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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10-9 06:57:01




春野櫻 - 嬌娘坑船王(紅顏好好命之一)

她實在很想勸他一句,做人真不能這麼混蛋!
對,她借青樓婢女的身重生後確實為他所救,
但她堅持要留在他身邊並非不知檢點,更不是貪圖他的男色或錢財,
而是前世和他有仇,得報!
只是他身為堂堂航運鉅子,做大事業的人,性格怎會如此扭曲,
不是冷言冷語諷刺她,趕她去他房門外打地鋪,
就是坐視不管他的船員吃她豆腐,甚至想把她給賣了?!
雖說後來搞清楚誤會一場,他還替她贖身,但她依舊討厭他,
偏偏熟識他的人都說他對她壞就是好,乖乖,這是在繞口令嗎?
不過被這麼一影響,她倒發覺他總是用他的方式護著她、對她好,
若說他沒對她動心她還真不信,且她也感覺到自己的心漸漸偏向他,
要不也不會為了救他替他挨了一刀,
可是好掙紮啊,她的「任務」還沒完成,先愛上敵人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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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10-9 07:11:49


【楔 子】

        東北商業重鎮汝安位居大河之側,自古無患,南來北往,水運及陸運皆相當發達。

        政爭時,汝安船運鉅子嚴平山助大皇子奪位,而京城富賈位笙則暗助三皇子。其間,位笙遭政治暗殺,其子位出鋒繼承其志,轉明為暗,以位家之人脈及其經世之才,成功助三皇子殺出重圍,順利登基。

        位出鋒善用與朝廷及皇室之間的交情及人脈,在南方一小漁村長橋大興土木,利用其地利及天然條件,將長橋建設開發成一個繁榮的港口城鎮,開啟位家的海運事業,成其霸圖。

        接下來的三五年間,位家在各地闢港,並成立龐大強盛的船隊,以海路取代了陸路及水路的輸送運載。前年,位家在汝安興建碼頭,搶走不少嚴家的生意,此事引發嚴家不滿,卻又無力回擊。

        嚴家自知失勢,只能盡可能的守住家業,另闢財路。

        嚴家只有兩兄妹,嚴世浩及嚴世安。嚴世浩已娶妻萬天晴,萬天晴是一能力及膽識都不輸男人的女子,在事業上是嚴世浩的得力助手。

        至於嚴世安,她是一個生平無大志,性情恬淡的女子。

        自幼習字讀書,琴棋書畫皆通,有點古道熱腸的雞婆性子,她在汝安辦了收費便宜的私塾,還收留不少因家庭變故而無所依靠的孤兒。

        她致力辦學,將終身大事拋在腦後,這可急煞了嚴世浩,以及急著想娶她為妻的紹子龍。

        紹子龍是嚴平山故友之子,自小住在嚴家,嚴平山將其視如己出,打心裡認定他是未來女婿人選,後來嚴平山因嚴家失勢抑鬱而終,紹子龍跟嚴世安的婚事就這麼延宕了。

        這兩年,嚴世浩雖然一直想將兩人的婚事辦了,可嚴世安全心辦學,一再拖延,教紹子龍有幾分沮喪。

        在年前一場由賢王魏祈所舉辦的競馬大賽上,各地商賈為能與賢王接近,紛紛自各地趕往華城參賽。魏祈行五,當年政爭時傾全力助當時的三皇子登基為帝,是皇上跟前的紅人,可他無心政治,偏愛從商,經常遊歷各地結識商賈,化名以便買賣交易。

        競馬大賽上,紹子龍為替嚴家出氣,也為求表現以討好嚴世安,竟偷偷潛進位家的休憩處,對位出鋒的愛駒奔雪下藥,導致奔雪在競賽過程中摔傷頸椎,奄奄一息,位出鋒不忍其受苦,只好親手結束了牠的生命。

        後來有人指證紹子龍在賽前曾出入位家的休憩處,涉有重嫌,但因他非現行犯被逮,又矢口否認,此事便也無法追究。

        位出鋒悲憤難當,對維護紹子龍的嚴世浩撂下狠話—

        這筆帳,我一定會向嚴家討回來!

        當時嚴家不以為意,卻沒想到之後竟為嚴世安惹來了殺身之禍……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10-9 07:12:21


         一艘三桅大帆船航行在一望無際的大海上,這是在距離汝安約一天航程的海面上。

        今晚風平浪靜,一輪明月高掛天邊,映得海面銀光一片。

        海風徐徐吹來,揚起了位出鋒的衣角,他獨立在船頭,望向那廣闊靜寂的海,眼底看似毫無情緒,卻又隱含著各種情緒。

        年前奔雪死在那場競馬大賽上後,他以位家私下成立的另一家中型商行之名義,攬下原本屬於嚴家的幾樁輸送生意,幾乎要斬斷嚴家的生路。

       奔雪是他父親的愛駒落梅所生,他父親在將奔雪送給他不久後便遭到三皇子的政敵暗殺,而落梅也在當時跟著他父親同遭毒手。

        極富靈性的奔雪成了他莫大的慰藉,教他打起精神繼承父志,終助三皇子成功登基,所以奔雪死得那麼無辜悽慘,令他久久無法釋懷。

        可是三天前,他一個人在汝安一家位於港口附近的飯館裡用膳,見門外來了兩個乞食的小姊弟遭到店家驅趕,他正想出面給他們一餐溫飽並給他們一點資助時,飯館的一隅殺出一名年約二十的女子。

        那女子面貌清秀,五官精緻,身形嬌小,但不給人柔弱之感,她衣著樸實,身邊卻帶著一名約莫十二歲的侍童,還有一名年約十五、六歲的婢女,看來應是某戶人家的小姐。

        她要求店家為乞食的小姊弟備膳,還讓他們與她同桌進餐,用完膳後,她帶著小姊弟離開了飯館,像是要為他們尋找落腳處。

        他們一行人離開後,他向店家打聽那女子的事,才知道她竟是嚴家的小姐嚴世安。

        店家告訴他,嚴世安在汝安辦學,免費或便宜為貧窮人家的孩子上課,還收留了不少失去依靠的孤兒孤女,她身邊帶著的那個男孩便是嚴家一名在上工時意外身亡的夥計的孩子,六歲失依,由她收留教養。

        聞言,他因奔雪的死而產生的恨意在剎那間消失了。

        嚴家失勢後,財力大不如前,嚴世安竟還盡其全力行善,可見是個心性良善之人,她沒有其他營生,行善的花費全由嚴世浩負責,而嚴世浩願意支持妹妹的善舉,可以想見也是個好人。

        當初得知對奔雪下藥的是嚴世浩的副手紹子龍時,他打心裡認定幕後主使必是嚴世浩,可現在他不那麼想了,一個即使在自己捉襟見肘之時都還願意施捨付出的人,絕不會是個小人。

        他釋懷了,也解除了對嚴家的懲罰。

        「二爺……」不知何時,李韶安來到他身後。

        位出鋒在家行二,大家都稱他一聲「二爺」,他上頭其實還有一個大哥,可惜在五歲時便已夭折。

        「深更半夜的,甲板上冷,怎麼在這兒受風?」

        李韶安年長位出鋒四、五歲,是他得力的左膀右臂。李韶安武藝不凡,每次運送重要的朝廷物資時,位出鋒一定會帶上他。

        「想一點事,就要回艙房歇下了。」位出鋒回道。

        這時,李韶安瞥見海面上飄著幾片破木板,木板邊上還有個人,連忙手指著海面喊道:「二爺,你看!」

        位出鋒順勢望去,只見一人在海上載浮載沈。他行船多年有個習慣,就是在海上發現浮屍,無論如何都會撈上船,等靠了岸後再就地落葬,於是他吩咐道:「找人撈起來。」

        「是。」李韶安答應一聲,立刻叫來負責守夜的船員。

        幾個人七手八腳的放下小船,劃了過去,再將無名浮屍拉上小船。

        其中一名船員大喊道:「是個女人!還沒死!」

        位出鋒立刻叫人去下艙請來船醫駱無爭。駱無爭本是太醫所的太醫,因不喜太醫所裡那些爭權奪勢的骯髒事,害得他空有一身醫術卻無處發揮,便辭去了官職。

        經由魏祈居中牽線,駱無爭認識了位出鋒,也因為欣賞位出鋒的為人,他上了位出鋒的破浪號,從此跟著他乘風破浪。

        駱無爭著裝趕上甲板的同時,飄在海上的女子已被撈起並拉至甲板上。女子面色慘白,卻朱唇如血,十分突兀。她一身粉白色輕薄衫裙,耳朵及頸上都有飾物。

        船員們看著她凹凸有致的身段,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位出鋒想都沒想立即脫下披在身上的短褂一把將她裹住,把人抱了起來。「駱老,進我艙房。」他說話的同時,已經抱著女子快步走進船樓,下到艙房。

        女子一直昏迷,高燒不斷,儘管駱無爭已經盡其所能的用藥,她卻始終沒有清醒過來。

        女人在船上就像是誘人的禁忌,容易讓人心思浮動,即使是個昏迷的、可能隨時會死的女人。

        由她上岸時所穿的衣物,不難猜測她是遊舫上的妓子,這會兒,大家正討論著位出鋒的艙房裡躺著一個美若天仙的妓子這件事。

        在位出鋒的眼裡,這女人還稱不上是美若天仙,但那些船員們一上船就是兩、三個月,他又嚴禁載著滿船妓子的遊舫接近破浪號,也因此女人對船員們來說比水還稀奇珍貴。

        此刻,駱無爭坐在床邊為女子把脈,神情凝肅。

        「駱老,如何?還是一點起色都沒有?」位出鋒問道。

        「這位姑娘的心肺耗虛,想是在海上嗆了水又失溫。」駱無爭一嘆,「她能活著可真是奇蹟,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老夫不確定她是不是能熬得過去。」駱無爭的語氣中帶著沮喪及無奈。

        一旁正往爐盆裡添柴的李韶安一聽,神情嚴肅地道:「要是她死在咱們的船上,可就穢氣了。」

        位出鋒瞥了他一眼,「總不能把她扔下海吧?」

        「是不能,唉……」李韶安嘆了一口氣,繼續加著柴火,又忍不住咕噥道:「再這麼添柴火,二爺你的艙房就要燒了。」

        位出鋒轉頭看著臉色慘白的女子,若有所思。

        「二爺,這位姑娘的身子冷得像冰,脈搏微弱,恐怕……」

        沒等駱無爭把話說完,位出鋒像是決定了什麼,說道:「你們都出去吧。」

        駱無爭和李韶安皆是一頓,疑惑的看著他。

        「既然柴火都暖不了她,又不能放著她這樣死去,只能試試最原始的方法了。」位出鋒說道。

        駱無爭先是一愣,旋即像是明白了什麼,難掩驚疑,「二爺你是說……」

        「命都快沒了,還在乎什麼其他的嗎?」位出鋒說話的同時,已經動手脫去自己的上衣,露出精實強健的上身。

        駱無爭跟李韶安互看了一眼,都感到難以置信。

        位出鋒濃眉一擰,看著兩人,「怎麼,你們也要一起來?」

        兩人一聽,尷尬的搖搖頭,一前一後快速離開了艙房,並帶上了門。

        位出鋒轉身看著躺在暖褥上一動也不動的女子,沒有太多的掙紮及猶豫,伸手便解開了她的衣物。

        其實她被撈上船時全身溼透,就是他親手替她換的衣衫,她的身子他看過了,包括她腳踝上那個小小的梅花烙。

        他腦子裡沒有一點雜念,只想著她是個人,而他要救人。

        此刻,他依舊沒有一絲雜念,只想著如何讓她熬過去,活下來。

        他脫去她的和自己的衣物,讓她翻身側躺,接著他也側躺上床,自她身後緊緊的抱住她,以自己的身體暖著她。

        她的身體好冷好冷,當他火熱的身子接觸到她,彷彿能聽見冰水落在熱鍋上的嘶嘶聲。

        他搓揉著她冰冷僵硬的小手,又揉捏她的肩膀、胳臂、腰側……一整晚,他都這麼用自己溫熱的身體去暖著她。

        不知何時,位出鋒睡了過去,是聽見她的囈語才又驚醒。

        位出鋒不自覺鬆了一口氣,他讓她正躺,摸摸她的臉、她的頸子,感覺到她身體有了一點溫度,他握著她的手繼續揉著,並刺激按壓著她的指尖。

        「不……」突然,她抓著他的手,虛弱卻堅決。

        他微怔,疑惑的看著緊閉雙眼、秀眉緊蹙的她。

        她的神情看來痛苦又驚恐,乾澀的唇片微微掀了掀,卻發不出聲音。

        「姑娘?」他試著叫喚她,可她卻像是聽不到。

        「不……」她發出微弱的聲音,眼角流下淚水。

        見狀,位出鋒無法克制地心頭一抽。在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她為什麼會落海?是不小心的?還是她自己想不開?抑或是……被丟下海?

        他的心已經好久好久不曾因為女人而浮動過,可這一刻,想到她可能的各種遭遇,他的胸口不知怎地竟一陣揪緊。

        他討厭這種感覺。

        忽地,她又出聲了,「念、念祖……念祖…不……逃、快逃……」

        念祖?她嘴裡喊著的是一個男人的名字,是誰?她的愛人?她要他逃?他們是一起逃走的嗎?他們一起落了海?那麼……念祖呢?他在哪裡?

        她意識這般不清醒,卻還心心念念著念祖,想必對方對她來說是猶如生命一般重要的人吧?

       「念祖……」她氣若遊絲的喚道,眼淚不斷從眼角湧出。

        位出鋒垂眸凝視著她,淡淡地命令道:「活著,妳別死在我的船上。」

*             *             *

        「你們是誰?到底想做什麼?!」

        嚴世安帶著念祖跟冬梅才離開了城郊的通法寺,便被兩名持刀黑衣蒙面人攔住了去路,將他們主僕三人押往一間偏僻的廢棄倉房。

        倉房裡,十二歲的念祖跟十六歲的冬梅捱在她身邊,嚇得渾身發抖。

        念祖是嚴家夥計的獨生子,他爹意外喪命後,她便收留了他,當時他還只是個六歲的孩子,對她來說,他像是弟弟,又像是兒子;冬梅十一歲來到嚴家,一直跟在她身邊,也被她視如妹妹般對待著。

        她一左一右的抓著他們的手,努力安撫道:「不怕,沒事。」

        「小姐……」兩人眼底有著藏不住的恐懼,聲音忍不住顫抖。

        「你們到底是誰?」嚴世安抬眼堅定無畏地道,「快放了我們,否則我大哥……」

        「哼哼!」為首的黑衣蒙面人冷笑兩聲,逼近他們。

        「你想做什麼?」嚴世安不自覺抓緊念祖跟冬梅的手。

        黑衣蒙面人來到她面前,大手伸向了她。

        念祖見狀,本能的擋在她前面,「不要抓安小姐!」

        黑衣蒙面人毫不留情,一把將念祖拎起,將他往旁邊一甩。

        念祖那瘦弱的身子砰的一聲撞在牆上,然後掉落在地,一動也不動。

        冬梅尖叫著,眼淚瞬間湧出。

        「不!念祖—」嚴世安看念祖趴在那兒,頭下是一灘的血,聲音不自覺的顫抖,感到震驚、悲傷又憤怒,隨即她恨恨的瞪向黑衣蒙面人。「你—」

        「要怪就怪妳大哥跟紹子龍害死了我的奔雪。」黑衣蒙面人壓低嗓音道。

        她一震,瞪大了眼睛,「奔雪?你、你是……」

       「我是奔雪的主子,位出鋒。」他冷冷地道,「他們害死我的奔雪,我便毀了妳。」

        嚴世安心頭一撼,他說毀,而不是殺,他要如何毀她?

        就在她感到疑惑之時,黑衣蒙面人已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抓起冬梅往一旁摔去,「抓著那丫鬟。」

        「是。」另一名黑衣蒙面人抓住冬梅,往牆邊站著。

        嚴世安意識到他所謂的毀是何意,驚怒的瞪著他,「你……你敢?!」

        黑衣蒙面人哼地一笑,將她壓在地上,扯開她的衣襟,她奮力抵抗尖叫,他卻一手使勁的摀著她的嘴。

        一旁的冬梅也被摀著嘴,她驚恐的瞪大雙眼,悲憤的眼淚流個不停。

        嚴世安從來不是個會輕易放棄的人,她總是奮戰努力到最後一刻,即使她知道自己的抵抗可能遭致更重大的傷害,她還是不甘就範。

        她想起頭上那支母親留下來的金簪,於是抽回了原本抵在黑衣蒙面人胸口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摘下金簪,用力往他左臂上一刺。

        「啊!」黑衣蒙面人本能的將手抽回,可這一抽手,那刺進他臂中的金簪便在他臂上深深的劃下一道破口,鮮血直流,他痛極,眼底迸出殺意。「臭女人,妳找死!」

        他抽出腰際的一把短刀,惡狠狠的朝她腹部刺去。

        嚴世安痛苦的倒在地上,身子不由自主的抖動著,想說話,一張嘴,吐出的卻是鮮血。

        冬梅看見這一幕,當場昏了過去。

        嚴世安看著她,「冬……」她整個口鼻被鮮血充滿著,慢慢的無法呼吸,她的視線漸漸變得模糊,只看見兩個黑影站在她腳邊。

        「索性把那丫鬟也殺了吧?」

        「不,留她一條命回去找嚴世浩……」

        他們說著話,可嚴世安聽不清楚,沒多久便完全聽不到了……

        「念祖……逃……不、不要……快、快逃、逃……」

        幾近天亮,位出鋒被她一連串的囈語吵醒,她臉上有著驚恐的表情,語氣急切又激動。

        透過肌膚相親,他感覺到她的身體不再那麼冰冷,他微微壓著下巴,看著在懷裡慢慢有了動作的她,他想,她不會死在他的船上了。

        突地,她睜開眼睛,兩眼發直的看著他,一時間還無法聚集神智。

        位出鋒斂下眼簾,聲線低沈地道:「妳可醒過來了。」

        嚴世安看著眼前陌生男人的臉孔,腦子仍舊一片空白。

        他抽回抱著她的手,翻身坐起,開始穿衣。

        她這才驚見他赤裸著上身,趕緊低頭一看,她身上也沒有蔽體的衣物,她不自覺的發抖著,驚恐又憤怒地瞪著他背對著的身影,她的視線再往下一瞥,看見他左臂上有一道又長又深的傷痕。

        剎那間,所有的記憶都回來了,她想起之前的事,想起一動也不動的念祖,想起冬梅,想起自己……

        那些畫面瞬間翻騰攪和在一起,她急了、氣了、慌了、驚了,轉頭一瞥,看見一旁有堆衣物,衣物上放著一支銀簪、耳飾跟項鍊,她本能的抓起那支銀簪,憤怒的朝他刺去。

        位出鋒閃了一下,銀簪刺進他的左後肩,他隨即轉過頭,狠狠的瞪視著她,反手一推,讓她往後摔回被褥上。

        嚴世安像隻受驚又充滿防備的小母獸般蜷縮著。「下……下流……」

        他拔出銀簪,往她身邊一丟,冷冷地道:「看來妳是死不了了,把衣服穿起來。」說罷,他旋身走了出去。

        她驚魂未定的看著周遭陌生的一切,這是哪裡?她感覺身子晃晃的,是頭暈嗎?

        剛才那就是位出鋒吧?他抓走她的時候蒙著面,她無法看清他的樣子,可她記得他左臂上的傷,那是她弄出來的。

        念祖呢?冬梅呢?他們在哪裡?她記得她刺傷位出鋒後,他氣得給了她一刀,然後……她下意識摸著自己被刺的地方,卻一點疼痛的感覺都沒有。

        「這是……這是怎麼一回事?」她迷糊了、困惑了。

         突然,她看見自己腳踝上方有個小小的梅花烙印,她一震,這是什麼時候有的?

        「姑娘?」這時,門外傳來一名老者的聲音,「老夫能進去嗎?」

        嚴世安驚疑的抓起一旁的衣服穿上,瑟縮在床角,手裡緊緊抓著銀簪。   
   
        看著手裡的銀簪,她又愣了一下。

        母親留下來的金簪呢?這銀簪是誰的?不對不對,一切都好奇怪。

        不容她多想,一名老者已經小心翼翼的推開了門探進頭來,見她衣著完整,這才放心的走進來並帶上門。

        見她緊抓著銀簪,他先是一愣,然後慈祥的笑道:「別怕,沒有人會傷害妳。」

        從他的眼神及樣子,嚴世安可以感覺到他是個好人,可眼下她誰都不信,也都不能信。

        「剛才……剛才那個人是……」

        「喔,」老者微頓,笑著回道:「剛才那位是我家二爺。」

        「二爺?」

        「是的,他是長橋來的位出鋒,大家都叫他一聲二爺。」

        位出鋒,果然是他!他居然把她擄來,還對她做那種下流的事?他……可不對啊,她明明記得他刺了她一刀,可是她身上卻沒有半點傷,這到底是……

        見她一臉困惑苦惱,老者蹙眉一笑,「孩子,妳都忘了嗎?」

        她狐疑的看著他,「這裡是……」

        「這是在破浪號上。」他說:「老夫是駱無爭,破浪號的船醫。」

        「破浪號?」嚴世安正疑惑,突然整個人向上又往下,嚇得她忍不住驚叫,「啊—」

        駱無爭倒是很習以為常,任由身子隨著船身上下起伏。「破浪號是二爺的船,妳在海上漂流,是二爺讓人把妳撈上來的。」

        嚴世安驚呆了,誰能告訴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孩子,看來妳好多了,多虧二爺。」駱無爭小小的跨出兩步,誘哄道:「放下簪子,讓老夫幫妳號個脈,好嗎?」

        迎上他那溫煦又柔和的眼神,她不知怎地稍稍卸下了心防,緩緩將左手伸了出去,不過右手仍舊緊抓著銀簪不放。

        駱無爭為她把了一下脈,安心的笑了。「嗯,身子是虛了點,不過已沒有什麼大礙。」他笑視著她,又道:「我讓人給妳熬幾碗湯藥喝喝,妳會覺得好些的。」說完,他旋身便要出去。

        嚴世安急忙叫住他,「老爺子!」

        他回過頭,疑惑地問道:「怎麼了?」

       「我……你、你知道我是誰嗎?」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問了一個這麼奇怪的問題。

        駱無爭微微一頓,有些為難地道:「老夫不知道姑娘是何人。」

        「不知道?」她愣了愣,「那我、我是……」突然,她的頭一陣劇痛,痛到她整個人在被褥上打滾。

        瞬間,好多畫面在她腦海中快速的流竄,真實又清晰—   

        初雪,妳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認命一點,妳進了青樓,難道還想全身而退?

        乖乖聽話才不會捱棍子,看看那些姊姊們,現在吃好穿好,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哪裡不好了?

        哭哭哭!妳就會哭!老娘都讓妳哭窮了!

        好多好多的臉孔在她腦子裡浮現,好多好多的記憶襲上她的心頭,好多好多的人事物是那麼的陌生,卻又莫名的熟悉。

        她頭痛欲裂,趴在床上,忍不住痛哭出聲。

        駱無爭看著,想要再次替她把脈,又怕嚇著她,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輕聲喚道:「孩子?姑娘?」

        這時,有人推開門走了進來,正是位出鋒,見她趴在床上痛哭,整個人不住的顫抖,他先是一頓,然後上前將她一把抓起。

        她瞪著驚慌失措、悲傷無助的眼睛望著他,不斷的抽噎著,模樣可憐又無辜。

        看著這樣的她,位出鋒突然一陣心絞,他濃眉一揪,命令道:「吸氣。」

        嚴世安抽顫著氣,眼淚不停的往下掉,可是迎上他強勢堅定的目光,她不知怎地乖順的聽從他的話,慢慢的吸氣。

        「二爺……」駱無爭趨前,眼底有著憐憫,「她似乎什麼都不記得了……」

        位出鋒的眉心微微一沈,直視著她,問道:「妳叫什麼名字?」

        她顫抖著聲音,「初……雪,莫初雪。」

        一聽,位出鋒神情一凝,眼底迸出冷冽的銳芒,他鬆開了手,冷冷的看著她。

        「二爺……」駱無爭疑怯地輕喚。

        「駱老,她就交給你了。」位出鋒交代完,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看著駱無爭找來的一面小銅鏡裡的自己,她說不上來心裡是什麼感覺。

        這一切像是夢一般的不真實,她……不再是嚴世安了。

        在一陣混亂之後,她慢慢的弄明白了,現在的她是個名叫莫初雪、投海自盡的女子。

        她原在青樓裡做事,卻被一名官家公子看上,想買她的處子之身,她不從,卻無力反抗。

        那一夜,老鴇將她帶上遊舫,命人將她打扮一番,便要將她推入火坑。她為保清白,趁著看管她的丫鬟一個不注意,縱身跳進海裡。

        莫初雪死的同時,剛好她也死了,而她的魂魄進了莫初雪的身子,因而還陽重生,而最陰錯陽差的是,位出鋒救起了她。

        這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喔不,這不是巧合,這肯定是老天爺的安排,老天爺給了她這個機會,定是要她為自己報仇,阻止位出鋒再做出任何危害她嚴家的事情。

        她大哥知道是位出鋒殺了她嗎?念祖跟冬梅也都遭遇不測了吧?想起無辜受害的他們,她心痛如絞,歉疚萬分。

        她一定要為他們討回公道,她一定要揭發事實的真相,她一定要位出鋒付出代價!

        「念祖,冬梅,我一定會幫你們討回公道的……」她喃喃說著,眼淚奪眶而出。

        突然,艙房的門砰的一聲被推開,嚇了她一跳,她又本能的縮在床角。

        位出鋒走了進來,見她臉上還掛著淚水,微微一頓,但面無表情,他轉頭看著一旁還沒喝完的湯藥,神情略顯不悅地問道:「為什麼不喝完?」

        「苦。」

        「良藥苦口。」他說。

        「我已經沒事了,不需要喝藥。」

        位出鋒冷著臉,抓起那半碗湯藥湊到她面前,直直的盯著她。

        想到他做的那些壞事,她本能的想反抗他,她也瞪著他,不說話。

        她那堅定不馴的眼神及表情讓位出鋒有點惱,卻又莫名覺得有一點意思,只是那一點點的意思,很快就被惱意給淹沒。

        「要我動手?」他沈聲問道。

        她得說,他的聲音很低沈,很好聽,一點都不像那天……他那天為何刻意壓著嗓子說話?他都自稱是位出鋒了,難道還怕人認出他的聲音?

        迎上他那霸氣的目光,她偷偷的倒抽一口氣。

        他有著濃密而修長的眉,炯亮雙眼,高挺的鼻,豐潤飽滿的唇,臉部線條剛毅正直,眼神不怒自威,不帶一點邪氣或戾氣。

        如果她不知道他是位出鋒,肯定會以為他是個正直磊落的好人。

        喔不,他才不是什麼正直磊落的好人,他曾經在她昏迷時脫了她的衣服抱著她,還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雖說駱無爭已告知她,位出鋒當時是為了給昏迷的她暖身子,可想起那一幕,她還是無法釋懷。

        「喝了。」他將湯碗湊到她嘴邊。

         她皺起眉頭,不服氣的看著他。

        位出鋒也不囉唆,一把抓著她的前襟,一副要強灌她湯藥的樣子。

        她瞪著他,不情不願地道:「別……我喝,我喝就是。」她接過湯碗,憋著一口氣將剩下的半碗湯藥喝了,而後將見底的湯碗遞給他,沒好氣地問道:「行了吧?」

        他眼底有一抹快意,唇角勾起一記極不明顯的笑意。

        「妳從哪兒來的?」他問。

        「我……」她不能說自己來自汝安,雖說她現在已經完全是另一個人,卻還是不想讓他產生任何聯想而有所警戒,所以她隨口胡謅,「我不記得了,我很小的時候就被人牙帶走,早就忘了自己的老家在哪兒,也記不得爹娘家人了。」

        她的說詞,位出鋒倒是一點都不懷疑。

        他經常在各個港口停泊,見識過不少青樓或遊舫上的妓子,她們之中有不少都是在懵懂無知的時候便被賣進青樓,有些甚至連自己的本名都不記得了。

        「不記得也好,反正也回不去。」他說,「到了風息灣,妳就下船。」

        聞言,她一怔。

        他要她下船?不不不,她得跟著他,否則她無法幫自己報仇,也替念祖跟冬梅討公道,更無法阻止他加害嚴家其他人。

        「風息灣是什麼地方?」她激動地道,「你要把我一個弱女子丟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位出鋒濃眉一皺,冷冷地道:「那是妳的事,與我無關,我的船上不需要女人。」

        「我可以做很多男人做的事,我願意在船上幹活。」她積極地道,「你別看我瘦瘦的,我力氣很大的,我會做很多事,洗衣燒飯我都可以!」

        他神情淡漠的睇著她,眉梢微微一挑,「女人在船上只能幹一種活。」說罷,他忽地將她一把抱進懷裡,重重的吻上她的唇,然後唇角一勾,邪氣地問道:「妳願意做這種事嗎?」

        他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她呆了一下,隨即迎上他戲謔的眼神,她羞憤的將他一把推開,用力的抹了抹嘴唇,恨恨的瞪視著他。

        「妳不就是因為不想做這種事才跳海的嗎?」位出鋒的臉上沒有半點情緒,聲音也聽不出一點起伏。

        受了委屈吃了虧,她不甘心卻又不肯示弱,羞憤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可她咬著唇,怎麼都不讓眼淚落下。

        看著明明委屈得想哭,卻假裝強悍的她,他平靜的心湖毫無預警的蕩出一圈漣漪。

        他剛才的舉動……差勁透了!

        他雖不敢說自己是正人君子,卻也從來不是個會趁人之危的無賴小人,為了救活她,他脫了她的衣服、抱了她整晚,卻是心無雜念,亦無邪思。

        可現在,他卻對她做了這種無賴至極的事。

        為什麼?因為她名叫初雪,跟他死去的妻子有著相同的名字?他將對妻子的情緒轉移到她身上?

        該死!他厭惡這種感覺,糟透了。

        「看來妳已經好多了,從今晚開始,妳到門外睡。」說著,他抓起床上的一條被子朝她扔去。

        她本能的伸手去接,將被子緊緊的抓在手裡。

        她不下船,她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待在船上、待在他身邊,她在心裡暗暗起誓……位出鋒,我不會再讓你有機會傷害我嚴家任何一個人!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10-9 07:12:50


        汝安,嚴家。

        「你真的要去長橋?」萬天晴神情凝重憂心的看著丈夫。

        「我不能讓世安死得不明不白。」嚴世浩眼底有著深沈的哀傷及自責。「爹娘死前將她交付給我,要我要好好保護她、疼愛她,可現在我卻什麼都不能為她做……」

        一旁的紹子龍低垂著頭,慚愧不已。「世浩大哥,這一切都是我惹出來的,讓我跟你去長橋吧!這次我會乖乖聽你的話,絕不衝動惹事。」

        要不是他為了在嚴世安面前邀功,替嚴家出一口氣,也不會害她因此遭禍,都是他的錯。

        嚴世浩看著他,沈沈一嘆。「子龍,若你想贖罪,就好好待在汝安幫你嫂子看著嚴家的鋪子跟生意。」

        他從來沒有責怪過紹子龍,發生這樣的憾事,絕非紹子龍所願,況且事已至此,怪誰都於事無補,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嚴世安討回公道,讓位出鋒為此事得到他應有的懲罰。

        想起那天,嚴世浩的心依然絞痛不已—

        冬梅驚慌地跑回嚴府,哭得都岔了氣,說嚴世安被位出鋒玷辱不成遭殺害,他簡直不敢相信,連忙帶著萬天晴跟紹子龍趕至囚困他們主僕三人的倉房。

        當他看見妹妹倒在地上,腹部插著一把刀,口鼻都是鮮血,且已氣絕之時,他覺得自己的心彷彿瞬間不跳了。

        那個時候短暫昏厥的念祖也已經清醒了,他趴在嚴世安的屍身旁號啕大哭,令人看了不忍。

        從念祖跟冬梅口中得知位出鋒是為了替他的愛駒報仇才會殺害妹妹,他震驚又憤怒,速速趕至港口,然而位出鋒的船早已離開汝安。

        旋即,他又趕至官府報官,官老爺卻說他口說無憑,不足採信。

        無法指證位出鋒的惡行,官府又因為位出鋒與朝廷的關係而偏袒維護,他無計可施,只好決定親自南下長橋跟位出鋒討個公道,以慰妹妹在天之靈。

        「世浩,你真不讓子龍同你一起前去?」萬天晴相當不安。「那是位家的地盤,我擔心……」

        「就因為是位家的地盤,凡事更要隱密小心。」嚴世浩輕抓著她的肩膀,溫柔一笑。「讓子龍留在汝安幫妳吧,我還是單獨行動較好。」

        萬天晴知道他心意已決,也不再多說。

        「放心,我會平安回到妳身邊的。」嚴世浩深深地凝視著她。

        迎上他溫煦深情的眼神,萬天晴蹙眉一笑,點了點頭。

*             *             *

        為了證明自己能像男人一樣幹活,嚴世安跟十五、六歲的船員鳳海借了衣服,主動幫忙船上雜務。

        她想,只要證明她可以像男人一樣在船上做事,位出鋒就會考慮讓她留下來,當然,他也有可能不為所動。但她的個性就是這樣,事情成不成,她先不管不顧,做了再說。

        就像她當初要在汝安辦學、收養孤兒孤女時,所有人都不看好,甚至笑話她,但她不管,一個勁兒的埋頭就做,而事實證明,沒有辦不到的事,只有先放棄的人。

        換上鳳海的衣服,她問鳳海船員在船上都做些什麼雜務,鳳海給了她建議,要她到下艙去找廚子飛叔,相比之下,夥房更適合女人待。

        她聽了,也覺得挺有道理的,便依言去下艙找飛叔。

        破浪號是艘大型的三桅橫帆船,嚴世安聽說當初建造時還請了從西洋來的造船師擔任監事,進到船樓往下,便是下艙,下艙船首處依序是乾貨儲藏室、位出鋒的房間,以及船醫駱無爭跟大副李韶安的房間,其他船員則睡在艙室中段及尾段的吊床上。

        夥房位於船尾,要到夥房去,必會經過船員們休息的地方。

        當她經過時,幾名船員正在談天說笑,見她來了,幾人便擠眉弄眼的做出怪表情,突然,其中一人伸長了腳攔住她的路。

        嚴世安一頓,停下腳步。「麻煩讓讓。」

        她當然知道這些人是存心捉弄她、找她麻煩,可寄人籬下,她不得不低頭。

        「唷,挺嗆的。」這人名叫馬大山,是名老練的船員,船務航運的事他相當嫻熟,缺點就是有點品行不端。

        之前他在長橋惹了一些事,讓位出鋒踢出貨運行,可因為他叔父在位家做事多年,勞苦功高,經他叔父求情及保證,位出鋒才勉強賣了一個人情,答應讓他重新回到位家的船上做事。

        知道她是從青樓裡逃出來的姑娘,馬大山態度輕浮,語帶狎意,「讓也可以,不過妳要在大哥我嘴上親一下。」

        此話一出,旁邊的人都笑了。

        「讓開。」嚴世安畢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雖然平時客氣隨和,不生事端,但有人惹到她,她可不會忍氣吞聲。

        「擺什麼架子?像妳這種妓子,只要有錢就什麼都願意幹吧?」馬大山續道:「聽說遊舫上的妓子花樣特別多,妳會什麼?」

        他那邪淫的笑意及眼神讓她既憤怒又不舒服,她狠狠的瞪著他,說道:「我什麼都不會,但會教訓你這種無賴。」

        馬大山一聽,興致更高昂了,他輕蔑地笑道:「怎麼教訓我?用手?還是妳那對……」說著,他伸出雙手在她胸前比劃。

        嚴世安退後兩步,惱怒的罵道:「下流胚子!」

        就在此時,她眼角餘光一瞥,發現位出鋒正站在他的房門口冷眼旁觀。

        她想,他是故意的吧?他漠視她被船員騷擾欺侮,是要讓她知道船上不是女人可以待的地方,想逼她知難而退?

        好,那她就讓他知道,沒有什麼地方是女人待不下的!

        嚴世安怒視著馬大山,口氣不善地問道:「你讓是不讓?」

        「不讓又如何?」馬大山無賴至極。

        她不跟他浪費唇舌,冷不防地邁出大步,一腳狠狠踹向他的小腿骨。

        馬大山未料她有此舉,反應不及,痛得叫出聲來,並收回了攔路的腳。

        嚴世安乘隙,一溜煙的往夥房跑去。

        馬大山疼得破口大罵,「小婊子!妳……妳完了!」

        位出鋒微挑了下眉,表情顯得意味深長,並未多說什麼,又轉回房裡。

        嚴世安來到夥房,見飛叔正彎著腰在熬煮一大鍋的肉湯,她出聲喚道:「飛叔。」

        飛叔聽見聲音,先是一愣,然後很艱難的想打直腰桿,卻無法順心如願。

        她一見,便知道他傷了腰,同時也知道,她的機會來了。

        她猜想鳳海一定是因為知道飛叔受了腰傷,需要幫手,才會建議她到夥房來幫忙,真是個體貼的孩子,就跟念祖一樣。

        「妳……」飛叔見她穿著男人的衣服,愣了一下。

        她被救上船後一直待在位出鋒的房裡,直到昨天晚上才離開,可即使她一直沒現身,她的事卻早已在船上傳開了,成了船員們打發時間的談資。

        飛叔雖不是個喜歡說長道短的人,但也聽說了她的事,知道她原是遊舫上的妓子,為了保全清白之身才跳海尋短。

        他有個年紀跟她相仿的女兒,父女倆相依為命十幾年,感情深厚,年前,女兒嫁人,從前下船總有女兒相伴,現在下了船,他只剩孤單。

        看著她,再想到她的遭遇,飛叔不由得對她生了憐憫之情,口氣自然相當和善,「小姑娘,有事嗎?」

        對上他溫煦的眼神,嚴世安知道他是個正直敦厚的好人,於是她安心的上前,問道:「飛叔,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

        他一愣,「咦?幫忙?」

        「嗯。」她點頭,挽起袖子,露出兩截藕白纖細的手臂來。「我在船上總不能白吃白喝,做點事是應該的。」

        飛叔哪好意思指使她幹活,面露難色。「這……」

        「飛叔,」嚴世安再上前一步,真摯誠懇地道:「我看你的腰似乎受了傷,不太方便,就讓我在這兒幫你吧。」

        他撓撓臉,顯得很猶豫,位出鋒那兒沒有命令下來,他實在不好自作主張。

        她看出他的疑慮,也不逼迫,趨前抓起大鍋杓,開始翻動著大湯鍋裡的肉塊及蔬食。「不翻動的話,會焦的。」

        飛叔想阻止她,手一伸,腰就疼得他「唉唷喂啊」好幾聲。

        嚴世安轉頭笑視著他,「飛叔,我會幹夥房的活兒,放心交給我吧!」

        「這……真行?」他有些不安地問。

        「行。」她滿臉自信。「肯定行,瞧著。」

        她開始忙起夥房的活兒來,動作俐落而精確。

        從前,她都是親自張羅孩子們的三餐,不曾假手他人,也因此練就了一手好廚藝。

        看她一個人同時顧著竈上的三口大鍋,飛叔還真有點驚訝。他以為她會手忙腳亂,誰知道她的動作竟嫻熟又自得,像是跳舞般的在三口鍋子間移動著。

        不多久,她一個人完成了船員們的午膳。

        這時,駱無爭來到夥房想關心一下飛叔的腰傷,卻見飛叔坐在一旁納涼,而嚴世安在竈前忙著,他不由得一怔。「老飛,這是……」

        「大夫,」飛叔笑視著他,「初雪姑娘真是教人吃驚啊,看她弱不禁風、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樣子,竟然如此熟稔夥房的粗活。」

        「是嗎?」駱無爭一臉驚奇地看著正在調味的她,「看來你有幫手了。」

        「可不是嗎?」飛叔呵呵笑著。

        備好午膳,船員們陸續進到下艙準備用膳,位出鋒也從房裡走了出來就位。

        飛叔腰傷未癒,便由嚴世安幫忙裝飯盛湯。

        位出鋒看著,臉上雖不見任何表情,眼底卻有著情緒。為了證明她能幹活兒,她還真的跑到夥房去幫忙了。

        看她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脾氣倒是很強。不知怎地,他覺得有點意思,有點趣味,有點……驚覺到自己的心有點波動,他不覺又惱了。

        嚴世安一一替船員們盛湯,他們有的好奇地看著她,有的露出訕笑,也有非常有禮向她道謝的。

        這時,她來到馬大山旁邊,原本臉上帶著笑意的她立刻板起臉來。

        馬大山斜睇著她,嘴角懸著令人渾身發癢、感到不適的笑意,就在她急著趕快幫他盛好湯,離他遠遠的時候,他突然伸手在她臀上抓了一把。

        她嚇了一跳,身體一震,手一抖,湯杓裡的熱湯直接淋在她的手掌上,她忍不住痛喊一聲,「啊!」

        馬大山一臉得意的睇著她笑,「小心一點,燙啊!」接著故意壓低聲音道:「小婊子。」

        嚴世安氣得想拿湯杓朝他臉上招呼,可是她忍住了。

        駱無爭一見她燙了手,立刻過來關心,「初雪姑娘,讓老夫看看妳的手。」

        她搖搖頭,「不礙事。」說話的同時,她瞥見位出鋒正面無表情地瞅著自己,眼神也很冷淡,不知為何,她突然感到一陣委屈,眼眶竟溼熱起來。

        他明明看見了她被欺侮,卻又再一次選擇漠視,為什麼?只是單純想要她知難而退?還是他打心底瞧不起原主這種出身的女子,認為她低賤得就算被佔了便宜也是應該的?

        對他來說,這就是女人在船上必須接受的對待吧?也是,他為了替愛駒出氣,就抓了無辜的女子,企圖侵害她並殺害她,怎可能是個懂得尊重女人的人?

        她絕不會輸給他,絕不會在他面前示弱,她不會哭的,她要讓他瞧瞧她的驕傲!

        嚴世安吸了吸鼻子,硬是把眼淚給逼了回去,她重新舀了一杓湯,用力的往馬大山的碗裡一摜,湯灑了一桌,還噴濺到他的臉。

        馬大山惱怒地瞪著她,「妳!」

        她直視著他,無畏地揚起一抹驕傲而堅毅的笑。「慢用。」說完,她轉身走開。

        嚴世安雖然身著男服,但終究是個女人,為避免困擾,位出鋒讓她晚上在他房門外打地鋪。

        這是為了她的人身安全,當然也是為了不讓那些船員們有不該有的衝動及非份之想,女人在船上,絕對是禍而非福。

        躺在床上,聽著海浪拍打船身的聲音,位出鋒翻了幾次身,竟然無法入眠。他不斷想起她那倔強、強忍著眼淚的樣子,不知怎地,他的心有種被緊緊捏著的感覺。

        他看見馬大山對她不規矩,她也看見他看見了,他沒出手制止,甚至連出聲都沒有,於情於理,他不該如此,可他今天做了連他自己都覺得可惡的事。

        不為別的,只因他要她知道船上不是女人該待的地方。

        話說回來,她為什麼想待在船上?她死裡逃生,難道不想找個地方安安穩穩的過日子?雖說她心心念念的念祖可能已經淪為波臣,但世間男子多如繁星,難道她要為他孤老終身?

        不管如何,這船上留她不得,而他……也留她不得。

        正打算翻身睡下,忽聽門外傳來啜泣聲,位出鋒心頭一震,本能的起身。

        她在哭?白天裡受了委屈跟皮肉傷都忍著沒哭,但終究還是在夜深人靜之時忍受不住了?

        他下了床,赤著腳走向門邊,啜泣聲更是明顯。

        他輕輕地拉開房門,往腳下一看,她裹著被子、蜷縮身體躺在那兒,人是睡著的,卻不斷哭泣。

        她在作夢,不知夢見了什麼,哭得很絕望、很傷心。

        位出鋒感覺心像是凝結了一般,頓時有點吸不上氣,看著她露在被子外的手,他胸口一緊。

        蹲下身,他輕輕的拉起她燙傷的手一瞧,已起了一片水泡,又紅又腫。真是個要強的丫頭,燙得這麼嚴重,居然還不肯用藥?她是故意的吧?是故意在他面前倔強,不想讓他看笑話或看扁她吧?

        這麼橫的丫頭,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那些在他身邊繞的女人,總對他唯唯諾諾、千依百順,任他呼來喚去,也不敢有半句不滿或怨懟,包括……初雪。

        是的,就連他那溺死在池子裡,自與他成親至她死去,都不曾真心真意愛上他的妻子,也從來不曾對他有半句頂撞。

        正當他想得出神,她忽地一把拉住他的手,哭喊道:「別……不要,念祖……快逃……」

        又是念祖?她心裡只有他?既然念著他,合該下船去找一絲希望,為何這般堅持要留在船上?

        「不……念祖……對不起、對不起……」

        她在夢裡哭得傷心,而他看著揪心。

        不!他揪什麼心?他的心早已猶如死水,任誰都起不了漣漪。

        他厭惡這種感覺,他的心不想被誰絆住,更不想因誰而起伏。

        濃眉一擰,他懊惱的看著她,然後將手一抽……

*             *             *

        幫飛叔整理完夥房,嚴世安來到甲板上,見鳳海跟幾名資淺的船員正在清洗甲板,她立刻上前問道:「鳳海,我能幫忙嗎?」

        鳳海笑視著她,「妳不是剛在夥房忙完嗎?這麼愛幹活兒?」

        「我閒不住嘛。」她說著,挽起袖子,「怎麼做?」

        鳳海拗不過她,笑嘆一記,「先用刷子刷甲板,然後沖洗,接著再擦乾。」

        「簡單。」她揚起暖陽般的粲笑,立刻從一旁拿了一柄刷子,跟著他們刷洗甲板,一邊問道:「鳳海,二爺說要去風息灣,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風息灣啊,那是北方的一個大港,前年二爺跟朝廷合作擴建,現在可繁華得很。」鳳海說。

        嚴世安不由得陷入沈默,由位出鋒跟朝廷擴建的大港?他跟朝廷的關係果然密切,難怪短短幾年就能搶走嚴家大半的生意。

        正想得出神,突然有隻大手用力朝她屁股拍了一下,她嚇得猛地站直身子,驚叫一聲,「啊!」倏地一轉身,就見馬大山正一臉洋洋得意的站在那兒,身後跟著兩名跟他臭味相投的船員。「馬大山,你……」她氣得全身都忍不住顫抖。

        「怎麼?生氣了?」馬大山哼笑一記,戲謔地道:「一個女人在男人面前屁股翹得老高,不就是想勾引人嗎?」

        「你說什麼?!」嚴世安氣得想把手裡的刷子往他臉上丟去。

        「大山哥,別……」鳳海怯怯地道。

        「別什麼?」馬大山朝他胸口推了一下,教他踉蹌了兩步。「臭小子,有你說話的份嗎?老子在跑船的時候,你還在穿尿兜呢!」

        「不是的,大山哥,初雪姊姊她……」鳳海低聲下氣地道,「你……你別欺負初雪姊姊,好嗎?」

        馬大山一聽,臉色丕變,一把抓起他的前襟,「臭小子,你想英雄救美?」

        「大山哥,我沒有,我只是覺得一個大男人不該欺負一個姑娘家,所以……」

        他話未說完,馬大山已一個振臂將他甩丟在地上。

        鳳海這一摔,勾起嚴世安的記憶,教她想起念祖被扔到牆上的那一幕,可怕的記憶排山倒海般的向她襲來,教她不由得將對念祖的愛護投射到鳳海身上。

        她邁開幾個步子衝向鳳海,像抱著念祖般的抱住鳳海。

        鳳海嚇了一跳,其他人也都瞪大了眼睛,驚疑不解。

        「住手!不準你欺負他!」她猶如保護幼子的母獸般,張牙舞爪地與馬大山對峙。

        馬大山先是一愣,旋即訕笑兩聲,「妳這娘兒們還真是騷,果然是青樓出來的,老的小的都不放過,妳昏迷時在二爺艙房裡睡了幾晚,我看二爺應該也嚐過了吧?」

        「你嘴巴放乾淨一點!」嚴世安怒斥道。

        「乾淨?老子的嘴再不乾淨,都比妳那破身子乾淨!」馬大山挑眉,淫笑著問道:「妳在妓舫上能做的事,在破浪號上也能做,睡妳一次幾兩銀?」

        馬大山這話才說完,整個人像是突然被撞到似的往前撲跌。

        大夥兒一驚,這才看見臉上覆著寒霜的位出鋒。他不知何時來到甲板上,也不知何時出現在馬大山的身後,是他重重的踹了馬大山一腳,讓他閉上那張骯髒的嘴。

        「二……二爺?」馬大山急急爬了起來,神情驚惶。

        位出鋒瞥了正護著鳳海的嚴世安一眼,冷沈地說道:「我早說了,女人在船上會是麻煩。」

        馬大山聽他這麼一說,立刻附和道:「二爺,這小婊子狐媚得很,到處勾搭,我看……」

        他話未說完,位出鋒突然一把扯住他的衣襟,拉著他往船舷邊走,隨即一個振臂將他拋下海去。

        「啊—」

        聽著馬大山的驚叫聲,看著馬大山落入海中,所有人都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馬大山在海中載浮載沈,叫喊著救命。

        位出鋒站在船舷邊冷眼睨著他,面無表情。

        嚴世安驚疑不已,一時之間還反應不過來,他為什麼將馬大山拋下海?他說她是個麻煩,要拋也是拋掉她才對啊!

        李韶安上前,低聲問道:「二爺,就這樣不管?」

        「這裡距風息灣不遠,今天浪靜水暖,以他的水性,遊得到,死不了。」位出鋒說罷,一個轉身,掃視著那幾個向來跟在馬大山身邊惹事,素行不良的船員。

        他們全都低下了頭,不敢吭氣。

        「我只說一次,」位出鋒沈著聲音警告道:「誰再敢對她動手動腳,出言狎戲,就跟馬大山同個下場。」

        聽到他這麼說,再看著他臉上那絕對的、不容半點質疑及反抗的神情,嚴世安的心猛然一撼。

        自從她清醒後,他就對她非常冷淡、非常壞,視若無睹她被欺負羞辱,在她打心裡認為他就是個把女人視如螻蟻的混蛋之際,他卻又做出如此霸氣暖心的事……

        她真的糊塗了、困惑了,他可以毫不猶豫的殺害前世無辜的自己,卻又為了維護莫初雪而將船員丟下船,他位出鋒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當她正腦筋打結,神情迷惘,兩眼發直的看著他之時,他冷厲的目光突然移到她身上。

        看她還抓著鳳海,位出鋒不知怎地一陣惱火,他濃眉一揪,嚴厲地道:「女人不知檢點就鬧事。」說罷,他一個轉身走向船樓。

        嚴世安先是愣住,接著越想越不對勁,越想越不服氣。

        他說她不知檢點?她哪裡不檢點了?他的意思是,馬大山對她說那種話、佔她便宜,錯都在她?!

