薛靜姝出月子的時候,已經是初春了,御花園中那一片杏林又開得熱鬧。
若她還是自己一個人,看著這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免不了又要悲春傷秋一番。但如今,兩個孩子佔據了她大部分精力,皇帝又要來湊湊熱鬧,根本沒有時間再去想其他的。
之前還沒滿月的時候,一天十二個時辰,倒有十個時辰,兩個小的是在睡覺的,現在漸漸大了,又開了春,天氣回暖,小娃娃們清醒的時間越來越長。這也意味著,折騰他們父皇母后的時候越來越多。
妹妹倒還好些,她就算醒了也不哭不鬧,圓溜溜烏漆漆的眼睛跟著身邊的人影晃動,轉來轉去。
哥哥卻像個小霸王一般,醒了就要喝奶,喝完了就要人抱,抱起來還得走來走去晃著他才行,若不依他,他就要哭得把房頂都掀掉。
薛靜姝為了這個兒子簡直操碎了心,不止一次在心中懷疑,是不是皇帝小時候就是這個德性,否則她怎麼會生出這麼霸道的兒子?
偏偏他還只有兩個月大,打又打不得,罵又罵不得,更不能置之不理,只得隨著他的性子去哄他,依著他。
皇帝還不知自己為兒子背了黑鍋。
這段時間來,他每一次到棲鳳宮,就見皇后不是抱著小女兒,就是哄著兒子,基本上沒有搭理他的時間,心裡就有點不是滋味兒。
從前他來的時候,哪一次曼曼不是笑著迎上來的?如今他的地位,都快被兩個小不點給比下去了。
今天他來時,情況倒還好些,兩個小的已經睡了。薛靜姝坐在床邊看他們,聽見皇帝進來的聲音,轉頭笑著對他說道:“陛下來了。”
皇帝走到她身邊,薛靜姝挪開一些位置,讓他與自己並排坐著。
皇帝看了看兩個孩子,剛出生時一個四斤多,一個六斤多,本就差了一半,養了兩個月,小的長了五六斤,大的那個卻是翻倍的在長,如今兩個娃娃看著塊頭差了將近一倍。
皇帝心中不由產生了一些老父親的憂心。小女兒長得這麼慢,別是有哪裡不好吧?兒子又長得這麼快,到時候會不會長成一隻小胖墩?
他憂心忡忡道:“要不要叫太醫來看看?”
“看什麼?”薛靜姝疑惑。
“給皇兒們看看,怎麼個頭差這麼大?”
薛靜姝無奈,這個話題皇帝都說過好幾次了,她不放心,也確實叫太醫看過,兩個孩子都很健康,“太醫和奶娘不都說了麼?本來男孩就長得比女孩快些,哥哥又能吃好動,這個體重很正常,妹妹也不算太小,比她小的還有呢。”
話雖如此,皇帝還是覺得擔憂啊。女兒這麼小,手跟腳細細小小的,他到現在都還不敢去抱,就怕控制不好手勁,把小女兒弄疼了。如果她再長點肉,不就沒這個顧忌了?
想到此,他又去看兒子圓嘟嘟的臉,伸手戳了一下,說道:“別光顧著自己長肉,要帶上你妹妹。”
薛靜姝一陣無語。皇帝雖然嘴上總是嫌棄兒子太鬧,嫌女兒太瘦,但實際上,他心裡對兩個孩子的關心和擔憂一點也不比她少,就是嘴裡偏要彆扭。
她掩嘴打了個哈欠,因為不能自己餵養孩子,她對於兩個小豆丁有些歉疚,平時除了餵奶,都讓奶娘把他們抱到自己面前親自照顧,不知不覺也就染上他們的習性,孩子睡的時候她也跟著困了。
皇帝眼巴巴的看著她。
薛靜姝笑了笑,索性上前解下他的外袍玉冠,道:“反正陛下來此就是為了陪我跟孩子,不如跟我們一起小睡一覺。”
也省得在心中彆扭,到時候又要說自己冷落了他,這麼大的人了,好意思。
一家四口在龍鳳床上排成一排,兩個孩子睡裡面,薛靜姝在中間,皇帝在最外。
薛靜姝又打了個哈欠,睡眼朦朧。
皇帝卻不困,只把她摟在自己懷中,一雙手這裡捏捏那裡摸摸。
薛靜姝一把拍掉他,“陛下若不想睡就起來,別擾人清夢。”
皇帝不敢再亂動,摟著她的時候卻沒有放開,將頭埋在薛靜姝頸邊,小聲說道:“曼曼對我越發冷淡了。”
薛靜姝哭笑不得,就這樣還要說她冷淡,方才要是沒讓他跟著一起睡,他是不是就要指控自己無情了?
