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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8-30 16:12:17


  蘇雲開去大名府赴任,從江州離開得早,本想徒步過去,慢慢欣賞沿途景致。但在南樂縣留了十餘天,這會時間就稍顯緊迫了。於是買了輛馬車,準備駕車前去。等買好馬車已經是正午,乾脆用過飯後再出發。

  等他們吃完飯,小二也從馬廄那將餵飽的馬牽了出來。

  蘇雲開拿過馬鞭,讓兩個姑娘上車。白水先跳上車,正要接明月上來,忽然察覺車廂裡頭有人,眉頭一皺,驀地掀開簾子,掄了拳頭就要揍那人,拳頭還沒下去,就看清了臉,急忙收手。還沒喊出聲,就被對方死死地摀住了嘴,偏自己大聲地「噓」了一口,連蘇雲開和明月都聽見了,探頭往裡看去。

  秦放一臉土灰地連續朝兩個探入的腦袋「噓、噓」了兩聲。

  白水被他壓了半身,面紅耳赤抓住他的手腕一擰,疼得他臉都紅了,又不敢喊,半趴在車廂裡揉手,衝他瞪眼,「信不信我讓我爹革你職啊!」

  白水冷笑一聲,抬手作勢要揍他,秦放趕緊往邊上躲,向蘇雲開求救,「姐夫,救我,我爹的人還在這裡轉來轉去,我銀子丟了,沒盤纏。」

  蘇雲開想了想說道,「帶你走可以,但你再玩半個月,就得回開封去。等會就寫封家書報平安。」

  「是是,都聽您的。」他這才大大方方坐著,看著白水問道,「我姐夫是要離開這吧,你爬上來做什麼?快下去,本公子要睡覺了,橫著睡。」

  白水用刀柄往中間劃了一刀,冷冷道,「敢越界,我就讓你分成兩半。」

  秦放倒吸了一口冷氣,縮回了腿不吭聲了。

  馬車對明月來說有些高,又沒配馬凳,提腳要上去才發現自己腿真短,手失了力,差點跌回去,誰想腰上有人往上一扶,她就借力而上。等回頭一看,才發現是蘇雲開。見他看來,急忙收回視線,彎身進去坐好,末了又摸了摸腰,恰好被送包袱進來的蘇雲開看見。他只當做沒看見,免得她尷尬。

  過了一小會,外頭又遞來個小板凳,讓秦放在車廂放好。明月看得眼熟,這才想起來,這不就是剛才客棧掌櫃搬到外頭曬太陽時的小凳子麼?她從車窗往外看,這會掌櫃已經站著,靠在柱子那了!

  她伸了個懶腰,昨夜的疲倦煙消雲散。今日放晴了,暖陽傾城,日照濃濃。

  一會秦放也趴了過去,往外面打量,沒看見可疑的人,這才放心。然後他就看見白水朝自己揚刀,嚇得他趕緊回到對面去。

  從南樂縣到大名府府衙,路途順暢的話,不過八天就到了。

  一路上幾人一天十二個時辰都膩在一起,想不熟稔都不行。蘇雲開和明月之間也少了拘謹,但也沒了初見初識那種疏離,談天論地時常有笑聲。倒是秦放和白水,越處越鬧騰。用明月的話來說,就是耗子和貓。

  蘇雲開有官印,將他們三人當親隨,錄入簙冊,也一起住驛站,少了許多麻煩。

  這日四人早起,蘇雲開算了下路程,離府衙還有二十里,趕得快的話還能趕上午飯的時間。這次他去赴任沒有知會那邊的人,只知道有新官上任。

  秦放睡了近十天的硬板床,腰都要斷了。這處驛館的更硬,疼得他從驛站出來都要雙手扶腰,走路一拐一拐。白水瞧見,伸出手指就往他腰上戳,戳得秦放跳了起來,怒道,「白捕頭!」

  白水皺眉,「別動,我給你擰擰穴位,會好受些。」

  秦放半信半疑,但如果就這麼跑了,估計以白魔王的性子也會抓他回來,還不是白遭罪。他「嗯」了一聲站在那,白水左掐右掐,疼得他呱呱叫。等白水鬆開了手,他小走兩步,意外發現竟然真的好了很多。他可算是對白水有那麼一絲絲敬意了,「手藝不錯嘛,跟誰學的,改天我也去學學。」

  白水抬了抬下巴,「喏。」

  秦放順勢看去,瞧見那從驛館大門走出來的一雙男女,在暖陽的映照下,郎才女貌,有說有笑的,真是一對璧人,看著都覺舒服。他忽然覺得不對,覺得胃有些翻滾,驚愕看他,「明、明月姑娘?那她又是怎麼學的?」

  白水想了片刻說道,「她剛開始跟著她爺爺檢查屍體時,被逼著記穴位,自然而然就知道每個穴位是幹嘛用的。」

  秦放頓覺雙腿無力,腰更疼了,胃還有點翻騰。

  蘇雲開見他臉色蒼白趴在車壁上,問道,「他怎麼了?」

  白水看了他一眼,答道,「哦,大概是腰疼吧。」

  明月上前道,「小猴要不要我給你掐一掐呀?」

  「不要!」

  蘇雲開皺眉,「不就不,吼這麼大聲做什麼。」

  秦放字字道,「就、不!」

  蘇雲開彎彎唇角,抬手往他腰間一戳。

  「嗷——」

  秦放氣急敗壞,蘇雲開已經拿了小板凳出來,置在地上。明月踩凳上去,彎身將他遞來的板凳放了進去。每日重複幾遍,早就默契無雙了。

  「姐夫我上不去。」

  蘇雲開坐在車板子上,揚起馬鞭,餘光輕瞄,「那就留在驛站吧。」

  秦放一聽,一躍而上,動作迅速得能比得過豹子。等他爬進車廂又開始哀嚎,惹得白水煩不勝煩。

  明月聽他倆拌嘴也實在是吵鬧,俯身出去,坐在蘇雲開一旁,打開油紙包,撕了一塊燒餅往他嘴邊放。蘇雲開咬入嘴裡,慢慢嚼咽。吞下一塊,她又遞來一塊。不一會餅就被兩人分吃完了,明月問道,「喝水還是再吃一個?」

  「水。」

  等他喝過水,明月將水囊拿回繼續抱著。馬蹄聲響,風漸平息,已經上了山道。山道很短,坡下可見村莊。她看看地圖,指了指村莊左側小道,「得從那兒過去,右邊的路是通往別處的。」她說完又歪頭問道,「這條路你走過吧?」

  「走過。從江州到開封,從開封到大名府,又從大名府去別的地方,小時候跟著父親基本將整個大宋都走遍了。」

  駕車的人非常平緩地說著這些話,但官宦之家又怎麼會老是跑來跑去。明月聽過他父親的事,因太過剛正,所以仕途並不太順利。而蘇雲開之所以被賞識,是因為他的探花之名是皇帝欽點的,又因曾是太子陪讀,深得信任,又著實有能力,因此仕途要比他父親要順利些。

  如今擢升為提刑官,不就是最好的證明。

  平靜的俊朗面龐下,還隔著一堵高牆,是明月還沒跨過去的。記憶中的小哥哥,分明很開朗健談。

  蘇雲開見她久沒說話,朝她看去,「怎麼了?風大的話就進裡面去吧。」

  「沒事,你一個人趕車會很無聊的,我陪著你。」

  無聊?這倒不會。不過有人在旁邊說說話,好像也不錯。蘇雲開沒再讓她進去,但車廂裡兩人吵個不停,已是聒噪。蘇雲開和明月相覷一眼,無奈一笑,真是兩個活寶。

  下了山坡,從村莊左側的路過去。到了近處,明月才看見地上隔一段路就有冥紙香燭。

  一根香燭穿插一片土黃冥紙,上面點了兩三滴紅蠟,散在草叢中,鋪在泥路上。有些已經濕潤,有些已經被過路的馬車行人碾壓成泥,殘留在地上的大多已經不完整,想必散了有一段時間了。

  在宋朝,一些地方在有人過世後,親人會用冥紙夾香火,散在地上,據說能為鬼魂鋪路,順利找到鬼門關,也為了逝者上路時,能用上這些錢。

  明月四下看去,卻沒看見哪家門前飄白,也不聞哪裡有喇叭聲,而且冥紙通往的路還在延長。

  蘇雲開也多看了幾眼,直到馬車將要離開小路,就見路口不遠處一個小山坡上,有一群人正簇擁在一起。但沒人哭嚎,也不見奠禮,看著奇怪,「那邊在做什麼?」

  明月也心癢了,「去看看吧。」

  馬車突然停下,秦放頓了片刻,撩開簾子往外看,一看地上全是元寶蠟燭,又縮了回去。白水瞧了瞧,立刻跳下車,跟上已經往一處小山坡走去的人。

  本以為是走遠了才沒聲,但走近了一聽,還是沒人哭。明月好奇心起,走快幾步,只見那十餘人都低頭往同一個地方看著,神情輕鬆,也有在說笑的。等她往那坑看去,這才明白。恰好蘇雲開上前,她低聲道,「是在拾骨呢。」

  蘇雲開恍然,拾骨謂收拾遺骨改葬,在南朝時江淹就曾提過「輟鑊斂火,吹魂拾骨」,一般是逝者葬下後,親屬找吉日重新再葬,一般是十三年為限。

  這也就難怪來這裡的人大多神色輕鬆,畢竟是離去了十三年的人,又能有多少傷痛。

  明月想通後心裡也沒了疑慮,便打算走了。可剛轉身,手腕就被蘇雲開握住。偏頭看去,那墨眉微攏,示意她看那被撿起拼湊起來的骨頭。她往那一瞧,不由頓住。

  那草蓆上,竟然有兩具屍骨。

  她嚥了咽,蘇雲開已問旁人,「請問為何棺木裡會有兩副屍骨?」

  旁人笑笑,說道,「夫妻嘛,同墓同穴。」

  明月皺眉,「可看骨頭大小,兩人當年不過十二三歲吧?」

  旁人仍是笑著,答道——

  「冥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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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8-30 16:12:33


  「冥婚?」明月重複了一遍,見他確認點頭,就不再問了,偏身看向蘇雲開。

  蘇雲開也聽過這種事,並不意外。

  冥婚又叫配陰婚,是未成婚的人過世後,由父母為他們挑選適齡適合的人結為陰親的習俗。結陰親的一種說法是怕死去的人心有怨氣,鬼魂不肯離開家宅,使得在世親人不安。所以讓他們成為夫妻,並骨合葬。又有一種緣故是未婚的女子死後不能立碑,恐成無主冤魂,做爹娘的不忍,於是許配人家,讓家中塋地不出孤墳。

  蘇雲開抬頭往山坡看去,大大小小的墓碑佇立坡上,分明就是個墳山。仔細看去,那已被挖掘出來的墓碑和旁邊的墓碑略有不同,稍做對比,就能看出遠近有不少相同的,單是墓地,都比其它普通墳墓大。他問道:「這裡很盛行結陰親麼?」

  「以前我們這總鬧災荒,沒長大沒成親的孩子多,做爹娘的怕他們在地下寂寞,就兩兩做配了。但這幾年日子好過了,沒有天災人禍,洪水也不淹農田了,孩子能養活,這種事就基本沒了。」說著,那邊吆喝喊人幫忙,漢子就過去了。

  秦放一人在車上久等他們不來,遠遠喊了一聲讓他們快點回來。三人才往回走,走時白水還覺得心裡□得慌,「夜裡從這裡過去,都能看見鬼火了吧。」

  說著鞋底就覺踩到了什麼,低頭一看,原來是一塊石板。再仔細看,是塊石碑,前面泥土鬆軟,許是剛被人挖開,又是一個拾骨的地方。她只覺腳底發麻,急忙加快腳步,將蘇雲開和明月甩在身後。

  蘇雲開看得稀奇,「也是奇怪,白捕頭連死人都不怕,卻怕鬼。」

  明月笑道,「大多數人都是如此,能看得見的東西,可以預知凶險安全,就不怕了。最怕的,就是不知道下一刻到底會發生什麼事。」

  蘇雲開略有感悟,「所以有人才覺得寧可得罪真小人,不肯結交偽君子。」

  比起正面迎敵來,突然被人在背後捅一刀,這才是最可怕的事。

  蘇雲開見她面色如常,微微低頭問道,「你不怕麼?」

  「比起鬼來,我還是更怕真小人的。爺爺說過,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看著她信誓旦旦的模樣,蘇雲開慢了半步,俯身往她脖後輕輕吹了一口氣。明月猛地一僵,尖叫一聲摀住耳朵往前狂跑。等跑了一會才停住,回頭看他,卻見他一臉忍笑,這才明白,又折回去揍了他兩拳。

  軟綿綿的拳頭打在胳膊上不痛不癢,蘇雲開眉頭都沒擰一下,順勢摸摸她的腦袋。笑了笑說道,「以後去了提刑司,會碰見許多案件,我有時會專心辦案而忽略旁人,你要是說不怕,我可能就真當做不怕了。所以怕就怕吧,免得我沒回過神,丟你一個人在那。」

  明月抬眸飛快看了他一眼,這才點頭。

  到了大名府,已經是二月了。未到暮春,可雨水又至,軋了一路的車□轆也沾上了厚厚黃泥,馬車濕漉漉得看起來有些狼狽簡陋。

  進了大名府後,蘇雲開發現這裡民風安寧,衙門大開,但無人進去,門口大鼓陳舊但卻不髒亂,大門牌匾也未染一塵。要想知道上一任官員做得好不好,看細節就能看出來了。

  白水接了他遞來的文書,進裡頭通報。不一會裡頭就來了人,先領他們入內衙。

  府衙比起南樂縣的衙門來,不僅外面看起來更氣派,裡面也更寬敞。進了衙內,便是院落,一株長青不敗的古松猶如巨大羽扇,臥坐院子。附近涼亭四壁皆空,簷角飛翹。長廊半壁每行十步就有一副字畫,字跡遒勁瀟灑,畫略遜於字,不過看印章,非大家之手。

  衙役看蘇雲開留意字畫,說道,「這是上一位大人留下的筆墨,還交代了我們,如果大人覺得不喜歡,儘管撤下。如果覺得不礙眼,沒事就多看幾眼。」

  明月心覺好奇,也去瞧那字畫,上面大多是八字,諸如「清正廉明,愛民如子」「明鏡高懸,秉公執法」一類,她低聲道,「走都走了,為什麼還留下這麼多字畫?」

  蘇雲開笑笑,偏頭輕聲,「那位大人托人帶的話,一語雙關。字畫裡寫的都是箴言,我如果不屑,將那些東西丟了,就是不願做個好官。我要是表面願意留下它們,但心裡卻不想做好官,那每日從這裡進出,怎麼都會被膈應。」

  明月抿了抿笑,「這位大人還真是用心良苦。」

  秦放插話道,「酸,一股子文人的酸臭味,真不打算為民辦事的官,就憑幾幅字畫能有用?傻不傻。」

  明月說道,「調任離開這裡,還心繫於民,你怎麼能說他傻。」

  「就是傻。」秦放出生在一個在街上一抓就是個官是個貴族的地方,什麼沒見過,所以他才不樂意在開封待著。眼不見為淨,還是皮影戲好,會演他喜歡看的話本,唱他喜歡聽的故事。

  蘇雲開將長廊字畫看完,囑咐衙役按照以前那樣打掃,不必撤下。

  &&&&&

  一路設有多司,除了提刑司,還有轉運司,經營一路財賦;提舉常平司,負責一路的倉儲、賑荒救濟事宜。蘇雲開剛赴任,不但要忙著處理公務,還要抽空去拜訪其他幾位大人,見地方豪紳,免得生亂。忙了半個月,連明月都極少見他。

  白水身為捕快已經隨蘇雲開四處走動,秦放也是個愛玩的人,帶著姑娘又覺不方便,所以也不約明月去玩。這樣一來,就只剩她一個大閒人了。

  不過閒著也好,至少說明這裡治安好,不出命案。她便用這空閒時間去修理下院子花草,給它們鬆鬆土,又讓人來將池塘清理好,除了大半淤泥,種了蓮花。有些綠葉點綴池塘,她仍覺生氣不夠,乾脆去買了十幾條魚苗放裡面。

  蘇雲開每日早出晚歸無心留意,這日早早結束外勤公務,在黃昏時回來,從長廊而過時,發現頭頂房樑上隔了三四丈就掛了個燈籠,一直到盡頭。他好奇問道,「這是什麼時候掛上去的。」

  衙役答道,「昨晚明月姑娘掛的,大概是因為在她面前提過大人回來時夜深,要在前頭點燈才能看得見路。」

  衙役不知道他們兩人什麼關係,但一定關係不淺,否則怎麼會住在內衙,內衙可是大人和大人的家眷住的。

  蘇雲開又看了看那燈籠,這麼高,已經能想到她撐著長桿墊腳往上頭掛的情形了。末了又見池塘有了生意,綠葉鋪在荷塘上,也不知今年夏天是不是能開出花來。衙役又道,「這也是明月姑娘栽種的。」

  一路走一路問,無外乎都是明月所為。衙役最後也笑道,「難怪說家裡還是得有個女人才像個家,多窩心。」

  這話也沒說錯,可不知為何原本面容輕鬆的人卻停了步子,眉頭緊擰,「明月姑娘是我們府衙的仵作,因在大名府沒有親人,一個姑娘家在外危險,所以才住衙門。以後這種話不可以亂說,毀人清白。」

  衙役完全忽略了後面的話,詫異道,「仵作?她一個年輕小姑娘做仵作?」

  「是,仵作。」

  衙役已經沒心思聽後面的話了,他們衙役捕快混在一塊吃酒時不是沒想過明月的身份,但絕沒有想到竟然是提刑司的仵作。

  蘇雲開經他一說,倒是想起一件事來。他和明月處得自在,來到提刑司又忙碌,一天見不了一次面,就忘了明月終究是個姑娘,跟自己住一起始終有損名聲。可讓她一個人去外面住,又實在不放心。他擰眉走著,忽然見秦放從拐角處出現,想著他點子多,就喚了他來問。

  秦放一聽,朗聲道,「這還不簡單,姐夫你娶了明月不就好了,多名正言順。」

  蘇雲開一頓,「胡鬧。」

  「我怎麼胡鬧了,我覺得姐夫你對明月挺好的,比對我耐心多了。還有,認識你十幾年了你對我笑的次數還沒對明月笑的一天多,嘖,除非你見色忘義。」

  話落,那邊有人在拐彎處問道,「誰見色忘義呀?」

  聲音清脆悅耳,在內衙裡只有一個人會有這種腔調。

  明月剛一心一意想著怎麼把那株佔據了院子半壁江山的古松修修,突然聽見有人高聲,等她豎耳細聽,就只有最後四個字入耳。

  她腦袋一探,只看見兩個木頭人,僵在那好像犯了大錯。她瞭然地「哦哦」了兩聲,對秦放說道,「你又去勾搭哪家姑娘了是不是。」

  秦放扯了扯嘴角,只能認下了,真委屈~

  他走的時候又回頭瞧了他倆一眼,不知在說什麼,神色輕鬆時而有笑,他還是覺得他姐夫和明月挺般配的。走著走著,忽見前面有人疾跑過來,一柄大刀晃來晃去,一眼就覺得佩刀的人身形在刀的襯托下顯得太嬌小了。可看清楚臉後,他又覺得刀哪裡比得過佩刀的人霸氣。

  見白水快跑到他面前,他伸手要問好,誰想白水剛到旁邊就一掌將他推開,差點沒把他扇到低矮的欄杆外。他跳起來大怒,「白水!」

  白水毫不理會他,跑到蘇雲開面前,喘氣道,「衙門十里外松樹林裡,發現了一具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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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8-30 16:12:56


  「昨天我去採藥,平時走的橋因為被水沖壞了,我就從這裡過去。誰想走了一半路,我帶的狗跑了。等我找到它的時候,它正在這裡刨地,然後我看見它挖出來的東西後,發現不對勁,就報了官。」

  說話的是個藥鋪掌櫃,春天有些藥正好抽新枝,於是像以前那樣去採藥。哪裡知道會發生這種事。

  白水已經去過一趟藥鋪,也視察過了,說道,「大人,我問過他的鄰里家人,他每年都會外出採藥,橋也的確是斷了,確實是路過這裡。」

  蘇雲開點頭,安撫了幾句掌櫃,讓衙役送他回去。

  樹林裡的樹鬱鬱蔥蔥,都是松樹,生得枝繁葉茂。只是平日這裡少有人走,又因春天陰雨天氣多,顯得樹林裡瀰漫一股濕潤的黴味,天色都比外面要黯淡些。而這林子閉塞,越往裡面就有越多荊棘攔路,剛才進來還砍了不少。

  明月已經領著衙役將地挖開,包裹著屍骨的草蓆已經爛了,但許是因為松樹茂盛高大,地上落葉又堆有一尺厚,雨水也沒有滲透進地裡,屍骨旁邊的泥土還很乾燥。

  明月掃開屍骨周圍的泥土,那骨頭一寸一寸露白,直至露出完整的模樣。

  屍骨的姿勢有些蜷縮,但躺得很自然。明月不由皺眉,蘇雲開問道,「怎麼樣?」

  明月蹲在屍骨旁,抬頭道,「骨骼已經乾燥脆化,死了大概十到十五年。這人是死後被埋在這的。」

  白水問道,「不是被活埋?」

  「如果是活埋,那姿勢就不會這麼自然。而且還有草蓆包裹,雖然草蓆腐爛得不成樣子了,可從殘留的邊角來看,當時裹得很好。」

  「死因是什麼?」

  「得驗骨才知道。」明月說完又抬頭看天,為難道,「我看最近一直陰雨天,想要天晴得等吧。」

  蘇雲開問道,「必須得天晴麼?」

  明月答道,「倒也不是,只是天晴驗骨好些。不過陰天也行,晴天就『蒸骨』,陰天就用『煮』的吧。」

  白水嚥了咽,「你當做菜呢。」

  「也跟做菜差不多了。」

  一眾衙役捕快的胃不由一縮。

  蘇雲開笑笑,伸手將她拽了上來,見她發上沾泥,輕輕拍了去,「那要怎麼『煮』?」

  明月也胡亂拍了拍臉上,可手沾了泥,這一拍更髒了。她全然不知,解釋道,「蒸骨得用酒和醋,等兩個時辰撐把紅色油紙傘往骨頭上一照就能看見紅色紋路和血蔭了。而煮骨的話,就是找個罈子,先煮醋,再放骨頭,接著加鹽和白梅,煮沸了將骨頭取出,對著燈火瞧看,也能看出生前骨骼哪裡受了傷。」

  他總算知道為什麼這個叫做煮骨了,的確就是烹飪的方法。他聽了倒沒什麼,倒是旁人面色難看,只求今天家裡不要做排骨之類的菜,否則如何下嚥。

  明月不放心衙役來整理屍骨,交代完這些就又跳回坑裡去了,無懼無畏的模樣看得旁人目瞪口呆。剛才聽說她是仵作眾人還議論紛紛不樂意和女子共事,這會面面相覷,沒人提了。

  蘇雲開也沒攔她,她是仵作,唯有做好自己的事,才能服眾。此時天色已黑,山雨欲來。他提著燈籠為她照明,她往前他就跟著往前,她往後他也跟著動。明月人在坑裡行動自在,蘇雲開站在高處打燈籠,還得伸長了手,甚至比明月還要累。正在坑裡清掃骨頭的人似乎並沒有發現照明的人是他,只是專注地在尋骨拼骨。

  衙役已經各自去附近詢問百姓,明月又不讓外行碰,這裡就只剩下兩人。蘇雲開見她臉上沾泥卻不知,一雙明眸被燈籠照得猶如月下黑珍珠,亮如日光,能驅散陰雲。

  過了許久,蘇雲開見她柳眉緊擰不松,在前後看來看去,問道,「怎麼了?」

  「還差個指骨。」明月答完後才聽出聲音,抬頭一看,果真是他。她訝然,「你一直在給我打燈?」

  蘇雲開笑道,「是不是打的不好?」

  「當然不是,要是打的不好,我早罵人了。」明月輕咳一聲,「我脾氣一點都不好,尤其是著急的時候。」

  「我看挺好的。」蘇雲開說道,「就只剩下一塊骨頭了,那我下去應當可以吧,也不用擔心踩碎骨頭。」

  「嗯。」

  坑挖得並不大,都彎身找東西,地方就顯得小了。

  然而明月完全沒這心思胡思亂想,這會不那樣專注了,反而察覺出這附近的陰森氣氛來。晚風寒涼,更覺得冷。她扯了扯蘇雲開的衣裳,往他旁邊靠了靠,「我有點怕。」

  蘇雲開將燈籠遞到她面前,將她前頭一片照亮,「我在這,你害怕的話就跟我說話吧。」

  明月轉而抓了他的衣袖,低聲,「那根指骨該不會是被掌櫃家的狗吃了吧。」

  「應該不會,掌櫃說狗當時在刨地,挖出了些東西,並沒有吃。」

  「可怎麼一直找不著,應該是在手的附近的,但找不到。」

  她說完正事沒什麼可說了,就自己嘀嘀咕咕起來,挨著他一塊挪步子,腦袋都幾乎要湊到他的臂彎去。蘇雲開這才覺得她是真怕鬼,但驗屍時卻一點都不怕,剛才也不怕,只能說是太專注了,忘了驚恐。一旦脫離那種狀態,就迅速沒了金剛心。

  她嘰嘰咕咕著壯膽,後來還唱起歌來。蘇雲開聽著聽著,不由低頭看她,「你唱的是什麼?」

  「我們那的地方小調。」

  對音律略懂一二的蘇雲開問道,「怎麼聽著不成調了。」

  明月憋紅了臉,頭埋得更深,「……我嗓子不好,唱走調了。」

  蘇雲開驀地一笑,「唱吧,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明月一聽,這才繼續哼歌兒。蘇雲開依舊覺得不像歌,調子跑得厲害,不過也不覺難聽。像在吟唱什麼,只是有點發抖。

  歌聲忽然停下,蘇雲開微頓,衣袖隨即被她扯了扯,偏頭看去就見她滿目興奮,舉著一塊泥裹著的白骨說道,「找到了!」

  煮骨不能用錫罐,否則煮出來的骨頭會發黑。明月忘了交代這事,偏衙役準備的就是錫罐,於是又得去重新找過。

  秦放傍晚回衙門以為會有飯吃,誰想都去小樹林了,他便去睡了一覺,誰想醒來後衙門一個人都沒。只好自己去找飯吃,這會摸到廚房就看見明月在,當即跳了進去,「明月姑娘你太過分了啊,吃飯竟然不喊我。」

  明月見他要湊過腦袋來瞧那堆白骨,怕嚇著他,摀住布包不給他瞧。秦放偏是要看,左晃右晃閃得明月眼花,一個不留神就被他閃過去了。

  「別……」

  明月上前阻攔,秦放已打開包袱,只見一個頭骨臥在一堆零碎的白骨上面,眼窟窿像長了眼睛,直勾勾看著他。

  他張了張嘴,兩眼一翻,暈了過去。嚇得明月趕緊扶住他,差點沒被他壓倒。

  正好拿了罈子進來的蘇雲開一見,急忙上前扶住他。明月伸手掐秦放人中,竟然也沒將他掐醒,這到底是暈得多厲害!