        瞬間,一股氣從胸口直往她腦門竄,教她沒了理智,她放開了鳳海,起身邁開步子追上他。

        當她追到下艙,位出鋒已經回到他的房間並關上了門,她站在房門外,用力拍打門板,「開門!你開門!」

        正在下艙歇息的船員們好奇的打量著她,竊竊私語著,可是此時的她什麼也管不著,她就是要位出鋒說個明白,還要他為他的那句話向她道歉。

        「位出鋒!你開門,我有話跟你說!」她邊拍打門板邊叫著。

        可房裡的人沒有絲毫動靜。

        嚴世安又氣又急,更加使勁的拍打門板,然而就在她將全身的力氣都灌注在掌心,用力拍打門板之時,門突然被打開了,她一個重心不穩,狼狽地摔進他房裡。

        位出鋒站在門邊,眼神冷漠的瞅著她,但唇角卻微微勾起一抹嘲謔的笑意。

        出糗讓她更加氣憤,她飛快爬了起來,還沒站穩,船身突然非常用力的晃了一下,她像是風中擺動的小草般前後搖晃兩下,隨即整個人跌進他懷裡。

        他單手扣著她的腰,低下頭,用一種教人瞧不出情緒及想法的眼神注視著她。

        迎上他直接又強勢的目光,她的心漏跳了一拍,頓時面紅耳赤。

        「妳想做什麼?」位出鋒淡淡地問。

        嚴世安推開他,兩頰又紅又熱,氣呼呼地道:「我……我要你跟我道歉!」

        他眉梢一挑,「道歉?」

        「是!」她直視著他。

        「我做了什麼?」他冷哼一聲,「剛剛我才為了妳把船員拋下海去,妳倒是還欠我一個道謝。」

        她欠他一個道謝是吧?好,她現在就還他。

        「你剛才做的事,我感激不盡。」嚴世安慍惱的直視著他,「這樣行了吧?」

        「雖不滿意,但可接受。」他說。

        他那總是沒有情緒的面容跟聲音,不知怎地讓她覺得特別的焦躁,特別的不悅。

        「現在,換你為你剛才所說的話向我道歉。」

        「我剛才說了什麼?」

        「你說我不檢點。」嚴世安難掩氣憤,「我哪裡不檢點?馬大山屢次言語騷擾我,甚至動手吃我豆腐,你全看在眼裡卻假裝視而不見,居然還說我不檢點?難道他那麼混蛋是我的錯?」

        「是。」位出鋒想也不想地回道。

        「什……」她難以置信的瞅著他。

        「他是個混蛋,但因為妳,他變得更混蛋。」

        「什麼?」這是哪門子的歪理?

        「到了風息灣,妳就下船。」他說:「妳在船上,只會讓更多人變成混蛋。」說罷,他一把抓著她的後領,將她拎了出去,然後關上房門。

        嚴世安氣得對著門板大罵,「你最混蛋!」但她的心情還是平靜不了,大口大口喘著氣,胸膛劇烈起伏。

        一轉身,她見周圍所有人的視線都在自己身上,而且都是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她不免感到奇怪,她又沒有做什麼,大家為何是這樣的反應?

        似是看出她的困惑,駱無爭先向其他人使了個眼色,眾人紛紛退開了,接著他朝她走來,微蹙著眉頭,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肩,苦笑道:「孩子,這船上就只有妳敢衝著二爺罵混蛋。」

        方才發生在甲板上的事,駱無爭全程目睹。他跟著位出鋒很多年了,位出鋒的霸、位出鋒的冷、位出鋒的傲,他都知道。
可這麼多年來,他從不曾將任何人丟下海,但這次,他卻為了她將馬大山拋下船。

         想到這兒,他忍不住細細端詳著她,想找出位出鋒為她這麼做的理由。

        「駱大夫,他為什麼對我這麼壞?」嚴世安氣憤難平。

         駱無爭微頓,「他對妳壞?」

        「他……他可是這船上的主人,可他卻漠視馬大山欺負我。」

        「他為了妳把馬大山丟下海。」他說。

        「那、那是沒錯,可他又說我不檢點。」她不服氣,「我哪兒不檢點?」

        「這……」駱無爭微微皺起眉頭,老實說,他也不懂位出鋒為何說她不檢點。

       「駱大夫,我雖在青樓長大,又是從遊舫上逃出來的,可我清清白白,也從沒想過利用我這女子的身分去圖什麼好處跟待遇,他為什麼對我這麼不客氣,甚至有時根本是在羞辱我?」她氣壞了,一口氣道盡她的不滿。

       「這……老夫也不明白,真要找個理由的話,可能是因為……」駱無爭眼底有著一絲同情,「妳跟死去的夫人同名吧。」

       「咦?」嚴世安一愣,他娶妻了?隨即想想也對,他都幾歲的人了,有家室也是正常,為了再次確認,她問道:「他的妻子也叫初雪?」

        他微微頷首,「是的。」

        「就因為我跟他的妻子同名,所以他對我特別壞?這是為什麼?」

        駱無爭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開了一個不該打開的話題,不免有些慌張,「別問我,我……我不清楚。」說完,他急忙轉身走開。

        嚴世安也沒窮追猛打,因為她知道駱無爭什麼都不會說。

        他說位出鋒對她壞是因為她跟他死去的妻子同名,也就是說,他痛恨厭惡他的妻子?

        為什麼?他的妻子做了什麼?她的死……跟他有關嗎?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10-9 07:13:19


  破浪號終於在近掌燈時分抵達風息灣。

  風息灣不是大港,像破浪號這樣的大帆船無法駛入港內,而是在近海處下錨,改以小船將貨物運往港口。

  位出鋒帶上嚴世安,領著李韶安、駱無爭以及另外二十名船員,劃著二十一艇小船,載著貨物往港口而去。

  剛到港口,便見一名女子朝著他們招手,十分熱情地喊道:「二爺!二爺!」

  「是秀麗。」李韶安笑道,「她消息總是靈通。」

  「可不是。」準備到風息灣補充一些醫藥物資的駱無爭,也在這艘載著位出鋒、嚴世安、李韶安及他的四人小船上。

  嚴世安不自覺多看了對方幾眼,那是個漂亮、風情萬種又熱情奔放的女人……

  船一靠碼頭,女子上前,身後還跟著兩名年輕姑娘。

  「秀麗,你來得真快。」李韶安說。

  「老萬在塔那邊,遠遠的就看見二爺的船……」金秀麗說著,注意到站在駱無爭身後做男裝打扮的嚴世安,不由得愣了下,「這位是……」

       「喔,她是……」

  駱無爭正想解釋,惜字如金的位出鋒卻搶先開口了,「秀麗,帶她回火娘子,看好她,不準讓她到處走動。」

  「咦?」金秀麗疑惑的打量著嚴世安。

  「我得先去交貨收款,順便視察分行。」位出鋒再次叮囑道:「稍晚就回去火娘子,你看緊她。」說罷,他領著李韶安他們一行人離開。

  目送著他們離去,金秀麗轉頭看著嚴世安,抿唇一笑,「你是個姑娘吧?」嚴世安先是一頓,然後怯怯的點頭。

  「二爺的船上居然有活著的女人?真是稀奇。」金秀麗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兩回,「你怎麼會在破浪號上?」

  「我……我落海被救。」

  金秀麗一聽,露出驚訝又憐憫的表情,「唉呀,真是可憐的孩子。」

  嚴世安乾笑一記,不知該說什麼。

  「我叫秀麗,是火娘子的老闆娘。」金秀麗笑視著她,「你叫什麼名字?」

  「世……我叫初雪。」她說。

  金秀麗微微一頓,眼底閃過一抹驚疑。

  嚴世安猜想,她必定也知道位出鋒亡妻的事,就算知道得不多,至少知道她的名字也叫初雪。

  「初雪……好名字。」金秀麗以笑意掩飾尷尬,「走吧,咱們先回火娘子,稍晚二爺他們就會來。」

  於是,嚴世安跟著金秀麗去了火娘子酒館。

  風息這海邊城鎮約有六百名住民,大多靠捕魚及船運相關行當維生,由於船隻往返頻繁,不少客棧、酒館及青樓因應而生。

  來到火娘子酒館,還未踏進去,嚴世安便看見門外站了幾名男女正談笑風生,還不時你摸我一把,我掐你一下,動作十分親昵,喔不,在她看來根本是輕浮。她心裡浮現許多不安及疑慮,忍不住皺起眉頭。

  門口一名紅衣姑娘見老闆娘帶了個人回來,笑問道:「老闆娘,哪兒拐來這麼標緻的小哥?」

  「你眼瞎啦?」金秀麗沒好氣地輕啐一聲,「她是個姑娘。」

  「唉呀,我還真看走眼了。」紅衣姑娘好奇的瞪大眼睛緊盯著嚴世安,「小姑娘,打哪兒來的?多大歲數了?」

  「行了,別嚇壞我的客人。」金秀麗說完,便拉著嚴世安走進酒館裡。

  嚴世安驀地瞪大眼睛。這是棟三層樓的木造建築,一樓大廳擺了十幾張桌子,此時正是掌燈時分,客座全滿,而且大部分都是男客,看來都是船員或是販夫走卒之輩,許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穿梭在客桌間,時不時跟男客打情罵俏,互動曖昧。

  警覺的神經一抽,教她不自覺防備起來。

  她想,火娘子根本不是什麼酒館,而是打著酒館名號的青樓,她下意識看向身邊的金秀麗,心想她應是鴇兒。

  位出鋒將她交給一個鴇兒?難道他將她帶到風息灣,不純粹是要將她放在這兒,而是要賣了她?

  看她一臉驚恐又慍惱的瞪著自己,金秀麗先是一愣,隨即明白她應該是誤會了什麼,但因為她是位出鋒第一個也是第一次帶來的姑娘,愛鬧的金秀麗忍不住想逗逗她,她一把抓緊嚴世安的手腕,「小姑娘,你可別想跑。」

  嚴世安一驚,惶惑不安的看著她,「你……」

  「二爺已經把你賣給我了,從今天開始,你就在這兒做事吧。」金秀麗唇角一勾,深深一笑,「你若是不懂,大姊我可以一樣一樣慢慢教你。」

  聞言,嚴世安奮力甩開她的手,一個轉身便跑了出去。

  金秀麗未料她的反應如此激烈,當下嚇得懵了,待她回過神來想把人喊回來,她卻已經不知去向。

  她慌了,這可是位出鋒交託的人,現在卻……

  「娘子,怎麼了?」這時,金秀麗的丈夫岳平緩緩地走了過來。

  他缺了一條腿,只能拄著拐杖,行動不便。

  金秀麗一臉懊惱後悔,「不好了,二爺的貓跑了。」

  「二爺的貓?」岳平一臉困惑,「二爺什麼時候養的貓?」

  「是隻會說人話的母貓。」她說。

  「嗄?」岳平瞪著眼,傻了。

*             *             *

  風息灣對嚴世安來說是個全然陌生的地方,她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去,她一邊漫無目的地閒晃,一邊在心裡恨恨地腹緋,好你個位出鋒,你果然是混蛋!

  原來他把她帶來風息灣,根本不是為了放生她,而是要將她賣到妓館裡賺皮肉錢。

  她知道他壞,可她真沒想到他這麼壞。

  不,他壓根就是壞,如果不壞,他怎會為了給馬報仇,就殺害無辜的她?如果不壞,他怎會漠視馬大山欺負她?如果不壞,他怎會想將她推入火坑?

  這男人到底有什麼問題?他對她這麼壞,就因為她叫初雪?還是他根本就對女人有根深柢固的怨恨及厭惡?

  他生長在有八個姊姊的家裡嗎?他被女人拋棄過、背叛過嗎?他……不,如果他真的那麼仇恨女人,為什麼要救她?當他發現她是個女人時,應該直接把她扔回海裡吧?

  還有,他在馬大山第三次欺負她時,將馬大山拋下海去,並警告所有人不得再對她無禮,若他真那麼徹底的憎恨女人,又怎麼會做這些事?

  她真的不懂他到底想怎樣,她完全沒個頭緒。

  走著走著,一名彪形大漢跟她擦肩而過,撞得她整個人踉蹌。

  「臭小子!」大漢瞪著她,「你走路不帶眼的嗎?」

  嚴世安被撞得半邊身子好疼,不服氣的瞪回去,「明明是你撞我!」看著大漢的臉,她不知怎地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可她非常確定自己沒來過風息灣,更不認識他。

  「臭小子,你還不給老子我跪下道歉?!」彪形大漢蠻橫的一把抓住她的衣領,將她整個人提了起來。

  「放開我!臭流氓!」她衝著他大叫,不肯屈服,「你講不講理?」

  突然,彪形大漢像是驚覺到什麼,瞪大了眼睛看著她,「你……你是初雪那丫頭?」

  當他這麼一喊,她的腦海中跑過了一連串的畫面,看見了一些屬於莫初雪的記憶。

  這人名叫賈六,是遊舫上負責看管姑娘的監管人,莫初雪落海前最後看見的人就是他。

  「臭丫頭,原來你沒死!」賈六一把攫住她纖痩的胳臂,喜出望外,像是找回了什麼遺失的寶物般。

  「不,我……我不是什麼初雪!放開我!」嚴世安用力掙紮著,極力否認,「我名叫世安,不是什麼初雪!」

  「哼!你休想騙我!」他突然將她推倒在地,抓住她的腳,「梅老闆手裡的姑娘都在腳踝上珞了個梅花印子,看你怎麼賴!」說罷,他便要脫去她的布鞋。

  她一驚,原來她腳踝上的梅花烙印是這麼來的,為了不讓賈六看那烙印,她發狠重重朝他臉上踹了一腳。

  她這一腳沒把人踢開,倒是踢出他的火氣來。

  賈六惡狠狠的搧了她一巴掌,教她頓時眼前一片黑,耳朵也聽不見任何聲音。接著她感覺到自己被鈴了起來,她依著本能虛弱的求救,「救、救命……」她慢慢的可以看見一些來來去去的影子,「救我,不……」

  雖不是光天化曰,但這大街上行人熙來攘往的,竟沒人出手幫忙或關切。

  她一直掙紮讓賈六非常不耐煩,恐嚇道:「你再不聽話,看我怎麼修理你!」

  「不……」嚴世安覺得頭好痛,耳邊開始出現嗡嗡的響聲。

  剛才那一耳光真的傷了她,她試著抵抗,卻不敵他的力氣,被他硬生生拖行著?

  突然,另一隻大手拉住了她,「把人留下。」

  聽見那聲音,嚴世安忍不住倒抽一口氣。那是位出鋒的聲音,一個是要將她帶回遊舫的壞人,一個是要將她賣掉的混蛋,此時此刻的她不知道該喜還憂。

  「你哪個道上的?」賈六不悅地道。

  「人是我的,留下。」位出鋒冷冷地道。

  「你的?你是……啊!」賈六話未說完,整個人便往後飛出去,摔跌在地,他撫著被位出鋒重擊一掌的胸口,痛苦地道:「你……你敢劫我梅開的姑娘?」

  「梅開?」位出鋒皺起了濃眉。

  「沒錯,這丫頭是梅老闆的人,誰想帶她走,就拿一百兩來贖!」

  「一百兩?」位出鋒哼笑一記,「真是獅子大開口,這是梅老闆的意思?」在他們對話的時候,嚴世安已經慢慢恢復暫時失去的視力,她清楚看見位出鋒一手抓著她,昂然挺立,兩隻眼睛無畏冷冽地直視著賈六。

  賈六在龍蛇混雜、三教九流的地方混了半輩子,早已練就一套識人的功力,一眼便知道眼前的人絕非等閒,不過失而復得的鴨子,他怎可能讓她飛了?

  「一百兩貴?」他強忍著胸口的疼痛,哼道:「御史大人的公子當初就是以八十兩銀子買她的處子之身,我家梅老闆還沒算上她在梅開吃穿三年的花費呢!」

        位出鋒聽了,臉上沒什麼表情,只道:「我是長橋海運的位出鋒。」

  一聽到他的名號,賈六傻了。「什……」  

  「我現在就住在火娘子,讓你們梅老闆派人來拿贖身金吧!」丟下話,位出鋒惡狠狠瞪了嚴世安一眼,低聲道:「走。」

  嚴世安被他拖著,他走得快,步伐又跨得大,她得小跑步才跟得上,一個不小心,她跌倒了。「唉呀!」她的兩個膝蓋就這麼跪在地上,疼得她眼角蹦出淚花來。

  位出鋒先是一震,眼底迸射出歉疚又不捨的光,可是他很快便將那樣的情緒掩藏起來,他寒著臉,冷聲喝道:「起來。」

  她抬起淚濕的眼,倔強的迎上他的目光,「我痛。」

  「我早就警告過你不要亂跑。」

  「你沒警告我,你是要老闆娘看緊我,你怕我知道你想賣了我會逃走,不是嗎?」她被打了重重的一巴掌,現在又摔破了膝蓋,疼得她都快不能思考了。

  聞言,位出鋒微頓,「賣了你?」

  「我都知道了!」嚴世安氣呼呼的瞪著他,「你想把我賣給秀麗老闆娘,讓我在那掛羊頭賣狗肉的酒館裡賺皮肉錢!我雖然是遊舫上逃出來的,可是我……」她話未說完,他突然低笑起來。

  她一怔,木木的望著他,她得說,從來不笑的他突然笑出聲音來,讓她心裡直發毛。

  「我花一百兩幫你贖身,再將你賣給秀麗?」他用一種「你真是蠢貨」的眼神睨著她,「秀麗得用多少銀子才能買下你,你值嗎?」

  「咦?」她心頭一震。

  金秀麗開的那間酒館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能出得了多少銀兩買下她?他剛才已經答應用一百兩幫她贖身,那麼最少最少也得用一百兩轉賣給金秀麗吧?這筆買賣不只沒半點賺頭,根本還倒貼。

  「我看你腦子被打壞了。」位出鋒眉心一沈,懊惱地道:「回去再同你算帳。」

*             *             *

  金秀麗一直等在酒館門邊,見他們回來,她大大鬆了一口氣。「謝天謝地,你總算找到她了。」她走上前看著嚴世安,蹙眉一笑,「我的姑奶奶,你要是丟了,我可怎麼對二爺交代?」

  聞言,嚴世安著實不解,她要跟位出鋒交代什麼?她對位出鋒而言什麼都不是,她不見了,位出鋒只當是丟了一件貨品吧?

  「唉呀!這是怎麼回事?」這時,金秀麗發現她臉上又紅又腫,驚疑地看向位出鋒,「二爺,該不是你動的手?」

  位出鋒濃眉緊皺,懊惱地道:「我已經破了不打女人的例嗎?」

  金秀麗噗哧一笑,「二爺還真生氣了……」

  「我明明要你看緊她,你卻把她嚇跑了?」位出鋒忍不住責備道。

  金秀麗尷尬地笑道:「我看她那麼天真可欺,忍不住跟她開了個玩笑,誰知道她當真了,而且還一扭身就跑了。」

  嚴世安疑惑的看著她,玩笑?所以說,位出鋒並沒有要將她賣給金秀麗,一切都是金秀麗為了好玩才……

  「二爺也知道我家那口子行動不便,哪裡追得上她這隻靈活的小貓?」金秀麗瞥了她一眼,「初雪姑娘,我是鬧著你玩的。」

  嚴世安怔怔的看著金秀麗,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麼說來,她跑出去,挨了賈六一巴掌,又讓位出鋒無故花了百兩為她贖身,都只是因為一個玩笑?

  「真是對不住,你可不要生氣。」金秀麗討好地握著她的手,「話說回來,我認識二爺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見他這麼緊張,可見得你……」

  不待她話說完,位出鋒已慍惱的打斷道:「住口。」他眼底竟有著難得一見的慌張及靦腆,「金秀麗,你當真要惹惱我?」

  「不敢。」金秀麗假意害怕的縮了縮脖子,然後一個欠身。

  位出鋒斜瞪了她一眼,反手抓住嚴世安,拉著她便往裡面走。

  上到三樓,他將她帶進廊道最底端的客房裡。

  進到房裡,他命令她坐下,然後取來藥箱,就著燭光細細端詳她的臉。

  被他這樣注視著,嚴世安頓時心跳加速,她下意識的別過臉,卻被他一把捏住下巴給轉了回來,他兩隻冷峻卻又莫名熾熱的黑眸緊盯著她,用霸道的聲音說出溫柔的話語——

  「會有點疼,忍著。」

  聽著他的話語,她只覺得胸口像是有千百隻麻雀同時振翅,她不自覺憋著氣,快不能呼吸。

  位出鋒的臉靠得很近,專註的看著她臉上的傷,小心翼翼的替她抹上一層薄薄的藥膏。

  嚴世安不斷想起剛才金秀麗說的話,她說認識位出鋒多年,不曾見他如此緊張過,而他如此緊張,竟是為了……她?而且他還用百兩銀子為她贖身?

  她困惑的看著他,拚了命的想找出可能的答案,可卻越想越胡塗,思緒也越來越是混沌。

  嚴世安,你是怎麼了?你忘了是他殺了你?你忘了他可能還會做出危害嚴家的事情?你忘了你們勢不兩立?

  想到這裡,她的胸口揪得死緊,好疼好疼。

  就在她出神想著這些事的時候,位出鋒已經蹲在她跟前,輕輕的抓住她的腳。嚴世安嚇了一跳,回過神來,驚羞地看著他,「做什麼?」

  他只看了她一眼,沒說話,然後脫掉她的鞋,拉起她的褲管。

  她本能地想抽回腳,他卻抬起眼睇了她一記,「害什麼臊?在船上時,你的身子早就讓我看光摸透了。」

  聽他若無其事的說著這些話,她倏地漲紅了臉,羞惱地瞪著他。

  他瞥了她一眼,唇角勾起一抹他自己並未察覺的弧度。

  但她看見了,那一閃而過的笑意,不知為何讓她心如擂鼓,久久無法平靜。位出鋒專注地幫她因跌倒而破皮流血的膝蓋上藥,她垂著眼看著他,心裡已翻騰了幾十丈高的浪。

  如果不是這些時日在船上的相處,不是發生了這些事,她真的打心底認定他就是窮兇惡極的壞人,可如今她卻動搖了。

  不是他嗎?那麼……他左臂上的那道傷疤又如何解釋?

  她想得出神,沒發現他不知何時已抬起眼注視著自己。

  看著她,位出鋒的胸口一緊,她在想什麼?為什麼會露出那麼失落憂傷的表情?她是不是又想起那個名叫念祖的男人?

  一想到這裡,他不自覺倒抽了一口氣,隨即拉回了心神,淡淡交代道:「秀麗不是鴇兒,你安心的待在這兒吧。我會幫你贖身,之後你便是自由身了。」

  「待在這兒?」嚴世安一頓,「你是說……」

  「你已無處可去,總得有個安全的落腳處。」他說。

  「我不要待在這兒!我要跟著你!」

  當她衝口說出這句話時,她自己嚇了一跳,而位出鋒也愣住了。

  頓時,她心窩一熱,不自覺的喘了起來。

  對,她不能待在這兒,她還要為自己、為冬梅及念祖討公道,還有,她得跟著他,盯緊他,以免他再傷害她的親人。

  是的,就只是這樣,沒有其他的了。

  位出鋒不得不承認,當她衝著他喊著要跟著他的時候,他的心撼動了,甚至感覺到一股他不願正視的狂喜。

  可他心裡另一個聲音警告著他,要他遠遠的離開這另一個初雪。

  突然,外面有人喊道:「二爺,浪兒姑娘來找你。」

  「唔。」像是得救般,位出鋒旋即起身,將藥箱擱著,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嚴世安沒想到自己竟會站在門口,目送著位出鋒跟那位浪兒姑娘離去。

  為什麼?為什麼當他跟浪兒姑娘離開時,她心裡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甚至覺得心有點空了?

  她感到生氣,不是氣他,而是氣自己竟對他有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你還沒吃東西呢!」

  聽到身後傳來聲音,嚴世安拉回心神,轉身看向來到身後的金秀麗。

  金秀麗帶著歉意一笑,「跟你開了個玩笑,害得你受了皮肉痛,不怪我吧?」

  嚴世安搖搖頭,「這點傷不算什麼……」

  「你不怪我就好。」金秀麗稍稍寬心,「到裡面來,我叫人下碗麵給你填肚子。」

  嚴世安點點頭,跟著金秀麗回到酒館裡,金秀麗幫她安排了一張桌子坐下,讓人去廚房幫她下碗海鮮麵。

  金秀麗覷著她,有意無意地道:「剛才那位浪兒姑娘是風息灣的名妓,跟二爺十分要好。」

  聞言,嚴世安露出了懊腦的表情,不發一言。

  金秀麗的眼底閃過一抹黠光,續道:「浪兒姑娘一直希望二爺為她贖身,可二爺始終沒答應她。」

  「咦?」嚴世安疑惑地抬起眼。

  位出鋒跟浪兒相好,但不肯為她贖身?那麼他為什麼替她贖了身,卻只是為了還她自由身,還讓她留在金秀麗這兒安身立命?  

  「你瞧,二爺對你多好多特別,他為你贖身,就為了讓你能安心的待下來。」

  金秀麗兩眼定定的望著她,「丫頭,你一定有什麼打動了他。」

  嚴世安一聽,不由得感到心慌意亂。「怎、怎麼可能?他對我很壞。」

  金秀麗爽朗的笑了起來,「你要是不重要,他不會對你壞。」

  嚴世安一臉困惑,這是什麼奇怪的說法?她不懂。

  「你是不是……喜歡上他了?」金秀麗曖昧笑問。

  迎上她那雙彷彿什麼都能識破的黑眸,嚴世安面紅耳赤,但仍嘴硬地道:「誰……誰會喜歡他!他粗魯霸道又跋扈,而且……」

  「二爺這樣的男人,是女人見了都喜歡。」金秀麗故作無奈的一嘆,「要不是我已經有那口子了,一定會跟著二爺。」

  「我一點都不喜歡他。」這合該是她的真心話,可不知為何,她竟說得心虛。

  金秀麗挑了挑眉,「是嗎?那真是太可惜了,我看二爺挺喜歡你的。」

  嚴世安難以置信,位出鋒喜歡她?怎麼會?

  「你定是還不了解二爺的脾氣,他這個人鐵了心抗拒的,肯定是他喜歡的、在意的。」金秀麗解釋道:「越是上心的事、上心的人,他就越是拚了命的往外推。」

  嚴世安細細琢磨話中之意,所以位出鋒對她越壞,就表示他其實喜歡她?他打定主意將她留下,也是因為他……不不不,這怎麼可能?

  「丫頭,」金秀麗笑睇著她,「你不是說他對你壞嗎?那其實是因為他害怕自己會忍不住對你好。」

  嚴世安忍不住在心裡吶喊,天老爺,她越聽越胡塗了。

  「二爺是個表面上冷冰冰、沒點人味的人,可事實上,他的心熱得很。」金秀麗的眼底有著感激,「我跟我那口子能在風息灣開起這家酒館,也全都是二爺幫的忙。」她瞥了眼神情驚疑的嚴世安,淡淡一笑,續道:「幾年前,二爺跟朝廷在這兒開港,我家那口子是負責監工的工班頭兒,一次意外斷了一條腿,從此成了殘廢。我一個女人家,什麼都不會,就只有釀酒的手藝,二爺知道了,便出了銀子幫我們開了這家酒館,讓我們的生計有了著落。」

  嚴世安不覺得金秀麗在說謊,既然如此,位出鋒真的是個宅心仁厚、外冷內熱的好人呀,可是這樣的好人,怎可能做出什麼傷天害理、喪心病狂的壞事來?

  對於他的矛盾想法和感覺,她一時之間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釐清。

  這時,夥計將熱騰騰的海鮮麵端過來了。

  金秀麗看著她,笑道:「丫頭,快吃吧!」

  嚴世安輕輕的點了點下巴,滿腦子卻還在想著位出鋒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             *             *

  位出鋒幾乎是把浪兒從自己身上推開的。

  他從不曾幹過這樣的事,而一切只因為當浪兒不管在他身下還是身上時,他看見的都是初雪。

  不是他死去的妻子初雪,而是那個不知跟老天爺借了幾顆膽來罵他混蛋的初雪。

  浪兒露出驚疑受辱的表情,哀怨的瞅著。「二爺,你……你這是怎麼了?」

  浪兒今年二十有三,已在風塵打滾七年。七年間,她從不曾對誰動情,縱使有富賈要為她贖身,她也不肯。

  原因無他,只因她一心盼著的只有位出鋒。她曾經要求他為她贖身,就算日後只能在他身邊當一個暖床的通房,她也甘之如飴。

  可他拒絕了她,還對她說——你暖得了我的床,也暖不了我的心。

  她得說,這話傷她到骨子裡,可即便如此,她還是迷戀著他、仰慕著他。

  「二爺,」她起身巴到他身上,用自己軟嫩細緻的身子梧著他,「你今天心不在焉,而且好冷淡……」

  位出鋒濃眉一擰,淡淡地道:「我幾時熱過?」說罷,他再一次將她推開,起身著衣。

  浪兒一驚,飛快的趨前拉著他,「浪兒惹二爺不快了?」

  「不關你的事。」他懊惱極了,但不是因為她。

  他不想把情緒發洩在她身上,唯一的辦法就是立刻離開。想起方才當他看著她的身體時,腦海里裡卻不斷浮現莫初雪的臉龐及身影,他便莫名的焦躁。

  他的心思已經多少年不曾被任何女人牽動過了,可自從她出現後,他的心就再也無法平靜。

  她的存在讓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焦慮及難安,他的情緒也一直被她牽動著,他厭惡,甚至是害怕這種被牽制掌控著的感覺,因為他曾經全心全意的去愛著、討好一個女人,可她卻徹底傷了他。

  一個心裡有著另一個男人的女人,是最無情、最殘酷的。

  他吃過虧、受過傷,絕不會再讓任何一個女人掏空他的心,尤其是名叫初雪的女人。

  離開浪兒的香閨,位出鋒踏著夜色返回火娘子酒館。

  火娘子酒館一年到頭都不關門的,不管何時,只要客人上門,就有人接待。

  見他回來,當值的夥計上前,「二爺回來啦?以為今晚會在浪兒姑娘那留宿呢。」

  位出鋒臉上彷彿覆著一層寒霜,一語不發。

  見他臉色不好,夥計識相的話鋒一轉,「二爺餓嗎?要不請廚子給二爺煮點熱食?」

  「不用。」位出鋒冷冷的丟下話,便邁開步子上樓。

  才剛上三樓,便見一道身影卷坐在他房門前,他愣了一下,眉心不自覺深深擰起。

  他走過去,站在不小心睡著的嚴世安面前,用腳尖輕輕踢了她一下,「起來。」

  嚴世安猛然驚醒,抬起頭,看見是他回來了,她急著想起身,可是雙腿發麻,動彈不得。

  「別擋路。」他冷冷地說:「我累了,要休息。」

  鐵定是去了浪兒姑娘那兒耗盡了體力吧?這麼想著的同時,他跟浪兒姑娘纏綿的情景鑽進她腦子裡,她連忙甩甩頭,想將那樣的畫面拋開。

  「我有話跟你說。」

  她急急忙忙的站了起來,然而發麻的雙腿無法支撐住身子,一時情急,她用雙手緊緊抓著他精壯的胳膊,整個人倒進他懷裡。

  位出鋒沒動,但濃眉緊緊揪在一起,神情冷肅,兩隻眼睛像要噴火似的直視著她。

  迎上他那迸射著駭人銳芒的雙眼,嚴世安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氣,說道:「我……我想上你的床!」

  她太心急了,明明要說的是船,卻發音不標準的說成了床。

  他先是一頓,旋即冷然一笑,「我的床?」

  嚴世安倏地漲紅了臉,急忙解釋,「不,我是說船!是船!」

  她不能待在風息灣,她得讓他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價。

  「別把我留在風息灣,你為我贖了身,我不就是你的嗎?」她急切地道:「這輩子,我願意在你跟前為奴為婢,做牛做馬,求你讓我上船,我什麼都能做!你不也看見了,我會燒飯,我能幫上飛叔的忙,還有我……啊!」

  她話未說完,位出鋒突然一掌拍在門上,定定地凝視著她。

  嚴世安嚇得整個人僵著,動也不敢動。

  「你真這麼想上船?」他沈聲問道。

  她不安的回道:「是、是的……」

  位出鋒眼底迸出兩道深沈、令人生畏的寒光,她還沒反應過來,他突然欺近她,將她困在他與門板之間。

  她陡地一驚,心跳頓時漏了一拍,她還沒反應過來,他的大手已經覆上她一邊的胸脯,一捏。

  「啊!」嚴世安驚叫一聲,卻無處可逃,她驚羞又氣怒的瞪著他,「住、住手!」

  他冷然一笑,「你的聲音在顫抖,怕?」他故意又加重了力道揉捏。

  「住手……」她的臉越發潮紅發燙,身體不受控制的發抖。

  「女人上了船,唯一能做的就是暖我的床了。」說著,位出鋒將右腿強行卡進她的兩腿之間,隔著兩人的褲裙抵著她的私密之處。

  嚴世安緊咬著牙,委屈又憤怒的淚水瞬間崩落。

  見狀,他退後一步,一把抓住她的胳臂,神情冷峻地道:「沒有這樣的決心跟覺悟,你就留在風息灣吧!」語罷,他將她往一旁一扯,打開房門走了進去,隨即砰的一聲,用力關上房門。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10-9 08:47:39


  翌日一早,位出鋒將一百五十兩交給金秀麗,要她在梅老闆上門時將一百兩交給她為嚴世安贖身,剩下的五十兩則當作安置她的費用。

  跟著他下船的二十名船員,在他的調動下,已陸續由李韶安領著,把要從風息灣送至他處的貨物裝上小船,先行返回破浪號上。

  他則因為還有幾件買賣要談,而駱無爭也尚有幾樣藥材未購足,故延至掌燈時分才準備離開風息灣。

  金秀麗送他們至酒館門外,故意問道:「二爺真要把你撿到的貓留在我這兒?」

  位出鋒不自覺皺了皺眉頭,並未回答。

  金秀麗故作無奈的嘆了口氣,「你明明喜歡那隻貓的,為什麼不……」

  位出鋒不悅地打斷了她,「金秀麗。」

  「行行行,」金秀麗見他一副要殺人的表情,急忙討饒道:「二爺別怒,我不說就是了。」

  位出鋒神情冷肅的瞥了她一眼,轉身便領著駱無爭走了。

  走了幾步路,駱無爭試探地問道:「二爺真要將初雪姑娘留在酒館?」

  位出鋒煩躁地掃去一眼,「怎麼連你都要找我麻煩?」

  「二爺,初雪姑娘她……」

  他眉心一揪,語氣強硬地道:「別再提那個名字。」說罷,他邁開大步向前走去。

  位出鋒一走,金秀麗立即衝回酒館裡,飛奔上二樓,來到嚴世安跟幾名酒館女侍的房門前,她推開門,幾個大步衝到床邊,一把將嚴世安從床上拉起來。

  昨晚因委屈而哭了一夜,兩眼又紅又腫的嚴世安驚疑的瞪大眼睛,「老……老闆娘?」

  「二爺要走了。」金秀麗嚴肅又急切地道。

  嚴世安垂下眼瞼,顯得失落又無奈。

  「你不跟?」金秀麗一怔,「你真想留在這兒?」

  不,要是她留下,她的仇、冬梅及念祖的仇,誰報?還有,要是他不善罷甘休,仍想對嚴家的人不利,誰來阻止他?

  她怎麼能怕,怎麼能退縮?為了保護她的親人,她合該不顧一切,就算她將失去或犧牲什麼,也不能逃避。

  女人上了船,唯一能做的就是暖我的床。

  沒有這樣的決心跟覺悟,你就留在風息灣吧!

  嚴世安的腦海中浮現他說這些話時的神情,讓她不自覺倒抽了一口氣。只要能守護她的親人,要她暖床又如何?

  這一瞬間,她下定決心,有了覺悟。

  看見她眼裡堅定的光芒,金秀麗安心一笑,「快,他剛走。」說著,她便拉著嚴世安飛快的衝下樓,來到大門前,金秀麗抓著她的肩膀,定定的注視著她,交代道:「他會先到大街上的金老三鐵器行,跟緊他,如果跟不上他的腳步,就到碼頭去等他,知道嗎?」

  嚴世安用力點點頭,轉身朝著她指的方向跑去。

  金秀麗目送她的身影離去,唇角勾起一抹寬慰笑意。

  「娘子,」岳平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這小姑娘看起來挺乖巧機靈的,怎麼不留在身邊?」

  金秀麗回頭瞥了他一眼,深深一笑,「誰撿的,誰負責,二爺的心讓這隻小貓悟熱了。」

*             *             *

  嚴世安一路來到金老三鐵器行附近,剛好看到金老三送位出鋒跟駱無爭走出鋪子。

  她保持一定的距離跟在他們身後,幸好大街上熙來攘往,人聲鼎沸,位出鋒他們忙著辦事,完全沒注意到她。

  跟著他們跑了半天,她又渴又餓,趁著他們跟一名賣膏藥的販子說話時,她捱近路邊賣涼茶的攤子,準備買杯涼茶來解渴,眼角餘光不經意一瞥,她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她心頭一震。

  那人正是被位出鋒從船上扔下海的馬大山。

  位出鋒曾說過,以他的水性,遊到風息灣不是難事,沒想到他真的來了。

  她正想著要怎麼躲開他,卻赫然發現他正陰沈憤恨地瞪著位出鋒,一步一步朝他接近,偏偏位出鋒正在跟販子商談價錢,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動靜。

  看到馬大山從袖裡滑出一把尖刀時,嚴世安先是呆了一下,緊接著兩隻腳不受控制的自己動了起來。

  她猜想,馬大山是想趁著人多暗算位出鋒,再乘亂逃跑。

  看著馬大山加快腳步,她不由自主地也跑了起來,她想大喊提醒位出鋒,可是不知怎地竟發不出聲音,此時此刻她的腦袋幾乎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個念頭——救位出鋒。

  就在馬大山手中的尖刀要剌向位出鋒身後之際,她及時竄入兩人之間,馬大山手中的尖刀剌進她的腰側,她緊皺著眉頭,低呼一聲,「唔……」這種像是被重擊的感覺她一點都不陌生。

  馬大山見到是她,瞪大了眼睛,手一鬆,轉身想逃,她本能的伸手拉住他。

  位出鋒警覺的轉過身,看見馬大山一臉驚慌的在他身後,他很快的意識到什麼,他一個箭步上前,一拳將馬大山打倒在地,將他踩在腳下。「馬大山!」

  這時,嚴世安已經不支倒下,駱無爭使勁的托住她,瞥見她腰側插了一把尖刀,驚慌大叫,「二爺,不好了!」

  位出鋒轉頭一看,全身血液彷彿瞬間凝結一般,他狠狠倒抽一口氣,惱火地瞪視著馬大山,那像是要殺人的眼神教馬大山忍不住打起哆嗦。

  位出鋒忽地抬起腳,對著馬大山的腳踝狠狠一踩,發出一聲脆響,馬大山哇哇大叫,疼得快要噴淚。

  確定馬大山無法逃跑,位出鋒飛快衝向嚴世安,他將她撈了起來,看著像是已經快失去意識的她,急切地道:「別昏過去!」

  嚴世安努力睜開眼睛望著他,發現他的神情和目光滿是擔心和心疼……是真的嗎?他不是嫌她礙事,想把她丟在火娘子做事嗎?

  「報官!」位出鋒衝著賣膏藥的販子喊著。

  販子馬上點點頭,朝衙門衝去。

  位出鋒抱著癱軟乏力的她,命令道:「不準死,你花了我一百兩,不準死!」他的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可是她清楚聽見他這句話,原來他是為了那一百兩心疼啊,真是個混蛋,她為了他挨刀,都快沒命了,他居然還牽掛著他的一百兩?

  「混……蛋……」她氣若遊絲地道。

  「對,我是混蛋。」他抱著她跑了起來。

  嚴世安感覺眼前所見慢慢變黑,雖然她努力的想睜開眼睛,卻心有餘而力不足。

  在完全失去意識之前,她下意識的道:「帶我走,我願意暖你的床。」

*             *             *

  嚴世安幽幽轉醒,只覺得自己的腰側發疼,她想動,動不了,只能望著上方,她這才發現自己身在一個熟悉的地方——位出鋒艙房的床上。

  她先是一愣,然後不自覺鬆了一口氣。她如願的上船了。

  可是下一瞬,當她回想起自己被剌之前的事情,又不免感到困惑。

  為什麼在那個時候她會衝上去救位出鋒,甚至拿自己的生命去為他擋災?他是她的仇人,只要他死了,她的仇便得報,她的親人便不再危險,一切的一切只要他不在,就都不存在了。

  可為什麼她卻在那不容猶疑及考慮的緊急時刻,選擇為他擋刀?他哪裡值得她賠上性命?

  想起自己奮不顧身跑向他的那一刻,她的胸口一抽,氣惱及懊悔的感覺瞬間襲向她,將她擊垮在地。

  霎時,她明白了。

  她無論如何都要上船,不全是為了報仇,不全是為了守護親人,而是……她不想離開他。

  驚覺到這一點,她自責羞愧得想一頭撞死。

  她從嚴世安變成莫初雪,她失去了過往的一切,全是因為他!她恨他都來不及,怎麼可以對他動了情?

  她恨自己,如果可以,她真想掐死自己。

  「醒了?」

  突然,位出鋒的聲音自艙房的一隅傳來。

  嚴世安一驚,下意識轉動有點僵硬的頸子,慢慢地往聲音來源望去,他就坐在床邊不遠的椅子上,臉上帶著幾分疲態。

  他一直在那兒看顧著她?多久了?她的心不爭氣的熱了起來,脹脹的。

  位出鋒起身走上前,坐到床邊,他雖然依舊面無表情,但兩隻眼睛卻散發著溫柔的光。

  他垂眼,深深地注視著她,「馬大山已經被捕了。」

  她微頓,輕應一聲,「喔。」老實說,她並不太在意馬大山是什麼下場。

  「為什麼?」位出鋒嗓音有些沙啞的問道:「為什麼救我?為什麼替我挨刀子?」

  迎上他深沈而專注的黑眸,嚴世安的心抽顫著。為什麼?不都怪他這個可惡的男人嗎?他明明那麼壞,她卻被他迷惑了、吸引了。

  想到這裡,她再一次恨著自己的不爭氣,眼眶裡不由得閃動著淚光。

  見狀,他的心又是狠狠一揪。

  這麼多年來,他的心不曾被任何女人牽動過,已然死寂枯竭,可是她撼動了他的心,教那乾涸的心土有了裂縫,然後自那裂縫中冒出涓涓細流。

  他想擁抱她,他渴望著她,但也因為如此,他毫不留情的推開她。

  他以為他能推開她,不讓她動搖他的心念,卻沒想到……他眉頭深鎖,懊惱又無可奈何的注視著她,而後伸出手,溫柔的揩去她眼角的淚。  

  當他的指腹碰到她的眼角,她的心猛地一抽,竟比腰側的傷口更疼。

  「為什麼?」嚴世安有些虛弱地反問道:「你不是想把我留在火娘子,為什麼又讓我上了船?」

  位出鋒微頓,故作淡漠地道:「因為我改變主意了。」

  「改變……主意?」

  「嗯。」他的唇角淺淺一勾,「我花了一百兩為你贖身,沒理由把你放了。」

  什麼?真是為了一百兩?

  她感到沮喪,卻又因為自己的沮喪而深深懊惱。

  她眼底那藏不住的失落全都進了他善於獵捕的銳眸之中,他想知道她真正想聽的答案是什麼?

  她不顧自身安危衝過來為他擋刀,是因為她對他也動了情?她放下念祖了嗎?如果真是如此,是否表示他可以放心大膽的擁有她?

  在他以為會失去她的那一瞬間,他意識到自己的心早已被她攫住,想到她可能會死在自己懷裡,他內心的恐懼是過去不曾有過的。

  那種害怕失去的感覺,比起當年對初雪,有過之而無不及。

  也就在那一刻,他決定了一件事,就是……抓住她。

  「你昏厥前說的話,當真?」位出鋒突然問道。

  嚴世安愣愣地反問:「我說了什麼?」

  「你說你願意暖我的床。」他的眸光攫住了她。

  她臉一熱,唇片張闔,卻說不出話來。

  「當然不是現在,你先好好養傷吧。」位出鋒的眼底閃動一抹黠光,「我去幫你拿點吃的。」說罷,他起身走了出去。

  在駱無爭的照護及施藥下,嚴世安很快便能下床走動,雖然傷口還是發疼,但已無大礙。

  位出鋒將舒適的床讓給她睡,自己則在艙房裡隨意打地鋪。

  一開始的幾天,她其實睡得不太安穩。她對他動了情,可又擔心他會突然爬上床來。

  可幾天過去,她慢慢的卸下心防。

  她總是偷偷的從床上望著他,看他兩手高舉交放在頭下,四平八穩的睡著,有時還會發出較沈的呼吸聲,她心頭莫名的發燙,甚至有種呼吸不順的感覺。

  看著他沈靜的面容,想著他為她做的一切,她打從心裡不願相信他是那個殺害她的惡人,可只要視線往他臂上一瞥,那道傷疤便又提醒著她不爭的事實。

  是你嗎?她在心裡已經這麼問了千百次。

  望著他沈睡的側臉,她無意識的嘆了一口長長的氣。

  「睡不著?」位出鋒閉著眼睛,突地出聲問道。

  嚴世安嚇了一跳,問道:「你怎麼還沒睡?」

  他慢慢的睜開眼睛望向她,「你在那種地方待了那麼久,還不了解男人?」

        迎上他冷靜卻又熾熱的黑眸,她心頭一跳,「什、什麼意思?」

  「一個女人就睡在我伸手可及之處,你覺得我能心無雜念的入睡?」位出鋒好笑地問道。

  嚴世安臉一熱,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他的意思是……他對她有「非份之想」嗎?想到這裡,她連忙翻身坐起,目光四處飄移,就是不敢正視他。

  「其實我……我可以像之前那樣睡在門外。」她說話的同時,兩腳下了床,套上了鞋,「我的傷好得差不多了,我、我可以……」感覺到他熾熱的目光,她頭頂像著火了似的。「我……我睡外面……」她邊說著邊小心翼翼的繞過他。

  突然,他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雙眼直視著她,「不是說要暖我的床,怕了?反悔了?」

  「不,我……」

  她話未說完,位出鋒微微施力一扯,讓她安安穩穩的落在自己身上,勁臂箍住了她。

  他感覺到她在顫抖,她的身子下意識抗拒著他。

  「你的傷應該好得差不多了吧?」他沈聲問道。

  「不,還沒……」

  「還沒?」他的俊臉欺近她,呼出的熱氣都噴吐在她臉上。

  嚴世安緊閉雙眼,聲音抖顫,「真的還沒,我……我可以給你看傷口……」

  話一出口,她後悔得想一頭撞死,她可以給他看傷口,不就表示她可以在他面前寬衣解帶?老天爺啊,她到底在說什麼?

  她那羞澀驚慌、不知所措得手指頭都快抽筋的樣子,不知怎地勾起位出鋒久違的渴盼及愛戀。

  這些年來,他身邊從沒缺過女人,可他對她們只有單純的慾望,只是單純的發洩及抒解,他不渴盼她們,更沒有愛戀,唯獨對她不一般。

  他直覺感到畏懼,可這種感覺又美好得讓他有種明知那是未知深淵,也要一躍而下的衝動。

  反正她是他花了一百兩贖回的,而且她自己也說了要為他暖床,總之,她是屬於他的。

  想到這兒,位出鋒莫名覺得腦袋發脹,脹到他無法再思考,他任由著慾望帶領,大手往她腰間探去,扯開她衣裳的腰帶,大手再往上一滑,捏住她的一隻渾圓。

  「啊!」嚴世安驚呼一聲,本能的要反抗,「不……」

  她的拒絕讓他感到有些氣惱,「你不是下定決心才上船的嗎?」說著,他用自己身子的重量壓住了她,大手在她纖瘦的嬌軀上放肆的遊走。

  儘管隔著衣物,但當他的手張狂又霸道的摸索著她的身子時,她還是害羞不已。「住手,不要……」

  看著身下不斷掙紮抵抗的她,位出鋒濃眉一皺,他猛地掐住她的下巴,眸光冷銳地瞅著她。「你冒死為我捱刀,不是因為你對我動了情?」

  住手,不要,我不想。

  曾經,初雪這麼對他說過,那是在他們的兒子位學齊兩歲時。

  她是位家遠房親戚之女,曾在十六歲那年到位家做客兩個月,當時他並不知道她便是母親屬意的媳婦人選,他全心全意在航海事業上,對她禮貌而淡漠,兩人並無交集。

  來年,她嫁進位家,兩人雖談不上如膠似漆,但也相敬如賓,他不是個嘴甜的人,也不善於討好女人,可那並不表示他不在乎她、不喜歡她。

  他是喜歡她的。每回出航靠了港,他總是費心為她找尋稀奇的玩意兒,可不管他多麼歡喜的將禮物送到她面前,從不見她綻開笑顏。

  她笑的時候,總是在他出航那天,她雖然極力表現出捨不得、不放心的樣子,卻藏不住眼底的歡喜。

  他慢慢的發現,有另一個男人能令她笑,那是個會說甜言議,只消一個尋常舉動便能討好取悅她的男人,正是自幼養在位家,他娘的親外甥、他的表弟,趙人鳳。

  他可以暗中抓他們的小辮子,然後給他們安上姦夫淫婦的罪名趕出位家,可他始終沒有那麼做,一是為了兒子,二是為了位家的名譽。

  就這樣,他與她再無交集,漸行漸遠,他封閉冷卻了自己的心,再也不為任何女人。

  當初對他說「不要」的初雪,心裡有著趙人鳳。

  如今對他說「不要」的初雪,心裡有著念祖。

  他不該再愛上一個心有所屬的女人,他不該再次動心動情,他懊悔沮喪得想劈了自己。

  迎上他那彷彿受傷野獸般的眸子,嚴世安的心一揪。

  是,她是對他動了情,可她也恨自己對他動了情。

  「你寧可成為暖床的女人也要上我的船,究竟是為了什麼?無處可去?」

  「是。」她直視著他,「我無處可去,我……我只想有個安身之處。」

  聽著,他鄙夷一笑,「女人真是可怕,心裡有著心愛的男人,卻可以若無其事的躺在另一個男人身下。」

  「咦?」什麼心愛的男人?什麼另一個男人?她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活著?還是死了?」位出鋒又問。

  嚴世安這下子更困惑了,「他?」

  「念祖。」他說,「你不管昏迷還是睡著時,一直喊著的男人。」

  這會兒她總算明白了,他以為念祖是她的男人?這真是天大的誤會,但旋即她意識到這個天大的誤會可以讓她暫時脫身。

  為了自保,她開始瞎掰故事,「我知道他活著,只是不知道他在哪兒,他老家在南方,所以我才會想搭你的船到南方去,我……我想再見到他。」

  位出鋒聽了,信了。

  他抽回手,深深的倒抽了一口氣,眼底有著再也藏不住的悵然與失落。

  他站起身,冷冷地道:「從今天開始,房間給你。」說罷,他旋身走了出去。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嚴世安本該鬆一口氣,感到慶幸,可不知為何,她卻心痛如絞,難受得眼眶泛淚。

*             *             *

  嚴世安自認傷口已經復原了八、九成,一早便來到夥房想幫飛叔的忙。

  飛叔擔心她會不小心拉扯到傷口,急著要趕她走,「你去上面透透氣,這兒我來就行了。」 

     她倒也聽話了,這些天她每天待在船艙裡,實在是悶壞了,確實很想到甲板上吹吹風。

  她才走出船樓,便碰上鳳海。

  鳳海見她氣色不錯,十分歡喜。「你的氣色好多了,你都不曉得,之前你捱刀被帶上船時,樣子有多嚇人。」

  「是嗎?」

  「真的。」他續道:「不過大家知道你是為了救二爺才會中刀,都覺得你很勇敢,很了不起。」

  「我也不知道當時自己是怎麼了……」嚴世安蹙眉一笑,「但話說回來,幸好替他捱了刀,不然他也不會讓我上船。」

  鳳海登了一下才又道:「嗯,我聽說二爺打算把你留在秀麗老闆娘那兒。」

  此次他沒有下船,留守破浪號,聽回來的李韶安說,二爺將她留在火娘子酒館時,他還悵然了好一會兒。

  「初雪姊姊,你能回船上真是太好了。」

  「嗯,希望二爺別又突然把我留在哪裡了。」嚴世安回以一笑。

  她第一眼見到鳳海時便覺得投緣,她想應是因為他讓她想起念祖吧,他們都長得清痩秀氣,念祖是小了一點、矮了一點,但兩人的感覺及氣質十分相似。

  「其實二爺那人是刀子嘴豆腐心。」鳳海笑道:「他有時是冷酷了一點、嚴厲了一點,但其實他很容易心軟。」

  「才不是。」嚴世安輕啐一記,「他對我特別嚴厲、特別壞。」

  「要是二爺對你壞,就不會為了你把馬大山扔下海了。」他說。

  「說不準他老早就想把馬大山扔下海,只是缺少一個正當的理由。」

  鳳海笑睇著她,「姊姊對二爺有好感吧?」

  「咦?」嚴世安陡地瞪大雙眼,不免有點心慌,「才沒有!怎麼可能?」

  「我聽說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有好感時,常常會特意找對方的麻煩,或是挑剔評論對方。」他眼底閃著黠光,「二爺對你壞,或許就是因為喜歡你。」

  「咦?!」

  「你想,二爺把艙房讓給你,為了你把馬大山丟下海,又為了贖你花了一百兩,你們非親非故的,他為什麼要對你這樣?」鳳海稍微頓了一下,才又道:「除了喜歡你,我想不到其他可能了。」

  位出鋒真喜歡她?他明明對她很壞,還佔她便宜、羞辱她……

  可是,金秀麗說他對她「特別」,現在就連鳳海也這麼說,他真的喜歡她嗎?不不不,她在想什麼?

