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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4-7 14:18:44

前言:

遇上方笑顏之前,人家給於百憂介紹的姑娘,每個他都挑得出毛病──
高的說像木栓、矮的說像猴子,胖的像皮球、瘦的像竹竿;
可方大小姐不過開口說句話,他心弦撩動,整個人發軟,
唉,誰教她光是聲音就迷得他神魂顛倒,
讓他這大男人也會臉紅心跳,根本就是非她不可;
既然如此也別浪費光陰,他還是快快求親去……

這於百憂確實是個俊公子,面如冠玉、風采翩翩,
就是落難,也是好看,況且他生得俊、心腸也好,
算一算還真是找不出缺點,若她是普通姑娘,
必定要嫁個如他這般的夫婿──可她偏不是普通姑娘;
要是他發現她的「真面目」,知道她白日當方家小姐,
夜裡還要兼差扮女俠劫富濟貧,還不嚇得逃之夭夭、
回家娶別人?唉,不如無緣呢……


第1章(1)  

  壽春醫館外頭,懸壺濟世的布招隨風飄揚。

  布招下,一隊長長的人龍繞著大街排了三圈,人數還在增加。他們都是衝著流浪大夫——十兩金和三塊玉來的。

  十兩金和三塊玉不是人名,也不是收費標準,是兩位大夫早年拜師學醫送的束修。

  十兩金,本名袁清嫵,是個二十五、六歲,身材高、濃眉英目的姑娘。

  三塊玉今年二十四,名喚於百憂,身材頎長、精瘦強健,鳳眼、膽鼻、薄唇色紅,容貌極佳。

  他們都是槐樹村人,六年前,袁清嫵在道旁救了一個昏迷男子,他清醒後,自稱醫聖,說可以生死人、肉白骨,願以一身藝業相授,換取三餐一宿。

  一開始沒人相信。讓死人復活,那是神仙做的事,不是人。但醫聖本領不凡,村裡人不管大病小病、大傷小傷,一經他手,沒有不痊癒的。

  當醫聖以一手金針絕技救活了於百憂那剛難產斷氣的表妹後,槐樹村整個轟動,原來死人是真的可以被救活。

  於是,袁清嫵備上十兩黃金、於百憂贈送三方碧玉,一起拜入醫聖門下。

  醫聖號稱有教無類,只要有心,哪怕送上一條魚,他也收。

  醫聖曾同時教育一百二十一名弟子,但大浪淘沙後,真正通過訓練的也只有一斛珠、十兩金、銀元寶和三塊玉。這是醫聖給他們取的綽號,夠直白。

  於百憂曾諷醫聖貪財,大違醫者的仁心仁術。

  醫聖說:「我現在是開館授徒,不是行醫。做先生,當然要貪財。」

  於百憂覺得醫聖是顛倒黑白。

  他又道:「黃金有價、玉無價。美玉該在金銀之上,為什麼我的排名卻是最末?」

  醫聖言:「個人喜好不同,我就愛黃白之物。」

  於百憂氣結。他是最不喜歡居於人下的,偏偏就因醫聖「喜好」,他變成了永遠的小師弟。

  醫聖門人,藝業稍成,便得行腳天下,名為「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於百憂認為醫聖真的把教書和傳藝搞錯了。

  因為袁清嫵心善,希望懸壺天下,於百憂與她情如姊弟,便伴她一路義診到柳城。偶然,他們救了壽春醫館主人的老母親,館主感激,便將醫館送予二人,於是他們在這裡停下腳步,轉眼三月……眼看著病患越聚越多,於百憂只覺他們很難走出柳城了。

  「二師姊,你覺得今天要看到什麼時候?」於百憂給袁清嫵傳音入密——喔!他這身功夫也是醫聖命他學的,說可以讓他活久一點。

  於百憂曾懷疑,既成名醫,還有什麼病痛、傷勢可以令自己早死?

  現在他知道了,一個名醫,尤其是一個稍有良心的名醫,很容易因為病患過多而累死。

  他已經很久沒有就著月色入眠了,每天都是雞鳴方歇,床沒躺暖,又匆匆喝碗米粥,繼續看診。

  要是沒有一身好內力頂著,他八成已經入土為安。

  大夫真不是人幹的工作。

  袁清嫵咬牙切齒沒說話。她面前的病患因酒色過度、不舉而來,他一邊求大夫救命,一邊目光貪婪地掃過袁清嫵的胸部。

  於百憂懷疑那個病患的腦袋被馬踢壞了。都已經不行了,還來猥褻大夫,白癡!

  他請對面的大嬸稍等片刻,踱步到男病患身邊,附耳說了幾句話,對方興高采烈地走了。

  袁清嫵瞪他,傳音。「那種色中惡鬼,你還救他?」

  「你不救他,又不趕他走,留著幹麼?虐待眼睛?」於百憂傳音。

  「我——」她外表帥氣,內心卻很溫柔。

  「我開給他的是加強版春風化雨。」於百憂賊笑,回到自己的座位,聽見大嬸是來求治生腳皮的,她希望有一雙白嫩嫩的腳。

  於百憂心底流淚。真好,他已經變成柳城的萬家生佛了,這裡的人只要有點頭疼腦熱、臉黑、肚圓、生麻子,任何問題都來找他。

  再繼續下去,他直接在這裡起墳頭算了。

  「春風……化雨?」袁清嫵瞠眸。「那個只有三天功效,之後得休息半年,才能再展雄風耶!」

  「我就是要他休息。那種身體再虧空下去,會早死的。相反,他若能清心寡慾、休養生息,還能多活幾年。」

  袁清嫵想了一下。「這確是最好的解決之道。」

  但於百憂認為,那男子是不會休息的。他會仗著身體強健,更加糜爛,結果,提早把鐵杵磨成繡花針。

  可那已不關於百憂的事,他救過男子一次,之後男子要怎麼消耗自己的身體,是男子的事。大夫不包永生,就像媒婆不包生子一樣。

  「二師姊,我受不了了。」他繼續傳音。

  「嗯?」袁清嫵也傳音以對。

  「我們究竟要在這裡義診到什麼時候?」他絕望地發現醫館外的隊伍又多了兩圈。

  「我知道你很累,但這裡的人需要我們。」

  「你確定?」於百憂看著眼前的老翁,他抱著一隻老母雞,請大夫治母雞不生蛋的毛病。

  「這個……」袁清嫵額頭冒汗。「你覺得他們的毛病為什麼越來越多?」

  「因為我們看診不收錢,連藥都免費。」結果大家享受慣了,不懂得珍惜。

  「那怎麼辦?」

  「我們走吧!」

  「可這麼多病患——哇!」袁清嫵嚇一跳,一個老婆婆突然從隊伍的後頭飛過來,摔向她面前的几案。

  於百憂手一撐,及時把人救下。這白髮蒼蒼的老人,若摔實了,恐怕沒命。

  他把人交給袁清嫵,倒想看看誰這麼大膽,敢來砸場?

  袁清嫵愣住了,竟沒接人。

  這時,一雙素手搭過來,和緩的語氣帶著低低的音調,有一種微風拂過柳樹梢的感受。

  「把人給我吧!」她說。

  那一瞬間,於百憂怔住了。

  「怎麼了?」姑娘問。

  於百憂背脊一顫,酥麻得腿都軟了。

  他沒聽過這種聲音,不清脆也不嬌柔,卻有一種低沉的磁性,她說的每一個字都像一顆小石子,投入他的心湖裡,投出一圈圈漣漪。

  於家是尚善國最大的玉商,於百憂是家中獨子,曾被綁架過一次,救回來後,一直藏在鄉下老家撫養。

  自從他滿十八歲起,爺爺、奶奶就每天給他介紹親事,恨不得他娶上十七、八個妻子,生下數十孩童,為於家開枝散葉。

  但無論人家給他介紹什麼樣的姑娘,他都不滿意,高的說像木栓、矮的說像猴子、胖的像皮球、瘦的像竹竿,他挑剔得要命。

  可真正的原因只有一個——他嫌人家姑娘嗓音不好聽。

  爺爺問他,到底喜歡什麼樣的,他也說不上來。他心裡只有一個聲音,對了那個頻率,他才有感覺。

  在此之前,他誰也不要、誰也不愛。

  家裡逼婚太緊,他就威脅要出家做和尚,於是他活到二十四歲,沒上過青樓,連跟小姑娘牽牽小手也沒有。

  如今,他的心弦被撥動了。

  他好緊張,居然臉紅了。

  他把老婆婆搶回去,抬眼怔怔看著姑娘。

  那是個充滿活力的女子,她雙眼有神,眼尾微微上挑,鼻子很挺,嘴唇稍厚,身著青衣。

  她本來伸出手準備接人了,突然落空,怔了下,然後對於百憂揚唇一笑。

  她的笑容很爽朗,不似一般小家碧玉的姑娘。

  「我沒有惡意。」

  又是那種讓人全身酥軟的聲音,於百憂不覺就把老婆婆交出去了。

  姑娘立刻為老婆婆揉太陽穴、掐人中。

  他這才注意到,老婆婆被那一折騰,已暈過去了。

  姑娘熟練地救人,讓於百憂懷疑他倆到底誰才是大夫?

  老婆婆呻吟一聲,醒轉過來。

  姑娘說:「她沒事了。」

  於百憂差點腳軟,她聲音的影響太大了。

  「你們哪個是十兩金、三塊玉?給大爺滾出來!」一串粗魯的話語砸下,圍滿醫館的人群迅速分散兩旁,留下中間一條大道,地面幾隻鞋子是閃避不及的人們留下來的,可見這些人走得有多慌張。

  「是王老虎!」

  「他怎麼又回來了?」

  「難道兩位大夫得罪他?」

  百姓議論紛紛,隨著一個白臉漢子走過來,他身後八個家丁同時揮舞拳頭,人聲立消。

  白臉漢子喝一聲:「還不走?等著上墳啊?」

  人群立刻跑得一乾二淨。

  「原來他就是王老虎。」袁清嫵說。

  於百憂先把青衣姑娘護到身後,才問:「二師姊認識他?」

  「柳城最大的惡棍,前陣子聽說舉家搬到京城,百姓們連放三天鞭炮慶祝,想不到他又搬回來了。」袁清嫵一邊解釋,一邊對那青衣姑娘微笑。「方姑娘,別來無恙。」

  於百憂熱血沸騰。二師姊居然認識青衣姑娘?快點,給他們介紹一下!

  王老虎走過來,看看袁清嫵,又瞧一眼於百憂。「你們就是十兩金和三塊玉?」

  於百憂想把他打死。他正想探問青衣姑娘的名姓,卻被打擾。

  「我就是三塊玉,你有什麼事?」

  「你們跟我走。」王老虎手一揮,他底下八個家丁就想過來押人。

  「只聽過搶親,倒沒聽過搶大夫的。」於百憂氣壞了,一拳就把一名家丁打趴。「你有事就說,再動手動腳,別怪我不客氣。」

  「身手不錯嘛!」王老虎就不信柳城裡還有人敢不聽他的話。「押回去!」話落,他衝過來捉人。

  於百憂把袁清嫵和青衣姑娘、老婆婆一起讓入醫館內。

  「你們先避避,我去把這些人解決。」他決定好好教訓王老虎一番。

第1章(2)

  於百憂把王老虎一干人等打發走後,再轉入醫館,袁清嫵在、老婆婆在,就是青衣姑娘不見了。

  他當場無力地蹲下身,手指在青石地磚上戳著。

  「怎麼不見了?我們沒緣嗎?虧我還一『聽』鍾情……我這輩子第一次動心啊!老天爺,禰行行好吧!我還不知道那姑娘芳名為何……」

  「小師弟,你在幹什麼?」袁清嫵問。

  於百憂沒答她,又一個人碎碎念了半晌才站起身。

  「二師姊,我剛剛好像聽見你叫那個穿青衣的小姐方姑娘?你們認識?」

  「方姑娘?喔,你指的是方笑顏吧,認識談不上,但她來買過幾回藥。」袁清嫵會記住她是因為別人一聽捨藥,便直接拿藥走人,她卻給雙倍藥費,說是為此次義診添些助力,是個挺精細又善良的姑娘。

  「方笑顏。」他喜歡她的名字。「那你知不知道她住在哪裡?家中都有些什麼人?」

  「方姑娘家是開玉坊的,住在西市,家裡……聽說只有父女二人。」

  「還有三個姨奶奶。本來是四個,前陣子病死一個。」老婆婆在旁邊補充,柳城裡的家長裡短她最熟了。「方家那些姨奶奶都是狐媚子,每天穿金戴銀逛大街,前些日子,三個人在雲裳衣鋪,為了搶一件繡裙大打出手,簡直把方家的臉都丟盡了。要說家裡沒個女主人就是不妥,看,門風都敗壞成什麼樣子了,他們……」

  於百憂沒繼續聽老婆婆的話,反正他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其餘八卦,聽不聽無所謂。

  他拉過袁清嫵,悄聲說道:「我決定在這裡多義診些時候。」

  「為什麼?」她疑惑,他一會兒要走,一會兒又要留,改變也太快了。

  「因為我想留下來。」他喜歡上方笑顏了。

  「可是……」

  於百憂沒給她說完話的機會,把她推到老婆婆面前。老婆婆倒不在乎說給誰聽,橫豎她只是無聊,想找人消磨時間。

  袁清嫵一邊聽老婆婆介紹方家諸事,連方老爺最喜歡夜宿哪一位姨太太的房,她都知道,另一邊,心裡也著急。他們在這裡義診、捨藥,已經把身上所有錢都用光了。

  她趕在於百憂出門前,給他傳音。「我們現在一毛錢都沒有了。」

  「放心。」於百憂回傳。「我晚上就去弄錢。」他跑出去,見人就問西市方家的位置,結果差點被想要求診的人群淹沒。

  他只得躲暗巷裡,將自己的長衫與一名乞丐交換,穿上百衲衣,打散頭髮,又摸了兩把泥抹在臉上,才順利來到方家後院。他不敢走大門,怕露了行藏,麻煩就大了。

  這時,天色已黑,後院的門板上落了兩道鎖。

  於百憂敲了半天,才有一個老媽子來開門,看見他,立刻又把門關上。

  怎麼回事?幸好他閃得快,否則手就要被門板夾住了。難道他長得像壞人?但他從小就被稱讚容顏如玉、挺拔若松啊!

  那個老媽子一定誤會什麼了。他看著門,考慮要不要繼續敲,萬一守門的還是那個老媽子,他根本沒機會見方笑顏。

  但他又無法死心離去,他好想再聽方笑顏說話——不,她只要再說一個字,他就心滿意足了。

  不知道一個人為何會這樣迫切渴望另一個人?

  想起方笑顏,他心裡便像有一根羽毛撫過,心思蠢動。

  吱嘎一聲,突然,木門又打開了。

  還是剛才那個老媽子,她端了一大碗飯菜塞進他手裡。「雖然小姐一直交代我們要善待乞丐,但你實在太髒了,麻煩下次來的時候,先把手臉洗一下。」砰,門板再度闔攏。

  於百憂怔忡,原來他被當成要飯的了。

  他摸摸臉,太緊張了,都忘記自己化了妝。

  現在怎麼辦?去換身好衣服,再回來解釋清楚,並求見方小姐?

  一定半路就被圍死了,永遠進不了方家。這主意不好。

  還是翻牆,夜探小姐閨房?這法子更爛,會被當成採花賊。

  或者放棄,回家?開玩笑,二十四年來第一回動心,再把握不住,他準備剃頭做和尚吧!

  他走不開又進不去,在門外癡癡地等。

  不知不覺,一片烏雲遮住了半彎的月娘,幾點雨絲飄了下來。

  於百憂感到涼意,抬頭上望,豆大的雨傾盆而下。

  老天爺居然連在這裡思念的機會都不給他,太過分了!

  他就是不走,非得再找機會見方小姐一面不可。

  雨水把他打得濕透,百衲衣狼狽地掛在身上,但他臉部的泥灰被沖淨後,反而透出一股美玉似的清新,確實是個貌如子都、風采翩翩的俊男兒。

  他挺著身子,在大雨裡站了半個時辰,也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早就被下人報予方笑顏知曉。

  方笑顏偷偷地登上望樓,看了他一眼,認出是壽春醫館裡義診的名醫三塊玉。

  「他此舉有何用意?」

  旁邊的丫頭翠墨見他就是落難,也是好看,心裡突突跳。

  「那於大夫莫不是尾隨小姐來的?」

  「他尾隨我幹什麼?」

  「他對小姐一見鍾情,便追上來,想求一番好姻緣。」

  「你這說的是西廂記,張生追鶯鶯吧?」

  「那小姐要不要我扮一回紅娘,將這月老紅繩牽上?」

  「謝了。」方笑顏轉身下望樓。「且不說你非紅娘,我不是鶯鶯,就算是,我這鶯鶯也無意效西廂。」

  「為什麼?我瞧那於大夫相貌好、醫術好、心腸更好,與小姐一起,再匹配不過。」

  方笑顏想著於百憂的模樣,唇紅齒白,身材頎長,確實一副好相貌。

  他在柳城義診,還沒聽說有什麼病是他治不好的,他的醫術果真不凡。

  他看診、給藥全不收錢,心腸肯定是好的。

  這樣算下來,竟找不到他一個缺點。

  她不自禁彎起唇角。若她是一名普通姑娘,肯定要嫁於百憂這樣的佳婿。可惜她不是。

  於百憂若發現她的真面相,九成九要被嚇傻。

  所以西廂只是西廂,於百憂和她都無緣做張生與崔鶯鶯。

  「於大夫縱有千般好,可惜不是我意中人,始終無緣。」

  「那小姐喜歡什麼樣的?」

  「我嘛……一願郎君文采風流、二願郎君豪氣蓋世、三願郎君官居一品、四願——」

  「小姐。」翠墨瞪眼。「你太挑剔,會變成老姑娘的。」

  「嫁不了總比嫁不好強吧?」她又不急。「翠墨,瞧你快要上火的樣子,莫非有了心上人,才想小姐快快出嫁,你也能放身出去,效它一個比翼雙飛?」

  「小姐!」翠墨氣得跑出望樓。「我不跟你說話了。」

  「這麼不耐操。」方笑顏聳聳肩,兩手攏在袖子裡,逕自回了繡閣。

  她臨去前,還望了後門一眼,希望於百憂別在雨中淋太久,會生病的。



  可惜她今晚還有一件大事,否則就去會會他了——

  翠墨離開望樓後,便去取了把傘,偷偷摸摸溜到後門。

  她打開一條門縫,見於百憂淋雨淋得俊臉蒼白,有些心疼。

  「喂,你在我家後門站半夜,是想幹什麼?」她把傘移過去,順道也幫他遮了一點雨。

  終於又見到方家的人,於百憂興奮地伸手抹去遮擋視線的水珠。

  「姑娘安好,小生於百憂,我……」他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大方說出自己的心事。「小生想求見方小姐一面。」

  果然是為小姐來的。翠墨心裡在笑。小姐還說無意效西廂呢!瞧,這「張生」都活生生追上門了。

  她又上下打量他,果然好樣貌,就不知性情是否如傳說中的好?