  蘇雲開見他不醒,只好將罈子交給明月,「我把他扛回去,你等等。」

  明月應聲,等他走了,就將醋倒進罈子裡,上鍋先煮。

  醋一遇熱便散得快,氣味濃郁,不多久廚房就熏滿了醋。明月有條不紊地將東西一一放入,等著得水沸就能搬走取骨。

  才剛將東西放好,蘇雲開就回來了。明月算了算時間,從這回秦放的房間也得好一會了,他這是來回都用跑的麼?

  她笑道,「你跑這麼快幹嘛,難道怕我被吃了。」

  蘇雲開笑笑,氣還沒喘順。廚房裡沒其他人,難道讓她一個人對著這些白骨,在這煮骨頭麼?他不是說了如果她說了怕,他就會陪著她麼?他說道,「急著看怎麼煮骨。」

  「嗯,很快就能瞧了,等水煮沸就好。」明月拿了乾柴加火,燒得爐子旺盛。她略有憂愁說道,「萬一你家大舅子知道這竈台燒過屍骨,他……還能吃得下從這兒煮出來的飯菜嗎?」

  蘇雲開彎彎嘴角,「讓他去外面吃也好,免得總跟白捕頭拌嘴。」

  想到那兩個一見面就大眼瞪小眼恨不得隨時來個過肩摔的冤家,明月也笑了笑,「也對。」

  柴火燒得旺,不多久水就千翻百轉沸騰了。明月沒有除火,只是將罈子搬離,將骨頭夾出,放入乾淨水中洗淨,再用乾布擦去水分,放在火還旺盛的竈台前對光而看。

  明月慢慢翻轉手中骨頭,聲音緩慢,「他的骨頭並沒有發黑,說明不是中毒而死。但從死去的姿勢來看,也非活埋。如果生前曾遭鈍器重擊,一般都會傷及骨骼。骨骼受損出現傷痕,血會滲入骨裡,經過白梅煮骨,曾經骨頭的碎裂處會呈現紅色、青黑色。」

  人骨有兩百零六塊,但不是每一塊都要檢查,明月拿了幾個最可能致命的骨頭查看。腦顱骨沒有發現,脊樑骨也沒,等拿到胸前骨,那被煮過的骨頭被火光一照,連離得稍遠一些的蘇雲開也看出來了。

  那骨頭上,赫然有一抹青黑色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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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8-30 16:13:11


  胸骨出現了生前曾受創的跡象,但從骨頭上的裂縫來看,明月覺得並不能致命。尋了腦顱骨來看,也沒有受傷。她思量片刻,說道,「把肋骨都找出來。」末了又道,「肋骨左右各十二根。」

  人骨一般有兩百零六根,但肋骨狀彎長扁,十分容易找到。不多久蘇雲開就尋了出來,遞給她。兩人眼尖,遞過去時都已經看見上面有痕跡。

  明月急忙接過來在攤開的白布上擺放整齊,如今仔細一看,不由覺得心底發寒,「兇手真殘忍。」

  蘇雲開見她字字咬緊,問道,「怎麼了?」

  「胸前骨受的傷很重,我以為是這裡遭重擊而死。可是你看這些肋骨,足足十二根,沒有一根是完好的。」

  蘇雲開突然明白過來,這就是說,兇手幾乎是用鈍器將死者全身亂砸一通,下手毫無善念。

  「左邊肋骨保護脾胃,右邊肋骨保護了肝和腎,但兩邊肋骨幾乎都受損了。也不知是什麼仇恨,竟然讓兇手下這種毒手。」明月握緊拳頭,「我跟在爺爺身邊十幾年,從來沒有見過下手這麼殘忍的人。」

  蘇雲開歷經大理寺和刑部,也沒有見過這樣的狠辣手段。

  明月默然,又繼續查看其它骨頭,陸續找出痕跡頗重的骸骨,找的越來越多,幾乎要拼湊出一個完整的上身來。

  白水去衙門查了一晚案卷,想去找蘇雲開稟報,去了書房沒看見人,找了一圈看見廚房又燈火就過來了。進門就見兩人臉色不好,目有怒意,那桌上還擺了一堆的白骨。她快步走了過去,兩人聞聲看去,她已經先開了口,「查出死因了麼?」

  明月指了指肋骨,「被人用鈍器砸傷了五臟六腑,這些應該就是致命傷。」

  白水這幾年也跟著明盛破了不少案子,明月一指也看出點門道了,說道,「可為什麼兇手不往他頭上砸?」

  蘇雲開說道,「死者背部沒有發現傷痕,那就是說兇手從一開始就是正面殺人,死者當然會有所防範。」他將手部指給她瞧,「橈骨和尺骨有傷,我想應該是兇手行兇時,死者曾赤手去擋。所以正面都是傷,尤其是整條手臂,但頭卻沒事。」

  明月補充道,「正常情況下,人受到攻擊會雙手護住頭部,身體蜷縮。而從傷痕來看,在肋骨處的確是腰間一帶傷得更重。但前面也有傷,那就是說……在死者死後,身體展開,兇手還繼續行兇,所以導致前面也受了傷。」

  白水心覺冷意,「這到底是什麼仇……」

  蘇雲開問道,「你和常捕頭他們可有找到什麼線索?」

  白水這才想起來,「在附近詢問了一圈,但沒有找到線索。一來是已經過了十年,二來樹林方圓十里以前常鬧災荒,每年失蹤的人也不少。那屍骸身上沒有可辨認身份的東西,更難確定他的身份。」

  蘇雲開微微點頭,思量半會,又問明月,「死者年紀可能看出來?」

  明月說道,「從骨骼上來看,年紀應當是在二十五到三十之間,身形高瘦的男子。」

  蘇雲開又道,「去失蹤卷宗那找找這樣的人,還有,他家境應該很不好,很有可能是一個人住,如果沒有雙親來認,就問問附近的人可有這樣一個親戚。」

  白水好奇道,「大人怎麼知道他家境可能不好又是獨居?」

  「頭髮。」蘇雲開看著那如枯草糾纏在一起的長髮,「如果是和兇手爭鬥才導致頭髮淩亂也不是沒可能,但這堆頭髮明顯是平日少梳理的緣故,所以全都糾纏在了一起,而且非常長,比姑娘家的還要長,和家人一起住應當不可能任由它瘋長。」

  明月也問道,「那窮呢?」

  「草鞋。找到屍骸的時候,有一對殘破的草鞋,左邊鞋子和右邊鞋子系的繩子都不是出自同一根。我查看鞋底時,發現連鞋子的大小都不一樣。所以要麼是別人給他的,要麼是他撿來的。」

  兩人恍然,白水已經準備去對比線索找人了,還沒出門,就又被蘇雲開喊住。回頭看去,便見他擰眉細思。

  「你再多加一個線索,那人有可能是個癡兒。」

  明月忽然明白過來,頭髮亂如糾纏的麻繩不多梳理,又是獨居,還窮得叮噹響,未必不可能是個傻子,「如果真是個癡兒,那兇手就更不是人了。」

  蘇雲開入仕多年,見過許多凶神惡煞的人,只是像這樣久遠又凶殘的案子,卻還是第一次經手。他見明月手裡還拿著塊人骨,好似都忘了拿著什麼,只是柳眉緊鎖,眉有憤怒。他上前取下那根骨頭,說道,「去梳洗梳洗睡吧。」

  明月搖頭,「我想把骸骨用麻線串好,這樣說不定能看見更多細節,看出別的線索來。」

  「那我也一起。」

  「你明天開始肯定要更忙,去睡吧,我檢查完這些就成閒人了。」

  蘇雲開沒有走,幫她將骨頭擦拭乾淨放在攤開的白布上。明月也不再勸,拿了麻線細串。兩百多塊骨頭,想必要用一個晚上的時間。她時而看看蘇雲開,兩人不說話,廚房裡靜悄悄的。她忽然想起十三年前的他,一心顧著啃豆包的她幾乎沒說話,都是他在耳邊說。

  當年那樣開朗的少年,如今卻沈默了許多,讓人覺得疏離了。

  觸犯並不算大,偶爾落入餘光的視線蘇雲開也察覺到了,本想當做沒看見,可後來總覺得不自在,便抬眼往她看去,正好對上視線。皆是一愣避開,默了半會後他問道,「你總瞧我做什麼?」

  明月輕咳一聲,「覺得奇怪罷了。」

  「怎麼奇怪了?」

  「我在想……當年的你明明是個小話嘮,如今卻不愛說話了。」

  蘇雲開頓了頓,淡笑,「話嘮……原來我還曾有過話多的時候。」

  「對啊,可嘮叨了。怕我害怕,一直跟我說話,雖然說什麼我不太記得了,但從天到地都說了一遍。如今卻……」依然是怕她害怕,但只是默默陪在一旁。以前是用滿是朝氣的聲音安撫她,如今卻完全相反。如果她不抬頭看,真會以為他走了。她輕聲問道,「這十三年來,你是不是發生了很不開心的事?」

  蘇雲開拾骨的手微頓,眉下睫毛輕動,緩聲道,「倒也沒有,或許是受我父親影響。這十幾年來朝堂多變,我父親又直言不諱,所以常遭奸臣排擠,貶謫流放。所以我入仕後,總是少言多做,久而久之就不似從前了。」

  「官場少言是好,但在家多說些平常事或許心情會好些。」

  蘇雲開笑道,「我入仕後也是各地輾轉,又未成親,僕人不敢多話,難不成要我對著房樑柱子談天說地麼?」

  明月只差沒拍拍心口,朗聲道,「以後有我呀,我陪你說話,做你的房樑柱子。而且我這人嘴巴嚴,不會到處胡說的。」

  她答的爽朗無心,可聽者有意,以後?這是多久的以後?蘇雲開總覺得意味深長,面上笑笑,發現心底也有暖流淌過。難怪說家裡要有個女子才……他驀地一頓,想起衙役之間的謠傳來,思量許久,說道,「今天我在衙役那聽來一件事。」

  明月擰著麻線串得仔細,埋頭問道,「什麼事?」

  「衙役提及了你,問你是我什麼人,我才意識到,你住在衙內,會壞你清譽。」

  他一提,明月才想起來這的確是個問題,「好像的確不妥當……可水水的身份沒人知道,要是我一個人跑去外頭住,他不會放心的。可哪怕我倆都去外頭做鄰居,旁人也會說閒話。」

  蘇雲開也覺不好,比起她住在衙門來,是寧可讓她繼續住。現在夜深,這種事也不好細說,便道,「等這個案子結束了,再好好想。」

  「嗯。」

  夜深人靜,內衙少人,僕人都已經去睡了,秦放也正呼呼大睡,白水未歸,好似整個內衙都只有兩人。

  ——還有一具無名骸骨,正由麻線穿引,慢慢恢復原來模樣。白骨無肉,死者當年的哀嚎聲,卻好似在深夜淒涼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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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8-30 16:13:27


  秦放睡了一晚,早上起來已經將昨晚的事忘在腦後,只知道餓得很。沒人送飯沒人惦記倒讓他這自小就養尊處優前呼後擁的小侯爺有些寂寞,他洗漱後摸著肚子打著哈欠準備去廚房找點吃的。

  前腳進去,哈欠未停,就見那長桌上放了一具白骨屍骸,腦顱骨面目猙獰,空蕩蕩的眼窟窿再次盯來。他突然想起昨天他是怎麼暈倒的了!他甚至還想起罈子裡浸泡在水裡的一堆白骨,也是這麼大的眼窟窿,也是在這廚房。

  頓時眼冒金星,身體一晃,癱在門檻不能動。

  白水跟三人人高的卷宗戰了一夜,這會可算是查出點線索來了,馬不停蹄直奔廚房。誰想沒見到人,倒是看見只軟腳蝦。抓著門柱試圖站起來,才站起半截又癱軟下去。她抿抿唇角,走上前去用腳尖壓了壓他的大腿,「喂,軟腳蝦別擋道。」

  秦放聽見聲音,也顧不得這傢夥有多可惡,頓生力氣,轉身抱住他的腰,差點又軟了回去,「白捕頭背我回房吧,我腿軟。」

  白水掙紮地動了動,愣是沒甩開他,那大腦袋就枕在她胸脯下面,蹭著她的肚皮,她頓起雞皮疙瘩。要不是他抱著的雙手壓住了她的大刀,她現在已經拔刀指著他的鼻尖了!她立刻抓了一把他的頭髮往後扯,疼得他嗷嗷叫。

  「自己爬回去!」

  「沒良心!」秦放嚷著,已經被她掀開,又趴了回去。這會怒氣直灌四肢,「噌噌」站了起來,撲上前去就和她廝打。

  奈何白水是一等一的高手,他連碰都碰不著,反倒將自己累得氣喘籲籲。

  「白哥哥。」

  白水聽見喊聲,見蘇雲開也在明月一旁,一個輕巧轉身,就掠過了秦放,撇下他小跑到蘇雲開面前。

  明月見秦放追來,笑道,「我們就是去外面吃了碗麵,你們就又打起來了。」

  「他閒得慌。」白水輕描淡寫一句,說道,「大人,屬下找到了兩個與骸骨身份相符的人,但兩人大同小異,所以可能需要親自去兩戶人家問問,還請大人下令。」

  蘇雲開說道,「哪兩個?」

  「在十里外的兩個村子裡,離得不遠,過條河就到了。」

  「既然順路,那不必分頭行動了。」蘇雲開又道,「你和明月都一晚沒睡,都去休息吧。」

  秦放嗤笑一聲,「他不睡都能一人扛起一頭牛。」

  明月彎彎眉眼,提醒道,「你再說等會白哥哥扛的就是你了。」

  秦放一聽,再看白水,正橫眉冷對,急忙夾緊尾巴跑了。明月笑了笑,這小侯爺還是挺好玩的,一點架子也沒。

  蘇雲開也是笑笑,明明每日在衙門也沒什麼正事可做,卻還是賴在這不肯回京都。明明每日被白水「欺負」,可仍百折不撓,這種精神氣要是能放在別處,肯定能成才的。他又對明月說道,「你們去歇著吧。」

  「我現在一點也不睏,沒事。」明月只差沒拍心口給他瞧瞧自己有多精神。

  蘇雲開伸手要刮她眼底下的黑圈圈提醒她太過疲勞,手伸到一半便頓住了,心底尷尬,收手溫聲,「馬車的車□轆壞了,要下午才送回來。那兒離了有十里遠,得騎馬去,你會騎馬嗎?」

  「不會……」明月這才覺得是個問題,「那你去吧,要是有什麼需要問我的,立刻來敲門也沒問題,可千萬別像上回等我醒了才吭聲。」

  蘇雲開想了想,「上回?什麼時候?」

  明月笑答,「十三年前。」

  蘇雲開再細細一想,這才想起來,「你吃完豆包就抱著我的胳膊睡覺,睡了一個中午。」

  「是啊,枕得你胳膊都麻了,我見你胳膊抬不起來,還以為你被誰揍了一頓。」

  「你還氣沖沖要去找那人報仇。」

  兩人憶著往事,模樣情景愈發明朗起來,猶如昨日,一點一點敲碎橫隔兩心的高牆。

  &&&&&

  蘇雲開本想立刻前往兩個村莊,可人還沒走,就有人報案,便去處理。哪想案子接二連三,等他審完,已是未時過半,日頭半斜。回去用個飯,明月已經起來了。

  明月以為他已經辦案回來,一問才知道原來他還沒去,不由笑道,「看來我是注定要陪你一塊審案的。」

  蘇雲開遞了筷子給她,「睡好了?」

  「嗯。」

  蘇雲開以為只有自己用飯,為了省時間,只讓廚子炒了盤素菜。見明月醒來,又讓廚子再去加個菜,可大下午的哪裡還有新鮮的肉,就炒了雞蛋,頂做葷菜。這會見她吃得香,蘇雲開心裡才舒服些。

  那送去修的馬車中午已經送回來了,蘇雲開便和明月乘車去。

  要去的兩個地方都是同族同居,因此以大姓取名。一個是賀家村,一個是楊家村。

  通往兩個村落的路並不太平坦,加之春季多雨,將路打得坑坑窪窪,泥濘飛濺,路難走,馬車也跟著顛簸。

  明月抓著車壁橫木,見對坐的人精神不濟,開始還只是合眼小憩,沒過一會就合了雙眼,半晌都沒睜開。她頓時連呼吸都輕了許多,生怕吵醒他。

  蘇雲開端坐後仰,有意識地隨著顛簸的馬車控制身體,但已然進入夢境。

  明月目不轉睛看著他,怕他睡太熟,一腦袋磕在車廂木頭上。

  等外頭衙役說快到了,明月已經盯了許久,揉了揉眼,就見蘇雲開醒來。她取了帕子沾了水囊裡的水遞給他,「擦一下,不然睡意太明顯,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偷懶呢。」

  蘇雲開接過問道,「我睡了很久?」

  明月笑道,「從出發到現在。」

  「我竟然不知道,只是想著案子,就睡了過去。」

  那具拼接好的屍骸已經放到衙門驗屍房裡,蘇雲開想的就是這件事,但許是自己並非仵作,所以有個問題怎麼也想不通。越想就越困,然後就不知道怎麼睡著了。這會回過神來,問道,「我方才在想那具骸骨的事,你能不能看出當時重擊他的東西是什麼?」

  明月搖頭,「只能看出是鈍器所傷,並不鋒利,否則屢遭重擊的手骨和肋骨就該有鋒利刮痕,而不是骨頭碎裂。」

  蘇雲開點點頭,馬車漸停。他掀開簾子往外看,水聲先入耳,隨後便是一條寬敞河流。他下車後將明月接了下來,再往前後看去,遙遙長河,看不到盡頭。

  衙役說道,「往左邊走就是賀家村,過了這條河就是楊家村。」

  「先去賀家村。」

  「是。」

  往賀家村的路也是鄉間小路,馬車不能過去,又因是以田坎為路,十分難走。蘇雲開看看明月腳上的鞋和裙擺,說道,「你先留在這,我帶一個人去看看。」

  明月應聲,和其他三個衙役留在原地。

  衙役知道她是蘇雲開帶來的人,沒有和她調侃,站得還稍遠,十分疏離。

  明月也沒閒下,往遠處看去,還能看見當時挖出白骨的小樹林。她站在這空曠之地,才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轉身問道,「為什麼河流兩邊的樹這麼低矮,稍遠一些的樹明明長這麼大了。」

  衙役答道,「以前這條河一到汛期就發大水,把下流的樹都沖走了,寸草不生。後來鬧了快二十年,上遊修築了河堤,又分了道,才好起來。」

  明月吃驚道,「二十年?那之前為什麼不修?」

  衙役輕輕一聲,帶著些許嘲諷,「那二十年裡就沒出過好官,貪贓枉法,不理農桑,堤壩損毀也不修,欺瞞朝廷。任由每年洪災旱澇,瞧,離得最近的這兩個村子可死了不少人,所以出現個白骨人也沒人來認,誰知道當年家裡丟了的人是不是被水沖走了。」

  明月不喜貪官,更憎惡那樣草菅人命的貪官,聽得心中憤怒,呸了一聲說道,「簡直混蛋,那種官就該拉去拿虎頭鍘給鍘了!」

  三個衙役相覷幾眼,這小姑娘膽子可真大,可她不是官員的親眷麼,說這種話……倒是可敬的。這會心下間隙去了不少,離得也近了些,和她說道,「後來朝廷懲處了貪官,派來個好官,那位大人體察明清,為當地修築堤壩,你瞧,這才過了十年,賀家村楊家村的日子就好過起來了。所以有時候哪裡是天在救人,朝廷才是真能救人的。」

  另一個膽大的說道,「朝廷也能殺人。」

  那年長的衙役重重噓他一聲,那人才不吱聲。

  明月也深以為然,「我爺爺最討厭的就是不為民辦事的官,我也是。」

  一人好奇道,「明姑娘的爺爺是什麼人?」

  「我爺爺是南樂縣的仵作。」

  「原來明姑娘的爺爺是仵作,難怪明姑娘協助大人查案,對著死屍眼都不眨一下。」

  三人越問就越覺稀奇,長得這樣標緻,竟然有這種本事。還一身正氣,問她話也不拐彎抹角勾心鬥角,實在是個很不錯的姑娘。

  等蘇雲開領人從賀家村出來,只看見原本還對他們生疏的衙役,這會竟開懷地和明月說話,更對他少了身為下屬的一板一眼。

  他不在的時候明月做什麼了?