  「姊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再說了,像二爺那樣的男子,哪有女人不愛?」

  「我對他那種冷酷又壞心眼的男人一點興趣都沒有。」她說得絕對,心卻虛得很。

  「二爺既不冷也不壞,二爺的好不是一般常見,總展現在不明顯之處。」鳳海神情認真地道:「在船上,二爺是個行事嚴謹、一絲不苟的人,我是新手,常常犯錯,他雖然總是很嚴厲的教訓我,可當我有危急之時,他卻毫不猶豫的出手相救。」

  嚴世安微怔,「出手相救?」

  他點頭,「一個月前在汝安卸貨時,我因為一時大意忘了二副的交代,差點就讓貨物給壓死。」說起此事,他眼底滿是感激,「當時二爺一見,毫不猶豫的上前救我。為了救我,他的左臂給鐵鉤給劃了一道,血流如注。」

  她震驚得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原來位出鋒左臂上的傷是這麼來的,老無爺,這麼說來……當時殺害她的人並不是他!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吐氣,原本一直鬱結在胸口的那一口悶氣,突然洩光了。

  她得承認,此刻她內心是狂喜的。

  知道殺害她的人並非他,而是另有其人,她感到興奮及欣慰。謝天謝地,他不是殺人兇手,他是無辜的,他……

  慢著,這麼說來,是有人假冒他的身分做出傷天害理之事?這個人會是誰?是親近他的人嗎?

  不管此人是誰,對方企圖造成兩家的衝突是真,她深信這人不只對她嚴家有害,也可能會對位出鋒不利,她自覺身為嚴家人,一定得解決這事兒。

  「鳳海,謝謝你告訴我這件事,真是太好了!」嚴世安難掩興奮,緊緊抓著他的手。

  這一幕,讓正從船樓裡走出來的位出鋒撞個正著,他不由自主的板起臉,心一沈。

  她心心念念著念祖,一副今生非他不嫁的樣子,還說無論如何要搭上他的船是為了去南方找情郎,可他總是看她跟鳳海黏在一起,還老是主動拉著他,甚至抱著他、護著他。

  為什麼?鳳海跟念祖相像?還是……鳳海年輕?

  想到這個,他就更懊惱了。他近三十,還不老吧?是,他是大了她十歲有,但也沒老到遭她嫌棄吧?

  這時,鳳海發現了他,主動打招呼,「二爺。」

  嚴世安轉過頭,雖見他一臉寒霜,但她卻錠開了笑顏。

  看她笑得那麼燦爛美好,位出鋒更是吃味,他想,她必是在鳳海面前才那麼笑,就像初雪只在趙人鳳面前笑一樣。

  「你們感情真好。」他酸溜溜地道。

  「是啊,我跟初雪姊姊真的很投緣。」鳳海天真地回道。

  位出鋒斜瞥她一眼,刻意提醒道:「你忘了要去南方找誰了?」

  「記得。」她馬上回道。

  「是嗎?我倒是覺得你高興得全忘了吧?」位出鋒的語氣醋勁十足,「看看鳳海逗得你多開心。」

  聽出他話中的酸勁,嚴世安難掩歡喜。

  她以為他對她只有純粹的慾望,但也許他對她……有情。

  「鳳海是逗得我很開心。」她挑挑眉,揮開了抓著鳳海的手,故意挑釁道:「不像某人只會讓人生氣。」

  位出鋒眉心一擰,登時說不出話來。

  看著他那吹鬍子瞪眼睛的模樣,嚴世安樂在心裡。

  重生並宿在莫初雪身上後,今天是她最開心的一天,儘管不知道未來會如何,可她覺得神清氣爽,心情開闊,不為別的,只因她知道位出鋒不是殺人兇手,而她可以毫無顧忌地喜歡他。

  「我去找駱大夫了。」說完,她一個旋身走向船樓,經過位出鋒身邊時,還笑瞥了他一眼。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10-9 08:48:13


  長橋本是貧窮漁村,居民不到兩百人,多靠打魚維生。新帝登基後,京城位氏來到這兒辟港開發,又挖渠道引大河之水灌溉並提供生活用水,幾年光景過去,長橋儼然成了南方第一大港,固定人口約莫四千,來來去去的就難以估計了。

  破浪號剛抵達港口,位家總管蘇安北與他的獨生女蘇樂餘已在港邊候著。蘇樂餘引頸殷盼著,臉上藏不住興奮欣喜之情。

  若以皇朝形容位家,那麼總管蘇安北可算是開國老功臣了。當年位家在政爭中遭逢變故,位一生遭到暗殺身亡,蘇安北非但沒有帶著女兒逃跑,反倒忠心耿耿的護衛著位家的孤兒寡母。位出鋒得勢後,他又一路扶助著少主打下江山、開創海運霸業,厥功至偉。

  位出鋒不在府中時,位家上上下下都由著蘇安北跟蘇樂余打理。李初雪在時,位老夫人便有意讓位出鋒收蘇樂餘為偏房,李初雪死後,她更極力促成兩人的好事。

  可位出鋒總以事業繁忙為由,敷衍著因風濕而無法久住長橋,如今遠在京城的位老夫人。

  但即使是這樣,蘇樂餘也不死心,一心想著要嫁給位出鋒,當位家真正的主母。

  其實,她現今在位家的地位及權力,已經跟當家主母無異,位老夫人不在長橋,位夫人李初雪又已亡故,位家上下吃穿用度、任用聘僱及內帳都由她處理,就連小少爺位學齊的管教都由她一手包辦。

  她努力的表現,就為了證明自己是一個能教位出鋒無後顧之憂的女人。她相信,他總有一天會看見她的表現及長處,娶她為妻。

  長橋港建在一個海岸平坦廣闊的海灣處,天然的優勢讓此港可容納百艘以上的中型船隻。長橋海運在此地擁有獨立的泊船碼頭,可停滿十艘三桅大帆船、二十艘中型帆船。

  破浪號停妥,船員們陸續下船,見著蘇總管父女倆,皆非常恭謹的行禮問候。

  「蘇總管,樂餘小姐……」

  「好好,辛苦了。」蘇安北一個個慰問著他們。

  可此刻的蘇樂餘眼裡見不到任何人,只盼著位出鋒的身影,終於,她等到位出鋒下船了,她興奮不已,揮手高喊,「二爺!二爺!」一邊迎上前去。

  位出鋒看著她,沒有特別的表示及反應,只是點了點頭。

  蘇樂餘雖然失望,但其實她已經習慣了他的冷淡,就在這時候,她看見有個身形纖瘦,穿著不合身衣褲的少年尾隨著位出鋒下船,她好奇的問道:「二爺,他是……」  

        「她是莫姑娘。」位出鋒道:「我要跟你爹到貨運行去,你帶莫姑娘回府裡梳洗安頓吧。」

  蘇樂餘一震,驚疑的看著他口中的「莫姑娘」。

  好幾次她要求跟他一起出航,他都以女人不能登船為由拒絕了,怎麼這趟返航,他的破浪號上竟有女人?!

  「還愣著做什麼?」位出鋒微微擰起濃眉,語氣一沈。

  「喔……是。」蘇樂餘滿腹疑問,可她知道從位出鋒口裡是問不出什麼的,於是她轉而看著莫姑娘,語氣很自然地冷了幾分,「我是蘇樂餘,你跟我來吧。」

  「有勞蘇姑娘。」嚴世安看著她,明顯感覺到她的好奇及……敵意。

  她隨著蘇樂餘離開港邊,朝著位府而去。

  路上,蘇樂餘問道:「莫姑娘如何稱呼?」

  「我叫……」她多想說出自己的本名世安,打心底不想要初雪這個名字,尤其在知道位出鋒對初雪這個名字很有意見之後,可是目前她只能接受。「我姓莫,名初雪。」

  蘇樂餘陡地一震,「你說你叫初雪?」

  「是的,起初的初,白雪的雪。」

  蘇樂餘瞪大眼睛瞅著她,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就因為她叫這個名字,才能待在位出鋒的船上?她又是打哪兒來的初雪?

  待蘇樂餘稍微冷靜下來後,連忙追問道:「你是何方人士?怎會在二爺的船上?又怎會隨他來到長橋?」

  嚴世安淡淡地道:「這說來話長,蘇姑娘若想知道,去問他吧。」

  安頓好莫初雪後,蘇樂餘便立刻返回港邊向船員打聽。

  不打聽便罷,一打聽可嚇壞她了。原來莫初雪是遊舫上的妓子,落海被位出鋒救起之後,便一直待在位出鋒的艙房裡,還隨他前往風息灣。

  據船員說,她在船上遭馬大山調戲,位出鋒還因此將馬大山給扔下海,之後停靠風息灣裝卸貨物時,位出鋒本想將她留在火娘子酒館,她卻在馬大山懷恨在心想剌殺位出鋒時,替他捱了一刀。

  就因為這樣,她又上了破浪號,跟著位出鋒回到長橋來。

  得知莫初雪只是個妓子,而且又惹出那麼多事來,蘇樂餘打心裡瞧不起她,認定她是個招蜂引蝶、言行不檢點的女子。

  蘇樂餘再回到位府已是掌燈時分,位出鋒還未回府,她便去客房敲了莫初雪的房門。

  聽見敲門聲,嚴世安起身應門,一開門見是蘇樂餘,她禮貌地欠身,「蘇姑娘,有事嗎?」

  蘇樂餘微微揚著下巴,神情高傲地道:「我知道你的事了。」

  「咦?」她微頓,「蘇姑娘,你這是……」

  「難怪你不敢說出自己的身分,原來你是個低三下四的妓子。」蘇樂余毫不客氣地道。

  嚴世安向來不惹事,但也不怕事,她做人的原則是,人家禮敬她三分,她便禮敬對方五分,甚至七分,可要是對方不客氣,她也不會忍氣吞聲。

  「蘇姑娘,我不是妓子。」她直視著蘇樂餘,定定地道:「我本是花魁身邊的婢女,不賣笑,更別說是賣身,要不是梅老闆想逼我接客,我也不會跳海尋短。」

  「哼,不管如何,你都是從那種地方出來的,不清不白,不乾不淨。」蘇樂餘言詞尖銳刻薄,「二爺居然讓你這種女人上了破浪號,還將你帶回位府,一定是你色誘他吧!」

  「我色誘他?」嚴世安感到啼笑皆非。

  「你們這種女人不就是有這種本事嗎?」蘇樂餘續道:「我聽說你在船上招蜂引蝶,老少通殺,挺有能耐的。」

  「蘇姑娘居然把聽來的話當真?」嚴世安神情自若地一笑,「蘇姑娘看上去是個聰明人,原來也不過如此。」

  蘇樂餘很快地就發現她並非省油的燈,從來不容有人挑戰其權威的她,怒火立刻竄到了頭頂。「你居然敢對我說這種話?你知道我是誰嗎?你知道我在位府是什麼樣的地位嗎?」

  「蘇姑娘空有權力地位,卻沒有足以匹配的氣度,真是太可惜了。」嚴世安涼涼地道。

  蘇樂餘氣到七竅生煙,指著她鼻子罵道:「你這下賤的妓子,你……」

  「樂餘!」突然,不遠處傳來位出鋒的沈喝聲。

  蘇樂餘一震,嚴世安也嚇了一跳,兩人同時往聲音來源望去,只見他不知何時站在那兒,神情冷凝的望著這邊。

  蘇樂餘眉心一蹙,面露憂懼地道:「二爺……」

  位出鋒走了過來,冷冷地道:「你剛才說了什麼?蘇總管教你這麼作踐別人嗎?」

  「我、我只是……」蘇樂餘低下頭,支支吾吾,「我聽說她是遊舫上的妓……姑娘,所以……」

  「不管她是哪裡來的姑娘,你都不該這麼說話,位家不是這樣待客的。」他語氣嚴厲地道。

  蘇樂餘抬起眼,語帶試探地問道:「她……她只是客人?」

  如果她只是客人,那表示位出鋒跟她還不到那種程度,也還沒有那種關係,她放心一些了。

  「二爺別氣,樂餘知錯了。」蘇樂餘說著,斜眼瞥了嚴世安一記,「我還有事,先退下了。」

  位出鋒不語,只是淡漠的瞥了她一眼。

  蘇樂餘一個欠身,轉身便走開。

  他望著她的背影,沈默須臾,然後轉過頭來看著嚴世安,「別把樂餘的話放心上,她不壞,只是驕傲慣了。」

  「我一點都不在意。」嚴世安直視著他,「比起你對我說的那些話,她算客氣了。」

  位出鋒濃眉一皺,「你可真是橫,這樣也要趁機倒打我一耙?」

  「要說橫,我可不及你的一半功力。」她話鋒一轉,「位府好大,今天進來時,走了好久才到這兒。」

  「嫌遠的話,我讓人給你換個地方。」他說。

  「不遠,我喜歡清凈,能多遠是多遠。」她望著他,「你位府除了蘇姑娘,我還得留心誰?」

  「你指的是……」

  「你不在時,能說上話、拿主意的人。」這話,她是為了打探。

  她認為假冒他身分並殺害她的人,應該是他身邊親近的人,再不就是熟知他行蹤的人,那人在他停靠汝安時對她下手,就是要讓人認為兇手就是他,人、時、地能掌握得如此精確,必然是對他了如指掌。

  「位府除了我,沒人能真正說上話、拿主意。」位出鋒唇角一勾,「所以你只要留心我便行。」

  他說這話時,她正巧迎上了他的黑眸,心頭一震,有點羞赧。

  你只要留心我……這話聽起來總覺得有那麼一點點遐想的空間,他不像是在警告她,倒像是在暗示她。

  「是嗎?」她有點慌,卻故作鎮定,「我知道了,我會留心的。」

  「不只留心,你還得上心。」

  嚴世安呆了一下,上心?這話可真有那麼一點意思了,而且他說這話時,仍是一副「鐵面無情、生人勿近」的樣子,但不知怎地,她卻有種甜甜的、熱熱的感覺。

  她想,那一定是因為她已經知道他並非殺人真兇。

  位出鋒定定的注視著她,「有什麼需要儘管開口,我會叫樂餘給你找個伺候的丫鬟。」

  嚴世安連忙拒絕,「不……不用了。」

  「位府很大,沒給你安個熟悉的丫鬟,你會迷路的,就這麼說定了。」他態度強硬的說完,轉過身子,邁步離去。

*             *             *

  蘇樂餘受了氣,回頭便將莫初雪的事說給幾個身邊體己的僕婢聽,還命他們到處宣傳,目的無他,便是要讓莫初雪在位府做客時受到輕蔑,難以久待。

  她在位家擁有極大的權勢及影響力,凡是她討厭的,沒人敢喜歡。

  不到半天時間,位府上上下下全都知道莫初雪的事了,那些僕婢們知道蘇樂餘不喜歡莫初雪,全都順著主子的意,給她送膳或是收衣洗衣時,雖然嘴巴上說得禮貌客氣,可態度、眼神及表情卻極度的輕蔑、不以為然。

  嚴世安是聰明人,一眼就看出端倪,她也沒拿誰出氣,這些僕婢全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主子不愛,他們哪敢親近?

  在位出鋒的指示下,她住進位府南邊的滌塵軒,此處少有人至,她一天裡也難得見到什麼人,不過她圖清凈,倒也覺得舒心。

  只是來到位府了,她總得開始計劃跟行動。那個陷位出鋒於不義,殺害她的人到底是誰?是位家的人嗎?還是位出鋒生意上的對手?

  話說回來,位初鋒跟朝廷關係密切,手上又有不少皇朝特許的買賣跟生意,誰那麼大膽敢使出這種低劣又冷血的手段陷害他?

  這天用過午膳,嚴世安覺得肚子有點撐,走出條塵軒,沿著位府南側的一道花草廊道往正屋的方向走去。

  來到一座連接兩間茶室的拱橋上,迎面來了三個婢女,她正想禮讓她們先過,未料為首的那名婢女突然伸出腳來絆倒她。

  她防備不及,整個人撲跌在地,還沒反應過來,那婢女手裡端著的一盆髒水就這麼往她頭上倒,淋得她一頭一身的濕。

  「唉呀!莫姑娘,奴婢真是該死。」那婢女說著這話時,眼底滿是得意,還跟另外兩名婢女擠眉弄眼的,像是在說:瞧,我多厲害!

  嚴世安心裡清楚明白,她們是存心要欺負她、讓她難看,剛才那一腳,絕不是無心,這一盆髒水,也絕對有意。

  她正要發怒,突然傳來一道男子的嗓音——

  「你們在做什麼?!」

  婢女們一聽,嚇了一跳,轉頭一看,一個個恭恭敬敬地行禮,「賢王爺。」

  嚴世安一怔,賢王爺?難道是當今皇上的五弟魏祈?轉過頭,就見一名身著藍色暗繡雲龍的男子走了過來。

  此人正是賢王魏祈,也是位出鋒的知交,位府上下對他並不陌生,因為這位賢王爺三、五個月就到長橋來拜訪位出鋒,他無須經過位出鋒或是任何人同意就能入住位府,他走,也常常是不打一聲招呼就消失無蹤。

  遠遠地看見幾個婢女擺明欺負一位姑娘,他這好打抱不平的性情,哪能視若無睹?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欺生?」魏祈以為嚴世安是新來的丫鬟。

  「不、不是的,賢王爺……」剛才還氣焰囂張的三人,此時都畏首畏尾的。

  「還說不是?本王明明看到你們故意絆倒她,還把髒水往她頭上淋。」魏祈神情嚴肅地道,「待會兒見了你們家二爺,我得跟他說說。」

  三人一聽,連忙討饒,「不不不,賢王爺千萬別跟二爺說,我們知錯了。」

  看三人得了教訓,嚴世安似乎也沒那麼生氣了,稍稍冷靜下來後,她忍不住想了想,她初來乍到,又有秘密任務在身,當然要廣結善緣,不與人結怨,再說了,要想在位府打探出一些蛛絲馬跡,非得靠這些小道消息特別靈通的僕婢們。

  於是她站起身,為她們開脫,「賢王爺請不要怪罪幾位姊姊妹妹們,是我自己不小心絆了腳,又打翻了水,不關幾位姊姊妹妹的事。」

  三名婢女聽見她這麼說,全都驚訝得瞪大眼睛。

  魏祈不相信自己會看錯。「胡說,本王明明見她們……」

  「賢王爺,」嚴世安打斷了他,「大家都是委身做事,每天都盼著那月例過日子,很多事得過且過,不用上心。」

  聞言,魏祈先是驚訝,然後是好奇,再來是一臉興味的瞅著她。「你叫什麼名字?」

  「小女子姓莫,名初雪。」嚴世安回道。

  魏祈一愣,「初雪?你叫初雪?」

  所有跟位出鋒有關係的人在聽到她的名字時,全都是這種反應,她已經見怪不怪了。

  「是的,小女子跟幾位姊妹們還有事情要忙,先告退了。」嚴世安說著,一手一個的抓著其中兩個婢女就走,落下的那一個見狀,連忙跟上。

  魏祈站在原地好一會兒,兩隻眼睛定定的看著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長廊的轉角處。

*             *             *

  稍晚,魏祈見到了位出鋒,順口提道:「位二爺,你府上有個丫鬟名叫初雪,是嗎?」

  位出鋒斜眼睨著他,「你才剛到,就忙著到處認識我府裡的丫鬟?」

  「這丫鬟跟尊夫人同名,也真是夠巧的了。」魏祈續道:「我聽說她是你從北方帶回來的?」

  「不,」他眉梢一挑,淡淡地糾正道:「撿回來的。」

  魏祈先是一愣,然後忍不住笑了。「哪裡撿得到這樣一個俏姑娘,你可得告訴我。」

  「賢王爺近來可能是太悠閒了,居然像個女人似的到處打聽這些毫無意義的事。」位出鋒感到不以為然,而且聽到其他男人對莫初雪如此有興趣,就算對方是他的好友,他也感到不是滋味。

  魏祈不慍不惱,臉上依舊掛著微笑,「怎會是毫無意義的事?你撿到一個跟死去的位夫人同名的姑娘,豈不妙哉?」

  一聽他提到「死去的位夫人」,位出鋒目光一沈,不說話了。

  見他表情變得不悅深沈,魏祈識趣地道:「行,行,我知道你不愛提起位夫人,不過有件事我得告訴你……」

  位出鋒瞥了他一眼,要他有話快說,別磨磨蹭蹭的。

  「我今兒進府時,剛好撞見三個婢女欺負這位初雪姑娘,不只絆倒她,還將一盆髒水往她頭上倒。」

  位出鋒神情一凝。

  魏祈皺了皺眉頭,「本王在位府出入也有一段時間了,還真沒看見有丫鬟被欺負過……」

  「她不是丫鬟。」聽魏祈左一句丫鬟,右一句丫鬟,他不知怎地覺得剌耳。

  她不是丫鬟,他也從沒打算拿她當丫鬟,但這麼一來,她在位府又是什麼樣的存在?客人嗎?他花一百兩銀子贖來的女人,怎能稱之為客人?可若她不是客人,又是什麼?

  為什麼她名叫初雪?為什麼她心裡有了別人?若她不叫初雪,她心裡沒有其他人,他是不是就能清楚界定她的身分?

  不,這件事跟她叫什麼名字,或是心裡有著別人都沒關係,最大的問題在於他,他心裡有傷,禁不起再一次的背叛。

  他對她動了這麼多年來都不願承認自己還有的感情,他對她有了期待及渴望,他想要她,卻又害怕……

  「你這表情……」魏祈凝視著他,唇角懸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真可怕。」

  迎上魏祈的眼睛,位出鋒眉心一擰。

  「位二爺,本王所認識的你不管面對何人何事總是很果斷、很篤定,可這位初雪姑娘讓你彷徨猶豫了……」魏祈深深一笑,「她不是丫鬟,也不是客人,那麼她是……」

  被他一語道中心事,位出鋒懊惱地打斷道:「她是我花一百兩銀子贖來的,我想當她是什麼,她就是什麼。」

  魏祈一怔,「花一百兩銀子贖來的?她到底……」

  「別問她的事。」位出鋒態度強硬地道:「你這次來就是為了打探這些無謂之事?」

  魏祈知道他不想說的,就算把他吊起來毒打三天,他也一個字都不會說,他笑嘆一記,話鋒一轉,「我這次來,除了要委託你運一批軍需品前往東北,還有另一件要事要跟你商討。」

  「要事?」位出鋒不明白還有什麼事比託運軍需品還重要?

  「你聽說了嚴家的事嗎?」魏祈的神情轉為凝肅沈重。

  位出鋒不解地反問:「嚴家?什麼事?」

  「嚴家小姐遭到殺害。」

  聞言,位出鋒突地一震,得知那位善良開朗的嚴家小姐遭到殺害,他的胸口不知怎地一揪。

  他想起那日在港口附近飯館裡的情景,他還記得她的樣子,還記得她的聲音及溫煦笑容,她遭到殺害?怎麼會?

  「看來你是真的不知道。」魏祈直視著他。

  「我怎麼會知道?」位出鋒急切地追問:「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你停泊汝安之時。」魏祈說。

  位出鋒表情凝重,似乎意識到什麼,卻又存疑。

  「嚴家人一口咬定是你所為。」魏祈說:「逃過一劫的侍童跟婢女指證歷歷,說殺害嚴世安的兇手提到奔雪,且自稱是你。」

  「我確實對於奔雪的事感到憤怒,但冤有頭債有主,我不至於對不相干的人下手,尤其是個小姑娘,再說,我早已對此事釋懷,又怎會加害於她?」

  「釋懷?」魏祈一臉困惑,「你不是說無論如何都要討回公道嗎?」

  位出鋒眉心一攏,「我確實那麼說過,不過那是在我看見嚴世安之前……」

  於是,他將自己在飯館所見,詳詳實實的告訴了魏祈。

  魏祈聽了,難掩悲憫。「聽你這麼一說,本王也覺得好心疼,這麼一個善心的姑娘,竟遭此橫禍。」

  「你說逃過死劫的婢女跟侍童說兇手自稱是我?」

  「沒錯?」

  「這麼說來,是有人慾嫁禍於我,殺嚴小姐。」位出鋒說著,眼底迸射出兩道銳芒。

  「有人利用奔雪之死,製造你跟嚴家之間的仇恨及對立。」魏祈跟著分析道。

  「我未殺嚴小姐,嚴小姐卻因我而死,她成了犧牲品。」想到嚴世安,位出鋒痛心又憤怒。

  是誰如此狠心,竟為了陷他於不義,殺害一個無辜又無害的小姑娘?她做了那麼多的善事,幫助那麼多的孤兒,卻遭此下場,老天爺,稱可有長眼?  

  「總之,嚴世浩向當地官府報案後,官府以查無實據遣走了他,並將此事壓下,此舉令嚴世浩十分不滿。」魏祈憂心地道,「據我所知,嚴世浩已經離開汝安,估計會來到長橋為他妹妹討回公道,你要小心。」

  「嚴世浩不是個小人,他來了,我不需要提防他,真正的小人還在暗處……」

  位出鋒眼底閃過一抹肅殺,聲音低沈,「我會找到小人,替嚴家小姐報仇。」

*             *             *

  嚴世安正準備更衣就寢,忽聽見敲門聲。

  「誰?秀竹嗎?」她猜想應是負責幫她送膳的那名婢女。

  「我。」怎料傳來的竟是位出鋒的聲音。

  她愣了一下,連忙將已解開的腰帶又綁了回去,走到門邊,她打開房門,疑惑的看著門外神情冷肅的他。

  「這麼晚了,有事嗎?」

  「今天發生了什麼事?」他問。

  嚴世安先是一愣,旋即反應過來,她輕描淡寫地道:「沒什麼事。」

  「聽王爺說,你被欺負了?」位出鋒又問。

  「你該知道沒人欺負得了我。」她張大一雙水靈又倔強的眼眸望著他,「我不是會乖乖站著捱打的人。」

  「可我聽見的不是這樣。」

  「你聽見什麼都好,這事我自己會解決。」

  「解決?」這真是太有趣了,位府由他做主,她能解決什麼?「知道那幾個婢女的名字嗎?認得她們的樣子嗎?」

  「不知道,不記得了。」嚴世安直視著他,「你想幹麼,教訓她們?還是把她們趕出位府?」

  位出鋒唇角微微一勾,「你希望我怎麼做?」

  「我希望你什麼都不要做。」

  他微怔,「難道你不希望有人替你出頭?」

  「不希望也不需要。」她語氣堅定地道,「與其樹敵,不如結盟。」

  聞言,他哼笑一記,「想不到你還懂戰略。」

  「這不是什麼戰略,不過是做人處世的道理。」她續道:「要是你為了我教訓她們,只會讓她們更加討厭我,讓我的處境越來越艱難,我以後還怎麼在位府待下去?」

  「你打算一直待在位府?」位出鋒試探地問道,莫非她現在已經打消了尋找情郎的念頭?

  嚴世安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贖了她的身,按理說,她是他的了,可她口口聲聲說要找念祖,現在又要怎麼自圓其說她不想離開位府?

  再說,他對她到底是什麼想法她也還搞不清楚,他忽遠忽近又若即若離,那些為她做的事、對她說的話,總讓她有無限的想像,可他又常常毫無預警的推開她,好像她是什麼可怕的瘟神。

  他如此反覆又難以捉摸,是因為她是一個跟他死去的妻子有著相同名字的女人嗎?

  遲遲等不到她的回答,位出鋒又問:「你不找念祖了?」

  「我……」嚴世安一臉木然,腦袋一片空白。

  「你說他在南方,南方的什麼地方?」

  「我……」

  那是她胡謅的,根本沒有什麼南方的念祖,念祖不是她的情郎,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而且已經被陷害他的兇手殺害了,她多想告訴他事實,可是這麼一來,她要如何解釋發生在自己身上那不可思議的經歷?

  再說,他雖沒為了奔雪殺害她,但他確實因為奔雪之死而恨著嚴家,要是知道她是嚴世安,他會怎麼做?知道她宿在莫初雪的身子裡,卻根本不是莫初雪,他會不會覺得她可怕或是噁心?

  「我不知道他在哪兒。」暫時,她也只能繼續騙他了。

  位出鋒直勾勾的望著她,所以她還沒放棄尋找念祖,只是不知從何尋起?知道她依然癡心期待著與情郎重逢,他心裡真是五味雜陳。

  她是個深情專情的女人,他感到高興,但這也表示她的心裡容不下任何人,包括他。

  他打從一開始幫助她、維護她,就不是出於私心及私慾,按理說,他不會因此感到沮喪失落,可此刻,他的心卻跌進幽暗的深谷裡,自己高築多年的心牆就這麼被她輕易推倒,他不甘心也懊惱。

  「我會讓人幫你打聽,相信不用多久,你就能離開位府了。」說罷,他旋身而去,很快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嚴世安望著他的背影,胸口一陣揪緊。

  他方才眼底的情緒她見過,上次在船上,他將艙房讓給她之時也是這樣的……

  「位出鋒,可我……不想離開。」她喃喃地道。

  是的,她不想離開,因為她無處可去,因為她得找出真兇,因為她……已經喜歡上他了。

  不管他受過什麼傷,她只想讓他知道,傷是可以被治癒的。

*             *             *

  「鳳公子回來了。」

  被位出鋒派至河東談買賣的趙人鳳返抵位府。

  打從他進門,那些婢女們便滿臉欣喜雀躍,一個個迎上前去。

  「鳳公子,辛苦了。」

  「鳳公子,一路上可順遂?」

  「鳳公子,你好像痩了一點,一定是吃不慣外面的東西吧?」

  趙人鳳被一票婢女們簇擁著走向主屋大廳,而蘇樂餘正在那兒指揮著仆婢們打掃,見他回來,她也滿臉笑意地迎了上去,「鳳哥哥,你回來了。」

  「樂餘,兩個月不見,你又變得更美了。」趙人鳳嘴甜,總能逗樂這些姑娘們。

  「哪裡變美?」蘇樂餘嘆了一口氣,「要是我真變美了,二爺怎會無視我的存在?」

  趙人鳳一笑,「二爺回來多久了?」

  「十天有了。」她說。

  「怎麼,他又讓你不開心了?」趙人鳳知道蘇樂餘滿心崇拜愛慕著位出鋒,只可惜妹有情,郎無意。

  蘇樂餘秀眉一擰,咬牙切齒地道:「二爺帶了一個低賤的妓子回來,還為了那妓子教訓我,你說我能開心嗎?」

  聞言,趙人鳳感到有些吃驚,「妓子?」

  位出鋒喪妻後,就只當一隻採蜜的蜂,從不當種花的園丁,這次出航,他竟帶回一個妓子?他好奇極了。

  「怎麼一回事?」

  「二爺在風息灣替那個妓子贖身,還把她帶回位府奉為上賓。」她一臉不甘,「他把她安置在滌塵軒,還派了個丫鬟讓她派遣,嘴上說她是客人,但依我看,他根本已是她的入幕之賓。」

  「二爺從沒帶女人回來過……」趙人鳳摩挲著下巴思索著,「這女人肯定有什麼特別的吧?」

  「她名叫初雪,莫初雪。」她說。

  他一怔,「初雪?你是說跟……」

  「對,就跟死去的夫人同名。」蘇樂餘難掩妒恨,「二爺定是因此才將她帶回來。」

  知道位出鋒帶了個女人回府,對方還跟李初雪同名,趙人鳳掩不住心中的一陣興奮。

  他從前並不知道搶走或偷走別人的女人是多麼讓人興奮又喜悅的事,直到他偷了李初雪。

  李初雪十六歲那年過府住了兩個月,那兩個月間,位出鋒因忙著生意,沒有時間陪伴或照應她,因此陪她解悶的差事便落到他頭上。

  他每天陪著李初雪談天說笑,陪她去看戲、陪她去拜佛、陪她看日落、陪她逛大街,陪著陪著,李初雪戀上了他,並向他吐露心聲,表明愛意。

  他告訴她,待她十七歲便央請姨母位老夫人代他向她家提親,她滿心期待。隔年,位老夫人請人去提親了,但新郎卻是位出鋒。

  她嫁給位出鋒後,鎮日悶悶不樂,有時也以淚洗面。她是個渴望陪伴,渴望被憐寵的女人,可位出鋒什麼都滿足不了她,甚至她生產時,位出鋒也不在她身邊,她像朵不被滋養、無水灌溉的花兒,日漸枯萎。

  某個位出鋒出航的夜晚,李初雪來到他面前泣訴內心寂寞,他顧忌著位出鋒的身分及權勢,卻還是沒能忍住,與李初雪成了好事。

  那天,他在惶惶不安中開始,卻在亢奮歡愉中結束。偷了位出鋒的妻子,讓他得到前所未有的快樂,甚至是成就。之後,他便跟李初雪維持著這樣的不倫關係,李初雪得到了安慰,他也得到了快活。

  兩人各取所需,相互療愈的關係持續了兩年,直到位學齊三歲那年,李初雪開始鬧著要跟位出鋒攤牌,吵著要他娶她,因為她懷上他的孩子了。

  此時,他終於意識到事態嚴重。

  擔心李初雪會毀了他在位家處心積慮想得到的一切,他一不做二不休,在一個下著雷雨的夜裡,將李初雪推入位府的養心湖中……

  死了一個李初雪,他的樂趣沒了,沒想到現在又來了一個莫初雪,快哉!他又有樂子可尋了。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10-9 08:48:47


  嚴世安來到位府已有十餘日,大部分時間她都待在滌塵軒,並未四處走動,幸好位府中有座藏書閣,她總能從裡面找到她有興趣的書卷,消磨時光。 

  這日,她正看書看得入神,突然聽見窗邊傳來聲音。

  她轉頭一看,就見窗口探出半張小臉,正定定的看著她。

  她愣住,一時忘了反應。那是個男孩,雖然只露出半張臉,卻還是可以窺見他眉清目秀的樣子。

  男孩與她的視線對上,瞪大了眼睛,隨即旋身跑走。

  這時,嚴世安終於反應過來,喊道:「別跑!」

  一喊完,她馬上就後悔了,尋常孩子聽見「別跑」兩字,一定會非常驚慌害怕,反倒跑得更快。

  她起身追了出去,卻已經看不到孩子的身影。

  她杵在原地,內心充滿疑惑。那孩子是誰?位府除了位出鋒的兒子,還有其他的孩子嗎?難道剛才那個孩子就是位出鋒的獨子?

  這時,秀竹與另一名婢女小楓為她送來午膳,她便向她們打聽。

  「秀竹,位府裡除了小少爺,可有六、七歲上下的孩子?」

  秀竹沒有多想,便點了點頭,「有的,有幾對夫妻都在位府做事,孩子也養在位府。」

  一旁的小楓接著說道:「小豆子、壽福、天生,還有小祿,都差不多六、七歲上下。」

  「是嗎?」嚴世安微蹙起眉頭,疑惑地道:「剛才有個六、七歲的孩子在窗口探頭,我正在想會不會是小少爺。」

  「不可能是小少爺。」秀竹道:「蘇姑娘管他管得嚴實,他不太有機會在外面亂走亂跑,尤其滌塵軒又這麼遠……」

  「小少爺是歸蘇姑娘管?」嚴世安難掩好奇。

  「是的。」小楓有些興奮地道:「自從夫人溺死在池子裡後,小少爺便由蘇姑娘養育,很少見到他離開蘇姑娘的居苑。」

  「他跟蘇姑娘住在一起?」

  「嗯,蘇姑娘雖沒名份,但以繼母身分自居,凡小少爺的食衣住行,全由她一手打理掌控。」小楓又道。

  聽著,嚴世安覺得有幾分蹊蹺。

  秀竹接著說道:「夫人過世的時候,小少爺才三歲,二爺又經常出航,一離開就是兩、三個月,所以就把小少爺交給蘇姑娘照顧。」

  「怎麼聽起來小少爺像是被軟禁了一樣?」嚴世安微皺起眉頭。

  秀竹蹙眉苦笑,「也差不多是如此……」

  「二爺沒意見嗎?」

  「二爺常常不在家,蘇姑娘也算是把小少爺照顧得妥妥當當,所以二爺極少過問蘇姑娘如何管教小少爺。」

  「管教?」怎麼這聽起來也不太對勁?嚴世安急忙追問:「她會打小少爺嗎?」

  「不,那倒是沒有。」秀竹連忙澄清道:「小少爺是二爺的寶,蘇姑娘連讓他掉一根汗毛都緊張。」

  「那你說的管教是……」

  秀竹猶豫了一下,跟小楓互看一眼,像是在琢磨著該不該老實說。

  嚴世安低聲道:「放心,我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

  秀竹思索須臾,這才悄聲道:「蘇姑娘對小少爺的管教十分嚴格,打從他三歲起,就盯著他背誦四書五經,整天要他學琴學畫學算數,還要學習棋道茶道馬術什麼的,連踢球都要會……總之,小少爺除了睡覺,真是一刻不得閒。」

  聽到一個六歲的孩子要學習這麼多才藝,嚴世安頭都昏了。「為什麼?有必要這樣折騰一個六歲的孩子嗎?」

  「很多人都覺得小少爺可憐,可沒人敢銀蘇姑娘說……」秀竹一打開話匣子,便劈里啪啦的說不停,「二爺從沒口頭承諾過什麼,可她就是擺出繼母的架勢,把小少爺牢牢實實的綁在身邊。」

  小楓聽著,點頭如搗蒜。

  「好可憐的孩子……」嚴世安神情一黯,有幾分的難過。

  「可不是嗎?」小楓一嘆,「夫人溺在池子裡時,小少爺就在現場,那之後……他就變得不太說話,還經常作惡夢。」

  嚴世安陡地一驚,「小少爺親眼目睹他娘親溺斃在池裡?!」

  「是的。」秀竹跟小楓同時回道。

  「好可憐的孩子,他一定嚇壞了……」光是想像當時他所經歷的,嚴世安就難過得紅了眼眶。

  秀竹跟小楓見她竟為一個不曾見過面的孩子心疼,都有點驚訝。

  「在姑娘窗外探頭探腦的絕不是小少爺,肯定是其他孩子……」秀竹說:「如果姑娘不喜歡被打擾,我待會兒就找他們說去。」

  「不,我喜歡孩子。」嚴世安溫柔一笑,「以前我照顧過很多孩子,一點都不怕孩子吵。」

  秀竹跟小楓都是滿心疑問,據她們所知,她是從遊舫上逃跑的妓子,妓子也要照顧孩子嗎?而且還很多?

  「他們要來就讓他們來吧!」嚴世安真誠地道,「我是不喜歡被打擾,但孩子例外。」

  說著,她腦海中又浮現剛才那孩子的面容。

  這日,秀竹跟小楓為嚴世安送來晚膳,然後便在房門外候著,準備待會兒收拾餐具及剩菜,嚴世安在小廳裡吃著,忽聽見外頭傳來隱隱約約的哭泣聲。

  她好奇的起身,捱著門板,聽見秀竹正在向小楓哭訴——

  「大夫說我娘的病需要很好的藥材才能治癒,可我昨兒跟蘇姑娘預支月例,蘇姑娘卻拒絕了我……」秀竹哭得更傷心了。

  「蘇姑娘是出了名的不通人情,一點都不意外。」

  「小楓,我該怎麼辦?」

  「這……」小楓雖想幫忙,但實在是愛莫能助,「要不,我們找姊妹們湊一湊,能湊多少是多少……」

  「大家都要養家,哪有多餘的錢可以借給我?」秀竹抽抽噎噎的。

  「這倒也是,不過總得試試。」小楓又道。

  救人可是十萬火急的事,哪能拖拖拉拉的?嚴世安沒有多想,打開房門喊道:「秀竹。」

  秀竹跟小楓一聽見她的聲音,急忙從階梯上站了起來,秀竹連忙用手背抹去眼淚,故作沒事的問道:「莫姑娘,有什麼吩咐嗎?」

  「沒事。」嚴世安朝著她一笑,跟她招了招手,「秀竹,你進來一下。」

  秀竹微頓,疑惑不解的看了看小楓,然後怯怯的走進屋裡。

  嚴世安要她等一下,而後進到房裡,從抽斗櫃最下層収出一個小錦袋,又走了出來,她將小錦袋塞到秀竹手中,「這個你拿去。」

  「莫姑娘,這是……」秀竹困惑的看著她。

  嚴世安溫柔一笑,伸手揩去秀竹眼角的淚水,「袋子裡是我當初被二爺救起時戴在身上的兩樣首飾,你拿去典當了吧。」

  秀竹難以置信,「你是說……」

  嚴世安輕輕拍了拍她的手,「這對耳環跟鏈子應該能當個十兩銀子,快拿去給你娘治病吧。」

  秀竹捏緊手裡的錦袋,不敢置信又喜出望外,「莫姑娘,你真的要把這個借給奴婢?」

  「不是借,是給。」嚴世安一笑,「我留著在身邊也沒什麼用處,就送給你了。」

  「可是……」一下子接受如此貴重的饋贈,秀竹慌了。

  「只是身外之物,沒什麼。」嚴世安望著她的眸光真誠而溫暖,「救人要緊。」

  秀竹感激不已,淚如雨下,「莫姑娘請受奴婢一拜。」說著,她就要跪下。

  「別!」嚴世安急忙拉住她,「我受不起呢!」

  秀竹淚眼凝視著她,眼底滿是感激,「莫姑娘的大恩大德,秀竹永生難忘,來日定將為姑娘做牛做馬。」

  嚴世安蹙眉一笑,「做什麼牛馬?若你不嫌棄,咱們就以姊妹相稱吧?」

  「秀竹不敢。」

  「什麼敢不敢的,我說是姊妹就是姊妹,別跟我爭了。」嚴世安說著,伸手輕輕往她一推,「快去,別耽擱了。」

  秀竹點點頭,抹去淚水,旋身衝出屋外。

  嚴世安聽著屋外秀竹跟小楓說話的聲音,然後是興奮又驚奇的叫聲——

  「是真的嗎?莫姑娘真的……」

  「是真的,莫姑娘要我趕緊去救我娘。」

  「那事不宜遲,你快去吧!若有人問起你,我先幫你頂著。」小楓說道。嚴世安又打開了房門,對著兩人交代道:「若有人問起秀竹,就說她在滌塵軒幫我打掃屋子。」

  秀竹跟小楓望著她,點頭如搗蒜。

  「快去!」嚴世安又催了她一次。

  就這樣,秀竹跟小楓三步並兩步的跑走了。

  兩人前腳才離開,有人走進了滌塵軒,是個面生的男子,站在月門那兒,朝她點了點頭,眼底有著善意。

  她狐疑的看著他,還未開口,他便先說話了——

  「你一定是莫姑娘吧?」他邊說著,邊走了過來。

  嚴世安點了點頭,「我是,請問公子是……」

  「在下趙人鳳,位二爺是我的表兄。」他說。  

  她來到位府十多天了,還是第一次碰到他。話說回來,這位府大大小小加起來有八個院落,想碰上誰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說別人,就說位出鋒的獨生子位學齊吧,她至今還不曾見過他呢!

  「莫初雪見過趙公子。」她客套地道。

  趙人鳳越走越近,終於來到廊下,他抬頭望著站在廊道上的她,臉上始終帶著笑意。

  他的笑看來熱情又友善,可笑意不達眼底,給她一種虛偽、造作的感覺。

  「聽樂餘說表兄帶了一位客人回來,人鳳特地前來打聲招呼。」趙人鳳問:「一切都好吧?」

  「多謝趙公子關心,都好。」她從沒見過他,可不知為何卻對他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她明明沒見過他,卻毫無道理覺得見過他,為什麼?他的五官、他的聲音……聲音?對,就是聲音,他的聲音讓她想起了……

  突然,一個可怕的想法鑽進她腦子裡,教她不自覺倒抽一口氣,瞪大了眼睛。

  當時那個蒙著面,壓低聲音對她說話的黑衣人,就是他嗎?

  不,怎麼可能,他是位出鋒的親表弟,為何要犯下殺人重罪嫁禍於位出鋒?

  「莫姑娘?」趙人鳳見她不說話,只是瞪著兩隻大眼望著他,像是白日見鬼般,不禁感到疑惑,「你沒事吧?」

  嚴世安回過神來,告訴自己為了追查真兇,為了替念祖跟冬梅報仇,她一定要冷靜!

  她深吸了一口氣,努力緩和驚慌,然後擠出了一記微笑。「我沒事,只是覺得……趙公子很眼熟。」

  他笑道:「我發誓,我從沒見過像莫姑娘如此標緻脫俗的姑娘,或許這就是人家說的眼緣吧。」

  他話說得越多,她就越覺得他的聲音很耳熟。可聲音相似的人很多,她又怎能以此斷定他是真兇。

  她下意識的看向他的左臂,發現他的兩隻手臂上都有繍功精細的臂封,根本難窺究竟。

  「莫姑娘來到長橋後,可曾出過門?」他問。

  她搖搖頭,「我人生地不熟,未離開過位府。」

  「是嗎?」趙人鳳一臉惋惜,「那真是太可惜了,長橋可是個熱鬧繁榮的地方呢!」他佯裝思索,然後語帶試探地問道:「要不,明兒我帶莫姑娘到處走走吧?」

  嚴世安望著他,指尖微微顫抖,她一點都不想靠近他,可如今她沒得選擇。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想找到他就是真兇的證據,唯一的方法就是親近他,跟他交好。

  「盛情難卻,卻之不恭,那就有勞趙公子了。」她說。

*             *             *

  定風大街是長橋最熱鬧繁華的地方,在這條大街上,商店櫛比鱗次,交易熱絡,品項更是難以數計。

  趙人鳳帶著嚴世安沿著大街,一家一家的看,一攤一攤的逛,一路上熱情的為她介紹著長橋的歷史。

  「長橋是南方航運重鎮,這定風大街上南北貨色齊全,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十分有趣。」

  嚴世安一邊聽著,一路看著,她得說,長橋真的比汝安繁榮得多,要不是親眼所見,實在無法相信它曾是傳說中那個貧窮匱乏的小漁村。

  「咦?」突然,趙人鳳不知看見了什麼,伸手便拉著她往街邊走去。

  她還來不及抽手,已讓趙人鳳拉至一個賣飾品的走販面前。

  那走販在一家茶樓外,面前擺著一塊板子鋪上一塊淡藍色的花布,布上攤著的是數十樣飾物,有簪子、梳子、頭花等等。

  趙人鳳轉頭笑視著她,「挑一樣吧,當是我送給你的見面禮。」

  「不,我不能收公子的禮。」嚴世安婉拒道。

  他失望地道:「莫姑娘真要駁了我的一番心意?」

  「這……」她為難地笑道:「我很少配這些飾物,不太會挑,趙公子就別破費了。」

  趙人鳳定定地望著她,「你髮上還真的連樣髮飾都沒有……」說著,他轉向攤子,細細的看著布上的數十樣飾物,很快地選定了一支簪子,「就這個吧。」

  「公子真是好品味。」走販見他拿起那支簪子,立刻盛讚道:「我攤子上最好的就是這支紫檀木簪子了,瞧,上頭還嵌著一顆珍珠呢!」

  「多少?」

  「二十文銀。」走販說。

  趙人鳳從荷包裡拿出銀錢給了走販,一個轉身,手便抬起了起來,「來,我幫你插上。」

  嚴世安想閃,卻逼自己忍住,只能一直在心裡說服自己,她這都是為了查明真相。

  趙人鳳為她插好了簪子,細細端詳著她,而後滿意的笑了。「果然沒挑錯,真好看。」

  「謝……謝謝趙公子。」她感覺到自己的聲音在微微的顫抖。

  「別叫我趙公子了,你比我小,就跟樂餘一樣喊我一聲鳳哥哥吧。」

  嚴世安望著他,支吾了老半天,才勉強說道:「初雪謝過鳳哥哥。」

  趙人鳳抿唇一笑,「走吧,咱們再往前頭逛逛?」

  「嗯。」她點頭,小步跟在他身邊,繼續前行。

  就在他們身後,一雙眼正直勾勾的望著他們的身影。

  「位二爺……」魏祈看著身邊那個兩眼發直望著前方,神情肅殺得教人心驚的位出鋒,「你這神情真是太駭人了。」

  位出鋒眉丘隆起,冷肅的瞥了魏祈一眼。

  偷了點空,位出鋒搶在魏祈離開前,帶他前往長橋航運的新址瞧瞧。

  如今的長橋航運雖是兩間門面的鋪子,卻已不敷使用,於是在半年前,位出鋒便覓了個新址,準備擇日將長橋航運遷過去,可他沒想到會撞見這一幕。

  她是什麼時候跟趙人鳳走在一塊兒的?趙人鳳昨兒才剛返抵長橋,今天她便與他同遊鬧市,而且那般親密。

  她不是還沒放棄尋找情郎嗎?可在他幫著她到處察訪之際,她卻已跟趙人鳳走在一起。

  是她三心二意,還是趙人鳳過人長才,不論什麼樣的女人,他都能手到擒來?

  「剛才那是趙公子跟初雪姑娘吧?」魏祈明明看見了,卻還是故意這麼問,原因無他,只因鬧鬧這個彷彿有著鐵石心腸,對任何女人都毫無期待及渴望的傲男,實在太有趣了。「在喜歡的女人面前,可以稍稍低頭。」

  位出鋒目光一凝,冷冷地瞪著他,「說什麼?」

  「我是說……」魏祈眼底閃過一抹黯光,「向傾心的女人示好,並不會折損你的尊嚴。」

  「胡說!」他不悅地道。

  「以為我看不出來?」魏祈笑視著他,彷彿要看穿他極力隱藏的感情般,「別說你對她一點意思都沒有,你說她不是丫鬟,可她卻是你花百兩銀子買來的,你究竟當她是什麼?」

  位出鋒嘴硬地道:「我買她來給我暖床的。」

  魏祈先是一頓,旋即噗哧一笑。「那麼……暖了沒?」

  位出鋒用一副「你再多說一句,爺就把你嘴巴撕爛」的狠勁瞅著他。

  可魏祈太了解他,也跟他太好,根本就不吃他這一套,依舊不怕死地笑道:「看來是還沒吧?又香又軟的烤鴨在你面前,你卻不吃,這只有一種可能,你對她有愛。」

  「她有心上人,卻又接受別的男人的奉承追求,我瞧不起這樣的女人。」此刻,位出鋒的胸口正竄燃著怒焰,他不確定是因為她跟其他男人狀似親密,還是因為那人是趙人鳳。

  總之,他惱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魏祈涼涼地說道:「她雖有心上人,卻還是自由之身,就算接受其他男人的追求又有何罪?」

  「別說了。」位出鋒臉一沈,「她的事,我不管,與我無關。」

  「不管?」魏祈逮著他的語病,又道:「你不是說她是你花百兩銀子買來的暖床工具嗎?現在有人要搶,害你損失百兩,怎會不干你的事?」

  位出鋒眼底迸出寒光,「你還看不看長橋航運的新址?」

  「兄弟,你需要一個女人暖著你的心,心冷久了,會死。」魏祈不死心的補上一句。

  位出鋒一臉快把他殺了的表情,邁開步子往前走去。

  明明累了,可是位出鋒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都難以入眠,他的腦海中不斷出現趙人鳳跟她同遊大街,還為她插上簪子的畫面,讓他火冒三丈,幾乎要奪門而出。

  趙人鳳才剛從外地回來,為何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跟她如此親近?她口口聲聲說要尋找情郎,而那也是她每次推開他、拒絕他的神聖埋由,可為什麼一個轉身,她便跟趙人鳳好上了?