反正皇帝不讓她好好休息,她索性翻過身來,跟皇帝面對面,說道:“陛下說我冷淡,那照陛下的意思,我應該如何?”
皇帝道:“從前曼曼的心思只在我身上,如今,一大半卻都給孩子們了。”
薛靜姝心思轉了轉,忽然笑道:“陛下要我多花些心思在你身上,也不是不行,只是一個人的精力總共就那麼多,我若偏向陛下,那分給皇兒的必定就少了,眼下我倒有個法子,能讓我省出許多精力來,只看陛下願不願意配合。”
“曼曼只管說。”皇帝道。
薛靜姝指了指兒子,“便是這個小傢夥最磨人,陛下要是把他帶走,只將妹妹留給我,那我便能輕鬆許多,等夜裡陛下回來,我才有足夠的精神,跟陛下好好磨磨。”
皇帝聞言看了在睡夢中也不安分的兒子一眼,不由無言。
薛靜姝挑著眼角看他,“不知陛下願不願意?”
皇帝咬咬牙,沈重的點了點頭。這些日子,他夜裡來棲鳳宮,曼曼總是一身疲憊,他就算想做些什麼也做不成,如今只要把兒子帶走,等今晚回來,曼曼總沒有理由再拒絕他。
雖知這件事難度大,過程必定艱苦,但是誘惑更大,皇帝同意了。
於是這日下午,皇帝便親自抱著層層包裹的皇子去了崇德殿。
薛靜姝抱著小公主,目送那父子二人離開。
柳兒站在她身邊,略有些憂心道:“娘娘,陛下能把小皇子照顧好嗎?”
薛靜姝拍了拍手中的繈褓,道:“不礙事,奶娘們都跟過去了,又不是真的讓陛下去照顧。”
不過,就算沒有讓皇帝親手照顧,等他受了這一下午兒子的魔音摧殘,看他晚上回來,還有沒有精力說自己冷落了他。
迎面微風吹來,帶著花木的清香。
薛靜姝看看天色,道:“難得今日天好,更難得那小磨人精不在身邊,我們去花園中走走吧。”
“好。”柳兒忙叫人安排準備。
已是開春,園內草木吐芽,花朵芬芳,連消失許久的鳥雀兒都回來了。
前頭宮人開道,薛靜姝親自抱著小公主走在中間,後邊又有伺候的人小心跟隨。
小公主這還是第一次被抱到外頭來,終於一改之前安安靜靜的模樣,裹在繈褓中,一顆小腦袋左轉右轉,黑溜溜的眼睛似乎看什麼都覺得驚奇。
薛靜姝憐愛的點了點她的鼻頭,笑道:“瞧把你忙的,要不要你母后再給你生一雙眼睛?”
眼看已經走出挺遠,柳兒見到前頭有一座亭子,便上前請示:“娘娘,要不要去亭子裡歇歇腳?”
薛靜姝抬頭看了看,點點頭,“也好,正好讓這小豆丁好好看看,省得她把一顆小腦袋轉暈呼了。”
跟著伺候的人忙上前將亭子打理乾淨,鋪上錦墊,熏香,擺上茶果點心。等皇后娘娘走進亭子,他們正好收拾完畢。
薛靜姝坐在石墩上,把小女兒豎著抱起來,好讓她能看清四周的景色。
小公主似乎真的看得懂一般,一雙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瞧得人心都要化了。
這一頭母女兩人安靜祥和,另一邊的父子倆,則完全是另一個模樣。
小皇子也是第一次被抱出門,與他妹妹不同的是。他雖然也把一雙眼睛瞪得渾圓,這裡看那裡看,雙手跟雙腳卻仍停歇,拳打腳踢的,似乎是想從他父皇懷裡跳出去。
皇帝被他踢了好幾腳,暗暗吸氣。忍下來。誰讓這是自己的兒子?他要是把他揍了,曼曼肯定不理他。
奶娘上前小聲提議道:“皇上,讓奴婢來抱吧。”
“不必。”皇帝還就不信這個邪,兒子才兩個月大,難道他就奈何不得他了?若真這樣,以後還怎麼管教?