  倘使於百憂果然內外兼美,她便學一次紅娘,牽一場美滿良緣。

  「於百憂?就是壽春醫館的名醫三塊玉?」

  「正是小生。」

  「那你幹麼扮成一個乞丐?」翠墨指著他的鼻子。「小姐告訴我,事反常,即為妖。你這樣子肯定是要去幹壞事的。」

  「姑娘冤煞小生。」於百憂急匆匆解釋。「小生只有求凰之心,絕無不軌意圖,請姑娘明鑒。」

  接著,他又深深一揖。「小生一片癡心,可昭日月,還請——」

  「我叫翠墨。」

  「請翠墨姑娘成全。」他彎下腰便不起來了。

  翠墨臉紅紅,還是第一次聽人這麼直接地告白,卻覺得他挺忠實,與小姐也匹配。但是……

  「於公子,就算我成全,這麼晚了,小姐也不會見你的。」

  「啊!」他抬頭望天,才發現這一折騰都三更了,確實不是會佳人的好時機,心裡忍不住失落。

  翠墨看他可憐,便道:「要不你明天再來,我想辦法讓小姐見你一面。」

  於百憂大喜。「多謝翠墨姑娘!」

  「不必客氣。」翠墨把手中的傘塞給他,便飛快關門,轉身往回跑。期間,她還聽見外頭一記壓抑的歡呼響起。於百憂是開心地忘形了。

  翠墨回到繡閣,見方笑顏一身黑色勁裝,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咱的小紅娘回來啦?」

  翠墨不好意思地絞著手絹,纏著方笑顏撒嬌。「人家只是看他可憐,給他送把傘嘛!」

  「就這樣?」

  「當然……嘻嘻,我還想小姐一輩子幸福美滿。」

  「那可多謝你啦,翠墨紅娘。」方笑顏捏捏她的鼻尖。「我有事要出去,你把門守好,千萬別讓人發現。」

  「放心,有我在,絕不教人發現小姐的秘密。」翠墨舉手發誓。

  方笑顏嗔她一眼,拉上覆面黑罩,身子一拔尖,竄上高高的房頂,幾個起落,整個人便像輕煙也似,消失在濃厚的夜幕中。

  這便是方小姐最大的秘密——她常常在夜裡兼差幹起樑上君子的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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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4-7 14:19:43

第2章(1)  

  方笑顏開始做小偷是兩年前的事。

  她小時候有一陣子身體不好,聽說習武可以強身,方老爺便延請了數名武師教她練拳。

  誰知武師裡摻了一位遊戲天下的飛賊——滿天星,他不會刀劍、也不懂拳腳,只曉得練氣和輕功,偏偏方笑顏和他脾氣最相合,便學了師父一身妙手空空的好本事。

  她習了武,也沒時機使用,時長日久,家人還以為她天資不好,學不會,加上她年紀增長,也不再適合舞拳弄棍,方老爺便將武師辭了,另聘人傳她琴棋書畫、女紅廚藝。

  之前,王老虎仗勢,搶了方家一筆貨款,方老爺報官,誰知,又被王老虎尋釁打了一頓,她氣不過,才夜入王家盜財。

  沒有出手不知道,夜遊一回才發現,她的輕功就跟師父說的一樣——鬼神莫測。

  任王家幾十家丁瞪大眼睛看,她如入無人之境,將貨款盡數盜回。

  不過官司還打著,她不好把錢往家裡領,便趁月黑風高之際,散銀入貧戶,博了個「女俠一枝梅」的名號。

  後來,她只要聽說王老虎欺人,晚上便去替他做一回散財童子。

  如此數回,王老虎受驚,才想要搬家躲避。

  不料,他這麼快又搬回來,看來給他的教訓還是太輕了。

  今天,方笑顏看王老虎連六旬老嫗都打,簡直不可饒恕,決定再給他一次苦頭嘗嘗。

  乘著夜風,她穿梭在鱗次櫛比的屋脊上,因為才下過雨,夜裡一陣濕濡的涼意。

  她深吸口氣,身子就像一片輕飄飄的柳葉,蕩向了王家。

  那燈火通明的庭園裡,四處可見擒刀拿劍的家丁,人數比起之前足足多了三倍。

  這大概就是王老虎敢再回柳城的倚仗。他以為護衛多了,就可以捉住她。

  笨蛋!她心裡暗罵。她又不跟他們打,任它防衛再嚴,也是無用。

  她利用家丁巡邏的空檔,拔身入王家,藏在一棵參天大樹上。

  藉著樹枝掩映,她默數家丁們休息、輪換的時間。

  突然,她背後竄上一陣涼意。

  她轉過身去,卻見一名黑衣人循著她的老路,往王家方向奔來。

  那人的身法與她不遑多讓,所以王家的人也沒有發現他。

  待他湊近,方笑顏差點噗哧一聲笑出來。

  於百憂!

  想不到那鼎鼎有名的大夫三塊玉也是同道中人。

  不知道他幹這種事的經歷有多久,看那動作熟悉得……唉呀,不好,他的目光轉向她藏身的大樹了。

  現在方笑顏可以斷定,於百憂不只看病厲害,做小偷一樣強悍。

  他跟她都選了相同的路徑入王家,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方笑顏一來不想輸給他,二來不願與他打照面,於是摘下幾枚樹葉,運氣,打熄了屋簷下一排風燈,驚得護衛一陣混亂。

  她趁此良機,身形如燕地飛掠向王家庫房。

  這時,於百憂也被突來的變異驚動了,立刻飛身上樹,但也只能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夜空中。

  他這才發現,自己遇上同行了。

  這也太巧了吧?他可不希望自己的目標被捷足先登,趕忙追上前。

  但方笑顏已經遠遠超前他。

  她有個優勢,非常熟悉王家的環境位置,根本不必找,直接入庫房。

  偌大的房間裡,四面牆壁釘滿架子,置放了無數的古董珍玩,地上的木箱裡則盛滿了玉石、瑪瑙、珊瑚等寶貝。

  但方笑顏的目標不是它們,這些東西太貴重,不好變現,她只要金銀。

  她在木箱裡翻了一會兒,終於找到一隻錦盒,打開一看,裡頭五兩一個的銀元寶,整整有二十個,這裡就有一百兩了,差不多夠給那個老婆婆壓驚。

  接著,她又找出一袋方便攜帶的金珠,然後在地上留下一枝絹布梅花。這便是她女俠一枝梅稱號的由來。

  拿好東西,她正準備離開,卻想起那個與她目的相同的於百憂。

  他是為財而來,還是為這滿屋的寶貝?他若是來求財,等他發現好偷的東西都被拿光了,恐怕很鬱悶……

  想到做小偷都能相逢,她不禁又想笑了。

  看在大家都是同行的分上,給他留一點,於是她把半袋金珠放在地上,又留下一封小箋,上書:見者有份,一枝梅留。

  隨即,翩然離去。

  待於百憂進來,看見滿室的古玩珍寶,也煩惱了。

  要說這裡的好東西真是多,價值連城,但看得到,吃不下,白搭。他需要的是真金白銀,好拿去藥鋪買藥。

  他和袁清嫵在柳城義診捨藥,昂貴的藥資都是他這樣順手牽來的。

  反正拿的是奸商污吏的錢,用來救治貧苦百姓,他也不慚愧。

  加上他輕功好,下手也不是太狠,至今仍未引起大騷動。

  可是今晚……他拿起那半袋金珠、一枝絹布梅花、一張小箋,怒火中燒。

  「屁個見者有份!老子需要錢買藥,你也要買藥嗎?」他把那張小箋撕得粉碎。

  「什麼人在那裡?!」接著,無數雜沓的腳步聲往庫房方向而來。

  於百憂太氣憤,沒注意到自己喊得太大聲。

  眼看著被驚動的家丁就要將庫房合圍,他只得急忙往外衝。

  那些家丁追不上他,卻像牛皮膏藥似地黏著他跑。

  於百憂不想與他們多做糾纏,直接上了房頂,卻撞上已在此埋伏多時的王老虎。

  「一枝梅,總算讓老子逮住你了!」原來王老虎搬家後,遇到一個落拓書生給他出計謀,與其怕被賊惦記而舉家搬遷,不如設計,請君入甕,一勞永逸。

  王老虎覺得有理,這才重回柳城,準備和一枝梅一較長短。

  於百憂冤死了。他既非一枝梅,拿的分額又少,卻得替對方擔下所有罪過。

  況且,他還不能解釋,因為他手裡就拿著「一枝梅」。

  於百憂氣炸了!這該死的一枝梅,給他惹了大麻煩。

  「不要讓我再看見你——」他一咬牙,轉身飛往來時路。

  他剛才閃避,只是不想跟那些家丁動手,不代表他打不過他們。

  可既然前路不通,他就往後面走,不然朝左邊、或右邊也行,他橫豎也不把這些人放在眼裡。

  不過……

  他越打越覺得氣悶,憑什麼一枝梅可以逍遙法外,他卻在這裡做牛做馬?他一定要讓一枝梅也栽一回觔斗!



  當於百憂擺脫所有追兵,回到壽春醫館時,天色已經亮了,大街上又排了三圈準備求診的病患。

  於百憂的眼淚都要落下來了。這樣的日子根本不是人過的……

  袁清嫵看見他一身狼狽,大吃一驚。

  「怎麼了,小師弟?失手啦?」她一邊說,就去捉他的手,想替他診脈。

  「我沒事。」他吐一口長氣,癱在椅子上,任她檢查。「錢是弄到了,不過……」他不好意思說自己被人擺了一道。他的自尊心一向高人三等。

  「這些金珠你先拿去用吧!」最終,他還是顧慮了面子。

  袁清嫵猜到他有些不如意,但沒拆穿他,省得他難堪。

  她問:「你這麼累,今天還有辦法義診嗎?」

  於百憂給自己倒了杯水,一口灌下。

  「我也正想跟你提這件事,二師姊,我們不能繼續下去了。」

  「嗯?」

  「我們每天要看上百餘個病人,風雨無阻,全年無休,我們不是鐵人,早晚要垮的。」

  「但病人都找上門了,難道要把他們往外推?」她做不到見死不救。

  「那種迫切的病患,當然要馬上救,但你想想,我們現在看的都是些什麼人?有腳臭的、臉上出麻子的、連家裡公雞不下蛋——」

  「小師弟,公雞本來就不下蛋。」

  於百憂愣了下。「抱歉,我累得有些糊塗了。」

  袁清嫵走到他身後,雙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幫他舒活筋骨。這種解乏放鬆的手法也是醫聖教的,他們這些徒弟都會,但以袁清嫵最厲害。

  她一動手,他差點直接睡下去。

  「我明白你的意思……好吧,從今天起,我們開始挑選病人,只治那些真正傷病者,其餘的,請他們自己去看郎中。」

  「而且,我們要輪流義診。」於百憂打個呵欠。「這樣才有休息的機會,不至於累死。」

  「那今天我先來吧!你忙了一晚,去睡吧!」

  「嗯!」於百憂也不跟她爭,他本來就快累掛了。

  他起身往裡屋走,袁清嫵追著他的背影喊:「記得先梳洗啊!還有,中午我回來替你做飯。」

  「不必啦,我恐怕要睡到下午才會醒。」他擺擺手,進了房,關上門,完全沒留意袁清嫵臉上一閃而逝的落寞。

  袁清嫵比於百憂長了兩歲,她跟他差不多高,英氣的外貌、麥黃的肌膚,甚至不如他的白皙細緻。

  但她從小就很喜歡這個漂亮的弟弟,他們是鄰居,每天一起玩,累了,還睡在同一間屋裡。

  他們一起拜師學藝,一起出師,一起幫人義診,他們在一起的時間長達十八年,久到她覺得自己身邊一定會有他的存在。

  可不知道為什麼,他很少真正地看她。

  他的目光不會為她停留,他的人總有一天也會離開她嗎?

  她心裡酸酸的,眼眶湧上一股熱。



  於百憂回到房裡,也沒梳洗,便直接往床鋪躺上去。

  他一身泥灰,很快就在整潔的錦被上抹了幾個黑印。

  他也沒在意,反正他常常這樣幹,何況這床只要過一天,又會自動變乾淨。

  他不知道是袁清嫵私下幫他打理。他是個聰明的男人,但從來不夠細心。

  於百憂閉上眼,本來很累,但不知為何,翻個身,耳邊又響起方笑顏低沉、如風吹柳樹梢的聲音。

  它們從他的腦海、胸口、從他身體的每一處響起,他聽著聽著,瞌睡蟲便跑了,再也睡不著。

  昨天那個自稱翠墨的小丫頭說要想辦法安排他和方笑顏見一面,不知成或不成?

  他真想再見方小姐一面,再聽聽她說話。

  想著想著,他就再也躺不下去,從床上翻下來,開始梳洗一身的髒亂。

  可等他把自己打理好,又想他這樣走出去,十成十又要被想看診的病人圍住。

  最後,他剪了一小撮頭髮,黏在下巴當鬍子,又找了一頂帽子戴上,才從後門溜出去。

  他的改裝手法不錯,一路上都沒被人認出來。

  但他的運氣就不怎麼樣了。

  當他來到方家大門,向門房說要求見方小姐,立刻被趕了出來。

  方家有女初長成,方小姐容顏雖稱不上絕世,但身世背景卻是極好,每天都有無數有心人上門求凰。

  初始方笑顏還會耐心應對,但時日久了,聖人也給磨出脾氣來。

  於是,她交代門房,單身公子若無人介紹,她一概不見。

  於百憂無奈地望著那高聳的門第。翻牆進去不是難事,但這樣做,難免得罪方小姐,反而得不償失。

  佳人近在咫尺,卻無緣得見。他心裡憾恨。

  但他又捨不得走,便呆呆地看著那緊閉的大門發愣。

  也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忽然,一道從側門鑽出來的嬌小身影吸引了他的視線。

  「翠墨姑娘!」他驚喜地道。

  翠墨被他一喊,嚇一大跳。

  「你是誰?叫我幹什麼?」

  「是我啊!於百憂。」他掀起帽子,讓她看清自己的臉。

  「於百憂?」她覺得他有些眼熟,卻想不起來。

  於百憂不得不把鬍子也扯下。

  「三塊玉!」翠墨終於認出他了,不過他這扮相……她指著他笑了起來。

  於百憂滿臉無奈,任她笑個過癮。

  幸好翠墨對這位名滿柳城的大夫還是很有好感,她笑了一會兒,便道:「你是來見我家小姐的?」

  於百憂點頭。「可門房不讓我進去。」

  「小姐不太喜歡接見那些別具居心的單身公子。」她語含他意地說。

  於百憂當下也急了。「我是真心傾慕小姐,絕對沒有不軌意圖!」

  「那你想不想娶我家小姐?」

  於百憂頷首,他對方笑顏真是鍾情到半瘋魔了。

  「你這還不叫心懷不軌?」翠墨打趣。

  於百憂一時無語,這丫頭好生刁鑽。

  翠墨又對他眨眨眼。「你想不想我幫你牽紅線?」

  於百憂腦海裡靈光一閃,深深一揖。「還請翠墨姊姊幫我。」

  「嘻嘻。」翠墨嬌笑。「就衝著你這句好聽的,我去幫你稟告小姐。」

  「多謝翠墨姊姊。」於百憂也是千伶百俐的人,自然會哄小姑娘。

  翠墨重新進門,轉回繡閣去了。

第2章(2)  

  當方笑顏聽翠墨說於百憂求見時,便想起了昨夜的不期而遇。

  想不到他這名醫還兼樑上君子……不知道他找她幹什麼?

  但她一個千金閨秀不一樣兼做妙手空空的把式?

  想到這裡,她便覺得兩人有了共同點,心情也愉悅起來。

  「你請他到後花園奉茶。」方笑顏和聲說。

  翠墨詫異地瞪大眼,以往小姐聽到單身公子求見時,多半沒好臉色,今天居然笑得這樣開心;有戲。

  「我馬上去。」她拎著裙擺去給於百憂報喜。

  方笑顏看她毛毛躁躁的樣子,笑歎:「鬼丫頭,古靈精怪的。」

  她坐回妝台前,腦海裡便浮現於百憂第一次見到她那副目瞪口呆的模樣,不知道他在嚇什麼?

  但下午,就換他給她驚嚇,弄得一身狼狽的跑來她家後門淋雨……老實說,要不是她急著入王家盜銀,她可能會請他進來。

  他全身濕漉漉,雨水沿著他的黑髮滴下來,襯得他白皙俊顏更顯憔悴。那模樣,翠墨一看就心軟了,她的心同樣也泛起一陣漣漪。

  「這個人,虧他還是個名醫,一點都不懂得照顧自己……」她低低地歎息。

  誰知,兩人的緣分竟似無止無盡,傍晚別了他,三更又驚慌相會。

  天知道她躲在大樹上,看他迎面而來時,一顆心快蹦出胸膛。

  這樣的巧合,卻能接二連三……她抬頭望鏡,鏡裡的一張臉紅似晚霞。

  現在,他又來了,聽翠墨的意思,他是對她有好感,才這樣急切地想見她。

  他們真正的會面只有一次,他卻如此急迫,所以……他是對她一見鍾情嘍?

  想到這裡,她的臉又燒熱了起來。

  她趕緊用力揉了揉臉,又拍拍胸脯,讓自己冷靜一下。

  還沒聽他親口說出心意,怎能慌張失措?

  她起身,換了衣服,重新梳了頭髮,又細細地抹上一點胭脂,才出繡閣,朝後花園行去。

  這時,於百憂正被翠墨耳提面命著。「我告訴你,我可是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說服小姐見你,你可要表現好點,別丟我的臉。」

  他很想說,他無論做好做壞,又關她的臉皮什麼事?

  但這小丫頭正擋在他的求凰路上,他也不能得罪她,只得連連作揖。

  「翠墨姊姊提點的是,小生一定會謹言慎行。」

  「還有,小姐最不喜歡別人毛手毛腳,你跟小姐說話的時候,千萬仔細著動作。」

  「小生遵命。」

  「小姐也不愛人家直勾勾盯著她的臉瞧,你記得把眼珠子管好了。」

  「小生目不斜視。」

  「小姐——」

  「翠墨。」

  就在於百憂以為他要被翠墨念到臭頭時,方笑顏終於來了,輕輕的一句話,把他從地獄解救出來。

  她的聲音依然那麼和緩,在他的心上流淌,於百憂不知不覺就怔愣了。

  翠墨見他像根呆木頭似的,便用力往他腳上一踩。

  「啊!」他抱著腳哀號。

  「叫什麼?你見人不會叫的嗎?」翠墨好凶悍。

  於百憂趕緊把腳放下,癡癡看著方笑顏。

  這下子連方笑顏都被他的傻模樣逗樂了,她微微偏頭,露出一抹明麗如盛夏熾陽的笑。

  於百憂心臟咚咚跳。方小姐不只聲音好聽,她的笑容也像火一樣燒著他。

  「小生於百憂,見過方小姐。」說著,他拱手一揖。

  「於公子不必多禮。」方笑顏請他入涼亭,又讓翠墨送上香茗點心,才道:「不知於公子因何事來見小女子?」

  他沒答,只要她開口,他總忍不住發愣,她的聲音實在太迷人了。

  「於公子。」她又喊了聲。

  他癡癡地偏頭往她的方向湊近,想把她的聲音聽得更清楚一點。

  「於公子。」這人怎麼這樣傻?方笑顏覺得他一點都不像外表的機靈瀟灑。

  還是翠墨有辦法,第二腳用力再跺。

  「唔!」於百憂悶哼,臉都青了。小丫頭存心讓他變殘廢嗎?

  方笑顏抿唇偷笑。這於百憂,還真得翠墨來治才行。

  於百憂摸摸鼻子,怪不好意思的。他平常絕對沒有這麼傻,但不知為何,一見方笑顏、一聽她開口,他便糊塗了。

  進方府不到一盞茶時間,他已經丟乖弄丑到想挖地洞將自己埋起來了。

  他輕咳兩聲,提醒自己振作。

  「小生失禮了,還請方小姐海涵。」

  「沒的事。於公子請用茶。」方笑顏藉著飲茶化解剛才的尷尬。

  於百憂心裡感激她的體貼,也就不在乎翠墨正對他橫眉豎目了。

  「今天於公子不用義診嗎?」方笑顏記得壽春醫館的義診是沒有休息的,他怎麼有空來找她?