  他著實好奇,但現在不是問這話的時候,明月見了他也快步走了過來,絲毫不在意腳下泥濘,「是賀家村的人麼?」

  蘇雲開搖頭,「不是。」他往對岸另一個村落看去,房屋被綠樹掩映,青瓦白牆,背靠青山。可通的都是羊腸小徑,不見一條大道,「我們去楊家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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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8-30 16:13:43


  楊家村並不是所有人都姓楊,男子基本都是同宗同源,女子都是外面嫁進來的,約莫有六百餘人。

  村長楊富貴早已聞風來接,蘇雲開六人剛出現在村口,就領了十餘人上前跪拜。有些漢子手裡還拿了凳子茶酒,因不知官差來這有什麼事,全都臉色惶惶,大氣不敢出。

  蘇雲開知百姓不喜與官打交道,對朝廷的人一向敬畏,這會緊張也在所難免,「我來這裡是為了辦案,打聽一個人,不是要為難你們,只要說實話就好。」

  楊富貴問道,「大人有什麼吩咐?」

  「不知道你們聽說了河對岸小樹林的事了沒有,昨日在那裡發現了一副白骨屍骸。」

  「聽說了。」

  「那人約莫二十過半,獨居,查閱案宗後發現,可能是來自賀家村和楊家村。但前者我已經去過,已查實沒有這個人。」

  眾人面面相覷,等他繼續說。

  「我讓人查這十幾年裡來衙門報案失蹤的人,也沒有發現同樣的人。可是有一點很奇怪,十年前你們村子裡有個叫楊百家的人,與描述十分相像,可先前我讓衙役來查,卻根本找不到這人的蹤跡,但也沒有人為他到衙門報案失蹤。」

  楊富貴面色為難,看看左右,才道,「大人,那楊百家的確是失蹤未報,只因他幼年沒了雙親,也沒伯伯叔叔,還是個小瘋子,那時日子過得苦,也沒人敢收,就由我出面,讓整個村一起養他,吃百家飯長大,所以才叫楊百家。」

  明月微微蹙眉,「村長都願意為他出面讓全村人養大他了,為什麼他失蹤的時候卻連來官府報個案都不肯呢?」

  楊富貴還沒說話,旁邊就有婦人氣急敗壞道,「那個忘恩負義心狠手辣的白眼狼,別說失蹤,就算是死了,也沒人替他收屍!」

  蘇雲開和明月相視一眼,已覺蹊蹺,「為什麼?」

  這會又有人插話,激動得簡直要跳起來,「他是個瘋子,還殺人。」

  明月吃了一驚,「殺人?」

  「對,當年我們這老丟人,半年一載就丟個人,也不知是死是活,直到楊瘋子失蹤,村子裡才沒有再少人。大人姑娘你們說,這多湊巧。後來我們想,就是那楊瘋子干的,他把人都吃了,都殺了!」

  那老婦一旁的年輕人皺眉急聲,「娘,都跟您說了幾遍了,楊叔不是那種人。他要是做了那種事,那為什麼連他也一塊消失了?」

  老婦厲聲道,「那為什麼偏偏是在他失蹤後,村子裡就再沒少過人了?」

  年輕人明顯口拙,被堵了兩句就語塞了,憋紅了臉不開腔。

  老婦仍在痛罵,旁邊也有人附和。蘇雲開心頭起疑,直到楊富貴咳嗽一聲,提醒他們注意還有朝廷命官在,他們這才醒悟,嚇得齊齊停聲。

  蘇雲開在眾人面上掃視一圈,問道,「如今還不能肯定那具屍骸就是楊百家,你們可知道他有什麼易於辨認身份的地方?」

  眾人想了許久,才有一人說道,「我記得他以前幫我們摘桃子,從樹上摔下來,額頭那磕了個坑,流了很多血,留了個大疤痕,但不是說挖出來的是白骨嗎……那也沒法看出來吧?」

  明月抬頭看他,問道,「你還記不記得具體磕到的是什麼位置?」

  他擰了擰眉,在自己額頭上摸了摸,手停左邊眉骨,「這,對,就是這,當時眉毛被大夫剃完了敷藥,他還嚎啕大哭死活不肯治來著。」

  許是想起那時楊百家滑稽委屈的模樣,連帶著他都笑了笑。笑著笑著又想起那人可能就是那具白骨,頓時笑不出來,還歎了一口氣。

  明月撿骨洗骨煮骨,又擺骨串骨,早就將各個細節牢記在心了,更何況是頭顱那樣大的骨頭。她閉目細想,腦海中整個白骨架子就活了起來,一直轉個不停,由上至下,想了個清楚。她睜眼說道,「那屍骸的頭顱骨,左眼眉骨有凹痕。比起其他用鈍器重擊的傷口來,明顯是利器戳傷的,所以骨留刮痕,但並不嚴重。」

  那人驚歎道,「對,那桃樹下剛好有塊大岩石,他就是碰到了岩石邊角。」

  死者身份明瞭,線索已經成線,出現在兩人面前。蘇雲開說道,「他住的地方如今可還留著?」

  楊富貴忙說道,「還在,村裡人不多,但地不少,都在自家地裡蓋房,他住的地方又偏僻,就荒廢在那了,沒人住,附近也沒人。」

  他立刻在前面帶路,雖然右腳有點跛,但熟門熟路,腳步並不滿。村裡人也想看個熱鬧,就往那邊過去。他們平日都走慣了這種路,走得快,不多久就拉開長長距離,早就忘了他們在帶路了。

  蘇雲開也正想和明月說話,這會沒了楊家村的人在,反倒方便一些。只是畢竟在人家地盤上,被聽見了不好,偏頭低語,「方纔你有沒有覺得有蹊蹺的地方?」

  明月說道,「你是不是奇怪,為什麼罵楊百家的基本都是上了年紀的人,那些年輕人反倒都為他說話。」

  她要不是仵作,蘇雲開真想將她拐到衙門做捕快,一定也不差,雖然偶爾會迷糊,「嗯,按照年紀來說,十年前的話,那些年輕人才十歲左右,當時楊百家二十八歲,怎麼能讓那些孩童擁護他?」

  明月說道,「這麼說來我倒是想起我們南樂縣的一個癡兒。他從小腦子就不太靈光,同齡人老是欺負他。後來長大了,還是有很多人欺負他,但唯有孩子不會,所以他就總愛和他們在一起玩。因為身體比他們壯實,孩童做不了的事他都會自告奮勇衝在前頭,因此很受孩子的喜歡。你說楊百家會不會也是這樣?」

  蘇雲開稍想片刻,說道,「尋個為他說話的人問問就知道了。」

  兩人才剛說完,那隨人群跑開了一個年輕人就折了回來,滿臉愧色,「一時忘了大人走不順這路,就跑快了些。」

  蘇雲開見他正是方才一直維護楊百家的人,問道,「你叫什麼?」

  「楊千里。」

  蘇雲開又道,「你和楊百家是什麼關係?」

  楊千里說道,「在這個村的,基本上都是親戚,只有親疏的說法。他算是遠親,輩分上我得喊他一聲叔。」

  蘇雲開淡笑,「我要問的不是你們是否是親戚,只是想知道,為什麼你一直為他說話。如同你所說,在這個村的都是親戚,那為何你母親還有其他幾位長輩對他的風評卻十分不好。」

  提及這個楊千里就皺眉,「這也不能怪我娘他們,當年楊叔失蹤得的確是太巧合了。我們這村向來過得很祥和,後來總有人無緣無故失蹤,大家也沒覺得是楊叔做的。因為他對我們這些孩子很好,總玩在一塊。直到楊叔失蹤,就再也沒有人失蹤,大家就自然而然聯想到是楊叔做的。可我還是覺得楊叔不會做那種事,他不是那種人!」

  明月聽出他是真的在維護楊百家,說得面紅耳赤,卻有些嘴拙,所以說起來就顯得很激動。好一會他才平靜下來,「楊叔雖然傻,但他不瘋,他對我們這些孩子很好。」

  楊千里語氣沈落,這會已經說不出話來,只是陷入長久的沈默。

  田埂漫長,望不到頭,兩邊綠草冒頭,唯有中間常有人走的露出褐黃泥土。路不成路,越走越窄。直到快走到山腳下,蘇雲開和明月才看到那幾乎已經被青籐野草覆蓋遮掩的茅草屋。

  那簡單的房屋已經坍塌了一半,黃泥磚塌了半截,許是有生機勃勃的青籐纏繞托扶,所以不至於全部塌毀。木門半倚,門栓已經被腐蝕得厲害,輕輕一碰,就有鐵銹飛揚。衙役一用力,鐵栓就碎了。

  蘇雲開見明月要進去,拉住了她,「屋子可能會坍塌,你在外面等。」

  衙役也勸她別進去,萬一真塌了,她細胳膊細腿的也逃不掉。明月只好在外面等,看著他們穿過快包圍整個小屋的青籐俯身進去,不由緊張。

  楊千里安慰她道,「沒事的,這麼多年都沒垮,而且楊叔沒事的時候也會托了樹來,在裡頭撐幾根木頭,我還幫過他呢。」

  明月偏頭看他,那其貌不揚年輕的臉上,提及那人就覺聲調明顯不一樣,「看來你真的很喜歡跟他玩。」

  楊千里默了默,「雖然還不知道你是什麼人,但看得出蘇大人應該很緊要你,能否請你轉告大人,讓他一定要抓到兇手。」

  「嗯。」明月補充道,「我是衙門的仵作。」

  他吃了一驚,立刻無意識地打量了她三遍,「仵作?」

  明月雙眼明亮,認真點頭,「對,仵作。」

  楊千里驚愕了片刻,又想起一個比起驚訝來更想知道也更重要的事,他遲疑一會,問道,「那……你知不知道楊叔他是怎麼死的?」

  明月忽然有些不忍心告訴他,那樣殘忍的手段,讓這樣一個在乎兒時玩伴的人,如何接受得了?

  可眼前的年輕人目光灼灼,像是猜出她的猶豫裡隱含的意思,也有些退怯,可還是問道,「告訴我……楊叔他是怎麼死的?」

  明月暗歎,說道,「被人用鈍器活活打死的……」

  楊千里驀地握緊拳頭,「他是被人殺死的,不是自己失足跌死,也不是意外死的?」

  「不是。」

  楊千里忽然展開拳頭,神情有些累,更多的是釋懷,「這下可以證明,楊叔跟村子裡失蹤的人沒有關係了,因為楊叔也被殺了啊……」

  明月不能單憑這點斷言,畢竟就算是被殺的人,在之前也可能殺了人。但以前失蹤的人不見屍首,唯有楊百家的屍首出現了,這也實在是很蹊蹺。那些人是真的失蹤了,還是和楊百家一樣被人殺了,只是暫時還沒有找到屍體?

  她真希望,埋在地底十年的白骨,能開口說話,告訴活著的人當年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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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8-30 16:14:02


  在楊百家的屋裡並沒有找到有用的線索,東西並不多,房子也不大,一張床一張桌子,撐了七八根大小不一的樹幹,還有一個大瓷碗,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東西,只有被老鼠啃食的痕跡。

  蘇雲開和兩個衙役從裡面出來,發上臉上都有灰塵,他撣去塵土,對楊富貴說道,「勞煩村長將楊百家的生辰八字,還有雙親去世的年份、他失蹤時的天氣這些寫下來,然後交給衙門。如果時隔太長不記得了,可以問問村裡其他人。」

  楊富貴連連答應,又道,「剛才聽這位姑娘說,楊百家當年是被人殺了丟棄在河對岸那小樹林裡的?並不是自個猝死在那的?」

  「嗯。」蘇雲開沒有多言,吩咐一個衙役留在這,等村長寫好了就將信拿回衙門來。

  離開楊家村,明月又跟他說了方才楊千里說的那番話。蘇雲開聽後說道,「看來也得查一下楊家村之前失蹤的那些人,或許真的跟楊百家的事有關,即使沒有關聯,也該查查了。只是楊百家是孤兒,村裡人對他又有怨言,他失蹤沒人管不奇怪。但為何當年陸續有人失蹤,村裡人也只是來衙門報個案就作罷了?卷宗也沒看見拜託衙門去尋人的記錄。」

  明月說道,「這個你可就問對人了。」

  蘇雲開笑道,「怎麼?你竟然知道?」

  「恰好知道,你去賀家村的時候,我和趙叔他們就在說這事。」明月笑道,「你說我們是不是心有靈犀?」

  蘇雲開笑笑,「嗯。」

  明月接著說道,「二十多年前,接掌這裡的官個個都壞透了,壓搾百姓不說,連上遊河堤崩塌也不修築,任由百姓受苦。每年良田被淹,百姓苦不堪言,外出逃難的也不少。所以那時候人們自顧不暇,也不知道突然不見的人到底是餓死在哪裡了,還是逃到別處去了。況且衙門只顧斂財也不管這事,因此突然丟了人的家裡,都是去衙門報個案,兩邊就都沒下文了。」

  蘇雲開歎道,「竟是因為這樣。」

  「趙叔他們說了,他們小時候也見過那種官,後來朝廷派來的官雖然不那麼可惡了,但也並不太好。直到上一任大人赴任,才改觀。可是沒想到,還沒任滿,就換了你。還這麼年輕,他們就以為你是用了什麼卑鄙手段將人擠走,自己做了這官。」

  蘇雲開苦笑,「難怪他們總是對我疏離,不苟言笑。」

  明月笑笑安撫他,「別怕,都說日久見人心,你好好做這個官,他們以後也會像敬重前任大人那樣敬重你的。」

  這個安慰像極了他哄自家小侄子別哭的語氣,應聲笑道,「我會的。」

  明月心滿意足,欣慰道,「孺子可教。」

  蘇雲開頓時又笑開了。

  馬車依舊晃晃悠悠,明月被顛得也有些犯困,見他精神尚好,便問道,「你以前也常這麼三天兩頭不睡麼?」

  「為什麼這麼問?」

  「如果不是經常這樣,那就算年輕氣盛,休息了小半個時辰精神氣也不會回來,唯有平時都是這麼過來的,才可能。」明月又道,「在南樂縣辦百寶珍那案子的時候也是如此。」

  蘇雲開說道,「我入仕以後就進了大理寺,後來又去過刑部,都是一發生案子就需要馬不停蹄辦的地方,所以久而久之,就養成這習慣了。雖然知道不好,但案子不能拖。」

  明月當然也明白這點,有些案子你要是去晚了,沒一會線索就會消失。再有,犯人也有可能在你睡覺的時候逃走,「要是他們都能像你這樣,就好了。」

  蘇雲開聽她神思恍惚,低聲,「困了麼,那在這睡一會吧,我將位置挪給你。」

  「不睏。」明月抬眼看他,還是禁不住濕了眼,再開口嗓子已有些哽咽,「要是當年在別人報官後,當地的縣官能跟你一樣去抓兇手,那就不會讓兇手還快活了五年才抓到。」

  雖然沒頭沒尾,可蘇雲開還是很快從她的一舉一動中明白過來——她說的,應該是她的雙親。

  「爺爺從小就跟我說爹娘去別的地方玩了,可我知道,他們已經不在了。可我不想讓爺爺擔心……」明月越說聲音就越低,「後來等我長大了,爺爺也不騙我了,我們誰也不提這件事,但心裡都明白。」

  蘇雲開沒有經歷過家破人亡,可他突然意識到,哪怕明月經歷過這種事,還是跟小時候一樣,沒有變得自卑怯懦,反倒是比以前更加開朗樂觀。他只是因為隨家人四處顛沛,就變得消沈。如果不是聖上賞識提拔,他或許已經在翰林裡做個安逸的翰林官了。

  父親在他入仕時曾提過,你適合待在大理寺,而不是翰林院。

  所以他才去了大理寺。

  他默然片刻,那早上未伸出去的手如今又提起,撫在她的頭上,「我會讓人留意南樂縣那邊,等你爺爺外遊回來,就接他到大名府。到時候你從府衙搬出去,我也放心。在這之前,你就住在內衙吧,否則……我也不放心。」

  寬大的手輕撫在頭上,微微力道似壓進心底,將明月不安的心平穩壓著,捂得暖和。她輕輕點頭,想摸帕子把那眼淚拭去,才想起帕子在下馬車的時候給他潤水洗臉了。

  誒?那她的帕子還在他那?

  蘇雲開看不見埋頭的她的神色,只感覺到她的氣息平穩了許多,再抬頭,又露了嫣然笑臉,「我沒事,爹娘是不會希望看見我哭哭啼啼的。我不能垮,我以後還要做最好的仵作,讓爹娘開心。」

  蘇雲開緩緩收回手,說道,「我也會立志做最好的官。」

  「嗯。那我們一起。」

  說罷,就伸了尾指到他面前。忽然見他一笑,明月才覺實在是幼稚,人家好歹是探花郎正四品的大官。想著就將手收回,可還沒縮手,已有指扣來,輕輕晃了晃,字字道,「拉鉤。」

  扣來的手指很修長,尾指出奇的長,指骨勻稱,比一般男子的手還要白淨許多。明月看著看著,「呀」了一聲,捉了他的手就左右翻看。

  整個巴掌都被她死死扣住,正反摩挲,蘇雲開頓覺要不是認識她這簡直就跟被非禮般,他沈氣定心道,「怎麼了?」

  明月沒答話,正一根一根地挑他的手指摸,蘇雲開沈不下氣了,定不了心了,砰砰砰跳個不停。他當然知道明月不是在非禮他,所以沒有再問。等她將無根手指都翻完,還捂著他的手不放,沈思起來。許久才抬頭看他,「你還記不記得,那天挖到楊百家的屍骸,我們找的最後一根骨頭是哪裡?」

  那晚印象深刻,蘇雲開當然記得,「左手尾指。」

  「雖然楊百家的屍體有些蜷縮,但因為不是被人分屍裹起,所以在肉腐爛消失之後,骨骼的位置是不變的。我也是按照骨架子開始拾骨,可為什麼那根尾指卻不是在它該在的位置上,而是坑裡別的地方?」

  蘇雲開細想後說道,「那日藥鋪掌櫃只說他看見狗掘地,沒有說看見狗吃了骨頭。」

  明月冥神回想那日情景,緩聲道,「就算狗吃了骨頭,可那根指骨還在土裡,如果真吃了,骨頭就不會還在土裡,而是被咬到外頭。哪怕真的扔回去了,也不會埋得那麼深。」

  「所以說,楊百家在跟那人爭執時,曾被對方用利器砍斷了手?」

  「不對,如果是能將手指砍下來的利器,那為什麼兇手還要大費周章用鈍器來殺死楊百家?而且那晚我們用麻線穿白骨,那尾指的傷口要是被戾氣所傷,肯定會很整齊,我也會注意到。可現在沒有,可見當時尾指的傷口並不明顯。」

  蘇雲開皺眉,「整個尾指斷開,傷口竟然還不明顯?」

  明月還抓著他的手,想到深處覺得兇手越發的可怕,指甲都快嵌入他的肉裡,抓得蘇雲開臉都白了一圈。

  「那就只有一個解釋了……兇手咬住了他的手指,然後在撕扯的時候,從關節那,直接連皮帶肉扯斷了……而因為十年過去,肉和筋早已不見,所以看起來就跟正常的手指腐化了一樣。」

  這麼一說,蘇雲開覺得自己的手指也疼了起來。等他低頭一看,明月已經快把他的手指給抓出紅痕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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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8-30 16:36:02


  從衙門到楊家村來回連半日都沒有,衙門前又有人報案,蘇雲開忙著辦案,就讓已經起來的白水陪著明月去停屍房。

  她們前腳剛走,秦放就拎著個籠子進來,溜躂一圈沒瞧見白水,抓了個衙役問道,「那個能一拳打暈大蟲的白捕快呢?」

  衙役答道,「好像是和明姑娘去停屍房了。」

  秦放抖了抖,立刻放開他,一天到晚不是跟骨頭打交道就是去停屍房,膽子怎麼這麼肥。

  衙役好奇問道,「秦小爺手裡拎著的是什麼寶貝?」

  秦放得意道,「好東西。」

  衙役見他裝神弄鬼的,卻又不說,就忙自己的事去了。

  秦放轉了轉眼,詭異一笑,拎著籠子走了。

  &&&&

  明月這次比上回檢查得更是仔細,尤其是那根左手尾指指骨。

  那兒的斷開處的確跟別的地方不一樣,拿起放在燈籠下看,隱約還能看見骨頭上有細小的凹痕,肉眼對著燈火辨認得久了,十分疼痛。她閉眼緩了緩,來回看了五六遍,才將骨頭穿回麻線上。

  白水和她出來時將門鎖上,走到井邊打水給她洗手,說道,「這案子都過了這麼久,衙門上下都說蘇大人在白費功夫。」

  「可萬一呢?」

  白水一頓,笑道,「以前我覺得我身邊只有一頭牛,現在我覺得呀,有兩頭了。」

  明月往前後看看,「牛在哪裡?」

  白水立刻朗聲笑了起來,明月這才反應過來,伸著濕漉漉的手就往她臉上抹。白水急忙避開,「髒死了。」

  「誰讓你說我是牛。」

  說著又往前摸,白水往旁邊躲閃,不料一腳踩在水桶上,頓時失了倚靠,往地上摔去。明月嚇了一跳,忙去撈她,可哪裡能拉住在急速跌倒的人,這一抓是抓住了,可連帶著她也往下摔。

  砰砰~

  水桶翻倒,灑了兩人全身是水。

  白水躺在水泊中,被明月壓得差點暈過去,繃著臉道,「從小到大都這麼迷糊,我看你不是牛,你是牛妖。」

  明月哭笑不得,揉著手腕坐起身,去撥她的手,「你傷著沒?」

  白水驀地坐起身,笑著說道,「我可不是你這種嬌弱的小姑娘,快去換身衣服吧,被人看見不好。」

  明月不放心地翻看她的手肘後腦勺,確定她沒皺眉頭,才不摸了,「一起回內衙吧。」

  「你先回,我等會,不然一『男』一女濕身一起走,別人得說你閒話。」

  明月笑笑,「那我走了。」

  白水應了一聲,等她走遠了,這才扶著腰起身。一動彈,才覺脖子脊背手肘到處都在疼。她咬著牙往內衙走去,還得避免明月走得慢撞見。

  回到自己房裡,她脫了外衣,取下纏在身上的白布條,拿了藥抹在撞傷的地方。前面還好,背上疼得最厲害的地方卻抹不到。她抹了一把藥在手上,反手塗抹,奈何就差一點,用力挺起了腰背借力,終於抹上,差點沒折了腰。

  她扭了扭腰,忽然發現屋裡好像有什麼不對勁。

  總覺得有東西藏在衣櫃後面。

  她擰眉起身,抓了件外衣披上,輕步往那走去。人站在衣櫃那,後頭的聲音聽得更清楚。她冷冷一笑,準備空手劈老鼠。步子猛地往後一轉,抬手就往前劈。

  老鼠的確是老鼠,可卻是被關在籠子裡,被一個目瞪口呆的人拎著,已然嚇傻了。

  白水見他眼神不定,突然明白他不是剛剛出現在這的,這一臉驚訝的模樣足以說明他看見了什麼。

  她瞬間回過神,抓住他的衣領就硬扯了出來,掀翻在地,疼得秦放嚎了一聲,手裡的籠子摔在地上,老鼠吱吱呀呀亂叫起來。

  「咚咚。」

  敲門聲起,白水立刻撲上去死死摀住他的嘴,差點沒把秦放給捂死。

  「白捕快屋裡鬧耗子了嗎?老僕進去打掃打掃吧。」

  內衙僕人聲音不大,可卻將白水驚得額有冷汗,「不用,我自己能抓。」

  僕人又嘮叨一聲,便聽見裡面幾乎是吼道,「不用!」

  被壓在身下的秦放耳朵已經完全聽不見她在吼了,只是瞪大了眼睛。

  他好像第一次發現原來白水的眼睛這麼亮這麼圓,聲音那麼細,分明是個姑娘家。

  可力氣怎麼那麼大?!

  不對,這不是重點。

  重點好像是前面的雪山為什麼能綁得那麼扁平?!

  不對不對,這依舊不是重點啊。

  對,重點是她竟然女扮男裝做衙役,還欺騙他姐夫,她就不怕被關進大牢嗎?

  這有可能會是死罪啊。

  白水仍然死死摀住他的嘴,見他一雙眼睛直往她臉上胸前打轉,又氣又羞又惱,恨不得和他同歸於盡了。壓了好一會,門外下人打掃的聲音才遠去。她咬了咬牙,沈聲,「不許喊。」

  秦放眨眨眼。

  「不許看,閉上眼!」

  秦放立刻閉上眼,總覺得不閉眼就要被她戳瞎。

  白水見他閉眼,還不放心,可又沒衣物可擋,乾脆扯他衣袖要遮他眼睛。這一扯秦放下意識就睜眼看去,又瞧見衣服上隱約映出兩朵紅梅。

  白水正專心穿衣沒發現,秦放深吸一口氣趕緊捂好眼睛,默念一百遍這絕對不是他認識的那個能扛起一頭牛的白水,這只是他的錯覺,錯覺而已。衣物聲窸窸窣窣傳入耳中,聽得他面紅耳赤,連氣都喘不上來了。

  「好了。」

  秦放沒有立刻睜眼,轉了個身趴在地上,這才抬頭往前看,「那個……」

  「閉嘴,現在不許說話,出去後也不許說,你要是跟別人說了,我就把你的舌頭拔下來。」

  秦放捂緊了嘴,還用舌頭在嘴裡畫了個圈確認它的安全,「我不說。」

  背後良久無聲,他也不知道白水在想什麼。

  白水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秦放這人的性子她知道,紈褲子弟,愛玩,話嘮,總是洋洋得意的模樣。她很難保證他出去之後不會對別人說她的女子身份。

  如果他說了,那她之前所做的隱瞞,就前功盡棄了。

  她癱坐在地上,最後還是沒再說什麼惡言,氣力全無,語氣低緩,「你走吧。」

  秦放一聽,連滾帶爬頭也不回地開門走了。關門時才得空看她一眼,只是屋裡昏黑,看不太清,只見她長髮淩亂攤在胸前,一手緊抓衣領,頭埋得看不見她的臉。

  他微微愣神,將門關上。恰好那打掃的下人折回倒水,見他像壁虎那樣貼在門上,看了兩眼打招呼,秦放點點頭,又朝他擺手,「快走,沒見過我被白捕頭揍啊。」

  下人當即忍笑,見過見過,哪裡沒見過,這又不是一回兩回了。

  等他走了,秦放也趕緊跑了,跑回自己房間裡還驚魂未定。又摸了摸自己的胸膛,扁的。剛才的確被、被兩座山巒給壓住了,真是女的。

  他蹲在地上抱頭,自詡花叢過的他竟然完全沒發現。

  白水不會在背後笑他沒眼光吧?