  如果她已經將念祖拋在腦後,他又何必介意念祖的存在?他是她的,是他花百兩銀子贖來的,儘管他從不曾真心想把她當作買來的女人,但假如不是念祖,他誰也不讓! 

  這四個字突然清清楚楚的跳進他的腦子裡,教他不自覺瞪大眼睛,翻身坐起。

  他敬佩她對念祖的一片深情及癡心,因此即便她合該是屬於他的,他也壓抑著自己的感情及渴望,可如今,是她先拋下了念祖,他又何必介意念祖存在與否?

  心念一定,位出鋒立刻下了床,飛也似的離開自己所住的長靜院,朝著滌塵軒而去。

  從沒有任何一刻,他覺得滌塵軒這般遙遠,明明就在他位府的範圍內,他卻急躁得感到路途遙遠,恨不得自己背上能多出兩道翅膀,幾個振翅就飛抵她面前。來到滌塵軒,他發現屋裡還有一豆殘光,顯然她還未睡下。

  於是,他敲了門,命令道:「是我,開門。」

  屋裡,正準備睡下的嚴世安聽見他的聲音,先是一愣,然後走到門邊。「做什麼?」三更半夜的他不睡覺,跑來找她做什麼?

  「有事。」

  「什麼事?」

  「要事。」

  「什麼要事?」

  位出鋒覺得自己的耐性快要被磨光了,他深吸一口氣,忍住想破門而入的衝動,不悅地道:「你再不開門,我就把門板拆了!」

  嚴世安一聽,不由得皺起眉頭,他這是在耍什麼流氓?不過與其激到他真的拆下門板,她還是主動開門吧。

  她打開房門,看著門外一臉不悅的他,不免感到奇怪,大半夜的,他大爺是吃了什麼火藥,這般氣沖沖的跑來敲門?

  「你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嗎?這時間敲姑娘家的門,合宜嗎?」

  位出鋒冷然哼笑,「對你,合宜。」

  他這是什麼意思?暗諷她是個隨便的姑娘嗎?

  位出鋒伸手推開門,害得她急急忙忙往後退了兩步,她警戒地問道:「位二爺,你到底要做什麼?」

  他看著她的頭髮,挑了挑眉,「簪子呢?沒戴在頭上?」

  「都準備就寢了,還戴什麼簪子?」她說著說著,忽然覺得不對勁。他幹麼突然關心起她有沒有戴簪子?慢著,難道……她狐疑的瞅著他,「你……」

  「我的好表弟不是送了一支簪子給你嗎?」位出鋒又問。

  嚴世安一怔,「你怎麼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他冷冷地道。

  這句話用在這兒恰當嗎?若要人不知的事情,都是見不得人、見不得光的壞事,她是做了什麼啊?

  她只是跟趙人鳳出去,而且是為了查證他是否就是陷害他的真兇,就算他不知道她真正的目的為何,也不必把她說得如此不堪吧?在他心裡,她到底是什麼?如果他真是喜歡她,怎麼會用這種話來傷害她?

  喔,看來他又將她跟李初雪重疊在一起了。

  又不是她自己想宿在一個跟李初雪同名的女子身上,這一切都是天老爺的安排,他以為她願意嗎?如果可以,她多想繼續當嚴世安,至少、至少她不必因為喜歡他而患得患失,也不必被他這樣羞辱。

  位出鋒他直視著她,無法控制地嘲諷道:「口口聲聲念著情郎,一上了岸就對別的男人動心了?」

  他說話夾槍帶棒的,又這般諷剌,令嚴世安越發慍惱,她也不想多做解釋了,負氣地道:「我想跟誰好不用你同意,你憑什麼羞辱我?」

  聞言,位出鋒一把抓住她的胳臂,像拎小貓似的把她抓了起來,惡狠狠的瞅著她,咬牙切齒地道:「就憑我幫你贖了身。」

  「放……放開我!」她被他的眼神嚇壞了,但為了保護自己,她還是張牙舞爪,只是顯得虛張聲勢。

  「我曾想放了你,你卻奮不顧身的跟上來。」他逼近她,臉幾乎要貼上她了,「說要給我暖床,卻又推三阻四,尋死尋活,一副癡情深情的樣子……」

  迎上他的眸光,嚴世安屏住了呼吸,身體不自覺的微微顫抖。

  「你在玩什麼把戲?」他冷笑道:「一面扮演著癡情女,又一面勾搭男人,你心心念念的念祖知道你是這樣的女人嗎?」

  她感覺受辱,忍不住抬手就想甩他一巴掌,他反應極快,一把攫住她的手腕,然後一扭。

  「啊!」她疼得叫出聲音,五官全揪在一起。

  「你明明是我花了百兩銀子贖來的,卻死活都不讓我碰,我本以為你是什麼貞節烈女,沒想到只是演戲。」

  他知道自己說了很重的、很傷人的話,可他無法控制自己的嘴巴跟腦袋,因為妒火已燒得他頭昏,燒光了他腦袋裡僅剩的一點點理智及禮貌。

  「位出鋒,你混蛋!」她氣得大罵。

  他卻不痛不癢。「是,我是混蛋,一個妒火中燒的混蛋!」

  「妒火……中燒?」嚴世安難掩驚訝的看著他。

  她沒聽錯吧?他嫉妒趙人鳳?他這是承認對她有感情?

  「你……你嫉妒?」她直盯著他的眼睛,再次確認的問道。

  位出鋒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不禁眉頭深鎖,一臉尷尬懊悔。

  「你剛才說你妒火中燒。」嚴世安的眼底閃著慧黠的光,「是不是?」

  他喜歡她,對她動了情,這是真的吧?如果不是,他怎會嫉妒?他說了那麼多混蛋才會說的話,其實都是因為他對她用了情。

  「不,」位出鋒漲紅了臉,不自覺放開了手,試著替自己解釋,「我是說怒火中燒,你心裡不是有人了嗎?為了替他守住清白身子,你不惜尋死,既然如此,又為何跟人鳳表弟……他是你喜歡的樣子?」

  看他滿臉通紅,一副想找地洞鑽的窘樣,嚴世安釋懷了,不再因為他剛才那番話語生氣或是難過。

  他太傲了,傲到他無法對喜歡的女人坦白,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李初雪的關係,她好想知道李初雪當年究竟如何傷了他?

  「趙公子不是我喜歡的樣子。」她平靜地回道。

  聞言,位出鋒一臉狐疑,「如果不是,你為何……」

  她還未摸清趙人鳳的底細,只能避重就輕地道:「我同他出遊,是因為我來到長橋後,少有人對我好。」

  他心頭一顫,所以當趙人鳳對她釋出善意並熱情接近她時,她就……當年的李初雪是否也是如此,因為寂寞難耐、無所依靠,才在趙人鳳的柔情攻勢下紅杏出牆?

  「在長橋,我人生地不熟,又不好自己出府,所以當趙公子熱情邀約,我就答應他了。」

  聽見她這麼說,位出鋒不自覺鬆了一口氣。她不是忘了情郎,也不是個見異思遷的女人,只是因為……孤單。

  當年,他是不是也讓李初雪感到孤單了?位府太大,大得讓她感到寂寞,位府人太多,多得讓她覺得孤獨……

  是他一直沒發現她是那麼的孤單嗎?如果他發現了,試著去挽救及改善,結果是不是就大不相同?他知道現在想這些於事無補,過去的已經過去,失去的也不會再回來,可是……

  眼前的莫初雪還沒過去,還在他面前。

  此時位出鋒的神情及眼神都變得柔和了。「你不是犯人,隨時可以出府。」

  「咦?」嚴世安一怔。

  「日後你要出府,就讓秀竹跟著,她是在長橋長大的,長橋她熟。」

  「我真的可以自由出入位府?」她半信半疑。

  「在位府,我說了算。」他說。

  聽著,嚴世安的唇角慢慢揚起,綻開一抹恬淡安心的微笑。

  「你剛才說人鳳表弟不是你喜歡的樣子,那麼你……你喜歡什麼樣子的?」察覺到自己又問了一個蠢問題,他尷尬得想轉身就逃。

  他真沒想到自己會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年,靦腆又羞怯。

  看著那個自相識以來總是冷得像冰,又爆得像火的他,竟然也有如此羞澀的一面,她不禁覺得有趣。

  她睇著他,眼底閃著狡黠,「那你呢?你喜歡什麼樣子的?」

  他被她的問題問倒了,只能兩眼發直的看著她。

  「你對我壞或是對我好,都只是因為我跟你死去的妻子同名嗎?」逮著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嚴世安對他逼供。

  「我……」

  「秀麗姊還有鳳海都說……」她眨動著大眼望著他,「你對我的態度如此反覆,是因為你喜歡我,是真的嗎?」

  位出鋒沒料到她會如此直白,登時瞪大了眼睛,驚羞的望著她。

  「她對你做了什麼,讓你如此害怕愛上另一個人?」嚴世安不讓他逃避,又問。

  他眉心一擰,沒有回答。

  「如果可以選擇,我不想要這個名字。」她深深的注視著他,「但我就是我,即使我名叫初雪,我還是我,絕不是她,不管她做了什麼,都跟我無關。」  

  是的,不管李初雪做了什麼或犯了什麼錯,都跟她無關,她是莫初雪,不是李初雪。

  「抱歉。」他慎重的吐出這兩個字。

  嚴世安疑惑的望著他,「抱歉?」

  「拿別人的過錯來懲罰你,對你並不公允。」他眼底滿是歉意。

  「我接受你的道歉,那麼……」她兩隻靈秀大眼直勾勾地望進他眼眸深處,「你是喜歡我的嗎?」

  嚴世安也被自己的問題嚇了一跳,她雖是有話直說、坦誠率真的性子,可也不曾大膽到主動對男人討愛或示愛。

  她想,這是因為她已經徹底戀上他了吧。

  見他像株巨木般杵著,不說話,嚴世安慌了,要是他給的答案不是她所期待的,那她就真的糗大了。

  突然間,她感到害怕,她怕他不回應她的情感,怕他說出讓她丟臉又難過的話語,這下子換她想逃了。

  「我一定是睏了,腦子不清楚,當我沒問過,我……我先走了。」說著,她竟邁開步子往門口走去,一副要奪門而出的樣子。

  位出鋒伸手一把拽住她的手腕。「你要走去哪裡?」他深深注視著她,唇角竟懸著一抹溫柔愛憐的笑意,「這是你的房間。」

  嚴世安尷尬乾笑,「對……對。」

  就在此時,他目光一凝,深情專注地道:「我喜歡你,已經很喜歡了。」

  他突如其來的表示心意,讓她整個人瞬間呆住。

  「在不知不覺中被你吸引,在不知不覺中你攫住了我的心,因為這樣,我害怕得不斷逃避,不斷想把你推開……」

  迎上他深邃的黑眸,嚴世安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著。

  「我知道你心裡有別人,所以我……」

  「沒有別人。」她衝口而出。

  他困惑地道:「沒有別人?那麼念祖是……」

  「他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兒。」她說,「我像照顧弟弟般照顧著他。」

  位出鋒難掩驚愕,唇片動了動,卻說不出話來。

  「我沒有什麼情郎,他更不是我的情郎。」她難為情地道:「當初順著你的話承認他是我的心上人,只是擔心你真要我暖床,後來幾次想解釋,卻苦無良機,所以就這麼一直……」

  他兩眼發直,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所以你並沒有什麼心上人?」

  嚴世安嬌怯地點點頭,「嗯。」

  「那麼……我現在能當你的心上人嗎?」他眼底充滿著殷切。

  她羞赧地睇著他,軟軟地問:「你是真心喜歡我?還是因為你花了百兩銀子?」

  位出鋒勾唇一笑,「都有。」

  「都有?」嚴世安微微皺起秀眉,眼底有著不甚認真的薄怒。

  「若不喜歡,怎捨得花百兩銀子?」他說:「百兩銀子可不是小數目。」

  她想了想,倒也釋懷了。「好吧,你說的也有道理……啊!」

  她話未說完,位出鋒已經一把將她抱進懷中,捧起她的臉,熱情吻上她的唇。嚴世安驚羞不已,直覺推開他。

  他眼底有著微微的沮喪,「不喜歡?」

  「不是,只是……跟我想的不一樣……」她羞得低下頭。

  她那嬌怯可愛的模樣教位出鋒的胸口熱了起來,忍不住又端起她的臉,深深注視著她,「閉上眼睛。」

  嚴世安雖一臉迷惘,卻還是聽話的慢慢閉上雙眼。

  他的唇輕輕貼著她的唇,淺淺的啄著、吻著、吮著,彷彿她的唇瓣是美味得讓人不捨得一口吃下的甜品。

  也許是閉上眼睛,也許是他的吻猶如雨絲般細緻輕柔,她的不安及驚慌慢慢的消失了,她全身放鬆,沈醉在他美好而熱切的吻中。

  正當她的意識慢慢抽離,身子輕飄飄的像是要飛起來之際,位出鋒突然輕輕的拉開她,神情帶著幾分壓抑痛苦。

  嚴世安還搞不清楚狀況,睜著迷濛的雙一,疑惑的瞅著他。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蹙眉笑嘆,「我不一定自己還能把持得住。」

  她望著他,眼神天真。

  「再繼續下去,我想做的就不只是這樣了。」他伸出手,輕輕捏了下她的鼻頭,「今晚就這樣吧,祝你好眠。」說罷,他一個旋身走了出去。

  嚴世安望著他離去的身影,他方才說的話在她耳邊盤旋——

  再繼續下去,我想做的就不只是這樣了……

  天啊,好讓人害羞!還祝她好眠呢!撩得她一顆心高高低低、起起伏伏,身子熱得跟火盆一樣,她還怎麼睡?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10-9 08:49:19


  自從嚴世安將耳環及鏈子送給秀竹為她娘親醫病後,秀竹簡直把嚴世安當成神一般的敬愛著,私底下,她也跟許多僕婢們提起此事,大家對嚴世安的印象也因此改觀。

  這日用完午膳,嚴世安要秀竹帶她在府裡四處逛逛消食,秀竹興高采烈地一口答應。

  兩人離開滌塵軒,朝著主屋的方向而去。

  從滌塵軒到主屋得穿過兩處院落,秀竹非常熱絡,一路上像隻小麻雀般吱吱喳喳地介紹著位府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

  走著走著,前方有一道連接兩處高地的小橋,橋下是一個大土坳,看來從前曾經是個水池。

  「這兒以前是個水池吧?」嚴世安問道。

  秀竹點頭,「是的,夫人她……就是在」這兒溺死的,夫人發生意外後,二爺為了小少爺的安全,又不想他觸景傷情,便命人填了這個水池,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原來如此……」想起三歲的位學齊當年目睹娘親溺斃在水池裡,小小的心靈不知受了多大的創傷,嚴世安就忍不住揪心鼻酸。

  才剛過橋,迎面來的人正是蘇樂餘跟幾名跟前跟後的僕婢。

  嚴世安一眼看見她身邊帶了一個六、七歲的男孩,那男孩正是之前在她窗外探頭探腦的孩子,她不由得定定的望著他。

  男孩的視線與她對上,一臉羞赧,立刻躲到蘇樂餘身後去。

  「蘇姑娘……」秀竹一見蘇樂餘,立刻恭敬地行禮。

  蘇樂餘像是看不見秀竹似的,直勾勾的瞅著嚴世安,她不客氣地問道:「去哪兒?」

  「我去哪兒應該不由蘇姑娘管。」嚴世安勾唇一笑。

  「這位府上下都歸我管。」蘇樂餘冷冷地道,「尤其是那種不檢點的女人更要歸我管。」

  嚴世安沒動怒,反倒氣定神閒的一笑,「蘇姑娘不是當家主母,派頭卻不小。」

  「你!」蘇樂餘氣惱的拔高了音調,「你說什麼?!」

  「蘇姑娘,我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不好嗎?」

  「不好!」蘇樂餘恨恨地道,「我見你就是不開心!」

  「那好。」嚴世安淡淡一笑,「要麼我避著你,要麼你避著我,那便也無事了。」

  「我避著你?你憑什麼啊?」她那氣定神閒的樣子教蘇樂餘更加惱火,「你不過是個下賤的妓子,要不是有幾分狐媚的本事誘惑了二爺,你進得了位家大門?你可別以為自己巴住了二爺,就能飛上枝頭當鳳凰!野雞就是野雞,老夫人是不可能接受你這種出身的女人!」

  嚴世安未做反應,可一旁的秀竹卻已經看不下去了,她走上前,怯怯地道:「蘇姑娘,你別這麼說話,要是二爺知道了,可……」

  秀竹話未說完,蘇樂餘便狠狠的搧了她一巴掌,教訓道:「這兒有你說話的份嗎?!」

  嚴世安立即一個箭步上前,憤怒地道:「蘇樂餘,你別太過分!」

  她是俠女性情,見不得別人可憐,也見不得別人被欺,蘇樂餘欺她可以,但欺她身邊的人就是不行。

  秀竹這陣子伺候她,她早已將之視如冬梅第二,她可是拿她當妹妹一樣看待,現在蘇樂餘欺負她妹妹,她豈能忍氣吞聲?

  「我就是這麼過分,你能奈我何?」蘇樂餘抬起下巴,睥睨著她。

  「你真可悲。」嚴世安神情嚴厲地道:「仗著父親對位家有功,就拿著雞毛當令箭,狐假虎威!」

  「你說什麼?我狐假虎威?」蘇樂餘瞪大了竄燃著怒焰的銅鈴大眼。

  「難道不是?」嚴世安目光一凝,「光是看你對待這些僕婢們的態度,就知道你是個心胸狹窄、尖酸刻薄的人!」

  蘇樂餘自幼在位府長大,因為父親的關係,大家對她都十分客氣尊敬,尤其是李初雪死後,位老夫人有意將她收房,大家都認定她是準夫人,對她更加禮敬,甚至是逢迎討好。

  從沒有人敢這樣挑釁她、批判她,與她正面起衝突,而莫初雪不過是個妓子,就算得了位出鋒的寵,終究還是個低賤的女人,居然敢當著僕婢的面跟她作對? 

  蘇樂餘決定給她一個教訓。

  「莫初雪,是你找事!」她猛地伸手拽著嚴世安的衣襟,一個轉腰,便將她推下一旁的土坳。

  「啊!」嚴世安一個重心不穩,整個人滾進土坳裡,頭昏眼花。

  秀竹見狀,驚呆了,一時間忘了反應,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蘇樂餘得意的看著一時之間爬不起來的嚴世安,嘴角懸著一抹勝利的笑意。此時,一直安靜無聲的位學齊突然放聲尖叫。

  「齊兒,你怎麼了?」蘇樂餘一見,立刻伸手要拉他。

  位學齊一把將蘇樂餘的手推開,跑下土坳,抱著嚴世安哭叫著,「不行!不行!不可以!」

  這一幕,教所有人都看傻了眼。

  嚴世安看著撲在自己身上的位學齊,他的小手緊緊抓著她,微微發抖著,那害怕又傷心的模樣,她想,她跌落土坳之事掀開了他心中的結痂,讓那曾經的傷口又曝露出來,她一陣心疼。

  她忍著腰際的不適,勉強坐了起來,將他緊緊抱在懷裡,溫柔安慰道:「不哭,沒事,沒事。」

  位學齊抬起淚濕的小臉,先是疑惑,然後抿著的唇微微顫抖,一副在忍耐著什麼的樣子。

  嚴世安垂眸注視著他,不捨地道:「好孩子,不哭,我沒事。」

  位學齊的小手仍舊緊緊的拽著她的衣服,整個人窩在她懷裡。

  蘇樂餘看著這一幕,感到相當氣憤。

  自從李初雪死後,位學齊就變成一個沈默寡言的孩子,不會哭也不會笑,她費盡心思想走進他心裡,讓他依賴她,可不管她怎麼做,他跟她就是不親。

  而她會花大把時間跟精神在位學齊身上,,為的就是討位出鋒的歡心,可是這麼多年來,位出鋒依然不肯多看她一眼。

  她無論如何努力都得不到、要不到的,這個不知來歷的女人卻輕而易舉的得到了、要到了,她不只攫住位出鋒的心,如今連位學齊也……

  感覺到自己所渴望期待的一切都將灰飛煙滅,蘇樂餘又惱又慌,她跑下土坳,一把將位學齊抱住。「齊兒,跟我回去!」

  位學齊哭叫不從,兩隻小手死命抓著嚴世安不放。

  「蘇樂餘,你放開他,你嚇壞孩子了!」嚴世安努力按捺著脾氣。

  「你住口!放開他!」蘇樂餘惱羞成怒,「別用你那骯髒的手碰位家的小少爺。」

  「蘇樂餘,你可以冷靜一點,講講道理嗎?」嚴世安直視著她,眼中沒有半點敵意,只有誠懇。

  她誠心的希望蘇樂餘能冷靜下來,因為她看得出來位學齊已經嚇壞了。

  「閉嘴!你這可惡的女人,都是你!」蘇樂餘簡直失去了理智,就像戰場上殺紅眼的士兵一般。

  為免傷害到位學齊,嚴世安忍痛鬆手,放手前,她用深沈而真摯的眼神直視著他,柔聲地道:「齊兒乖,先跟蘇姑娘回去。」

  位學齊像是感覺到什麼,停止了哭叫。

  看著他眼底的無助,嚴世安的胸口一揪,疼得她幾乎要掉下眼淚,她心裡有道聲音對她說:嚴世安,你要救這個孩子。

  是的,就算他不是她傾心的男人的兒子,以她的脾氣性情,也不可能視而不見。

  「你聽話,我會去找你。」她在位學齊耳邊輕聲說著。

  蘇樂餘一把將位學齊抱起,像是掠奪了什麼至寶般的得意。這會兒,位學齊不哭不叫,只是張著兩隻圓滾滾的眼睛,癡癡地望著嚴世安。

*             *             *

  定安街,長橋航運的鋪子。

  位出鋒正在書房審閱著賬房老高剛交上來的賬冊,兩人一筆一筆的核對。

  李韶安來到門口,輕喚一聲,「二爺……」

  位出鋒抬起頭瞥了他一眼,「有要事?」

  「是。」李韶安的神情相當嚴肅。

  位出鋒一聽,擱下了賬冊,「老高,你先出去。」

  「是的,二爺。」老高轉身,快步離開。

  李韶安走進書房,順手掩上了門,然後快步來到書案前。「二爺,是你之前要我去查的事……」

  位出鋒目光一凝,「查到了什麼?」

  「這……」李韶安擰著眉心,欲言又止。

  「有什麼不能說?」位出鋒眼底迸射出銳芒,「照實。」

  「二爺要我找人去汝安查查嚴家小姐遇害之事……」

  位出鋒不耐地道:「做什麼吞吞吐吐?究竟查到了什麼?」

  李韶安知道位出鋒的脾氣,他要是再這麼磨蹭,位出鋒肯定要發火,他面有難色,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才道:「咱們停泊汝安之時,鳳少爺也在汝安。」

  位出鋒難以置信,「你說什麼?」

  「鳳少爺來去匆匆,只停留了不到一日就離開了。」李韶安續道:「聽風茶樓的掌櫃親眼看見了他,當時以為他是與二爺同行。」

  位出鋒臉上覆著寒霜,一語不發。

  趙人鳳當時人應該在長橋,為何會偷偷去了汝安?他在汝安究竟做了什麼事?難道……

  「二爺,」李韶安遲疑地又道:「嚴家小姐的事,會是鳳少爺……」

  位出鋒抬手制止了他,神情凝肅卻平靜地道:「我立刻給嚴家寫封信,你派人快馬送去。」

  「是。」李韶安恭謹地應了一聲。

  「還有……」位出鋒直視著他,「找幾個面生的小兄弟跟著趙人鳳,不管他見了什麼人、做了什麼事、去了哪裡,都要如實悉數通報,一點蛛絲馬跡都不容錯過。」

  「明白。」李韶安抱拳一揖,「我這就去辦。」

  李韶安前腳剛走,有人進來通報,「二爺,莫姑娘來了。」

  位出鋒沒想到她會到這兒來找他,先是一愣,然後掩不住歡喜地道:「快請。」

  不一會兒,嚴世安來到門口,身後還跟著秀竹。

  嚴世安站在門外,問道:「沒打擾你吧?」

  「進來吧。」見秀竹也在,位出鋒試著壓抑幾乎快藏不住的歡喜。

  嚴世安讓秀竹在門外候著,自己走了進去,然後將門掩上。

  她才剛掩上門,位出鋒便站了起來,飛狹的繞過書案走向她,他低聲道:「別出聲。」

  她還沒反應過來,他已勾起她的下巴,親了下她的唇。

  嚴世安面紅耳赤,驚羞的嗔道:「原來你是這種人……」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他勾唇一笑。

  「是啊,早在你在船上對我做那些事時我就知道了。」她故作嗔怒。

  「你是指我脫了你衣服之事?」他一臉無辜,「天地良心,當時我一心想救你,心無雜念。」

  「那後來呢?」嚴世安沒好氣地又問:「在秀麗姊的酒館,還有在你的艙房裡……」

  「在秀麗那兒,我只是想嚇你,讓你打消上船的念頭,至於在艙房裡……」位出鋒一笑,「好吧,我確實動了心念。」

  看著他的雙眼,她不知怎地心頭一熱。

  剛遇到他的時候,他是個冷漠、防備心重,甚至帶著攻擊性的人,像是一扇永遠不會開啟的門扉,任由人怎麼敲,也不會有什麼響應。

  當他對她壞時,她真是恨透了他,可不知為何,她又無法真的恨他,只因她在他眼中發現了傷。

  如今,他對她敞開心房,眼底眉間都綻放著笑意。她知道,他需要的從來不是一個暖床的女人,而是一個暖心的姑娘。

  而她,暖了他的心。

  從前總是冷得像冰、沒有一點溫度跟人味的他,如今也能跟她開這樣不正經的玩笑了。

  嚴世安溫柔地輕推了他一下,笑嘆道:「好了,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商量。」

  位出鋒有些不解,「重要的事?」

  「嗯。」她點點頭,「我想跟你要個人。」

  他眉心一擰,「要個人?誰?」

  「齊兒。」她說。

  位出鋒愣了須臾,才問道:「你跟我要齊兒?那是什麼意思?」

  「我知道你的妻子死後,你因忙於航運事業,便將齊兒交給蘇姑娘照顧,我也知道你向來不過問蘇姑娘如何教養齊兒,但我希望你能適度的介入。」

  他沈默了一下,眼底流轉著許多情緒。

  「我想……你應該知道齊兒有多麼不快樂吧?」嚴世安斟酌著問道。

  「自從目睹他娘發生意外後,齊兒已經好幾年不哭不笑了。」位出鋒眼底閃過一抹沈痛,「是我這個做父親的無能,始終幫不了他。」

  「不,」她輕捧著他的臉,深深的注視著他,「你不是無能,而是你也受了傷。」

  迎上她溫柔卻具有穿透力的目光,他心頭一撼。

  「兩個受傷的人是無法一起慰藉的,有時反而會沈淪到更深的傷痛裡……」嚴世安認真也真誠地道:「可以讓我試試嗎?讓我治癒你們的傷……」  

        「初雪……」

  「齊兒還是個孩子,他需要的是疼愛,他當在歡笑時歡笑,哭泣時哭泣。」她續道:「蘇姑娘太在乎你的看法,她為了討好你而求表現,以至於忽略了齊兒的需求,我喜歡孩子,我也照顧過很多孩子,所以……給我機會,好嗎?」

  位出鋒望著她,腦海中竟閃過嚴世安的身影。

  她們明明是兩個不同的女子,可在這一瞬間,她們的臉龐身影卻在他腦海中短暫重疊了。

  「你……」他驚疑的看著她,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怎麼了?」她疑惑地問道。

  「你讓我想起了一位姑娘……」他說。

  嚴世安一聽,挑了挑眉,有些不是滋味地應了一聲,「喔。」

  他這些年也不是不沾女色,想必圍繞在他身邊的鶯鶯燕燕不只是風息灣那位浪兒姑娘吧?

  位出鋒趕緊握住她的手,解釋道:「不是你以為的那樣。」

  她沒好氣地反問:「不然是怎樣?」

  他蹙眉苦笑,「那是位善良、有著溫暖笑容的姑娘,我雖不認識她,可卻打從心底敬佩她。」

  「敬佩?」她微頓,「她做了什麼?」

  「她不求回報、毫無條件的照顧孤苦無依的孩子。」

  「咦?」她心頭一震,怎麼他口中的那位姑娘好像是在說她?

  「但老天爺沒長眼,竟讓她死於非命……」位出鋒眼底有著藏不住的感慨及憂憤,「而且,她是因為我而遭遇不幸。」

  聽到這兒,嚴世安已經可以確定他說的就是她。

  她從來不記得自己見過他,他又是在什麼時候看見她的?而且是怎麼知道她辦學及收養孤兒的事?他說他敬佩她,可他跟嚴家不是一直有過節,還因為愛駒的死對她大哥撂過狠話嗎?這樣的他,怎會對她……

  「發生了……什麼事?」她儘可能保持平靜的問道。

  「你聽過汝安嚴家嗎?」

  她點點頭,「聽過,嚴家做的是河運的行當。」

  「沒錯,位家跟嚴家在政爭時各擁其主,政爭結束後,嚴家失勢,位家得勢,命運從此不同。」位出鋒續道:「我因與賢王爺交好,說服朝廷開港,搶了嚴家不少生意,嚴家對我積怨已久,於是在一場競馬大賽上,嚴家義子對我的馬下藥,致使牠受到重傷,我不忍牠受苦,忍痛結束了牠的生命……」

  說到這兒,他頓了一下,眼底漫著哀傷。

  「為了報復嚴家,我進而搶走他們的河運生意,看著嚴家的景況一日不如一日,我內心充滿著復仇的狂喜,可是在我遇見嚴家小姐的那一天……」

  「你遇見嚴家小姐?」她忍不住插話,她怎麼一點都不記得見過他?

  「嗯,之前破浪號停靠汝安時,我在一間飯館裡用膳,突然飯館外來了一對乞食的小姊弟,夥計驅趕他們離開時,一位約莫二十歲的姑娘出面,不只讓夥計幫他們備膳,之後還帶著他們一同離去。」想到了她,位出鋒的眼神不由得變得溫煦,「之後我向夥計打聽,才知道那位善心的姑娘便是嚴家小姐嚴世安。」

  嚴世安還記得那天的事,而他當時居然也在場?這是什麼樣的緣分?

  「嚴家如今的景況已不比往日,居然還願意支持嚴家小姐辦學並照顧孤兒,情操無比高尚……」他的語氣充滿讚佩,「從那一刻起,我放下對嚴家的仇恨,真正的釋懷了。」

  她心情激動的看著他,原來在那一天他便放下了心中的仇恨,他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見過她,然後她以另一個樣貌及身分來到他面前,而他也不知道。

  這是老天爺的安排嗎?

  「先前賢王來訪,告知我……有人假借我之名殺害嚴家小姐。」提及此事,他內疚惱恨不已,「嚴家小姐這條命,我背了。」

  聽見他句話,再看見他臉上及眼底那一抹毅然,嚴世安的胸口一緊,忍不住落下淚來。

  見她突然哭了,位出鋒有些慌了手腳。「怎麼哭了?」

  「我……」她低下頭,用手胡亂抹著眼淚,「沒什麼,我只是也覺得有點難過,她……她是個好人。」

  見她如此善感,他蹙眉笑嘆,將她擁入懷中,「她是位好姑娘,你也是……」說著,他端起她淚濕的臉龐,溫柔的注視著她,「我把齊兒交給你。」

  一直以來因著蘇安北之故,位出鋒總是對蘇樂餘的作為睜隻眼閉隻眼,他不是看不見兒子的痛,而是他無能為力,正如莫初雪所說,他也是受傷的人,因為他連自己的傷都治癒不了,自然也治療不了兒子的傷。

  如今,她暖了他的心,治了他的傷,他也期盼她能讓兒子重拾歡笑,過一個六、七歲孩子該過的生活。

  嚴世安微微一怔,然後含淚點頭,「我會盡我所能的照顧好他。」

*             *             *

  位出鋒一聲令下,蘇樂餘再怎麼不情願也得聽從,一早,她便差人收拾了位學齊的東西,命人將位學齊帶往滌塵軒。

  位學齊本來是跟著他娘親一起住,他娘親死後,位出鋒不放心他繼續住在李初雪的居苑,便讓他跟著蘇樂餘住,既然現在要讓莫初雪照顧兒子,兒子自然要跟著住在滌塵軒。

  位學齊來到滌塵軒時,嚴世安已在門口候著,見他來了,她綻開溫柔和煦的笑,「齊兒,早。」

  她沒表現得過度熱情,只是伸出手,等著他主動來牽她的手。

  他怯怯的看著她,有點遲疑。

  「齊兒知道我是誰嗎?」她問。

  位學齊搖搖頭。

  「我是……安姨。」她頓了一下,脫口說出安姨兩字。

  她知道自己如今的身分是莫初雪,不是嚴世安,可她真的不想初雪這個名字勾起他悲傷的回憶。

  位學齊愣了一下,吶吶地重複一遍,「安姨?」

  「是的。」嚴世安微微一笑,慢慢的將手伸向他,然後輕輕握住他的手,「我已經幫你整理好房間了,帶你去看看,好嗎?」

  他沒有拒絕,乖順的跟著她走進滌塵軒。

  滌塵軒共有三個房間,嚴世安昨晚便開始整理房間,希望能讓位學齊安心的住下。

  她帶著他走進他的房間,「從今以後,齊兒就住在這兒,行嗎?」

  位學齊怯怯的看著她,點了點頭。

  「齊兒,」嚴世安蹲了下來,正視著他的眼睛,溫柔地道:「我就住在隔壁的房間,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在,所以你不必覺得害怕,知道嗎?」

  緊閉心房已久的他,一時之間還無法敞開心門,只是怯怯不安的望著她。

  「齊兒今天想做什麼呢?」她笑問道。

  位學齊愣住了,以往在蘇樂餘那兒,從沒有人問過他想做什麼,蘇樂餘總是安排好他的生活,制約了他的一切。

  「今天不用學琴?不用做算數嗎?」他小小聲的問。

  「齊兒今天想學琴做算數嗎?」她笑問。

  他皺著小臉,怯懦地搖了搖頭。

  「那好,今天不學琴也不做算數。」嚴世安故作思索,「我想想今天我們能玩什麼……」說著,她轉頭看向一旁的秀竹,問道:「秀竹,你覺得今天我們能玩什麼?」

  秀竹愣了一下,一臉迷惘困惑,「嗄?」

  嚴世安假裝又想了想,突然一個擊掌,「有了!我們來玩算數遊戲!」

  位學齊眨了眨眼,算數遊戲?從他開始學習算數以來,算數都是門功課,是蘇樂餘說一定要精益求精的功課,可安姨卻說算數是遊戲?

  「秀竹,你找小楓來,咱們一起玩吧!」嚴世安興高采烈的說。

  就這樣,小楓被找來了。

  規則是這樣,每個人輪流出十題算數題給其他三人解,最快並準確解題的人可以在另外兩人的臉上用毛筆劃一撇。

  說定了,四人猜拳由秀竹先出題,嚴世安、小楓跟位學齊則開始解題。

  「二十五加十七!」

  「四二!」嚴世安搶先一步回答,「來來來,我先劃。」她興奮的抓起毛筆,在小楓跟位學齊的臉上各劃上一撇。

  看著小少爺的臉上被劃了一撇鬍子,秀竹跟小楓都有點心驚,他可是二爺的獨子呀,在他臉上亂劃一通真的好嗎?

  接下來的九題,嚴世安既搶快又準確無誤。才第一回合,位學齊跟小楓已被她畫成花貓臉了。

  位學齊有點沮喪,可眼底燃起了不服輸的鬥志。

  看著他那表情,嚴世安忍不住在心裡偷笑,他跟他爹真是一個樣兒,好勝又輸不得。

  接著,由嚴世安出題,這一輪,秀竹跟小楓都是位學齊的手下敗將,位學齊在她們臉上畫了鬍子、黑眼圈,小小的臉上露出隱隱的笑意。  

        嚴世安看得出來,秀竹跟小楓不真是全輸,而是連小贏都不敢,要她們在位家小少爺的臉上作畫,她們可沒那個膽。

  第二輪結束,換位學齊出題。

  秀竹跟小楓完全不是嚴世安的對手,十題結束,兩人的臉上幾乎沒有地方可以讓嚴世安下筆了。

  最後一輪,由小楓出題。

  前六題,嚴世安依舊搶答快速確實,又分別在秀竹跟位學齊臉上畫了三筆。始終贏不了她,位學齊沮喪極了。

  「第七題,」小楓出題,「三十七減十九。」

  「十七!」嚴世安搶答。

  「不對。」小楓說。

  「十八!」這時,位學齊大叫。

  「準確!」小楓說。

  位學齊幾乎從椅子上跳起來,興奮地道:「我答對了!我答對了!」

  他抓起毛筆,笑得闓不攏嘴的往嚴世安額頭上畫了一筆。

  嚴世安、秀竹跟小楓都注意到他開懷的笑了,只有他不自覺。

  「第七題,二十七加三十八!」

  「六十四!」嚴世安又搶快。

  「不對!是六十五!」不等小楓公布答案,位學齊已搶著回答。

  「小少爺無誤。」小楓說。

  位學齊開心極了,根本是用跳的來到嚴世安面前,在她額頭上又畫了一筆。

  最後兩題嚴世安都答錯,教位學齊順順當當的贏了她四題,然後在她額頭上寫了個王字,他開心大笑,「安姨變舞獅了。」

  嚴世安叫小楓取來鏡子,一照,她也忍不住笑了,她學著廟會祭典時的舞獅,起身又搖又晃的追著位學齊滿屋子跑。

  位學齊邊跑邊笑,都快岔了氣。

  這時,秀竹跟小楓猜想莫初雪應是故意答錯,為的是讓小少爺也能在她臉上作畫,看著已經許久不曾開懷大笑的小少爺露出放鬆、稚氣的笑容,她們打從心裡佩服莫初雪。

  此時房外,蘇樂餘悄悄看著這一切,臉色黯然陰沈……

  稍晚,位出鋒來到滌塵軒,嚴世安已幫位學齊洗好了澡,哄著他上床準備就寢。

  「齊兒,今天可好?」位出鋒坐在床沿,伸手幫兒子理了理被子。

  位出鋒雖是個好父親,可跟獨生子卻不算親近,並非他不愛兒子,而是他不知如何與兒子相處。

  「今天……」位學齊怯怯地道:「很有趣。」

  他微頓,「有趣?」

  「今天安姨跟我玩算數遊戲……」

  位出鋒微怔,不解地看向嚴世安,「安姨?」

  嚴世安微微皺起眉頭,乾笑一聲,然後附在他耳邊悄聲道:「我怕他想起那個名字。」

  位出鋒恍然,看著她的目光多了讚許,接著他轉回頭,笑視著兒子,「什麼是算數遊戲?爹也可以玩嗎?」

  位學齊迫不及待又興匆匆的將今天遊戲的過程告訴了他,笑得得意開心,「我在安姨的額頭上畫了王字。」

  「是嗎?」位出鋒轉頭笑睇著她,調侃道:「是王八蛋的王嗎?」

  嚴世安蹙眉嘟嘴,「才不是王八蛋,是威風的獅子!」

  「我真想看看額頭上寫了王字到底有多威風。」位出鋒又打趣道。

  「人有失足,馬有失蹄,我是贏太多了,贏到頭昏眼花才會錯了四題,讓齊兒有機可乘。」她故作不服氣,「你沒看見齊兒的臉,根本是隻小花貓了。」

  位學齊一聽,羞赧地道:「我……我下次會算得更快。」

  「是嗎?」嚴世安的眼底閃過一抹黠光,「說大話的是小狗!」

  「我不是小狗!」

  「你一定是小狗!汪汪!」嚴世安說著,上前去搔他癢癢。

  位學齊在床上又笑又滾,臉兒都漲紅了。

  看著這「離奇」的一幕,位出鋒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才一天的時間,她已經讓兒子笑了?她是怎麼辦到的?他忍不住在心裡想,她一定是老天爺派來救贖他們父子的吧。

  哄著位學齊睡下後,兩人退出房外。

  一掩上房門,位出鋒便情難自禁的將她攬進懷中,他低下頭,在她耳邊低聲道:「感謝老天爺。」

  嚴世安將臉貼在他胸口,他的心跳聲有力又有一點急促,感覺得出他的情緒有一點激動。

  「那天,一定是老天爺讓你漂進了我的視線範圍……」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你真是我們父子的救星。」

  她抬起臉,羞怯的望著他,「我沒那麼了不起,只是……」

  話未盡,他已低頭攫住她的唇,深情又熾熱。

  她擔心被秀竹撞見,推了推他的胸膛,「別……被看見多羞。」

  他用愛戀渴望的眼神凝視著她,「你不會知道我有多麼感恩……」

  「二爺……」被他熾烈的目光注視著,她連頭頂都發燙了。

  「自初雪死後,不管我母親多麼積極想為我續弦,我都不曾有過那樣的念頭,可是你,讓我萌生那樣的念頭。」位出鋒這話再真心不過。「我曾經以為再也沒有誰能暖得了我的心,直到你出現……」他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努力平復過於激動的情緒。

  他這番話讓她激動又感動,卻也有些不安。「你是……為了齊兒嗎?」

  「不,」他深情而堅定地道:「是為我自己。」

  她一聽,不知怎地竟眼眶發燙濕潤。

  她跟紹子龍是一起長大的,紹子龍對她的心意她都知情,可即使身邊每個人都期盼他們能成為一對,她卻從來不曾有過嫁給他的念頭,甚至她對他從來不曾有過女人對男人的那種渴望及心動。

  可她愛上了位出鋒,而且是在她根本不確定他不是殺人真兇之前便已愛上了他。她知道,這份感情不假,不是想像,不是情迷,也不是衝動。

  「待我替賢王爺送完這趟貨回來,你願意嫁給我嗎?」位出鋒問,眼底有著殷盼及不安。

  嚴世安毫不遲疑地點頭,喜悅感動的淚水順勢滑落。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10-9 08:51:19


  這一天,嚴世安正陪著位學齊畫畫,趙人鳳突然到來。

  他在門外敲了敲門板,探頭看著她跟位學齊,笑問道:「沒打擾你們吧?」

  她微頓,禮貌回以一笑。「沒有,我正跟齊兒畫畫呢!」

  在這偌大的位府中,她最介意的不是總是找她麻煩的蘇樂餘,而是趙人鳳。她懷疑他就是陷害位出鋒及殺害她的真兇,偏偏沒有證據,位出鋒現在已經知道有人為了陷害他而殺害她,可他可曾懷疑到趙人鳳身上?應該沒有吧,若位出鋒懷疑趙人鳳,怎可能還讓他插手位家的生意?

  真相未明,她再怎麼不喜他,還是只能打起精神應付他。

  趙人鳳走了進來,「我聽說齊兒住在你這兒,特地來看看。」

  「是嗎?」嚴世安轉頭瞥了一眼位學齊,發現他露出防備又惶然的表情,身體不自覺的往她靠近,像是在躲避老鷹攻擊的小雞,她心頭一撼,直覺有異。

  「齊兒,開心嗎?」趙人鳳笑視著位學齊。

  位學齊點點頭,方才畫畫時還掛在臉上的笑容已然消失。

  趙人鳳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他本能的縮起脖子,一臉不安。

  早在位學齊出生前,趙人鳳就住在位府,按理說,位學齊跟這個表叔並不陌生,可為什麼當趙人鳳出現在他面前時,他會是這樣的反應?

  嚴世安感覺得出來這不是怕生,而是畏懼。位學齊為什麼這麼害怕?

  「看來齊兒鐵定是十分開心,因為就快有繼母了。」趙人鳳說。

  她一怔,「咦?」

  「整個位府上上下下都在傳,說表哥把你當心頭肉,還說你大有機會成為準位夫人。」他笑嘆道:「唉,看來我遲了一步。」

  「趙公子……」

  「也是,再怎麼說,表哥的本事及條件都勝過我太多了。」趙人鳳悵然一嘆,「良禽擇木而棲,再笨的女人都知道要選表哥,不是嗎?」

  他是在暗指她是見錢眼開、不問真心的女人嗎?

  「我對二爺並不是……」

  「不要緊的。」他打斷了她,「我能理解,我祝福你跟表哥能白頭到老,生死不離。」

  嚴世安瞅著他,對於他這樣自嘲又好似帶著不甘的話語感到不舒服。

  趙人鳳彎下腰,與位學齊平視,笑道:「齊兒,你可要小心看著,你娘已經不見了,可別又丟了繼母。」

  聞言,嚴世安猛然一驚,總覺得他話中有話。如果他是跟一個失去母親的孩子開玩笑,未免惡劣?但若不是,這又算什麼?警告還是威脅?

  「好了,我就不打擾你們培養感情了。」趙人鳳說罷,旋身離開。

  他離開後,嚴世安立刻握著位學齊的手,小心翼翼地道:「齊兒,你在發抖嗎?」  

  位學齊將手抽回,拿著筆繼續作畫。

  「齊兒,你有什麼事都可以告訴安姨喔!」

  他別過臉看了她一眼,繼續埋頭作畫。

  嚴世安沒再追問,但仍不斷思索著趙人鳳方才的那番話。

  不一會兒,她低頭一看,只見位學齊用簡單的線條畫了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女人被一個男人壓著頭,張大著眼睛跟嘴巴,表情可怕。

  這樣的一張畫,嚇壞了她,但她儘可能的保持冷靜,以免造成他更大的情緒起伏及反彈,她柔聲問道:「齊兒,你畫的是什麼?」

  位學齊指著畫中的女人,幽幽地說:「這是……我娘。」

  聞言,嚴世安陡地一驚,接著又問:「那……這個人是誰?」

  他搖搖頭,不說話,拿著筆亂塗,把男人跟女人塗成一片黑。

  他畫裡的女人是他娘,那男人是誰?是跟李初雪感情不睦的位出鋒?還是另有其人?

  這麼一想,她腦海中浮現的是趙人鳳的臉龐,她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轉身,她一把將位學齊抱進懷裡。

  位學齊愣了一下,身體顯得僵硬。

  「齊兒,」嚴世安在他耳邊輕聲道:「沒有人能夠傷害你,你爹還有安姨一定會守護著你的,知道嗎?」

  位學齊眼底閃著淚光,怯怯地點點頭,伸手回抱住她。

*             *             *

  蘇樂餘奮筆疾書,準備寫信跟住在京城的位老夫人告狀,讓她老人家知道位出鋒被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給迷惑了。

  蘇安北走進女兒房裡,見女兒神情憤恨,不知在寫著什麼,問道:「樂餘,你在忙什麼?」

  蘇樂餘抬頭,眼底有藏不住的妒恨,「我在給老夫人寫信,告訴她這兒發生了什麼事。」

  蘇安北皺眉一嘆,走上前去,一把搶走信紙揉掉。

  蘇樂餘瞪大了眼睛,「爹,您這是做什麼?」

  「樂餘,爹勸你別對二爺有太多妄想。」他苦口婆心地勸道,「難道你感覺不到二爺對你從來沒有動過心嗎?」

  「爹!」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蘇安北一直都知道位出鋒只當女兒是家人,偏偏女兒一廂情願,他一直試著要勸女兒死心,可又不忍潑女兒冷水。

  再說,李初雪死後,位出鋒也未再娶,他幾度也覺得女兒或許還有機會,直到位出鋒帶回莫初雪。

  他是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位出鋒對那位姑娘動了心,更確定女兒已沒有任何的可能。

  「爹,老夫人屬意讓我成為……」

  「樂餘,」他打斷了她,「一直以來,都是老夫人一頭熱,二爺從沒那個意思,你還不明白嗎?」

  「才不是!」蘇樂餘妒火攻心,哪裡聽得了勸,「二爺一直對我很好,是自從那個女人來了以後,他才……只要那個女人消失,一切就會像從前一樣!」

  聞言,蘇安北眉心一擰,沈聲斥道:「不準胡說!」

  「爹,我……」

  「總之,位家對我們父女倆有恩,你別仗著老夫人向著你就給二爺添亂。」他嚴厲警告,「爹知道你先前常常找莫姑娘麻煩,爹可警告你,她是二爺喜歡的人,日後可能就是咱們父女倆的主子,不準再去招惹她!」

  見親爹不向著自己,竟還要她對那女人敬而遠之,蘇樂餘氣壞了,她將手中的毛筆一丟,氣沖沖的走出房間。

  走著走著,來到曾經是池子的土坳邊,竟看見莫初雪獨自站在那兒,真是冤家路窄,那女人不安安份份地待在滌塵軒,居然還跑到這兒來?

  她爹要她別招惹莫初雪,她就偏要!