  「我和二師姊商量,自今日起,我倆輪流看診。」他笑。「不瞞小姐,風雨無阻的日子實在太累了。」

  「合該如此。」方笑顏很能體諒他師姊弟的辛苦。「我也曾數次上醫館求藥,見外頭人群滿滿,知二位總看診到日落,雞鳴又起,長此以往,鐵人也吃不消。」

  「多謝小姐理解。」

  「我才該謝二位高行義舉,大大造福了柳城百姓。」

  「小姐謬讚了。」他搖頭,心卻被誇得有些飄忽。

  「於公子今日歇息,除了來訪方家外,可還有其他打算?」

  「沒有。」他只想看她、聽她說話。

  那灼熱的目光看得她有些害羞,不自禁放低了音量。「是這樣嗎?」

  他為了更清楚地聽她聲音,不覺又把身子朝她挪近。

  但他靠得越近,方笑顏也不好意思,只得再把身子往旁邊移動。

  結果兩人一個靠前、一個後退,弄得差點坐不住,從椅子上摔下來。

  翠墨見了,真想給於百憂一巴掌。千叮嚀萬囑咐,要他仔細點動作,他怎麼就是記不住?她一惱之下,又去踩他的腳。

  「哇!」他吃痛,這回真的從椅子上栽下去了。

  「於公子!」方笑顏急忙伸手扶他,誰知他用力過猛,卻把她一隻袖子扯了下來。「啊!」她驚呼一聲,趕緊搶回袖子,往繡閣跑。天哪,太丟臉了!

  於百憂啪地一聲摔落地面。

  「你這人——下次不幫你了!」翠墨氣得又踩他一腳,才跑回去找方笑顏。

  於百憂怔愣地回想剛才發生的事。「這又是我的錯?」他好冤哪!

  他迷迷糊糊地坐起,腦子裡嗡嗡響,都是方笑顏臨離去前的尖叫。怎麼回事?那聲音好熟,一直糾纏著他,好像要把他腦子裡的什麼東西挖出來似的。

  他一直很迷戀方笑顏的聲音,但這一刻,它讓他有些心思混亂。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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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4-7 14:20:39

第3章(1)  

  翠墨匆忙追進繡閣,方笑顏正在換衣服。

  「小姐。」翠墨趕緊湊上前服侍。「剛才……於公子不是故意的,你別生他的氣。」

  「他給了你什麼好處,你老替他說好話?」方笑顏摸著手臂。方纔他撕下袖子的感覺還在,真是羞死人了。

  「我沒有啊!」翠墨不過是見他呆頭呆腦,挺是有趣。

  「既然沒有,就別再提他。」

  「可……真的不是他的錯。」

  方笑顏沒好氣地嗔她一眼。「你當我瞎了,沒看見是你踩他一腳,他才跌倒,不小心撕了我的袖子。」

  「我……人家見他的蠢樣子,生氣嘛!」

  方笑顏回想於百憂的窘迫,也是一陣好笑。

  「真看不出於大夫是這麼靦腆的人。」他外表俊俏風流,心裡卻是實誠,讓她瞧得好是心怡。

  「是吧、是吧!」就衝著於百憂那幾句「姊姊」,翠墨真當他是弟弟,逮著機會就為他做說客。「他是傻了點,但人真的挺不錯。」

  「你還說不幫他講話?」這丫頭,都被於百憂收買了。

  「唉呀,小姐……」翠墨無話可回,只得纏著方笑顏撒嬌。她倆雖名為主僕,但從小一起長大,翠墨是洪患過後的難民,家人都死了,剩她一個,被方老爺撿回家,和自家閨女做伴。她們的感情比親姊妹還要好,方笑顏讓她鬧了幾下,什麼臉色也擺不起來,所有的芥蒂都拋了。

  「你啊!」方笑顏在她額上輕敲一下。「這件事就算了,但以後你別再動不動踩他的腳了,我看你那麼用力,他的腳八成青了。」

  「小姐。」翠墨賊兮兮地看著她。「你是不是心疼了?」

  「鬼丫頭,你還有沒有分寸?」方笑顏伸手搔她的瘁。

  「唉喲!」翠墨拚命逃,但她一個普通人,怎麼躲得過方笑顏這種高手的偷襲,不多時,被搔得涕淚縱橫。

  她倆就在繡閣裡鬧著,渾然忘了後花園裡,還有一個人呆杵著。

  後來,翠墨實在吃不住了,連聲求饒。

  「小姐,我不敢了、我不敢了……嘻嘻……呃……」她笑著,還打嗝。

  方笑顏也笑了起來,跑得鬢亂釵橫,雪白的玉顏上兩朵艷紅的雲,熱熱地燒著。

  主僕倆對看一眼,又各自撇開頭偷笑。

  說來那於百憂還真是個可心人,見著他,就讓人歡喜。

  方笑顏又把他手忙腳亂的憨態想了一遍,才稍稍按下波動的心緒。

  「翠墨,我不氣於公子,所以你別再欺負他了。」

  「那他下次再來,讓不讓他進門?」

  「你說呢?」

  翠墨嘻嘻一笑。「小姐,其實他人真不錯,對吧?」

  方笑顏沒回答,但她羞紅的臉說明了一切。

  「我去告訴他,小姐也喜歡他,下次想來,不必再問,直接進門吧!」

  「喂!」方笑顏拉住她。「你再滿嘴胡話,看我不撕你嘴皮子。」

  「小姐才捨不得。」翠墨自信滿滿。

  方笑顏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但也沒動手。她真捨不得整治這好姊妹,但她可以不理她。

  「你去說吧!」她轉回內室,不再說話。

  翠墨吐吐舌頭,趕緊跟上。

  「小姐,你生氣了?」

  方笑顏依然抿唇,自顧自從櫃裡拿出昨晚的戰利品——一百兩銀、半袋金珠,整理起來。

  「小姐,對不起,我錯了,你別不理我嘛!」翠墨又開始糾纏不清。

  方笑顏還是不說話,只把金珠均勻地分成了二十等分。

  「小姐……」翠墨在自己大腿掐了一下,眼眶就紅了。

  「你這丫頭……」方笑顏瞧見了,好氣又好笑。「你還真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了。」

  「那你別生我的氣。」

  「行了。」方笑顏笑歎一聲。「這次饒了你,再有下回……哼哼!」

  「保證沒有下一次。」

  「翠墨,你趕緊去讓於公子回家吧!再晚一點,我要出門了,被他撞見可不好。」方笑顏把金銀整理好,又去整理夜行衣。

  「小姐今晚又要去當送財觀音啊?」

  「別胡說,小心得罪了觀音娘娘。」方笑顏逕自倒了杯水喝。「這錢橫豎是王老虎強奪來的,將它們散予貧苦之人,也是應該。」

  「若是我,才捨不得呢!」

  「家裡短了你吃穿啊?讓你見錢眼開。」

  「如果是幾兩銀,那就算了,這裡可值數百兩啊!也只有小姐你能做到不動心了。」

  「又不是我的錢,動什麼心?」方笑顏喝完水,將杯子往桌上一放,便去推翠墨。「行啦!我的翠墨好姑娘,你快去送於公子出府吧!再磨蹭下去天都黑了,我還要不要出門?」

  翠墨出了繡閣,還小聲地嘀咕:「借口,明明是緊張於公子,說什麼急著出門……」

  這讓方笑顏羞怯了好半晌。她緊張於百憂嗎?方纔她搶了袖子就跑,一句話都沒留給他,放他一人待在後花園裡,他一定很著慌吧?

  說到底,她還真的挺掛意他的。



  於百憂出了方府,便去客棧喝酒。

  想到這幾日的遭遇,真是處處不順。

  好好的義診,來一個王老虎找麻煩,晚上去盜財,又被一枝梅破壞,千方百計見了心上人,結果……

  「唉!翠墨一句話也不說就把我趕出門,可見方小姐很生氣,我該怎麼辦?」他不知道,翠墨是故意整他,才會板著臉轟他出來。

  其實翠墨也是惱他不成事,明明對她就能喊個姊姊,哄她開心,怎麼見著方笑顏,他就變傻瓜了。

  可於百憂卻被打擊得滿腔鬱悶,端著酒,一杯接一杯,不知不覺桌上的酒罈也堆了十來只。

  「說來,今天的失誤真不是我的錯啊!」若非翠墨踩他,他也不會跌倒,不小心撕了方笑顏的袖子。

  但是怪翠墨嘛……人家也是一片好意,對那個古怪丫頭,他氣不起來。

  況且,他也確實嚇了方笑顏一跳。

  「她叫得那麼慌張,肯定很害怕。」那叫聲就一直在他的耳邊迴盪著,讓他的心一抽一抽地疼。

  「我不是故意的,方小姐……」他已經喝得半醉,喃喃念著對她的抱歉,卻怎麼也無法消除心裡的愧疚。

  他看看四周牆壁、頂上橫樑,到處都迴盪著她的尖叫。

  他好不安,彷彿有種印象,自己不是第一次害她受驚。

  但他們以前沒見過面,他怎麼可能傷害她?

  偏偏,那尖叫好耳熟,熟到他的心痛得幾分茫然。

  「該死的……別叫了!」他有些分不清現實和虛幻了。

  他用力搖頭,想讓自己清醒點,眼前卻劃過一抹黑影,像煙、像雲又像霧。

  「這是怎麼回事?」他眨眼。「我喝多了不成?」

  他放下酒杯站起來,發現黑影越來越清晰。

  「不是吧?撞邪了——唉喲!」他起身太急,不小心撞翻椅子,砸疼了腳。

  但疼痛卻衝散了酒氣,教他回復理智。

  他確定了一件事——黑影是真實地存在,而且還是他的老仇人,一枝梅。

  真是巧到天邊了,連續兩夜碰見這煞星!

  「一枝梅——」他咬牙,想起昨夜被王老虎誤認成她,追著他滿城跑的事,他氣不打一處來。「正好,咱們說清楚,你是你,我是我,休想我為你背黑鍋。」

  他摔了酒杯便往外跑。

  「客倌!」小二以為他要吃白食,嚇得趕緊堵住大門口。

  「別擋路。」於百憂把一錠銀子彈進他手中,然後折身從窗戶穿了出去。

  小二看他靈活得不像凡人的身手,大吃一驚,但感覺懷裡實在的沉重後,他聳聳肩。

  「管他的,只要付錢就好。」他才不在乎上門的客人是人是妖。

  這時,於百憂正追著那身輕功同樣鬼崇、靈巧的一枝梅往城南方向跑。

  這傢伙不知道什麼來歷,身法迅捷跟他有得拚。

  於百憂追得有些吃力。喝了太多的酒,他腹裡翻滾著,一陣作嘔。

  他不知道,一枝梅——也就是方笑顏,她跑得也很辛苦。

  她在柳城作案,一向順風順水,也沒遇過什麼風浪,想不到第一回被追,就是於百憂這樣的輕功高手。

  「看來我是小瞧天下英雄了。」她苦笑,還以為自己很厲害呢!原來是自己眼界太小。

  不過……於百憂吃飽撐著嗎?幹麼緊追她不放?

  她不想讓他發現自己的真實身份,所以拚命閃避。

  希望他只是一時好奇,見到有人黑衣夜行,才起心查看,不是真想找她麻煩。

  但一個時辰後,她的希望破滅了。於百憂已經追著她,繞著城南跑了兩圈,還不死心。他到底想幹什麼?

  她心裡竄過一抹驚慌,莫非他發現了她的真實身份,有意為難她?

  想到方家大小姐是一枝梅的事被揭發……她背脊一陣寒,更不敢稍停,卯足了勁繼續跑。

  於百憂本來見她速度漸趨緩慢,以為她氣力將盡,可以逮著人了,誰知她突然又加快腳步,他一個沒留神,被甩得老遠。

  「卑鄙!」居然用這種方法騙人,他對一枝梅的惱怒越發濃厚,卻不知方笑顏被追得狼狽萬分時,對他的怒火也一路燒上了九重天。

  她哪裡得罪他了?在王老虎家時,她盜金珠,還給他留一半呢!

  這個可恨的傢伙,白日裡對她溫情款款,夜晚便欺負她,氣死她了!

  真想痛扁他一頓,可惜她只學了輕功和內力,手腳卻是不管用。

  於百憂,你到底想幹什麼?她越跑越心慌。他究竟知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他是不是為揭穿她而來?

  為什麼?他們無冤無仇,她盜銀也不是私吞,全救濟了貧苦百姓,他卻這樣為難她?

  一時間,她委屈地想哭。

  其實於百憂也沒想什麼,就是覺得替一枝梅背了黑鍋,心裡氣不過,想找她理論一番。不過她跑得太急,他也沒機會開口說明白,錯誤便持續下去,並且逐漸擴大。

  又過半個時辰,方笑顏跑得遍體是汗,一身夜行衣都濡濕了。

  她再也受不了,稍緩步子,回過頭,壓低聲音喝道:「小子,緊追老身,是何目的?」她賭自己的身份夠隱秘,除了翠墨,沒人知道方笑顏就是一枝梅。

  不過話出口後,她心裡也是一悚,萬一他早就看穿她,她麻煩就大了。

  不料於百憂趁此機會,趕過了她,伸手便向她抓去。

  方笑顏大吃一驚,慌忙躲避,卻仍被他捉住了右手。

  唰地,她一隻袖子又被撕破,就跟白天的情形一模一樣。

  方笑顏瞪大了眼,雪白的玉臂被夜風一吹,徹底涼透了,一顆心卻熱得滾燙,與噴發的火氣不遑多讓。

  於百憂也愣住。其實一聽到她的喝聲時,他就傻了。多麼熟悉的音調,如此撼動他的聲嗓,這不是方笑顏獨有的嗎?

  為什麼一枝梅會擁有跟方笑顏一樣的聲音……不對,一枝梅的聲音比方笑顏更低沉些許,但這聲音同樣讓他的心怦怦跳。

  一枝梅、方笑顏……她們難道是同一個人?

  不可能,方家大小姐,堂堂閨閣千金,怎會是夜盜百戶的小偷?

  他就沒想到他自己也是豪門公子,還是一代名醫,同樣幹著樑上君子的把戲。

  方笑顏看他發呆,趕緊搶了袖子便跑。

  這一切完全就是白天的事情重演一番。

  於百憂無法反應,傻傻地看著她離去。

  一枝梅不是方笑顏吧?應該不是,可她的聲音好像,而且……他看著她遠去的背影,也越看越像。

  「錯覺,一定是錯覺……」最後,他乾脆閉上眼,眼不見為淨。

第3章(2)  

  另一邊,方笑顏堪堪在公雞打鳴前一刻趕回方家。

  這時,翠墨都急死了。「小姐,你怎麼這麼久才回來?」她掩護得好慌張。

  「別提了。」方笑顏惱怒地將整包金銀往床上一丟。

  「這不是你準備分給城裡貧民的錢嗎?怎又帶回來了?」

  「我被個混蛋追了一夜,根本沒時間去分錢!」

  「小姐,你——」翠墨大驚。「你身份敗露了?」

  「沒有,我逃走了。」

  「那你的袖子怎麼……難道你被非禮了……」

  「胡說什麼,就憑那混蛋也能非禮我?」想起斷袖,方笑顏怒火更熾,這已經是於百憂撕破她的第二件衣服了。

  第一次是不小心,但這回……哼哼哼……

  「那個姓于的如果再來,把他趕出去!」她怒道。

  「啊?」翠墨一時腦筋轉不過來。「姓于的?誰啊——咦,莫不是於公子?」

  「天底下還有哪個姓于的這麼混蛋?」專撕人袖子,可惡!

  「小姐,他得罪你了?」

  「沒有。」方笑顏咬牙。「不過他惹火我了,暫時別讓我看見他,否則我把他剁成餃子餡!」

  翠墨縮一下脖子,看來小姐真的很生氣,於百憂麻煩大了。

  她搞不懂,那個笨小子怎麼又得罪了小姐?

  小姐平時脾氣很好的,但性情越好的人,發起火來越恐怖,她就是那種怒火上心,便一發不可收拾。

  翠墨靜靜地把自己藏到牆角,再也不敢吭聲。



  於百憂自從聽過一枝梅的聲音後,便開始失魂落魄,等他回到壽春醫館,天都亮了,袁清嫵換好衣服,正準備代替他出去看診。

  一見他茫然若失的模樣,她趕緊扶他坐下,給他倒了杯水,又擰了條手巾,讓他擦臉。

  「小師弟,你這是怎麼了?」她關心地問。

  「我——」他說不出來,他對方笑顏有一種獨佔欲,不想別人知道她太多事。而一枝梅,因為她倆聲音相似,他對一枝梅也有同樣的感覺。

  這真是莫名其妙,他喜歡的是方小姐,對一枝梅那飛賊糾纏個什麼勁?

  「我沒事。」最後,他把手巾蓋在臉上,悶悶地說。

  袁清嫵也覺得悶,不過兩天時間,為什麼她和於百憂親密無間的感情,莫名地拉遠了?

  但她年紀比他大,一向寵他習慣了,他既是她傾慕的人,也是她的手足,他不想說的事,她也不逼他,便道:「既然沒事,你休息一會兒吧!我去看診。」

  「二師姊。」於百憂把手巾扔下,站起身。「今天應該輪到我看診,你休息才對。」

  「咱們師姊弟,何必分彼此?」袁清嫵笑著將他按到椅子上。「你現在精神不好,我替你一天,改明兒個你替回來就好。」

  「不行。」於百憂在某些小事情上,是很計較的。

  「小師弟……」

  他起身往外走。「我若讓你替上一回,就會有第二回、第三回……最後我肯定會放棄不幹。」

  他是對醫術有興趣,但免費為人治病,那就算了。他們會來柳城義診,是因為袁清嫵善良,他不過是陪著她罷了。

  但他一直做得不太甘願,若再給他找到借口偷懶,他絕對一去不回頭。

  到時候,袁清嫵一定會很難過。

  他當二師姊就跟親姊姊一樣,她自幼又很關照他,他不願她傷心。

  「可是……」袁清嫵追著他,很不放心他。

  「二師姊,你今天休息,出去走走吧!別整天悶在醫館裡,會把人悶壞的。」

  「我喜歡給人看病啊!」尤其看到那些為病痛苦的人們痊癒後的開心表情,她就覺得生命好有意義。

  什麼怪興趣?他在心裡念了句,才道:「二師姊,你年紀也不小了,不能整天埋頭看診,這樣你幾時才嫁得出去?聽話,出去逛逛,不然……我聽說城裡的月老廟很靈,你去求條紅線,說不定很快就能遇見意中人。」

  「我早就有意中人了。」她小聲地咕噥。

  他沒聽清楚。「你說什麼?」

  「沒有。」她看著眼前俊美容顏,漆黑的眼眸彷彿散發著迷人光彩,她心裡一陣柔軟、一陣羞。

  儘管他已二十四,仍像當年初見時,那坐在草地上、純淨剔透的玉娃娃。

  於家是尚善國最大的玉商,於家唯一的少爺,也像一塊最頂級最溫潤的羊脂玉。

  「古里古怪。」於百憂搖頭。算了,他最近遇到的女人都很古怪,比如那讓他心神不寧的方笑顏,他怎麼就一見她便失魂呢?

  還有老是戲弄他的翠墨,丫頭一個,卻讓他沒轍。

  然後……原本最正常的袁清嫵也吃錯藥了。

  「難道這幾天運勢於女子不合……也不對,應該與我有礙才對。」因為,倒楣的都是他。

  他低歎口氣,出去看診了。

  袁清嫵癡癡地望著他的背影好半晌,最後,她也沒出門,就留在醫館內給他整理內務、煮飯、給他幫忙。

  於百憂不得不說,她是天生勞碌命。

  但漫漫人生,她其實也只為他一個人勞碌。

  可惜於百憂從未真正地瞭解她。

  於百憂一看完診,匆匆扒了半碗飯,便往外跑。

  今天病患少了點,診療結束,不過日落時分。大概是十兩金和三塊玉因為勞累,不得不輪流休息的事被百姓們知道了,他們也懂得別殺雞取卵,那種莫名其妙的病人便少了很多。

  於百憂想趕在天黑前去一趟方府,跟方笑顏解釋一下那撕袖子的誤會。

  袁清嫵在後頭拚命喊他,他也沒顧,徒留她滿心的失落。

  於百憂來到方府,跟門房報上名,人家也沒說讓不讓他進,就叫他在一邊等著。

  不多時,一身燦紅、比朝天椒還要麻辣的翠墨跑出來,二話不說,先賞他一頓打。

  「翠墨姊姊、翠墨姊姊——」於百憂不敢回手,抱著頭,任由小姑娘施為。

  其實真論年紀,他還比翠墨年長四歲,不過他天生一張娃娃臉,精緻秀氣,就像菩薩殿裡的小金童投胎轉世。

  他一示軟,翠墨也跟著心軟,再打不下手,只能指著他鼻子罵。「你到底做了什麼事,讓小姐氣到差點摔杯子?」

  「我……」他好冤!「翠墨姊姊,那袖子……我不是故意的。」

  翠墨臉色紅了紅,這件事要論始作俑者,應該是她。

  但白日裡,她問過方笑顏,小姐明明說不生他的氣,怎麼晚上轉一圈回來,小姐又發火了?