於是,他抱著小皇子,被他一路從棲鳳宮踢到崇德殿。
剛踏入正殿,皇帝才松了口氣,要把皇子見給奶娘,就見小皇子嘴巴一癟,眼睛一眯,大嗓門一開,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皇帝被他嚇了一跳,差點連人帶繈褓丟出去,忙跟個燙手山芋一樣丟給奶娘,“怎麼回事?是不是餓了?”
奶娘抱到一旁輕聲哄著,又仔細查探,既不是餓,也不是尿了,可是不管怎麼哄,小皇子就是哭個不停,她緊張得腦門上直冒冷汗,心裡越發慌張。
皇帝看兒子哭得小臉通紅,到底心疼,又給他抱過來,動作彆扭地搖了兩下,小聲說道:“別哭了,一會兒把你母后哭過來。”
小皇子一點也不領情,照樣子哭得驚天動地。
皇帝哄了幾句不管用,咬咬牙,威脅道:“再哭父皇就打你屁股了。”
這話若在過兩年說還管用,但如今對著一個兩個月大的嬰兒,自然是一點效果也沒有。
小皇子自顧自地哭著,皇帝給他哭得一個頭兩個大。
德公公忽然靈光一閃,忙道:“陛下,奴婢看方才小皇子似乎是自打進了崇德殿后才哭的,莫不是他還想在外面走一走?”
皇帝皺著眉頭,“是麼?”
雖不知道有沒有根據,但他現在左右已經束手無策,便抱著兒子走了幾步,踏出殿外。
一看見外頭的天空,小皇子的哭聲戛然而止,一雙含著淚泡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那裡看看這裡轉轉。
伺候的人都松了口氣,皇帝也松了口氣,現在才發覺裡衣都汗濕了。
他實在忍不住,大掌隔著繈褓,在兒子的屁股上輕輕拍了一下,“真是磨人精。”
德公公又說道:“陛下政務繁忙,就讓奴婢抱著小皇子在外頭轉悠轉悠吧。”
皇帝看看他,又看看兒子,搖搖頭:“不必,朕自己來。”
說實在的,兒子雖然鬧騰,可軟軟綿綿的抱在手裡,手感覺十分不錯。
他又空出一隻手來,照著兒子肉嘟嘟的臉蛋掐了一下。暗自點頭,果然,這裡的手感更不錯。他早就想這麼做了,只是曼曼一直盯著,不好下手。
德公公低下頭,權當沒看見皇帝的舉動。
小孩子到底覺多,皇帝抱著兒子轉了兩圈,他就睡了。
他又掐了把兒子的臉蛋,才將他交給奶娘。
下午,皇帝在批摺子。小皇子就躺在一旁,臨時從偏殿搬出來的軟榻上睡著。
皇帝批完一個摺子,抬頭看一眼,再批完一個摺子,又抬頭看一眼。越看越覺得,這兒子果真像他,瞧這眉毛,這鼻子,跟他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是他親兒子。
他還沒想完,突然,一聲似乎要掀開屋頂的哭聲響起,小皇子睡醒了。
皇帝默默低下頭,把方才的話吞回肚子裡。
奶娘們忙進來,哄的哄,喂的喂,喂完了又要抱著他晃一晃,把他晃高興了,才心甘情願躺著不鬧騰。
皇帝等他安靜下來,才道:“都下去吧。”
“是。”奶娘們小心退下。
皇帝起身,走到軟榻旁,微微低頭看著兒子。
小皇子也瞪著眼睛看他。
皇帝忽然伸出手,在他臉蛋上戳了一把,“看什麼,臭小子。”
小皇子踢了踢小短腿,舉起小手伸進嘴裡。
他的小手臂從衣袖裡露出來,一段小臂肥嘟嘟的三個藕節,一隻小手掌肉乎乎的五個小窩,他又貪心,一隻手塞進嘴裡還不夠,另一隻手也要來湊熱鬧,將兩隻白胖胖的小肉爪子啃的濕漉漉的。
皇帝看著看著,有點餓了。
他蹲下來,盯著兒子的肉掌,問道:“好吃麼?”
小皇子自然不會理他,自己啃得不亦樂乎。
皇帝覺得手有點癢,牙也癢,想把那小爪子抓來捏一捏,啃一口,看是不是真的有那麼肉。
他跟兒子打著商量,“讓父皇咬一口吧。”
“……”
“你不說話,父皇當你同意了。”
“……”
“事先說好,這是男人間的約定,不許跟你母后告狀。”
“……”
皇帝自認為已經商量好了,便強硬地把兒子的手從他嘴里拉出來,在龍袍上擦去口水,仔細端詳一道,又試了試手感,然後,照著肉最多的一處,一口咬下。
“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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