  想著,她邁開大步向前走,怎料才跨出一步,突然有人拉住她的手,她嚇了一跳,轉頭一看,「鳳哥哥?」

  趙人鳳蹙眉一笑,對著她搖了搖頭,低聲道:「樂餘,衝動是會誤事的。」

  她不解地道:「鳳哥哥,你……」

  「來,我教你。」他將她拉走。

*             *             *

  汝安,嚴府。

  萬天晴看著手中的信函,神情嚴肅。

  紹子龍耐不住性子,急切地問:「大嫂,位出鋒的信上寫了什麼?」

  萬天晴雖是女子,卻英氣勃發,丈夫不在,整個嚴家全由她扛著。幾個月前,小姑遭位出鋒殺害,他們報官卻得不到公道,甚至還遭到官府斥為無稽,說他們造謠傷人,丈夫吞不下這口氣,親自前往長橋想為小姑討公道。

  小姑天性善良,熱情又富有正義感,跟她這個大嫂感情融洽,也因此即使擔心丈夫安危,她還是讓丈夫獨自前往。

  轉眼數月過去,丈夫一點消息都沒有,反而接到位出鋒的來信,而且信中所提之事令她震驚不已。

  「大嫂,到底是……」紹子龍又氣又急,「位出鋒信上究竟……」

  「子龍,」萬天晴目光一凝,直視著他,「你就是這急躁的性子誤事。」

  他一頓,尷尬地想解釋,「大嫂,我只是……」

  「位出鋒在信上說世安不是他殺的。」

  紹子龍一聽,又激動起來,「他當然不承認,不是他是誰?咱們嚴家除了他,還有仇家嗎?」

  「不,此事確有蹊蹺。」萬天晴神情嚴肅地又道:「他說他當時人確實在汝安,但絕無殺害世安,他還說……他見過世安一面。」

  「他見過世安?那世安就是他下的毒手!」

  「子龍,你能冷靜一點嗎?」她眉心一皺,快要對他失去耐性,「你這脾氣再不改,日後還會惹事。」

  嫂子說了重話,紹子龍連忙閉上嘴。

  「他說他曾在港口附近的飯館見過世安,當時世安讓夥計給一對乞食的小姊弟備膳,後來還將他們帶走安置,他被世安的善良感動,決定停止對嚴家的報復……」

  紹子龍又忍不住回嘴了,「誰知道這事是不是他瞎掰的。」

  「這事不假。」她說:「幾個月前,世安不是帶回一對小姊弟安置在私塾那邊嗎?也就是在那之後,之前跟我們中斷運輸契約的幾個老闆,又突然來跟咱們簽約,你忘了?」

  他想了想,回道:「這……確有此事。」

  「位出鋒若不是親眼所見,又怎會知道此事?」

  「就算如此,也不能證明事情不是他幹的。」紹子龍仍舊氣憤難平,「他曾說過要為他的馬討回公道,誰知道他……」

  「這事,我一直覺得有哪兒不對勁。」萬天晴沈吟道,「如今收到他的信,更確定了我的猜想。」

  「猜想?」

  她點點頭,「我認為位出鋒可能遭人嫁禍。」

  紹子龍非常不以為然,「大嫂覺得他是無辜的?」

  「嗯。」萬天晴近乎篤定,「我認為有人故意要挑起兩家的紛爭,製造更深的仇恨。」

  「怎麼說?」

  「位出鋒可是富賈名流,不是什麼地痞流氓,就算要為愛駒報仇,也犯不著自己動手。」她神情凝肅地推測道,「再者,他都已經殺了世安,為何要留念祖跟冬梅一命?現在看來,兇手的目的就是為了讓活口回來指證位出鋒。」

  「大嫂,你當真覺得他是無辜的?」紹子龍問。

  萬天晴目光一凝,「如今,我十分確定。」

  「那世浩哥……」他一臉憂心,「他去了長橋,不知道……」

  「若我沒猜錯,真兇一定是位出鋒認識的人,甚至是他身邊的人。」萬天晴思索須臾,很快的做出決定,「子龍,你立刻前往長橋找到世浩,讓他知道此事。

        紹子龍抱拳一揖,「大嫂,我即刻啟程。」

*             *             *

  為求風平浪靜、航海平安,每逢十五便有許多人到海邊放水燈及供品,為的是撫慰那些海上孤魂,好讓它們護佑航海及捕魚的人平安。

  這天傍晚,嚴世安帶著秀竹跟位學齊準備到海邊看人家放水燈,主僕三人正興高采烈的準備出門,身後卻追來了一人。

  「莫姑娘,留步!」追上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蘇樂餘。

  嚴世安停下腳步看著她。「蘇姑娘。」她雖不怕蘇樂餘找麻煩,但仍是希望能閃則閃。

  「莫姑娘,你要帶齊兒去哪裡?」蘇樂餘說話小心翼翼的,沒了平時高漲的氣勢。

  「我們要去海邊看水燈。」她的態度丕變,讓嚴世安有些狐疑。

  「是嗎?」蘇樂餘看著她,怯怯地問道:「那……我可以一起去嗎?」

  聞言,嚴世安和秀竹都露出驚訝的表情。

  這蘇樂餘還是蘇樂餘嗎?怎麼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

  蘇樂餘滿臉歉意,低聲下氣地道:「莫姑娘,我知道我之前對你十分無禮,父親訓斥了我一頓後,我已深刻反省……」她看著緊緊牽著嚴世安的手的位學齊,嘆了口氣。「我也知道我對齊兒太嚴格,完全沒有顧慮到他的心情,如今看他在你那兒過得這麼開心,我心裡真是……」  

  說到這兒,她頓了一下,眼角還閃著淚光。

  「我錯了,我太自私,為了在二爺面前表現,我嚴格教養齊兒,又因為嫉妒而對你諸多得罪,我覺得自己真是太丟臉了……」她抬手抹了下眼角,續道:「我……我知道自己錯了,你大人有大量,原諒我好嗎?」

  蘇樂餘的轉變實在太教嚴世安震驚了,看來蘇樂餘是真的知錯了吧,否則以她那高傲的性子,怎可能向她低頭認錯?仔細想想,蘇樂餘自小生長在位家,又長期擔此重任,身負要職,難免心高氣傲,她初來乍到,便對蘇樂餘造成威脅,也難怪蘇樂餘會將她視如宿仇。

  如今,位出鋒已向她許下婚諾,她遲早會成為位府的當家主母。據她所知,蘇安北是看著位出鋒長大的,而且忠心不二的伺候著兩代的位家主子,即使是在當年政爭那般局勢詭譎多變之時,他也不曾離開。

  因為他的忠心赤膽,位出鋒信任他且重用他,早已將他視如親人,蘇樂餘是蘇安北的獨生女,也在位家貢獻不少心力,沒功勞亦有苦勞,雖然她有令人垢病評議之處,但也非不可原諒的過錯。

  有道是少個敵人就是多個朋友,她想在位府過上舒心的日子,總不好樹敵。位出鋒說他將蘇樂餘視如妹妹,也就是說,蘇樂餘便是她未來的小姑,她若跟小姑處得不好,為難的可是位出鋒。

  想起自己跟嫂嫂萬天晴情同姊妹,她不由得對蘇樂餘之前的所作所為感到釋懷,她心念一轉,溫柔笑視著蘇樂餘,「我可以叫你樂餘嗎?」說著,她主動牽起蘇樂餘的手。

  蘇樂餘一怔,驚疑的看著她,「莫……莫姑娘,你、你願意原諒我嗎?」

  嚴世安點點頭,「過去的事就算了,你我都不要再提。」

  「莫姑娘……」蘇樂餘喜出望外,一臉感激。

  「別說了,咱們去看水燈吧!」嚴世安溫煦一笑。

  於是,他們四人再加上蘇樂餘的丫鬟水玉,一行五人歡歡喜喜的前往海邊。

  到了海邊,岸邊擠滿了人,放燈的、賞燈的,還有到這兒來擺攤的,好不熱鬧。

  他們擠進人群中,觀賞著那大大小小、各種花色的水燈漂浮在海面上。

  在汝安,嚴世安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一個個水燈隨著波浪漂向遠方,猶如星河般燦爛奪目,她忍不住讚歎道:「真是太美了!」

  話才說完,突然有人撞了她一下,她嚇了一跳,下意識的轉過頭。

  「姑娘抱歉,在下不是故意撞你的。」

  她陡然瞪大眼睛,驚愕得發不出聲音,因為此刻在她眼前的人竟是嚴世浩!

  「沒撞疼姑娘吧?」嚴世浩向她道歉的同時,又一直張望著別處,神情有點慌張,像是遇上了什麼麻煩。

  「我、我沒事……」她驚覺到自己在顫抖。

  大哥居然在長橋?一定是為了她的事來的吧?他在躲著誰嗎?他是不是遇到了什麼危險?他是來為她報仇的嗎?

  一定是的,而且他肯定認準了位出鋒就是殺人兇手。

  「抱歉,告辭。」嚴世浩丟下話,急忙離去。

  嚴世安急忙抓住一旁的秀竹,快速簡單的交代一句,「我去茅房!」不待秀竹反應過來,她已朝著嚴世浩離開的方向而去。

  她一路緊跟著嚴世浩,思緒一片混亂。

  大哥是為了她的死而來的,她該如何讓他知道兇手不是位出鋒?又該如何讓他明白發生在她身上那離奇的事情?

  大哥會相信嗎?還是會覺得她是個瘋子?想著這些事,她的心更是慌亂了。

  不多久,他們離開了海邊,也離開了人群,她兩隻眼睛緊盯著嚴世浩,小心翼翼的一路尾隨。

  同一時間,她發現他也在跟蹤著某人,而那人竟是趙人鳳。

  她心頭一震,幾個念頭瞬間串聯在一起。她大哥為何跟縱趙人鳳?是否他已發現什麼或懷疑什麼?

  跟著跟著,來到了碼頭附近的一條巷子。這巷子兩邊都是倉庫,倉庫前堆放著大大小小的木箱及推車,幾乎佔滿了巷道。

  這時,她驚覺到趙人鳳不見了,大哥也不見了。

  正疑惑著,突然有雙手自她身後捂住她的口鼻,「唔!」她驚嚇之餘,拚命掙紮。

  「你是誰?」對方出聲了。

  當嚴世安聽見那熟悉的聲音,高懸的心放下了。

  嚴世浩將她的身子扳了過來,一看是她,連忙將手拿開,但表情仍帶著警戒的質問道:「你不是方才那位姑娘?為什麼跟蹤我?」

  看著許久不見的大哥,她的心情激動不已,她多想喊他一聲哥哥,但此時萬萬不可,她只能強忍著,反問道:「那你為何跟蹤趙人鳳?」

  「你認識趙人鳳?」嚴世浩一震,急問「你跟他是什麼關係?你是位家的人?」

  看他一臉激動,又想到他千里迢迢的跑到長橋來就是為了替她討公道,她終究還是忍不住淚水。

  見她突然淚下,嚴世浩有點不知所措,「姑娘,你……你哭什麼?」

  「因為你……」她噙著淚,「你長得好像我大哥。」

  嚴世浩一愣,不知該如何反應。

  她無法向大哥解釋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憶,只好胡說八道一通,「我跟位家有過節,哥哥如今遭到冤枉,被關在大牢裡,不久前我混入位府當丫鬟,正在追查位家的不法情事。」

  嚴世浩一聽,立刻放下戒心,與她同仇敵愾,「你跟我的遭遇相似,但至少你大哥還活著……」說著,他悵然一嘆,眼底儘是哀傷,「舍妹遭到位出鋒殺害,官府畏懼位家的權勢,不理會我嚴家的冤屈,還警告我們不得造謠,否則就將我們查辦。」

  「怎麼會……」嚴世安沒想到自己死後家裡竟是遇到這樣的刁難。

  「為了不讓舍妹死得不明不白,我才會遠從汝安來到長橋,就是想找位家討個公道。」他續道:「來到長橋之後,我意外發現位家憑恃與朝廷關係良好,擁有皇朝特許,以合法掩飾非法,私下運送黑市禁製品,甚至私吞朝廷及官府委運的貨物。」

  聞言,嚴世安心頭一驚。

  她知道大哥的為人,若沒有足夠的證據,他絕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但她不相信位出鋒會幹出這種瞞上欺下、違法亂紀的事情。

  位出鋒是個講情義重然諾的人,以他跟賢王爺的關係,絕不可能背著朝廷跟賢王爺幹這些偷雞摸狗的事情,她相信,肯定是有人陽奉陰違,背著位出鋒做這些犯法之事。

  「我混進位府有一段時日了,以我對位出鋒的觀察,他不是會做這種事的人。」她說。

  「何以見得?」嚴世浩神情凝肅,「他殺害舍妹是事實,舍妹的婢女跟收養的孤兒都是人證。」

  嚴世安一愣,「人證?」

  「是的,位出鋒殺害舍妹時,她的婢女跟收養的孤兒都在場,是他們指證位出鋒就是殺人兇手。」

  聽到這兒,她不由得倒抽一口氣,淚如雨下,「真的嗎?他們還活著?!」

  她的反應讓嚴世浩一愣,「姑娘,你……」

  「我……我是替他們高興,如果令妹還活著,一定也會很高興的。」她胡亂的抹去眼淚,燦爛地笑著,「這真是太好了,不是嗎?」

  雖然覺得她的反應很古怪,嚴世浩卻也沒有多加懷疑,因為他總覺得跟這位素不相識的姑娘有一種說不上來的親切跟熟悉感。

  「舍妹視他們如弟妹,若知道他們平安,確實會感到萬分欣慰。」他說。

  「這位大哥……我可以叫你一聲大哥嗎?」她誠摯地問道。

  他先是一頓,隨即欣然允諾,「當然可以。」

  「大哥可願意聽聽我的想法?」

  「你說。」嚴世浩洗耳恭聽。

  「我認為兇手不是位出鋒。」她篤定且斷然地道,「依我看,兇手故意放走婢女跟那孩子,便是要留他們活口,以指證嫁禍於位出鋒。」

  聽到這個說法,嚴世浩一震。一直以來,他都認定位出鋒就是兇手,可眼前這姑娘卻提供他另一種思維。

  「你想,位出鋒怎麼說都是有身分地位的人,若真是他殺害令妹,又何必留下活口來指證他?難道他真那麼有恃無恐,藐視王法?」

  她這話點醒了他,讓他陷入了沈思。

  「大哥,你先別急,我想真相就快要水落石出了。」嚴世安安撫道,「我人在位府,便於查探,此事待我確定後再與你商討對策,如今切莫打草驚蛇。」

  「姑娘所言甚是。」嚴世浩點點頭,認同了她的說法,「在下如今宿在港口附近的順風客棧,姑娘若有消息便到那兒找我。」  

        「好的,大哥請靜待消息。」她說。

  兩人一見如故,專注於交談,並未察覺暗處有一雙陰沈的眼睛正窺視著他們。

  從海邊看完水燈回府後,嚴世安便帶著位學齊梳洗沐浴,哄著玩得有點乏了的他入睡。

  而後她步出他的房間,就見位出鋒站在廊下,她愣了一下,對他做了個別出聲的動作,然後快步走上前。

  「齊兒睡下了,別吵他。」

  位出鋒笑視著她,「我沒打算吵他,我還怕他吵我們呢。」說著,他伸出勁臂,一把將她撈進懷裡,愛憐寵溺的抱著。

  她害羞地推了推他的胸膛,「別這樣,要是給秀竹撞見多羞人……」

  「秀竹那丫頭精的,她會閃的。」他低頭在她唇上吻了一記,然後將她整個人揉進了自己的胸膛,低下頭去,在她的耳邊低語,「滌塵軒離主屋太遠了,搬近一點吧!」

  「不,我喜歡這兒的靜。」她說。

  位出鋒蹙眉笑嘆,「你不會乖乖聽我擺布,是吧?」

  「是的。」嚴世安勾唇一笑,眼底閃動黠光。

  「那我也只能由著你了。」他語氣無奈,卻充滿寵溺。

  看著他,她想起今晚遇到嚴世浩的事,也想起趙人鳳有著諸多可疑。趙人鳳到底是不是當時殺害她的真兇呢?就算不是他親手所為,會不會是由他主導呢?嚴世浩發現趙人鳳那些見不光的勾當,是他背著位出鋒胡來?抑或是位出鋒的命令?

  不不不,位出鋒絕不會做出那種事來。以前的她或許會懷疑,現在的她則是對他深信不疑。

  只是,趙人鳳在這整件事情中到底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想起位學齊先前的那幅畫,她心裡就像是纏上了一團黑雲般。

  她想,她就算還未有實證,也應該提醒位出鋒,免得他遭到可信之人的暗算。

  「二爺,你從來不提齊兒他娘親的事,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小心翼翼地問道,「駱大夫說你對我壞,許是因為我跟她同名,你……恨她?為什麼?」

  她一提問,位出鋒便沈默了,他鬆開了環抱她的手,背過身去。

  看著他那高大卻寂寞的背影,嚴世安心頭一揪,她不是存心揭開他的傷口,不是存心要他憶起他的過往,她想知道他的一切,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

  她心疼的自他身後環抱住他的腰,將臉貼在他寬闊結實的背上,柔柔軟軟地道:「我只是想知道更多的你,不管是好的壞的,快樂的、傷心的,我都想知道……」

  位出鋒沈默了很久,久到她幾乎要放棄時,他轉過身來,幽幽地開口了——

  「她是十七歲那年嫁進位家的,婚後,我忙於航運生意,經常好幾個月都在外頭,我跟她的婚事是我母親做主,但我並不反對,她是個知書達禮的姑娘,我也一心想著能與她白髮偕老,只是漸漸地我發現她不快樂,尤其是我在的時候……」

  他在的時候,李初雪不快樂?這話聽起來似乎有點蹊蹺。

  「她的笑容只有在我即將出門時才會綻放。」他沈沈一嘆,「我不善言詞,從來不會哄她開心,又因為經常出航在外,與她越來越疏離,不多久我便發現她有了別人……」

  嚴世安一震,他是說李初雪紅杏出牆?對象該不會是……想到這兒,她衝口而出,「那人是鳳公子?」

  他蹙眉一笑,「你很聰明……」

  「鳳公子善於巧言,又是近水樓台,我也是猜的。」她說。

  「初雪嫁進位府的前一年,曾在位府做客兩、三個月,或許當時他們便已互生好感,情投意合。」如今再說起這事,位出鋒的心已然平靜,「總之,我假裝毫不知情,一是為了齊兒,二是為了位家名聲,初雪是我母親那邊的遠親,人鳳又是我母親的親外甥,這事要是鬧開了,最難堪的恐怕是我母親。」

  原來他是因為顧及母親的感受而隱忍。

  「初雪發生意外的那一年,齊兒才三歲,人鳳將她從池裡撈起時,他就在場。」他又道:「當時我不在,這事也是蘇總管事後告知我的。」

  聞言,她心頭一撼。

  當時趙人鳳也在,而且是他把李初雪從池裡撈起來的?突然,她想起位學齊畫的那張畫……

  會不會當時趙人鳳是在救她,可位學齊卻誤以為是他將李初雪壓進水中?抑或是將她壓進水中的另有其人?

  「怎麼了?」見她眉心緊擰,若有所思,位出鋒疑惑地問道。

  「我想起一件事,本來不打算跟你說,可是……」她猶豫了一下,這才說道:「前幾天,齊兒畫了一張圖,圖中有一男一女,男人壓著女人的頭,女人的表情痛苦又恐懼,齊兒說那個女人是他娘,卻不願意告訴我那個男人是誰。」

  位出鋒一聽,濃眉緊緊皺起。

  「二爺,」嚴世安拉著他的手,神情嚴肅慎重地道:「別去問齊兒,他小小的心承受不了太多重量。」

  「可他知道那男人是誰……」

  「他知道,但他不想說也不敢說。」她說:「給他一點時間吧!」

  「嗯,依你。」他點頭,「對孩子,你比我有辦法。」

  她頷首微笑,緊接著表情又是一凝,「二爺,小心身邊的人,即使是可信之人。」

  「包括你?」位出鋒調笑道。

  「是,包括我。」她正經地道:「在真相未明朗之前,連我都不能盡信。」

  他一笑,將她攬進懷中,「我就信你。」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10-9 08:51:52


  暗夜裡,李韶安帶著幾名夥計押著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匆匆忙忙的趕到位府。人在滌塵軒的位出鋒一聽到通報,立刻趕往主屋大廳。

  「二爺,不好了,咱們的平安號燒了。」李韶安稟報道。

  平安號是位家一艘雙桅帆船,亦是重金打造,船上還有待運的貨物,若真付之一炬,恐將損失慘重。

  位出鋒神情一凝,「船上的貨物呢?」

  船燒了可以再造,但客戶委運的貨物要是燒了,那可難以交代。

  「已經儘力搶救,損失不多。」李韶安回道。

  「那就好。」位出鋒這才注意到被他們押來的十二歲孩子,「他是誰?」

  「二爺,就是這小鬼放的火。」李韶安氣憤地說。

  位出鋒眉心一擰,神情凝肅的看著那嚇得直打哆嗦的十二歲孩子。「是你放的火?」

  那孩子嚇得跪地求饒,「位二爺饒命!」

  跟著位出鋒過來的嚴世安,站在不遠處的一座布屏後方,好奇又緊張的看著這一切。

  一個十二歲的孩子為何要燒了平安號?惡作劇嗎?

  「你為什麼要燒船?」位出鋒神情冷凝,但語氣還算緩和。

  那孩子抬起臉,一迎上他的目光,又急忙點下頭,「有……有個人給了我五兩錢,叫我放火……」

  位出鋒眉心一沈,「誰?」

  那孩子搖搖頭,「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可是他、他說他姓嚴……」

  此話一出,嚴世安陡地一震,姓嚴的男人,難道是……不不不,她大哥不會那麼衝動,而且她已經要他按兵不動,靜待她的消息,他怎麼還會找人燒船?

  不可能,這一點都不像她大哥會做的事。

  「嚴?」李韶安思緒一轉,「二爺,難道是……」

  「表哥,該不是嚴家的人吧?」趙人鳳氣急敗壞地道,「想不到他們竟然使出如此卑劣的招數!」

  「小鬼!」李韶安一把拎起那孩子,「那人在哪兒?快說!」

  「我、我不知道……」那孩子嚇得兩腿癱軟,哇的一聲放聲大哭。

  位出鋒臉上沒有半點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緒,須臾,他吩咐道:「他只是個愚蠢的小鬼,放了他吧。」

  「二爺?」李韶安一愣。

  「你立刻報官並動員夥計,把長橋的客棧酒樓全都搜索一遍。」位出鋒眼底迸射出兩道攝人的銳芒,「今天就算要把長橋翻個底朝天,也要把人找出來。」

  「是!」李韶安應了一聲,便拎著孩子離開了。

  看著位出鋒的表情,嚴世安忍不住顫抖著。

  會是她大哥嗎?真是他的話該怎麼辦?不成,她得立刻去找她大哥,不管是不是他做的,她都得想辦法助他離開長橋。

  下定決心,她轉過身子,悄悄離開了正廳。

  她偷偷的從位府廚房的小門溜出去,一路朝著港口附近的順風客棧而去。

  來到客棧,她急忙向當值的夥計打聽,「小哥,可有位嚴世浩嚴爺住在貴店?」 

  「有的。」當值夥計點頭,笑道:「嚴爺說若有位姑娘來找他,便直接領她上去。」

  「是嗎?」

  「是的。」當值夥計笑咪咪地道,「姑娘請隨我來吧!」

  就這樣,她隨著當值夥計來到後院,上了二樓,走到一間客房前。

  「嚴爺,有位姑娘來訪。」當值夥計敲門喊著。

  「就來。」房裡,嚴世浩出聲,不一會兒,他已打開房門。

  他給了碎銀打賞當值夥計,當值夥計拿了碎銀,一臉歡喜轉身離去。

  當值夥計一走,不等嚴世浩開口,嚴世安便一臉嚴肅緊張地道:「裡面說!」她一把拉住他的手,就往房裡走,然後關上了門。

  嚴世浩被她這舉動嚇了一跳,「姑娘,孤男寡女共……」

  「大哥!」她打斷了他,「你教唆一個孩子放火燒了位家的船?」

  他一怔,「你在說什麼?」

  看他的反應及表情,她便知道他絕對沒有這麼做,她頓時鬆了口氣,「我就知道你不會的。」

  嚴世浩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姑娘,發生什麼事了?」
 
 「有人燒了位家的平安號,他們逮到一個十二歲的孩子,那孩子說教唆他放火的是個姓嚴的男人。」嚴世安簡單交代。

  他慍怒地道:「胡說,我絕對沒幹這事!」

  「我知道大哥不會。」她說,「現在位家已經通報官府,還動員夥計逐一搜索各家客棧及酒樓,怕不久後便會找到這兒來,大哥,你得快走。」

  嚴世浩眉心一擰,悍然地道:「我沒做的事,誰都賴不到我頭上來。」

  「我明白,只是……」嚴世安一臉憂心,「你還是避一下,然後我們再從長計議,好嗎?」

  他看她一臉憂急,還大半夜的跑到客棧來通知他,心知她是真心為他好,再說,他隻身一人在位家的地盤上,怎麼都佔不了便宜。汝安的官府維護位家,都能白紙染黑,黑布成白,這長橋的官府就更不用說了,要是他真被逮了,能不能活著出衙門都說不準。

  「好,我這就走。」嚴世浩轉身快速收拾了細軟,便跟著嚴世安走出房外。

  門一開,看見門外的人,兩人陡地一震。

  「二……二爺?」嚴世安驚愕不已,心跳都漏跳了好幾拍。

  此時站在門外的正是位出鋒及趙人鳳,在他們幾步之外,還有帶刀戒備的衙差。

  嚴世浩一見位出鋒,本能的將嚴世安往自己身後一拉,護著她。

  看見這一幕,位出鋒眼底迸出肅殺之氣,目光冷冽的直視著他。「嚴世浩,真是你?」

  「正是。」嚴世浩挺直腰桿。

  「二爺,這一切是……」嚴世安急著想解釋,又不知從何說起。

  這時,趙人鳳趨前,「表哥,我沒騙你吧,就說她跟嚴世浩真有關係。」嚴世安疑惑地看著他,什麼意思?他知道她跟嚴世浩的關係?

  「表哥,依我看,一定是她勾搭嚴世浩,想燒光位家的船!」趙人鳳又道。

  「沒有的事!」嚴世安急忙澄清,「燒船之事與大哥無關。」

  「大哥?」位出鋒的嗓音極冷。

  迎上他銳利的目光,她沒有閃躲,堅定地道:「二爺,此事絕對與嚴大哥無關,他不是這種人。」

  「哼!」趙人鳳冷哼一記,「大哥大哥的叫著,多親!」

  「二爺,燒船之事絕對是有人惡意陷害嚴大哥,他……」

  「你跟他是什麼關係?」位出鋒口氣冷冽的質問道。

  「我……」嚴世安一時語塞,她該怎麼解釋?

  「表哥,這麼看來,打從她讓你救上船開始,這個惡毒的計劃便已開始。」趙人鳳續道:「她先前還趁著外出時偷偷跟嚴世浩碰頭,明明就是一路的。」

  聽趙人鳳這麼一說,嚴世安的思緒快速飛轉,原來她先前跟嚴世浩碰面已被人看見,還通報了趙人鳳,這麼看來,趙人鳳早已知道她大哥住在順風客棧,而且還……

  突然,一個可怕的想法鑽進她的腦海裡,趙人鳳早已知道嚴世浩在長橋,也知道她跟嚴世浩碰面,難道燒船之事就是他所指使而嫁禍於嚴世浩?就像……

  她衝上前,一把抓住趙人鳳的左手,「讓我看!」

  趙人鳳一個振臂甩開了她,她踉蹌幾步,倒在嚴世浩及時伸出的臂彎裡。看見這一幕,位出鋒的臉色更難看了。

  「位出鋒,我跟這位姑娘沒有任何關係,放她走吧!」嚴世浩說,「我是來到長橋才認識她的,也未有交情,此事與她無關。」

  趙人鳳又一次哼笑,「表哥,你瞧瞧他們兩人互相維護,多麼有情有義,明明就是一路的,說不定還有一腿呢!」

  「趙人鳳,你嘴巴乾淨一點!」嚴世安氣憤地罵回去。

  趙人鳳反唇相譏,「我這嘴巴再怎麼樣都比你乾淨!表哥,你將齊兒交給她真是太危險了,幸好及時發現她的詭計,不然齊兒不知會遭到什麼樣的傷害。」
 
 「我絕不會傷害齊兒,會傷害齊兒的人一……」

  「夠了!」

  嚴世安的那個你字還未出口,位出鋒已冷冷的打斷了她的話。

  他冷漠地瞥了她一眼,「張捕頭,交給你了。」說罷他轉身拂袖而去。

  張捕頭領著幾名衙差上前,押住了嚴世浩及嚴世安。兩人無法反抗,只能就逮。

  嚴世安望著位出鋒斷然離去的冷漠身影,忍不住淚下,喊道:「二爺,你信我!你說你信我的!」

  然而他並沒有回頭。

*             *             *

  位出鋒獨自喝著悶酒,誰也不見。

  蘇樂餘來到房外,隔著門柔聲道:「二爺,你……還好吧?」

  「我沒事,你走吧。」他有氣無力地回道。

  她的眼底閃過一抹竊喜,語氣卻故作擔憂地道:「二爺,你心裡有事的話,樂餘願意聽。」

  位出鋒沒有回應。

  「我知道你很憤怒也很傷心,畢竟你是那麼相信那個女人,可她卻背叛了你……」蘇樂餘一嘆,「不過幸好發現得不算晚,她的詭計並未得逞。」

  他還是不說話。

  她咬了咬唇,又道:「二爺,不管發生什麼事,我……我都會陪在你身邊,你聽見了嗎?」

  「樂餘,」位出鋒終於幽幽地開口了,「我想一個人靜靜,你走吧。」

  蘇樂餘有點沮喪,嘆了一口氣,不想自討沒趣,她輕聲道:「好的,那我先走了,你別喝太多酒,傷身。」語畢,她旋身走開。

  才剛步出位出鋒的居苑,趙人鳳已經等在那兒,他一把拉住她,將她往隱密處帶。

  「怎樣?表哥見你了?」他問。

  她一臉沮喪,「沒見。」

  趙人鳳拍拍她的肩,「這事不急,一步一步來,這次你可是立了大功呢!要不是你撞見那女人私會嚴世浩,還偷聽到他們的對話,難保不會發生更嚴重的事情。」

  「我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她說,「真要說,是你勸我先向她低頭認錯,讓她對我沒了防備,我才能發現她的秘密。」

  蘇樂餘之前跟莫初雪硬來,不只碰了一鼻子灰,還惹得位出鋒十分不悅,是趙人鳳好言相勸,要她放低姿態先取得莫初雪的諒解及解受,之後再伺機而動。

  她聽了趙人鳳的勸,才能在無意間發現莫初雪跟嚴世浩的事。

  「幸好你將這事告訴我,讓我提早戒備,才讓嚴世浩只燒了位家一艘船。」他笑視著她,「這事日後跟表哥說起,他一定一感激你的。」

  蘇樂餘聽著,稍稍寬慰。

  「不過……」趙人鳳突然愁著眉,欲言又止。

  「不過什麼?」

  「雖說那女人已被逮,但我恐怕表哥對她心軟,又會……」

  「她都做了這麼可惡的事,二爺還對她心軟?!」蘇樂餘氣憤地道。

  「這你可不知道。」他一臉凝重,「表哥多少年沒如此迷戀過一個女人了,要是她跟表哥求情,說不定表哥會放她一馬,甚至還把她接回府裡。」

  「什麼?!」蘇樂餘難掩激動,「二爺才不是這般愚蠢之人!」

  「你真是太不了解男人了,有時男人比女人更容易上當。」趙人鳳搖頭一嘆。

  「那……」蘇樂餘一臉憂急,「該如何是好?」

  「依我看,咱們得想個一勞永逸的辦法……」他睇著她,「你願意幫忙嗎?」

  「當然!」她想也不想的點頭。

  趙人鳳深沈一笑,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

  蘇樂餘先是訝異、猶豫,接著,她動搖了,最後她接受他的建議,聽從他的指導,「好,就這麼辦。」

*             *             *

  長橋衙門大牢裡,嚴世浩跟嚴世安被分別關進相對的兩間牢房裡。  

  衙差跟獄卒交代了幾句後便離開了,而獄卒則看了他們兩眼,便走到外頭去跟守門的人聊天。

  嚴世浩看著為了通知他逃走而被連累關進牢房裡的嚴世安,感到相當歉疚。

  「姑娘,真是抱歉,在下連累你了,你為了通知我,也被關進大牢,我卻還不知道姑娘姓啥名誰。」

  「我、我的名字……」

  「姑娘若有難言之隱,就不必告訴在下了。」嚴世浩見她欲言又止,也不想強人所難,「只是姑娘,為什麼要冒險營救不相干的我呢?」

  嚴世安隔著鐵欄望著他,「你是為了我才來長橋的,我又怎能棄你不顧?」

  聞言,他滿臉疑惑的看著她。

  她微微一頓,幽幽地道:「你右膝有一道很長的疤,是十三歲那年被破掉的瓷瓶割傷的,對不對?」

  嚴世浩一聽,吃驚得連話都說不好,「你、你怎麼……」

  「你調皮的妹妹打破瓷瓶,你怕她挨罵,便急著收拾,一個不小心跌倒,跪在那鋒利得像刀片般的瓷片上所受的傷,是吧?」她神情平靜,眼底卻積蓄著淚水。他難以置信地張大嘴,「你……你到底是怎麼……」

  「大哥,是我。」嚴世安再也忍不住落下淚來,「我是世安。」

  嚴世浩濃眉一揪,「你說什麼?你怎麼可能是世安?她……」

  「她的肉體死了,可她的靈魂沒死。」她咬著顫抖的唇瓣,哽咽地道,「那天,嚴世安遭到殺害,醒來後,她宿在一個名叫莫初雪、跳海尋短的女子身上,然後被位出鋒救起,之後便以莫初雪的身分待在位出鋒的身邊了……」

  「不……怎麼可能?」他搖搖頭,還是無法相信。

  「大哥,還記得咱家院子那棵桂花樹嗎?那是我出生那年爹為我種下的,每到花開時節,奶娘就會用桂花花瓣和著麵糊給我們烤餅。」

  嚴世浩瞪大了眼睛,像見鬼似的。

  「我怕疼,一直沒穿耳洞,到了嫂嫂進門,才在她的慫恿及鼓勵下穿了耳洞,她還送了我一對漂亮的蝴蝶耳墜。」

  這些事是如此的私密,若不是當事人,豈能知道得如此清楚?嚴世浩不敢相信的看著眼前這個輕易的說出這些事的女子,心裡的震驚及衝擊之大,難以言喻。她有著別人的樣子,卻說著嚴世安的故事,難道借屍重生真有其事?

  「你、你真的……」

  「大哥,」為了能更取信於他,她續道:「那天我帶著冬梅跟念祖出門拜佛,為的是替爹娘祈求冥福,回程時遭到惡人挾持,將我們三人帶至一間廢棄倉房,他們本想玷辱我,可我不從,還拿娘留給我的金簪劃傷了惡人的左臂,他一怒之下便一刀將我殺了……」說著,她的手輕輕壓在自己當時中刀的部位,「你該見過我的屍身,就是這兒,對嗎?」

  聽到這兒,嚴世浩激動得眼眶都紅了,「真是你?世……世安?」

  「真是我。」嚴世安的眼淚落得更凶,「我是世安。」

  「老天爺,這怎麼可能?」他是已經相信了她的說法,但一時間還無法從衝擊中回復過來。

  「大哥,我也沒想到會是這樣,不過……」她淚中帶笑,「也許這是天老爺的安排,祂讓我以這個身分遇上位出鋒,也讓我以這個身分重新開始。」

  「祂的用意為何?」他不解。

  「或許是要我改變什麼或是解決什麼吧。」嚴世安續道:「大哥,殺害我的人並不是二爺,事實上他早已對奔雪的死釋懷。」她將位出鋒巧遇她救助乞兒姊弟的事告訴了兄長。

  嚴世浩聽完,驚疑不已,「這麼說來,他根本沒有殺害你報仇的理由?」

  「是的,這事擺明了有人故意嫁禍陷害。」她分析道,「我懷疑殺我的人是趙人鳳。」

  他神情一凝,「我來到長橋後四處查探,發現趙人鳳一直跟黑市牙人秘密往來,我還查到每當位出鋒遠航時,他就將私貨裝上掛著位家長橋航運旗號的商船運往他處,我一直以為趙人鳳是聽從位出鋒指令,但現在聽你這麼一說,我也懷疑是不是趙人鳳瞞著他做不法勾當……」

  嚴世安一臉憂愁,「若是如此,那就糟了,二爺他會不會正一步步踏進趙人鳳設下的陷阱中?」

  「恐怕是的。」嚴世浩神情凝肅,「位出鋒絕對沒想到出賣他、陷害他的正是他的親表弟。」

  「不好,這事一定要快點讓二爺知道,否則……」

  她話未說完,忽聽見外面傳來說話的聲音,兩人馬上停止交談,疑惑互視。

  不一會兒,有人進來了。

  嚴世安看著跟著獄卒走進來的女子,不禁一震,「樂餘?」

  「莫姊姊,」蘇樂餘快步走到牢門前,「我來救你們了。」

  「咦?」她一愣,「救……我們?」

  「嗯,」蘇樂余點點頭,「這位獄卒大哥曾欠我爹一個人情,所以……」說著,她轉頭看著那獄卒,以眼神示意他開門。

  獄卒先打開嚴世安的牢門,她一踏出牢門便抓著蘇樂餘的手,急忙解釋,「樂餘,我絕沒有做對不起二爺的事,一切都是奸人所害。」

  蘇樂餘微頓,「奸人?」

  「我知道是誰從中作梗,既陷二爺不義,又嫁禍我跟嚴大哥。」嚴世安神情緊張地道,「我得趕緊去通知二爺,告訴他事實。」

  蘇樂餘點點頭,「好,那我們趕緊回去。」

  這時獄卒也已打開嚴世浩的牢門催促,「你們快從後門走,可別連累我。」

  「好的。」蘇樂余點頭,拉著嚴世安走在前頭,嚴世浩則跟在後方。

  三人一出官府後門,蘇樂餘突然甩開她的手。

  嚴世安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嚴世浩被一蒙面人襲擊而倒下,「你……」她沒來得及把話說完整,頸後也遭到一擊,瞬間失去了意識。

  嚴世浩跟嚴世安醒來後,驚覺兩人身處在一間小貨倉裡,身邊堆滿了雜物,他們的手腳都沒有繩索捆綁,但卻無法行動,就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兩人疑惑不安地看著彼此。

  她想起自己失去意識前的事情,當時他們正由蘇樂餘帶領著,從衙門的後門離開,然後……老天,難道蘇樂余跟趙人鳳是一夥的?那麼位出鋒所信任的蘇安北呢?如果他身邊儘是一些不能相信的人,那他豈不是太危險了?

  想起位出鋒、想起位學齊,她憂心得幾乎快哭了,但她卻發現她連眼淚都流不下來。

  就在這時,有人推開了門。

  看見是位出鋒走了進來,嚴世安猛地一驚。

  位出鋒看見她跟嚴世浩坐在那先是一愣,然後沈聲道:「你找我,我來了。」

  聞言,她立刻意識到他是被騙來的,因為她根本沒找他到這兒來會面,她多想警告他快點逃,這是陷阱,可是她動不了,也開不了口,只能瞪大雙眼,憂急的望著他。

  「想不到你們居然能從大牢裡逃出來。」位出鋒上前兩步,哼笑一記,「我真是小覷你們了。」

  這時,一道黑影突然出現在他身後,手起手落,不知在他頸後做了什麼,位出鋒竟瞬間倒地昏迷。

  一切發生得太快,快到嚴世安跟嚴世浩都反應不及,過了一會兒,兩人的視線才慢慢往那黑衣人望去,陡地一震。

  「哼哼。」看著被他施針而倒地昏迷的位出鋒,趙人鳳陰惻惻的一笑,「位出鋒,你總算有今天。」

  嚴世安惡狠狠的瞪著他,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

  趙人鳳看著她,哼笑道:「莫初雪,你那是什麼表情?你心疼他?」

  她不能說話,只是氣恨的瞪著他。

  「我對你的身分真是太好奇了……」他備向她,在她頸邊輕點一下,「你明明跟了位出鋒,又怎麼會與嚴世浩扯在一塊兒?」

  這時,嚴世安發現自己能出聲了,她啞著聲音,氣憤地道:「趙人鳳,這一切都是你的陰謀吧?」

  「哼!」趙人鳳陰險一笑,「本來你不在我的計劃當中,是你自己聞進來的,不過這樣也好,你讓位出鋒再一次嘗到被背叛的感覺。」

  「我沒有背叛他!」她咬牙切齒地低吼。

  「那你跟嚴世浩是什麼關係?」

  她恨恨地道:「要一起揭穿你陰謀的關係。嚴家小姐是你殺害的,對吧?」趙人鳳一怔,疑惑她怎麼會知道,不過事到如今,她如何知道的已經不重要了,他也沒有再隱瞞的必要,「沒錯,不過我本來並沒有打算殺了她,只是想毀了她的清白,然後賴到位出鋒頭上,但誰教她要用金簪在我手臂上劃了一道,我一時惱了,就衝動將她給殺了。」說著,他笑視著能聽卻不能動不能說的嚴世浩,「這也好,她一死就引來嚴世浩了。」  

         「你為什麼要濫殺無辜?她跟你無冤無仇!」嚴世安氣憤地吼道。

  「自古以來哪個帝王不是踩著屍體往上爬的?」趙人鳳不以為意,「為了奪得位家的江山,死幾個人又如何?我就是要製造嚴家跟位家更深的對立及仇恨,看著他們互相廝殺,然後得到我所要的一切。」

  「你真卑鄙,位家待你不薄。」

  「我在位家再怎麼樣都爬不到上位,我要的就是位出鋒的位置、位出鋒的一切。」趙人鳳續道:「凡是他的,我都要搶到手,包括他的女人。」

  「你……」她太過氣憤,一時想不到什麼字眼可以痛罵他。

  「本來你不用死的,我想把你搶過來,就像當初我把李初雪偷到手一樣。」趙人鳳得意洋洋地道:「你知道背著位出鋒睡他的女人,我有多麼興奮開心嗎?」

  嚴世安怒瞪著他,「你真的是有病!」

  「李初雪本來可以不死的,待我奪走位出鋒的一切,她一樣可以跟著我享受榮華富貴。」趙人鳳佯裝惋惜,「可惜啊,她懷了身孕,又不肯聽從我的指示打胎,為了不讓她壞事,我只好把她丟到池裡淹死。」

  聽見他毫不在意的說著他如此喪心病狂的犯行,她又氣又懼,「齊兒畫中殺害他娘親的人果然是你!」

  「說到那小鬼,我還真沒想到他會撞見,不過他當時才三歲多,不至於對我造成任何危害,只要嚇嚇他,他就會乖乖聽話了。」趙人鳳接著笑問:「知道我為什麼不殺他滅口嗎?因為我要留著他一命,等他爹死了,我再收養他教育他,讓外人看看我趙人鳳是如何的重情重義。」說完,他得意娼狂的大笑。

  「你不是人……」嚴世安氣恨得紅了眼眶,「你真不是人!」

  「我本來打算買兇殺害位出鋒,再嫁禍給嚴世浩,沒想到他竟自投羅網,成就了我的大事。」趙人鳳從腰後抽出一把刀,「我要樂餘把你們從牢中騙出來,就是要借你們的手殺了位出鋒。」

  「什麼?!」嚴世安瞪大眼睛望著他,不一置信。

  「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啊。」趙人鳳嘲諷道,「位出鋒即使認為你背叛了他,還是在接到你的信後跑來見你,看來對你真是用情至深。」

  「趙人鳳,你……你會有報應的!」她氣怒憂急的哭了,原來他早就計劃好了一切。

  趙人鳳揮著手中亮晃晃的刀,對她的怒罵不痛不癢,「等你們殺了他,我再殺了你們為我的鋒表哥報血仇吧!」說罷,他邁出步子走向動彈不得的兩人。

  就在這時,原本被施針而倒地昏迷的位出鋒卻慢慢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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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10-9 08:52:21


  趙人鳳意識到嚴世浩跟嚴世安的視線迅速轉移到他身後,先是愣了一下,本能的想回頭,不過他還沒來得及動作,背部像是被什麼東西撞到般,往前撲倒在地,隨即一隻腳重重的踩在他背上,教他動彈不得。

  他驚慌失措,急急側過頭,以眼角餘光瞥向身後,只一眼,他便嚇得臉色慘白。「你……你……」

  「趙人鳳,你可現形了。」

  位出鋒一腳穩穩的踩著他,臉上不見怒意,雙眸卻迸射出駭人的銳芒。

  「怎……怎麼會?」趙人鳳難以置信,「我明明就……」

  「你似乎忘了你的施針擊穴之術都是我爹教的。」位出鋒唇角一勾,冷冷地道,「你學了我爹的施針擊穴及解穴之術,可放針之術,我爹並沒有教授給你。」

  「什麼?!」

  「我想,我爹該是早就料到你會是個忘恩負義的狗東西。」

  位笙擁有獨門家傳的施針擊穴功法,趙人鳳是位老夫人的親外甥,又自小來到位家養著,位笙便也傳授他家傳秘技,可他教趙人鳳解穴,卻沒教他放針。

  方才位出鋒被他施針的同時,他已經為自己放針,以至於趙人鳳施針無效,他會倒下昏厥,全是裝的,就是為了聽趙人鳳供出自己的所有罪行。

  「趙人鳳,你當真以為我不知道你跟初雪的事?」位出鋒沒有太多情緒,「我之所以佯裝不知,是為了齊兒,為了位家名聲,為了我娘,可我不知道你為了奪取位家的一切,竟然喪心病狂到殺害嚴家小姐以嫁禍於我。」

  提及嚴家小姐,他的情緒才有了起伏。

  他惱恨地瞪著趙人鳳,「嚴家小姐秉性純良,善良熱忱,可你卻為了一己私慾想毀她一生,甚至將她殺害,你還是人嗎?賢王爺來找我後,我便派人去汝安明察暗訪,從聽風茶樓的掌櫃那兒得知你曾短暫在汝安逗留……」他哼地一笑,「你決計沒想到聽風茶樓的掌櫃居然看見你吧?」

  趙人鳳難掩懊惱,沒想到他千萬小心,卻百密一疏。

  「之後我便開始派人跟蹤你,發現你長久以來打著位家旗號走私黑貨。」位出鋒續道:「當你來告訴我,樂餘發現初雪跟嚴世浩碰面的事時,我確實感到疑惑震驚,不過我並不認為她背叛了我。」

  聞言,嚴世安心頭一暖,熱淚盈眶的望著他。

  她曾經以為他誤會她、不相信她而傷心沮喪,但原來那一切都是他在作戲,為的是引蛇出洞。

  「我假裝相信你的話,找張捕頭一起到順風客棧逮捕嚴世浩跟初雪,親手將他們送進大牢。」位出鋒唇角懸著一抹高深的笑意,「我借酒澆愁是作戲,就連受到樂餘收買的獄卒,其實都是聽命於我,一切就為了看你一步一步往圈套裡走。」

  「位出鋒,你……」

  「趙人鳳,」位出鋒打斷道,「看在我娘的面子上,我會盡量保你不死。」說罷,他喊了一聲,「張捕頭!」

  張捕頭馬上帶著幾名衙差走了進來,將趙人鳳給押了出去。

  張捕頭一行人一走,位出鋒立刻趨前為嚴世浩及嚴世安解穴。

  嚴世浩儘可能的挪動有點僵硬的身體,艱難的抱拳一揖,「位爺,多謝。」

  「嚴爺,好說。」他一笑,「咱兩家的恩怨情仇真是說不完。」

  嚴世浩蹙眉苦笑,「可不是?」

  位出鋒轉而看著嚴世安,心疼不捨全寫在臉上,「你沒事吧?受驚了吧?」

  「原來你……你一直都知情……」她的聲音微微顫抖,眼底閃動著淚光。

  「是的。」位出鋒有些歉疚,「為了布線逮人,只好委屈你跟嚴爺了。」

  嚴世安一聽,許是放鬆了、安心了,緊繃的情緒一卸,忍不住摀著臉放聲大哭。

  位出鋒一見,慌了,急急忙忙將她攬進懷裡,「不哭,沒事了……」

  他有些尷尬的看了嚴世浩一眼,發現他露出放心慶幸的笑容,他微愣,一時間不明白嚴世浩為何會是那樣的表情。

  「乖,」位出鋒哄著她,「咱們先回家吧!」

*             *             *

  深更半夜,位家主屋大廳燈火通明。

  蘇樂餘得知自己因妒恨受到趙人鳳的蒙蔽及誘導,差點鑄下大錯,害死位出鋒,不禁跪地痛哭,請求位出鋒的原諒。

  蘇安北得知女兒居然做出這麼胡塗的事,深感無臉見人,也雙膝落地。

  「二爺,請你看在老夫的面子上,原諒樂餘吧!」蘇安北慚愧地道,「老夫教女無方,罪該萬死,會立即帶著樂餘離開位家,永不再返。」

  坐在主位的位出鋒神情平靜的看著他,再看看站在邊上的嚴世安,她朝他搖搖頭,笑了笑。

  「蘇總管,你跟樂餘哪裡都不用去。」位出鋒道。

  蘇安北及蘇樂餘一怔,疑惑的看著他。「二爺?」

  「蘇總管,你一生心力奉獻在位家,我早已將你視如叔父,天底下哪有侄兒放著叔父去流浪的道理?」

  蘇安北固然感激,但想到女兒所犯的錯,他實在沒臉接受位出鋒給的恩典。

  「可是樂餘她……」

  「樂餘就如同我的妹妹,妹妹一時胡塗,雖有錯,但不至於難以補救,做大哥的豈能不給她機會悔改?」

  此話一出,蘇樂餘哇的一聲掩面痛苦,羞愧又悔恨。

  蘇安北感激地看著位出鋒,眼底泛著淚光,他似乎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口。

        位出鋒笑視著他,搖了搖頭,像是在對他說:「什麼都不必說,我明白。」

  「折騰了大半夜,大家都累了吧?」位出鋒站了起來,深呼吸了一口氣,「都去歇著吧!」

  雖疲倦不已,但位出鋒有件事放在心裡,一直過不去。

  離開主屋大廳,他與嚴世安來到茶室,而嚴世浩正被安置在這兒稍事休息。

  他們一進到茶室,嚴世浩便起身,「位爺……」

  「嚴爺快坐,請別拘束。」

  三人落坐,嚴世浩便問道:「事情都處理妥當了?」  

  「趙人鳳已交由官府暫押待審,一干相關人等也都已經就逮。」位出鋒說道:「總算能還令妹一個公道,只不過……」他輕嘆口氣,一臉悵然。

  見他為了妹妹的死而難過,嚴世浩說不上來心裡是什麼感覺。嚴、位兩家雖稱不上世仇宿敵,但確實是有著難解的恩怨情仇,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兩家人能握手言和,一笑泯恩仇,而且這樣的和解,還得用妹妹的死來成就。

  也許妹妹的死,以及她重生在莫初雪身上,都是為了這一切吧?這麼想,他的心便寬慰許多。

  「位爺,世安不是你害死的,你千萬別自責。」他說。

  位出鋒濃眉深鎖,幽幽地道:「我雖然沒有親手殺她,她卻是因我而死,每每想到這兒,我總感到歉疚……」

  嚴世浩瞥了妹妹一眼,像是在詢問她是否要說出實情。

  嚴世安其實也不確定該不該告訴位出鋒這件事,不說,他可能這輩子都要活在愧疚裡;說了,又怕他接受不了,覺得她可怕,不知是人是鬼。

  「嚴爺,待我結束這趟航程,定會親赴汝安,到嚴家小姐靈前祭拜以表心意。」位出鋒嚴肅堅定地道。

  「這……」嚴世浩一臉為難。

  他不是不想讓位出鋒到妹妹靈前祭拜,只是如今知道妹妹重生了,連他都不曉得還要不要供著妹妹的牌位。

  「嚴爺若不樂意,在下便……」

  「不不不,」嚴世浩急著解釋,「在下絕對沒有不樂意,而是……」

  他的反應教位出鋒感到困惑,「而是什麼?」

  「這……」嚴世浩再一次將視線移往妹妹身上。

  看見嚴世浩看著她,位出鋒心頭微撼。他一直介意著的事,便是她與嚴世浩的關係,如今他又對她露出徵詢求助的目光,更增添他心裡的疑惑了。

  他向來不喜迂迴,而且他憋壞了,於是他目光一凝,直截了當地問道:「嚴爺,在下有一事相問,不知你跟初雪是何關係?」

  嚴世浩一怔,兩眼發直的看著他。

  他神情凝肅地又道:「我雖相信初雪不會背叛我、欺瞞我,可我還是在意你與她的關係。」

  嚴世浩礙口地道:「位爺請別誤會,我與她……我們……」

  「你們不似剛認識。」位出鋒轉而看著她,「初雪,你跟嚴爺是舊識了吧?」

  嚴世安迎上他的目光,心情浮動了一下。

  她知道她跟嚴世浩的關係,就像一根魚剌紮在位出鋒的心上,雖死不了,卻總是提醒著他,她不希望他胡思亂想,也不希望他因為嚴世安的死而歉疚一輩子,再來,她真心希望能以嚴世安的身分活著,而不是莫初雪。

  於是她鼓起勇氣,決定將實情告訴他,「二爺,我不是莫初雪。」

  「世安,你……」嚴世浩一時情急,喊出她的名字,「你真要說?」

  他們兩人的反應教位出鋒更是困惑了,尤其是他清楚聽見嚴世浩喊莫初雪一聲世安,但世安不是嚴家小姐的閨名嗎?

  「大哥,」嚴世安深吸了一口氣,堅定地道:「我不想當一輩子的莫初雪。」

  聽見她這麼說,位出鋒不解的看著她,「不想當一輩子的莫初雪?難道你不是莫初雪?」

  「我是莫初雪,卻也不是莫初雪。」她說。

  位出鋒濃眉一攏,「我胡塗了。」

  嚴世安真摯誠懇地凝視著他,「二爺,我跟你說件事,你……別嚇著。」

  「你說。」位出鋒一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架勢。

  嚴世安先是瞥了嚴世浩一眼,然後直視著位出鋒,「二爺,我是嚴世安。」

  位出鋒困惑不解的回視著她。「什、什麼?」

  「我作惡夢時經常喊著的念祖,是我收養的孤兒……」她像是說著別人的故事般平靜,「那天,我帶著冬梅跟念祖去為爹娘祈求冥福,回程路上遭兩名黑衣人擄至一間廢棄的小倉房,為首的自稱是位出鋒,要為愛駒奔雪報仇……」

  位出鋒瞪大了眼睛,驚疑的看著她。

  她回望著他,幽幽一笑,「他本想玷辱我,可我極力反抗,以金簪在他臂上劃出一道傷口,他一時惱怒失控,便將我殺害……」那天的事仍歷歷在目,「我沒想到自己會再醒來,而且是在你的船上醒來。」

  「你……」位出鋒難以置信,「你是說……」

  「二爺,我是嚴世安,我死過,然後在莫初雪的身上重生了。」她說。

  位出鋒倒抽了一口氣,心情一時無法平復。他不是感到害怕,而是他從來沒想到真有這種事。

  過了好一會兒,他困惑的望向嚴世浩,「你……知道?」

  「嗯。」嚴世浩點點頭,「世安在牢裡時告訴我了,我原本也不信,可她說出我們小時候的事,那是只有我們自家人才知道的。」

  「所以你們……是兄妹關係?」位出鋒問。

  「看起來不是,但事實上是。」嚴世浩苦笑道,「老實說吧,我到現在還是有點難以調適,因為她的樣子變了,可她真真切切是我的妹妹。」

  看位出鋒一副深受打擊、難以接受的反應及表情,嚴世安感到難過又不安,他會覺得她是半人半鬼的東西嗎?