  他又想起一件事來,這事他要不要告訴他姐夫?

  要是白水的身份被別的人發現,足以順帶將他姐夫告一狀了,畢竟人是他從南樂縣提拔過來的。

  他長歎一口氣,直到吃晚飯的時候還沒有想通。

  明月見他長籲短歎,一刻過去了飯還沒吃兩口,忍不住問道,「小侯爺你怎麼啦?白哥哥說他身體不舒服不出來吃飯了,你也不舒服嗎?」

  一聽她提白水秦放就抖了抖,振作了下精神,對蘇雲開說道,「那個……不是,我……姐夫,你知不知道她……就是那個……」

  蘇雲開停住筷子,皺眉看他,「你到底要說什麼?」

  秦放結巴了三四次,終究是沒說出口,他要是說了,白水肯定就要以欺騙朝廷命官的罪名被抓起來,挨板子還是輕的,還有可能被關進大牢呀。雖然她有時候是剽悍得不像個姑娘,可她到底還是個姑娘對吧?

  「哎呀!沒什麼!」

  「真沒什麼?」

  他使勁搖了搖頭,再次堅定道,「沒什麼!」

  明月關心道,「是不是又不舒服了,要不要我給你紮兩針。」

  秦放心不在焉,沒有答話。蘇雲開板著臉道,「快吃飯。」

  這一頓飯秦放吃得不太舒服,滿腦子都是白水的臉,白水坐在門前埋頭不語的模樣。

  他想來想去,才想到問題關鍵,他得問問白水為什麼要女扮男裝來做捕快呀。一個這麼標緻的姑娘為什麼偏偏來做干苦活的捕快,這不是自找苦吃麼?

  想到這個,他終於不糾結到底要不要告訴姐夫了,至少等他弄清楚真相再說。

  而且他姐夫不是挺通情達理的麼,說不定那些理由能說服他呢?

  想罷,他當即往白水的房間走去。

  過來時他還大搖大擺,等走到門口,抬起的手就察覺到了下午的尷尬。他遲疑片刻,還是敲了敲門。

  「誰?」

  嗓音低啞,像哭過般。比起這柔弱無力的白水來,秦放寧可面對的是那能扛起牛的白水,他吐納了一口氣,答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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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8-30 16:36:23


  他話音落了很久,才有人過來開門。

  屋裡沒有點燈,門一打開,廊道上的燈籠光火就照入裡頭,打在白水蒼白臉上。

  她微微抬頭看他,見他也看著自己,不由握緊拳頭,滿是不甘,「你要說什麼?」

  秦放往前一步,將門關上,這下就只剩隱隱穿透窗紙的亮光了,黑得連對方的臉都看不清,只能看見眼睛,「我想知道,為什麼你要做捕快,明明這不是個好差事,而且聽明月說,你很多年前就在衙門了?」

  白水意外他竟然沒直接跑去大肆宣揚還來問自己緣故,明明一路上她沒少欺負他,不喜歡他放著大好的家世不上進,還讓家人擔心到處亂跑,吃喝玩樂他樣樣精通,偏偏不肯做事。原以為是個純粹的紈褲子弟,現在好像要改觀了。她心底隱約有了一點希望,「我哥哥失蹤了,我想找到他,可沒有人會聽一個無權無勢的姑娘家說話。所以我只能去衙門幹點活,得了賞識,升了捕快。」

  秦放沒想到是這個緣故,找失蹤的兄長?她一個姑娘家為了找親人竟然冒這麼大的險。

  他稍稍比劃了一下她的個頭,那時候她才多大點人。

  她不怕麼?

  「我求你,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別人。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只要讓我繼續留在這。我想找到我哥哥……去開封找他。」

  白水的語氣低落,簡直要哭了般。這讓秦放非常、非常不舒服,可向來只有被人安慰的他完全沒安慰過人。想了想捏捏她的臉,「不用求我,我不會告訴別人的。我也不要你做什麼,開封那邊我認識的人很多,我會幫你打聽的。」

  白水愣神,這完全不是她這一個月來認識的秦放,不是那個小侯爺。

  秦放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被淚眼浸得心都酥軟酥軟的,想趁機欺負回去都下不去手。他又捏捏她的臉,「我走了。」走了兩步又道,「哦,記得等會出來吃飯,看你細胳膊細腿的,不吃飯更細。」

  說完他就出去了,將門關好,又像壁虎那樣貼在門上吐納了幾口氣。

  白水是女的,是女的!

  她掉眼淚了,掉眼淚了!

  還說他做什麼都可以,都可以!

  不對,他也沒想做什麼,怎麼腦子裡總迴盪這句話。呸,齷蹉。

  他用力晃了晃腦袋,準備去泡個冷水澡冷靜下。

  不對,他要冷靜什麼?

  苦惱不已的他邊抱著腦袋邊走,齷蹉!

  &&&&&

  一大清早明月起來用早點,發現平時都一塊用早飯的秦放和白水都沒出現。蘇雲開見她找人,遞過筷子說道,「白捕頭說不舒服不吃了,我讓人送了早點過去。」

  「那秦放呢?」

  「他說吃膩了廚子做的飯菜,這個月都要去外頭吃,也不打算回來了,準備去四處逛逛。」

  明月夾了一塊棗泥糕,狐疑道,「蹊蹺。」

  蘇雲開也重複道,「蹊蹺。」

  平時就算沒有秦放的聒噪,也有冷冰冰的白水在,一桌三人吃飯也沒什麼。這會只有兩人面對面,蘇雲開總覺得坐錯位置了。一抬頭就能看見明月,一低頭也能在餘光裡看見,心神不寧的,總不會是中暑了。

  等用過早飯,蘇雲開才道,「剛才楊家村的村長楊富貴托衙役帶了話,說村裡人湊了錢買了點香火冥紙,想來祭拜楊百家。」

  明月說道,「可昨天不是還有很多人罵他麼?」

  「聽說是得知楊百家也是被人害死的,所以覺得錯怪了好人,就讓村長來上香燒點紙錢,讓他在黃泉下安心。」

  「真正能安心的,應該是找到兇手吧。」明月問道,「現在還是沒有頭緒麼?」

  「嗯,兇案已過去十年,要找當年的目擊證人也難,那麼激烈的打鬥,或許會有人聽見過什麼,但時間太久,也未必記得。」蘇雲開對人證已經不抱什麼希望,別說十年前,就算是半年前要想清楚記得某一晚的事,也不容易。

  衙門停屍房的鑰匙在明月手上,便由她領人過去。出了內衙,到了前頭衙門就看見了楊富貴和楊千里。

  楊千里一手扶著腿腳不太方便的楊富貴,一手拿著竹籃,裡頭放了滿滿噹噹的冥紙香燭。明月快步走了過去,「久等了。」

  「是我們來早了。」楊富貴從竹籃那拿出個小本子遞給她,「這是昨天大人要的東西。」

  明月接過翻看了一眼,意外道,「這麼多?大人只是讓村長你寫寫時間天氣吧?」

  楊富貴面上略帶歉意,「大家七嘴八舌的我也不知道哪個對,就通通記下來了。時間太長,那天好像也沒什麼特殊的事,就記不清了。」

  明月心覺有理,就收下了,想著等會拿給蘇雲開瞧,「有勞了,那跟我去停屍房吧。」

  停屍房依然是離衙門有些遠,又因楊富貴腿腳不好,沒走慣這路,比起在村裡的「健步如飛」,在這兒簡直如蝸牛慢爬,拖慢了路程,走了約莫一刻才到那。今日放晴,只開了一個小鐵窗的停屍房也顯得明亮許多。

  草蓆下的白骨已無半點肉,被日光照得慘白,同時骨頭上的青黑血痕更加明顯。楊富貴和楊千里兩人不懂這些,看著還沒什麼,可明月深知那是被兇手重擊所留,隱約有些感同身受,看得自己的骨頭也疼了起來。

  兩人見了那已經變成白骨架子的人,雖未落淚,可面帶痛色,重重歎氣,這才上前在「床」前燒紙錢,念他在陰間安好。

  停屍房只有一個小窗,冥紙一燒,香燭一點,煙火充斥滿屋。站在門口的明月也被嗆了幾口,將腦袋探到外面換氣。

  裡頭的人也是嗆得不行,無淚都被熏出淚來,不多久也出來了。

  明月等屋裡散了氣,才重新將門鎖好。喚了他們到旁邊,點了艾草熏一熏,一來辟邪,二來是怕衣服留了什麼氣味。

  楊富貴又被熏了一眼,咳嗽了幾聲說道,「仵作姑娘,昨晚我們村裡人聚在一起說起個事,百家那孩子在陰間遊蕩了那麼久,我們做長輩的心裡不安,能否請姑娘跟大人稟報一聲,讓我們將他帶回去安葬?百家那孩子膽子小,怕他被別的鬼欺負。」

  楊千里也急忙說道,「如果人才剛沒了,我們不敢領回去,可現在也只是一具白骨,帶回村裡也沒問題了吧。」

  明月說道,「我明白你們想讓他入土為安的心情,只是案子一天沒破,沒有結案,他就必須留在這裡。」

  「可楊叔他都這樣了……」

  明月想告訴他們哪怕是一根骨頭,或許也藏著線索。可兇手沒有找到,那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是兇手,不能透露太多的事情。同樣的,她對他們也要保持距離,「如今只是立個墳墓,又怎麼能讓他安心,唯有結案,讓兇手繩之以法,他才能真的安心。」

  楊千里還要說什麼,楊富貴歎氣,將他攔下,「仵作姑娘說得沒錯,唯有找到兇手,百家才會安心轉生。」

  長輩阻攔,他也只好收住了話。想來官府說不可以那就是不可以,求情也不行。

  送走楊家叔侄倆,明月就去找蘇雲開。為避免外人說閒話,她極少單獨和蘇雲開在一起。這會敲門進去,才發現屋裡只有蘇雲開一人。想著將小本子交給他就走,頓了頓還是進去了。

  蘇雲開正伏案看當地歷年卷宗,沒留意到有人進來,等發現有東西放在面前,他才抬頭。見了明月微頓,拿鎮尺壓好卷宗,「楊富貴他們走了?」

  「嗯,他們將一籃子紙錢都燒了,嗆得滿屋煙,熏得自己都受不了,很快就出來了。他們還說,楊百家膽子很小,不忍心讓他一個人繼續遊蕩,想接他回去安葬。」明月指了指那小本子,「那個是村長剛送來的,說是你昨天讓他寫的,讓我交給你。」

  蘇雲開忙拿來瞧看,明月又說道,「因為村裡人說得都不太一樣,所以村長就乾脆全都記下了。」

  「嗯。」他應了一聲,專心翻看。

  明月無事可做,又想他可能等會還有事要問,就坐了下來。見桌上硯台墨汁漸凝,伸手拿過添水研磨。等磨得差不多了,才聽他說道,「雖然他們這裡記的事多,但取多數的來看,楊百家是十年前的六月十六日不見的,中午還有人見過他,後來出了村外那座小橋,就再也沒回來。」

  「天氣呢?」

  「酷暑。」

  村裡維繫村外的橋,對那天的楊百家來說,卻成了絕命橋。明月輕歎,問道,「村子裡也沒有一個人在那天碰見什麼異常的事麼?」

  蘇雲開說道,「之前我也讓人問過,小樹林雖然不寬廣,但左右都有路可走,所以賀家村和楊家村的人,以及途經附近的路人都不會去走小樹林。楊百家的屍骨是在樹林腹地發現的,那從外面就更難看見裡面發生了什麼事。所以沒有人證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明月有些氣餒,「也對,否則也不會過了十年才被人在無意中發現吧。」

  「案子才剛開始調查,也不必氣餒。」蘇雲開合上本子,看著她問道,「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兇手要殺一個癡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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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8-30 16:36:44


  要置人於死地的理由實在是太多,除了一時衝動,大多是有積怨,不管怨恨是深是淺,但極少會是毫無緣由。

  但這次的死者是個傻子。

  明月被問住了,她想了一會才道,「按照楊千里的話來說,楊百家在村裡口碑並不差。他是由村裡人養大的,對孩子們也好,那到底是什麼緣故會讓別人痛下毒手?」

  「找到他被殺的真相,或許就能找到兇手。」每次查案都是這麼說,這也是破解遠久謎案的入口點,但卻非一朝一夕的事。蘇雲開重新拿過縣志,已經看了有半臂高,還是沒有什麼苗頭,「你今日有什麼事要忙麼?」

  明月抿唇一笑,「我的事還不都是大人委派的,趕快看看有沒有差事要讓我做。」

  蘇雲開笑笑,「有,你也一起看看縣志和這三十年來的卷宗吧,看看有沒有可疑的地方。」

  明月咋舌,「竟然要看那麼多,你每次查案子都這樣麼?」

  「看案子難易來定。」

  「以前秦大人就從不這麼看,就算真要找往年的線索,也都是丟給縣丞師爺他們。連我都被抓去看過兩次,你也知道秦大人有多討厭姑娘家進衙門,可為了方便,還是指使我幹活,你說他有多懶。」

  蘇雲開問道,「那你不是很討厭被抓來看卷宗?」

  明月忙擺手,「當然不討厭,我只是討厭不辦正事的秦大人,不討厭為了案子出力。我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要不我也不說了,而是悶在心裡打你小人。」

  打小人……蘇雲開驀地笑笑,真是心直口快的人。

  兩人各自捧了縣志卷宗細看,沒有繼續傾談。只有偶爾需要摘記時才會在拿筆時看看對方,比書籍還要枯燥的卷宗縣志,好像也不那樣讓人不耐煩了。

  等衙役來敲門,已經是午時過半,兩人這才覺得腹中空蕩,一個上午竟然連茶水都沒喝。

  「有線索麼?」

  「沒有,你呢?」

  明月揉揉眼道,「也沒有。」

  要想從浩瀚書海裡找到線索並不是容易的事,兩人也不氣餒,用過飯再回來戰就是。從衙門出來,就曬了滿臉明媚日光,明月仰頭看去,念道,「真暖。」

  蘇雲開見她只是曬個日光就這樣滿足,笑道,「雨季少見日月,太陽一冒頭街上人就多了。」

  衙門建在寬敞街道上,這會行人也的確很多,正午時分也還是熙熙攘攘,暖意洋溢。

  兩人放緩了腳步回內衙,在屋裡滋養了一早的黴氣,曬曬也好,恨不得將那股暖意塞進骨頭裡暖暖。

  等進了內衙,身體已經暖洋洋,頭頂還有些發熱。蘇雲開抬頭往日光看去,被刺了滿眼,刺得眼前瞬間冒了青光,低頭緩了緩才恢復過來,看來這兩天果真沒睡好。他揉揉眉心,行了幾步又頓住步子,「明月。」

  明月偏頭,見他若有所思,問道,「怎麼了?」

  蘇雲開又抬頭往那烈日看去,以手擋住,從指縫穿過的光落在臉上,仍有餘溫,「楊百家失蹤的那天是六月十六日,正值酷暑,一般人都躲在家裡納涼避暑,為什麼他要跑到外面去?而且楊千里提過,楊百家膽子很小,他又怎麼會一個人進平時根本沒人走的樹林裡?」

  明月猛然想到一個可能,吃了一驚,「難道他是被兇手誘騙進去的?那就是說,他認識兇手?」她的心頓時懸到了嗓子眼,「他平日都跟楊家村的人在一起,生在那長在那,那兇手最有可能是楊家村的人?」

  雖然沒有證據,但理論上的確是最有可能,蘇雲開沒有否認,輕輕點了點頭,更讓明月覺得寒意突襲,在朗朗日頭下站著也覺惡寒不止。那天見過的楊家村人的臉一直在腦子裡閃過,卻辨不出真偽。

  「你還記不記得我問過你,楊百家是死於什麼凶器?」

  「記得,是一種鈍器。」

  「結合剛才所說,如果兇手是有預謀地誘騙楊百家進小樹林,那為什麼要用鈍器殺他,而不是用更省事省力的利器?」

  明月轉了轉眼,沒有想通。蘇雲開解釋道,「有兩個解釋,一個是利器會暴露兇手,一個是兇手很急。」

  「為什麼急?」明月轉了轉眼自己說道,「或許是楊百家……看見了什麼不該看見的東西,所以兇手急於滅口?」

  蘇雲開總算又點了頭,「所以我們現在要找的,應該是楊百家在死的前幾天發生了什麼事,尤其是六月十五日。」

  那還得再去一次楊家村!

  案子柳暗花明,兩人又說了許久,將線索理順一遍,等到了桌前,飯菜都快涼了。飯吃一半,外面腳步聲咚咚咚響,走到門口就停了下來,門後探出個腦袋,眼睛往裡轉了一圈,這才將身子挪了出來,笑顏展開得燦爛,「姐夫、明月姑娘,怎麼這個時辰才吃午飯,一直這樣胃要壞的。」

  蘇雲開問道,「用了飯沒?」

  「吃了。」秦放坐下身,又看看後頭,「白水不在?」

  「不在。」明月答完才覺得不對,「你可從來沒有問起過白哥哥,怎麼現在頭一個就找他?」

  白哥哥……秦放心底一笑,世上只有他知道白水是姑娘呀,多奇妙的事,他竟還有點小歡喜,「沒什麼,一天沒吵架心裡十分掛念。」

  「白哥哥這兩天也忙,累得很,你不要老跟他吵架。」

  「哦。」秦放想夾菜吃,立刻被蘇雲開看了一眼,他馬上收手回來。

  「對了。」蘇雲開這才想起來,放下筷子從懷裡拿了兩封信給他,「早上忙著查案,差點忘了這個。一封是你父親的,一封是白捕頭的。」

  兩封信都像燙手的芋頭,燙得秦放丟開,「不看。」

  蘇雲開提筷怡然道,「那不要看了,也不要回信了,這樣燕國公就以為你不在衙門,又跑去了哪裡玩,然後又派人來抓你回開封。」

  秦放一聽,立刻乖乖拿回了信,末了又道,「可白水的給我幹嘛?」

  「午後我和明月要外出,估計見不到他,你回房不是要路過他那麼,從門縫塞進去就行了。」

  秦放想拒絕,不過想想好像也是順手的事,就答應了,將這兩個燙手芋頭收下。他瞧見信上寫的不是白水的名字,好奇道,「為什麼開封的人寫給姐夫你的信,你卻要給白水?」

  那信裡寫的是蘇雲開托開封的朋友打聽白水哥哥白影的事,自然要交給她,只是不能讓秦放知道,便道,「你父親寫給你的信,也是交給我,可要我告知你父親,讓他以後寫你的名字?」

  秦放當即拒絕,他父親可是當朝名人,難保別人不會知道他兒子的名字,萬一又讓豪紳地方官眾星捧月的,那就不能好好玩了。

  吃過午飯,蘇雲開就和明月乘車前往楊家村,準備找當年的人問問。只是如今有一個情況不同了——他們問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兇手。雖然不願如此假設,但卻是最有可能的假設。

  秦放準備回房睡個午覺然後再去外頭玩,拿著信站在白水房前,又想起昨天的事,切實明白了那粗俗二字「香艷」的具體解釋是什麼,眼見為實……他晃了晃腦袋,聖賢書簡直白讀了,讓他爹知道又得挨鞭子。

  他連連歎氣,連有人站在廊道那都不知道。

  白水是回來用午飯的,早上為了避開秦放,連飯也沒吃就走了。東奔西跑了一上午,餓得不行,誰料回房途中就看見個人在她房前杵著,見是秦放,她有些遲疑。

  秦放蹲身扒著門縫,比劃了下覺得信應該能塞進去,正要從懷裡掏信,餘光便瞧見有人往這過來。他抬頭一看,就看見白水那冷得成冰渣的臉,一雙眼冷得要殺人,戾氣外現的同時還在傳達另一個意思——

  無恥小人,竟扒門偷窺,呸!

  他站起身,正經八百地問道,「我要是解釋我不是在偷看你會信我嗎?」

  「哼!」

  秦放只覺一個大寫的冤字重重砸在了腦袋上!