  翠墨作夢也想不到,夜裡,於百憂又撕了方笑顏一回袖子。

  「故不故意不重要,現在要緊的是小姐生氣了,她不想見你。」

  於百憂的臉都垮下來了。「我可以解釋的。」

  「小姐不讓你進門,你跟誰解釋?」

  那怎麼辦?於百憂苦無良策,只得把求救的目光轉向翠墨。「翠墨姊姊,你幫幫我吧!」

  翠墨真的很想幫他,但方笑顏正在氣頭上,她也不敢相勸。

  「要不你過幾天再來,說不定到時候小姐就消氣了。」

  「萬一方小姐不消氣呢?」

  「那……那我就想辦法讓你混進去,見小姐一面。不過小姐原不原諒你,我就不好打包票了,萬一……你可別怪我。」

  「翠墨姊姊如此為我,已是天高厚義,小生不敢妄求,多謝翠墨姊姊。」他一揖。

  翠墨也大方地受禮。「算你會說話,記住啊!這兩天別再來惹小姐了,萬一她更生氣,誰也救不了你。」

  「小生謹記在心。」

  說是這麼說,但離開方府時,他還是滿心不捨,三步一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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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0-4-7 14:21:38

第4章(1)  

  儘管答應了翠墨,暫時不去找方笑顏,於百憂還是忍不住想她,常常半夜睡不著,就跑去街頭,遠遠眺望那彷彿隔了天際的方家庭園。

  他本就熬了兩夜沒睡,又這樣苦苦相思,一個不小心便著了涼。

  這一天,本來該是他看診的日子,卻由袁清嫵代他上場。於是,名醫三塊玉病倒的事像風一樣傳遍整座柳城。

  就連方笑顏和翠墨也得知了這消息。

  方笑顏心裡有幾分著急,不知道他病得重不重?唉,虧他還是個名醫,也不懂得照顧自己。

  她雖然氣他苦追一枝梅,害她吃苦頭,但還是很在意他。

  一整天,她就想著他怎麼了,是不是該去探望他?

  但想起那連續被撕破的袖子,她仍然惱火。

  他根本是個登徒子!她跺腳。

  不過……也不能全怪他,第一回是翠墨害的,第二回……任何人瞧見黑衣人在路上跑,都會有好奇心,想探查究竟……心思百轉,她還是找理由替他開脫。

  只是他追得也太狠了,她想起他捉住自己的手時,那突然襲來的熱,忍不住一陣羞惱。

  這混蛋、挨千刀的……一次又一次撕人袖子,就沒完沒了了……她扯著手絹,又放進嘴裡咬兩口,好像在咬那不解風情的傻瓜一樣。

  不小心把手絹咬破了,她心情更煩。就不能讓我安心點,可惡!

  翠墨一直在旁邊看著,見她臉色變化、嘴裡喃喃不絕,似乎與於百憂脫不了干係。撕兩回袖子?不是只有一次嗎?

  翠墨也搞不清楚,但她曉得,方笑顏聽說於百憂病倒,便開始坐立難安,這是個好現象。

  「小姐,你說那位於公子好端端地,怎麼突然就病了?」她試探地開口。

  「我怎麼曉得?」方笑顏再也坐不下去,像熱鍋上的螞蟻般在房裡團團轉著。好半晌,她才說:「翠墨,那袁大夫說於公子病倒,今日由她代為看診時,有沒有提到於公子的病嚴不嚴重?」

  「小姐,我這事也是聽人說的,我沒在現場,不知道那麼詳細。」翠墨一臉很苦,其實很開心。方笑顏看來對於百憂很有意思啊!

  「那你再去探聽一下嘛!」方笑顏真急了。

  翠墨指著窗外西落的太陽。「小姐,天快黑了耶!」

  「那……」方笑顏頹喪地往長榻上癱坐。「算了,以後再說吧!」她以手蒙臉。真受不了,怎麼就是冷靜不下來?

  「小姐,要不……」翠墨小心翼翼地說:「你去夜探一下?」

  「我為什麼要去夜探於百憂?」她跳起來,但一顆心怦怦跳,趁著月黑風高,偷偷去看他一回,似乎是個不錯的主意。

  「不然我們在這裡乾著急也不是辦法。」

  「誰著急了?」

  「就是小姐你啊!」

  「我——。心事被揭穿,方笑顏既羞且惱。「不說了,反正……你不許再提他。」於百憂真是她命裡的魔星,想他煩,不想他,更煩。

  翠墨小聲地說:「明明是小姐先提的。」

  方笑顏假裝沒聽見,跳下長榻,逕自往內室走。

  「我要睡覺了,今天不吃晚飯,明兒見。」

  「這……太陽才落啊!」翠墨瞠目,突然有種感覺,於百憂是坐定方家姑爺的位置了。「不過……你這紅娘可是我做的,就算當了姑爺,也要聽翠墨姊姊的話,哼!」其實她很開心,於百憂是個好人,小姐跟他在一起,一定會幸福。方家人於她都有大恩,她希望小姐、老爺,人人都能健康快樂一輩子。

  方笑顏回了內室後,偷偷將夜行衣拿出來。她已經下定決心,要去夜探於百憂。

  這念頭讓她害羞,可總比什麼都不做,悶著瞎操心好。

  她不好意思讓翠墨知道這件事,所以早早抱了夜行衣縮在床上,裝睡。

  等待月出的時間特別漫長,她反覆想起他們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

  她對他印象最深的是在王老虎家,她藏在樹上,發現他一身黑衣,迎面而來,那種衝擊跟被雷打到差不多。

  真想不到,這位名醫跟她一樣有夜盜百戶的本事。

  不過……當時他黑色勁裝、黑巾蒙面,她怎麼就一眼認出那是於百憂呢?

  沒道理啊,可那一雙斜飛上挑、在夜裡依然閃著光輝的眸子確實讓她放在心裡。

  她真的只看到那雙眼,便認出了他。

  她……是不是注意他很久了?她其實對他有意,所以夜裡,他把她追得這麼慘,她才分外委屈?她也有一點點喜歡他,因此一聽他病了,她便寢食不寧?

  她翻來覆去地想著,直到耳邊傳來更敲三晌的聲音。

  這是夜遊的最好時機。

  她翻身下床,也不再猶豫,換上夜行衣,急匆匆地出了繡閣。

  牆角,翠墨嬌小的身影從黑暗中轉出來。

  「就知道小姐嘴硬心軟。」她攏了攏身上的披風,今晚又要為小姐等門了。



  壽春醫館裡,於百憂正蒙著厚棉被發汗。

  他其實也沒什麼大病,不過吹了夜風,有點咳嗽,袁清嫵就緊張得像他快要死了一般,居然還在藥裡放龍骨——那是一種安眠的藥。

  於百憂確實很累,他也想睡,但心裡擱不下方笑顏,結果龍骨的藥效發作,只讓他昏昏沉沉,渾身不舒爽。

  「還不如讓我清醒著想她呢……」他翻個身,腦子裡痛得像有一百個小人在裡頭敲鼓,他考慮要不要乾脆打暈自己算了,但他連抬手的力氣也沒有。

  二師姊,點了我的昏穴吧!他想喊,卻連出聲都沒辦法。

  他張嘴喘息,每一記呼吸都又濃又熱,眼前望出去,一片白霧似的,也分不清是現實,還是虛幻。

  突然,他只覺身上有點冷。

  他蓋著厚棉被、門窗又關得死緊,怎麼可能會冷?

  但他哆嗦了下,真的冷,忍不住又把身體往被子裡縮了縮。

  「於公子……」一個聲音在他頭頂響起。

  於百憂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這個聲音……他夢寐以求、連睡覺都忘不了的音調,是方笑顏獨有。

  她來了嗎?她終於原諒他,願意見他了?

  也不對,他現在在醫館,怎能可能見到她?除非她半夜相訪,但他們的感情沒到那種地步吧?所以他是在作夢。

  這個認知讓他心裡劃過悲傷。

  「方小姐……」他嘴裡喃喃念著,真想再見她啊!

  於百憂不曉得,方笑顏真的來了,他感覺冷,就是因為她在拉扯他的被子。

  她想不到他病得這麼嚴重,整張臉燒得像著了火一般。

  他又一直往棉被裡窩,她真怕他就這樣悶死了。

  「於公子,你振作一點。」她左右張望,看見床頭架上一盆清水,旁邊還掛了一條白布巾,她趕緊擰了巾子,替他擦拭滿佈汗水的臉。

  清涼的感覺讓他混沌的腦子一清,原本滿是白霧的視線,漸漸浮現一縷窈窕身影。

  她有一張清爽的面容,唇角常常勾著上揚的弧度,看起來特別開朗。即便他正在病中,見到這份明麗,身體的不適也減退幾分。

  「方小姐……」算了,現實也好、幻夢也罷,能見著她,他都開心。「我好想你……」他伸手捉住她的手。

  「喂!」她嚇一跳,他不會又想撕她的袖子吧?

  「方小姐,我知道你氣我,但我真不是故意冒犯你的。」

  「那你現在正做什麼?」他的手箍得她好緊,有些疼。「不想冒犯我,就放手。」

  「不放。我一放,你又消失了。」

  「我不會走的。」

  「我之前夢到你的時候,你也這麼說,但唰一下又不見了。」

  「你以為自己正在作夢?」她啐他一口,心裡卻甜。他也算用心良苦了,連睡著了都沒忘記想她。

  「本來就是在作夢。」他可憐兮兮的。「你也只有在夢中,才肯見我。」

  她突然心疼了,原來自己的拒絕傷害他這麼深。

  「所以我這回再不放手了。」他更用力,拉著她倒向床鋪。

  「啊!」她驚呼。「你幹什麼?!」

  他本來就渾沌的腦子越發糊塗了。

  「今天的夢好逼真啊,我感覺你的叫聲在我耳邊響著。」

  她又好氣又好笑。趴在他身上,兩人雖隔著一床厚被,她仍羞得面紅耳赤。

  「這不是夢,我真的來了,你快放手!」

  「你騙人,大半夜的,你一個千金閨秀,怎麼可能突然出現在我房裡?」說他迷糊,這話倒挺有道理。

  方笑顏一時無言。怎麼告訴他,她這千金閨秀還兼差樑上君子?

  「瞧,你沒辦法解釋了吧?」他把她抱得更緊,灼熱的呼息吹拂過她耳畔。「其實你也不必解釋了,我不在乎你只在夢裡跟我相見,雖然……醒過來以後,你願意原諒我,那就更好了,只是……我不能太貪心,對不對?」

  也許是他的話太溫柔、也許是他身體的熱度傳了給她,她的心也跟著暖了起來。

  「我不是真心氣你。」她說得很小聲。

  「嗯?」他沒聽清楚。

  她含羞帶惱,又說了一遍。「你下次再去我家,我就見你了。」

  他大吃一驚。「真的?」

  「真的。」她不好意思地點頭。

  「方小姐——」他用力抱緊她,興奮地吻她的額。

  「啊!」她驚叫,使出全力掙脫他。「你怎麼可以……登徒子!」

  他呆呆地眨了眨眼,才歎息似地說:「你的叫聲真是越來越有魄力了……嗯,我頭好暈……怎麼覺得好像常常聽見你尖叫……」

  方笑顏快被他氣死了,若非他,她怎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受驚?

  「那個……方小姐,我以前是不是聽過你的叫聲?」他掙扎著想要下床,再去拉她。

  「你燒糊塗了,笨蛋。」他真是個讓人又氣又愛的傢伙。她看他半個身子掛在床邊,有些不捨,想去扶他,又怕再被他抱住,遲疑了半晌。

  砰!他整個人跌到了床下。

  「於公子!」她趕緊衝過去把他扶回床上。「你怎麼樣?有沒有摔傷哪裡?」

  他卻又捉住她,兩眼直勾勾的,像失了魂,也像太專注看她,看到迷失了自己。

  「我真覺得你的聲音好熟,我以前肯定見過你。」雖然他想不起來,但他就是有這感覺。「你呢?一點記憶也沒有?」

  她不禁喟歎,病人總是不可理喻。

  「於公子,你病了,你現在需要休息,別再胡思亂想了,好嗎?」她推著他,讓他躺好,又替他蓋好被子。「你先放開我,我擰手巾幫你擦臉,好不?」

  「小師弟,你在房裡幹什麼?怎麼乒乒乓乓的?」遠遠地,袁清嫵的聲音傳來。

  方笑顏大吃一驚。「於公子,有人來了,你快放手!」

  「你真的對我沒印象?」他仍然執著於她的叫聲。

  「沒有,我們以前沒見過。」

  「那為什麼我感覺你的叫聲如此耳熟?」甚至,他還沒見到她的人,就被她的聲音迷住了,完全是因為這副熟悉的、扣人心弦的聲嗓。

  「你感覺錯了。」她聽見袁清嫵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一顆心快停了。要是讓人發現她一個未出閣的大姑娘,夜探單身公子,流言還不飛滿天?「於公子,求求你,放了我吧!」

  「不放。我好不容易才作個美夢,不要這麼快清醒。」

  「你再不放,我不客氣了。」

  「不放。」他現在就像個鬧彆扭的小孩。

  她實在沒轍,一指點上他的昏穴。

  他瞪大眼,張口,還沒發出聲音便昏了過去。

  她趕緊把手抽回來,又替他掖好被角,急匆匆地跑到窗戶邊,正想跳出去,又捨不得地回頭再望他一眼。

  他這一晚說的話,那迷惘和深情,她一輩子都忘不了。

  「傻瓜,不管我們以前相不相識,都可以從現在開始認識彼此。」她留給他一抹溫柔的眼神後,才跳出窗戶,迅速離開壽春醫館。

  這時,袁清嫵也正推門進入。

  她手中端著一隻托盤,上頭放了一碗熱騰騰的藥,和半盅香甜可口的燕窩粥。這是她在廚房忙了半個時辰的成果,累得她滿頭大汗。

  但為了讓於百憂盡快痊癒,一切都值得。

第4章(2)  

  這一晚,於百憂作了個夢。夢裡,他回到六歲的時候,剛剛被綁架,獲救回家,立刻被驚慌失措的爹娘送回鄉下老家藏起來。從此,大家只知道於家有位大公子,但除非是極親密的人,否則,無人知曉他的真面目。

  於百憂並不喜歡回老家,剛經歷一場磨難,任誰都不喜歡離開自己最親愛的爹娘。

  可他無法反抗,他年紀太小了,而且爹娘也是為了他好。

  爹娘抹著淚,依依不捨留下他與爺爺、奶奶同住,獨自返京。於百憂不敢相送,怕自己會哭鬧著扯住爹娘不放,屆時,大家更難受。

  他一個人躲進森林裡,蒙頭大哭。

  他很傷心、很悲慟也很憤怒。為什麼那些商人如此卑鄙,做生意贏不了爹娘,就拿他出氣?

  「可惡,你們這些壞蛋、壞蛋、壞蛋……」他大吼,拿石頭亂砸,發洩心裡的不滿。

  激動間,他不知道自己打中了馬蜂窩,當嗡嗡鳴響著,彷彿一片烏雲似的馬蜂朝他襲擊而來時,他嚇得傻了。

  「你在那裡幹什麼?」一個驚慌的聲音喊道。

  於百憂嚇得哭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他現在腿軟到什麼也幹不了了。

  「還不快跑?」那個人衝向他,拉著他往河邊跑。

  於百憂太緊張,沒看清楚她的樣子。

  但他記住了她的聲音,那是個姑娘,跟他差不多年紀、紮著兩條烏黑的髮辮。她推著他,他們一起跌入初春仍帶寒意的河水裡。

  他一入水便開始掙扎,然後……

  「啊!」他聽見姑娘的痛呼。她被馬蜂螫了嗎?

  「你做什麼抬頭,蹲下去!」那姑娘按著他,他們又一起沉入水中。

  「我……咕嚕咕嚕……」於百憂來不及說,他不會泅水。

  接下來發生什麼事他不知道,但他耳邊一直迴盪著小姑娘的叫聲……小姑娘、小姑娘、小姑娘……

  「方小姐!」他大喊一聲,滿頭大汗從床上坐起來。

  「小師弟!」袁清嫵立刻伸手扶住他。「你怎麼了?作惡夢?」這一晚,她一直在房裡照顧他。

  「我——」那是惡夢嗎?不,那是一段太過久遠、差點被他遺忘的記憶。

  「你還好吧?」袁清嫵擰了巾子給他擦汗。「看看你,全身都濕透了,要不要換件衣服?」

  於百憂喘了幾口氣,搖頭。「我沒事。」

  「你總是固執。」袁清嫵拿他沒轍,只得轉身去端藥。湯藥還是熱的,正是適合入口的時候。

  「謝謝二師姊。」他一口喝了藥,並不知道這是袁清嫵煎的第三劑湯藥了,前兩劑因為等不到他睡醒,變得涼了,都被她倒掉了。

  「咱們師姊弟,哪用得著這樣客氣?」她又拿了件披風替他披上。

  他微笑看著袁清嫵,他們認識了十幾年,她也照顧了他十幾年,他們比親手足還親。

  「如果你是我的親姊姊就好了。」他歎息似地說。

  她身子一僵,卻從腳底冷入了心。做姊弟有什麼好?她不想一輩子做他的二師姊啊!她希望……有一天,他會知道,她喜歡他……

  「二師姊。」他突然拉住她的手。這是相識以來,他第一次主動拉她。

  她心跳如鼓,臉不知不覺地紅了。

  「你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情形?」他問。

  「記得。你一個人坐在我家的田里看夕陽,一邊看,一邊哭,我問你怎麼了?你說沙吹進了眼睛。」她一輩子都忘不了那個秋末午後,她在收割完畢的草垛上,看見了一個粉嫩精緻、像天上金童下凡的玉娃娃。

  時光恍惚,玉娃娃長成了俊俏少年郎,他們一起拜師學藝,出師後,她說要出來義診、懸壺天下,他二話不說也跟著她離鄉。那一刻是她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候。

  「你也記得太清楚了。」拜託,把他掉淚的事忘記好不好?那很傷男子氣概的。

  她噗哧一笑。「你怎麼突然提起以前?」

  「其實我那時候病剛好,身體不爽,才會情緒低落……我並不愛哭,你懂嗎?」

  「我聽說了。在那之前,你被綁架,好不容易救回來,你爹娘送你到鄉下來,結果第一天你就掉進河裡,差點淹死。你後來發了三天的高燒才清醒。」

  「我那是被推進去的……也不是……」他將被馬蜂追的事說了一遍。「二師姊,你記不記得,當時村裡有幾個跟我同齡的姑娘?」

  「你想找你的救命恩人?」

  於百憂點頭。「我因為溺水,受太大驚嚇,很多事都記不全了,只對那個聲音有印象。」其實若不是遇見方笑顏,他還記不起這件事。當年,村口的陳樵夫在河邊撿到他,將他送回家。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失足落河,沒想到這中間還有一段波折。「二師姊,你幫我想想,她可能是村裡哪個人?」

  「她如果是村裡的人,咱們在那裡生活十幾年,你怎麼會不知道?」

  「所以她應該是偶然路過的外地人嘍?」

  「不知道,我只聽說陳叔叔救了你,沒聽過他在河邊發現其他人。」袁清嫵覺得他的說辭有很大的漏洞。「小師弟,如果當年那個小姑娘跟你一起落水,那後來她人呢?怎麼扔下你一個?她是離開了,還是遭遇意外?或者,你只是作了一個夢,這些事都不是真的?」

  「夢?」於百憂閉上眼,想了很久,小姑娘的叫聲、方笑顏的話語,那一切的一切是如此清晰。

  「不可能是夢。我的救命恩人是真的存在,她也許因為什麼事而匆匆離開了,但我確定有這個人。」

  「時間過去那麼久了,又沒有一點證據,你怎能如此肯定?」

  「因為……」他俊顏閃過一抹潮紅。「我……我好像找到她了。」

  「你……找到了?」

  「嗯!」他說著,勾起的唇綻放出迷人的笑。

  那乍亮的光采,差點眩了袁清嫵的眼。

  「你肯定?」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突然揪緊了。

  「還要一些確認,不過……應該是她。」

  「是誰?」難道……她想起他從夢中驚醒時,那脫口而出的「方小姐」,莫非就是這個人?