  如果是,她也不怪他,畢竟這不是能教人輕易接受的事情。

  「二爺,我不是有意瞞你,而是……」她眼瞼低垂,神情惆悵,「我的存在若讓你感到不舒服,那我便隨大哥回汝安。」

  「世安……」嚴世浩一聽,露出心疼不捨的表情。

  他不是不能接受變了模樣的妹妹,而是他知道她失去了位出鋒,這輩子都無法快樂。

  位出鋒低著頭若有所思,然後長長一嘆,突然,他輕輕的笑了。

  嚴世浩跟嚴世安互看一眼,皆是疑惑不解。

  「天……」位出鋒抬起臉看著嚴世浩,然後再看著嚴世安,像是鬆了一口氣,「原來你們是這樣的關係,我可放心了。」

  「咦?」嚴世浩跟嚴世安又是一愣。

  「所以你是嚴世安,不是莫初雪?」他直視著嚴世安,「你讓齊兒喊你安姨,也是因為這樣?」

  「嗯。」嚴世安怯怯地道:「我知道這有點可怕,所以……」

  「可怕?」位出鋒蹙眉一笑,「哪裡可怕了?這是老天爺的安排,不是嗎?」

  「二爺,你……」

  位出鋒凝視著她,深情地道:「我愛的是你,不是你的名字或你的身分。」

  聞言,嚴世安感動得熱淚盈眶。「可是……你真的不覺得我可怕?」

  「你的死,嚴格說起來是因為我。如今老天垂憐,讓你宿在莫初雪身上,來到我身邊,不只圓滿了我的生命,讓齊兒自喪母的陰霾中解脫,也給了我補償你的機會,這是老天爺的恩典。」說罷,他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嚴世安的手微微顫抖,淚如雨下。

  「你曾對我說過你不想當初雪。」位出鋒嗓音柔沈地道。

  她點點頭。

  「當時我以為你只是不想跟初雪同名,現在……我知道真正的原因了。」他笑視著她,「世安。」

  聽見他這麼喊,嚴世安再也忍不住哭出聲音來。

  位出鋒一把將她扯進懷裡,緊緊的抱著。

  她偎在他懷裡,將臉埋在他胸口,終於可以真正安心了。

  一旁的嚴世浩看著,也落下了男兒淚,他偷偷的轉頭拭淚,再將臉轉回時,發現位出鋒正看著他,他先是一怔,而後用眼神向位出鋒傳遞他最深切的謝意。

*             *             *

  數日後,紹子龍趕到長橋,聽聞嚴世浩在位府,立即前往拜見。

  經嚴世浩解釋說明並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後,紹子龍為奔雪之事親自向位出鋒致歉。

  位出鋒原諒他,也不再追究。

  紹子龍又聽嚴世浩說嚴世安借莫初雪的身體重生之事,雖然震驚,卻感欣慰。

  他真心誠意給予嚴世安跟位出鋒祝福,並保證從今往後不再魯莽行事,給嚴家添麻煩。

  兩人臨去前,位出鋒向嚴世浩承諾待至汝安時會前往嚴府拜會,並商談河運及海運的合作事宜。

  之後,為了讓嚴世安能以嚴世安的身分在長橋生活,位出鋒對內對外都宣稱她是化名莫初雪的嚴世安,而她化名莫初雪來到他身邊,則是為了化解兩家的宿怨。長橋是由位出鋒一手打造,在長橋,幾乎沒有什麼事不是他說了算。

  他這麼說,就算有人半信半疑,最終也還是信了。而原本理該背上兩條殺人罪的趙人鳳,也因為嚴世安還活著而逃過了死劫,改叛流放三十年。

  位出鋒出航不久,位老夫人從京城來了。

  得知位老夫人來到長橋,嚴世安立刻帶著位學齊、蘇安北跟蘇樂餘一行人前往泰安門前迎接。 

  馬車剛到,蘇安北便趨前,「老夫人,一路上都平安吧?」

  位老夫人坐在馬車裡,神情雖略顯疲態,但精神還好,只是眼底帶了一抹難解的憂愁。不為別的,就因她在京城已得知長橋所發生的事情,更知道她一手帶大的親外甥不只私通並殺害表嫂,還想謀殺表兄以奪得位家的一切。

  親外甥的背叛對她來說是莫大的打擊。

  「還好。」位老夫人說完,看著面生的嚴世安,再看著緊緊抓著她的手的位學齊,愣了一下。

  因為她一直住在京城,位學齊又遭逢母喪而自我封閉,雖是祖孫關係,兩人卻不太熟悉。

  「齊兒,你長高了。」她看著位學齊,先開了口。

  「齊兒,」嚴世安輕輕的拉了下位學齊的手,提醒道,「快跟祖母問安。」

  「齊兒向祖母問安。」位學齊怯怯地說。

  位老夫人微微一笑,「好,乖,真乖。」說完,她疑惑的看著嚴世安,「你是……」

  「晚輩嚴世安,見過老夫人。」嚴世安恭謹的福了個身。

  「嚴世安?」位老夫人愣了一下,「怎麼我好像聽過這個名字,你是……」

  「老夫人,」蘇安北連忙解釋道:「嚴姑娘是汝安嚴家的小姐。」

  位老夫人一怔,驚疑的看著她,「你是嚴家的小姐?」

  嚴家先祖當年跟位家先祖其實是有往來的,只可惜後來因各擁其主,從此王不見王,政爭結束後,位家因與朝廷關係密切,奪得各種先機,與失勢的嚴家的關係越來越緊張。一年前,她還聽說在競馬大賽上,嚴家養子害死奔雪,惹得兒子一怒之下幾乎斬斷嚴家生路。

  怎麼現在嚴家小姐竟會出現在長橋,還跟位學齊如此親密?

  「蘇總管,」她看著蘇安北,「看來位家變化極大。」

  蘇安北蹙眉笑嘆,「是的,老夫人,詳情咱們回府再說吧!」

  「也好。」位老夫人頷首,又不經意的瞥了嚴世安一眼。

  花廳裡,位老夫人坐在那張鋪著軟裘的黃花梨木椅上,兩隻眼睛定定的看著嚴世安,而位學齊捱在嚴世安身邊坐著,一隻小手緊緊拉著她的手。

  要不是她知道位學齊的娘親是李初雪,真會以為他們是一對母子。

  在嚴世安跟位學齊的對面,坐著的是蘇安北跟蘇樂餘,父女倆有一點緊張,尤其是先前犯錯的蘇樂餘。

  「蘇總管,這兒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位老夫人問道。

  「老夫人,事情是……」

  「蘇總管,等等。」蘇安北正想從頭至尾的跟老夫人說明一番,嚴世安卻柔柔的打斷了他。

  蘇安北微頓,不解地看著她。

  她轉頭溫柔地看著位學齊,「齊兒,祖母和安姨、蘇總管跟樂余姑姑有要事要說,你先跟秀竹、小楓到院子去玩,好嗎?」一位學齊點點頭,起身跟著秀竹與小楓出去了。

  見孫子對她的話言聽計從,位老夫人隱約感覺到什麼了,她不是個喜歡拐彎抹角的人,直接問道:「嚴姑娘,你跟出鋒是什麼關係?」

  嚴世安不慌不忙、不卑不亢地回道:「老夫人,我與二爺是我願意為他付出所有的關係,而我相信他也是。」

  位老夫人一震,疑惑的看著蘇安北。

  蘇安北小心翼翼地道:「老夫人,二爺出門有點趕,來不及讓人到京城告知您這樁喜事。」

  「喜事?」位老夫人先是一愣,而後恍然,「你是說……」

  「是的。」他點頭,「二爺預計這趟回來後便向嚴家提親,迎娶嚴姑娘過門。」

  「這究竟是……」位老夫人完全反應不過來,難得的慌了。可一回神,她又立刻望向嚴世安,解釋道:「孩子,我並非對你有意見,而是這事實在……」

  知道老夫人的反應並不是因為不喜歡她,對她的身分有疑慮,嚴世安稍稍安心。

  「老夫人,晚輩知道這事對您來說過於突然,請讓晚輩詳細向您說明,好嗎?」

  位老夫人那睿智的目光直視著她,雖感錯愕,但心平氣和,「願聞其詳。」

  「老夫人,事情要從半年多前說起……」嚴世安緩緩道來。

  位老夫人心頭一驚,打斷道:「難道剌傷你的人是……」

  「老夫人莫急,待晚輩慢慢解釋。」嚴世安溫柔一笑,續道:「當時黑衣人以為我已經死去,隨即離開,但晚輩命不該絕,鬼門關前走了一遭,撿回一命,雖說黑衣人自稱是二爺,可晚輩不信,於是化名接近二爺。」

  她這說法,便是位出鋒對外的說法,是他們兩人套好了的。

  「接近二爺後,我抽絲剝繭,發現兇手另有其人,而且還可能是他身邊的人。」

  位老夫人眉頭一蹙,沈痛地道:「那人便是人鳳?」

  「是的,老夫人。」她點頭,「我與家兄與二爺連手,一步步將真兇引了出來。」

  位老夫人沈默不語,面容憂愁悵然。

  蘇安北感激的看著嚴世安,因為她從頭到尾都沒有提到蘇樂餘做了什麼。

  嚴世安對他一笑,神情恬淡。

  過了好一會兒,位老夫人才又開口,「我聽說人鳳被判流放三十年?」

  「是的,老夫人。」蘇安北回道,「二爺為他求情免了死罪。」

  位老夫人重重嘆了口氣,「也好,多行不義必自斃,怪不了誰。」

  嚴世安看得出來她內心沈痛無比,安慰道:「老夫人,說不定表少爺在邊關表現得好,不用三十年就能回來,您也不必掛心了。」

  位老夫人微頓,注視著她,「或許吧。」她沈默了一會兒,突然深深一笑,「嚴姑娘如此冰雪聰明,難怪出鋒動了心。」

  嚴世安靦腆一笑,「老夫人過誇了。」

  「老實說吧,」位老夫人向來不說暗話,什麼都挑明了說,「初雪死後,我一直希望出鋒能娶樂餘當繼室,你可知道?」

  此話一出,蘇安北及蘇樂餘尷尬極了。

  「老夫人,這事……」蘇安北急著想勸阻。

  嚴世安倒是一臉淡定,「晚輩知道。」

  「我並不了解你,不確定你是不是能擔起當家主母及繼母的重任。」位老夫人續道,「繼母不易,畢竟不是自己親生己出。」

  「老夫人,我喜歡孩子,在汝安的時候,我辦學也收養很多孤兒孤女。」嚴世安笑視著位老夫人,「愛不是自己親生己出的孩子,對我來說並非難事。」

  位老夫人沒想到她是一個這麼有善心的姑娘,不免感到驚奇。

  「老夫人,嚴姑娘善良仁厚,確實不可多得。」蘇安北說道。

  一旁的蘇樂餘因為受了嚴世安的恩惠,自然也得美言幾句,「老夫人,自從嚴姑娘來了之後,齊兒變得開朗許多,我從沒見他那麼笑過。」

  位老夫人有點訝異地看著蘇樂餘。她知道蘇樂餘一直愛慕著兒子,如今兒子愛上嚴世安,就表示她再也沒有希望成為繼室,按理說,她對嚴世安應該有妒意及敵意的,怎麼她卻讚揚起情敵了?

  她深覺不可思議的看著嚴世安,越加對她感到好奇。

  「嚴姑娘,您真是不容易,看來這位府上下都讓你給收服了。」

  「晚輩不敢。」嚴世安謙遜地道,「晚輩只是盡一己之力。」

  「位、嚴兩家本是舊識,要不是因為政爭,也不至於反目成仇,如今因為你,兩家可以化解干戈,倒是好事。」位老夫人慨然一嘆,「世事難料,但至少還有好事發生。」

  「老夫人,您……您願意接受我嗎?」嚴世安有些不安地望著給人感覺有點嚴肅且難以接近的位老夫人。

  位老夫人看著她,目光專注而凝聚,像是在審視著她。

  嚴世安是感到緊張,卻仍無畏的迎上她嚴格的目光。

  須臾,位老夫人笑嘆道:「當年出鋒的婚事是我給他做的主,可卻是不幸收場,可見得我識人不清。」

  「做娘的,沒有不希望自己兒女幸福的。」嚴世安誠懇真切地安慰道,「老夫人當年所做的決定,必是您認準了對他好的一定。」

  位老夫人深深覺得她是個體貼善良的姑娘,難怪位府上下都喜歡她。

  「確實,當初我的確認為那是最好的選擇。」位老夫人深深一笑,直視著她,「這次,我讓出鋒決定他自己的婚事吧。」

  嚴世安一頓,「老夫人是說……」

  「以後位家就麻煩你了。」位老夫人說著,以寄予厚望的眼神凝視著她。

  迎上老夫人的目光,嚴世安有點激動,不自覺紅了眼眶,她用力的點點頭,眼底燃燒著鬥志,「請您放心,晚輩定會盡我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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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10-9 08:52:40


【尾聲】

  位老夫人暫時在長橋待下,待位出鋒回到長橋,她主持了兩人的婚事,這才返回京城。

  婚後不久,位、嚴兩家開始河運及海運的合作,水幫魚,魚幫水,互助互益也互惠。

  由於兩家人往來密切,紹子龍竟與蘇樂餘走近了,位出鋒跟嚴世安成親的同一年年底,蘇樂餘嫁給了紹子龍,成就佳事。

  而此時的嚴世安,已經懷了五個月的身孕,位學齊天天盼著弟弟或妹妹的來到,一點也不擔心繼母對他的愛不再。

  一日,位出鋒返航回府,嚴世安挺著七個月的孕肚前往大門迎接。

  一見愛妻,他迫不及待的上前,「誰讓你跑來的?」他一把扶著她,面帶憂急之色。

  「我又不是生病。」她悄聲眨眼一笑,「你不在的時候我也是到處跑呀!」

  位出鋒一聽,立刻瞪向一旁的秀竹,「我不是讓你看著夫人嗎?」

  秀竹怯怯地道:「奴婢……看不住夫人。」

  「看不住?那你……」

  「欸!」見秀竹縮到脖子都不見了,嚴世安忍不住出聲,「你別嚇她了,我又不是狗,她哪看得住我?」

  「聽你說這是什麼話!」位出鋒有點生氣的看著她,「要不是你懷著身孕,我鐵定要打你屁股。」

  嚴世安故作嬌桿地道:「你敢打我屁股,我就告訴我哥去。可別忘了當初你娶我時,向他承諾會盡你所能的愛我、照顧我。」

  「我就是愛你,照顧你,才擔心你。」他濃眉一揪,輕彈了她額頭一下,「你真是太頑皮了。」

  她不以為意的笑道:「你不就喜歡我頑皮?」

  「你……」位出鋒對她沒轍,只能一嘆。

  看著他們夫妻倆拌嘴的甜蜜模樣,旁人都投以羨慕的眼光。

  「齊兒呢?」位出鋒突然想到兒子沒跟著她出來,兒子向來是她的跟屁蟲。

  「齊兒去張師傅那兒學擊劍了。」嚴世安說道,「前些日子才迷上的,他現在熱衷得很。」

  「張師傅是個好人。」

  張師傅是名武德兼備的武師,本是衙門的教頭,辭官退休後便自己開了一家小武館授課,兒子向張師傅拜師學藝,他十分放心。

  她點頭笑道:「齊兒很喜歡張師傅,這些時日總聽他張師傅長張師傅短的說個不停。」

  「是嗎?」位出鋒鹽眉一笑,用一種同情的眼神看著她,「跟屁蟲變心,你很難過吧?」

  「才不,他還是我的跟屁蟲。」她一把勾住他的手,洋洋得意地拉著他繼續前進。

  自側面廊道繞過主屋,再穿過一個小院及月門,位出鋒突然停下腳步,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的一切。「這是……」

  原本早已是一片黃土蔓草的土坳不見了,如今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池倒映著藍天的清澈水光。

  他難以置信,「怎麼會?」他激動的轉頭看著嚴世安,而她正一臉得意的笑視著他。

  「如何?」

  這事,其實她計劃已久,也早跟蘇安北商量過要給位出鋒一個驚喜,所以待他出門,她便跟蘇安北進行著「復池計劃」。

  其實當年建造渠道之時,位出鋒也以溝渠將大河之水引至位府以供使用,這個水池有進出水溝渠,才能保持水流循環,不變成死池。

  她總覺得這樣的池子就這樣閒置著、荒廢著,實在可惜,便同蘇安北商討,將水重新引進位府復池。

  當初,位出鋒因為不想兒子觸景傷情而封池,可如今,位府已經有了新氣象,她希望這一池水的流動能彌平傷痛,帶來更蓬勃的生機。

  「這事,我已經想很久了。」嚴世安用小狗般無辜的眼神瞅著他,「你不會氣我自作主張吧?」

  位出鋒看著她,好一會兒說不出話,只是蹙眉笑著。

  「當初,你是不想觸景傷情才廢了這個池子,是吧?」她圈著他的手臂,軟軟地道,「可如今你還傷嗎?不傷了,對吧?」

  「嗯,不傷了。」他寵溺的笑視著她。

  不管是他的傷,還是位學齊的傷,都已經被她治癒了。

  不管是老天爺還是誰,他總覺得有什麼一直眷顧著他,因為受到眷顧,她才會來到他生命中。

  「齊兒很開心呢!」嚴世安笑道:「水進來的那天,他站在池子邊,眼裡含著淚,臉上卻堆著笑。」說著,因為懷孕而變得特別敏感愛哭的她,忍不住淚水盈眶,她將臉貼靠在他的臂膀上,「我們的兒子長大了,變成一個溫柔卻又堅強的孩子。」

  聽見她這麼說,位出鋒的胸口一揪。

  曾經,他這個做父親的,因為無計可施和無能為力,與兒子保持距離,多少個夜晚,他痛恨自己,對兒子充滿深深的歉意。

  他過著自虐的生活,不容許自己有絲毫的歡喜,因為任何丁點的歡喜,都像是對兒子的背叛。

  可她來到他生命中,告訴他,那不是他的錯。他並非殘忍地對兒子的痛苦視而不見,他的無能為力只因為他也是個受傷的人。

  她告訴他,兩個受傷的人無法互相慰藉,是她用無私且不求回報的愛治癒了他,也治癒了兒子。

  她讓他深信,他所經歷的一切都是為了等待她的到來。

  那些曾經以為不會消失的痛苦,也都因為她而得到了救贖。

  「世安,」位出鋒轉向她,大手輕輕扣著她的腰,「你知道我當時為何願意為趙人鳳求得活命的機會嗎?」

  嚴世安眨眨眼睛,「不就是為了讓娘不至於太傷心嗎?」

  他搖了搖頭,「不,其實是因為你。」

  「因為我?」她歪了歪頭,一臉困惑。

  「將你帶到我身邊的是他的野心。」他說:「要不是他的野心驅使,他不會殺了你並嫁禍給我,你也不會死而復生在莫初雪身上,更不會遇上我……若沒有經歷這一切,你依然是汝安的嚴世安,我依然是良橋的位出鋒,我們不會擁有彼此。」

  他笑嘆一聲,「這就是他逃過一死的主要原因。」

  聽他這麼說,她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正是。」

  「爹!娘!」這時,位學齊上完擊劍課,一身是汗的跑了過來。

  他知道嚴世安懷著身孕,衝撞不得,於是一個勁的衝進位出鋒的懷裡。

  位出鋒將他抱起,「娘沒騙爹,齊兒真是長高又長壯,抱起來沈了一些。」

  位學齊興奮地道:「爹,娘跟您說我去學擊劍了嗎?」

  「說了。」他點頭。

  位舉齊迫不及待地想跟他分複課的趣事,「爹,張師傅說我是班上最棒的學生。」

  「那是當然,」位出鋒輕捏他的鼻頭,笑道:「你可是我位出鋒的兒子。」說罷,他將兒子放了下來。

  位學齊瞥了池子的方向一眼,小心翼翼地問道:「爹,您……喜歡池子嗎?」

  位出鋒微頓,溫柔一笑,「喜歡。」

  位學齊一聽,放心的笑開來。

  「齊兒也喜歡?」他問。

  位學齊用力點點頭,「齊兒喜歡。」

  是的,他知道兒子喜歡這座池子,從前這池子裡種滿水生花草,有魚有龜,當時他娘常帶著他待在池邊的平台上說故事,他喜歡把兩隻小腳伸進水裡,看著那些魚在他腳邊遊來遊去。

  李初雪死後,他廢了池子,他以為這樣是為了兒子好,可其實他從沒問過兒子的想法。

  位出鋒蹲下,迎上兒子的視線,眼底有著歉意,「齊兒,爹對不起你。」

  「爹?」位學齊一愣。

  「當你傷心時,爹沒在你身邊,還把池子的水給放光了……」他問:「你氣爹嗎?」

  位學齊先是一頓,然後搖了搖頭,「娘說爹是為了不讓齊兒難過,才會廢了池子。」

  「那……你氣死去的娘嗎?」他語帶試探,「你記得那些事嗎?」

  位學齊想了一下,怯怯地道:「娘說……心裡不能有氣恨。」

  「咦?」他微頓。

  「娘說,是死去的娘將我帶到這世間來,也是死去的娘派她來照顧我、疼愛我,所以不可以恨死去的娘。」位學齊續道:「娘說世界上最厲害的毒是恨,最厲害的藥是愛,而最厲害的藥能治好最厲害的毒。」

  聽位學齊說出如此成熟體貼的話語,位出鋒胸口一抽,他下意識看著一旁笑視著他們父子倆說話的嚴世安,眼底滿是感激。

  嚴世安走上前,輕輕拉起位學齊的手,「齊兒,日後待娘肚子裡的弟弟或妹妹長大了,你也會帶著他在池子邊玩水看魚吧?」

  位學齊點點頭,咧開燦笑。「娘,我會做一個愛護弟妹的大哥哥喔!」

  看著他開朗燦爛,彷彿從前的悲傷及痛苦都不曾存在過的笑容,位出鋒真的好感動,他站起身,一手拉著兒子,一手攬著妻子,轉頭在她額頭上深情的吻了一記,他想說什麼,但唇瓣翕動卻發不出聲音。

  嚴世安心頭也是一片柔情,一切瞭然於心,不過她眼底閃過一抹狡黠,故意開玩笑道:「不必謝我,以後什麼都聽我、什麼都讓著我就好。」

  可位出鋒認真了,他神情堅定,目光澄凈地注視著她,「這輩子,都聽你,都讓你。」

  聞言,她微微一怔,然後心滿意足的笑了。她相信他會實現他的諾言,還會愛她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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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10-9 08:52:54


【後記 讓愛繼續 春野櫻】
 
  「我從沒想過脫離那段痛苦的日子,也不希望忘掉。生活很寶貴,當你失去很多人時,你就會意識到每一天都是上天給的禮物。」

  當所有人擔心或是質疑梅姨閃電再嫁的決定時,她堅定地說了這些話。三十年過去,她用自己的幸福證明了當初的決定。

  二十幾歲時,她嫁給大她十多歲的第一任丈夫,兩人十分相愛。可世事難料,丈夫在不久後罹癌。她散盡所有並放下工作,專心一意的照顧及陪伴他。

  無奈老天爺還是將他帶離了她的身邊。當時她身無分文,生活窘迫到繳不出房租,大哥的朋友恰巧有個空房子,便借她安身。

  大哥的朋友非常照顧她,而在同年,她閃電再婚。三十年過去,兩人依舊甜蜜。

  媽媽走後,爸爸猶如行屍走肉,可幾個月後,他認識了「寶貝阿姨」,重新活了過來。初時,所有人都不諒解,外婆甚至咒罵他,不只對他一直有意見的外婆,就連弟妹都有意見,私下跟我抱怨。

  我得承認,一開始我也難以釋懷,可不多久,我想通了。

  很多人質疑爸媽感情好,為何他能在妻子死後不久就另覓新歡。其實,這一點都不難理解,就是因為感情好,就是因為兩人總是形影不離,當一個人先行離去,被留下來的那個人才會如此的恐懼無依。

  爸爸太理解也太依戀那種相知相守相愛的美好,而他無法忘懷及放棄追求那樣的美好。於是,他勇敢無畏的去追求另一段愛情,那不表示他忘了媽媽,也不表示他不愛媽媽了。

  沒有誰能殘忍自私的要求他以終生孤獨來證明他對亡妻的愛。在那之後直到他過世的幾年間,寶貝阿姨帶給他說不盡的幸福快樂,即使是在他罹癌時她也沒有離開,伴著他直至生命的盡頭。

  任何人都不需要用孤獨去證明對誰的愛,那個離去的人,不管是生離或是死別,都不該自私的提出這樣的要求。

  至於那些不相干的人,就更沒資格說三道四了。

  重新愛上一個人,不是背叛、不是不忠、不是錯,更不是罪。

  重新愛上一個人,是因為你懂得愛自己,真的明白了愛。

  因為深深愛過,因為曾經被深深的愛過,才更需要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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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10-9 09:07:18




陽光晴子 - 王爺的小醫娘(紅顏好好命之二)

她這小神醫以替相府千金解毒為由,住進了守衛森嚴的晉王府,
除了看中豐厚的獎賞外,更打算藉機尋找失蹤已久的師父,
沒想到病患卻因為愛慕晉王不願康復,一整個拖累她的進度,
為了解決此事,她只好來個刺激療法──假裝自己也喜歡晉王!
天天親手做膳食餵他吃,不時還吃點豆腐什麼的,好不開心,
只是做著做著,她發現自己真的把心遺落在他身上了,
誰叫他不僅人長得帥,待她還十分特別──
面對別人冷冷淡淡面無表情,看見她就溫和體貼似水柔情,
隨口說了句耳環落在荷花池裡,他勞師動眾抽乾池水幫她找,
她被擄走時他拚了命救她,還因急著想察看傷勢扒光她的衣服……
但當她喜孜孜的想著他說不定也有那麼一點點喜歡她時,
他卻一反常態親密的摟著那位相府千金,還要把她趕出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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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10-9 09:07:55


【楔 子】

        「京城那麼遠,師父真的要去嗎?咱們皇朝不知有多少大夫前仆後繼的到晉王府替人看病,也沒人看好她啊。」

        「樂樂這是瞧不起為師了?」

        「不是,眾所周知,楊苓珊乃相府千金,身分嬌貴不說,還是晉王的心頭肉,可她中毒都一年了,也沒人治好,可見這病情很棘手,師父去湊什麼熱鬧?」

        「也許為師就是看中晉王開出的優渥條件:任何人在三個月內治好楊苓珊,就可以向他要三個願望,只要不是殺人放火、罔顧人倫、不欺國背叛百姓,他絕對是有求必應。」

        「可是師父,妳在我們這個皇朝根本也沒什麼想望,晉王能幫妳回到妳的異世界嗎?妳的徒弟我又不是笨蛋。」

        春末夏初,南方寧城一座開滿芍藥花的雅緻院落內,一個清脆帶著不滿的年輕嗓音,與一個嗓音略帶滄桑的低啞女聲在寂靜的子夜時分,已來回交談不下兩個時辰。

        屋內,剛滿十五歲的丁樂樂睜著一雙明亮大眼,雙手支著下顎,倔強的看著坐在對面的師父,不捨亦不願離開,圓桌上,淌著蠟淚的燭火熒熒亮著。

        她的師父—— 葛品君兩鬢斑白,臉蛋佈有皺紋,看起來就是個相貌慈祥的平凡老婦。

        但丁樂樂知道,還有她的爹娘也知道,年已五十的葛品君一點也不平凡。

        葛品君曾是江湖上頗負盛名的俠女,武藝高強、無人能出其右,但她卻在二十五歲時,不明原因的匆匆隱退江湖,從此不知去向。

        直到十二年前,爹娘帶著三歲的她到鎮長山的別莊小住時,她跟隨侍的丫鬟在後山玩捉迷藏,發現了倒臥在湖畔,奄奄一息的葛品君。

        丫鬟嚇得要抱她離開,她卻倔強的不肯離去,還要丫鬟去將爹娘找來,小小身子守著僅存一口氣的葛品君。

        後來,她爹娘急匆匆地跑來,將葛品君帶回別莊,找來了大夫,及時把人從閻王老爺的手上搶救回來。

        當時他們一家人還不知葛品君的身分,只瞧她傷重憔悴,看來就像一名可憐老嫗—— 

        「當年樂樂救我時,還是個三歲小娃吧。」葛品君凝睇著坐在對面那粉雕玉琢的少女,突然覺得時光飛逝。

        「師父,我們好有默契,我也正想著過往呢。」丁樂樂笑了。

        這一笑,原就是美人胚子的她更添一抹嬌柔,彷彿墜入凡塵的仙子,但葛品君也清楚這只是表相,纖柔嬌小的丁樂樂絕不會是柔弱的仙女。

        天資聰穎的她有一對開明爽朗又交遊甚廣的父母,或許因為夫婦二人也曾浪跡江湖的關係,他們並不希望獨生女成為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所以,他們將一些該看該聽,不該看也不該聽的,像是宅門的鬥爭、宮廷奪位、後宮爭寵、武林爭主求利等當故事般的說給女兒聽,也常邀三教九流的朋友到宅第小住,讓當時還年幼的丁樂樂與他們朝夕相處,聽他們道來各種人生見聞。

        再加上她這個從現代穿越而來的中醫權威,靈魂還附在一名有著一身出神入化般好功夫的女俠身上,經年累月,丁樂樂就像塊海綿吸收每個人的人生閱歷。

        於是,一個身段嬌小、五官精緻的美人兒,卻擁有古靈精怪的靈魂,她有點嬌蠻但絕對仁慈,很聰明卻不驕傲。

        她與丁樂樂近十二年的相處,將自己所學全數教授,也將一些現代觀念灌輸給她,她相信丁樂樂在這古代絕對是獨一無二的,就不知老天爺安排了怎樣的天之驕子來擁有她?

        想到這裡,葛品君忍不住自嘲一笑。她那無可救藥的浪漫魂啊,這也是她以為自己會平靜的在古代過完一生,卻突然想進京救治楊苓珊的真正原因。

        葛品君收斂思緒,丁樂樂也再度開口,「師父明日就要出發了,我跟爹娘也說好了,我就當妳的貼身丫鬟一起去。」

        「傻丫頭!我們這一老一少怎麼看,妳都不會是我的丫鬟。」葛品君笑道。

        「那我們就是師徒關係,反正晉王允許每個大夫可以帶一人進府,因為一進去,可得關在府內三個月,大夫是不得外出的。」

        「這麼嚴謹代表的是什麼?危險!要知道如今的太子是大皇子,但皇帝卻又封了二皇子為晉王,兩兄弟間的恩怨情仇,妳爹娘那些三教九流的朋友可沒跟妳少說,晉王威脅到太子的地位,明裡暗裡手段不少,」葛品君搖了搖頭,「所以,要進晉王府的大夫都得過五關斬六將,就怕太子的人馬混進去,危機重重的,我若帶妳進去,可無法專心治病。」

        「原來師父也清楚,那幹麼去?萬一被利用怎麼辦?」她當然也知道兩個皇子間的權力鬥爭,所以就更不明白,一向明哲保身的師父為何要去沾惹一身腥?

        「就是怕被利用,所以我到晉王府時會化名為『葛舒』,一個浪跡天涯的女大夫,不會提及這裡的一切,免得連累到你們。」葛品君雲淡風輕的笑說,一看丁樂樂氣呼呼的又要勸說,她又道:「我知道我在自找麻煩,可是,楊苓珊貴為相爺千金,卻甘願為了心愛的晉王試毒,她救了身中奇毒的晉王,自己卻餘毒纏身一年多—— 」

        這事,丁樂樂也知道,「對,晉王憐惜,將其帶回王府,不惜以三個願望廣求天下名醫進府救治,師父太感動了,所以想去救治?師父,我從小到大,聽爹娘那些老朋友口中最多的感慨是,眼見為憑都不見得是真,更甭提晉王跟楊苓珊那些流傳在民間的虐愛情史,誰知是真是假?」

        「但晉王廣求天下名醫診治是真,」葛品君也清楚丁樂樂在擔心什麼,但她耐心的說起曾經身處的那個異世界,要找個深情又專一的男子不算太難,但在這個可以三妻四妾的金聖皇朝,卻是鳳毛麟角。

        然而那晉王可是皇帝最疼愛的皇子,也是文武百官眼中,比大皇子更適合當太子的人選,他曾帶兵征戰、立下戰功,深得人心,這樣如天神一般的俊美男子,一年多來卻只守著一個纏綿病榻的女子,光憑這一點,她便深受感動的想幫他。

        葛品君說完時,聲音已帶了點瘖啞。

        丁樂樂知道師父是想起她在異世界的愛人,「師父—— 」

        葛品君勉強一笑,「我沒事。」

        但她也知道,丁樂樂是懂她的。在丁樂樂七歲時,她就向丁樂樂坦承,她只是穿越而來的一縷幽魂,但這一點,她卻無法跟丁家夫婦坦白,這或許是原主的孤傲個性使然。

        原主無法相信任何人,縱使贏得江湖俠女之名,卻是名憂鬱症患者,選擇隱居後自盡,這些是她後來根據江湖傳聞以及原主居所留下的紙本推敲而來的。可她穿來後渾渾噩噩的過了十多年也沒能為自己解套,本想投湖自盡,異想天開的以為如此便能回到現代,卻讓三歲的丁樂樂救了。

        當時,稚嫩的娃兒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不顧大人的勸說,硬要守著她,口中說著,「她好可憐,只有一個人,可是樂樂有爺爺、奶奶、爹、娘—— 」

        娃兒一臉認真的數著胖胖的手指頭,這樣溫暖的心意穿透了原主那顆層層封閉的心靈。

        於是,在丁樂樂的纏功下,她留下來了,為了報恩,她將自己所學的一切教給丁樂樂,並在她七歲時坦承自己的真實身分,因為她知道丁樂樂可以信任,可以替她保密,讓她得以繼續教授一些屬於現代的醫學。

        她並非不信任丁家夫婦,事實上,他們待她如家人,不曾刻薄怠慢,對於她為何能教授樂樂醫術,她以退隱多年習醫做解釋,二人也不曾懷疑。

        或許是原主根深柢固的自閉與孤僻,她就是難以對他們交心。而丁樂樂也的確守信,這十幾年,她從不曾向她爹娘提及她的事。

        這一晚,丁樂樂是窩在她身邊一起入睡的。

*             *             *

        南方的晚秋,厚厚雲層遮掩明月,涼風掃起,捲起一地枯黃落葉。

        葛品君這一去就去了半年,音訊全無。

        丁樂樂有預感,師父出事了。

        她以師父有難,弟子不該安逸度日為由,挑起父母的俠義熱腸,答應讓她進京探探消息。

        於是,春節過後,丁樂樂帶著她的貼心丫鬟曉妍上京城,勇闖晉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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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10-9 09:08:23


        晉王府佔地遼闊,戒備森嚴,但那銅環大門倒不難進,只要你懂得醫術,不求名氣,什麼杏林聖手、名醫世家、老手御醫、名不見經傳的坐堂大夫,甚至江湖郎中也行,只要先與晉王選定的幾名太醫面談、論醫理,再替五個病人看病,開出自認可以最快緩解症狀的藥方,經過御醫們確認通過後,還得從一坨黑乎乎的藥渣中猜出內有幾項藥材、又是為了治療何種病狀所開。

        經過這一道道測試而通關者,再依男醫、女醫之別安置,御醫們會將這一年多來,曾治療過相府千金的幾十名大夫的手寫病歷分發給這些新進大夫,由病歷中思索並提出另外可能的藥方。

        這些藥方會統一收給三名御醫檢視,最佳者才能被請到書齋,親自與王府的老太醫梁侑聰對談,晉王則會在旁聆聽,確認其醫術及所寫藥方有治療的可能性,這才能近身到碧水閣替相府千金把脈。

        至於一個月內還無法提出有效藥方者,則被請出王府,賞金一百兩,但不得再次進府,也不許在外談論或私下洩露病情,一旦違約,百兩收回,毒啞嗓子。這雖只是口頭約定,但從沒有人質疑過那話裡的真偽度,離開的大夫也沒人敢露半點口風,原因一,當然是豐厚的酬勞,原因二,自然是對晉王的敬重。

        二皇子朱晉棠是皇帝最寵愛的淩妃所出,個性雖然冷峻,但俊美無儔的他天資聰穎、文武雙全、善於騎射,在所有皇子中最得百官推崇卻又不恃寵而驕。

        皇后擔心自已所出的大皇子被他的光芒掩蓋,早早以歷朝皆立長為由,聯合幾名迂腐重利的朝臣請奏,讓大皇子成了東宮太子。

        然而,邊境異族侵犯,二皇子領兵征戰、平定戰亂,皇帝龍心大悅下將之封為晉王,並下旨擴建府邸,再賜一亮澄澄的「晉王府」匾額,其後,古董古畫、珠寶黃金等一堆賞賜也全送了進去。

        這樣大剌剌的封賜還不夠,皇朝近年來,百姓安居樂業,皇帝在早朝上從不吝於讚美,指出最大功臣就是晉王,再理所當然的將異邦進貢的好東西送到晉王府。

        如此無邊無際的盛寵,鋒芒太露的晉王終於遭難了,而且還是在皇帝大張旗鼓為他選妃的黃道吉日裡中了奇毒。

        藍藍天空下,丁樂樂一邊看著前面為她領路的小廝,一邊在腦海裡想著有關晉王的種種,說來,皇帝還真是不聰明,他這哪是寵愛晉王?根本是在害他,套句師父那異世界的話,這就叫豬一樣的隊友—— 

        「丁大夫,請這邊走。」

         小廝的聲音打斷丁樂樂的思緒,她看了那名臉紅紅的小廝一眼,嫣然一笑,跟著他示意的方向繼續往前走。

        哈,長這麼嬌弱、不像個沈穩大夫就是麻煩,那小廝來喚自己時,整個人呆呆傻傻的,生平肯定沒見過長得這麼花容月貌的女大夫。

        丁樂樂在心裡讚美自己一番後,一路打量著這座亭台樓閣、雕梁畫棟的王府,她穿過迴廊,走進另一個院落,當入眼的是一大片仍略顯光禿的荷花池時,她知道,這裡屬於王府的禁區了。

        她終於踏進來了!

        過五關斬六將,才踏進這座戒備森嚴又有著高聳圍牆的晉王府,又熬上近十天,消化完太醫們給的一疊病歷資料才能走到這所謂晉王府的禁區內,一路挺進真是不容易。

        不過,她沒想到自己能拔得頭籌,畢竟依她手上的舊病歷觀來,楊苓珊的中毒症狀毫無脈絡可尋,難怪群醫束手無策,連她都差點被逼瘋,怎麼會每一次毒發的症狀都不盡相同?

        一下子眼神渙散、神智不清,一下子又變成全身僵硬,膚呈紫色,再下一次毒發是全身抽搐、嘔吐還挾雜黑血?!

        若不是在那一大疊筆跡各異卻刻意塗去大夫名字的病歷表裡,認出師父的字跡,並特別仔細來回看所寫症狀及藥方,從中察覺到師父隱藏在字句中的訊息,她還真不知怎麼寫藥方呢。

        不過,她看了病歷日期,依時間上推算,那是師父在這裡的第三個月所留下的,依照那隱藏的訊息,師父似乎是察覺楊苓珊的中毒是有人刻意為之,而楊苓珊本人極可能是知情卻又不願被醫好的。

        但令她更吃驚的是,師父似乎神準的猜測到她會追隨她的腳步進京!

        畢竟,那種以藏頭詩的方式再以藥材用量找到手寫病症、拆解字裡行間的字再湊成句,是她跟著師父習醫時,由她發明的小遊戲。

        記得那年她十二歲,師父利用她爹娘的江湖友人送的人皮面具,將她易容成中年男子,師父反成了提藥箱的小藥童,兩人走南闖北的去行醫。

        當面對一些難纏又討厭的病患或家屬時,她總不忘在病歷上用這種遊戲寫下她真正的心裡話,讓看似去抓藥,實則檢視藥方的師父看出她刻意多加黃蓮或是一些腹瀉藥材的理由為何。

        師父後來還開玩笑的說,這是她們師徒間的一種「摩斯密碼」。

        唉,可惜那一疊病歷資料太少了,她得再想想法子找到師父記載的其他病歷,也許就能找到更多線索。

        畢竟,她進京這一個月來,打探診療過後的大夫都去了哪裡?王府外的人不知道,府裡的御醫卻是口徑一致的回答:拿錢離開了。但是師父沒理由離開後不回寧城,還音訊全無。

        思緒間,丁樂樂腳步未歇,而早她幾步的小廝已在一門口站定,與門前隨侍說了些話,再回頭看她。

        丁樂樂看了眼門前侍衛,思緒很快的在腦中轉了一轉。該名高大英挺的年輕侍衛肯定就是晉王最信賴的貼身侍衛之一—— 聿寬,聽說他與晉王的感情可比兄弟,兩人同樣都有張冷峻臉孔。

        聿寬也正盯著纖細嬌小的丁樂樂,冷漠的單鳳眼迅速閃過一道詫異之光,但沒說什麼,只是點個頭,示意她可以進去。

        小廝也看向她,「丁大夫可以進去了。」

        丁樂樂朝小廝微微一笑,步步生蓮的經過聿寬時,朝他也點個頭,這才踏進書齋。

*             *             *

        時值春日午後,雖有陽光穿透窗戶灑入,但室內仍有涼意,所以在黑檀木書櫃旁的一角放置暖爐增添暖意。

        書齋極為寬敞,藏書也不少,居中以黑檀木雕成的大長桌上,備有文房四寶,但椅子是空的,丁樂樂再往左邊一看,見一名半白鬍子、神情和藹的老人及一名長相欠佳,眼睛狹長、小鼻子、薄唇,整體略顯刻薄的年輕男子正從椅子上起身,他們前方還擺放了張圓桌,桌上亦有不少紙張。

        「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丁大夫竟如此年輕就站在老夫面前了。」

        老太醫梁侑聰的詫異全寫在臉上,畢竟能見到他本人,代表這小姑娘的醫術是通過層層考驗,再經過三名太醫一致認可的。

        丁樂樂燦爛一笑,「是,我也很佩服我自己呢。」

        梁侑聰一愣,隨即笑了。

        但站在他身旁的魏漁向可笑不出來。「恩師,三名負責篩選的太醫會不會因為您老急著要人,便隨便推個人選出來?我們可不是在選美人。」

        金聖皇朝雖然也有女醫,但魏漁向從來就不喜,他一直都覺得相夫教子才是女人該做的事。

        丁樂樂可沒有錯失他眉宇間的嫌惡。「美人怎麼了?才貌雙全一詞這位沒聽過?哦,也對,你這一輩子永遠沒機會用上這四個字。」她煞有其事的上下打量他一眼,再輕嘆一聲。

        這下魏漁向可怒了,他在醫學上有天賦,家中三代都是御醫,家世極佳,惟一的缺憾就是不夠俊秀的外貌,他咬牙正要回嘴時—— 

        「王爺不在嗎?小女子的時間很寶貴,可是費時費日闖了好幾關才來到這裡,並不是為了跟這一看就知道不是王爺的人來唇槍舌劍的。」丁樂樂立即搶話。

        魏漁向火大的想教訓她,梁侑聰馬上朝他搖頭,再看了一眼立在他後方的大型屏風,「王爺就在裡面,妳應知道,妳得再經過王爺允許,才能去替楊姑娘把脈,畢竟前來醫治的大夫來自四面八方,有些身分連查證都難,而楊姑娘狀況愈來愈差,王爺不得不更加謹慎。」

        丁樂樂的目光隨即落到那雲畫絲織屏風,隱約看到其後坐著一個人,後方還站著一個人。坐著的肯定是晉王,站著的,應該就是另一名貼身侍衛—— 孟均了。

        師父曾跟她說過,她的功夫已經算是高手級,但這二人的氣息,她居然半點也無法察覺,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屏風後方,坐著的的確就是晉王朱晉棠,他與孟均目光一致,默默的審視那張年約十五、六歲的美麗容顏,膚若凝脂,烏髮豐盈,一雙明眸慧黠靈動,一襲淡粉綢緞裙服,將她襯托得更為弱不禁風,有種說不出的出塵之美。

        但她甫開口,就能聽出她的率性與自得,即使身在晉王府,面對名聞遐邇的首席老太醫及他的第一門徒,也有著初生之犢不畏虎的膽識。

        「小女子丁樂樂見過王爺,王爺好。」此時,她竟朝屏風方向行禮。

        「免禮。」朱晉棠低沈但淡漠的嗓音響起。

        哇,這聲音真好聽,不怒而威,聽說朱晉棠也是個俊偉不凡的男子,而她丁樂樂在師父的潛移默化下,也特愛看師父嘴裡所謂的「小鮮肉」。

        魏漁向見她雙眸露出熠熠亮光,與宮中嬪妃宮女,甚至各官家千金一樣的眼神,他不屑的撇撇嘴。

        據他所知,不少仗著自己懂幾分醫理就想混進王府的女大夫,打的皆是近水樓台的算盤,想貼近王爺,眼前的丁樂樂看來也是其一。

        「王爺,漁向剛剛已參看丁大夫所寫的藥方,內容不僅無昂貴藥材,還只是普通藥膳,就漁向看來,根本無法排解楊姑娘體內的毒素。」魏漁向也對著屏風方向行禮,「漁向斗膽向王爺自薦,漁向聽授教恩師梁老太醫之命,」他說這話的同時,向梁侑聰行了個禮,「周遊列國,在醫學上見識不少—— 」

        「喂,有你這麼插隊的嗎?」丁樂樂抬高下顎走到他面前,「我可是憑著真才實學才走進這裡,還有,楊姑娘得的又不是什麼富貴病,為什麼一定要使用昂貴藥材?」

        「因為楊姑娘乃金枝玉葉,是相爺的掌上明珠!」魏漁向想到自己思慕了多年的心上人,語氣立即激動起來。

        「所以呢?她吃多少珍貴藥材了,有效嗎?」她仰頭看這個比她高上許多的男子,見他頓時語塞,繼續說道:「不是我自誇,我能進到這裡,代表我有能力,也請這位漁向先生能稍微尊重一下小女子我,該閉嘴就閉嘴。」

        說這話時,她是挑眉看著神情尷尬的老太醫。

        梁侑聰也覺得魏漁向太失禮了,立即斥責,「漁向,不得對丁大夫無禮。要進到這裡,都得照著王爺的吩咐、通過測試,就算你是老夫的得意門生,也得照著規矩來。」

         「漁向知道,可是漁向等不及,漁向有能力醫治楊姑娘—— 」

         「喂,你到底聽不聽得懂人話啊?」丁樂樂受不了的再度打斷他的話,「不過,有問題的是梁老太醫,您的眼睛真不好耶。」

        這話讓梁侑聰皺了眉,魏漁向又要說話,但硬生生讓梁侑聰拍肩擋下。

        丁樂樂繼續說著,「醫者除了仁心之外,還要有靜心、耐心,他身上這幾顆心都不足,倒是對楊姑娘有很強的愛慕之心,這不好,大大的不好。」

        一針見血的話,讓魏漁向的臉色頓時一陣青一陣白。

        魏漁向心繫楊苓珊,在皇親國戚間早已是公開的祕密,但佳人與晉王相愛也為大眾所知,而向來就與晉王不對盤的太子,也公開表示自己對楊苓珊的愛慕,三男搶一女,魏漁向自知最沒競爭力,這才聽從梁侑聰的話到各國行醫。

        在精緻雲畫屏風後方,透過織繡間縫,朱晉棠的視線直勾勾的看向搖頭晃腦的丁樂樂,那純淨雙眸裡有著得意,似是極為佩服自己。

        「這位小大夫不錯,才幾句話,她就看出魏太醫對楊姑娘的執著。」孟均低聲在主子身後說著,略顯稚氣的臉上,一雙圓圓大眼滿是笑意。

        朱晉棠僅是點頭,一雙深幽黑眸仍定在丁樂樂的俏臉上。

        孟均見主子沒什麼反應也聰明的閉嘴,想到主子如今的處境,甩不掉楊苓珊這個燙手山芋,的確也沒心情聽這些,但又不得不隱身在屏風後方,審視這新來的大夫能不能住進禁區內,就怕新大夫是宮中某人派進來的耳目。

        而魏漁向在一陣惱羞後,終於擠出話來,「我也沒看過一個醫者如此嬌蠻,自以為是的批判他人,妳根本就不識我!」

        「我一看你就一目了然。你不屑我人長得美,醫術又好,比你更快通過考驗走到這裡,你短視、器量小、急躁,惟一可取的可能就是愛慕楊姑娘的那份專執,但這又顯出你的不自量力,唉!不必把脈都能看出你的問題,識不識你有差嗎?」

        魏漁向的家世讓他在醫者間還是頗有份量的,何曾讓人狠批,尤其對方還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可恨的是,他還真說不出反駁的話,只能憋著有如千軍萬馬的怒氣,氣得渾身發抖。

        偏偏丁樂樂得理不饒人,還向梁侑聰行禮,「一眼看穿您的愛徒,樂樂很抱歉。」

        梁侑聰完全愣住,饒他德高望重、深諳進退之禮,對這個小大夫也是沒轍。

        屏風後方,朱晉棠凝視著丁樂樂那調皮清澈的雙眸,眉頭微微一蹙。

        但他身後的孟均強憋著笑意,肩膀抖動,在勉強忍住笑後,低聲說:「王爺請見諒,孟均這一年多來差點忘了笑是什麼,這丁樂樂實在太強了……」說完,他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聞言,朱晉棠也不忍苛責。

        他身邊有兩個貼身侍衛,三人是一起長大的,他與聿寬天生性冷,但孟均卻是愛笑的人,可從楊苓珊的事件發生後,他臉上也鮮少有笑容。

        朱晉棠看著丁樂樂那美麗的臉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明知自己就在屏風後方,仍能暢所欲言,看來她的膽子真不是普通的大。

        但他不知道的是,丁樂樂從來都不是有勇無謀的人,她是刻意要讓朱晉棠對她印象深刻,她很清楚這是住進禁區的最後一道關卡,她當然得卯足勁來表現。從那些病歷表不難看出,能走到最後一關的大都是走傳統路線的老大夫,而她光是在外貌上就沒了底氣,年紀也不免會讓人瞧扁,她得逆向操作,才能突圍。

        武功不錯的丁樂樂感受到屏風後方灼灼的視線,她輕咳一聲,繼續發表演說,「我師父多次語重心長的要我記住一句話,當一個醫者呢,要分得清何謂『放棄』跟『放下』,放棄是你有東西能讓你拋棄,放下是釋懷,我可以如此嬌蠻,就是分得清這二者的差別,但笨拙如漁向先生,肯定一頭霧水吧。」

        「妳!」魏漁向氣得語塞,但他還真的不明白放棄、放下跟嬌蠻有什麼關係。

        「你聽不懂吧?」她笑得張揚,「我家師父說了,想當一個好的醫者不是有天賦、肯努力就夠了,要先認清自己有沒有當一個好醫者的本質,才來論本事,本質不足就放下,否則成了一個壞醫者,絕非世人之福—— 」她笑盈盈的看著魏漁向冒火的眼睛,「至於放棄呢,就是不管病人什麼身分地位、權勢財富或威脅利誘,本大夫想醫就醫,不想治就可以不治,我有本事,也有忠於自我的骨氣,這是一個醫者該有的尊嚴,也是我可以如此嬌蠻的底氣,小女子說得這般口沫橫飛,漁向先生到底聽懂了沒有?」

        魏漁向聽懂了,臉色也鐵青了。

        梁侑聰也聽得明白。醫者要能爬到某個地位,才能受世人尊重。他的不少門生為了能爬到太醫的位置,甘願成為權勢爭奪下的棋子,骨氣、尊嚴都被磨掉,要做到她此時的率性,恐怕連他都汗顏,他……其實也因某種不得不的原因,辜負了晉王的信任,算計著晉王。

        屏風後方,孟均臉上的笑意已斂,由一抹嚴肅取代。他輕聲對著主子道:「小大夫口氣不小,看來又極為自信,雖然外表嬌弱,與先前那些大夫截然不同,但會不會是老天爺終於看不下去了,給王爺送來一個對的大夫?」

        朱晉棠聽得出孟均語氣中的期待,於他,何嘗不是?