  白水繃著臉拿鑰匙打開鎖頭,幾乎是用腳將門踹開,門摔牆上,撞出巨大聲響,「要看就看個夠吧。」

  秦放頓覺受了侮辱,氣道,「我不是無恥小人。」

  白水又哼了一聲。

  秦放怒而將信塞到她手上,這一碰白水差點將他手折了,反應過來他是在給自己東西,這才收手緩了臉色。微微一頓,正要道謝,就見他彎身往她臉上湊,直勾勾盯來,「就算我是在偷看,那想看的也不是你的房間,是你這個人!嗯,還得是正面的。」

  「……」

  白水的臉瞬間由白轉黑轉紅,抬手就要劈他,戲弄成功的秦放心滿意足地朗聲笑著飛快跑了,跑回自己房間立刻關緊門,又怕她破門而入,急忙把桌子挪了過來,將椅子全堆在上頭,這才覺得放心,可仍心有餘悸,要不然心怎麼跳得這麼厲害,簡直要蹦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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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8-30 16:37:11


  到楊家村前,蘇雲開和明月特地去了一趟小樹林。

  林中少人走,荊棘灌木雜生,青籐纏在樹上借力而生。苔蘚般的青籐讓本就陰暗濕潤的樹林變得更濕潤,多了幾分林外沒有的黴味,猶如裡面常年都在下雨。

  上回在松樹林中挖白骨時,衙役順手開了一條路,兩人沿著已除荊棘的路走,阻礙並不大。事發後蘇雲開派衙役看守林子四周,如今人在外面,偶爾有人聲傳來,但走到林子腹地,就像與世隔絕了,外面太細微的動靜也聽不見。

  「林子不大,要是在這裡叫喊,外面的人多少能聽見一些的。」明月時而去撥撥小樹,要想折下能做凶器的木棍也不容易,而且有很多枝杈,清理起來也麻煩。高一些的樹幹根本折不到。

  「你覺得是晚上行兇麼?」

  「嗯,如果是白天,誰知道外頭會不會有人路過。」明月又道,「我們不是假設楊百家和兇手認識麼?那兇手會不會先迷暈了他再下手?」

  蘇雲開說道,「你忘了,楊百家的致命傷口不是在頭部,如果已經被迷暈,那兇手就更能肆無忌憚地朝他腦袋上砸。」

  「所以晚上行兇更有道理吧。」

  「嗯。」

  兩人穿過林中,沒有發現蛛絲馬跡。出了松樹林走了半刻才到木橋,過了木橋再行半刻,就到了楊家村。

  村外有田地,這會已過正午,村民剛出來勞作,遠遠見到有兩人往這邊走來,可因身著便裝,一時沒認出來。等走到近處,才發現原來是那蘇大人。急忙從田里拔腿出來,要去叩拜。

  蘇雲開伸手攔住,說道,「不必行禮,你們忙你們的……楊千里可在?」

  「草民給您帶路。」

  漢子拔腿上了田埂,腳上都是泥,也不穿鞋,直接就在前頭帶路。

  明月見他赤腳走,地上還有凹凸石頭,看得都覺得疼,「不急的,你先穿上鞋吧。」

  漢子回頭笑道,「粗人一個,不疼。腳髒,穿了鞋鞋難洗。」

  明月見他的確是不疼的樣子,才不勸。

  楊千里的家離村口近,很快就到了那。茅草屋前一個年輕人正扛了鋤頭鎖門出來,剛要走就被喊了一聲,回頭看去,頗覺意外,「蘇大人?」

  漢子帶了人到這就走了,楊千里怎麼也不願蘇雲開就站在門口跟自己說話,又將門打開請他們進去。

  茅草屋並不算簡陋,一進院子就有雞鴨跑來,叫得歡騰,撲得灰塵四散。左邊是個葡萄架子,這會冒了青芽,擋不住烈日,但也能擋住幾分熱意。

  楊千里倒了茶水過來,站在一旁不敢坐下,拘謹道,「大人和姑娘怎麼來這了,這、這滿院子都髒得不行,我也沒事先打掃。」

  蘇雲開笑道,「我們只是來問一件事,你不用緊張,坐吧。」

  楊千里不肯,明月又重複了一遍,他才坐下,手腳也放得端正,「大人要問什麼?」

  「我想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在楊百家失蹤的前幾天,有什麼異常的事?比如他那幾天告訴過一些你們什麼奇怪的事,或者說了一些什麼奇怪的話?」

  楊千里撓撓頭,為難道,「那麼久的事,說真的小人真的不記得了。」

  明月耐心道,「村長不是剛召集了一次大家麼,你們也說大家七嘴八舌說了很多,那你有沒有聽見一些?」

  楊千里又苦思半晌,才道,「不知道這個算不算……大夥不是說楊叔是十六日失蹤的麼,在他失蹤的前一天,也就是月半的時候,他不知道去哪裡摘了一堆果子給我們吃。結果吃完後大家上吐下瀉,第二天他失蹤後,大夥還說他肯定是跑哪裡躲著去了。這事兒我已經忘了,那天在祖祠別人說起,我才記起一些。」

  蘇雲開想了想,又道,「那果子是從哪裡摘來的?」

  「應該是後山吧,楊叔膽子小,以前外出被狗咬過,所以基本都是在村子裡走動。我們這背靠大山,山後頭是懸崖峭壁,出不去,但野果滿山都是。」

  「楊家村只有前面木橋一個出口麼?」

  「可不是,有時候那橋要是壞了,我們就得被困在村裡,如今還好,府衙每年都會派人來修,以前總是被水沖垮,老一輩的偶爾也會說起。」

  「那果子你還記不記得是什麼樣子?」

  楊千里又苦思許久,還是搖搖頭,滿臉歉意,「只記得有點像橘子,但只有指甲蓋那樣大,可能是青色的,又可能是紫紅色的。」

  大宋地大物博,離得一州之遠所產之物也有不同。蘇雲開是江州人,明月是南樂縣的,離這裡頗遠,又是剛來,也猜不出是什麼東西。

  楊千里說道,「當年吃過這些的也有五六人,不過我們還小不記得了也不認得,但長輩應該知道,我這就去打聽打聽。我就記得一點,楊叔那天裝了滿兜的果子,還說他抓到了好多兔子,可根本就是野果。」

  兔子?野果?蘇雲開心想楊百家到底是個癡兒,說錯認錯也是有可能的,便沒放在心上。他看看天色,也不知他要去問多久,說道,「勞煩你去打聽,我們去後山看看。」

  「行。」

  明月問道,「山上沒猛獸吧?」

  「沒,以前橋沖毀了出不去,家家戶戶都會去山上打獵,村長是最厲害的,每次上山都不會空手回來。後來去的人一多,就把山吃空了。」說到這楊千里還有些不好意思,「為了活下去,沒辦法。」

  蘇雲開道,「如果人沒了,守著這麼多的山,也沒用。」

  也念過一些書的楊千里這才露了笑顏,覺得這人跟其他讀書人不同,不迂腐,不拘泥,不會妄語何不食肉糜。

  楊家村背後就靠著山,有小路可走,不過到了山腳下就沒路了。如今日子好過,又沒猛禽下山擾民,也沒人再上山。

  好在明月也常會去山上找藥,知道沒人走的山路難行,所以提前跟楊千里借了刀出來。蘇雲開拿刀開路,沒走多久就被探頭攔路的荊棘刮傷了手,看得明月著急,將刀拿了回來,走在前頭給他開路。

  蘇雲開歎道,「百無一用是書生。」

  明月回頭笑道,「你出身在官宦人家,從小到大都沒握過刀吧。查案你在行,這種保護人的事讓我來做。」

  兩人正走在山坡上,明月在前頭,蘇雲開要抬頭跟她說話,聽見這話又多看她幾眼。明明個子這麼嬌俏,卻還要她來開路。他看了看雙手,百無一用……是書生。這雙手也該拿一拿書之外的東西了,往昔覺得不習武也沒什麼,如今好像不行了。難不成以後去了什麼危險的地方真要讓她站前頭?

  從山腳往上看山並不高,可現在爬得氣喘籲籲,還是沒爬到山頂。

  好不容易看到個空地,兩人就地坐下,也不管地上青汁染裳。

  山上樹林茂密,坐下身連前面的灌木叢都比人高。明月要找帕子抹汗,摸了摸才想起不見了,就改用袖子,「我們是不是爬得太高了,楊百家膽子小,當年又有猛禽,他應該不會一個人跑到這麼高的地方來的。」

  「先上山頂看看地勢,俯瞰和仰望,會發現很多不同的地方。」

  兩人稍作休息,準備繼續往上爬,山下卻傳來喊聲,仔細一聽,卻因山上空曠,微有回音,聽得更加模糊。兩人探頭往下面看去,才看見有七八個人影往上面走。

  「應該是楊家村的人。」

  畢竟這裡是楊家村,也只有楊家村的人知道他們來這。

  村裡人腳步很快,又有他們剛才開的路,很快就和往下走的他們會合了。

  為首的漢子不姓楊,是隨母親改嫁到這的,叫黎答,生得五大三粗,嗓門也大得很,「大人,村長聽說您來了,還上了山,就讓我們幾個過來看看有什麼要幫的。」

  他話落,又有一人上前,正是楊千里,「剛問了長輩,說當年楊叔采的果子叫商陸。那果子現在還是花期,約莫七月才成熟,熟了就是紫紅色。」

  黎答立刻道,「找商陸是吧?那東西這山上不多,我知道一處,走,帶你們去。」

  有人帶路自然方便很多,蘇雲開和明月又隨他們往那邊去。

  山裡人家在山上個個都如戰場將軍,開起路來一點都不費勁。有他們在前面帶路,路立刻就順暢起來了。

  只是姑娘家體力到底比不過男子,行了一半的路,明月走得慢了許多。蘇雲開這會作為男子的體力優勢便出來了,見她體弱,想了想伸手道,「借你些力氣,別摔著了。」

  明月看看他的手,又見村人都在前頭沒看來,伸手抓住他的袖子。可抓袖子哪裡抓得穩,蘇雲開翻手反握,一瞬讓明月愣神。前面村人不聞後頭腳步聲,一人停步,其他人也齊齊回頭來看。明月一見,急忙收手。蘇雲開背對村人,不明所以,以為她手滑,急忙上前一步要拽住。明月步子一退,灌木叢下竟是空的!腳下頓時踩空,往後摔去。幾乎是摔倒的剎那,蘇雲開也俯身來撈她,抱著她一起陷入那空蕩草叢中。

  「蘇大人!」

  「明月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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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8-30 16:37:33


  青草撩鼻,刮得明月打了個實實在在的噴嚏,被自己驚醒過來。她第一感覺是腿真疼,像在石頭地上翻來覆去滾了好幾圈。醒來後迷糊了片刻,才想起自己的確是被石子硌了好幾圈。不過有只寬大手掌一直掌在她的後腦勺上,將她護得穩當,這會除了腿也沒其他地方疼了。

  她驀地想起來,「大人?」

  「咳。」旁人重咳一聲,像是被她突然冒出來的聲音吵著了。

  明月坐起身掐他人中,掐出深深的月牙來,蘇雲開這才完全醒來。剛醒就察覺到有人在對他上下其手,摸來摸去。他忍了好一會,才道,「沒傷到什麼地方,不用看了。」

  「我都摔著腿了,你怎麼可能沒事。」

  再摸他就真的有事了。蘇雲開抓住她的手腕,緩緩坐了起來,背好像被人打了十幾拳,好像的確是挺疼的,他又看她,「腿傷著了?重麼?」

  「不重。」明月還要捏他筋骨,但手被抓著,沒法動彈。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她才反應過來,收回了手,「你等會。」

  蘇雲開見她站起身像要走,下意識抓住她的手,「這裡荒郊野外的,不要亂走。」

  寬大的手掌溫暖,這話更暖,可他手臂上的傷卻很讓明月驚心,「我不走遠,你手在流血,要立刻敷藥,你先捂著,我很快就回來。現在是春天,應該能找到艾草的。」她又側耳聽了聽,上面傳來村民尋人的聲音,估摸不多久就會到這了。

  蘇雲開想站起來,可剛才受了傷,再動血會流得更多,便看著她往前面走,進了草叢中還能看見那抹杏色。

  明月的確不想走遠,可藥草在前,往深處走多了兩步,這下蘇雲開就看不見她人了。

  「明月?」

  「我在這。」

  看不到人,聲音竟隱約像是回音,茂密山林滿是未知危險。蘇雲開著實不放心,勉力站了起來,捂著胳膊往那邊走去。

  他還沒走到那高大茂盛的草叢裡面,就見明月鑽了出來,迎面碰上,還將她嚇了一跳。她摀住心口緊張道,「嚇死我了,一堆蝙蝠倒掛,黑不溜丟的,我還以為碰見妖怪了。」

  「蝙蝠?」蘇雲開皺眉,把她拉到身邊,抬頭往前面看去,「蝙蝠不是在山洞的麼?」

  「前頭好像就是個山洞,不過洞口都是枝杈,把那擋住了。我是瞧見那裡有艾草,就摸了進去,誰想就瞧見蝙蝠了。」

  蘇雲開心生疑惑,顧不得疼痛,步子也快了些。不多久就到了明月剛才跑出來的地方,地上的確有很多樹枝,看樣子是明月進去時撥弄到一邊的。他蹲身查看樹枝斷痕,神色已不對,「這些樹枝是剛被人斬斷放在這的。剛才我們從上面過,往附近看的時候,全都是綠色,根本不會注意到這裡。但如果把樹枝都挪開,這褐色岩石就會顯眼一些。」

  明月後退兩步,往前看去。那洞口有一人高,寬有一丈,但因有草叢阻礙視線,還有岩石上攀爬了苔蘚,也辨別不太清楚,「其實還是看不太清的,就算沒樹枝擋著,我也會當做是普通的石頭。」

  蘇雲開偏頭看她,「但做賊心虛的人,或許就覺得這裡會很容易被人發現,所以剛剛跑來擋住洞口。」

  「你怎麼知道那人剛剛來?」

  「樹枝斷口處,還有汁液流出。」

  明月這才注意到,俯身一瞧,那枝杈斷口的地方,的確有汁液往外冒,分明是才剛斬斷不久,「為什麼要隱藏這個洞穴?」

  蘇雲開在懷中找了找,找到火折子,撕了自己的衣服綁在樹枝上做成一個簡易的火把。看得明月覺得稀奇,「你隨身都帶著火折子麼?」

  「嗯,以備不時之需。」

  明月恍然,「你入仕後就一直是在查案的大理寺刑部,是那時候養成的習慣吧。」

  「不是。」蘇雲開想了想,「很小的時候就會帶在身上了。」

  「……」明月眨眨眼,邊隨他往裡走邊道,「你的童年到底是過得有多陰暗?」

  蘇雲開笑了笑,「長輩影響。」

  明月笑道,「其實這習慣也挺好的,現在不就派上用場了。」

  兩人說著話進山洞,明月也少了因不知前路引起的不安。只是洞內蝙蝠見了火光,被熱氣一熏,嘶鳴著往外逃竄。

  「這是個死穴麼?難道有人在裡面藏了什麼東西?」

  「這個洞穴是通的。」

  明月好奇道,「你怎麼知道?你看得見前面?」

  蘇雲開說道,「火把上的火會往後傾倒,說明迎面有風吹來,唯有活洞,才有對流的風。」

  「原來如此。」

  蘇雲開用火把四照,這洞穴不知道成型多久,但應當很少人來,否則地上不會堆積那麼多蝙蝠糞。雖然有風,但洞內氣味並不好聞。

  走了許久,火把的光芒越來越弱,已經能快支撐不住。洞內也並沒有什麼可以燃燒的東西,等會靠著火折子那一點點火光只怕連腳下的路都看不見。

  「滴滴、答答。」

  似乎是走到了泉水流淌的地方,途經一處竟有水珠滴落。正好打在火把上,燒得火把哧哧作響。蘇雲開揚起火把照看,頭頂上方正有水珠滴下。許是春季雨水集中,所以才讓平日不流水的地方也有水滴,只因他看見水珠凝結的地方苔蘚未除,滴的水有些髒。如果那裡常年有水,那水也會乾淨。

  這一頓步,兩人都感覺到風更大了,這說明離出口不遠。

  兩人收回視線,繼續往前走去。

  果然,行了不過五丈的路,就見到了一絲光亮。只是仍有東西堵住出口,而這次的竟然是岩石。

  蘇雲開用身推石,以為會很費勁,誰想用了三四回的力氣,只覺身體往前一帶,差點隨石頭一起滾了出去。

  如今仍是白日,日光大片打入,讓兩個在山洞裡走了有一刻鐘的人瞬間無法適應,眼覺刺疼。伸手擋住的同時,耳邊就覺有大石滾落。從指縫往那看去,竟看見前面是陡峭險地,又是一片山林景色。

  但放眼遠眺,蘇雲開卻頓住了。

  身處高山之上,視野開闊,那遠有三里的地方,全是村莊。距離太遠,看不清村莊模樣,但卻能看得出村莊很大,甚至對面的山道,都隱約能分辨。

  明月伸腿試了試那陡峭地方,覺得小心點還是能下去的。見蘇雲開凝神細看,輕聲,「怎麼了?」

  「那條山道,是我們來府衙的時候途經的地方。」他忽然想起了什麼,「當時我們從那山道下來,到府衙用了三天時間,但是實際上離得並不遠,只是因為這裡山連山,我們要繞過一座一座的山,就耗費了那麼長的時間。」

  明月想了片刻說道,「對哦,要是楊家村出了個土匪,每天從這條捷徑去對面山道上打個劫再回來,完全有不在場的時間證明嘛。」

  蘇雲開聞言,低頭看她,微微一笑,「這個比方好。我想……那天楊百家看見的,也是這個山洞。」

  「你又神算了麼?」

  「不是,你看看兩旁。」

  明月探頭先往左邊看,不由一愣。立刻看向右邊,已露驚詫。

  ——這洞穴出口的左右兩邊,竟然都是密密麻麻的商陸!

  商陸現在還未結果,但明月也認得它的枝條。那楊百家在十年前的六月十五日摘給大家的野果,就是商陸。

  她心神頓時不寧,「你是猜……兇手通過這條捷徑做了不可告人的事,然後被摘果子的楊百家發現,才殺他滅口的?可楊百家膽子小,這麼黑的洞穴連我都害怕,他怎麼可能敢進來?」

  「你還記不記得,剛才楊千里跟我們說,楊百家說他抓了很多兔子回來?我想,他可能是在山上發現了兔子,然後為了抓兔子才進了洞穴,可到了洞底,沒抓到兔子,卻看見滿山的商陸果實。」

  明月默默一想,好像這個解釋能成立。

  蘇雲開想得越深,就越想不通。一路以來眼底的輕鬆神色也漸漸不見,兇手這麼著急隱藏這個洞穴,到底是為了掩飾什麼?難道真的是去做山賊回來?

  「我們先回去,免得楊千里他們找不到人。下山後,直接回府衙。」

  前幾日官府的人圍住了小樹林,如今更多的官兵來到了楊家村,將山上一處洞穴守住。那洞穴一出現,連接的地方還是以前認為遙遙三天路程的莫家村,讓村人覺得稀奇的同時又不可思議,這麼多年竟都沒發現。要不是那明月姑娘無意中掉進去,只怕那地方就要被隱藏一輩子了。

  不過……派這麼多官兵守著做什麼?

  明月的傷剛包紮好,就去書房找蘇雲開。她知道這個時候他肯定不在房間裡好好躺著,不在衙門就是在內衙書房。

  果然,她人才到廊道就看見有衙役從屋裡出來,腳步匆匆,打招呼也沒停步。

  白水正好也出來,見了她就往她腿上看了一眼,皺眉,「快回去休息。」

  明月沒答話,問道,「案件是有進展了吧?」

  「嗯,大人已經派了人去楊家村,現在讓我去莫家村找人來問話。」

  莫家村?明月想了想,那不就是他們在洞外看見的那個小村莊麼?她說道,「那你快去吧。」

  白水中午看了蘇雲開給自己那封開封的信,有些疑問要問,但如今查案重要,就將話壓下了,忙著去莫家村。剛拐過廊道,就差點撞了人,抬頭一瞧,便頓了頓,當即板著臉道,「別擋道。」

  秦放本來想閃開的,可她一凶他就不樂意了,挺直了腰板低眉看她,字字道,「偏、不。」

  話剛落,就見一隻熊掌轟然拍來,瞬間將他扇到一旁,力道之大,差點沒將他嵌進牆壁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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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8-30 16:37:58


  秦放哀嚎一聲,怒而轉身,那頭熊已經不見了。他重重哼了一聲,揉著手臂去書房。進門就道,「姐夫你們衙門什麼時候養了一頭熊,又凶又熊。」

  忙著和明月說話的蘇雲開連頭也沒抬,秦放說了兩句沒人搭理,乾脆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翹腿拿了書亂擺弄。豎起耳朵一聽,又是在說那件白骨案。

  「查查今天村裡有誰上了山應該就知道誰是兇手了吧?」

  蘇雲開答道,「今天是趕集日,外出的人不少。村子有幾百多戶人家,通往山上的路也有七八條,一上山誰也看不見,更何況也沒人留意,要從這裡著手很難。」

  「可是你讓白哥哥去莫家村做什麼?沒記錯的話,那裡應該就是我們下山道時路過的小村莊吧。」

  蘇雲開默了默,才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從山道下來,路過村莊時,看見了什麼?」

  百無聊賴的秦放插話道,「看見一地的冥紙,嚇死人了。你們還跑去看人家挖墳,心真大。」

  明月也想起來了,糾正道,「不是看人家挖墳,是人家正在拾骨,我們是好奇。對,我還記得當時你躲在車上沒下來。」

  「……我是懶得下來!」

  明月抿唇一笑,「哦。」

  秦放已經不想說話了,他要回開封,這裡每個人都欺負他,尤其是那頭熊!現在連跟班的小熊也欺負他,哼。

  饒是兩人互相逗樂,蘇雲開始終未展眉頭。明月這才覺得事情不對,「你突然提到那個做什麼?」

  「等白捕頭從莫家村回來,或許我就能確定一件事了。」

  秦放無事可做,便也跟明月一起等在這。蘇雲開又翻起了地方縣志,這一次並沒有仔細看,而是直接翻至目錄中他所想看的地方。明月看了幾眼,當地水利?

  看這個做什麼,跟案件有關係麼?

  等了約莫一個多時辰,秦放早就趴桌睡著了,夢境悠揚,舒服極了。睡著睡著忽然覺得驚天動地,桌子震了起來,睜眼一看,一頭巨大的熊往他撲來,他驚得往後一倒。這一激靈,再次睜眼,才發現原來剛才「醒」的時候還在夢裡。他揉了揉心口,嚇死了。

  「大人。」

  門外有人急步跳入,正是白水,看得秦放咋舌,他什麼時候有預知的本事了。

  白水跑得氣喘,人還沒站定,便道,「莫家村的事問清楚了,一切如大人所想,他們現在就在衙門裡,可要帶進來問話?」

  「讓他們等等。」蘇雲開臉色急沈,沈如陰天籠罩的海面,黑沈冰冷。明月站起身,只覺他生氣了,不對……應該說是憤怒了。

  蘇雲開腦子裡混亂的線一縷一縷被撥順,但還差一點,就差一點才能將它們揉成一條線。

  松樹林中的十年白骨……

  被熟人誘騙的楊百家……

  隱藏起來的洞穴通道……

  還有……一定還有。

  二十多年前,十多年前,楊家村接二連三失蹤的人……

  貪官汙吏,毀壞的橋樑,無法存活的村民,狩獵……

  線越想越多,卻越來越往同一個方向聚攏。蘇雲開已經閉眼沈思,各種看似不相關的線迅速串聯在一起,白骨、松樹林、橋樑、洞穴、失蹤的人、貪官、好官、村民、狩獵、腳印……

  嘶~

  亂如麻的線索在腦中快速閃過,一縷光線像散發耀眼光芒,從雜亂線索中探出頭來,被蘇雲開伸手捉住。頓時線串聯成圈,再不見一個缺口。

  十年白骨的背後,有更多的冤魂。

  他緩緩睜眼,臉色沈冷,啟齒道,「去松樹林。」

  &&&&&

  松樹林中,那個埋葬著白骨十年的土坑還沒有掩埋上。起初白骨被挖出,連同破爛的衣服和鞋子都一起被送去了停屍房,明月想不明白為什麼他又去了一趟停屍房,接著現在還來這裡,而且還在土裡翻找。

  她在上面打著燈籠問道,「你在找什麼?」

  「尾指。」

  明月轉了轉眼,「你忘了嗎,那天我們已經找到了。」

  「沒有。」

  蘇雲開專注找著,明月將燈籠塞給秦放,自己也跳下坑和他一起找——他說沒有,不是他忘了這件事,而是他在說,或許這裡,還有另一根尾指。

  兩人並沒有找太長的時間,蘇雲開便在並不深的土裡摸到了不似石頭的東西。他拿起一根,赫然就是一根尾指白骨。明月知道他的判斷不會錯,可卻不知道為什麼他會知道這裡還另有一根,「你怎麼會知道這裡還有一截尾指?」

  蘇雲開面色沈鬱,緩聲,「因為我知道兇手的手指,也幾乎是在楊百家死的時候沒有的。」

  明月一頓,「當年楊百家咬斷了兇手的手指,兇手也咬斷了他的手指?」

  「對。」蘇雲開抬頭看向小樹林外,似乎能看見林子外,河流那頭的村莊,「我們去楊家村。」

  &&&&&

  酉時已過,戌時剛至,楊家村的人基本都在準備晚飯。

  當村子狗吠聲此起彼落時,村人警惕起來,紛紛跑到外頭瞧看,剛到門口站了一會,就見有捕快衙役過來,只丟下一句話「大人有令,速到楊家祖祠」。問及何故,官差只答自己也不知。

  村人料想應當是有什麼緊要事,朝廷命官召見也不敢怠慢,急忙過去。

  楊家祖祠並不算大,許多村人都在外面站著,能進裡面的,只有族中長輩,德高望重的人。村人探頭看著,不知那提刑司的人來這裡做什麼,還挨家挨戶喊他們來。

  祖祠坐了約莫有三十餘人,加上官差,已有四十多人,將祖祠擠得滿滿當當,連楊家祖宗牌位架子旁邊也有人站著,不得不掐了香火,免得一不小心燙著人,更怕久了大家被香煙熏著。

  外面的人不知裡頭發生何事,裡頭的人同樣也在議論到底發生了什麼,正議論紛紛,外面忽然起了喧鬧聲,聽見有人喊「蘇大人」「蘇大人」,立刻站起身來去迎。

  蘇雲開來得急,並未著官服,自有一身正氣,不怒自威,看得眾人急步退到兩旁,讓他進去。

  明月和秦放跟在他背後,見他不苟言笑,又將村民都叫來,料想是理清頭緒,要捉兇手了。

  進了裡面,蘇雲開沒有坐,讓村中長輩坐下。眾人面色為難,不敢照做。直到白水冷冷巡視一圈,念了聲「坐下」,眾人才齊齊跌坐椅子上,大氣不敢出。看得秦放心中嘖嘖兩聲,難怪沒人發現她是姑娘家,有哪個姑娘家會如此剽悍的。

  連他姐夫、連她的好友明月都不知道——只有他知道。

  楊富貴見大堂寂靜,問道,「大人夜裡召見我們楊家村的人,所為何事?」

  蘇雲開淡淡看了他一眼,說道,「村外松樹林裡發現了一具白骨屍體,相信你們都知道了。」

  眾人應聲:「知道的,知道的。」

  「死者叫楊百家,是楊家村人。衙門仵作核查後,發現他生前曾遭鈍器重擊,導致內臟破裂而死。」

  死因只有幾人知道,還未傳播散開,如今聽見,滿堂嘩然。紛紛怒聲兇手手段殘忍,喪盡天良。

  蘇雲開待眾人平靜,才繼續說道,「想必各位也看見官兵封鎖了後山,只因山上有一個洞穴,而兇手為了掩藏那個洞穴,畫蛇添足地去將洞口封住,但機緣巧合之下,還是被我和明月姑娘發現了。」

  一人忙問道,「兇手為什麼要隱藏一個洞穴?」

  蘇雲開目光冷冷,答道,「因為從那裡可以抵達莫家村。原本需要三日才能到的地方,如今不過三刻。」

  膽大的人猜道,「難道是因為那兇手從那裡過去做壞事了?」

  旁人不由說道,「那這跟百家被殺有什麼關係?」

  「有。」蘇雲開沈聲,「十年前的六月十五日,楊百家去後山,或許是無意中發現了兔子,便追趕兔子,卻不想進了一個山洞中。他發現山洞的出口處長滿了商陸野果,那時野果正開,他便摘了許多回去,並分給平日總在一起玩的孩子們。許是因為他是個癡兒,所以詞不達意,說成了他摘了許多兔子。而一向是以那個洞口為連接點的兇手得知後,生怕他暴露自己,於是將他引誘至村外松樹林,殘忍殺害。」

  眾人連連倒抽冷氣,驚得不知說什麼是好。忽然又回過神來,能上後山的,還來去自如的,那不就是本村人?