  他又不好意思地遲疑了一會兒,才道:「你也認識的,就是通古玉坊的大小姐,方笑顏。」

  袁清嫵確實知道方笑顏,她來買過幾回藥,但她沒想到,她會跟於百憂有這樣的淵源。

  「二師姊,你可不可以幫我查查看,十八年前,是不是有一方姓人家去過槐樹村?」於百憂說。

  袁清嫵的心好亂。「小師弟,都這麼久了,你如此追究,又有什麼意思?你若真感謝她,等你病好,我們備上一份厚禮,一起上方家致意就是。」

  「我不是……我是感謝她,但……二師姊……」被逼到無語了,他也只能坦白。「我不想只是送禮,我……我喜歡她,我想娶她做我娘子。」

  袁清嫵如遭雷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二師姊,你幫幫我吧!」對於槐樹村的一切,她畢竟是比他熟的。當然,他也會想辦法詢問方笑顏,是否曾在槐樹村救過一個男孩?

  不過,前提是方笑顏不再生他的氣,願意見他。

  袁清嫵難以拒絕,無言頷首。她很難受,為什麼她要替心上人尋找他的心上人?

  這不是要她拱手把他讓出去嗎?方笑顏和他相處的時間,有他倆多嗎?怎麼於百憂就是把心給了她?

  她哪裡不好?她……她只是遲到了三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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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4-7 14:22:39

第5章(1)  

  最近三天,方笑顏都早睡,太陽一落山,她就窩在床上了。

  翠墨也不揭穿她,就當她突然改變生活作息。

  但今天不行,方老爺傳信說要回家了,她們得等著迎接他。

  方笑顏有些焦急。她每晚去探望於百憂已成習慣,突然一天見不到,很不適應。

  她坐在妝台前,翠墨幫她梳頭髮,她像椅子上被放了跳蚤似的,渾身不對勁。

  她動來動去,翠墨一不小心便扯到她的頭髮。

  「唉喲!」她痛呼一聲。

  「對不起,小姐。」翠墨趕緊把梳子丟了。

  「沒事,你不要太緊張。」方笑顏的心緒起伏實在太大了,她需要做點別的事好轉移注意。

  她自己拿起梳子,用力梳頭髮,但動作太粗魯,反而把梳不開頭髮。

  「唉,這是怎麼回事?」一下兩下梳不開,她著惱,便想把那幾十根黑髮扯斷算了。

  「別啊,小姐!」翠墨阻止她。她拿了桂花香油替方笑顏抹上,用手掌揉一揉,那糾纏的髮結便順利撥開了。

  「為什麼我弄不開?」方笑顏無力地掩住臉,她焦躁得不像自己了。

  「小姐,你太心急了。」

  「是這樣嗎?」方笑顏喃喃地道。她對自己著急、對於百憂著急、對見不到他的日子更感著急。

  什麼時候開始,她如此惦記著這個人。

  感情像潮水,匆匆地來了,打亂她一片心湖。

  「翠墨,爹爹的信裡,有沒有說他什麼時辰會到家?」她努力收拾心情,問道。

  「沒有耶。」

  方笑顏忍不住想,若她現在去看於百憂,再抓緊時間趕回來,來不來得及迎接爹爹?

  但也許爹爹下一刻就到了呢?她可以拜見完爹爹,再去看他。那時,她有大半個夜晚,可以躲在他的房頂上,悄然凝望他沉睡的容顏。

  自從第一晚進他房裡,探視他的病,被他捉到,差點脫不了身後,她就不敢靠近他身邊。她真的很為自己的衣袖擔心。

  不過她更放心不下他的身體,所以她改為偷看,卻越看越將這人放入了心底。他的瀟灑、他在生活細節上的隨興、偶爾冒出的孩子氣……他的每一種樣貌都讓她好生歡喜。

  她絞著手絹,總覺得爹爹好慢,怎麼還不回來?

  「小姐,你這樣坐立不安的,是不是趕著去做什麼事?」翠墨壞笑地湊到她耳邊問。

  方笑顏不自覺地點頭,數著時間,於百憂現在應該在喝藥吧?那個容顏俊美的男人,喝藥卻異常地爽快,總是一口喝盡,教人懷疑他是喝美酒或蜜水。

  他的舌頭很靈敏,她不只一次聽他說,今天這藥裡的柴胡處理不好、曬得不夠透,或者金銀花很討厭,下次別放這個行不行?為此,他總遭到袁清嫵的白眼。

  她挺佩服他,那些藥草都被熬成濃黑一大碗、又苦又澀的湯汁了,他還是能從裡頭嘗出每一味藥的名字和份量。他天生就是做大夫的料。

  她常常看他看到忘我,昨夜,甚至差點被人發現。

  她以前不是這麼粗心的,所有的改變,都是從他出現開始的。

  「小姐,你發什麼呆?」翠墨推了推她。

  方笑顏恍然回神,自己又癡傻了嗎?

  也是,她越來越容易想他想到入迷。她只有一點點喜歡他,已經如此失常,萬一她更喜歡他一點……她無法想像,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

  「小姐,你又呆了。」翠墨實在受不了,打趣地道:「你要真等不及,就先出門吧!老爺那裡,我替你擋著,嗯……半個時辰夠不夠?」

  方笑顏的臉唰地紅如血染。她沒問翠墨怎麼知道她的想法,她們每天都在一起,她要真沒發現一點蛛絲馬跡,那才奇怪。

  但她也沒同意翠墨的提議,爹爹到西域進玉石,辛苦奔波了六個月,好不容易回到家,做女兒的怎能不相迎?

  「翠墨,什麼時辰了?」

  「戌時。」

  「爹爹今晚真的趕得回來嗎?」

  「小姐,你是掛心老爺?還是在意那個……他?」

  「你認為呢?」方笑顏嗔她一眼。她怎麼可能不想念遠行歸來的父親?不過她也很想於百憂就是。「你不必糗我,反正我是不會讓爹爹回家時看不到人的。」

  「可小姐等得很辛苦吧?」

  方笑顏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她確實坐立難安,難怪爹爹總說女生外向。

  翠墨吐了吐舌頭,小聲道:「這麼難捨難分,等老爺回來,就告訴老爺,請他找媒人去說合嘍!」

  「荒唐,有姑娘家這樣急著送上門的嗎?」言下之意,她並不反對這件事,但別這麼著急。

  翠墨嘻嘻一笑,就知道方笑顏再扭捏,可天性裡還是豪爽,否則她一個閨閣千金,怎會去做盜賊?

  「小姐,既然你不生氣了,那他下次再來求見,還要不要賞他閉門羹?」

  「你是希望我點頭還是搖頭?」方笑顏本來滿心煩悶,給翠墨三番兩次地打岔,也漸漸撥雲見日了。「你這鬼丫頭,早就滿心向著他了,就算我搖頭,你也會想辦法讓他進來吧?」

  「但小姐不會搖頭啊!」

  方笑顏抿了抿嘴,還是笑了。「放他進來吧!」

  「那傻瓜一定要樂瘋了。」

  「你啊,張口傻瓜、閉口笨蛋,動不動就欺負人家,我都搞不懂,你是喜歡他還是討厭他?」

  「我喜歡他,因為小姐喜歡他。」

  「在我喜歡上他之前,你就對他很有好感了吧?」別以為方笑顏不知道,於百憂第一次來訪,翠墨就拚命想拉紅線。

  「不是啊!我是發現小姐喜歡他,又覺得他不錯,才想做紅娘的。」翠墨可是把方笑顏觀察得很仔細的。「小姐忘了,那日在醫館,我們本來排在隊伍裡,王老虎一惹事,你像風一樣奔過去給他幫忙。你以前一直說,在外頭要小心,不能讓人家發現你會武功,但那一天,你完全顧不著。」

  方笑顏瞪大了眼,她是這樣的嗎?情根深種卻不自知?

  「於百憂……」她摸著胸口,當王老虎開口要找十兩金和三塊玉時,她的心確實揪了一下。於是,她做出了連自己都不知道的事。

  「翠墨,為什麼我就這樣動心了呢?」情感來得太激烈,讓她有些迷茫。

  「因為於公子是個好人啊!」翠墨回答。「打他們師姊弟在柳城義診、捨藥開始,小姐人前人後常不自覺地叨念這樣善良的人,不多見了。」

  「對啊,他們真的是難得的好人。」方笑顏記起來了,她第一次去壽春醫館拿藥,看見於百憂,他雖然不是對她笑,但神采飛揚的模樣,還是一下子便擊中了她的心窩。

  「他們跟小姐一樣,都喜歡幫助人,嗯……有一點像書裡的大俠。」翠墨下了定論。

  方笑顏忍不住就笑了,彎彎的眸裡像盛入了甜蜜。

  「就我這樣還叫大俠?」

  「至少也是個俠盜。」翠墨道。

  方笑顏一時無言,於百憂確實跟她一樣,都是俠盜。

  唉,這到底是緣,還是孽?她想到「一枝梅」與他的恩怨,無比頭疼。



  方笑顏和翠墨等候方老爺,一直等到月落日出,卻只等回一封傳信——爹爹另有要事,半月再回。

  主僕倆相視一眼,累得也沒力氣追究方老爺因何事耽誤行程,便拖著疲乏的身子,各自回房睡覺。

  結果入眠不到一個時辰,就聽門房報說,於公子來訪。

  翠墨一直很看好他與小姐喜結良緣,但被吵醒的那一刻,還是狠狠罵了他傻瓜、笨蛋。

  她先去通報方笑顏。

  方笑顏差點從床上栽下來。

  「他來了?這麼早?可是……」她揪著披散的頭髮,這一身的狼狽怎麼見人?

  「要不趕他回去,要他改天再來?」翠墨好想回房睡覺,便出歪主意。

  「那怎麼可以?」方笑顏睨她一眼。標準的新人迎進門,媒人扔過牆。「你先請他到後花園奉茶,我梳洗一下再過去。」

  「小姐,你要不要考慮一下?你眼下還黑的呢!」

  方笑顏羞惱地摀住臉。見他?可她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醜樣子;不見?但她好想他,矛盾情緒在心裡拔河。

  「小姐,來日方長嘛!咱們何必急在一時?」翠墨打個呵欠說。

  這話真是太有道理了,可惜方笑顏終究耐不住相思情濃。

  「翠墨,你先讓人打盆冷水讓我敷眼睛,你再去請他到後花園。你告訴他,我不是有意讓他等的,請他別介意。」

  小姐都這麼說了,翠墨還能怎麼辦?只得照做。

  不過感情真是件可怕的事,小姐幾時這麼優柔寡斷過,就為了於百憂,什麼傻事都做了。

  翠墨吩咐人打水後,來到大門口,將於百憂上下打量一遍。真看不出來,這小子除了臉長得好一點之外,平時傻里傻氣的,竟有好手段,令方笑顏為他魂牽夢縈。

  「翠墨姊姊。」於百憂一見她不懷好意的目光,也有點緊張了。

  「嗯哼……」翠墨就是想欺負他,誰要他擾人清夢。

  「莫非小姐還在生我的氣?」於百憂臉色微白,深深地一揖。「請翠墨姊姊教我。」

  翠墨還是不說話,她的起床氣一向不小。

  於百憂一陣惆悵。情字這條路,為何如此波折?唉!

  「既然如此,小生改日再來,還請翠墨姊姊為小生緩頰幾句,小生感激不盡。」說著,他又鞠了個躬。

  翠墨當場便心軟了。人生得好就是有這種好處,特別容易惹人疼惜。

  「站住,我說讓你走了嗎?」

  「啊?」他呆呆地張嘴。

  「進來吧!小姐說,讓你在後花園等她一會兒,她梳洗完畢,就去見你。」翠墨說著,便領頭往裡走。

  於百憂卻愣在原地,這巨大的落差讓他有些反應不過來。

  翠墨行了幾步,發現他沒跟上來,便道:「還傻著幹麼?走啊!」

  「小姐真的肯見我?」他來之前,其實做好被拒絕的準備,所以被翠墨刁難時,他難過,卻不意外。可現在,他真懷疑自己還在作夢。

  「難道我會騙你?」翠墨噘嘴。

  於百憂還在發傻,翠墨氣得又在他腳上踩了一下。

  「唉喲!」他抱著腳跳。「好痛……呃,這是真的,不是夢……」

  翠墨被這呆子氣壞了。「你啊!不欺負你都覺得對不起我自己。走啦!」她伸手就揪住了他的耳朵拉扯。

  「輕點輕點,翠墨姊姊,耳朵快掉了——」

  「說清楚些,耳朵快掉的是你,不是你家翠墨姊姊。」

  「是、是,是小生耳朵快掉了,翠墨姊姊手下留情。」

  「傻瓜。」翠墨放了他,兩人走到後花園。她見他還在揉耳朵,便瞪他一眼。「把手放下,去涼亭坐好,不許讓小姐看出端倪,知道不?」

  「是,翠墨姊姊。」於百憂不揉耳朵,卻去摸自己的腳。唉,到方家拜訪,真是件危險的差事。

  結果翠墨又送他一記白眼。「你的手不許再亂摸了,乖乖坐正。」這人真是……她轉回繡閣的時候,忍不住一直笑,他實在是一個太可愛的男人。

  於百憂走到涼亭坐下,還有一種恍然如夢的感受。

  他真的又進入方家了……他什麼都還沒做呢,方小姐怎麼就原諒他、肯見他了?

  但腳背和耳朵傳來的陣陣痛楚又讓他確定,自己並非在夢中。

  方小姐真是個寬容大度的好人,她這麼快就把他的失誤拋卻了,他心裡對她的好感越多。

  他慢慢喝茶,等待她,風吹動樹枝,帶來一陣春花的香氣,讓這番相候,也摻入一股糖蜜般甘甜。

  他看著漫漫晴天,萬里無雲,就像他現在的心情,一片開朗。

  他不知道等了多久,反正也不覺得辛苦。相反地,他在等待中,嘗到了幸福的滋味。

第5章(2)  

  忽爾,一陣環珮叮噹的聲響吸引了他的心思。

  他抬頭,就見一道鵝黃身影從蜿蜒小道的另一端走過來,滿園春景,登時失色,只有她,燦亮得像誤墜凡塵的日陽。

  他看得癡了,心越跳越快。

  不知何時,方笑顏來到他面前,福了一禮。

  「於公子。」她說,聲嗓帶著一點溫柔,分外媚惑。

  於百憂再也移不開目光,怔忡地望著她。

  他大概有九成的把握,就是她,在十八年前、槐樹村的森林裡,於馬蜂口下,救了他一命。

  方笑顏見他眸光癡纏,心裡也是七上八下。

  她一會兒高興、一會兒惆悵、一會兒擔心,竟在這短短一刻,把百種心情都體會了一遍。

  又過了好一會兒,於百憂才回過神來。

  「小生失禮,見過方小姐。」他急急起身行禮。

  方笑顏避過不受。「於公子太多禮了,請坐。」

  「小姐也坐。」他們對坐而視,竟都有種手足無措之感。

  「公子用茶。」

  「小姐也用茶。」

  兩個人,你推我讓的好半晌,又不約而同輕笑起來。像這樣的慌張,真的很蠢,卻又蠢得甜蜜。

  他們各自取了茶杯,輕抿茶水,又情不自禁,總要找機會偷看對方一下。

  這種詭異的情況,讓在小徑邊上偷看的翠墨差點瘋掉。他們是不是就這樣發蠢一整天?她看不下去了!

  「咳哼!」她清清喉嚨,端著一盤點心走過來。

  於百憂和方笑顏立刻把茶杯放下,縮手縮腳地端坐在椅子上。

  翠墨看得下巴險些掉下來。原來不只於百憂是傻瓜,方笑顏在某些時候也很傻。

  唉!還是得紅娘出馬,否則好事難成。

  她把盤子放在石桌上,一邊向於百憂接近,邊說:「公子請用、小姐請用。」

  方笑顏納悶地看她一眼。什麼時候,這丫頭也如此有禮貌了?

  卻不知翠墨正瞄準了於百憂的腿,準備一腳踩下去。

  於百憂突然機靈,他起身,作了個揖。「謝謝翠墨姊姊。」

  翠墨嚇一跳,差點跌跤。

  方笑顏將一切看在眼裡,忍不住低頭偷笑。還以為於百憂被翠墨吃定了,想不到他倒是反攻回去了。

  翠墨氣鼓鼓地瞪著他,他卻一臉無辜的樣子。「翠墨姊姊,你還好吧?」

  也許,以後的日子都會這麼快樂有趣。



  這一日,於百憂約了方笑顏遊湖。

  翠墨本來也要跟的,但她夜裡踢被子,清晨起床有些咳嗽,只好含恨地窩在家裡養病。

  見三人行變成兩人獨處,於百憂樂得眼瞇嘴彎笑不停。

  方笑顏不禁嗔他。「虧翠墨以前那麼幫你,她現在生病了,你卻這樣開心?」

  「我不是在笑翠墨姊姊生病,不過……」他直勾勾看著她,伸手牽她的手。

  她縮了一下,終究沒閃,任由他將她的小手牽入掌中。

  他的手掌又軟又厚實,帶著一股熾人的溫度,讓她的心也不由得燙了起來。

  他小心地牽著她。「我只是太興奮,終於可以跟方小姐單獨一起。」

  她的臉立刻紅了。「你……油嘴滑舌。」

  「我是真心的。」他向她靠近一步。「方小姐——不,笑顏,我可以喊你的名字嗎?」

  她顫了一下。不知為何,一聽他喊自己的名,她的心湖就陣陣波動。

  她好緊張,手心有些冒汗了。

  「笑顏?」他又試探地喚了聲。

  「嗯!」她輕應,沒有多說什麼,卻是默許了他的言語和動作。

  「笑顏,我真高興。」他拉著她的手,人都快飄上天了。

  她雙唇抿起害羞的笑。「我也是。」

  於百憂霎時呆了,癡癡地看著她好久,才回過神。

  「那……那個……笑顏,我們去坐船好不好?」總不能在半道上杵著吧?現在才巳時,距離太陽落山還有好久。他安排了很多事,想跟她一起共度,然後,他還想問她,記不記得槐樹村那個差點被馬蜂螫的男孩?

  她點頭,任他拉著走到湖邊,平靜的湖面上,一艘飾滿鮮花的花舫正在湖上隨波飄蕩。

  她才走近,便聞到一股清新的香味,淡淡雅雅,讓人整個心頭都甜蜜起來。

  「你準備的?」她問。

  「嗯!」他扶著她上船,一名船夫把槳交給他之後便離開了。「喜不喜歡?」

  她輕輕頷首,坐在船頭,看見幾上已經備了香茶點心,香酥片子、西湖龍井、豌豆黃、核桃糕,還有醃蜜棗,全都是她喜歡的。為什麼他如此清楚她的喜好?

  「是翠墨姊姊告訴我,去遊湖,一定要準備這些。」他也誠實。

  她低喟一聲,翠墨把她「出賣」得真徹底,不過……

  「你是第一個讓翠墨這樣幫你的人。」

  他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翠墨姊姊說,與其上壽春醫館排隊拿藥,不如把我拐進方家,若有家人生病,也方便些。」只是,為什麼要他進方家?不是方笑顏入於家?