        他伸手翻看放在一旁小桌上,一疊有關丁樂樂的家世背景,以及這回測驗當中她的表現資料。

        她出身寧城商家,乃尋常百姓,沒有顯赫家世,但她在當地小有名氣,被說成小神醫,卻從未替什麼名人看過病,只幫窮人家把脈開藥,開的也都是些尋常藥材,大多用食補,卻也能做到藥到病除。

        在習醫上,她曾在住家別院有過一段奇遇,遇一浪跡天涯的奇醫,開啟她學醫之路,父母還為她找來不少醫書。

        這次用來試探這批新大夫的五名病患,丁樂樂僅以食療方式,便有效且快速的減緩病患的症狀。

        第一個是嘔吐的病人,她只以薑跟醋就讓病人減緩噁心感。

        第二個是咳嗽不停的病患,她以大蒜、銀耳及梨子熬湯讓病人就食,竟然也緩解了咳嗽症狀。

        至於第三名焦躁不安、肝火旺的病患,她以甘草、金銀花、蜂蜜及山渣熬成一壺,讓病患慢慢飲下去肝火,不再焦躁。

        朱晉棠直接跳過後兩人,再翻開針對這三名病患對症選穴的測驗卷,她也是第一位交出來的。

        他大略翻看一下,在針灸的穴位選擇上,咳嗽患者是列缺、尺澤、中府、肺腧,嘔吐患者為內關、中脘、天突、膻中。

        他並不懂醫,但三位太醫會在一旁下筆註解,三人對她特別推崇,指她把脈快,寫藥方的速度也快,膽識更是不小,在下針的穴位上毫不猶豫。

        此時屏風外是一片安靜,顯然是梁老太醫示意兩個後輩,這裡還有個主子在,他們都失了禮。

        朱晉棠從椅上起身,步出屏風外,孟均也跟在身後步出。

        梁侑聰、魏漁向及丁樂樂連忙行禮。

        晉王氣場果然夠強大,這一出場,三人屏息,連大氣也沒敢喘一下。

        朱晉棠平靜無波的冷眸慢慢的掃過三人,最後落在丁樂樂身上。

        她雖然恭敬的屈膝一福,卻偷偷的抬眼看他,兩人目光對上,她也沒有嚇到,仍直勾勾的打量著。

        傳聞有誤吧?誰說晉王只是冷峻了點而已。丁樂樂在心裡嘀咕。

        瞧他頭戴玉冠,一身貴氣紫袍,兩道飛揚劍眉下,一雙鳳目如畫,懸膽鼻,唇形極好,這張臉很俊,但眼神好冷。丁樂樂眨了眨眼,覺得朱晉棠渾身上下都透著一抹生人勿近的氣質,她相信若是膽子小一點的人,被他這麼直勾勾的對視著,心跳驟然停止也是有可能的。

        「妳膽子不小。」朱晉棠低沈開口。非世家望族出身,卻有膽量這般直視著他。

        那當然!她丁樂樂可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家碧玉,拜行醫之便,她見識過的人可不少,但不可否認的,眼前這個體內流著尊貴血統的王爺,全身散發的冷峻氣質著實令人膽寒,她都想要件披風來禦寒了。

        「我膽識不小,自然是因為自信十足,何況,晉王府又不是龍潭虎穴,讓人進得來出不去的,是不?」她挑眉。

        聞言朱晉棠半瞇起黑眸。她那雙明眸亮晶晶的,雖含著笑意卻又有一抹看不明的矛盾控訴,此時,梁佑聰跟魏漁向都還彎著腰行禮,她倒是挺直腰桿了。

         丁樂樂朝他微微一笑。不管如何,她終於見到最大的主兒了。

        從她決定進王府開始,她就沒打算掩飾自己的真性情,當然,她會武功這事兒得先藏著,等她拿到進入禁區的特許後,再好好的冒險一番。

        朱晉棠示意另兩人免禮,走到居中的黑檀木長桌後方坐下,讓梁侑聰也坐下後,要他對丁樂樂開出的藥方提出見解。

       「稟王爺,丁大夫開的藥方比較特別,藥性不強,但確有解毒去火功效,這一年多來,倒不曾有大夫為楊姑娘開過。」梁侑聰的言下之意是效果有待商榷,卻又是沒有辦法中的新意。

        朱晉棠看向丁樂樂,「妳認同?」

        「一半。小女子開的藥性的確不強,以甘草、蜂蜜、金銀花及山楂等簡單藥材,對楊姑娘複雜難醫的體內餘毒能有多少藥效的確得再進一步觀察,」丁樂樂並不以為意,神情認真的看著朱晉棠,「不過,有不少頗負盛名的大夫前仆後繼的來到晉王府看診,小女子也已看過部分病歷,其中確有不少解毒妙方,但楊姑娘的病情仍陷膠著,小女子也只能反向思考,以另一種方式試試,或有奇效。」

        朱晉棠微微點頭,再看向梁侑聰。

        「老臣得向王爺坦承,丁大夫的方法雖然可行,但費時耗日不在話下,恐也緩不濟急。」他直言。

        「梁老太醫此言差矣,相信你與先前的大夫們肯定想方設法要在最短的時間替楊姑娘解毒,可一年多過去了……」丁樂樂笑得很無辜,但話可夠嗆的。你們一年多都還解不了毒,卻在她面前說什麼緩不濟急?

        她自信的拍拍胸脯,「我這方法雖慢,但可以雙管齊下,適時調整藥方或針炙治療,也許不用一年就可解毒了。」

         丁樂樂緊咬著「一年」不放,讓梁侑聰的老臉往哪兒擱?偏偏這是事實,他無話可說,狠狠瞪著她的魏漁向也吐不出話反駁,師徒臉色都僵。

        朱晉棠思忖沈吟了一會兒,其間丁樂樂笑容滿面的望著他,不得不承認,這張臉蛋的確很賞心悅目……「既然暫時也無法可想,那便讓妳試試。」

        「現在嗎?!」她眼睛陡地一亮。

        「明日上午。」朱晉棠淡漠的看向一直安靜站在一旁的孟均,「一會兒你進宮一趟。」

        「是。」孟均立即拱手。

        朱晉棠看向眼巴巴的望著自己的魏漁向,再看向欲言又止的梁侑聰,「這兩日,本王會安排丁大夫住到燕雲軒,魏太醫就住到竹雲軒,魏太醫可以參與醫治,不過,丁大夫為主,他為輔,梁老太醫仍得負檢視藥方之責,這點就麻煩老太醫了。」

        「老臣惶恐,老臣實在有負王爺所託。」梁侑聰為自己診治無方一事愧疚低頭。

        魏漁向難掩興奮的向晉王行禮,再得意的看向突然面無表情的丁樂樂,但她就是不瞧自己,一雙黑白分明的美眸直直地看著晉王。

        「妳有意見?」朱晉棠淡淡的問。

        「現在沒有,但明天以後不知道有沒有。」她答得很乾脆。

        朱晉棠一愣。

        孟均一時沒忍住,竟噗哧笑出來,但又連忙低頭,因為主子回頭冷冷睨了他一眼。

        「早已耳聞王爺身邊有個愛笑的貼身侍衛,孟大哥,樂樂有禮了。」她突然態度大方的向孟均行禮,此舉又讓其他人一愣。

        「這屋內的每個人都說過話了,孟大哥人也在,我不能視而不見,這很不禮貌的。」丁樂樂貼心的笑著解釋。

        這話硬是讓魏漁向尷尬了,他還真沒想到這點。

        孟均笑笑的朝丁樂樂點個頭,她臉上笑意更濃,隨後斂去笑意向朱晉棠行禮,「王爺,小女子告退了。」

        她這一開口,梁侑聰、魏漁向也拱手行禮,三人一起退了出去。

        窗明幾淨的書齋再度恢復平靜,朱晉棠坐在桌案前,神情由漠然轉為凝重,孟均則靜靜的守在一旁。

        「世上當真無人可以治好楊苓珊?」朱晉棠突然開口。

        孟均聽出主子的弦外之音,看來丁樂樂還是太年輕了,讓主子無法信任,但莫名的,他竟想替她說話,「可是小的覺得丁大夫很不一樣,也許她真有能力治好楊姑娘。」

        朱晉棠蹙眉,「還是沒有葛大夫的消息?」

        「尚無。」孟均很內疚。

        葛舒是所有到府看病的大夫中最讓主子看重的,在她的醫治下,楊苓珊的病況明顯好轉,卻也在一次主子特許她外出購置藥材時,留書說她另有急事,先行離開,僅帶走一只包袱。

        主子立即派人找尋她的下落,但四月有餘,仍無消息。

        朱晉棠再度沈默。

*             *             *

        離開書齋後,梁侑聰、丁樂樂、魏漁向一行人朝別院走去。

        行進間,梁侑聰一臉認真的叮嚀兩個後輩,日後要一起為楊苓珊看病,要排除對彼此的好惡,並且示意明日太子也會前來。

        太子從未掩飾他對楊苓珊的心意,因此他也向晉王明示,只要王府換一名大夫,為求慎重,他也得親眼見見新大夫,才可以進行治療。

        聽到這裡,丁樂樂真的覺得楊苓珊是個天之嬌女,這麼多人在乎她,連看個病都這麼麻煩。

        梁侑聰在王府的住所是白雲軒,位在三處禁區內。

        第一禁區,自然就是書齋所在的冠柏院,那是朱晉棠的院子;再來是楊苓珊住的碧水閣;第三處則是白雲軒、燕雲軒及竹雲軒,這三小院是分別獨立的位在王府西側,與碧水閣相距不遠。然而除非經過晉王同意,禁區與禁區之間也是不可任意通行的。

        這三處禁區的界線也很清楚,就是位於王府居中位置的一大片極深、極廣的荷花池。

        三人走到荷花池時,梁侑聰也叮嚀得差不多了,他看著魏漁向,「你多跟丁大夫熟悉熟悉。丁大夫,醫術不論年紀,教學相長,妳多指導漁向。」

        這話說得漂亮,丁樂樂笑咪咪的點頭,「是。」

        梁侑聰轉往白雲軒,而丁樂樂跟魏漁向的院落尚未整理好,便續往東院走去,這兩日他們先暫住於此。

        魏漁向一直是忍著怒火的,見恩師走了,馬上發難,「丁大夫,妳清不清楚王爺跟楊姑娘之間的事?」

        她點頭,兩三句話將兩人的事說了,再補上她來京城才聽到的,「聽說,楊苓珊是最熱門的正妃人選,因纏綿病榻,晉王的婚事這才擱置了下來。」

        「沒錯,那妳可又知道晉王府內,王爺只有幾名小妾跟通房,那都是皇上跟淩妃送過來的,可是這一年多來,王爺並沒有進她們的房—— 」

        「你真是個大夫嗎?對於內宅的事這麼清楚,你不是才周遊列國回來?」丁樂樂停下腳步,仰頭看著臉色陡然一白的魏漁向。

        「我、我怎麼知道的妳不必管,我只是想說,我知道王爺跟楊姑娘是相愛的,所以妳別再提我對她的思慕之心,我很清楚她不會、不會是……妳笑什麼?」他說不下去了,只見丁樂樂眼兒彎彎,一副洞悉他心中所想的神態,很欠揍!

        「魏太醫,你這麼在乎楊姑娘可不行,還有,方才那些事,你肯定是花錢偷問府裡的下人吧?你知道後,一方面替楊姑娘慶幸,一方面又覺得難過,覺得自己更沒機會了,是吧?」她柳眉一挑。

        魏漁向簡直呆了,為什麼她都猜中了?!

        「人要看清事實往前走,千萬別蹉跎光陰啊。」丁樂樂一臉同情的又說。

        他的臉色忽白忽紅,口吃的指著她,「妳、妳、妳小小年紀,能懂什麼?」

        「至少比你懂得多,還周遊列國呢!」她輕哼一聲,受不了的搖搖頭,昂頭往前走。

        明明小小人兒一個,口氣卻硬比魏漁向大,逼得他差點沒到角落去畫圈圈。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10-9 09:08:58


        翌日上午,晉王府外來了一頂金燦燦的轎子,下轎的就是當今太子—— 朱晉仁。

        朱晉棠親自帶著孟均、聿寬迎接。

        相貌同樣出色的兩兄弟相互點頭,隨即沈默的前往碧水閣。

        在兩人進入屋內不久,丁樂樂跟魏漁向也被請了過來。

        進屋時,丁樂樂注意到一干僕役及丫鬟都留在門外,她很快的打量美輪美奐的屋內,有花廳,中間隔一珠簾,珠簾後方隱隱可見床榻,床前有層垂落的繡花紗簾,讓人瞧不見床上的美人兒,不過一旁隨侍的兩名丫鬟倒是長得很清秀。

        丁樂樂與魏漁向一一向太子及晉王行禮,再看向梁侑聰。

        梁侑聰恭敬的向太子介紹丁樂樂,至於魏漁向一家世代皆為太醫,與太子自然是識得的,魏漁向便主動的跟太子說起話來。

        趁此良機,丁樂樂眨著漂亮水眸,大方的來回比較兩名皇子。

        太子貌相俊逸,看來斯文白淨,只是一雙黑眸閃爍,看來心機不淺。

        論外表,晉王龍眉鳳目略勝一籌,英華內斂的淡漠氣質,再加上長年習武,看得出來體魄結實,陽剛魅力又勝太子一籌。

        朱晉棠坐在一旁,將丁樂樂的行徑盡收眼底。

        放眼天下,敢這麼明目張膽的打量兩位皇子,還毫不掩飾的比較孰優孰劣的,也只有她了。

        朱晉仁抿了抿唇,雖然早就清楚愛慕皇弟的女子比自己多,但見這名出塵飄逸的美人兒大剌剌的目光來回比較他跟皇弟,最後還朝皇弟盈盈一笑,一副「你果真比較優秀」的笑顏,真是讓人不悅。

        也不管魏漁向還囉嗦著會竭盡所能醫治的話,他看向丁樂樂,「不是該去看楊姑娘了?」

        拜託,這是晉王府耶!哪輪得到你發號施令!她無言的看向朱晉棠。

        朱晉棠注意到太子黑眸一瞇,莫名的,他竟然有種想笑的感覺,但他的口氣仍然淡漠,「丁大夫去把脈吧。」

        於是丁樂樂、梁侑聰及魏漁向先行穿過珠簾,朱晉棠跟朱晉仁就坐在花廳內。

        一行人走到床畔,兩名清秀丫鬟先向三人行禮後,一名丫鬟上前跟床上的主子輕聲說幾句話,這才跟另一名丫鬟一左一右的拉開繡花紗簾。

        隨著被揭開的紗簾,丁樂樂眼睛也跟著一亮。

        嘖,真是嬌貴,但也真是國色天香,都病多久了,楊苓珊的髮絲仍如綢緞,一雙剪剪水瞳,雖然膚色略微蒼白,唇瓣也不帶血色,但確實是一傾城佳人。

        梁侑聰低聲跟楊苓珊介紹這次前來為她看病的新大夫,「至於,老夫的愛徒漁向,楊姑娘是識得的,但主要的把脈者還是這位年輕的丁大夫。」

        「妳好,楊姑娘。」丁樂樂微笑以對。

        「妳、妳好。」

        楊苓珊乍然對上一張不輸自己的脫俗容貌時,先是一愣,但也很快的擠出一個虛弱的微笑。

        丁樂樂無法不去注意到楊苓珊擺在床側那浮著青筋的手背,手指關節也泛白,這是她在極力壓抑著身體的不適?還是她在緊張,怕她這個新大夫會發現什麼不該發現的,就像是師父留給她的訊息—— 楊苓珊並不想讓自己被治好?

        「冒犯了,我先替楊姑娘把脈。」丁樂樂落落大方的在一旁的椅子坐下。

        丫鬟已在楊苓珊的手腕上覆上一條絲帕,丁樂樂撩起袖子,以指搭上她的手腕,開始把脈。

        室內靜悄悄的,幾雙眼都直勾勾的看著丁樂樂,比起一般的大夫,丁樂樂的神情顯然不夠嚴謹,一雙靈活大眼在楊苓珊的臉上來回打量,看得楊苓珊不由得緊張起來。

        「丁大夫,一個醫者該靜心把脈才是。」魏漁向見她目光輕佻的在他心上人臉上來回飄,忍不住開口提醒。

        但丁樂樂只瞟他一眼,柳眉挑了一挑,逕自看著楊苓珊略微冒汗的額際及那雙努力保持鎮定的雙眸,不禁嘴角微勾。嗯,有問題,她的脈象愈跳愈快了!

        楊苓珊吞嚥了口口水,不由自主的將目光投向一旁的梁侑聰,梁侑聰只是輕微的搖頭。

        兩人目光短短交流,但丁樂樂可沒錯過。這兩人有問題嗎?依照師父留的訊息,梁侑聰的確是最有機會動手腳來延長楊苓珊病情的人。

        丁樂樂心思百轉,突然伸手拉開楊苓珊的袖子,這動作太突然,惹得楊苓珊驚呼一聲,急急的坐起身來,將袖子拉平,「妳做什麼?!」

        「丁大夫怎麼可以對我家小姐如此無禮!」兩個丫鬟也異口同聲的怒叫。

        丁樂樂站起身來,臉色顯得不太好,主要是她早膳吃得多,還喝了一大碗熱騰騰的紅豆湯……誰來告訴她,楊苓珊一張臉蛋生得是花容月貌,雙手也白皙無瑕,怎麼手臂上長著一顆顆凸起紅疹,密密麻麻的看來好不噁心,害她反胃想吐了。

        見內室起了騷動,兩位皇子互視一眼,立即起身,穿過珠簾走進來。

        魏漁向並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動靜,他也震驚於楊苓珊手臂上紅疹密佈的畫面,為此感到頭皮發麻,可是一見佳人驚慌,現在又低頭欲哭,他忍不住大聲責罵還一臉青白的丁樂樂,「妳還是大夫嗎?這是什麼臉!」

        「就覺得噁心的臉。」丁樂樂一副你明明長著一雙眼睛還看不出來的表情。

        不意外的,楊苓珊哭了。

        「丁大夫,有妳這麼直白的嗎?」魏漁向氣得咬牙低吼。

        「還不是你的眼睛只是裝飾用,不然我用得著明說嗎?再說了,你問我不答,沒禮貌嘛!」說來她也答得很勉強,哦,她真不該喝那碗紅豆湯的,不舒服。

        魏漁向氣得語塞。

        「太子、王爺,我—— 」楊苓珊楚楚可憐的低著頭,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怎麼回事?」朱晉仁不快的問。

        梁侑聰拱手向兩名皇子解釋剛剛發生的事後,再看向丁樂樂的表情也帶著不喜,卻見她已經揉揉胸口坐回椅子,再次拉了楊苓珊的手來把脈,看也不看身後表情各異的眾人。

        「抱歉,大夫也是人,尤其是一個吃得太飽的大夫。我再把把脈,請各位稍安勿躁。」

        還讓她把脈?!楊苓珊直覺的想縮回自己的手,但一想到自己費心扮演的柔弱形象,只能忍著一肚子怒火,讓泛淚的迷濛秋瞳癡癡的看向站在丁樂樂身旁,俊美淡漠的朱晉棠。

        丁樂樂不疾不徐的把著脈,但眼神就是不安份,不斷的以眼角餘光來回打量幾人的神態。真奇怪,外頭說得繪聲繪影的,指晉王跟相爺千金是郎有情、妾有意,可怎麼置身其中,她卻看不出也感覺不到這兩人有什麼轟轟烈烈的虐愛,晉王整個人冷冷的,反之,楊姑娘是深情款款。

        這—— 晉王如此態度,不會太薄情?

        朱晉仁的目光則落在朱晉棠身上。同樣是父皇子嗣,他雖佔了太子大位,卻不是父皇擺在心上的皇子,只要有朱晉棠在的一日,他跟母后的地位始終如風中殘燭,不知何時會滅。

        他的目光再落到深情凝睇著朱晉棠的楊苓珊身上,身為相爺的掌上明珠,母后要他娶她為妻,畢竟相爺與不少權勢大臣交好,一旦成為一家人,相爺定會助他將太子位坐得更穩,他將會如虎添翼。

        可惜,楊苓珊從未將目光放在他身上。

        眾人心思各異,目光卻同時落在丁樂樂的臉上,她也很配合的開口,「好了,就先弄個魚腥草煲豬心,可以清熱解毒,也可填肚子。」

        魏漁向一聽,馬上駁斥,「丁大夫把脈多時竟開此藥方?不該是什麼珍貴食補或—— 」

        「楊姑娘這一年解毒的珍貴食補吃得還會少?」丁樂樂直接賞他一記白眼,「楊姑娘的脈象相信梁老太醫與你都清楚,因毒素詭譎反覆發作,導致體內熱邪作用於血液中,血液停滯造成熱累積,她毒發於外,體溫略高,口舌發苦,排—— 」

        「別說了!」魏漁向急急打斷她的話,就怕她提及「排便不順」,明明能說是「腹中積物難消」,她卻要如宮外一些粗野大夫說話。

        楊姑娘如此嬌貴美人,丁樂樂若當著她最深愛的晉王及愛慕她的太子面前說出那句話,豈不是讓她無地自容?!

        丁樂樂撇撇嘴角。人吃五穀雜糧有不排便的嗎?這傢夥有病呢。

        但朱晉仁也有疑問,事關他在乎的人,於是開口問丁樂樂這藥方會不會太粗糙簡單?

        「老話一句,楊姑娘吞下的珍補藥材會少嗎?好轉了嗎?倒不如反其道而行。不然,每個大夫開的藥都一個樣,同樣的藥吃久了,身體會習慣藥性,那跟喝茶水是沒兩樣的,再醫個十年、二十載也還是這樣半死不活,有意思嗎?」

        丁樂樂說得自然又率性,即使面對的是未來帝王,也不見半點卑微或懼意,相反的,還有一抹隱隱的不耐。

        朱晉棠不得不承認,他見識過不少女子,她倒是特別。

        朱晉仁沒想到會得到這番直白回答,一時之間也愣住了。

        「如此主觀判斷,不會太過兒戲嗎?」魏漁向倒是氣呼呼的反問。

        「對,我這半吊子神醫就是這樣走進來了,你能拿我怎麼辦?梁老太醫都沒意見了。」她懶得再理一旁氣到語塞的他,逕自說道,「太子、王爺,小女子去準備藥膳,先行告退。」

        丁樂樂率性退場,其他人也一併退出珠簾外。

        梁郁聰則進一步的向兩位皇子解釋丁樂樂的藥方對楊苓珊的病情無礙,只是能解多少毒連他都很難解釋,畢竟這一味藥膳實在太簡單了。但他更清楚,不管丁樂樂開什麼藥方,在楊苓珊沒有達到目的前,是不會讓自己康復的。

*             *             *

        丁樂樂終於正式的開出第一張藥方,也親眼看著楊苓珊吃下肚,只是,明明是美味藥膳,美人兒卻始終苦著臉兒,好像丁樂樂在虐待她似的。且病人嬌貴,得一日照三餐的把脈,這大概就是未來她三個月的日常……如果她能撐到三個月的話。

        翌日,她跟魏漁向就如同晉王先前安排的一般,住到燕雲軒和竹雲軒內,而帶他們過來的一個是杜嬤嬤,她是專管王府後院內務的總管,另一名何總管則是管王府外務的,兩人很客氣,直言有任何需求都可以派人向他們轉達。

        住進禁區的大夫可以有一名丫鬟或小廝貼身侍候,或幫忙藥膳及藥物煎煮,這是晉王的規定,屬於完全的責任制,若楊苓珊出事,誰也沒得卸責。

        沒有帶小廝或丫鬟入府的,王府會挑上一名,但丁樂樂有貼心好丫鬟曉妍,自然不必再找人,魏漁向的則由王府安排。
由於王府的規矩多,又有禁區,非經傳喚,不得隨意亂走。

        會如此嚴謹,是緣於一年半前,晉王在王府內中毒,事發之後,府內侍衛的佈置便與皇宮無異,除了當值的內外崗哨外還有暗衛,但儘管如此,近一年多來仍不時有刺客進府,並不安寧。

        即使刺客層出不窮,卻從未活抓過,自然不知幕後主使,但從一些查到的線索都直指東宮太子的人馬。

        當太子的不夠出色,晉王的卓爾出眾,皆左右著皇上與各擁其主的文武百官,眾人心思各異,看似太平的金聖皇朝,其實也是暗潮洶湧、各有盤算。

        丁樂樂跟魏漁向既住進禁區,等同住進危險區域,所以杜嬤嬤跟何總管在將幾人各自帶到燕雲軒及竹雲軒時也特別叮嚀,入夜後儘量別外出,若聽到劍擊打鬥聲,一定要躲起來。

        看了圈麻雀雖小但五臟俱全的雅致小院後,丁樂樂直接問:「那些刺客都是來刺殺王爺的?會不會是殺其他人的?」她想到師父。

        「老奴不能回答,只是照規矩,住在禁區的每一人都會被這麼交代。」杜嬤嬤一頭花白髮絲梳得一絲不苟,看來也很嚴謹。

        她回答完,再次看著眼前這位可說是有始以來住進這裡的最年輕的大夫,還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姑娘,不禁感到欽佩,再看看隨侍丫鬟也是相貌清秀,讓人眼睛一亮。

         丁樂樂沒得到答案也不惱,她總要自己查的。

        杜嬤嬤將主僕倆能進出的路線說了一遍,也親自帶她們走了一遍,在處處精雕細琢的王府內,哪裡不能轉彎、哪裡別闖進去,再帶著她們繞了一圈才回到燕雲軒,正要離開時—— 

        「杜嬤嬤,再請教一下,在我之前,可有女醫住進來過?」

        「這—— 」她面露猶豫。

        「沒關係,我只是好奇我是不是第一位而已。」

        「丁大夫並非第一個,而是第二個,那第一位也曾住這裡呢。」

        丁樂樂立即裝出一臉失望的樣子,杜嬤嬤微微一笑,這才轉身出去。

        丁樂樂豎耳,待外頭沒有聲音後,她馬上看著也一臉興奮的曉妍,「沒錯,那第一位肯定是師父!」擔心隔牆有耳,她還附在曉妍的耳朵邊說,「我一人留在東院時,就在病歷表上看到師父的筆跡,我們現在四處找看看,或許這屋裡師父還留有什麼線索呢。」

        她繼續將在病歷表上看到的訊息告訴曉妍,因為曉妍是今日才被允許接進王府的,近月來她一人獨住京城客棧,什麼都不知道呢。

        主僕倆開始在這雅致院落內東翻西看,從廳堂桌椅、櫃子,再到隔間的小書房、東西廂房,甚至連後方的小廚房也偷偷的找了一遍,可直到主僕倆累到一個躺臥床上,一個趴在桌上,還是什麼也沒找到。

        躺在床上的丁樂樂吐了一口長氣,手腳大張的看著天花板,咬咬粉嫩唇瓣。沒理由啊,病歷表上都藏了密碼,師父住過的地方怎麼會沒有?

        明明是春寒料峭的天,她卻熱得出了一身汗。

        曉妍貼心的站起來,「我去燒些水,讓小姐沐浴,」她走到主子身邊,「小姐別急,至少我們都進來了,是不是?」

        曉妍比丁樂樂大三歲,一直就像她的姊姊,早該嫁人的,卻羨慕丁家夫婦的相知相惜,誓言沒找到那樣的男子終生不嫁,葛品君為此還大聲稱讚她好樣兒的。

        「也是,進來了,就有希望。」丁樂樂喃喃的說。

*             *             *

        從這一天開始,丁樂樂一日三回的去幫楊苓珊把脈開藥方,由於她總是一派輕鬆,開的藥方也都是以食療為主,讓魏漁向很有意見,但他提出的藥方也了無新意,與過往那些大夫開的雷同,梁侑聰自然是搖頭的。

        時間一下子過了十天,楊苓珊的情況不好不壞,期間,太子還過來探視過兩次,丁樂樂大言不慚的拍著胸脯保證,「放心,她的脈象一日比一日好。」

        此時,冠柏院的書齋內。

        朱晉棠坐在桌案後方,梁侑聰坐在一側,孟均跟聿寬站在一旁,杜嬤嬤則站在左側。

        梁侑聰向朱晉棠呈報這十天來,楊苓珊的病情沒有太多變化,也提及丁樂樂這幾日的治療藥方、用藥方式。

        杜嬤嬤則報告丁樂樂主僕這幾日來沒有什麼特別要求,兩人皆好相處,作息也正常。

        聿寬負責入夜後禁區一帶的安全,這幾日也無異狀。

        朱晉棠點點頭,讓杜嬤嬤先行離開後,看著梁侑聰,「梁老太醫怎麼看丁大夫?如果覺得她不適合,那就別浪費時間,讓她離開,本王討厭這種沒有進度的治療。」

        在場的其他人都明白朱晉棠的話,連德高望重的老太醫都覺得這病情棘手,其他太醫們也說楊苓珊的病情詭譎難醫,偏偏年紀輕輕的丁樂樂卻一副不難治的模樣,到底哪來的自信?

        「老臣覺得,與其他遲遲交不出藥方的大夫們相比,她確如初生之犢,自信十足,或許可以再給她一些時間。」梁侑聰原本對她也有所忌憚,怕她看出什麼,但看她現在這樣漫不經心的治療,他反而放下心中大石。

        「能如初生之犢,是因為沒有任何靠山或背景,所以反而能一派輕鬆的發現問題、解決問題,就像以前葛大夫說的。」孟均忍不住開口。

        他對丁樂樂甚有好感,可惜的是,第一次見面後,主子就不曾再踏進碧水閣,他也就沒有機會再欣賞丁樂樂的伶牙俐齒。

        「葛大夫的不告而別確實遺憾,老臣一直認為她可以治好楊姑娘。」梁侑聰低下頭,握在袖內的手微微顫抖。

        「葛大夫不肯,本王如何強留?」朱晉棠的語氣很淡,但在場的人都聽得出來,他對她有很深的期待,卻又讓這份期待落了空。

         梁侑聰想到自己做的壞事,再想到王爺對自己的信任,他面露愧疚,忍不住直言,「王爺,其實楊姑娘身上的毒遲遲無法解,一半以上也是心病所致,如果王爺願意天天去探視她,給她更多想望,老臣相信她會很快好起來的。」

        「梁老太醫是要本王什麼事都不做,天天陪著她,甚至給她承諾,讓她當上正妃,她身上的毒就解了?」朱晉棠冷冷的瞇眼道。

        他心頭一驚,急忙拱手行禮,「老臣不是這意思,只是心病亦是—— 」

        「夠了,本王欠她的是她自以為是的為本王試毒的債,本王會還她一個健康身體,補償黃金萬兩,日後,她與太子成親,位居國母,應該也債清了。」

        梁侑聰心中一沈,卻不得不斗膽再道:「可是楊姑娘的心不在太子身上。」

        「本王的心也不在她身上!」

        朱晉棠眸子裡冷芒射出,看得梁侑聰背脊一寒,頭再度垂低,心裡卻嘆息,就是這解不開的結,才讓他們都陷於糾結的局面,偏偏楊苓珊又有恩於自己,他已是騎虎難下。

        書齋門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孟均走出去,再進來時,拱手看著朱晉棠道:「丁大夫請王爺過去碧水閣一趟,她有重要的事跟王爺談,而且,得在楊姑娘的面前談。」

        朱晉棠抿抿唇,「那便過去一趟。」

*             *             *

        事關楊苓珊,朱晉棠讓梁侑聰也一起陪同,孟均自然不想錯過,有聿寬守著書齋,他也愉快的跟著走。

        一行人到達碧水閣,直接來到內室,就見魏漁向也在,但他臉色青白,目光冒火,顯然已經跟丁樂樂唇槍舌劍一番,結果慘敗。

        丁樂樂的表情很複雜,有點光火,也有點不屑,在她身邊,還有一名陌生的清秀臉孔,手裡拿著藥箱,孟均與聿寬同是負責王府安全的人,自然知道她是丁樂樂的隨侍丫鬟曉妍,便低聲向朱晉棠稟報。

        曉妍一見這大陣仗進來,表情微微一驚,但隨即低頭行禮。

        床上的楊苓珊一見到思念多日的朱晉棠,眼眶頓時泛紅閃淚光,而在床旁侍候的兩名丫鬟在行禮後,表情看來不悅,眼神充滿控訴的瞪著意思意思行個禮後,就直勾勾的看著他的丁樂樂。

        氣氛詭異,孟均好奇的目光在屋內幾人間打轉。

        朱晉棠漠然的黑眸盯視著丁樂樂,「本王時間寶貴。」

        聞言,丁樂樂一雙清澈明眸中,一抹犀利銳光閃過。時間寶貴?也是,這十日未見他來關切過,所以說,八卦永遠是八卦,什麼虐戀情史,看來都是瞎編的。

        「王爺,我藥療楊姑娘十日,把脈後,要求看看楊姑娘身上紅疹有何變化,但楊姑娘死活不肯。老實說,她有的我也都有,我真不明白,她為什麼不肯?了不起我也光溜溜的讓她看,這很公平的。」

        朱晉棠眼睛頓地抽搐了一下,蹙眉看著她。

        其他人一聽也呆住,這還是個姑娘家嗎?雖然大夫眼中沒有男女之別,但她這話還是讓人頗不自在。

        楊苓珊一臉羞窘又委屈的表情。丁樂樂這女人也太不知羞恥了,當著她跟魏漁向的面說那樣的話已經夠驚世駭俗,沒想到在王爺跟梁老太醫、孟均面前又說,真是寡廉鮮恥!

        「王爺,丁大夫哪裡像大夫?這屋裡多少男子,她自己不要臉就算了,還當著我們家小姐說如此粗俗的話,是要讓我們家小姐嚇到病更重嗎?!」在床邊侍候的丫鬟突然氣呼呼的開口。

        朱晉棠冷冷的睨她一眼,她頓時嚇了一跳,這才意識到自己這會兒哪有說話的份兒,連忙跪下,顫聲道:「小喜錯了、小喜錯了。」

        她邊說邊自掌嘴巴,啪啪啪的聲音在房內清晰無比。

        「王爺別怪小喜,小喜是為了我……」楊苓珊連忙要另一個丫鬟百合去拉住小喜掌摑的手,又淚眼汪汪的仰頭看著朱晉棠,委屈的說,「一想到上回丁大夫看到我的手臂覺得噁心,苓珊就難過不已,可丁大夫現在竟然又要求……」她哽咽一聲,泫然欲泣。

        丁樂樂替楊苓珊看了十天的病,聰敏又善於觀察的她,早看出這位相府千金是個虛偽的討厭鬼,師父有云,當大夫要有耐心,但對爛病人則免之。

        「王爺,恕我直言,我覺得楊姑娘一點都不想治好自己的病,她在這裡白吃白住,偶而還有太子來看病,最重要的是有王爺這麼帥氣的男人可以就近養眼,日子過得很爽快哪。」丁樂樂雙手環胸,說得理直氣壯。

        殊不知這一席話,讓不少人聽得心驚膽顫。

        但孟均突然覺得仙女下凡來了,太厲害了!他跟主子可是直至葛大夫來到王府,看了近三個月的病後,才從她隱諱暗示的話語中,發覺楊姑娘的餘毒未解是有問題的,但丁樂樂才來幾天……果然是個不容小覷的人物。

        一旁,朱晉棠看著丁樂樂的目光頓時變得深幽。

        梁侑聰心頭一震,額發冷汗,魏漁向則氣憤不平的道:「妳太過分了,誰願意躺在床上,只能偶而下床走幾步的過上一年?!」

        但丁樂樂直接略過他的話,連看他一眼都懶,只是盯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淚如雨下的楊苓珊。

        楊苓珊卻想不通,為什麼一個十五、六歲的粗野少女可以如此輕易的看穿她的偽裝?!她是重生一回的人,老天爺給了她第二回人生,她自認她的戲演得極好,成功騙過了一個又一個,偏偏殺出了程咬金—— 前世,她的生命中根本不曾出現過丁樂樂!

        「丁、丁大夫,嗚嗚……妳怎麼可以……我怎麼會想要這樣過日子呢?嗚嗚嗚—— 」楊苓珊抽抽噎噎,最後乾脆痛哭出聲。
見狀,丁樂樂忍不住直接拍額翻白眼,這個毫不矯情的動作,讓屋內其他人表情各異,孟均卻是崇拜極了。

        「妳不想?那我給妳治病,要求看看病症變化如何,妳怎麼不給看?我願意看是妳的榮幸,不然我直接放棄,妳再沒機會治好,那是妳的損失。」丁樂樂不屑的撇撇嘴,「更何況妳渾身紅疹,我還得忍耐著看,我都沒哭了,妳哭什麼?」

        楊苓珊努力維持虛軟的疲態,持續假哭,可是這丫頭說話太惡毒,令她幾乎快忍不下去,但為顧全大局,這筆帳她也只能記下。

        「好,為了向王爺證明我想被治好,我讓妳看。」忍氣吞聲下,她還是強裝出堅強,淚眼矇矓的看向面無表情的朱晉棠。

        但他只是點個頭,轉身就走。

        然而丁樂樂又開口了,「王爺,你們全退到花廳就好了,中間還有珠簾隔著,也還有床上的紗簾罩著,大家無須介懷,我也只看一眼,確診即可。」說白了,她也不太想單獨應付楊苓珊。

        但朱晉棠等一干男眷還是一致的退到院子外,最後,曉妍也讓丁樂樂揮揮手給支退,還說了句氣死人不償命的話,「難看的畫面,我看就好。」

        曉妍跟著一干人等,顯得很不自在,尤其朱晉棠的神情沈冷,梁侑聰跟魏漁向的臉色也難看,還有一個拚命忍著笑意的高大男子時不時的瞅著她笑。

        「喂,妳說說,有沒有發生過病人還沒給妳家主子醫治,就先被她的話給活活氣死的?」孟均憋住笑意的向她低聲問。
曉妍愣了愣,還真的點點頭。

        這讓孟均忍不住抱著肚子,更努力的憋笑了。

        而一旁的朱晉棠聽了竟然也想笑。天知道,他從小就因為皇宮中的權勢鬥爭而變得早熟,沈穩內斂的他即便是笑,也總是淡淡的,而這一年多來,就連那樣的淺笑都沒了。

        可此刻,一想到丁樂樂那古靈精怪的模樣,他突然很想知道是怎樣的大夫才能教出她這樣的徒弟?

        思及此,一抬頭,就見丁樂樂像後頭有鬼在追似的跑了出來,而那張嬌俏的臉蛋上絲毫不掩飾她的不適。

        丁樂樂「咚咚咚」的直跑到朱晉棠面前,她深呼吸再深呼吸後,目光一瞬也不瞬的看著朱晉棠那張帥翻天的容顏。

        他不解,蹙眉正想開口—— 

        丁樂樂忙不疊的搖搖頭,撫撫胸口,「王爺別說話,讓我的視覺先舒服點,不然那畫面太可怕了,我怕我待會兒吐在王爺身上。」

        「丁樂樂,妳到底是不是大夫?」魏漁向頓時怒了。

        她立刻斜眼看他,「大夫不是人?看到一個美人全身變得跟癩蝦蟆一樣,皺皺凸凸的一大片,你不會想吐啊?鯛魚兄。」

        他氣得牙癢癢的,「什麼鯛魚兄?!我叫魏漁向!」

        「不都有魚?不過,你比較適合叫鯛魚,但又不該是那個鯛字,而是刁難找碴的『刁』字。」丁樂樂說完,又將目光轉回到另一張讓她舒服的俊臉上,「還是王爺比較賞心悅目,冷峻點更好,可以讓我激動作嘔的胃部慢慢冷卻下來。」

        魏漁向氣悶惱怒卻又不知道該回什麼,只見她笑咪咪的對著朱晉棠發花癡,而對方也沒多說什麼,他也不好發難。

        朱晉棠生平頭一回被人當成藥方來舒緩反胃症狀,他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倒是一旁的孟均肩頭拚命抖啊抖的,站在他右側的曉妍一臉擔心的看著他,就連她也對這主子感到無言。

        丁樂樂吐了口長氣,亮晶晶的明眸轉啊轉,笑看著朱晉棠,「王爺,我需要一樣東西,有了它,我就能在三個月內醫治好楊姑娘的病。」

        「哼,口氣真大。」魏漁向嗤之以鼻。

        「鯛魚兄,請別妒嫉我的醫術比你強,謝謝。」

        他臉色難看,氣到都要吐血了。到底誰是鯛魚兄?!

        「王爺,我在東院時,有拿到部分其他大夫們醫治楊姑娘的病歷,聽說這是王爺吩咐下來的,任何為楊姑娘看病的大夫的手寫病歷都得細心保存,好留給接手治療的大夫們作參考,得以加快治療速度,是吧?」她見朱晉棠點個頭,笑咪咪的又道:「我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師父說,她也是看中我這天賦才教我習醫的,只要給我所有的病歷,我有把握,肯定能治好楊姑娘。」

        「要真如妳說的這般容易,那這一年來醫治楊姑娘的老太醫及其他大夫們全是豬嗎?」魏漁向就見不得她如此自傲,頓時口不擇言。

        「天啊,鯛魚兄,你怎麼敢說讓皇上倚重的老太醫是豬?!你敢說,我還真的不敢聽啊。」丁樂樂雙手摀住耳朵,一副你有熊心豹子膽,小女子是老鼠膽的姿態。

        魏漁向氣得說不出話來,但又覺得自己著實說錯話了,不禁苦著臉低下頭。

        丁樂樂嘿嘿一笑的看著朱晉棠,「其實,聽到鯛魚兄說出他的心裡話,小女子也想說說幾句心裡話。王爺,小女子雖出身平民小戶,但我醫術真的強,王爺雖是高高在上的皇族,卻不會醫術,所以是王爺有需要我才過來,在供需理論上,小女子並未矮王爺一截—— 」

        「王爺,你怎麼能容忍她如此大放厥詞—— 」魏漁向聽不下去了,火冒三丈的打斷她的話,然而在看見朱晉棠那雙似冬雪般的冷眸時,他立即低頭,再次閉嘴。

        朱晉棠直視著丁樂樂,竟瞧出她眸中有著崇拜,「繼續說。」

        氣場好大啊!丁樂樂對於他一眼就能嚇退某人的氣勢感到嘆為觀止,她邊在心裡讚嘆,邊回答,「既然小女子並未矮人一截,為何要被限制行動?」此話一出,立刻引來了眾人的側目,「放心,基本上我還是會儘量依著王爺的規矩,但我有個怪癖,就是在想藥方時會心不在焉的走動,所以,只要我沒什麼不好的舉止,麻煩王爺下令讓任何人別攔阻我,免得斷了我的思緒,醫不好楊姑娘,那損失的還是王爺嘛。」

        她話語一歇,就聽見身邊冒出好幾聲的抽氣聲。

        這是威脅?朱晉棠黑眸閃過一道冷光,卻不得不佩服她的膽識,敢這麼跟他說話的女人,她算第一個。「行,只要妳的行為沒有危及他人,不是當他人耳目,本王都允了。」

        此話一出,又是幾聲倒抽涼氣聲。王爺給她的自由也太大,真的讓她在王府橫著走了!

        「太好了,跟聰明的人說話就是開心,」丁樂樂煞有其事的拍拍手,「王爺,放心吧,我覺得楊姑娘體內的毒不怎麼難解,到時候……三個願望的事?」

        他神情平靜,「君子一言—— 」

        「駟馬難追!」她眼睛一亮。

       見朱晉棠頷首,丁樂樂的心都要飛揚起來了。太好了!屆時三個願望的第一個,就是要他無條件幫忙將她的師父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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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10-9 09:09:32


  沒人明白晉王為何對丁樂樂那麼有信心,事實上,就連朱晉棠自己都不明白他怎會這麼輕易就答應她的要求?

  此時,他已回到書齋,坐在桌案前,將答應丁樂樂的事告知負責王府安全的聿寬,讓他得以吩咐下去。

  「王爺對丁大夫真有信心,允了她這麼大的自由。」

  孟均內心是矛盾的,他當然希望丁樂樂能夠醫治好楊苓珊,可是想到她那麼年輕,還真有點不可靠。

  朱晉棠沒理他,而是看著在一旁沈默的聿寬,「你怎麼看她?」

  聿寬直言,「小的沒見過像她那樣的大夫,想藥方還得四處走動才行。」

  聞言,朱晉棠莫名的又想笑。沒錯,他也不曾見過。

  那種自在與天然的坦率,不卑不懼,整個人古靈精怪中透著一抹純真,嘴上功夫過人,卻又不讓人討厭,也真是奇葩。

  斂了斂思緒,他再問了孟均,得知她所需要的病歷資料,梁老太醫已讓人全部整理送到燕雲軒後,他這才將心思放回桌上一幾封各地探子送過來的信函。

  沒想到,聿寬卻在此時又上前一步,拱手後頓了一頓,才吸口氣道,「稟王爺,業州的事已有消息,就在王爺剛剛去探望楊姑娘時,快馬來報。」

  他見聿寬表情凝重,心中已有瞭答案。「楊姑娘的預知夢是真的。」

  這話讓孟均驚異的瞪大了眼,「怎麼可能?!又一次……不對,是第幾次了?她真的是神仙轉世的嗎?」

  聿寬也不知該怎麼回答。半年多前,楊苓珊就突然向主子示警,說她作了預知夢,還說從小到大這樣的夢不多,但每次都會成真。

  她說瞭幾個預知夢,事後,都證實真有其事。

  而在兩個多月前,她又說夢見太子看中業州的上萬畝地,那裡多是農家,但太子強制命地方官徵收,要建造夏宮,此舉引得民怨四起。

  但百姓怨的卻是晉王,因為夏宮是皇上要太子瞞著晉王秘密擇地建造的,作為晉王二十六歲的生辰禮。

  在夢境裡,她清楚的見到農家們被砍殺,血流成河。

  「王爺,楊姑娘的夢境都是真的,加上地方官又派衙役封路、禁止百姓跨區告官,不用一個月,血流成河的事恐會成真。」聿寬說得很沈重。

  聞言,孟均也傻了。事情怎麼這麼棘手?!

  朱晉棠心頭悶悶的。父皇寵愛他,曾在父子倆私下相處時,直言想將帝位傳給他,但皇后及擁護大皇子的朝臣亦虎視眈眈的盯視著,迫使父皇即便貴為天子,也得顧及朝堂上的和諧,在各方壓力下,只好照歷代傳承方式,立大皇子為太子。

  然而,從古至今,立了太子不代表皇子間不會再有明爭暗鬥。

  所以,父皇安排一些暗衛貼身保護他,隨著他與太子年紀漸長,這些暗衛中,有些成了探子收集各地情資,而太子除了很努力的抹黑他的名譽外,也不忘在其他皇弟間佈下耳目、暗中監控,就怕他們也有爭位的企圖。

  孟均見主子一臉凝重,在震驚過後,他也反應過來,「皇上到底在想什麼?又不是不知道太子有多討厭王爺,表面上的兄友弟恭全是在作戲。」

  「皇上自然清楚,皇上如此做,是想藉機提醒太子,帝心在王爺身上,他若有別的心思,就得擔心太子的地位不保。」聿寬冷靜的分析。

  「皇兄不得不從命,卻又不想委屈自己,只好做點解氣的事,倒也像是他的作風。不過,在事情傳出來前,他肯定是做到滴水不漏。」朱晉棠說。

  「這事的確被滿得嚴實,業州百姓全成了囚犯,不得進出,沒想到楊姑娘作了預知夢,還向王爺預警。」

  孟均一說完,就擔心的看向主子。如果理性點,讓擁有這種能力的女子當王妃,等於讓王爺搶佔先機、多一道護身符,可是他們認識楊苓珊也不是一、兩年,思及過往,她囂張跋扈的模樣,他打心裡就無法喜歡她。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我不認為這是什麼預知夢。」朱晉棠抿抿唇,「何況,相爺仍在我跟皇兄兩方勢力間擺盪,也因此,他的消息比誰都靈通,若是相爺派人通知楊姑娘也是有可能的。」

  孟均跟聿寬身為朱晉棠最信任的好友、侍衛,甚至是幕僚,對此一席話卻不怎麼認同。

  朱晉棠也清楚這只是他的猜測,但他不願承認她有預知能力,在她身上,他敏銳的感到一種被人算計的無力感,彷彿他最終將成為她手上的傀儡,任她擺弄。

  朱晉棠薄唇微抿,示意孟均磨墨後,他執起狼毫筆,迅速的修書一封,將信箋放入信封,交給聿寬,「派人用最快的速度送到業州,一定要親自送到地方官手上。」

  「是。」

  接下來的日子,丁樂樂在為楊苓珊把脈煮藥膳之餘,就是努力的翻看將她房間佔了大半,堆成一座座小山高的病歷。

  曉研想幫忙,但丁樂樂不希望讓府裡任何人察覺到她是為了師父才進府的,畢竟師父現在下落不明,也不知道遭遇了什麼事,這府裡上下誰是敵誰是友她都傻傻分不清楚,還是小心為上,也就沒讓曉研幫忙。

  每I天,她都抱著一大疊的手寫病歷到床上、到桌前依序的看,希望可以從中發現師父留下的訊息,以及楊苓珊中的到底是什麼奇毒?