  那到底是誰?

  殺人犯就在身邊,也不知潛伏了多久,眾人頓生冷意,心中駭然。

  「大、大人,到底誰是兇手?」

  「大人,楊百家到底看見什麼了?」

  「兇手到底從那山洞裡做了什麼事,非要殺人滅口不可?」

  一個一個到底到底,疑問重重,蘇雲開會解釋清楚,雖然沈重,可真相總要浮出水面,還死去的人一個公道,和一個安心,「我開始也很奇怪,那個山洞到底藏了什麼秘密,要讓兇手痛下殺手。可是很快我就發現,並不是山洞裡藏了秘密,而是山洞外面藏了不可告人的秘密。」

  明月聽他提起外面,提起莫家村,提起那個……他們當日下了山道路過的村莊……她突然打了個冷噤,詫異地看著他,難道……

  蘇雲開繼續說道,「之前我一直在查這裡的縣志、地方志,還有過往的失蹤案,有一個細節我並沒有太放在心上。直到知道那個洞穴,知道這裡可以連接莫家村,我才明白過來,失蹤的人,與莫家村有關。」

  「這跟莫家村有什麼關係?」

  「難道人都去了莫家村?可雖然那兒離得遠,可我們偶爾要去外頭,還是要經過那,見過的也有千百個,可就是沒有一個眼熟的呀。」

  「你們當然看不見,因為……他們已經深埋地底,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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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8-30 16:38:26


  祖祠中還有些曾是失去親人的楊家村人,聽見這話從一個大官嘴裡說出,受不住的人已經驚呼一聲,暈死過去。

  等了那麼多年,心裡總盼想或許失蹤的人還活著,誰想卻早就陰陽相隔,赴了黃泉。

  蘇雲開背手而立,此時手已緊握成拳。

  大堂上慌亂了一陣,將那昏厥的人抬了出去,便有人大聲質問,「大人為何這麼說?您見到屍體了嗎?」

  「沒有。」蘇雲開搖頭說道,「楊家村以前失蹤的人並不多,但在二十年前、十幾年前卻大量出現,而且失蹤的,幾乎都是未婚配的少年少女。後來報案失蹤的有再來衙門銷案子,說找到了的人,卻無一例外,都是已成家立室的人,而那些為婚配的人,卻一個都沒有後續。」

  有人不解,「這是什麼意思?」

  蘇雲開語氣越發沈重,「莫家村一帶盛行拾骨,還有一個,你們或許也知道。」

  一人順嘴答道,「陰婚。」

  話落,眾人又是驚呼,恐懼的驚呼。連早就心有準備的明月也覺骨有寒氣,冷得她又打了個冷噤。原本心不在焉的秦放不知何時也認真聽了起來,這會聽見這些後悔得腸子都青了,想離開這,可外面夜色幽深,又無人陪同,要他一人穿過這詭異的村落離開,他實在沒這個膽量。暗暗便往白水身邊挪了挪,哪怕她是頭熊,也覺得可靠至極。

  白水察覺他貼近,皺眉低聲,語氣不善,「做什麼?」

  秦放嗚咽一聲,「我怕。」

  「……慫包。」白水到底還是沒拍開他,就當做是給他拿信時冤枉了他的補償吧。

  蘇雲開再開口,已經先歎了一口氣,「對,陰婚,同墓同穴的……冥婚。」

  此時已經有個長者驚愕得站立,顫聲道,「大人是說,兇手當年在做的事,是、是殺了村裡的童男童女,去給外面有需要的人家配陰婚?」他驚愕得瞪大了眼,難以置信道,「殺了活人去配陰婚?!」

  滿堂懼驚,是恐懼,是震驚,祖祠大堂裡的氣氛陡然直落,驚得堂上無一人說話。許久才有人抖聲道,「那人到底是誰……到底是誰如此凶狠。」

  蘇雲開仍是沒有答,只是轉向門口,「楊千里可在?」

  幾乎是話音剛落楊千里就應聲出來,雖然問心無愧,可滿臉的不安,生怕下一步就是被衙役撲上來抓走——他聽過不少官員為了破案就拿人頂包的事。

  蘇雲開問道,「你還記不記得今日上山和下山的時候,我曾問過你狩獵的事?」

  楊千里想了想答道,「記得。」

  「村中最厲害的獵戶是誰?」

  「村長。」

  「怎樣個厲害法?」

  「聽我爹說,村長百步穿楊,只要箭發,就沒有不落空的,所以總能帶著滿滿獵物回來,還會分給村裡打不到獵的人吃。」

  蘇雲開追問道,「百步穿楊那些,是你爹親眼所見?」

  楊千里覺得他問得奇怪,也不知為何扯到這上面,可還是老實答道,「不是,村長總往險地走,怕村民受傷,就不願他們跟來,總是自己一個人去最危險的地方。」

  「那他曾帶回來過什麼獵物?」

  楊千里不知這個,轉而看向一位老者。那老者正是楊父,見兒子看來,接話道,「一般是野雞,野兔,偶爾也有野豬什麼的。」楊父年長,又見過世面,大膽問道,「大人提這個做什麼?」

  蘇雲開放眼往一側那一直默然不語的人看去,只覺這短短半個時辰裡,他容顏蒼老了二十年,「楊富貴,你就是兇手。」

  眾人詫異,齊齊往他看去。

  「你就是殺死楊百家,殺死村中孩童,將他們賣到外面配陰婚,換取獵物銀兩的人。」

  握著拄拐的楊富貴微微睜大了眼,緩緩抬頭,眉頭卻漸漸聚攏,「大人這是什麼話?楊家村的人,幾乎都是同出一姓,是我族人,我又是一村之長,勤勤懇懇任期近三十載,大人怎能扣這麼大的一頂帽子給草民,讓人誤會?」

  蘇雲開冷笑,「你要狡辯,我也料到了。既然料到了,那我也絕非毫無證據。」

  他示意衙役,那衙役上前將一把弓箭放在大堂中間。弓還完好,箭端已經生銹,看樣子已經放置了很久。

  「這把弓箭,是從楊富貴你家中取出,取之前我也讓人問過你的妻子,可是你以前用的,她說是。可是我讓衙門十個有資歷的捕頭看過,他們都說用這種弓箭根本射不穿野豬皮。也就是說,你當年說是自己打獵回來的獵物,根本不是你狩獵得來。我想,那是你謊稱去打獵,實際上卻是將藏在洞裡的孩子送去外面,賣了換錢,再跟獵戶買肉,以此來掩飾你的罪行。」

  楊富貴冷笑,「大人這話越說越離譜了,這麼多年的事了,我換過弓箭又有什麼奇怪,單憑這個就要定我罪?大人新官上任,這破獲懸案的功勞未免搶得太急,太難以說服人了。」

  他到底是德高望重又待村人不錯的村長,一時也有人為他說話。

  蘇雲開目有冷光,說道,「二十年前直到十年前,任職的官員都被朝廷以貪汙的罪名打入大牢,他們在任期間,村子上遊堤壩未修,每年汛期都會淹沒下遊良田,百姓苦不堪言,當年餓死的人數不勝數。但你們家除了有獵物充飢,還時而有米糧可吃,得病也有錢可治,全家六口人,你爹娘務農,你妻子織布,跟其他村人並沒有兩樣。可你們的吃住,卻跟別人全然不同。」

  楊富貴盯著他說道,「大人大概是忘了,草民身為鄉正,每月能從衙門那領一些米糧碎錢的,雖然不多,但也偶爾能吃得起飯的。」

  蘇雲開從身後衙役手中拿了一本卷宗,幾乎是扔到他腳下,「這是當年幾任官員被抓後所交代的供詞,上面所記,任職的官員貪汙到連轄下三十九個村的村長月俸都吞了,你根本沒有銀子可領。楊富貴,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撒謊,也無法掩飾你殺害楊百家、殺害村中少年姑娘的事實!」

  楊富貴終於禁不住站起,拄拐急聲,「大人並沒有證據,不要再血口噴人了!」

  「我記得楊千里說過,楊百家十分喜愛孩童,也樂於和他們玩耍,甚至在他們出現危險時,也會不顧危險護他們周全。而同時那幾年,村裡一直有人失蹤。直到楊百家也失蹤後,村裡也沒有人再失蹤了。所以你們認定楊百家是故意親近孩子們,是兇手,而據我所查,當年先指認楊百家是兇手,並將他推到風口浪尖上不得翻身的,就是你!」

  「這件事有什麼不對?如果不是他做的,為什麼他一失蹤,村裡就沒人失蹤了,這未免太巧了。」

  「那是因為你要嫁禍於他。」蘇雲開已開始收網,要將他囚死在荒地上,不能再逃回水中,讓他逍遙,「從二十年前陸續有人失蹤,七男九女共計十六人,失蹤的都是楊姓之人,而像黎答這樣的外來人,卻一個都沒有失蹤。不是因為你不想,而是因為外姓人在村裡失蹤,萬一鬧起來,身為村長的你根本無法鎮壓隱瞞,所以只對本族人下手。」

  楊富貴篤定他沒有證據,連村裡人也不相信他是那樣殘忍的兇手,看蘇雲開的眼神滿是狐疑。

  蘇雲開並不急,繼續說道,「當年天災人禍多,但莫家村一帶七八個村莊因有大山庇護,因此沒有遭受水災,又臨近山道,可外出做活,日子過得比楊家村富裕,但他們有一個風俗,那便是盛行冥婚。但想要找到合適的陰婚者並不容易,於是就出現了以介紹屍體為生,從中賺取錢財的『鬼媒』,專門為兩家未婚配已死的孩子做媒,而事成之後,他們也能從中得到豐厚的賞錢。

  不光是明月,就連白水也覺得毛骨悚然,秦放更是害怕,這裡是祖祠,牌位滿放,三人只覺陰風陣陣。

  「失蹤的那些孩子,只要拿他們失蹤的日子和官府接到報案、鎮上配陰婚的人下葬時間對比,就不難發現,他們三者相隔的時間,只有五六天……沒有一例,是例外。」

  一例是巧合,但沒有一例例外,說是巧合……已經很難讓人相信。

  蘇雲開厲聲道,「楊富貴,真正的鬼媒做的事是正常的配陰婚,你做的,卻是在得知哪家需要孩子後,殺害同村的孩子,利用後山山洞通道,賣給他們,從而獲取暴利,以此為生。直到無意中被楊百家撞見,你為了封口,便殺了他,還將罪名全部都嫁禍到他身上。」

  大堂上已經沒有人說話,每個人都在矛盾——到底是信他的,還是信村長?

  楊富貴站得只覺疲乏,便坐下身,只說了一句,「你根本沒有證據,這些只是你的猜想。」

  蘇雲開心中憤怒,這種憤怒沒有讓他急躁,反而更讓他清醒,這樣抵死不認的兇手,唯有將證據清楚揭露,才能讓他沒有任何狡辯的餘地。

  「你要證據?好,那我就給你看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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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8-30 16:38:45


  蘇雲開說有證據,可自從案發後,明月就一直和他一起,仔細一想好像衙門根本沒有收集任何能證明楊富貴就是兇手的證據。他話落,明月眼也沒眨,繼續聽著看著。

  她相信他,絕不會信口雌黃。

  「今日我和明月上山前,曾拜託楊千里去打聽當年楊百家找到的野果叫什麼,後來不多久,黎答眾位鄉民就上山來指路,說村長知道哪裡有商陸。實際上你清楚楊百家當年是在哪裡採摘的,那個地方,就是山洞出口。但你害怕我們發現洞穴,所以讓人帶我們往反方向走,而你立刻去將洞口擋住。可是你沒有想到,我們還未離開洞穴附近,就意外滾落山坡,發現了洞口。」

  楊富貴冷聲,「這就是大人所謂的證據?我讓他們帶你去的地方,的確是有商陸,難道只要是說別的地方有商陸的人,就都是在引誘大人遠離洞穴,是真兇?」

  蘇雲開盯看著他,說道,「所以你今天根本沒有上山,也沒有去過那個洞穴?」

  「沒有。」

  蘇雲開冷冷一笑,「我們發現山洞時,洞穴入口被許多樹枝擋住,樹枝剛剛折斷,斷口處還有白色樹汁溢出。我發現樹汁滴落得不均勻,連離得較遠的樹幹都有點點滴落,所以我想,兇手那麼著急折斷,或許手上、衣服上多多少少會沾有一些。」

  白水聞聲,立即上前一把抓住楊富貴的手,用力翻開。那寬大粗糙的手掌上,赫然印上已成褐色的樹汁。

  眾人頓時嘩然。

  楊富貴面色淡淡,「這只是我今日劈柴的時候沾上的,柴火還沒曬乾,沾上了一些。不信可以看看我院子裡堆的柴火,我的老母親、妻兒也能作證我今日劈了柴。」

  「那你衣服上的痕跡又怎麼解釋?」

  話落,楊富貴立刻偏頭去瞧衣服,可並沒有什麼異樣。蘇雲開指了指他的肩膀,「我和明月進山洞找出口時,發現洞頂一處頂上有濁水滴落,因穿過綠色苔蘚,所以導致水滴汙濁。出來後我發現肩頭上被濺了兩三滴,如今水已乾,但水漬卻還殘留。方纔我對比過,和你右邊肩膀上的水漬,一模一樣。」

  楊富貴臉色一變,往肩膀看去,那裡果真滴有點點淺綠水漬。

  本來坐在他旁邊的村民又再次震驚,幾乎是跳起來齊齊退開。

  楊富貴周圍頓時空蕩,他一人坐在椅子上,猶如身在孤島,顯得可怕又孤寂。

  「這也……只是巧合。」

  蘇雲開冷笑一聲,又道,「黎答、楊千里,我問你們,你們進洞穴尋我們的時候,地上有什麼?」

  黎答和楊千里相覷一眼,答道,「蝙蝠糞。」

  「對,洞裡有很多蝙蝠,糞已成堆,但因洞穴潮濕,所以沒有完全干化。我進洞穴的時候就一直拿火把四照,發現地上有腳印……」

  不等他說話,楊富貴已經大聲道,「那腳印也不能證明是我的!」

  犯人一急,蘇雲開就知道他快支撐不住,「可是那個可以,因為你天生腿瘸,左右腳走路力道大小不同,而洞穴腳印,也是左深右淺。」他看著無話可說的人,接著說道,「還有一點,之前在樹林裡挖出楊百家時,我一直以為洞穴內的鞋子是他的,因為一大一小,正常人不可能這麼穿鞋,但因為他是個癡兒,日子也過得貧瘠,所以我沒有懷疑。直到那日我到他家中,發現屋裡還留有他當年的衣服,但看不見一隻鞋,才回過神來,楊百家或許從來就沒有穿過鞋。」

  楊千里接話道,「對,楊叔從不穿鞋。」

  「那鞋子就只能是一個人的,那就是兇手。」

  明月往楊富貴腳上看去,那天生殘疾的腿,的確是一大一小,如今穿的鞋子,也明顯看得出大小不一。

  「我想你當時也很慌亂,所以沒有留意到打鬥時脫落的鞋子,於是在黑夜中胡亂埋了楊百家,連鞋子也埋了進去。那日我來村裡,看見一位鄉民赤腳走路,卻不知疼痛,只說莊稼人常年如此,腳底板子厚實,也不怕紮著。你或許是因為慌張,或許是因為渾然不覺,所以鞋子丟了也不知。」

  楊富貴啞口無言,他本可以再辯解,可是看見祖祠中那平日擁護他的人都退避三舍,眼有敵意恨意,卻忽然沒了力氣辯解。

  「發現楊百家屍骨的時候,你曾帶楊千里來祭拜,名義上是祭拜,可你已非莽撞的年輕人,卻在狹小屋裡點燃許多香燭冥紙,將屋子熏得滿是煙霧。你當然不是在祭拜楊百家,而是想偷走一件東西,有可能會暴露你,但又不會被衙門的人注意到的東西。」

  明月忽然想起他來這之前去停屍房曾仔細辨認過的東西,恍然,「鞋子。」

  蘇雲開點頭,「對,鞋子,就是那雙和楊百家屍骨一起挖出,一大一小的鞋子。還有……」他拿出用最後一個東西,一截慘白的尾指白骨,放在那供奉牌位的神位前,「找到楊百家後,雖然他生前曾被重創,可是屍骨完好,但我們卻找了很久他的尾指,後來明月判定,他的手指在生前被人咬斷了,隨意丟棄在坑內,才導致尾指不在原位上。」

  有人驚呼殘忍,神情駭然,楊千里更是連連歎氣。

  「可直到我懷疑你的時候,我才想起來,你的尾指,也沒了。所以我又回到了埋葬楊百家的地方,果然又找到一根尾指。我想,你的手指,也是那個時候斷的吧,和他撕咬的時候,也被扯了下來。」

  楊富貴的確是缺了一根尾指,有人細想片刻,更是愕然,「我記得你也是差不多那個時候斷的,還說是上山狩獵被夾子夾斷了,當年我就奇怪為何偏偏夾到那個地方,如今才明白,原來那根本不是夾斷的,而是被百家咬斷的!」

  網已經全部收起,楊富貴再無話可說。蘇雲開說道,「莫家村的人就在外面,或許當年你有所喬裝,但你的腳,卻不能喬裝成正常模樣,可要我喊他們進來跟你對質?」

  楊富貴默然許久,忽然笑了起來,神情可怕又絕望,更讓人退後三步,「不是我要這麼做,我也不想殺了同族的孩子,去換血饅頭,是你們逼我的。要不是你們這些狗官不給我們活路,我怎麼會去做這種事?人不是我的殺的,我沒殺人!殺人的是你們,是你們這些貪官汙吏!」

  蘇雲開不由勃然,「楊富貴,河堤下遊成千上萬的人都遭受了同樣的事,為何只有你做出殺人賣屍的勾當?鬼媒所得賞錢頗多,你卻連續殘害十餘條人命,分明是自己心術不正,狠辣心腸,罪不可恕,還敢強詞狡辯!」

  楊富貴沒有親口承認之前,仍有許多人不願相信,當年那樣苦難時都願分自己肉吃的人,竟然是殺害自己孩子的兇手。他們當年所吃的肉,根本就等同於是自己孩子的肉!

  有人在叫罵,有人在哭喊,有人沈默,有人憤怒。

  唯有楊富貴,還在笑。

  他笑著笑著就往旁邊桌子猛地磕去,白水眼疾手快,伸手攔住,可力道衝擊之下,人是擋住了,但自己的手背卻被撞到尖銳桌角上,差點沒將骨頭撞碎。

  明月驚呼一聲,快步上前,誰想旁邊有人更快,竟是秦放。

  秦放一個箭步上前,抓了他的手就將他用力往後擰,其他衙役也反應過來,此時已經聚攏上前,將他制服。楊富貴大聲叫喊,似瘋似怒,喊著他沒有錯,錯的是當年狗官。

  可正如蘇雲開所說,千千萬萬的人當年都遭天災,為何只有他如此血腥殘忍?

  村人見他被捆住動彈不得,已經有憤怒的人上前廝打他,讓他將自己的孩子還給他們。

  祖祠亂作一團,勢薄的衙役幾乎攔不住。大堂傳來求饒哭腔,蘇雲開還以為是楊富貴求情的聲音,可仔細一聽分明是個孩子的聲音。他急忙過去,果真有個孩子擋在楊富貴面前,被村人擠得幾乎身體扭曲,可他仍沒有離開。

  「不要罵我爹爹,他不是壞人,不要打他。」

  蘇雲開看著那不過十歲左右的男童,哭得難過絕望,楊富貴也哭了起來,一直在笑在罵的人,竟也哭了。他上前喝了一聲,將村人喝退,攔在孩子面前,說道,「楊富貴犯下的滔天罪行,衙門自會懲辦,我知你們痛恨他,可如果真將他打死在這裡,那你們跟暴民有什麼區別?」

  一人憤恨質問道,「大人真會處決他麼?」

  「如果我不是要嚴懲兇手,何必在這裡揭穿兇手真面目,讓你們旁聽?」

  眾人覺得有理,這才稍稍壓了憤怒後退。

  蘇雲開跟衙役耳語幾聲,衙役便立刻出去了。不多久回來,又同他耳語。蘇雲開輕點了頭,讓他們帶孩子和押送楊富貴一起出村子。

  明月和衙役們出來,發現同行的還有楊富貴的家人,這才猜到方纔他是囑咐衙役將楊富貴的親人也一起帶出村子吧。從剛才村民的反應來看,只怕不帶走他們,就要恨屋及烏,指不定今晚會做出什麼事來。

  蘇雲開怕村民尾隨跟來,便在後面斷後查看。村民是想跟,但對方到底是衙門中人,不敢輕舉妄動,更何況官兵又那樣多,只能眼睜睜看他們過橋,隱沒在夜色下。

  過了村子唯一聯繫外面的橋樑,再往前就是小樹林了。蘇雲開從旁經過時,特地多看了幾眼,心中百感交集。

  明月心中尚有一疑,見村民未跟來,才道,「我記得翻縣志的時候,楊百家被殺的時候,貪官還沒有被懲治,上遊堤壩未修,村外的橋也沒有修,為什麼楊富貴從此以後都沒有再殺人了?」

  蘇雲開默了默說道,「他的獨子,今年十歲。」

  明月愣了愣,「你是說……」

  「或許……兒子的出生,讓他心生了善念。」

  明月一時不知說什麼好,許久才歎了口氣,「可是這種善念,卻是自私的。」

  蘇雲開也難解釋這種善念,楊富貴在最困苦的時候還身強力壯,哪怕在楊家村活不下去,也可以像其他同村同齡的人那樣背井離鄉或拋棄妻子,可他卻沒有丟下老父親老母親,還有當年還在世的祖父,甚至連妻子的兩老,都一併照顧了。

  或許這就是自私的善念,可怕……又可悲。

  「你將他的母親妻兒接出來,是怕留在那被村民傷害麼?」

  「他再可惡,可親人無辜,方纔的情形你也看見了,留不得,我想將他們送到別的地方安頓。」

  途經松樹林,裡面依舊陰暗,看不見底。偶有林風吹來,也是冷入骨裡。蘇雲開只願日後,再不會有貪官,再不會有血饅頭,再不會有第二個楊百家。

  願昔日冤魂,下一世能得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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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8-30 16:39:03


  回到府衙,蘇雲開連夜審了楊富貴的案子,到了子時才散。明月去停屍房將楊百家屍骨上的麻線拆下,放入壇中,準備明日交給楊家村的人,讓他們為他起墳立碑,每年清明有人除草上香,不再做無主之魂。

  忙完這些,已經快半夜。拾骨歸來,意外的是她心裡並不驚怕,只是因這事心頭沈甸。無怪乎爺爺說一個案子結束,那就要趕緊忘記在腦後,否則想得越多,人就越不開心。

  她長歎一口氣,幾乎將夜色歎穿。回到內衙往自己房間走,卻見廊道那邊有人佇立,負手看著夜色,一眼就認出是蘇雲開。他仍是穿著剛才升堂時的官服,沒有換下,那就是還沒洗漱,甚至連房間都沒回。她快步上前,腳步聲將蘇雲開從沈思中喚回,偏頭看去,見是明月,面色才緩和下來,「回房麼?」