  方笑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確實很像翠墨會做的事。」

  那個翠墨很刁鑽,但沒有壞心眼,所以於百憂才任由她整治。

  「笑顏,你家哪個人生病了?要不要我去看一下?」

  她又笑了,他現在這種反應還真像翠墨說的——方便。

  「是王管家的父親,他從小就看著我和翠墨長大,我們都叫他王叔,今年九十好幾了,總有些老年病。你和袁大夫剛到柳城義診那時候,王管家就帶他去看過一次,袁大夫說只是體虛,妥善調養就好。本來藥是王管家取的,但春天到了,他上莊子派種,一時回不來,就由我和翠墨代為排隊領藥。」

  「如果只是拿藥,我去看一下,再把藥單寫給你,你上其他醫館抓藥,也可以免除排隊的辛苦。」

  「藥單袁大夫早就寫給我了,只是去別的地方拿藥,就不能關照壽春醫館了。」

  他想起來了,袁清嫵提過,在人人都接受捨藥的時候,她是難得肯掏錢買藥的人。「謝謝你。」

  「哪裡,你和袁大夫做的事才值得感謝,只是……你們很辛苦吧?」

  「二師姊高興,就不辛苦了。」

  「但你們每天貼的藥錢那麼多,撐得過來嗎?」

  「嗯……還好。」他不好意思說,自己一直在劫富,濟他這個貧。

  方笑顏也知道他幹的好事,很想問他,這樑上君子的事,他做多久了?這樣長期下去,能行嗎?

  但她若開口,很難不暴露自己是一枝梅的身份,幾經思量,還是不說了,話題便斷了下來。

  於百憂把船划離了港口,搖搖晃晃地,漸漸駛到了湖心。

  隨著正午的日陽爬上頭頂,原本煙波浩渺的湖面褪去迷濛,展露出青翠妖嬈的身姿。

  春風吹過碧湖,隱隱還帶來幾許絲竹管樂之聲。

  於百憂給她介紹,湖的另一邊有一座薈文館,正在舉行文會,文人才子都聚在那裡品茶論詩、議文奏琴。

  方笑顏閉上眼,沉浸在細微的詩歌之聲當中,心弦也隨著那聲音而撩動。

  恍恍惚惚,不知誰唱了段: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少年,足風流……

  她微微抬眼,便見他風采的笑,在這如畫山水中閃亮著,璀璀璨璨的,一直、一直印入了她心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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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4-7 14:23:39

第6章(1)  

  中午,於百憂在陶然居訂了一桌全魚宴招待方笑顏。

  他們坐在二樓包廂裡,推開窗,放眼便是澄碧的湖水,點點波光,在金陽的照射下,光彩閃爍。

  不久,小二端上菜餚。

  那一條大魚被廚師做成了十八種菜式,從魚頭到魚尾、甚至是魚鱗和魚肚腸,沒有一樣是被棄置的。

  方笑顏看了也驚歎。「又是翠墨告訴你我愛吃魚的?」

  「多虧了翠墨姊姊。」就因為有那個軍師,於百憂今日打點的每一項行程都令方笑顏很愉快。

  翠墨當然居功不小,不過……他的用心,她也感動。

  「陶然居的大廚不輕易做一魚十八吃的。」

  「我湊巧治好了他纏綿病榻多年的娘子,所以他為我破例。」於百憂替她挾了一塊炸魚鱗,送到她碗裡。「你嘗嘗看好不好吃?」

  這道菜得選超過二十斤的大鯉魚,每片魚鱗都有指甲蓋那麼大,裹上蛋汁,往熱油裡滾一下,鱗片受熱捲縮起來,正是香酥可口。

  方笑顏嘗了,果然美味。

  「好吃。」她唇邊蕩起了笑,眼眸裡也漾出一片溫柔波光。

  他瞧得有些癡了,竟忘了再動筷。

  「你怎麼不吃?」她給他盛了一碗湯,送到他面前。

  他見她素手持杓,皓腕如玉,低垂的眉眼間抹著濃情密意,心湖頓起萬頃波。

  情不自禁地,他便將忍了好久的問題說出口。

  「笑顏,你可曾到過一處叫槐樹村的地方?」

  「槐樹村?」她想了一下,搖頭。「沒印象。」

  「那你是否曾在樹林裡救過一名差點被馬蜂螫的男孩?」

  「啊!」她手中的筷子落在桌上。「你怎麼知道這件事?」

  「你拉著男孩一起跳進河裡,躲避馬蜂的追擊,對不對?」他神色緊張。

  「你——」不是這麼巧吧?她看著他,十八年前,他應該也就五、六歲,恰是她救的男孩那個年紀。

  可那件事後,她因落水、著涼,連發三天高燒,對男孩的形容不存記憶了。

  她唯一記住的是,那一日的河水好冷,而自己養病期間喝的藥好苦。

  「就是我!」於百憂看她的樣子,便知自己找到了救命恩人。「那天,你救的人就是我!」他激動地拉起她的手。

  「真的是你?」她不敢相信。

  「是我。那一日,爹娘送我到槐樹村,讓我以後就跟著爺爺、奶奶住,可我捨不得爹娘,就跑進林子裡發脾氣,拿石頭亂砸,才會誤觸馬蜂窩。」

  「原來如此。」她笑了。「那天之後,我病了,一直不知道你怎麼樣,現在曉得你沒事,真好。」

  「多虧了你。」他太激動了,便湊到她身邊,輕輕擁著她。

  她嚇一跳,本來想躲,但見他因為欣喜而煥發光彩的臉,卻莫名一陣情迷。

  隱隱地,她心湖波動。這莫非就是所謂的姻緣前定?

  早在十八年前,他們便有了牽扯,十八年後,相隔千里,命運又把他們送到了一起。

  「我……我真沒想到,你還認得出我……」

  「我當然認得——不是,我記得你的聲音,那天落河後,我聽見你尖叫,我以為你被馬蜂螫了,很緊張……」於是,他從身體到心裡,記住了她的音調,永遠難忘。

  她眼底閃過一抹驚悸。那日,她確實被螫了,這也導致她好長一段時間身體虛弱,連起身吃飯都會喘息。

  「你真被螫了?」是他害了她。

  「沒事了,都過去那麼久,我現在不是好好的?」而且她還因禍得福,有幸跟著滿天星學了武,如今,上樹爬牆,樣樣難不倒她。

  她的生命因他而拐了一個彎,但她更滿意現在的日子。

  「對不起。」這是相隔太久的抱歉。「還有……謝謝你。」

  他話語裡的沉重讓她心疼。「別放在心上。任何人看見這種事,都會伸手的。」

  「可你確實救了我。」若非她,他早就死了。

  「應該不只是我一個人的功勞吧?我記得那日馬蜂離開後,我發現你暈了,想推你上岸,可惜力氣不夠,推了好久也不成,當時,我真怕你淹死了。」

  「對不起,我不會泅水。」對一個男人來說,真沒面子,所以他立刻又補了一句。「但我現在學會了,而且很厲害,浪裡白條算小事。」

  她被他的話逗笑了,眼底殘存的驚慌也消失殆盡。

  「我相信你現在很厲害,不過後來你是怎麼獲救的?」她問。

  「我被村裡的陳樵夫發現,扛回家裡。你呢?陳樵夫說,當時河邊只有我,再沒第二人。」

  「我推你上岸時,不小心被河水沖了一個觔斗,一路漂到下游,才被人發現,送迴避暑山莊。」所以這就解釋了為什麼他獲救的時候,她不在他身邊。

  「累你受苦了。」他想,那時候她一定很危險吧?他一陣心疼。

  「怎麼又說這種話?都那麼久了,你不提,我早忘了。」她不喜歡他滿臉歉疚的樣子,她還是愛看他笑,笑得風流瀟灑,就像那臨風的玉樹。

  「好,你說不提,我就再也不提了。」不過這份情,他一輩子記在心裡。

  「怎麼說得好像我很霸道似的?」

  「不是你霸道,是我喜歡聽你說話、喜歡看你開心,自然不要違逆你。」

  他的甜言蜜語真是可以膩死人,但她卻覺得窩心,情不自禁便偎入了他懷裡。

  他抱著她,滿足地歎息。這一刻,他追求了好久好久。

  「笑顏,你覺不覺得,我們真是有緣?」

  「嗯。」十八年的牽扯,真不是一般人能夠擁有的。

  「將來,我們也能繼續緣牽下去。」

  「是啊……呃!」她渾身一震,恍然想起,他們還有一段糾葛,他尚不知曉。「唉,於公子,那個……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不是你想像中那樣的人,你會不會生氣?」

  「那你要變成什麼樣子?」他有點奇怪。

  她一時窒住,卻不曉得怎麼回答。

  「我沒有想像你的樣子,你就是你,只要是你,我都喜歡。」尤其,她若能不叫他「公子」,改口喚一聲「於大哥」或者「百憂」,他會更高興。

  聞言,她心裡一陣激盪,便覺今生得遇良人,夫復何求?

  她反手抱住他的腰,聽見他的心跳,讓她很是安心。

  「百憂……」她低喚一聲。

  他呼吸一窒,這驚喜來得太突然,讓他差點反應不過來。

  「再給我一些時間吧,我會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你的。」她小聲地說。

  這一刻,他可以為她而死,何況只是一個不知其所以然的要求。

  「嗯。」他連番點頭,緊抱著她,激動地說不出話。



  日落,於百憂送方笑顏回家,再返回醫館,卻見一片狼藉,門板被卸了、窗戶破一個大洞、連藥材櫃也被搗得七八爛。

  袁清嫵正蹲在地上翻撿還能用的藥材,為了抽出一株被藥櫃壓住的人參,她用力得雙手都冒青筋了。

  「二師姊,這是怎麼了?」於百憂急忙過去幫忙。

  袁清嫵乘機抽出人參,鬆了一口氣的臉上,有著遇難後見著親人的感動。

  於百憂一陣愧疚,自己玩得那麼高興,卻把她忘了,虧他們像親姊弟那樣好。

  「二師姊,你還好吧?」他扶起一把椅子,讓她坐好。

  「我沒事。」她說,但手背上卻有一塊破皮。

  於百憂非常生氣,一邊幫她上藥,一邊問:「是有人來搗亂嗎?你怎麼不派人通知我?」

  袁清嫵見他慌急面容,心裡五味雜陳。

  她當然知道他今天跟方笑顏去遊湖,她看他歡天喜地出門,眼睛又熱又痛。

  可現在,他是如此緊張她,她可不可以幻想,他心裡其實也是有她的?

  「今天王老虎又來了,他給我們十天時間考慮,要不去他的醫館坐鎮,和他一起賺大錢;要不,我們永遠離開柳城,再也不准回來。」因為她和於百憂的醫術太好,看診又是免費,城裡很多醫館都快撐不下去了,包括王家旗下的生意,王老虎為此急紅了眼,誓言剷除壽春醫館。

  「呸,他王老虎是什麼東西,憑他也想讓我們效力?」於百憂替她包紮好傷口。「二師姊,你先休息,這裡我來整理。至於王老虎那邊,我自然有辦法收拾他。」

  「你想怎麼做?別太衝動啊!」

  「我做事,你還不放心嗎?」於百憂拍拍她的肩。「放心,我一定教他再也不敢靠近壽春醫館。不過你也真是的,王老虎一個普通人,你還打不過他嗎?居然讓他傷了你。」

  「當時圍了好多人,我不好出手。」

  「他們就沒幫你?枉費你這樣全心助人。」

  「小師弟,我義診是因為我想這麼做,不是要圖人回報。」

  「你人太好了。」於百憂念著。「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這都看不清?」不過他說得很小聲,因為他太瞭解袁清嫵善良的性子,她向來連螞蟻都捨不得踩死一隻。

  於百憂自小就受了她很多恩惠,可以說,他能在槐樹村安然生活,多虧有她照顧。

  所以他在埋怨她的心軟時,也盡力回報她、照顧她。

  袁清嫵沉默了一會兒,見他一個人忙碌,忍不住又靠過去。「我也來幫忙。」

  「你都傷了,還要忙和什麼?去休息吧!」

  可她哪裡看得下去他一個人辛苦?便道:「要不,我去給你做飯。」

  「我吃過了。」他從懷裡摸出一塊點心。「這是一品居的香樁酥餅,我嘗了,味道不錯,也帶一塊回來給你試試。」

  她打開油紙,便聞到一股淡淡的豬油味、襯著香樁清香,說不出地勾人饞蟲。

  她咬了一口,鹹鹹的酥餅溢出滿嘴的濃香,吞下腹後,喉頭回味的是蜜一樣的甘甜。

  但她知道,甜的不是餅,是她的心。

  他終究還是惦著她的,只是……他為什麼只當她是姊姊?

  嘗著嘗著,她眼眶不禁泛紅,真的好恨,當年在槐樹村,第一個見到他的不是她!就晚了三天……

  命運跟她開了一個大玩笑。

  「二師姊,你怎麼了?是不是還有哪裡受傷了?」他嚇一跳。袁清嫵外貌英氣、性子柔和,卻很強韌,從來不輕易掉淚的。

  「沒有,我沒事。」她慌忙抹著淚水。

  「可是……」他有點手足無措。

  「真的沒事。」她深吸口氣,終於撫平心中激動。「我只是擔心醫館被搗成這樣了,明天怎麼看診?」

  「還看什麼?休息啦!」他很不滿。「你這樣盡心盡力……唉,那些人,就算王老虎在時,他們怕挨揍,不敢幫你,王老虎走後,他們總該陪你一起收拾善後吧?結果……」做好人,也是要有分寸的。

  「是王老虎說,誰敢插手,就要誰好看,他們才不敢過來。」

  「好啊!那我連夜收拾,咱們明天照樣看診,我看那些人敢不敢、還有沒有臉上門求診?」

  「小師弟……」

  「行了,我知道你要勸我別太偏激,很多事只是無可奈何,不是人性悲涼。我懂,但我就是這性子,大丈夫恩怨分明,我若忘恩負義,豬狗都不如。」

  他說得越豪邁,她忍不住越想笑,終於噗哧笑出聲。

  「你笑什麼?」於百憂瞪眼。

  「以前師父總說,咱們應該換換樣子,你生得純淨無瑕,就該配上一副和暖性情,偏偏你似爆竹,一點就炸。」

  「不許說我的臉。」

  她抿了抿唇,還是沒忍住,又笑,見他瞪眼,她連忙解釋:「別誤會,我不是笑你,不過我很喜歡你的樣子。」

  「我才喜歡你的模樣。」就像個英姿煥發的將軍。

  她明知道他嘴裡的「喜歡」不是她想的那樣,但芳心仍為這兩個字怦然跳動。

  能與他這樣打趣、玩鬧的日子還剩下多少呢?她多麼留戀兩人一起時,這份扣人心弦的溫暖。

  真的,她願意付出一切,只求讓時光在這一刻永遠留存下來。

第6章(2)

  夜半三更,方笑顏換上夜行衣,取出之前在王老虎家盜取的金銀,又叮囑翠墨守門,便準備外出。

  「小姐,那錢既然三番兩次都送不出去,表示它想留在你身邊,你就別忙和了,讓它留下嘛!」翠墨真捨不得方笑顏去做散財童子。

  「你說什麼?」方笑顏瞪眼。「我若貪吞這些金銀,與那些巧取豪奪的奸商惡吏有何分別?」

  「當然有,你的錢是從奸商惡吏手中偷來的,不會傷害到一般百姓。至於壞人們……他們的死活誰關心?」

  「歪理一篇。」方笑顏被她一番渾話逗笑了。「反正這些錢不是我們的,也不可能變成我們的,你就甭想了。我現在要出去了,你記得把房門守好,別讓人發現。」

  「喔!」眼看著金銀飛走,翠墨真是心疼。

  方笑顏離了繡閣,飛掠的身子便像融入夜風中,在燈火暗影裡飄忽縱橫。

  她的身手實在太快,因此不管是打更的更夫、還是巡夜的官差,都無法發現她的行蹤。

  就連那些受她幫助的貧民,往往只嗅得一股寒梅冷香,便見金銀從天而降,卻連她一抹影子也捕捉不到。

  不過,這大規模的贈銀也在貧民百姓口中渲染成另一個傳奇——俠盜一枝梅事隔多月後,又重出江湖了。

  無數百姓當她是萬家生佛那樣崇拜,當然,金銀短少的惡商們則視她若殺父仇人般怨恨。

  但方笑顏全不關心這一切,她只是做自己想做、並且該做的事。

  今晚的行動非常順利——其實過去行事,她也都很成功,直到遇見於百憂,她才遇上困難。

  平常時候,她非常喜歡跟他在一起,但夜晚……

  「我們還是相看兩不見的好。」她低聲笑著感歎,沒有他來打擾的夜行,分外愉快。「果然,一山不容二虎,一城也不容二賊啊!」

  突然——

  「一枝梅!」一道喝聲從身後追過來。

  方笑顏背脊上的雞皮疙瘩都浮起來了。

  「你竟敢盜方家?!」於百憂露在黑巾外的兩隻眼睛燃著怒火。

  他本來是要去王老虎家,那混蛋敢找壽春醫館的碴,他就要他雞犬不寧。

  誰知路過方家,卻見暗影飄忽,可不是那死對頭——一枝梅。她誰不好偷,竟把魔掌伸到方笑顏家,是可忍、孰不可忍。

  「把你盜的財物留下來,我饒你一命,否則……」他長劍出鞘,地獄惡煞般瞪著她。

  「不用這麼狠吧?」方笑顏一驚,差點從高牆上摔下去。

  我是要進去,不是偷完了想出來,你眼睛怎麼看的?她在心裡哀號,轉身便往夜空的另一邊跑去。

  「你還逃?」於百憂捲起劍風殺過去。

  方笑顏好想哭。人是不是一定要這麼衰,好事不靈,壞事永遠靈驗?

  她更不敢停了,飛快地挪閃。這讓於百憂越發確定她是要夜盜方家。

  「我今天一定要將你扭送官府!」他咬牙,誓不與她干休。

  方笑顏有苦難言,慌不擇路地跑出了柳城。

  「惡賊,納命來!」於百憂一劍劈下。

  她差點魂飛天外,也不管前頭有路沒路,豁身就鑽了過去。

  不料,前頭竟是荊棘叢,細小的微刺劃破衣服,在她皮膚上割出一道道血痕。

  「天哪!」她以手蒙臉,可別毀容才好。

  「惡賊,你以為躲進荊棘就沒事了?」他冷笑,手腕一抖,荊棘叢四散,露出她狼狽的身影。

  他還沒完沒了了!一把火從腹部衝到心口,方笑顏回過頭,狠狠瞪他一眼。

  好,夜晚他這麼折騰她,等到白天……哼哼,風水輪流轉,大家走著瞧。

  她扭轉身子,改向東方奔去。

  記得那裡有座衰敗的判官祠,因為年久失修,陰暗可怖,柳城裡的人都說祠裡鬧鬼。

  若是一般時候,方笑顏是不敢靠近那裡的,她就算力能擒虎,對於鬼魅一道,還是敬而遠之。

  但今晚,她沒有太多選擇,只希望藉著那裡的陰森避開他的追擊。

  該死的於百憂、混帳於百憂,等天一亮,你就死定了!她在心裡罵著,飛快抵達判官祠。

  不意,於百憂卻比她快了一步,寒森森的利劍就擋在她前行的道路上。

  這一刻,方笑顏一顆心差點暫停跳動。她第一次離死亡這麼接近。

  「夜路走多了,總會遇到鬼的。」於百憂諷刺她。

  方笑顏咬牙,瞪了他半晌。「彼此彼此。」

  於百憂怔了怔,這麼近聽她的聲音,就算她特意壓低聲嗓,那磁性中一點微微的沙啞……分明是方笑顏!

  但……怎麼可能?堂堂通古玉坊的大小姐,是夜盜百戶的小偷一枝梅?

  「你到底是誰——啊!」卻是方笑顏乘機踢出一蓬沙子,迷住他的眼。

  她轉身,飛也似地逃。

  「站住!」該死,他的眼睛好痛。

  聽他的是白癡。她跑得更快,就像一縷輕煙似地掠過了陰暗的大地,飄忽——不對,她消失了。

  她像晨霧,日陽一出來便轉瞬無蹤,她就這麼平空不見了。

  待於百憂揉著通紅的眼睛追過來,別說她的身影了,連那縷熟悉的寒梅冷香也盡數消失。

  「這是什麼功夫?」如此鬼魅的身法,他聞所未聞。

  他不死心,又在附近找了一遍,確實不見她的身影。

  真被一枝梅逃了!他含恨地收劍入鞘。「再有下次,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他轉身回柳城。他要去方家關切一下,他們到底損失了多少?