  日子一天天的過,終於在這一日,丁樂樂看完師父在王府治療的手寫病歷。她又從其中挑出一些病歷及藥方,一一擺放在視線所及的位置,這一忙又是兩、三個時辰過去了,她揉揉疲憊的雙眼,再一次從字句間重新排列。

  師父是治療到第三個月才發現楊苓姍的病症有問題,開始在病歷上利用師徒常玩的「摩斯密碼」留下訊息。丁樂樂從中搜尋字句後,是愈看心情愈沈重。

  「小姐,你怎麼坐在桌上呢?」

  房門口突然傳來曉研的聲音。

  丁樂樂一抬頭,一見她要踩進來,急道:「小心,別踩髒了。」

  聞言,曉研跨過門檻的右腳懸著不敢踏地,她目瞪口呆的看著從地上延伸到床鋪上,全是一張張攤開的病歷,連走的地方都沒有,難怪主子要坐到桌上去了。她屏著呼吸,小心翼翼的踩著空隙走進。

  「這是——」她突然襟聲,因為丁樂樂將手指擺在唇瓣上,朝她揮揮手、示意走近。

  她緊張的走到桌旁,丁樂樂才低聲跟她款:「我發現師父留給我的訊息,但其實內容都差不多,顯然師父也沒把握我會不會來找她。」她有點心虛,她跟曉研撒了點謊,但她不希望曉研也跟著擔心。

  「有留就好,是什麼?」她急問。

  「依照訊息,我得先找到過去被師父當成寶貝的那本「疑難雜症大全」。但我們先前就在這屋裡找過了,根本連本書都沒有。」丁樂樂這時的沮喪是真的,若找不到,哪看得到師父在裡面留下的其他訊息。

  「那我們要到哪裡找醫書?」曉研也頭疼了。

  「真是好問題,書啊,書——」丁樂樂的眼睛突然一亮,她立刻跳下桌子,但一腳踩在師父寫下的病歷時,她又急得蹲下身,一邊小心的收拾著,一邊看著也蹲下來幫忙的曉研。「我想到王爺的書齋,那裡藏書不少,我今晚就摸進去晃晃。」

  曉研愣了愣,收拾的手一停,「不行啊,那裡是最大的禁區,小姐幹麼不直接去借就好?」

  「你傻了啊,那尾死鯛魚天天找碴,我這時大刺刺的去借醫書,不就代表我無法可想,才借醫書找靈感?萬一他藉故找梁老太醫去跟王爺說什麼,那可怎麼辦?」丁樂樂邊收拾病歷,邊移動腳步,「我現在是主治大夫,那尾死鯛魚是副的,一旦交換位置,我不就慘了?我還奢望那三個願望呢,萬一我找不著師父時,就靠那三個願望來要求王爺了。」

  「也是。」曉研恍然大悟的點點頭,又開始收拾病歷。「所以小姐今晚改去夜探書齋了,那小姐一定要很小心,那個叫聿寬的,給人的感覺冷冰冰的,怎麼看都覺得他不好惹。」她小聲的說著。

  丁樂樂莞爾一笑,「晚上不是他在守門,你放心。」

  曉研大大的鬆了口氣。不知怎的,她對聿寬就是莫名的感到恐懼。

  丁樂樂對聿寬倒沒多大的想法。事實上,她這段日子白天、晚上都忙,根本沒時間多想其他的事。

  白天,每每到碧水閣把完脈後,她便藉著想藥方之便,明目張膽的東晃晃、西走走,大約摸清楚王府各院落廂房的位置。

  朱晉棠的冠柏院居中,楊苓珊的碧水閣在右邊,她跟梁侑聰師徒的院落在更右下方,這些全是禁區。如果只在非禁區走動,倒不會迷路,但要在這有著亭台樓閣、假山流水、迴廊花徑的大禁區走,肯定會在繁複的路徑中繞到昏頭轉向。

  可她每晚為了打探師父的下落,硬是將這區的彎彎繞繞給搞清楚了,這才能在入夜後左避各崗哨、右閃巡夜侍衛,還得小心藏身的暗衛,當然,她更慶幸自己的功夫不錯,不然早就被發現了。

  這麼多夜晚,她最常逗留的自然是碧水閣,她一身黑衣躲牆角或趴屋檐偷聽楊苓珊有沒有提起關於師父的事,但楊苓珊從不曾提及,說最多的是對朱晉棠的愛有多執著,兩個丫鬟都輪番勸著,然後楊苓珊就嗚嗚嗚的哭,害她好幾回都只能打瞌睡。

  不過,現在有了新線索,她的精神都來了。

  思緒翻飛間,她跟曉研來來回回的收拾病歷,又堆成一座小山放在牆角後,兩人隨即來到院落後方的小廚房,丁樂樂打算煮個麵吃,待會兒還得去碧水閣把脈,替楊苓珊弄點小湯藥或藥膳。

  由於朱晉棠規定大夫得自己監控藥湯,丁樂樂索性也不吃王府夥食,自己開口要食材,就她跟曉研烹煮食物來吃,倒也自在。

  此時,橘紅夕陽斜斜照入廚房,爐火上正煮著一鍋水,主僕倆邊聊邊準備食材,打算烹煮一道補身又養氣的蛤刷絲瓜麵線。

  就在切切洗洗時,丁樂樂聽到某人的腳步聲,但她當作沒聽見。

  接著,某人就不請自來的敲著門板。

  丁樂樂光聽腳步聲就知道是誰了,再加上這討厭的敲門板聲,她頭也不回的道:「鯛魚兄,來蹭飯嗎?」不是她壞心,而是這傢夥天天挑這時間來。

  「本太醫姓魏名漁向,而且,我吃飽了。」魏漁向咬牙切齒,雖然他有幾回真的是聞香而來的。

  「『刁魚』出沒,曉研,這裡交給你了。」丁樂樂無奈的放下菜刀,回身看著還是氣得牙癢癢的魏漁向。

  曉研強忍住笑意,對最近老是從對面小院子過來的魏漁向也算熟悉了。

  其實他不難相處,只是話裡對楊姑娘多了份呵護不捨,對她家主子的意見也就多了,偏偏她家主子口才一流,總能辯得他氣呼呼的離去。

  不意外的,曉研聽見前方小廳裡傳來魏漁向的嗓音,他針對丁樂樂今日午時的藥方提出質疑,更對她近日以食療為主不以為然,但丁樂樂丟了一句藥食同源、是藥三分毒,再引經據典,指出每種食物皆具有「四性」、「五味」、「歸經」,如何除寒助陽、降火補氣、如何發揮收、降、補、散、軟等藥理效用,依病症活用,藥食結合等等,她滔滔不絕的說著,讓魏漁向招架不住的臉色蒼白、差點沒口吐白沫,最後,在曉研端了香噴噴的晚膳進來時,他垂頭喪氣的離去。

  主僕倆笑咪咪的窩在廳堂內,享用好吃的蛤蜊絲瓜麵線,丁樂樂再去了一趟碧水閣,完成晚間的把脈,又花了半個時辰,弄了份藥膳讓曉研端過去後,她便洗漱一番,早早上床,好養足精神去夜探書齋。

  午夜過後,丁樂樂醒過來,立即掀被下床,一牆之隔的曉研也聽到動靜,套好外衣走了過來,細心的侍候丁樂樂束髮,再替她穿上一身夜行裝、蒙了面,「小姐請小心。」

  「放心。」她微笑的拍拍曉研的肩膀,越窗而去。

  但月光下,丁樂樂卻感到莫名的心慌,或許是因為目的地是超級禁區。

  她忍不住想起朱晉棠,他總是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但一張臉帥得奪人心魂,捫心自問,那的確是會讓人心動的臉孔,讓她每看一回,心跳便「咚咚咚」的失了序。

  思緒間,丁樂樂小心翼翼的在夜色掩飾下,穿過迴廊,左彎右拐的來到書齋。一個低空飛掠,她趴在屋瓦上方,瞧著四下有無人時——

  「有刺客!」不遠處突然傳來一句急吼。

  丁樂樂臉色一變。誰啊?這時候來湊什麼熱鬧?!

  月光皎潔,不僅激烈的打鬥聲即起,就連幾個在屋簷上方飛掠的身影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更不妙的是,好幾個身影竟邊打邊往她這邊來了,啊啊,她本想裝死趴在屋瓦上的說……

  驀地,數十枚暗鏢「咻咻」的射過來,她立即來個滾三圈,再倒掛屋檐簷,正要趁機施展輕功回燕雲軒時,竟然還有另一堆人在前方打得激烈。

  該死,這可是她回院落的必經之路!不得已,她只能往另一邊繞,不想一道勁風竟無預警的朝她掃過來。

  丁樂樂險險閃開,一回身,對上來人那冷如獵豹的犀利目光時,她陡地一驚——糟糕!誰不好遇,竟讓她遇上晉王了!

  逃啊!丁樂樂立即施展輕功往另一邊的荷花池掠去。

  朱晉棠飛掠而上,只見月光下,一身段窈窕的纖細女子藉著荷葉,蜻蜓點水的輕踏飛起,又如飛鳥般輕巧且迅速的飛到另一邊,他立即追了過去。

  天呀,她的輕功是師父認可的強耶,晉王要不要這麼可怕?丁樂樂緊張萬分。

  剛想著,一道夾帶著冷凝殺氣的掌風又襲來!

  她暗叫不好,快快提氣,穿梭在一座又一座的院落花園間,各院落的燈火也隨著他們這二前一後的追逐,一一亮起。

  拜熟悉地形之賜,丁樂樂跳上爬下的東拐西彎,迅速的鑽進竹雲軒,在搖曳燭火下,她一把揪住縮在牆角顫抖的魏漁向,粗魯的甩向緊追在後的朱晉棠——

  「救命啊——」面無血色的魏漁向嚇得緊緊抱住朱晉棠。

  朱晉棠繃緊著臉,用力將哇哇大叫的魏漁向拉開,緊追著那名刺客掠出的窗口竄去,但皓潔月光下,哪還有對方的身影?

  另一邊,一大批侍衛手持火把匆匆趕來,其中,聿寬與孟均更是急問朱晉棠可有受傷。

  「沒事。」朱晉棠說。

  不過,那名刺客是誰?竟然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逃之夭夭,而且對方似乎對王府的地形非常熟悉,得以靈活的在夜色中穿梭,現在仔細想來,那身形似乎很像某人……

  可能嗎?朱晉棠的神情頓時凝重了起來。

*             *             *
  深夜刺客闖入,晉王府上下一夜難眠,朱晉棠派人分批搜尋後,刺客大多被擊殺或自盡,惟一的漏網之魚,就是與朱晉棠打照面卻逃了的那位。

  朱晉棠讓人在清晨時分又仔細的在王府內外巡視一回,找尋蛛絲馬跡。可以確定的是,昨晚的刺客進得來,卻是無人出得去。

  由此可見,那名刺客仍藏在王府內,孟均顯得有些心急,但朱晉棠卻不急,要眾人小心即可,不必為了一名刺客而亂了套,隨後又補了一句,「本王想去看看丁大夫。」

  稍早前,府裡回報只有幾位侍衛受傷,大致無礙,也確認過丁樂樂主僕及其他人都無礙,主子怎麼突然要去看她?

  眾人心裡雖有疑問,但主子發話,孟均跟聿寬也只能跟著主子前往燕雲軒。

  此時,天已大亮,不過因為刺客事件,除了晨起灑掃的奴僕外,大部分的人都是在天亮前才沾床入睡,此刻睡得正好呢。

  丁樂樂就是其中之一,但曉研卻遲遲沒有睡意。

  一想到大半夜的騷動,她便提心吊膽,直到主子安全回來,她懸掛在半空中的心才落了地,可怎麼她才剛要睡著,晉王卻來了?!

  「小姐,快起來、快起來啊!」

  睡得正酣的丁樂樂被曉研硬叫起床,心情本就不太好,又得知是朱晉棠來訪,小臉兒更臭了。昨晚就是他害她飛來飛去的,差點沒累死。

  丁樂樂走到小廳,無所謂的打了個大呵欠,這才看到仍穿著昨日服飾的朱晉棠。活該,肯定忙了一晚沒睡!

  但他從沒主動找過她,不會被他看出什麼來了吧?思及此,丁樂樂不免有些心驚。

  「王爺不睏嗎?昨晚刺客擾人,嚇得我一夜無法入眠呢。」她搶先說道,一頭烏絲披散,一身月牙單衣,素凈著一張臉,顯得格外清靈動人。

  朱晉棠沒說話,一雙冷漠的黑眸掃過她全身,眼神中含著一抹危險的沈靜,讓丁樂樂的一顆心也跟著提得高高的,兩人就這樣大眼瞪小眼,氣氛很是凝滯。

  丁樂樂遞尬的瞥了眼桌上的茶水,「王爺既然來了,那就坐下喝杯茶吧,我順道說說楊姑娘的病情給王爺聽。」

  她笑笑的走到桌前,膝蓋突然一疼,眼見就要彎膝跪下,她直覺的要以內力撐起,但念頭一轉,她讓自己硬生生的跪了,「痛——我怎麼突然腿軟了?」

  曉研嚇了一跳,急忙過去要扶起莫名跌疼的主子。

  但朱晉棠的動作更快,他彎身扶起丁樂樂,額前一綹黑髮不羈的落在眼前,如兩泓深潭的黑陣若有所思的盯視著她,因氣息太近,令丁樂樂的心跳愈來愈快,她急急別開臉,卻陡地注意到他的大手竟是握在她手腕的脈門處。

  丁樂樂心頭一震。他懷疑她!見鬼了,昨晚她全身上下包得只剩一雙眼睛,還刻意不對上他的眼,這王爺竟還能尋上門,敢情是個妖怪啊?!

  他這一手分明是要測她會不會武功,好在師父的武功可是神人輩的,她這徒弟也不差,只要她不運功,誰也無法看出她是有內力的武林高手。

  「謝謝王爺,我一定是剛睡醒,才會沒力的軟了腳,」丁樂樂笑著拍拍他的手,站直了身子,再仰頭看著他,粉嫩臉上只有單純的笑意。「但王爺究竟所為何來?」

  「本王只是來看看丁大夫有無受驚,畢竟楊姑娘身上的毒還得麻煩丁大夫,既然無礙,本王先走了。」說完這句話,朱晉棠轉身走人。

  孟均也向丁樂樂點個頭,聿寬卻是看了頭低低的曉研一眼,兩人跟著主子離開。

  一出燕雲軒,孟均與聿寬對視一眼,孟均點頭,低聲問主子,「王爺懷疑丁大夫是逃走的刺客?」

  三人情同兄弟,他們很清楚朱晉棠從不是個會做無謂事情的人。

  「她不是。」朱晉棠說謊了。雖然她看似無內力,但他仍從她脈動變化中隱隱感受到一股異樣,若非他內力深厚,是無法察覺的。

  孟均跟聿寬又互看一眼。既然不是她,為什麼主子的嘴角卻有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但朱晉棠自己都未察覺到這抹笑,甚至心情還不錯。

  他只知道,很久沒人敢在他面前裝傻了,他猜想她進府的目的應當不只是為了那三個願望,莫非……她是太子的人?

  不可能!見太子那一日,她的眼神清楚的說明她是第一次見到太子。

  但自己明知她便是昨晚的刺客,為何沒有當場揭穿?甚至連最信任的孟均跟聿寬也隱瞞了?

  朱晉棠為此感到困惑,但腦海中突然浮現那如飛燕般輕盈的窈窕身影……或許,他暫時還不想將她逼入死局,他想看看,她到底想做什麼?

  另一邊,朱晉棠主僕一走,曉研便著急到不停的在屋裡繞圈圈。

  「小姐,王爺是不是發現什麼了?」

  丁樂樂很果斷的伸手拉住她,「不可能,若是他發現了幹麼不揭穿我?」

  「也是。」她吐了一口長氣,懸岩害怕的一顆心再次安穩落地。

  「我睡了,你到楊姑娘那裡送個話,我晩點兒再去替她把脈。」

  曉研點點頭,先出去了。

  丁樂樂回到床上,平躺著,雙手抱著枕頭,腦海浮現朱晉棠那張俊美的臉龐,以及那雙深邃冷眸。

  唉,其實她也不確定他有沒有發現什麼?

  算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先夢周公去。

*             *             *

  曉研去了一趟碧水閣,並沒有進屋,只跟小喜交代了話就走。 

  內室裡,楊苓珊即使讓百合點了安神香,還將半圓形雕鏤花窗的竹簾拉下,屋內仍透著微光,再加上心亂如麻,她遲遲無法入睡。

  昨晚那些刺客,拜重生之賜,她很清楚是太子的人,晉王的存在對太子來說就是個威脅,他是不會容許他活著的。

  還有,業州的預知夢,晉王仍沒派人去查證嗎?

  這半年多來,她一次又一次向他印證自己有這樣的特殊能力,為何他就是不動心?她是可以幫助他登上帝位的人,他為什麼就是不肯娶她?

  「小姐,你睡會兒吧,丁大夫那裡派人來說,早上不來把脈了。」小喜輕聲的勸說著。

  沒想到,楊苓珊玉手一揚,「啪」地一聲,小喜的左臉立刻紅腫,「蠢東西,我會期待那賤人來把脈?!」

  小喜被打得頭暈眼花,但不忘急急跪下,緊咬下唇,不敢哭出聲來。

  百合也跟著跪下,嚇得全身發抖。

  楊苓珊看著自己也發紅的手,咬咬牙,「出去!」

  兩個丫鬟急急起身,退了出去。

  楊苓珊只覺諸事不順,她很累很煩,好不容易睡著了,卻睡得不安穩。

  她又陷在那可怕的惡夢裡了。

  她張開唇瓣,想要出聲叫人,但她開不了口,自重生以來,這個夢已作了數回,每一回都讓她痛不欲生——

  「皇上,為什麼?為什麼不能愛我?」

  夢裡的她披頭散髮,狼狽又卑微的趴跪在地上,仰著臉,看著高坐在金鑾殿上的朱晉棠,不甘的神情中有著深深的依戀。

  「你很清楚為什麼。」朱晉棠冷聲道。

  她硬咽搖頭,「不,我不知道……是,我是前太子的妃子,可我、可我的心全在皇上身上,只是我爹要我當皇后,我那時也是被迫嫁的——」

  朱晉棠冷聲大喝,「朕已聽厭你的胡言亂語,來人!拖下去。」

  就見兩名大內侍衛大聲應著,下一刻便上前來抓她,她心膽具裂的哭叫,「不要!不要抓我!是我告訴皇上我的丈夫意圖謀反的,皇上不能過河拆橋!」

  「你以為朕需要你來示警?」

  朱晉棠的目光略過她,看向後方,她直覺的回過頭,就見皇后何貞儀雍容華貴的走進殿堂,一步步越過她,來到俊美無儔的朱晉棠身旁,一臉憐憫的看者她。楊苓珊神情猙獰的瞪著何貞儀完美無瑕的臉龐。

  她跟她在京城皇親貴胄的閨女中,一直競爭第一美人的封號與才情,可最終,卻是那女人站在他身邊!

  她好妒嫉啊,朱晉棠登上帝位後,後宮沒有任何嬪妃,獨寵何貞儀一人,兩人相敬如賓也相知相惜,是金聖皇朝的一段佳話。

  「皇上,在我死之前,我只想知道,要怎麼樣你才有可能愛我……不,要怎麼樣的女子才能讓皇上動心?求求皇上,這是我最後的請求。」她拚命的磕頭哭求,她要知道,如果人生可以重來一次,她一定、一定要成為那樣的女人!

  這一世,她不懂得為愛執著,只看眼前利益而嫁給朱晉仁,令她後悔萬分。

  朱晉棠看著她額頭「砰砰」作響的磕出血來,卻仍面無表情。

  還是何貞儀心生不忍,「皇上,你就回答吧。」

  他冷冷睨視,「朕不知何種女人才能讓朕動心,但朕信緣分,更清楚朕不會愛一個心機算盡又滿口謊言的女人。」

  語畢,他一個手勢,兩名侍衛便將滿頭鮮血、全身癱軟的她拖走。

  她不想走,可是朱晉仁圖謀不軌,毒害先皇,又派人刺殺晉王,事敗被捕,囚禁終生,她也因此被判流放。

  不,她不要離開,她要留在京城,就算只剩魂魄——突然間,她用力掙脫兩名侍衛,撞柱自盡。

  楊苓珊在睡夢中痛苦呻吟,她死了,但她不甘心,她不想死的……

  聽見內室的動靜,小喜跟百合快步來到床前,一個輕輕的搖她一個輕聲喚她,「小姐,您又作惡夢了。」

  兩個丫鬢頻頻叫喚輕搖著,這才讓楊苓珊從惡夢中驚醒過來,只見她滿臉淚痕、眼神渙散、全身冷汗。

  小喜連忙端來溫水,擰了毛巾替她輕輕拭臉,百合也端來一杯茶水讓她喝下安神。

  接著,楊苓珊就發覺兩個丫鬟竟然蹙眉看著她的臉,眼神帶了點驚恐。

  她瞇起眼,厲聲問:「怎麼了?」

  小喜咽了口口水,「小姐的臉上好像有點點紅斑,但不是太明顯。」

  楊苓珊馬上讓百合拿鏡子過來,左右看看,的確如小喜所言,這讓她有點擔心,「你去喚梁老太醫過來看看。」她現在能吸引得了晉王的也只有這張傾城之貌,絕不能有任何瑕疵。

  老天爺讓她再度重生,讓她預知了許多事,她的人生合該更加順遂,任何人都不能檔了她的路。

  所以,將會是皇后的何貞儀,早在十四歲時,她就讓人將之毀容了,用這種方式逼著她從皇親國戚間的各種宴席消聲匿跡,也斬斷她與晉王的進一步相識相知,如今,全皇朝都知道有資格站在晉王身邊的,只有她楊苓珊。

  她思緒百轉,再次躺回床榻等著梁侑聰,但百合卻先走進來。

  「小姐,相爺來了王府,此刻正與王爺在廳堂內密談,孟均跟聿寬都在外守著。」

  楊苓珊想了一下,點頭道:「你先去廳堂外等著,見到相爺,請他務必過來一趟。」

  「是,小姐。」百合立即去辦。

*             *             *

  美輪美奧的廳堂內,朱晉棠與楊玄面對面坐著,正中是一張金絲楠木鑲嵌螺鈿的圓桌,桌上,兩隻白玉茶盞飄著醇厚茶香。

  周圍氣氛有些欠佳,事實上,楊玄對自家一個未嫁閨女沒名沒份的留在晉王府頗有微詞,他幾度想施壓又不好明示,只能按捺著。

  此時,朱晉棠端起茶杯,慢條斯理的啜了口茶,淡漠眸光對著兩鬢斑白、一身官服的楊玄,倒是很清楚對方的心思。

  楊玄野心大,在朝廷積極培植勢力,就是為了擴張己身的權勢,一旦女兒嫁給太子,他就是未來國丈。

  但城府深沈的楊玄也明白,太子如今對女兒難以割捨,並非真正對她有情,而是太子天生的反骨個性使然,得不到的,他愈想得到,楊玄便是利用這種巧妙的心理,加深太子對自家女兒的執著,而這也是一年多來,他來回晉王府,卻不曾真正要求朱晉棠娶他女兒的主因。

  但老謀深算的他也總不忘提醒楊苓珊為朱晉棠做了什麼。

  楊玄也喝了口茶,煞有其事的嘆了一聲,「王爺,苓姍為了王爺以身試藥,又纏綿病榻一年多,王爺鐵石心腸,還是不動心?」

  「太子從小心繫令千金,君子不奪人所愛,相信相爺能理解。」朱晉棠話說得一次比一次直接,也清楚這不過是楊玄在提醒他,他還欠楊苓珊人情。

  但他不娶她,並不全然是因為太子,而是他對楊苓珊並沒有男女之情。

  「也是,苓珊從小就得皇后的眼緣,多次召至宮中,太子與王爺都見過幾回,臣知道小小年紀的她驕矜傲氣,對隨侍丫鬟動輒得咎,但在十三歲那年生了一場重病後,整個人都不一樣了。」楊玄又說。

  是啊,突然變成大家閨秀,對他羞澀示愛,但他對她撒潑的印象太深,始終無法有好感。朱晉棠只是扯了一下嘴角,並沒有接話。

  見半天不得話,楊玄無趣的又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再看著俊美的朱晉棠,朝臣中不少人都想得到他這個乘龍快婿,為自家家族增加勢力,但福禍相依,昨夜刺客再入王府行刺,消息也已傳入宮中,皇上又怒了,今日也是皇上要他過來看看的。

  於是,他再談及刺客一事。

  朱晉棠也只是四兩撥千金,「父皇日理萬機,請相爺帶個話,本王無事,請父皇不必擔心。」

  這一年多來,他進宮次數漸漸減少,不希望眾朝臣見他跟父皇關係太過親密,太子殺機已重,能少些猜忌是好。

  兩人沒啥話題可聊,楊玄也只能走人。

  朱晉棠送他步出廳堂門口,就見百合在前方的亭台候著,她見兩人出來,快步過去,先一一行禮後,這才向楊玄轉述主子的話。

  楊玄笑笑的搖頭,「這孩子以為我這當爹的不會去看她嗎?哈哈哈——」

  撒謊!你根本沒想要去看吧!孟均耳力極好,他跟主子在裡面聊些什麼,他跟聿寬可是聽得一清二楚,在提到刺客一事時,相爺可是半句都沒問過楊姑娘是否安好、可有受驚?  

        「王爺若不忙,陪臣走一趟如何?」

  「好說。」朱晉棠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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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10-9 09:10:07


  朱晉棠、楊玄在孟均、聿寬及一干奴僕隨侍下,一路來到碧水閣,甫來到門口——

  「我不要,不要!為什麼?為什麼我會變成這樣?!嗚嗚嗚——」

  屋裡突然傳出楊苓珊的淒厲哭喊聲。

  楊玄快步走進去,朱晉棠卻是不疾不徐的進屋,孟均、聿寬等人則在門口止步。

  楊玄、朱晉棠一前一後穿過花廳,經過珠簾,進到內室。但床前紗簾已落下,看不到床上的楊苓珊。

  百合跟小喜臉色慘白的緊揪著紗簾,眼神防備的看著坐在前方的丁樂樂。

  一旁,梁侑聰師徒的臉色都很難看,但一見朱晉棠跟楊玄走進,立即要行禮。

  兩人同時搖頭,示意免禮,而背對著的丁樂樂也在這時起身回頭,正好與朱晉棠的目光對上。

  他的黑眸仍帶著一貫的漠然,但丁樂樂就是覺得好像哪裡不太一樣,是目光停留在她臉上的時間長了點,多了抹打量嗎?

  四目膠著,朱晉棠黑眸波瀾不興,丁樂樂卻被看得頭皮發麻,她連忙轉移視線,落在他身旁那一身官服的中年男子身上。

  察覺她的目光,朱晉棠旋即開口,「這是相爺,楊姑娘的父親。」

  聞言,丁樂樂連忙向他行禮。

  「爹來了,恕女兒無法下床迎接,王爺,丁大夫的藥讓我的臉變得好可怕,我不想讓您看見。」紗帳內,楊苓珊硬咽的啜泣聲又起。

  丁樂樂雙手摀住耳朵,擺明了不想聽這虛偽的哭聲。

  朱晉棠看著丁樂樂,不得不承認她這孩子氣的模樣很俏皮也很吸引人,就連第一次見到她的楊玄,也對她的天仙容貌和靈動氣質感到驚訝。

  此時,又見丁樂樂笑咪咪的摀著耳朵,再度向楊玄抱歉般的行禮,他竟不由自主的朝她微笑。

  丁樂樂這時放下雙手,向他開口解釋,「相爺,我說您這女兒真的聽不懂人話耶,我剛剛被叫來時已經告訴她,讓毒適時的往臉上發,不出半個月就會退了,可她——」

  「以前從未有過這樣的情形,為什麼你來看之後就變這樣?!」楊苓珊又一次哭叫。

  丁樂樂深吸一口氣,耐著性子向屋裡的人解釋,「我從過往的病歷看來,大夫們會抑制毒性往楊姑娘的臉上走,是應楊姑娘的要求,但累積體內的毒不讓它找個出口發出也違反常理,要知道,血液是全身流通的,」丁樂樂一臉無辜的看著神情仍然淡漠的朱晉棠,「再說了,我所開的藥膳是梁老太醫跟鯛魚兄都檢視過的。」

  「那是我與恩師沒料到你心思這麼多,累計多日的藥膳竟能誘發毒素,毀了楊姑娘的臉!」魏漁向咬牙低吼,他怒不可遏,對她一日日鯛魚兄的喊,早已無力更正。

  「其實道理很簡單,就是置之死地而後生,以毒攻毒啊,這很難理解嗎?罷了。」丁樂樂一副她已仁盡義至的解釋過了,不愛聽或聽不懂的她也無能為力。

  見魏漁向還有意見,她不耐的揮揮手,轉過身,對著紗帳後方的楊苓珊道:「言歸正傳,楊姑娘,你忍耐點,熬過這幾天你就知道了,還有體內的餘毒也得排出,還要「殺菌」——」

  她繼而解釋所謂的「殺菌」,指的就是將身上不好的毒素殺死,方法很天然,每天晨起、午後走到屋外,曬兩次太陽,一次一個時辰。

  「我這身子愈來愈虛弱,還要我頂著這張可怕的臉出去丟人?!爹,王爺,你們看看,丁大夫把我治成這樣!」

  楊苓珊倏地一把拉開繡花紗帳,讓自己暴露於眾人眼中,為了得到朱晉棠的憐惜,她梨花帶淚,可憐兮兮的凝視著他。

  見狀,朱晉棠黑眸倏地一瞇,同時,一聲聲抽氣聲陡起。

  有這麼蠢的嗎?丁樂樂好同情楊苓珊。她真的很沒有自知之明,一張臉紅疹凸出的像癩蝦蟆的皮膚一樣,那模樣已夠可怕了,還故作委屈可憐,實在太噁心,瞧瞧,連當父親的相爺都別開臉了。

  「楊姑娘,好心提醒你,你都滿臉紅豆花了,還睜著淚眼裝可憐,很嚇人耶。」丁樂樂俯身,在她耳畔低低的說著,再搓搓起了雞皮疙瘩的手臂證明。

  楊苓珊臉色刷地一白,怔怔的瞪著早已轉開目光的朱晉棠,目光掃過臉色難看的父親,再看向一臉同情又不忍直視的魏漁向,連梁侑聰也是頭低低的,小喜跟百合更是明顯不敢看她,還面露懼色。

  「唉——苓珊,爹還有事要辦,王爺和梁老太醫都在這裡,爹很放心,爹過陣子再來看你。」楊玄說完,向朱晉棠行個禮,先舉步走人。

  畢竟是自己的女兒,還是京城第一美人,如今變成這副滿臉紅疹的噁心容貌,他也覺得顏面盡失。

  楊苓珊並沒有錯過父親眼中那一閃而過的嫌惡,她羞窘欲死,袖子內的手陡地握拳,想再開口扳回一城,沒想到——

  「楊姑娘就好好配合丁大夫治療。」

  朱晉棠說完話,也往門口走,屋內幾人連忙恭送。

  床榻上,楊苓珊的頭垂得更低,她眼前發黑,快要不能呼吸。

  不該是這樣的,不該!

  一旁,梁侑聰正在向她叨念丁樂樂用藥太急,再多的楊苓珊也聽不進了,魏漁向又說了什麼安慰的話,她也聽不到,她只知道她恨死丁樂樂了!

  梁侑聰跟魏漁向也發覺他們說得那麼多,楊苓珊竟連半點反應都沒有後,齊齊看向罪魁禍首,卻見丁樂樂好整以暇的坐著喝茶,相當優閒。

  梁侑聰對丁樂樂總有種說不出的無力感,她太有主見,伶牙俐齒,連他也說不過她。他示意丁樂樂跟著一起出去,讓楊苓珊休息,她卻亮出一口貝齒,站起身,以手勢示意他們先行,她還有話要跟楊苓珊說。

  魏漁向不想走,但還是在恩師的目光下,心不甘情不願的走人。

  室內安靜下來了,丁樂樂再看向小喜跟百合,要她們也出去,但兩人視而不見。她們的主子又不是她。

  「不走?我現在就去跟王爺說,相府的兩個丫鬟竟比我這王爺欽點進王府的大夫還要尊貴,連叫她們出去的資格都沒有。」

  兩人一聽,臉色刷地一白,急急的低頭退了出去。

  丁樂樂哼了一聲,看著她們將房門也帶上後,再回過頭來,就見楊苓珊仍低著頭,但雙手緊緊揪著被褥,洩露出她此刻的真實情緒。

  哼,叫你再裝!她是大夫,可不是無害的小白花。丁樂樂笑咪咪的在一旁坐下,「楊姑娘,自作孽,不可活,你的毒再不解,你的男人我就先要了,王妃啊,聽來真不錯。」

  楊苓珊強忍著怒火,佯裝柔弱的看著臉上綻放出一朵甜美笑靨的丁樂樂,那如凝脂般的肌膚在此時更令她妒嫉,「我不懂丁大夫在說什麼?」

  「不懂,我便說的再清楚一點,咳咳。」她先清清喉嚨,「我呢,在替你解了毒後,就能跟王爺要三個願望,我就一次用完用滿,叫王爺娶我用一個,一定要讓我生娃兒又是一個,第三個,就是要生到三個、不對,在生滿十個娃兒以前,不準跟別的女人嘿休——」啊,道是異世語言。她很快更正,「不準有側妃、小妾、通房丫頭什麼的,懂了嗎?」

  十個?!懷胎連生也要十年,這女人來替她治病原來存有這樣的心思,真不要臉!「你、你是什麼身分,敢存有這樣的心思?!」

  「小家碧玉的死老百姓身分,想飛上枝頭當鳳凰的心思,反正你我半斤八兩,你死賴在這,不也是為了當晉王妃?」丁樂樂話說得直白。

  所以她是故意整她,才把她的臉弄成這樣?!楊苓珊恨恨的想著。

  見楊苓珊在氣頭上,丁樂樂再接再厲的道:「氣我囉?我還沒說完呢。這世上沒人能治好你的病,是因為有人解了,你便讓梁老太醫再加點毒,好維持你的中毒狀態。你把大家耍得團團轉,但我腦子很清楚,要耍人大家一起耍,反正你是不會讓自己死掉的。」這一席話其實有某部分是丁樂樂的推測而已。

  楊苓珊心驚膽顫的看著她那雙既純凈又狡黠的明亮雙眸,一雙手將被褥掐得死緊,「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打死她也不會承認丁樂樂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可為何她會這麼清楚?梁侑聰不可能說的。 

  「聽不懂?太可惜了。你知道嗎?我是在智者堆裡長大的,所以我所思所想,與你眼中所見的年紀是不符的。」丁樂樂笑得好不得意。

  有個來自異世界靈魂的人當師父,再加上身邊來自三教九流的叔伯阿姨等等,從小聽著他們的故事長大,她腦袋裝的計策可比這年紀的少女不知要高出多少呢。

  「總之,楊姑娘你那點壞心機,我隨便都能看透,但我這個人就是善良,給你一個月時間,好好配合我的診治方式,然後滾出王府,我則妥妥的向王爺討三個願望,不然,我一狀告到王爺那裡去,你就後悔莫及了。」她說。

  拿王爺來嚇她?哼,梁侑聰還是她的人呢,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頭真以為她的話比梁侑聰要來得讓朱晉棠信服?楊苓珊在心裡冷嗤,說的話卻很委屈,「我真的不知道丁大夫到底聽到什麼流言蜚語,竟對我有這麼大的誤會。」

  這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吧?也罷,她已給過機會,她不領情就算了。「好,你不承認我也沒轍,反正等我醫好你,你再不願出府也得離開。」

*             *             *

  「王爺,我在窗外偷偷看了一眼,楊姑娘那張臉是真毀了,丁大夫這是真治病還是故意的?」

  朱晉棠看了孟均一眼,再看向沈默的跟在身後的聿寬。

  聿寬明白,主子這是要他發表意見,「小的佩服丁大夫。」

  朱晉棠嘴角一勾。回想丁樂樂那直言不諱的樣子,眸中盈滿了笑意,言行直率又大膽,不管在他面前還是相爺面前,皆是如此,他發覺自己並不討厭她,相反的,對她還起了一絲欣賞,至少,她醫治楊苓姍的方法他是真的欣賞。

  「孟均,備馬車。」

  「唉——是。」孟均沒敢追問,不免有些失落。

  藍天下,京城繁華,店鋪林立,孟均與聿寬駕著馬車奔馳在熙來攘往的街道上。

  半晌後,馬車在皇宮大門前停下。

  朱晉棠直接進宮,孟均及聿寬隨侍,三人經過重重拱門迴廊,沿途遇多名宮娥太監行禮,女眷們在見到他俊美的容貌時,雖不敢直視,但一旦人走遠了,卻是個個抬頭,面帶羞澀的目送。

  儘管感受到一路的注目禮,朱晉棠仍一路面無表情的來到東宮的花園亭台,亭台內,朱晉仁正靜靜的啜著好茶,後方站著兩名宮娥、兩名太監。

  朱晉棠讓孟均、聿寬留在十步遠,一人拾階上了亭台。

  早有人通知他晉王的到來,所以朱晉仁臉上無任何一絲驚訝。

  他回頭吩咐一下,兩名宮娥立即上前為晉王倒了杯茶,再行禮後,與太監們雙雙退出亭台外。

  亭台內,朱晉仁微笑的看著坐在對面的朱晉棠,「皇弟是進宮看父皇和淩妃娘娘,再順道過來皇兄這裡看看的?」

  朱晉棠直視著他,「今日,皇弟是特地來拜訪皇兄,父皇跟母妃都不知道皇弟進宮。」

  他勾起嘴角一笑,「皇弟日理萬機,竟專程來訪?」

  「皇兄昨晚又特地派人到晉王府讓皇弟跟王府侍衛們練練手,皇弟就算日理萬機也該前來感謝。」朱晉棠俊美的臉上不見波瀾,嘴角卻勾起一抹迷人的笑意。

  朱晉仁看著那張比自己更為出色的容顏,又見那一抹笑,更覺刺眼,但他仍是克制內心的忿恨與不平,虛偽一笑,「皇弟這話真令皇兄傷心,你我之間的兄弟情誼如何,不知有多少人在關心,又有多少人希望我們兄弟鬩牆,皇弟不該每每有刺客入府,就來傷皇兄的心。」

  朱晉棠也沒要他承認,反正事實如何,他們心知肚明,不過是為了父皇,才仍維持平和的假象。

  「對了,春暖花開,母后打算辦個賞花——」

  「不必,晉王府中還有病人。」朱晉棠沒打算再跟他客套,「無事不登三寶殿,皇弟也不囉唆,請皇兄還地於民,莫待民怨沸騰到父皇耳裡時,皇兄討不了好,父皇也定會追究到底的。」

  終於切入主題了。業州那裡,朱晉仁也得到一些消息,所以對他所說出的這一席話也不感意外,而是大方的勾起嘴角。

  「那地方可是皇兄費盡心思才找到的,父皇只會讚賞,若父皇真的不喜,頂多皇兄我再塞點銀兩補償那些有不滿的農民即可。」

  朱晉棠眼神陡地一冷,「在那之前,皇弟便會先行面見父皇,拒收此禮。」

  朱晉仁還是一臉笑意,「那可是父皇對皇弟的心意,補償你無法稱帝,又要我這未來帝王替你建造夏宮,好表現出愛護手足的用心,皇弟怎可拒收?」

  「太子故意擇那塊地,引起滔天民怨,不就是想不做這件事?」朱晉棠冷笑。

  「你!」朱晉仁臉上的笑容終於崩裂。

  「明人不做暗事,本王無心於帝位,一些沒有必要的明爭暗鬥,太子還是適可而止吧。」他黑眸裡有著冷冽,「本王已派人送信給業州地方官,既然夏宮是為本王而建,本王不屑要了,自然沒有繼續建造的意義。」

  在他面前自稱「本王」?!朱晉仁的臉色變得難看,他是刻意戳他痛處,暗示帝心在他身上嗎?

  「本王給太子一個建議,儘速派人去撫平民怨,建造夏宮一事,本王自會尋機會向父皇勸阻,這事太子就忘了,父皇若問起,就說是本王的意思。」他話裡刻意拉遠兩人關係,並站起身來,示意談話即將結束,「楊苓珊是太子想要的女人,她在本王府中的來龍去脈,太子皆清楚,本王承諾,她絕不可能成為晉王妃,本王要說的都說完了。」

  朱晉仁緊繃著下顎,看著朱晉棠頭也不回的步出亭台。

  承諾把女人給他,那帝位呢?朱晉棠,別把我當傻子,身為晉王的你私下與朝中重臣的往來可不少,又是在蟄伏等待什麼?!

  原要借業州的事將葬水潑到他身上,這下也辦不到了。

  想到這裡,朱晉仁惱怒的一拂袖子,將桌上杯盤全甩落在地。

*             *             *

  不過短短半個月,楊苓珊臉上及身上的紅疹竟然奇跡似的消失,她不懂,丁樂樂給她吃的藥膳很簡單,沒什麼奇特之處,頂多逼她曬了太陽。眼見自己的狀態一天比一天好,就連老是看丁樂樂不順眼的魏漁向也一反常態,認真的向對方請教,梁侑聰更在替她把脈後直言,她體內毒素減少,抵禦毒素的能力也增強了,這讓她不由得心慌。

  這十多天,朱晉棠沒來看過她,她讓丫鬟去打探消息,知道他近日頻頻被皇上召進宮,聽說是淩妃身體微恙,要他進宮陪伴。

  而太子卻幾度出宮來探病,見她狀況轉佳,還頻頻稱讚丁樂樂比太醫都有辦法得多,她聽得忐忑,神情上卻是意興闌珊。

  於是,朱棠仁選了個她可能比較感興趣的話題。

  「對了,二皇弟近日常進宮,大多待在淩妃宮殿,父皇也常待在那裡。」他坐在床榻前,看著氣色變得極為紅潤的楊苓珊,一臉深情的說著,「其實父皇命本太子秘密的在業州建一夏宮送給二皇弟當生辰禮,本該是一個驚喜,但二皇弟竟提早得到消息,阻止建造,連年底的生辰宴也一同向父皇挽拒,父皇也答應了。」

  什麼?!楊苓珊心頭微微一震,接下來朱晉仁說了些什麼,她已聽不進去。

  朱晉棠聽進她的預知夢,也去阻止了,卻連一句謝謝也沒跟她說?!說穿了,他根本打從心底就認為所有一切皆是父親告知她的!

  「父皇希望他考慮婚事,也提到本太子已有兩名側妃,卻遲遲沒有正妃,父皇答應我,只要我心中有人,父皇便賜婚。苓珊,你很清楚那個位置是為你留的。」

  朱晉仁溫柔的拉起她的玉手,輕輕的在上面落下一吻。

  她表情有些僵,默默的抽回手,「承蒙太子厚愛,但——」

  「好好養病,御花園的花開得極美,再過些日子,母后就會辦賞花宴,本太子希望到時候你可以站在我的身邊。」語畢,朱晉仁起身,黑陣掠過一絲寒光,他轉身離開碧水閣。

  屋內跌入一股凝滯般的寂靜,一旁侍候的小喜跟百合都不敢開口。

  楊苓珊的神情很陰冷,她知道皇上願意替太子賜婚,顯然是在替最寵愛的晉王解套,她無名無份的住在晉王府,晉王卻遲遲未發表跟她的婚訊,外界已有批評他無情的聲音,而一旦她成了太子妃,這等舉國同慶的喜事多少能為晉王少些批判的聲浪。 

  哼,顯然這段日子,朱晉棠進宮絕非只是去陪伴淩妃而己。楊苓珊抿緊唇,「小喜,請梁太醫過來,只他一人。」

  「是。」

  不一會兒,梁侑聰匆匆而至。

  內室裡,楊苓珊一襲淺紫裙服,氣色極佳,但眉見愁雲。

  梁侑聰一見她那張膚白細緻的花容月貌,心便沈甸甸的。說來是他不好,以致面對晉王犀利又帶點意味不明的眸光時,他心虛的無法正視,如今楊姑娘身上僅剩餘毒未解,相信離完全康復的日子亦不遠矣。

  楊苓珊請他坐下,讓兩個丫鬟到外頭去守著,這才開門見山的說:「我不能康復的,梁老太醫,還是你像過去一樣,在藥材上動手腳?」語畢,她反而坐不住,在房裡走動起來。

  梁侑聰又何嘗坐得住?他亦起身,撫鬚搖頭後,坦承,「如今進出府的藥材購買及管控相當嚴格,要像過去攜帶毒藥好延續姑娘的中毒現象或是產生變化,都有難度,再加上丁大夫——」在晉王的責任制下,由她一手掌控並親自煎煮藥材,任何人想要在中間動點手腳實在太難,他也不敢輕易冒險。

  「但不能再這樣下去!」楊苓珊急急的將皇上賜婚一事說了,「我的毒絕對不能解,你要影響丁樂樂,質疑她的藥方。」她的口氣變得嚴厲。

  梁侑聰想過,甚至也試過,可是……他輕嘆一聲,「老夫無法影響她,過去的大夫多少會重視老夫的意見,不敢挑戰老夫的權威,老夫說不是,他們只能往別的方向去想藥方,但丁大夫不用針炙,不以傳統藥物解毒,卻懂得因人因病因時來調整藥理,她年紀雖輕,實力不容小覷,而且,不知是不是老夫多心……」他略帶遲疑的看著煩躁到又坐下來的楊苓珊。

  「你說。」

  「她開的藥方雖然與葛大夫的不盡相同,但她給我一種跟葛大夫很像的感覺,同樣很有主見,不理會老夫的話。」他深吸一口氣,「楊姑娘答應過老夫,絕不會對葛大夫下毒手,她是老夫生平所見,醫術極高的大夫,不管醫術或觀念都比老夫所知的要新,老夫希望楊姑娘——」

  「你放心,她還活著。」楊苓珊撇撇嘴不想聽他說葛舒的事。由她醫治的那幾個月,她過得有多心驚膽戰,甚至差點遭她算計,如今想來還是後怕。

  葛大夫還活著就好!梁侑聰暗暗鬆了口氣。

  死老頭,多管閒事!若不是留他還有用處,她需要這麼放低姿態嗎?!楊苓珊強忍心中不滿,開了口,「罷了,我就裝病吧,必要時,傷風感冒也是可以的,但你得替我想法子,別忘了,是我的預知夢救了你的獨子,而我的預知夢更告訴我,惟有我成了晉王妃,晉王才能稱帝,不然,若是太子成了帝王,金聖皇朝將會滅亡,這些事可是環環相扣的。」

  梁侑聰輕嘆一聲,「老夫知道,可是……楊姑娘要不要試著將這些事告訴王爺?也許王爺思及皇朝的未來、社稷興亡及黎民百姓——」

  「梁老太醫不必自欺欺人,晉王不會信這些的,若是太子還會相信。」這也是令楊苓珊最感無力的地方。

  愈有自信的人愈不信這些怪力亂神之事,明知如此,她也在無計可施下,向晉王透露過幾回預知夢,事情也的確有發生,但又如何?晉王寧可相信她是從她父親那裡得到的消息,也不願信她。

  梁侑聰其實也懂,話說回來,若晉王是個說什麼就信什麼的人,也不值得楊姑娘糟蹋自己的身體,也要執著的愛著他吧。

  「好吧,楊姑娘就暫時裝病——」他無奈獻計。

*             *             *

  丁樂樂有高超的醫術,可一旦遇到一個裝病的患者,再加上一個突然老頑固上身,失了客觀性,與她據理力爭的梁侑聰,以及恩師至上、一起唱反調的魏漁向,縱使再有辦法,面對這些無理情況,她也是束手無策。這段時曰,他們師徒二人合力質疑她開的藥方,讓裝病的楊苓珊底氣十足、大耍脾氣,每日總看心情好不好,再決定吃不吃她費心煎煮的藥膳。

  原本能輕鬆康復的身子,讓他們這麼一鬧,又是吐了,又是虛弱的下不了床,沒完沒了的,以至於皇室邀請楊苓珊參與的賞花宴她去不了,太子還因此來了一趟關切,要她這個大夫用心、用心、再用心!

  時序來到初夏,太陽還溫暖不炙人,卻曬得丁樂樂的火氣卻很大。

  「狼狽為奸!」

  小廳內,她坐在桌案前,瞪著自己剛寫完的四個還濕潤的毛筆字,粉雕玉琢的臉上寫滿忿恨不平,罵的就是晚節鐵定不保的梁侑聰跟楊苓珊,至於魏漁向,愛情本身就是盲目的,跟授教恩師一鼻孔出氣——嗯,她對他還沒那麼火大。

  曉研走了過來,替主子倒了杯溫茶,「小姐,老爺跟夫人派人送來口信,說你撐不下去就走人,他們另外想方法再找葛姨。」

  「不,我一定可以要到三個願望,你讓人送口信回去,叫他們別忙。」她向曉研揮揮手,先喝一口溫茶,再一手撐著下顎,一邊很認真的思考。

  方法一,她可以向朱晉棠坦承自己就是師父的門生,再告訴他師父藏在病歷中的訊息,直接向他要那本醫書,但這風險有點高,因為師父留下的訊息其實並不完整。

  應該是說,師父來不及寫完,而師父發現楊苓珊的病有問題,不時的動手腳讓脈象不同,也察覺梁老太醫就是幫手,但奇怪的是,師父竟寫著她在考慮是否也要當第二個梁老太醫。

  這也是那日她看完所有病歷,卻向曉研誆稱師父留下的訊息都差不多的原因。她想找出真相,偏偏那日夜探書齋時有刺客來亂,讓朱晉棠對她起疑,她不得不裝乖,這段日子不夜探,也不找醫書了。

  丁樂樂吐口長氣,望著搖曳燭火,腸枯思竭的想著方法二、三、四,想來想去,最後還是決定用最快的速度讓楊苓珊康復,討了三個願望,好找出師父。

  但在那之前,她得想法子儘快找出師父的醫書才是。

  有了!她眼睛一亮。

  一個時辰後,丁樂樂端著漆盤來到冠柏院的書齋,守門的是兩名侍衛,而非聿寬,他們下意識的上前擋住她。

  她柳眉一揚,「王爺答應過,我想藥方時,是沒人可以擋下我的,你們不知道嗎?」

  他們自然知道,可是這裡是書齋,禁區中的禁區,而她手上還端著碗盅——侍衛互看一眼,心知屋裡的的人肯定都聽見了她的話,既然屋內沒傳來反對的聲音,兩人便不再擋她,一人退到門邊,一人替她開門,丁樂樂巧笑倩兮的跨過門檻,登堂入室。

  寧靜的屋內,溫潤燭火下,朱晉棠坐在書桌前,靜靜的看著書冊,長長睫毛在火光下落下淡淡的影子,整個人俊美得很是吸引人。

  他沒看向自己,倒是站在一旁的聿寬跟孟均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丁樂樂嫣然一笑,步伐優雅的走到桌前,將手上漆盤擺放在桌面一角,「就知道王爺一定還在忙,熬夜傷身,所以樂樂親手烹煮了道補身的藥膳,裡面有羊肉、蛋、薑跟枸杞。」

  朱晉棠蹙眉看著她臉上的甜笑,再低頭看著那隻冒著熱氣的湯盅、一支白玉湯匙及一塊乾淨的絹布,深邃目光一斂,「本王不需要。」

  「要!王爺二十有五了吧?還算年輕,但保養要趁早,我師父說過這很重要的,尤其王爺還沒成親,又沒半個子嗣——」她邊說邊往另一邊的幾排書櫃走去,「哇,好多書啊,四書五經、兵書、儒家經典……什麼都有,我看看有沒有什麼醫書?」她的視線迅速在書櫃間來回。

  竟然沒有?師父的醫書並不在王府?!

  她是真的在找醫書?朱晉棠心中存疑,淡漠的目光隨著她在書櫃來回的身影移動著,見她略顯失望的咬咬下唇,再走回他面前,歪著頭問:「怎麼不吃?」

  見她問得好自在,對主子那冷峻到會凍人的氣息真的無感,聿寬跟孟均暗暗佩服。

  「本王不餓,端出去吧。」

  朱晉棠語氣平靜,但是沒給好臉色,可那又怎樣?她敢過來,就是有萬分把握他一定會喝的。

  她朝他一笑,「不行,這可是我為楊姑娘開的藥方,只要王爺配合,楊姑娘的病情也會好得愈快。」

  他蹙眉,「有這種藥方?」

  孟均、聿寬也困惑,將宵夜吃進肚裡的是主子,藥效卻發揮在楊姑娘身上?  

        「當然,因為王爺,她的病才拖拖拉拉的好不了,不,就算快好了,裝也要裝不好。」她說到這裡,忍不住發怒。

  對這一點,朱晉棠倒是持相同看法,尤其在他開始不信任梁侑聰後。

  「樂樂是大夫,深知這看病絕不能只看身體,也得看心理狀態。楊姑娘對你的心思,只要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樂樂想弄出點流言傳到她耳裡,」她賊兮兮的笑看著朱晉棠,「她若不怕王爺被我搶走,肯定得趕快康復好跟我競爭!」

  她伸手將忠蓋揭開,一股濃郁藥香頓時飄散出來,「嚐嚐看。」

  或許因為是個大夫,丁樂樂向來沒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的矜持,此刻她整個人幾乎貼靠在朱晉棠身上,卻又沒有那種傾慕或是想勾引的神態,反之,她很坦率,一雙水靈眸子帶著一抹說不出的慧黠,朱晉棠低頭看著那盅清澈藥膳,竟然真的拿起湯杓喝了口湯……嗯,不油不膩。

  聿寬臉色一變,「王爺,尚未試毒——」

  「本王想她不至於蠢到在自己親自送來的湯食中下毒。」他倒是不懼。

  「拜託,我看起來像個蠢人嗎?王爺死了,我那三個願望找誰要去?」丁樂樂笑吟吟的看了聿寬一眼。

  那雙眼眸很清激、很坦然,臉上的笑容同樣燦爛,在與朱晉仁的皇位爭鬥下,見多詭譎狡詐的朱晉棠突然很願意相信她,不管她為何而來。

  至少,在應付楊苓珊上,她跟他該是同一陣線的。

  朱晉棠靜靜的吃完那道藥膳,丁樂樂笑咪咪的收拾好空湯盅離開。

  第二夜,她弄了道竹笙香菇雞湯,說是他身心太操勞,得護肝。

  第三夜,她端上一道養血又益氣的當歸紅棗粥,讓他補氣養身。

  一連幾夜,她將一道道食補送進書齋,朱晉棠不得不承認,雖然每一道份量不多,卻也適量的填了胃,重要的是,每一道食補嚐來濃郁卻不油膩,在咀嚼間都能嚐到食物的香甜鮮味。

  吃著吃著,他竟也吃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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