  「嗯。」明月到了跟前,打量他一眼,「你怎麼還不回去沐浴就寢,等一會都要天亮了。」

  蘇雲開說道,「睡不著。」

  奔波了這麼多天,偶爾會犯困,現在案子塵埃落定,卻沒了睡意。明月明白他的心思,一如自己,沈重得一時難以放下。

  「雖然楊富貴可惡,可導火線,卻還是當年不作為將百姓逼入絕境的官員。大名府出了這樣一件事,那其他地方,是不是同樣也有。」他恨不得斬盡天下貪官汙吏,恨不得用清泉淨水好好沖洗一遍這渾濁世間。

  「有沒有我不知道,可只要多幾個像你這樣的好官,就一定不會再有。」

  蘇雲開默了默說道,「有沒有我也不知,只是在我在任的期間,絕不會再讓這種事出現。我不能整肅大宋,但在我管轄的地方,此生不負。」

  明月笑道,「我知道你會辦到的。」她總覺得他如今心胸放寬了很多,不會再像以前那樣總是擰緊眉頭。哪怕在朝廷裡顯得力量微薄,也不會自怨自艾,而是更有動力往上、朝前。

  這樣的蘇雲開,越發像她兒時認識的那個蘇雲開了。對什麼事都覺得守得雲開見月明,不會滿眼陰雲。

  兩人站在廊下說了一會話,更覺睡意全無。這幾天忙裡忙外,兩人也沒好好說過話,這會旁邊也沒人,便說了許久。

  直至圍牆外面更夫報時,才發現已經過了丑時。蘇雲開說道,「回去睡吧。」

  明月應了聲,因房間和他反方向,到了拐角處,就往那邊去了。蘇雲開在那站著,直到看見她進了房間,關上房門,這才回自己屋裡。

  &&&&&

  三月的晚風還有些寒涼,公雞打鳴時,領著衙役忙完楊家村的事的白水才回來,這件事能這麼快了結,她心裡是滿滿的自豪和滿足。為跟了這樣斷案如神的上司,也為自己沒有偷懶而高興。回到內衙,心想梳洗好後睡半個時辰,天就該亮了,雖然累不過無妨,畢竟破了樁大案子。

  她步行回房,幾乎是門聲剛響,就聽見隔壁的隔壁隔了四堵牆壁的房門驀地打開,探出個腦袋來。她皺眉看著,問道,「難怪你每天都睡到日曬三竿,原來這麼晚睡。現在還不睡,你是在房裡做什麼?」

  秦放大步走了出來,走到她面前,俯身湊近了臉盯她,「一個男的晚上不睡覺,又不看書,也不辦案,你說能做什麼?」

  白水瞪了他一眼,「齷蹉。」

  秦放得意笑道,「當然是睡不著呀,哦,不然你以為是什麼?」

  白水惱了,「齷蹉!」

  她伸手就要拍他,手剛起就被他抓住,手掌冰涼,不知被塞了什麼瓶子。秦放說道,「不要老動手動腳的,斯文點,要抓犯人你也別老衝在前頭,就算真要衝在前頭,也要小心點。」

  秦放說完就跑回自己房裡了,留白水在那一臉莫名。她翻看幾遍這白玉瓶子,也不知裡面是什麼。剛拔掉軟木塞,一股濃郁又熟悉的藥味衝鼻。她頓了頓,鐵打酒?她什麼時候跟人打架了,他瞎麼。

  等將軟木塞塞回瓶子,她才看見自己手背上因阻止楊富貴尋死而受的傷。傷口已經淤青,摁一下還挺疼的,只是忙起來就什麼都忘了。

  連她都忘了,那吊兒郎當的人卻記得。

  白水站了好一會,直到一陣晚風吹來,冷得她瞬間回神。

  她剛才愣什麼,稀奇了,竟在那一瞬覺得他人還不錯。

  她搖搖頭,費解地關上門,將雜亂的心思全都關在外面,不許它們再進來,最好隱沒在寒涼晚風中,再不要來找她。

  &&&&&

  十年白骨的案子之後,大名府沒有大案發生,到了四月,蘇雲開也快將手頭上堆積的案子審完了。見民生安寧,天氣明媚,雨季已過,是出門的好日子。這日一早起來用飯,便道,「每年提刑司都會巡視州縣,我想趁四月有閒暇,外出巡視,你們誰要去?」

  「我。」秦放答得最積極,府衙他待膩了,有外出的機會他當然不能錯過。

  「我。」白水想外出巡視各大州縣多長點見識,總比在府衙辦小案子好。

  「我。」明月剛咬了一口糰子,差點沒噎著。他去哪她就去哪。

  蘇雲開瞭然,「等會收拾收拾東西,我交代一下,明早出門。」

  秦放一聽連飯也不吃了,趕緊跑回去收拾東西。白水性子急,也不吃了,趕緊去交接手上的活給其它捕頭。兩人一走,就只剩下明月和蘇雲開,兩人在那兩個急性子的人襯托下簡直顯得淡定極了。

  等用過早飯,兩人還喝了一杯熱茶,這會蘇雲開才道,「我請人去了南樂縣接你爺爺,你爺爺回了縣衙,不願過來,說有案子在身,走不開,有空會親自過來見你。」

  ——還請傳話的人讓他好好照顧明月,定要比他將她帶走時圓潤一些才行。

  明月問道,「那……巡視州縣的話,會去南樂縣麼?」

  「前任大人前兩任都去了那裡,所以大概是不會到那,得去其它州縣。」

  「哦……那我有空了再回去看爺爺吧,本來這次也是公務在身,不能徇私情的。」明月又道,「上回你幫白哥哥打聽的事,那邊沒有再來信麼?」

  蘇雲開搖頭,「我托刑部大理寺的同僚打聽,那邊回了兩封信,我只給了一封白水。只因另一封提到,白影身為開封府捕快,官職雖不高,但開封的捕快也算是朝廷命官了,應當會有人追查的,可他失蹤後,刑部很快就立案結案了。看起來,像是被人特意掐斷了追查的進程。」

  明月低吟,「看來白影哥哥失蹤的事不簡單。」

  「先不要跟白水說,她性子急躁,尤其是在她兄長的事上。」

  「嗯,希望白影哥哥還活著,只是失蹤而已。」

  說是這樣說,可總讓人覺得不安。

  &&&&&

  每年提刑官出巡,大概會路過五六個州,二十餘縣。這一走,就得是一個多月。提刑司本就有這種監督轄下官員、抽選當地案件重審的職責,月份由在任的提刑官定,隨機選定州縣。

  蘇雲開傍晚放衙,擬定好路線,估算了下時日,也差不多是四十天。

  第二日依舊是個好天氣,風和日麗,四人同乘一車,未著官服,出行時還有種踏青郊遊感。出了城門,郊外滿坪綠景,看得秦放歎道,「早知道應該起早一點去酒樓裝滿食盒,邊吃肉脯飲酒邊看春景,美哉。」

  白水冷哼,「不管多美的景色,只要你敢耽誤行程,我就都毀了。」

  明月彎眼笑道,「那要是小猴看自己呢?」

  「也毀了。」

  秦放驚得摀住臉,以後不能好好照鏡子了。

  明月啞然失笑,「白哥哥嚇唬你的。」

  聽見她喊白哥哥,秦放心中又得意起來。看得白水一臉莫名,他笑得如此蕩漾作甚?

  倒是蘇雲開看見他笑成這樣,又見他眼神總往白水臉上飄去,心中微頓,總覺得……他這「小舅子」有哪裡不對勁。到底是哪裡又看不太出來。

  等他收回視線,看見明月正和白水說笑,俏美的臉上笑如盛開繁花,如初夏明媚。一時多看幾眼,看著看著他忽然想起來,難怪覺得秦放看白水的眼神似曾相識,不就如同自己看明月那樣麼。

  那是種什麼眼神?

  博學的探花郎頓時沈思起來。

  可一直到驛站他也沒想通。

  驛站都是給官員住的,老百姓住不得。蘇雲開亮明身份後,驛丞就將馬從馬車卸下,牽馬到馬廄那吃草餵食。

  正是沒有節日的月份,官員少休沐,這裡空房多,便一人一房。

  驛站的飯菜並不太好吃,秦放晚飯沒吃飽,還沒睡下就餓了,摸著肚子出來找吃的。剛到門口,就看見個黑影快速跑過,嚇得他打了個冷噤,驚叫一聲。

  正好要回房的白水聞聲過來,秦放一見她就撲了過來,抱了胳膊大喊,「有賊!」

  白水瞥他一眼,「採花賊嗎?」

  秦放瞪眼,「我才不會采你這朵吃人花。」

  白水哼聲,突然馬廄那傳來一聲馬啼哀鳴。她直覺不好,奈何秦放還抱著她胳膊,乾脆抓了他手就往那邊拖,想去看個明白,嚇得秦放又大叫。

  她忍無可忍道,「閉嘴。」

  「那你要好好保護我哦。」

  「……」慫、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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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21-8-30 16:39:19


  蘇雲開和明月也聽見了動靜,兩人幾乎是同時出門。驛站不大,房子都在一條線上,兩人剛出房門就看見隔壁一間房門打開,出來個四十出頭的漢子,是驛站的驛丞于大。他邊走邊說道,「估摸是馬出了事。」

  三人當即往那邊過去。

  馬廄也說不上是馬廄,仗著是官家的東西無人敢偷,所以附近連圍欄也沒有,一個馬槽一根鐵柱,繩子拴在那,也不怕馬跑了。

  此時那裡已經站了三個人。白水秦放,還有驛卒梁枋。

  明月放眼看去,他們馬車的馬竟然躺倒在地,身下是大片血泊。她立刻過去看馬,馬兩眼無神,但還有淺光,身體也熱。她撥了馬脖子的傷口來看,血流地上,連它脖子下的土都變得鬆軟濕膩了,「剛死不久,死因是脖子被刀重劃,失血過多。」

  于大大聲質問道,「梁枋,剛才你不是在餵馬嗎?為什麼馬被人殺了都不知道,你幹什麼去了?」

  梁枋面有刀疤,看著兇惡,聽見這咄咄逼人的話卻沒動氣,反而小心解釋道,「我剛去解手了,就去了一小會就發生了這事,聽見馬聲的時候,我才剛提上褲子。」

  于大冷冷一笑,「我看你又犯老毛病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梁枋這才著急起來,「于大哥又提這事,我以前是個偷馬賊,被官府抓了送到這來勞役,可這半年我兢兢業業改過自新了,您也是看得見的。」

  官府驛站並不是個肥缺,偶爾加急送個信件公文,還要披星戴月,又辛苦又輕賤,基本無良民肯來。於是官府就想出了個辦法,讓犯了小事的犯人去驛站做活。雖然辛苦,但總比在牢裡好,而且還能得點小錢,當然有很多囚犯願意來。梁枋就是其中一個,于大是驛丞,算是驛站的老大了。

  蘇雲開聽兩人爭辯,已明白二人平日關係並不好,梁枋更是因為囚犯而被良民于大看輕,這會于大質問,大有「你就是兇手」的語氣。他聽了一會,又問明月,「馬大概死了多久?」

  秦放聽見,插話道,「小片刻,我和白捕頭剛才就站在大門口,聽見喊聲就過來了。對了,于大應該不是兇手,馬慘叫之前,有個人從我身邊跑過,按理說房間離這這麼遠,于大也沒法從這跑開又回到房裡再過來。那時我和白捕頭到了馬廄後,就看見梁枋蹲在馬旁邊,所以我們也不知道他是兇手還是那跑開的人是兇手。」

  于大一聽,說道,「許是什麼閒人路過。」末了更加氣惱,「梁枋,犯人就是你吧。」

  梁枋頓時急了起來,滿臉通紅,「你這是冤枉我,我沒有碰馬。」

  「其他驛卒都去送信了,就你我在這,難不成還是大人他們殺的?」

  梁枋被逼得沒辦法,大聲道,「你也有嫌疑!我知道我不願拿錢孝敬你你嫌惡我,想趕我走,平日給我什麼苦頭吃就算了,可現在是殺馬的大事,休想嫁禍到我頭上。我梁枋以前偷馬換錢是我糊塗,我認錯,可你又何苦將我逼死,非得說馬是我殺的。」

  「你一派胡言,竟然說我也有嫌疑,我剛才從馬廄出來的時候馬還好好的,回房後在房裡待了半個時辰,聽見馬叫我才出房門,這事大人和這位姑娘可以作證。」

  明月說道,「剛才我們的確是和于大一起過來的。」

  梁枋見證人越來越多,他幾乎要被逼入絕境,說道,「你說你從馬廄出來了,但我根本沒看見。你支使我去糧倉拿稻草,可等我出來你就不見了。我有理由懷疑你就躲在馬廄,趁我去解手的時候出來把馬殺了,然後再從前門逃走。那位秦公子看見的黑影就是你。」

  白水皺眉說道,「可黑影從前門跑,怎麼也不可能又出現在房間裡吧?」

  「我知道後頭有條捷徑,可以從窗戶跳進去,距離比你們從房間走到馬廄這還要短,不信我跑給你看。」

  蘇雲開說道,「白水,你跟他走一趟。」

  「是,大人。」

  梁枋立刻去帶路,秦放又想看這裡的戲又想看白水那邊的戲,想了想還是跟著白水跑了。

  明月這會仔細看看馬廄地面,又看看那匹已死的馬,想了片刻說道,「要劃破馬脖子,必然先靠近它。從整齊的傷口來看,那人下手快很準,想必根本連血也沒濺上。但能證明一點,他的臂力定然不錯。」

  于大低頭看看自己,胳膊的確壯實,他擔憂道,「姑娘也不能憑這一點來判斷吧。」

  「判案交給大人,我也得將我看見的說出來。」明月又道,「就算全部證據都指向你,但問心無愧,也不用慌。」

  于大笑了笑,「我當然不慌。」

  不多久秦放就跑了回來,喘氣道,「真的有捷徑,說兩句話的功夫就從門口那回到了房間。」

  梁枋也回來了,見了于大便道,「你也有嫌疑。」

  于大哼聲,「自己監守自盜,還要賴到我的頭上,就得讓大人懲治懲治你,送回大牢裡關著。」

  兩人劍拔弩張,幾乎要打起來。蘇雲開低眉稍想,問道,「于大,你方才一直在放裡頭?在裡面做什麼?」

  「今個兒不是中旬麼,得算賬,就在房裡拿著算盤算賬了。」

  「待了多久?」

  「小半個時辰,大人和明姑娘回房早,要是能晚點過去,就該看得見我在房裡,真是可惜。被這歹人鑽了空子來冤枉我。」

  梁枋瞪眼看他,「到底誰冤枉誰還不知道,大人,我曾是罪人,但我已經改過自新,請大人秉公處理。」

  蘇雲開點了點頭,轉身就往房間那邊走去,眾人不明所以,也跟在一旁。

  他徑直去了于大的房間,似乎是因為出來得急,所以剛才連房門都沒關。屋裡漆黑,狹窄的地方進去後什麼也看不見,白水要尋燈點,卻被蘇雲開攔住。

  「去我房裡拿盞燈過來。」

  白水腿腳快,很快就點了燈拿來。

  驛站裡用的都是煤油燈,這會她一跑,滿滿的油還溢了出來。蘇雲開接過,照著燈火去找那屋裡的煤油燈。那燈就放在桌上,旁邊還有翻開的賬本和撥了幾顆的珠算。

  秦放說道,「看來他剛才真的是在房裡算賬。」

  于大連忙說道,「秦公子可要為小人做主。」

  「做主?」屋子小,蘇雲開這一聲出來,倒讓于大愣神。他盯著于大說道,「你剛才根本不在屋裡,你說謊。」

  于大猛地一頓,隨後喊冤,「大人為何這麼說,這賬本和珠算都在這裡,就算您要問我剛才算的是什麼,小人現在能背出來。」

  「要背一個賬目提前幾天也行,這不能證明什麼。」

  他是官,于大不敢跟他橫,說道,「大人不能冤枉小人。」

  蘇雲開說道,「你說你在房裡小半個時辰,一直在算賬。外面的天黑得早,我回到房中都已點燈,你比我們晚進房,要算賬的話,定然要點燈。可我方才卻探得你這燈油是冷的,哪怕是白捕頭從我房裡拿來的燈油,已過了一刻,如今還溫熱。可你的卻冷冷冰冰,根本沒有用過的痕跡。」

  眾人恍然,唯有于大面如死灰。

  「梁枋說你餵馬時突然不見了,我想你當時並沒有離開馬廄,而是躲了起來,躲的地方應當有泥,因躲的時間長,長時間不動,導致鞋子深陷,將鞋子的白色邊緣也沾上了土。你趁著梁枋解手,出來將馬殺害,然後逃走。可是你沒想到門口有人,但距離較遠,他們並沒有看清。你逃回房間,假裝和我們一起聽見動靜,還讓我和明月做你的證人。」

  于大還要開口狡辯,蘇雲開已經走到屋裡唯一的窗戶前,用燈火一照,窗戶上沾有點點泥土痕跡。他抬眼冷盯,「可要對比一下你鞋底的土,跟這裡的土是不是一樣的?」

  于大愣了愣,忽然明白過來再無狡辯的可能,跪下求饒。梁枋心中好不解氣,又想還好遇到了好官,否則真要被冤枉了。

  蘇雲開默了默道,「你自詡良民,可是卻做著收受驛卒賄賂的事。你自認為自己比曾犯過錯事的驛卒高一等,可在我眼裡,你比不上勤懇做事的他們。」他偏身說道,「白水,拿我的官印去請最近的縣官過來。」

  于大面如死灰,癱坐地上,也沒力氣再瞪梁枋。千不該萬不該,選了這樣一個官。他本以為官越大就越不在乎這種小案子,簡單查一下就給梁枋定罪了,誰想……

  等到了第二日,當地縣官領了衙役過來,將于大捉走。蘇雲開向縣官要了一匹馬,雖然縣衙的馬比不過府衙的,但總比徒步走要強得多。

  等縣裡的人離開,他們一行也繼續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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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8-30 16:39:36


  四月已至,四人一路停留十餘州縣衙門,抽取案件重審。小案審得快,大案要慢一些。所到之處開始總是大擺筵席,都被蘇雲開拒絕,直接去了衙門,讓有些地方官驚嚇不已。似乎名聲傳開,後頭幾個地方官都不敢再來宴請。

  大宋衙門很多,但並不是哪裡都有陳年殺人案懸而未決,明月倒是覺得不累。重審的大小案件約莫有兩百餘件,但需要她出馬的不過二十多件。白水跟著蘇雲開裡外走動,她就跟著秦放去當地吃喝遊玩。以至於今日坐在車中仔細對看幾眼,明月只覺她和秦放要圓潤成球。

  蘇雲開正閉目養神,聽對面人歎了一口氣,睜眼看去,還沒問,那嘴快的秦放就問道,「你怎麼了,是不是還沒吃痛快,沒事,聽說傍晚前我們就能到下一個小鎮了。」

  明月掐了掐自己的肚子,神傷,「胖了。」

  秦放也打量她,用力點頭,「的確是胖了。」

  「你也胖了。」

  「我是男的,這叫壯實。」

  白水聞言,伸手掐了一把他的胳膊,疼得秦放差點跳起來。白水哼道,「肉軟如棉,這叫肥肉。」

  秦放怒而要反掐她,想到男女授受不親又忍住了。蘇雲開見明月還在掐小肚子,像個憂傷的杏色糰子,笑道,「長點肉好,太瘦弱風吹就倒。」

  明月抬眸,「真的?」

  「嗯。」

  明月這才不掐了,心裡歡喜得像有只麻雀飛起。

  車又行三里,還未進鎮,便聽見有人爭吵。馬車停下,車伕在外面說道,「官爺,前面路上有人爭執,把路給堵住了。」

  蘇雲開撩了車簾往外看,前頭聚了十餘人,看熱鬧的基本都是捲起褲管手拿鋤頭,再看周圍都是農田,想必是附近耕種的人。那爭執的幾人罵得很凶,又不似在吵同一件事。

  「下車看看。」

  四人陸續下車,走到他們近處,才發現地上堆滿了甘蔗葉子。

  此時甘蔗已經快過季,再晚就不甜了。聽他們吵鬧的話聽來,這些甘蔗是例外,甜得發膩。那種植的人家準備明早就伐去賣錢,誰想到了地裡甘蔗卻不見了,便懷疑是那人偷的,就吵起來了。

  「路三,我這甘蔗就是你砍的,昨天你還跟人說你要砍我家甘蔗去倒賣個好價錢。」

  「趙四,別人說什麼你就信什麼,是不是明天有人跟你說我要偷你婆娘,你也信啊?」

  「王八羔子我跟你拼了!」

  「來啊,往我腦袋砸啊。」

  眼見那趙四真要拿鋤頭傷人,蘇雲開喝聲,將喧鬧的人群震得俱靜,紛紛朝那邊看去。來者四人男俊女美,說話的那人雖然衣著並不華貴,但面貌俊朗,五官正氣,一時也沒人對他呼呼喝喝。

  白水亮出腰牌,只在眾人面前閃了片刻就收回了,免得看清她的是提刑司的捕頭,「捕快辦案。」

  眾人這才面露敬畏,下意識就紛紛推開三丈遠,怕惹是非。

  那趙四一聽,立刻上前,憤然道,「捕快大人,我要告狀,我要告那路三砍了我家甘蔗。」

  路三跪在地上大呼冤枉,又道,「我今天一早就上山砍柴了,你看,刀還在這,什麼時候砍過你的甘蔗了,你倒是找證人啊,別血口噴人。」

  趙四怒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爛賭欠了一屁股債,家裡窮得什麼都沒了,就連這把刀,都是前天從阿狗家偷的。別人地裡少點菜少點果子也不追究了,可你這才太過分了,竟然把我地裡的甘蔗全砍了,你明知道我娘生病要錢治病,這錢你偷得心安嗎?」

  路三嗤笑一聲,「你倒是拿出證據來,要不你問問今天收甘蔗的人,誰見過我。」

  「你既然這麼說了那肯定是喬裝了。」

  「那就是沒證據了嘛。」路三又得意起來,篤定他拿自己沒辦法。

  趙四無話,只能請蘇雲開做主。蘇雲開看看那鋒利砍刀,蹲身拿起看著,問道,「這把刀是你早上砍柴用的?」

  路三朗聲答道,「是的。」

  「那你的柴呢?」

  「賣了。」

  明月轉了轉眼,墊腳在蘇雲開耳邊低語兩句話。蘇雲開「嗯」了一聲,笑道,「我剛才那麼問他,就是想這麼做了。」

  秦放皺眉,「你倆在心有靈犀什麼?」

  明月眉眼有笑,「破案呀。」

  蘇雲開手指滑過刀面,幾乎是從鋒利刀鋒過去,看得旁人驚心。下一刻卻覺奇怪,只見他輕嘗了下指肚。隨即面露笑意,對路三說道,「不如你告訴我,你砍的柴叫什麼,竟然甜如蔗汁?」

  眾人微微一愣,突然明白過來——如果砍的是柴,那汁液哪裡會有甘蔗甜味。唯有砍的是甘蔗,才會有這種甜味呀。

  趙四一聽,立刻也去刮來嘗,這一舔大怒,揪住路三大聲道,「走,跟我去衙門。」

  路三想逃,可根本不是粗壯漢子趙四的對手。邊叫嚷邊被他往衙門拖去,最後怒罵蘇雲開多管閒事,罵聲漸遠,蘇雲開不以為意,此時又有一人上前,「官爺,也求您給小人做主啊。」

  方纔他一直默不作聲,旁人嘩然說話他也不吱聲,但視線卻一直沒離開過自己身上,蘇雲開便知道他也有話要說。

  「小人名叫五木,因為姓林名森,五個木,就得了這個諢名。小人也的確擅長種樹,最特殊的應當是種在離家較遠的一株柏樹。」

  秦放好奇道,「柏樹?那不是很常見的樹麼?」

  五木繼續說道,「對,但一般的柏樹幼苗時樹幹直,葉子張開成橢圓狀,但長個一年半載就歪歪扭扭不成形了。但我這棵長了一年,如今只是高了些,樣子依舊討喜。前幾日有個員外想高價買我這棵柏樹,我不得空,今日才過來。誰想剛到地裡,就發現柏樹不見了,卻在他的地裡看見了,還硬說是他的。」