  而且,他很擔心方笑顏,家裡遭盜,她一定很擔心、很不安吧?

  這該死的一枝梅!他一定要想辦法捉住她。

  他已經不去想為什麼一枝梅會擁有方笑顏的聲音,所謂人有相似,聲音自然也有雷同的,這沒什麼好奇怪。

  他肯定一枝梅不是方笑顏。她不會隱瞞他這麼重要的事,不可能瞞得住的。他把那個問題拋到腦後,懷著七分憂慮、三分焦躁的腳步返回柳城。

  這時,方笑顏才像個泥人似的,從一口廢井中爬起來。

  剛才她被追得慌了,一不小心摔入廢井中,幸好井裡沒水,否則她就淹死了。

  但井中有半坑泥,也弄得她狼狽萬分。

  她爬起來的時候,見東面天邊那縷橘紅正緩緩驅散黑幕,將白日帶臨大地。

  「於百憂……你這混蛋!」她氣死了。

  幸好她知道判官祠有一條小路可以直通柳城,比走官道快一倍,不然她堂堂方家大小姐弄這麼難堪回家,還不給人笑死?

  「於百憂,你等著,我跟你沒完!」她一跺腳,飛快地朝方家奔去。

  老天保佑,她一定要趕在天色全亮前回到家,玉皇大帝、三清道尊、觀音娘娘……不管誰都好,幫幫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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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4-7 14:24:40

第7章(1)  

  方笑顏終於趕在天亮前回家,翠墨已經緊張到快飆淚了。

  「小姐,你也太久了吧!」她把方笑顏送進繡閣後,趕緊將裡裡外外的門都鎖上。

  「別提了,遇上一個瘋子。」方笑顏一想到又被於百憂追得落荒而逃,怒火直燒。

  「啥?瘋子?」翠墨才靠近她一步,又摀住鼻子,連連後退。「小姐,你好臭啊!」

  「你以為我願意啊?!」方笑顏三分怒火被煽成十分。

  翠墨連忙跑出去,吩咐廚房燒水,準備讓方笑顏沐浴更衣。

  「小姐,你不是失手了吧?」雖然很臭,翠墨還是講義氣地屏住呼吸,湊過去幫方笑顏整理一身狼狽。

  「沒有,不過……」她憤怒地咬牙。「我被人發現,一路追到判官祠,跌進一口廢井中才擺脫追逐,脫身出來。這些爛泥就是在那裡沾到的。」

  「所以……你的身份洩漏了,被發現一枝梅是方家大小姐?」喔!完蛋了,等老爺回來,會把她們都打死。

  「不是。」要是一枝梅的真實身份敗露,她恐怕要自殺以謝天下了,還能在這裡跟翠墨閒嗑牙?「對方只是把我當普通小偷,想捉我歸案,他並不知道我是誰。」

  翠墨拍胸口。「還好、還好。」

  「哪裡好?我已經被追了好幾次了。」氣死她也。

  「這個……小姐,夜路走多了,難免遇到鬼。你以前這麼順遂,所以偶爾幹點小偷小摸,就當怡情養性,但現在既然被發現了,你要不要考慮乾脆別幹了?反正家裡又不缺你這份工資。」

  「你說什麼?」方笑顏被她的胡言亂語氣歪了。「我給家裡掙過工資嗎?你糊塗啦?」

  「既然也沒好處,你何必如此辛苦?」

  「這種事不是為了好處而做的,不過……翠墨,我們自小一起讀書,那些演義小說你也看過,你不覺得這世間除了律法外,還需要一份力量,在百姓們無助受累時給予資助?」

  「可這終歸是違法的。」

  「它是違法,但也是正義。翠墨,官府做事要講證據,要有條有理,難免拖沓,讓被害人受更多的苦。可我們不同,我們可以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就像……及時雨,就是大旱過後突然降下的甘霖。或許它解決不了根本問題,但它可以給絕望的人們帶來一絲希望。你明白嗎?」

  「就像當年,我老家遭災,爹娘相繼病死,我餓倒在街頭,老爺、小姐帶我回家那樣,是不是?」

  「嗯。」方笑顏想了一下。「我覺得你進方家,應該是從根本上解決了問題,不是臨時的、無法長久的援助。」

  翠墨看著她,繼續想。「好像是喔!」

  「對啊。」然後……她們為什麼要想這種問題?

  主僕倆對視一眼,忍不住笑了,嘻嘻哈哈地又鬧成一團。

  「小姐,你的比喻好差。」

  「你的理解才差。」

  「小姐……」

  咚咚咚,外頭有人敲門,方笑顏趕緊閃進內室。

  翠墨跑去應門。「什麼事?」

  「翠墨姑娘,於公子來訪。」門房報告。

  「知道了。」翠墨打發門房,便進內室,才要問是不是照例讓於百憂在後花園候著,等小姐梳洗完畢再去見他?可房裡的方笑顏一聽見「於公子」,已經氣得瞪眼,好像隨時準備撲過去,把人砍成十八段。

  「小姐,你……還好吧?」翠墨小心地問。

  「告訴姓于的,有多遠滾多遠,我不想見他。」她一拳敲在梳妝台上,竟把那紅檜做的木台硬生生敲下一塊。

  翠墨嚇得連退三步。不得了,小姐發狂了……

  「我這就去把他趕走。」她飛一樣地往外跑。於百憂到底哪裡惹著方笑顏,小姐竟生這麼大的氣?

  天哪,好好一樁美滿姻緣要飛了……於百憂這豬頭,怎麼就幹傻事?

  她絕不認為問題出在方笑顏身上,因為小姐永遠是對的。

  該罵的就是於百憂,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就算是小姐出錯,那也是他惹出來的。

  所以,翠墨一到門口,見著於百憂,二話不說,抬腳便往他腳上踩。

  「翠墨姊姊腳下留情。」於百憂嚇一跳,急忙後退,連連作揖。

  「我留情,小姐不留情。」

  「什麼?」於百憂愣了一下,終於被翠墨逮著機會,一腳踩上。「唉喲!」他抱著腳直抽氣。

  「你還問?」翠墨慍惱地瞪他。「你究竟做了什麼?讓小姐生這樣大的氣?」

  「我……」於百憂回想這些日子跟方笑顏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去遊湖,她很開心、後來她知道王老虎去找壽春醫館的碴,便主動幫忙,他看診,她在旁協助,兩人其樂也融融,沒啥問題啊?「小姐因何發怒?」

  「我問你,你倒問我來著?」

  「我不曉得啊!」他一臉無辜。

  翠墨就知道他傻,在感情上,他跟白癡沒兩樣。

  「不管你曉不曉得,總之,你惹火小姐了,小姐不想見你。」

  「怎麼會這樣?」他明明什麼也沒做……「那我現在該怎麼辦?翠墨姊姊教教我。」

  「我?」翠墨一想到方笑顏空手劈妝台的壯舉,心裡哆嗦,連連搖頭。「不要,小姐這次氣炸了,我要是不識相湊過去,分明找死,我堅決不幹。」

  於百憂聽她這麼說,心裡慌了。

  「翠墨姊姊,你不能見死不救!求求你……」他又是連連作揖。

  翠墨不免心疼。「不是我不幫你,實在是……小姐這回很生氣。」

  「我確實不知哪裡做錯了,但我願意向小姐道歉,翠墨姊姊,你好歹給我一個賠罪的機會,拜託你了。」

  「可是……」

  「翠墨姊姊教教我吧!」他擺明是賴上了。

  但翠墨見他的俊顏帶著倉皇和痛苦,怎麼也無法袖手不理。至少,他還喊她一聲「姊姊」呢!衝著這一點,她也不能不管他。

  「你——算了!這回的干係我擔,你附耳過來……」

  「謝翠墨姊姊。」他歡喜拱手,才湊過身子。

  翠墨在他耳邊嘀嘀咕咕半晌,於百憂陰霾的臉色便見晴朗,末了,他又深深一揖。

  「翠墨姊姊大恩大德,小生沒齒難忘。」

  「少酸了,快點去準備。記住啊,見到小姐後,該服軟的立刻服軟,千萬別跟她槓上,知道嗎?」

  「小生明白。」話落,他匆匆地依計行事去也。

  翠墨仰頭看天。「小姐,我這可都是為你好,你千萬別惱我……你若要發火,儘管找於傻瓜,我身板小,挨不下一拳的。」

  話說,這紅娘還真不是人幹的,以後小姐和於傻瓜若玉成好事,她媒人禮一定要收最大包的。



  於百憂回到壽春醫館時,袁清嫵正在休息。

  自從王老虎在這裡鬧過一陣,百姓們受驚,前來看診的人便少了一半,因此,袁清嫵和於百憂有更多的時間做自己的事。

  於百憂為此很是開心,畢竟,貼的藥錢少了,他也不必三天兩頭跑出去做賊,至於那些膽小的百姓,他們平時把袁清嫵誇得像觀音娘娘再世,等她真正出事,誰也不敢出來幫忙,於百憂也不想救治這樣的人。

  倒是袁清嫵性子好,認為趨吉避凶是人的本能,怨不得他們。況且,大家不來看病,表示他們身體好,做大夫的就希望所有人都能身體健康。

  於百憂對她的善良無話可說。

  袁清嫵見於百憂急急來回,臉現憂色,心裡也不安。

  「小師弟,你這是怎麼了?神色匆匆的。」

  「笑顏生我的氣,我拿錢,買東西去哄她。」他坦白地說。

  「好端端地,方小姐怎會氣惱?」

  「這個……」於百憂想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反正方笑顏生氣了,是他的錯,他要認,不是他的錯,他同樣要認。

  她飛揚的黛眉皺了起來。無緣無故,方笑顏撒什麼潑?

  於百憂在她心裡就跟寶貝似的,她平時連個臉色都捨不得給他,這人讓給了方笑顏,倒教他受氣了。

  「你想想看,你是不是做了什麼惹她發火?」

  「二師姊,昨天我在醫館裡看診,根本沒機會見她,至於前天,我們上山踏青,回來時還給你摘了好大一束花,她回去時你也看見了,很愉快啊,我真不知道她怎麼又生氣了。」

  「對啊!她前天離開時,確實滿面笑容。」袁清嫵便狐疑。「你說『又』?她常常發脾氣嗎?」

  「還好吧!」基本上他覺得方笑顏是個性子開朗灑脫的人,不過她每回發怒,都令他特別心驚膽顫。其實,他會如此緊張的也只有她,換成其他人,愛氣、不氣,氣死活該。「笑顏不是愛亂發脾氣的人,我想她發火,一定有她的原因。」

  但聽在袁清嫵耳裡,只覺於百憂在方笑顏面前,時刻得受她情緒起伏牽引,真是受盡了委屈。

  她很不捨,方笑顏太不懂得心疼人了。

  「二師姊,我先走了。」他拿了錢袋便往外跑。「對了,晚上我不回來吃飯,你不必準備我的分。」

  他離開了,為了方笑顏,他奔波得滿身大汗,這樣真的值得嗎?

  袁清嫵忍不住想,萬一方笑顏的脾氣不改,於百憂跟她在一起,是不是要受苦一輩子?

  不能和氣相處的感情,有可能天長地久嗎?

  於百憂和方笑顏一起的時間越久,對她的感情就越深,將來為此受到的傷害必然也更大。

  她的心思突然有些飄忽。為了於百憂的終生幸福著想,真的應該幫他揮慧劍、斬情絲了。

  但他喜歡方笑顏,讓他離開她,他會很痛苦吧?

  可長痛不如短痛,一段不合適的感情,與其拖著,彼此折磨終生,不如早了早好,那麼……

  她跟於百憂是不是能夠擁有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這回,她會把握時機,及早出現,絕不將他身邊的位置讓給任何人。

  她想著,芳心跳得好快、身子好熱。



  這時,於百憂已經在街上買了賣貨郎該有的全部家當,又黏上鬍子、戴了帽子,肩背貨架,來到方家後門。

  方家是柳城首富,方府庭台掩映、樓閣重重,裡頭伺候、做事的丫鬟僕婦也有數十。那些簽了賣身契的小丫頭平常是不能隨便外出的,她們想要些繡線、胭脂、花粉之類的,就要等貨郎上門兜售,而貨郎平均一個月上門一回。

  翠墨給於百憂的主意便是——假扮貨郎,乘機混入方府,跟方笑顏當面道歉,求她原諒。

  其實不用偽裝,憑於百憂的輕功也能自由出入方家,但他不想這樣幹,好像在偷香竊玉似的,沒地辱沒了方小姐身份。

  他寧可辛苦一點,照著翠墨指導,屈身扮一回賣貨郎。

  後門的看守見貨郎上門,便請他稍待,自去稟報小姐。

  而正幫方笑顏梳頭的翠墨聽見此話,知道是於百憂來了,開始纏著小姐要買東西。

  方笑顏不免疑惑。「你向來不買貨郎的東西,說品質不好,怎麼突然變了?」

  「人家就好奇嘛!廚房的大媽告訴我,貨郎的東西雖比不得店舖裡的精緻,但勝在新奇,很多頭花、珠釵的樣式都特別有趣,我就想看一看,若有好的,也給小姐買一份。」

  「那你到後堂,跟大夥兒挑去吧,我這裡暫時不用你服侍。」

  「去了後堂,大家搶成一團,我還有得挑嗎?」

  「那你想怎麼樣?」

  「讓貨郎進來,咱們先挑,過後再叫其他人去買。」

  「就你精詭。」方笑顏嗔她一眼,便讓門房去請貨郎到後堂。

  「去花園吧!那裡光線好,挑繡線時,顏色才不致走樣。」

  方笑顏不疑有他,也讓門房照辦。

  翠墨偷偷地轉身喘口氣。這瞞哄小姐的壓力好大,該死的於百憂,他若不能哄好小姐,讓小姐把氣出在她頭上,她就踩死他!

第7章(2)  

  於百憂被門房引到後花園後,便心急如焚地等待翠墨哄來方笑顏,讓兩人相見。

  見面後,他該怎麼道歉,她才會原諒他?他坐立不安。

  今時畢竟不同往日,他不是來與她花前月下的,相反地,他若搞不定她,他們也完了。

  他已經不去想自己到底哪裡做錯?反正認罪就是了。

  「唉!」他轉動著博浪鼓,發出咚咚的聲響,他的心情就隨著擊鼓聲而起起伏伏。

  不多時,他終於又聽到那熟悉的環珮叮噹聲,這是方笑顏腰上的銀煉隨著她的走動,互相敲擊出來的。

  當她們主僕從小徑另一頭轉出來時,銀煉在日光的照耀下,光彩奪目,配合她不及盈握的柳腰,說不出的柔媚可心,吸引他的視線。

  「笑顏……」終於又見到她了,於百憂激動得全身顫抖,但他一聲不敢吭,甚至不敢抬頭,就怕她一見他,便轉身跑了。

  方笑顏和翠墨來到他身邊,她道:「老人家辛苦了。」

  「謝小姐關心。」於百憂頭低低的,聲音壓得更低。

  方笑顏推推翠墨。「你不是要看東西嗎?還不去?」

  「小姐,我們去涼亭坐下來,慢慢挑吧!」翠墨說,拚命跟於百憂打手勢,讓他把握機會道歉,否則錯過了這回,他怕要抱憾終生。

  「看東西……啊,好……」於百憂被翠墨的手勢搞得心慌意亂,想要解下背上貨架,卻差點打翻它。

  「小姐,你看嘛!這樣挑東西,多累?」翠墨纏著她。「咱們到涼亭,那裡有石桌,把東西擺開,才好一樣一樣看。」

  「行了,你別晃我了,頭都被你搖暈了。」方笑顏只得應允,領前走向涼亭。

  翠墨在一旁對於百憂眨眨眼。「上啊,你還等什麼?」

  於百憂無言地對她拱拱手。「翠墨姊姊,你可不可以稍避一下,我好跟笑顏談些體己話?」

  翠墨瞪他一眼,這新人都還沒過門,他就想扔媒人了,過分!

  於百憂又拚命作揖,翠墨見他可憐,便一跺腳,覷一個小姐沒注意的機會,轉身跑了。

  前頭,方笑顏才進涼亭,便道:「這裡行了吧?」她回頭要叫翠墨,卻見身後只跟了貨郎一人,貼身丫頭早就不見人影。

  「翠墨?」她又喊了聲,無人應答,那貨郎則微抬眼,修長的鳳眸帶著祈求的目光望著她。

  「你……」就算他黏了鬍子、戴了帽子,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來。「於百憂,你搞什麼鬼?」

  「笑顏……」他軟聲喚著,想去拉她的手。

  「別叫我。」這會兒說什麼都好聽,到了夜晚,他又把她整得半死。

  「小姐,你就算想處罰小生,也得讓小生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屆時,不勞小姐動手,小生自罰到小姐滿意為止。」他溫言如蜜。

  方笑顏心裡不自覺便淌過一抹甜。「你除了會說好聽話,還會幹什麼?」

  「小生還能給小姐道歉。」說著,他深深鞠躬。

  「道歉?」她被他害得這麼慘,是一句「道歉」能解決的嗎?「你憑什麼道歉?你為何道歉?你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嗎?」她越說越憤怒。

  他卻越發無辜起來。「小生知道得罪了小姐,但小生確實一無所知。」

  「你——」方笑顏真想咬他幾口,又想大叫幾聲發洩,但見他神情委屈,又不禁心軟。畢竟,他說的也是事實,他確實不知道她是一枝梅,才會緊追她不放。

  而且,聽他昨夜的話意,他是以為一枝梅盜了方家,想替方家取回失物,才對她步步進逼,那也是為了她好。

  只是……這傢伙好心總是要辦壞事。

  她看著他,也怒、也惱、也心疼。他倆不能這樣下去,萬一某一晚,兩人又狹路相逢,彼此看不順眼拔刀相向,砍了一個之後,才發現另一個是心上人,還不後悔終生?

  她思慮復思慮,終於長歎口氣,問道:「你昨晚去哪兒了?」

  「昨晚?在醫館裡睡覺啊!」他直覺回答。

  「一整夜都在睡,沒出過醫館一步?」她眼睛瞇了起來。

  「呃……」他遲疑了下,還是決定老實招認。「上半夜是在睡,下半夜本來想上王老虎家的,結果……有件事我得跟你說,你先平靜心情,聽我說完,好嗎?」

  「你說,我聽著。」

  「其實我師姊弟在柳城義診數月,身上的金銀早就用完了,但捨藥的工作卻放不下,因此,我三不五時就會夜盜奸商惡吏的家,拿他們的錢來貼補藥費。」他一邊說,根本不敢看她,以為她會激動難平。

  但她的神色卻很平靜。「這事我早知道了。」

  「啊?」換他迷糊了。

  「你可知城裡有位俠盜,綽號一枝梅,做的是與你相同的事情?」

  他定定地看著她,這一刻,他覺得她跟一枝梅分外相像;但……不可能吧?