  說著他指了旁邊一個鼻寬口闊的漢子,漢子一見他指自己,也跪了下來,磕頭說道,「大人,我沒有,那棵樹本來就是草民家的,是他誣陷我。」

  蘇雲開問道,「原先種樹的地方在哪裡?」

  五木立刻領他去看,又將那漢子的地指給他瞧。

  蘇雲開見那地裡的確被挖開了個大口子,而那漢子的地裡也種了一些樹,其中有一棵橢圓柏樹長得十分喜人,一眼就看見了。他蹲身握了一把那坑裡的土瞧,又徒手挖開幾寸,便起身去那漢子的地裡看柏樹。

  柏樹綠葉青翠,地下有乾草覆蓋,晃了晃,似乎牢牢紮在了地底。他伸手將乾草拿開,又握了一把泥土,隨後起身說道,「挖到樹根。」

  漢子為難道,「這樣樹會死的。」

  五木說道,「只是見一點根莖,哪裡會死。」說著他就拿了鋤頭去挖,很快就挖到了根。

  蘇雲開看看那沾在樹根上的泥土,又讓他將另一株大樹挖至根部。來回約莫用了一刻,他才起身對漢子說道,「雖然偷別人的樹不是什麼大罪,但偷竊便是罪,看來,你得跟我們一起去衙門了。」

  漢子驚詫道,「官爺明鑒,我可沒有偷他家的樹,我這裡栽種了那麼多樹,有柏樹並不稀奇。」

  蘇雲開笑道,「你很聰明,知道樹剛移植過來泥土肯定會很鬆軟,所以費了那麼大的勁每鋪一層土就用力壓緊,以至於剛才我用力推都推不動樹。可是你疏忽了一點,你和他的地雖然離得近,但還是隔了有十丈遠,他田里的泥土是黃壤,而你地裡的,卻更偏紅壤。你雖然挖了樹,但或許是因為你是半夜挖掘,燈火不明根本沒有留意到這點,所以柏樹根部縫隙還殘留了些許黃壤。」

  五木聽見這話,長長鬆了一口氣,「官爺明鑒。」

  漢子頓時說不出話來,只能認栽。

  圍觀的人已在拍手稱快,但明月三人都明白,這不過是蘇大人破案的佐料呀,小案子中的小案子。

  解決完這途中小事,四人繼續上路,前往下一個地方。

  眨眼四月過了大半,原定的路線要去的州縣都已經去了,五月之前蘇雲開也得回府衙,想必回到府衙定有很多要忙的,於是結束行程,回大名府路。

  這一路最高興的莫過於白水,她知道蘇雲開厲害,但沒想到竟然這樣厲害,沒事便將蘇大人掛在嘴邊誇,誇得明月都覺得稀奇了。連秦放聽見都忍不住說道,「我看你要變成我姐夫的小跟班了。」

  「本來也是小跟班。」

  「其實我也挺好的,你怎麼不誇誇我?」

  「誇你一有危險就躲我身後要我保護你?誇你能吃能喝還挺能睡的?」

  秦放氣得差點就上去跟她打一架,明月急忙閃開,這對冤家越來越鬧騰了。

  她回房的時候從蘇雲開房前經過,屋裡還點著等。驛站普遍不大,桌子離窗戶近,窗紙上便映出個手拿書卷的長影子。

  「大人,你還不睡麼?」

  屋裡一瞬悄然,隨後人影大片映來,木門被打開,蘇雲開說道,「就睡了,白水和秦放還在前廳?」

  明月笑道,「可不是,又吵起來了。」

  蘇雲開笑笑,「真是冤家。白水吵不過秦放,秦放打不過白水,扯平了。」

  明月也笑得歡喜,「怎麼想都是小侯爺吃虧的。」

  「他要是真的怕白捕頭,也不敢總招惹她。白捕頭要是覺得他煩人,也早就在他一開口就拿刀堵他了。」

  明月這才明白,「原來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呀。」

  說話間,外面雷聲轟隆,還有閃電襲空,劃破陰暗蒼穹。明月說道,「那我回房了。」

  「嗯。」蘇雲開見她小跑回房,進了房間就猛地把門關上,看來她是怕打雷的。他想了想,回房將燈拿過去給她,屋裡亮堂點,膽子也會大些。

  夜裡果真下起了大雨,電閃雷鳴,吵鬧了一宿,直到黎明到來,才漸漸消停。到了辰時,已經有日照初拂。

  從驛站出來,又行五十里,卻聞前路塌方已有大半個月之久,幾乎就是在他們路過之後就塌了。本來山路快要被挖開,但沒想到昨夜雷電亂劈,將山上一顆巨石劈碎,加之大雨,山坡泥石滑坡,將前路再次堵住,也不知山道何時才能衝開。

  四人本想折回小鎮,但聽見前面不遠處就有個大村莊,便想在那裡暫住一晚,看看明日情況如何,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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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8-30 16:39:53


  四人加車伕共五人,他們要借住的村莊叫榕樹村,因村口有一株四百歲的大榕樹而得名。榕樹枝繁葉茂如巨傘蓋地,腰身需六人環手相抱才能抱住的,村人用籬笆將它圍起,逢年過節也會來這裡燒香許願。

  四月已至,榕樹葉子比起其它時節來,更加翠綠,沒有平時那樣墨綠。

  樹下籬笆外的香火幾乎圍成了一個圈,籬笆裡面也有殘留香火,但看樣子已經很久沒有人在裡面點香了。

  許是村子少外人來,五人剛到這,就有村人瞧看。明月瞧中那最年長的男子,上前問道,「爺爺,請問村長可在,我們有事相求。」

  那人打量她一眼,又瞧那四人,個個都生得面善,答道,「我就是。」

  幾人沒想到運氣這麼好,頭一個問的人就是村長。蘇雲開說道,「老丈打攪了,因前面山路被堵,我們一時半會過不去,想在這借宿一晚,到了明天再去前面探探路。」

  村長看看他們一行有五人,說道,「我們村子不算大,鄉民基本都是在本地做活的,空房不多,你們男男女女五個人,最少也得三間房,我家可以住四個,隔壁家也能住兩個,但還得回去問問。」

  「那有勞老丈了。」

  鄉民性情淳樸,見村長和他們說上了話,便也過來說話。問他們從哪裡來,要去哪裡,又邀他們去自己家吃飯喝茶,熱情得很。

  幾人怕鄉民感到不便,因此沒有表明身份。等村長回來的餘暇,便和村民說話。

  明月自小和爺爺到處走,見的人多,也是個開朗性子,幾人加起來也沒她說的多。蘇雲開偶爾說幾句,見那榕樹下空蕩蕩一片,別人寧可站在亂石上跟他們說話,也不在那平坦地方站,問道,「那榕樹下為什麼圍個這麼大的籬笆,要是往裡挪一些,村口也至少會大一半吧。」

  村人一聽急忙擺手,「使不得使不得,差點忘了跟你們說,千萬別越過那籬笆去裡頭,邪乎得很。」

  「哦?」蘇雲開好奇道,「怎麼個邪乎法?」

  村人相覷幾眼,遲疑半晌才低語,「半年前村裡有個姑娘想不開,在這樹下上吊死了。開始也沒什麼,但就在不久前,那姑娘冤魂作祟,只要是從這樹下經過的人,都會被怨氣附體,然後病的病,死的死……你看,這樹就在我們村口,進出都得從這過去,多危險。要不是村長攔著不讓我們砍了這樹,我們早就砍了。」

  蘇雲開不信怪力亂神的事,更不信這種無稽之談,笑道,「只是巧合吧。」

  這話落下,更多村民擺手辯駁,「這可真不是巧合。起先只是有人得病,我們也就沒在意。直到後來死了人,淹死的,莫名掉到山崖底下的,這都出了三條人命了,能是巧合嗎?」

  蘇雲開愣了愣,三條人命?他抬眼看著頭頂上那鬱鬱蔥蔥的榕樹,正是陰天,茂盛的榕樹遮蔽了原本就不多的光線,樹底下更加陰暗幽深。

  他抬步往前走,看得村民大驚攔他。白水一步上前,將村民輕輕撥開,說道,「我們大……我們公子並不信那些。」

  村民苦攔不住,跺腳歎道,「要是出了什麼事可不要怪我們,你可要作證,要是鬧出人命官府來人,可千萬不要說是我們沒攔,是他不聽,他不聽。」

  明月安慰道,「不會的,放心吧,我們是講道理的人。」

  說罷,她也隨後跟去,看得村民連連跺腳。

  籬笆有些高,蘇雲開個高腿長,很輕易地就跨了過去。見明月跟來,壓住籬笆,使得它傾斜幾分,一手借給明月抓扶,拉她過來。

  榕樹葉子層層交疊,猶如大傘,哪怕昨夜暴雨,樹下的泥也沒有太濕膩。榕樹根深紮地下,有些已經粗壯如樹苗,小心往裡鑽,還能抵達樹幹處。樹幹周圍壘了很多大石塊,樹在旁,撐住龐大樹幹,使它不易傾斜。四周殘留了很多香燭梗,從褪色程度上來看,是以前燒的。

  蘇雲開聽過一些地方的習慣,當一個地方有老樹長存,亦或靈石佇立,都會被當地百姓供奉起來,像是敬奉土地公那般,上個香火,求個心安。

  兩人已經在樹周圍走了一圈,並沒有發現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村民比他們兩人更加著急,念了許多遍讓他們快出來。

  榕樹下也的確沒有什麼稀奇的地方,兩人便打算出去。剛到籬笆那,就看見幾個孩童往這邊蹦著小步子過來,邊走邊唱著朗朗樂曲。

  可等幾人認真一聽,卻覺小曲蹊蹺。

  「樹根,樹根,姐姐的頭髮。

  樹枝,樹枝,姐姐的手。

  葉子,葉子,姐姐的臉。

  倒掛樹上下不來,風一吹,搖啊搖,風一停,她也停。

  可是路過的人啊不要停,因為姐姐她在笑,還看著你。」

  細想詞兒,加之此情此景,更添三分詭異。明月嚥了咽,抓了蘇雲開的手瞧他。蘇雲開皺眉又聽了一會,對幾歲的孩童來說,或許他們根本不知道裡頭的含義。一般童謠都是如此,能傳開的都是調子好聽容易上口的,意義反倒不重要。

  秦放從聽見榕樹下吊死過個姑娘就心頭顫顫,這會聽見那童謠,更是驚怕,哆嗦道,「要不我們回縣衙吧。」

  白水就算再剽悍可心還是個姑娘,秦放一抖她也覺心裡發毛。

  蘇雲開輕拍了明月的肩頭,又壓下籬笆讓她先出去。等自己也離開了那,那唱歌兒的一群孩子也早就走了,遠遠還能聽見一些調子,卻因距離頗遠,更顯得怪異。他皺眉問道,「請問這童謠是什麼時候傳開的?」

  村民歎道,「我們也不記得了,大概就是這半個月吧。這調子編得好,但詞兒嚇人,我們不許他們唱,可孩子嘛,忘性大,貪玩。」他心有餘悸地補話道,「我們都叫這童謠『鬼姐姐』。」

  「鬼姐姐?」

  「因為可能就是阿菀的冤魂潛移默化教他們的,否則怎麼會這麼巧。這詞兒剛傳開,經過榕樹的人就撞邪了。」

  他們說得越邪乎,蘇雲開就越覺得這不是巧合,「阿菀就是那位在這裡上吊的姑娘麼?」

  「對,阿菀生前有一副好嗓子,唱歌可好聽了。後來她爹要把她嫁給個大老爺做妾,她不肯,鬧過哭過,就在聘禮送來的當晚,她就吊死在這了。」

  蘇雲開了然點頭,正說著話,村長祝長榮也回來了,說道,「房間都安排好了,隨我來吧。」他見眾人神色怪異,頓時猜到了什麼,板著臉道,「是不是你們又將阿菀的事說給別人聽了?我說過,這只是巧合,世上哪有什麼鬼魂作祟,等會我就來把這籬笆給拆了,瞎胡鬧。」

  村民趕緊攔他,「村長這可使不得,我們大人還好,知道避讓,但那些孩子一不小心就跑這來玩了,要真出了事,您也沒法賠啊。」

  祝長榮罵了他們一聲,就領蘇雲開他們進村去了。路上他又道,「你們別聽他們瞎說,都是湊巧的。他們是不是說了溺水墜崖的那些人了?溺水那個頭一天發高燒,自己從河邊路過昏昏沈沈掉下去的。墜崖那個是去採藥,走的地方險要,不小心腳滑。當地官府都帶人來瞧過了,岸上山崖上的滑痕十分明顯,我也瞧過,附近都沒腳印,只有他們自己的。可回來一說,就被傳成是被鬼推下去的,迂腐。」

  蘇雲開見他言辭與別人不同,雖看樣子已年到六十,但腰板卻挺得十分直,雙目有神,手背隱有舊傷,指節粗大,便問,「村長以前可是上過戰場的?」

  祝長榮訝異道,「你怎麼知道?」

  蘇雲開笑道,「言談舉止,有軍中人的豪邁之氣。你手指並非十指粗大,拇指食指還有硬繭,手有舊傷,頗似刀劍所留。如果只是做過獵戶,留下的應該是被獸類所傷的痕跡。還有,你說話頗有氣勢,我想,你在軍營中應當有官職。」

  祝長榮聽完,朗聲大笑,年過一個甲子笑聲卻不輸旁人,中氣十足,「你說的沒錯,我曾在軍中做過弓箭手,是個把總,行伍出身。要不是老了人家不要了,我還想就死在沙場呢。」

  明月笑道,「不是爺爺您老了人家不要,是將軍愛才,想讓您也享享沙場外的安靜日子。」

  這倆人說的話祝長榮著實愛聽,這會才道,「其實你們也不是什麼過路商人吧。」

  蘇雲開見他看出點什麼苗頭來,卻也鎮定不逼問,說道,「是官家人,怕驚擾村民,就沒說明身份了,請老丈見諒。」

  祝長榮歎道,「我們這裡是去開封大名府那邊的主道,偶爾也有尋到村裡來借宿的官家人,可哪一個來這不吆喝的,恨不得讓我們將他們像土皇帝那樣供起來。像你們這樣的,我卻沒見過。」

  他心下對這一行人的身份好奇,但尊重更多,也就不打聽他們的身份。

  快到祝家農院,裡面又有歌聲傳出,悠悠傳來,幽幽入耳——

  「樹根,樹根,姐姐的頭髮。

  樹枝,樹枝,姐姐的手。

  葉子,葉子,姐姐的臉。

  倒掛樹上下不來,風一吹,搖啊搖,風一停,她也停。

  可是路過的人啊不要停,因為姐姐她在笑,還看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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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8-30 16:40:12


  這詞兒聽一遍還好,等再聽第二遍,細想之下,更讓人覺得恐怖。

  試想你在看榕樹,榕樹上卻有人倒掛著微笑看你……

  秦放又抖了抖,卻抑制不住多想了幾遍,以後看房子看美人,都覺得有隻鬼在瞧著你,盯著你,那還讓不讓人好好賞玩了!他僵在原地胡思亂想片刻,卻見蘇雲開他們毫無顧忌地繼續走,相反自己身邊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剛顯得陰惻惻。他喊了一聲,忙追了上去。

  祝家農院中,正有四個孩子在拋石頭玩,那歌謠正是他們在唱。聽見推門聲齊齊抬頭看去,歌聲驟停,見了人,歡喜跑了過去,「爺爺。」

  祝長榮方才只去了鄰居家,沒回來,這會算來也不過半日沒見,這簇擁來的模樣他也沒少見,但想到明月方才說的,將軍是愛才才讓他回來享天倫之樂,心下更是寬慰高興,「明日給你們買蜜棗吃,今日有客人來,不許胡鬧。」他又回頭道,「這些是我的孫子孫女,我那長孫跟你們一樣大。」他又道,「哥哥呢?」

  「大哥去外面了還沒回來。」

  祝長榮說道,「我們家還有兩間空房,又跟鄰居問了一間。我瞧明姑娘住一間,你們四人就自己分吧。」

  話落,蘇雲開和明月不由對視,皆是用餘光看白水,彼此明白。他們知道白水是姑娘,現在無論是跟蘇雲開跟車伕還是跟秦放都不行,可總不能直接說出來,那就只能選一人同住一宿了。

  秦放也意識到這個問題,只有他知道白水是姑娘,跟誰住都不行。而且不是說房間很小嘛,她不能暴露身份,就只有跟人同床共枕,這、怎、麼、可、以!他大聲道,「我跟白水睡一間。」

  白水頓了頓,神情莫測地看了看他。看得明月立刻攔住,著急道,「還是跟蘇大……蘇哥哥一起睡吧。」

  蘇雲開微頓,看了明月一眼。雖然能理解她相信自己不會對白水怎麼樣,會有君子之風,但她明知道白水是姑娘,她就真不擔心麼……

  車伕見氣氛奇怪,便道,「尊卑有別,白公子跟我一塊睡最合適。」

  白水心中稍稍掂量了下,她知道明月喜歡蘇雲開,雖然她能保證自己不會被怎麼樣,但到底是孤男寡女同一房間裡,以後要是明月真和蘇雲開有好事,那她成什麼了,早點避嫌是沒錯的。她抬眼看秦放,那剛才還直哆嗦的人,現在異常堅定的看著自己,像是她不點頭他就要把她扛走。

  「我跟秦放一塊吧。」

  這個回答出乎蘇雲開和明月的意料,等白水拽著秦放隨村長去隔壁家時,明月還沒回過神來。她跟了出去還想勸阻,胳膊卻被人拉住了。她回頭看去,有些著急,「白哥哥他……」

  「噓。」蘇雲開俯身低聲,「你不覺得奇怪麼?」

  「白哥哥麼?」

  「兩個人都是。」蘇雲開看看前後,那四個孩子還在睜大了眼往他們這瞧,便拉著明月往旁邊小路走。

  村裡開的路並不寬敞,兩邊土牆也築得不高,說話的時候還能留意兩邊可有人聽。明月耐心跟在他一旁,也不追問,直到再沒看見人,蘇雲開才道,「我想,我那小舅子是發現白水的身份了。」

  明月吃了一驚,「什麼時候?」

  蘇雲開方才不語,留心觀察的時候就已經考慮過這個問題,笑道,「你還記不記得在查白骨案時,有一天他們兩人都沒有來用早飯,而且秦放那幾日也緊張兮兮的,白水更是不回內衙?」

  「……我以為他們湊巧很忙。」

  「之前秦放總跟白水作對時,總說白水剽悍討不到老婆。也似乎是從那時候起,他就不喊了,非但不喊,也不和她動手了,只是耍耍嘴皮子。只是之前我一直沒有太留意,直到剛才我才確定。」

  明月心裡頗癢,「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蘇雲開笑笑,「白水不能選你,但比起秦放來,我明顯更適合,畢竟我知道她的身份,她也知道我的為人。可她還是選了秦放,而且秦放向來喜歡和她鬥氣,為什麼那個時候白水卻選了他,他也非要跟白水一起住?或許他也是害怕我發現白水的身份吧。」

  明月瞬間恍然,仔細回憶之前的點點滴滴,果真察覺到了絲絲不同。只是她又想起一點,「水水寧可選他都不選你,這是不是說,她真的不討厭小猴?甚至……還有點喜歡他?小猴也不計較以前鬥氣的事也要袒護她,難道他們兩人彼此都有意思麼?」

  「這也唯有他們兩人知道了。」蘇雲開負責的是解疑,但這種私事還是順其自然知道地好,猜就不好了。說到這,他反倒有了擔憂,「白水如今隱瞞身份,他日也可能會隨我去開封,那她的身份就要一直隱瞞下去了。哪怕真的找到了她的兄長,也要離開開封,隱姓埋名後,才能重回女兒身。」

  明月忽然明白他在擔心什麼,「你是說,秦放他日是要承爵做侯爺的,他肯定要在開封待著。就算兩人真的兩情相悅,也不能在一起?」

  蘇雲開點了點頭,「所以如果白水堅持要去開封找她兄長,那她就必然不能跟秦放一起。除非秦放願意放棄爵位,做回平民,和她一起離開開封。」

  「爵位背後,是父輩用汗馬功勞在皇帝那換來的,有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有萬人敬仰的榮耀在那。一輩子在京都安穩無憂,要放棄承爵,不容易吧。尤其是像小侯爺那樣愛玩的人,真放棄一切,要怎麼養活水水?他也未必受得住。」

  蘇雲開知道她為好友擔心,但他還有更多的細節沒說,說出來,只怕就將兩人互相喜歡的心思給坐實了,那樣她只會想更多,「我會找個機會和他說清楚利弊,如果他無力承擔日後變故,那我會讓他回開封,不再和白水見面。如果他有那個決心放下一切,我也會盡力幫忙。」

  「嗯。」明月將白水的事放在心頭,壓得沈甸甸的,白家長輩去得早,就剩白水和白影相依為命。後來白影為了能多賺點錢養家,就去了開封。誰想沒過多久,就了無音訊。要是再加秦放一件事……那對她實在是太殘忍了,但願事情順利,不要再折騰她。

  兩人說著也不知走了多久,聽見村長在那邊喊人,才回過神來折回,免得村長著急。

  隱隱的明月又聽見哪裡在唱那童謠,靡靡之音聽著更是詭異,她往他身邊挪近一些,低聲,「這鬼姐姐的歌謠到底是誰編的詞,不會真的是阿菀吧?」

  蘇雲開也留意到了歌聲,再仔細聽一遍,結合榕樹下吊死的姑娘,的確會讓人心生不好的想法,「歌不是阿菀姑娘編的,村民說她已經去世半年,可榕樹下發生離奇的事、童謠出現的時間,也就是這半個月的事。如果阿菀姑娘真的心有怨氣的話,她就不會死了這麼久才再出現。」

  明月聽他嗓音沈沈,問道,「你懷疑是有人故意傳出來的?」

  「對。」

  「等等……」明月見他答得這麼快,在一起這麼久倒猜到他要做什麼了,「你該不會是想再去榕樹下探個究竟吧?」

  蘇雲開這回真的意外了,「猜的越發準確了,你想去麼?」

  明月苦笑,「你讓我驗個屍還行,但要我去抓『鬼』,我可能還會給你拖後腿的。」人貴有自知之明,她實在是個很自知的人。白天人多,去瞧瞧還沒什麼,但晚上她萬一嚇軟癱了,真碰上什麼事,還得蘇雲開背她一起跑,那樣她就罪過了,「讓白哥哥陪你去吧。」

  又將白水推給他……蘇雲開今日是第二次這樣看她,是說不出的不舒服。共用一房是無奈,現在……好像也是對的做法。但總將別的姑娘推來,絲毫不怕他做出什麼事來,這是信任還是根本就不在乎?

  他只覺心口悶了一口氣,應當是信任。但那口氣還是沒下去,所以就是不在乎吧……

  這樣一想,心裡立刻再添一口氣,堵得慌。

  全然不知的明月還在想著讓武功高強的白水陪他去,兩人在衙門共事,彼此有默契,比自己跟著去做拖油瓶好多了,這樣她也更放心,有白水在,肯定不會出什麼事的。

  正想著,前面有個年輕人往他們的方向跑來,本以為是路過,但到了跟前就停下了。仔細看了他們幾眼,笑問,「就是剛進村的那幾位客人吧?」

  「正是,你是……」

  男子答道,「我爺爺就是村長,我是他的長孫祝安康,我爺爺讓我來找你們,村子岔路多,怕你們走丟了。」他邊說邊領他們回去,走了幾步又道,「你們有什麼需要買的麼,我熟路,可以幫你們買。」

  明月道了謝,說道,「不用了,真要買什麼我們自己去就行了。」

  祝安康說道,「我們村一到晚上就不見燈火,狗也多,我怕他們認生,咬你們。」

  一聽到狗咬人明月就想起兒時被狗追的事,從剛才就抓著蘇雲開的手到現在也沒鬆開,卻渾然不覺。

  手抓得用力,蘇雲開低頭看了看,忽然想起她從沒這麼抓過秦放,也沒這麼倚過白水。他突然明白過來——不是她不在乎自己,而是太信任自己。

  疑雲解開,那堵住心口的氣,此時已經煙消雲散,心境瞬間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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