  「我知道一枝梅的事。但昨夜,我卻見她夜盜方家,通古玉坊在柳城的聲名一向不錯,不應該成為她下手的目標。」

  所以,他從頭到尾也沒有懷疑過她,她不知道是該感動他的信任?還是氣他腦筋太直,不懂得變通。

  「你就沒想過,一枝梅不是要入方家竊盜,而是——」她頓了一下,深吸口氣後才道:「她辦完了事,準備回家。」

  「回家?」他好像被雷打到了。「一枝梅……回方家?」

  「是的。」她點頭,雙腳錯步,一陣煙似地掠過他身邊,順手取下他的假鬍子。「一枝梅要回家,因為,我就是一枝梅。」

  他看著她,一會兒,又低頭喘口氣,再望她,復又轉過身去,如此三、四回,他才漸漸平靜下心情。

  他懷疑過一枝梅的身份,但他從來沒懷疑過她,因為他喜歡她,所以他信任她。

  可她告訴他,她就是一枝梅,她跟他一樣,白天有一個身份,夜晚卻成了樑上君子。

  他的心情很亂,但很確定並不是厭惡。方大小姐是一枝梅……天哪!這種事居然真的發生了。

  「一枝梅……昨晚我追了一枝梅大半夜,才在判官祠附近失去她的蹤跡……一枝梅的輕功身法鬼神莫測,而你……」

  「見鬼的鬼神莫測,我不小心踏空了一腳,摔進廢井裡了。」提到這件事,她就火。

  「啊?」他的腦子很糊塗,但還是勉強回想,好一會兒,他恍然大悟。「你是因為摔跤,才氣我、不想見我?」

  「你以為呢?」方笑顏瞪著他。「你自己說,你是第幾回把我追得那麼慘了?你我無仇無怨,頭一回相遇是在王老虎家裡,那時我一發現是你,入庫房取金珠,也給你留一半,你卻見我就找麻煩,我得罪你了嗎?」

  「不是的。」他連忙辯解。「我們無仇,只是……那夜你走後,留下一枝絹布梅花,卻讓我做了代罪羔羊。王老虎以為我就是一枝梅,領了一大群打手追了我大半夜,我氣忿背黑鍋,因此才想找一枝梅說清楚。」

  所以,他們之間純屬誤會,罪魁禍首是王老虎。

  她瞪著他、他也看著她,兩人對視半晌,再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心頭的陰影和不敢置信也隨著這陣暢笑,撥雲見日。

  其實她做俠盜也沒什麼不好啊,由此可見,他們性情投契,夫唱婦隨。

  想著想著,他越發愉快了。「笑顏,對不起,昨晚害你受驚了。」

  她扭著手絹,好一會兒,才小聲地說:「不關你的事,我早該告訴你事實。」

  「現在說也不晚,以後,我們可以一起行動。」

  她噗哧笑著。「上哪兒行動啊?」

  「王老虎家啊!他害我們之間產生誤會,還威脅我和二師姊不歸順他,就把我們趕出柳城,於情於理,都要找他開刀。」他說著,牽起她的手。

  「好。」她對王老虎也很痛恨,那傢伙曾經搶劫、打傷過她爹,官司都還沒了呢!

  「那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

  「三更時分,王老虎家門口見。」她說,看著兩人交握的手,從沒想過有一天,她會跟心上人攜手盜竊。但他們性情相合、喜好一致,真是讓人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投契。

  天底下,唯他最瞭解她的心,她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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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4-7 14:25:51

第8章(1)  

  是夜,於百憂換了夜行衣,準備外出。

  袁清嫵見了,忍不住問他:「小師弟,你這樣接二連三地下手,行不行啊?」就算是劫富濟貧,也要有個限度。

  「沒事。」於百憂拉上蒙面巾,說道:「我去王老虎家,給你報仇。」

  她心裡泛起一絲甜意,原來,他也是很看重她、很在乎她的。不過……

  「小師弟,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你可別欺他太狠,讓他反咬一口,我們都麻煩。」

  「我不欺人,人就欺我們。」他覺得她的性子實在軟過頭了。

  「反正咱們也沒損失太多,就別計較了。」她溫言勸道:「況且,咱們長期義診確實影響了王家的生計,由此來說,兩方都有錯。」

  「那怎麼辦?停止義診?」

  「不行。」袁清嫵斷然否決。「還有那麼多病人等著我們救治,義診絕不能停。」

  「可我們持續義診,其他醫館的生計就會一直不好,他們就會惱我們,這是個無法解決的問題。」

  袁清嫵被他一提醒,煩惱得眉頭都皺起來了。

  「二師姊,這世上不可能有兩全其美的事,勢必得有所取捨的。」他說。

  但袁清嫵真的不想傷害任何人。

  「行了、行了。」於百憂看她頭痛,他也頭痛。「橫豎這件事我有分寸,你不必擔心,都交給我吧!」

  她聽到他的保證,便覺得好安心。

  他拍著她的肩膀安撫她,手掌又寬又大,溫暖了她全身。

  她呆呆地看著他,還記得他坐在她家草垛上發呆的樣子,才多久時間,玉娃娃長大,會心疼人、會照顧她了。

  那曾經小小的、能被她抱在懷裡安慰的身子,如今應該也長大到可以讓她依靠了吧?

  她突然很想偎過去,在他的懷裡享受他的溫情。

  「好了,二師姊,我走啦!」但他卻對她揮揮手,一眼也不回地離開。

  她的眼眶熱起來了,一點晶瑩落了下來。

  他不愛她,為什麼?他們明明日夜相處,他們在一起的時間是他與方笑顏同行的幾倍,但他卻選擇了方笑顏,只因為她慢了一步?

  她不甘心,越來越無法忍受他的離去。



  於百憂離開醫館後,直奔王老虎家,才到地頭,正想著不知方笑顏到了沒有,便聽一陣貓叫聲在高牆上響起。

  夜風中,一名黑衣人身材窈窕,蒙面的黑巾遮住她大半姿容,卻掩不住那雙明亮的眼,在黑夜裡綻放出比星星還要炫目的光彩。

  「笑顏!」他在心裡喚一聲,拔高身形,往她的方向掠去。

  她對他一笑,雖然笑容被黑巾掩蓋,但從她微瞇的眼,他仍能讀出她心底的愉悅與淘氣。

  是了,最初他注意到她,是因為她的聲音,那獨一無二的嗓音震動他的心弦。

  但之後,他卻著迷於她的害羞、她的喜怒、她的開朗中,她的每一種樣貌他都好喜歡。

  如今,他更愛她是一枝梅。那樣快意、瀟灑,只有他與她能理解、分享。

  他情難自禁地牽起她的手。

  她害羞地別開頭,不敢看他。

  高牆上,散發浪漫旖旎的氛圍,對比高牆下守衛的森嚴,彷彿是天地之別。

  於百憂陶醉,直欲攜美乘風而去。

  最後,是方笑顏先被沁涼的夜風吹醒神智,她對他比了比高牆內那棵雙人合抱那麼粗的大樹。

  他眼裡劃過一抹訝異,沒想到她跟他第一次竊盜王家時,選擇的是同一路線。

  她調皮地眨眼。他還不知道,這條路是她先發現的。

  他們掠上大樹,一起等著,等候家丁巡邏換班的時候,再覷機潛入庫房。

  通往庫房的路,對於百憂和方笑顏而言再熟悉不過。他們順順利利進入王老虎的藏寶室,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笑了起來。

  「我還記得那一晚,我藏在樹梢,看見你掠上高牆,嚇了一跳,鼎鼎有名的神醫三塊玉,居然也會幹起樑上君子的把式。」她說。

  「我那晚蒙著臉,你也能看穿?」

  「你的眼神、你的動作、你的身形,我一眼就認出來了。」也可以說,她惦記著他,比他的感情萌芽得更早。「不像你,見了我幾回,也沒發現是我,還追得我狼狽萬分。」

  「這……」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也不是全然無覺,不過我以為堂堂方家小姐不可能成為竊賊,所以堅持不往那方面想。」

  「怎麼?不喜歡我做一枝梅?」

  「哪兒的話?」他輕輕攬上她的肩,將她拉入懷裡。她的呼吸輕輕地落在他頸項,有一種扣人心弦的灼熱。「我很高興你是一枝梅,有你陪我一起,這日子才有滋味。」

  她害羞地回擁他,他的肩、他的胸,寬廣又讓人迷戀。

  「我其實早想告訴你,我就是一枝梅,可我不敢,我怕你知道後會不喜歡我。」

  「但現在,我更喜歡你了。」生命中要找到一個知己很難,要找到一個既是紅顏,又是知己的人更難。他多幸運,兩樣都有了。「笑顏,等你爹回來,我就請人上方家提親,你做我的新娘好不好?」

  她笑了,心臟怦怦跳,眼眶微微發紅。多麼喜歡這個男人啊!他們是如此契合,好像天生下來就該在一起。

  「嗯!」她摟緊他,這一輩子要攜手白頭,再不放開他了。

  「笑顏、笑顏……」他激動地說不出話,只能連聲喚著她的名。

  她聽著,一聲、兩聲、三聲……心情從最甜蜜,到有一點擔憂。他不會樂瘋了吧?就只剩這句話會講?而且……

  「百憂,時候不早,咱們該辦正事了。」總不能等到天亮,讓人來個甕中捉鱉吧?

  「啊,對……」他還在興奮中,神智沒太清醒。

  「別發呆了。」她輕捏一下他的手,然後轉身,開始搜刮金銀。

  他雖然晚了一步,也趕緊加入尋找的行列。

  「這王老虎真是個笨蛋。他知我們只對金銀下手,便換著法子隱匿金銀,卻沒想過乾脆換個地方算了。」方笑顏翻開一箱珠寶,便見一袋金葉子藏在裡頭。「哼,只要他的金銀還在庫房裡,就算挖地三尺,我也能找到。」

  「在哪裡?」她動作真快,他還沒有收穫呢!

  「喏!」她欲抽起那袋金葉子。

  他眼尖,發現皮袋底下,牽著一根銀絲。

  「笑顏,別動!」他驚慌喊道。

  「嗯?」她疑惑。

  「那袋金葉子被做了手腳。」於百憂說著,小心走過去,將木箱裡的珠寶一件一件拿出來,果然見到箱子底部有一柄手弩連著皮袋,方笑顏若將皮袋抽出,必然引動機關,利箭發射,她不死也要掉層皮。

  「我倒是小瞧王老虎了。」她語聲含冰。

  「一點小把戲,我還不放在眼裡。」於百憂手在機簧上轉動幾下,順利拆下機關。「好了,你可以動了。」

  方笑顏先把皮袋收入懷中,然後低頭去看機關。「想不到王老虎也學會使詐了。」

  「這只是最粗淺的機關,上不了檯面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搖頭。「你不是土生土長的柳城人,你不瞭解,王老虎那人生性惡霸,他想什麼、要什麼,習慣去搶、去打、去奪,所以真正的柳城人,沒人敢跟他正面對抗,因為我們打不贏他。但王老虎有一個缺點:他沒腦子,柳城人不想受他欺負,只要使點小聰明,總能避開。而現在,這頭沒腦的老虎卻學聰明了——」她很擔心,一頭會設陷阱的老虎,對柳城是一種危害。

  但於百憂卻拿著那個機關翻來覆去看了好久。「也就是說,有人給老虎身上插了翅?」

  「你是說……有人在幫助王老虎?」

  「我不相信一個笨了幾十年的人,會突然變聰明。所以最大的原因是他找到幫手了。可即便如此,這幫手的功夫也不怎麼樣,這種機關,三歲小孩都不屑玩。」

  「你三歲就開始學機關之術?」

  他臉紅了下。「我六歲才開始學,但真正入門是拜師學醫開始。」

  「你師父不只教你醫術,還教你機關?你師父很有本事啊!」

  「這種話你千萬別在他面前說,他很自大,總說自己是醫聖再世,他的先祖文可安邦、武可定國,連他的師兄、師弟妹們,也個個一身好本事,弄得他們那一派人好像是神仙一樣。」

  「你不相信他?」

  「我平均三天要去酒館贖他一次,你說,他連自己的酒錢都付不起,能有這麼大本事嗎?」

  「也許他是個遊戲人間的風塵異人?」

  「風塵異人都是不愛錢的。而我師父,他收我為徒,要了我三塊價值連城的羊脂玉。」結果學費送上了,師父卻把他的排名放最末,這才是於百憂最吐血的。金銀有價、玉無價啊!

  她低聲輕笑了起來。「至少你師父是個很有趣的人。」跟她師父一樣,妙手空空之技獨步天下,卻去給人當武師,教她輕功時,總讓她上廚房給他偷雞腿,當作測試,搞得那陣子方家廚房做出來的雞永遠少了兩隻腿。

  「是啊!非常有趣。」常把他氣得半死而已。不過師父的態度差歸差,本事還算過得去。他道:「笑顏,你先出去,我給你弄點好玩的,順便給王老虎一點教訓。」

  她頷首,飛身出了庫房,遠遠藏在屋簷下,看著他在庫房施為。

  約莫半盞茶時間,他終於佈置好一切,朝她藏身的地方揮手,她挺腰,身如利箭衝向他。

  「走。」他低喝一聲,然後,順手打爆了一排風燈。

  「什麼人?!」家丁被驚動了,迅速往庫房集合。

  這時,於百憂卻沒有拉著方笑顏往外跑,他們掉轉方向,藏到了王府後花園的假山邊。

  「等著看好戲。」他對她說。

  不多時,夜空裡傳來王老虎憤怒的咆哮。「你們這群廢物、飯桶!我花了這麼多錢請你們,卻還是讓小偷來去自如,你們除了會吃飯,還能幹什麼?!」緊接著就是一陣拳腳擊肉的聲響,看來王老虎氣瘋了,正在修理下人。

  方笑顏撇撇嘴。「就憑你請的那些人也想攔住我們……不過,百憂,我剛才走得急,忘記放梅花。」扼腕啊!

  「沒關係,我替你放了。」

  「你怎麼會有我做的絹布梅花?」

  「我放的不是絹布梅花,是空中的。」

  「嗯?」她沒理解。

  「等著看好戲。」他說。

  這時,王老虎正氣急敗壞地搶進庫房,準備清查損失。

  老天保佑那機關有用,接二連三地遭竊,他的身家已經大受虧損,快撐不下去了。

  誰知他一拉大門,那副手弩就朝他砸過來,把他的額頭砸破一個洞。

  他應該感謝於百憂,至少於百憂沒把利箭安上去,否則他現在已經死了。

  但王老虎想不到那麼多,他只是非常生氣。「渾蛋!」他大罵,把門板踢破了。

  因為於百憂把門板和庫房裡置放古玩的木架綁在一起,所以門板一受創,木架也跟著翻倒,古玩紛紛落地,那些青銅器還好一些,撞一下不會壞,但瓷瓶、玉器就毀了,乒乒乓乓,碎得好不熱鬧。

  「你們這群殺胚——」王老虎當場氣得吐血。

  同時,木架翻倒完,牽動窗邊一隻煙花筒,今晚最盛大的熱鬧登場了。

  被拉開的煙花筒冒出哧哧聲響,然後火光閃爍,唰地,一枝燦爛的梅花在夜空中綻放出最眩目的光彩。

  「好漂亮!」方笑顏擊掌而歎。

  「一枝梅!」王老虎卻倒頭,暈了過去。

  真是……一樣的美景,兩番的心境啊!



  於百憂和方笑顏狠狠捉弄了王老虎一番,兩人非常開心。

  因為太興奮了,他又跟她回方家,分錢、談機關、聊輕功,直廝混過午時,他才恍然想起,今天好像輪到他看診!

  「糟了,忘記看診的事!」他慌忙跳起來。

  「那怎麼辦?醫館一天不開,會有很多人不方便吧?」她忙著幫他收拾整理,好讓他盡快回家。

  「醫館是不會休息啦,二師姊會替我,不過對她有些不好意思。」他拿了東西,便與她告辭。「笑顏,我先回去,改天再來找你。」

  她點頭。「快走吧!別讓二師姊等太久。」因為與他關係親密,她也學他喊袁清嫵「二師姊」,袁清嫵沒拒絕,一直待她有禮,只可惜有些生疏。

  也不知是不是方笑顏的錯覺,她總覺得她們親近不起來。

  方笑顏送他出了繡閣,再回來,卻見桌上一袋金葉子,於百憂居然把最重要的東西忘記了。

  「百憂。」她拿起皮袋追出去。

  「小姐,你急著去哪兒?」正好翠墨端著點心走過來,見她神色慌張,問道。

  「百憂落了東西,我去送還給他。」方笑顏說。

  「他走了?」翠墨嘟起嘴。「虧人家還準備了他的分兒,走之前都不說一聲。」

  「他突然想起今天要看診,才忘了告訴你。」

  「居然連看診都會忘記,他也不是什麼好大夫……」翠墨碎碎念了半天,才道:「小姐,你跟他忙了一夜沒睡,要不這東西我幫你送,你乘機休息一下。」

  「你不是又打壞主意吧?」方笑顏感覺翠墨就是喜歡欺負於百憂,一天沒整他,心裡不舒服。

  「哪會啊!」她頂多念他兩句,下次要來要走,都得先問過翠墨姊姊。

  方笑顏知道她孩子心性,想了想,也不阻止她玩鬧,便將皮袋子交給她。

  「你玩歸玩,別過火啊!」但她還是提醒了一句。

  「人家才不會。」翠墨皺皺鼻子,把點心塞給她,歡快地跑了出去。

  「這丫頭,都二十了,還是跟小孩子一樣。」翠墨就像她妹妹——不,她比親妹妹還好。

  方笑顏端了點心,逕自回房裡吃喝。

第8章(2)

  於百憂回到醫館,又見一片狼籍,滿肚子的怒火直燒上九重天。

  那個該死的王老虎,真是屢教不改!

  「下一回——下一回我絕不輕易放過他。」他慌忙進入,尋找袁清嫵。「二師姊,你在哪裡?二師姊……」

  他從外庭一直找到後院,才在廚房的牆邊看見她蜷曲的身影。

  「二師姊!」他加快腳步衝過去扶起袁清嫵,卻見她頰上一片紅腫,顯然是挨打了。「王老虎——」他怒吼,此刻,他才像那欲擇人而噬的猛虎。

  「小師弟……」袁清嫵動了動還有些暈眩的頭,這才看清眼前是她最親密、最想接近的人。「你跑哪兒去了,怎麼現在才回來?」她吸吸鼻子,眼淚掉了下來。

  「我……」他們認識這麼久,他頭一回見她哭,不禁手忙腳亂。「我上王家盜財了,然後又去找笑顏……對不起,我若早些想起今天要看診,就不會放你一個人在這裡受欺負了。」

  方笑顏!所以他又是因為方笑顏而拋下她?為什麼方笑顏一定要排在她前面?如果沒有方笑顏,該有多好?

  她捂著火辣辣的頰,心緒亂紛紛,淚水流得更急。

  「對不起,二師姊,我再也不會了。」他趕緊為她檢查。「你別哭,我馬上幫你看診,一定給你用最好的藥,讓你盡快恢復,二師姊……你別哭了。」他慌到快連她的脈搏都摸不到了。

  她抽噎著。「我已經給自己抓好了藥,正在廚房裡煎著。」不過她臉上挨了一拳、胸口被踹中一腳,才會有虛弱、無力、想吐的症狀。

  「那我先扶你回房,再來幫你看著藥?」他本來想攙著她走,但見她身子軟綿綿,他索性打橫抱起她,將她送入房中。

  袁清嫵靠在他懷中,小手緊緊捉著他的前襟,恨不得這一刻能永遠停留下來。

  她臉蛋通紅,忍不住一直偎入他懷裡。她喜歡他、她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他。

  情難自禁,她把臉埋入他的胸口,這樣她可以聞到他的味道,聽見他的心跳聲。

  她微微地嘟起唇,雖然隔著衣服,但她想像自己是在親吻他。

  這激烈的情感讓她腦子徹底迷糊了。

  於百憂沒發現她的異狀,一路送她進了房。

  這些景況全落入後頭追來醫館的翠墨眼裡。她感覺於百憂對事情的處理並沒有錯,但又有哪裡怪怪的,好像……

  他們師姊弟是不是有問題?她也說不上來。她雖然愛當紅娘,但畢竟沒真正談過戀愛,有些細微的異樣她是察覺不出來的。

  因此,她悶悶地抱著皮袋子回家。



  於百憂將袁清嫵放到床上後,便想轉身回廚房替她煎藥,她卻拉住了他的衣袖。

  「二師姊?」他以為她不舒服,湊到床邊摸著她的額。「怎麼樣?是不是很難受?要不我給你準備藥浴,你泡一下,會舒服一點。」不過藥浴要用到的藥材很多、又貴,他們現在手頭都不寬裕,幸好他昨晚在王老虎家賺了一筆——啊!慘了,他把錢忘在方家了。

  「不是,我……」她不想他走,她不要在痛苦時只剩自己一人,不要再眼睜睜看著他投入方笑顏的懷抱。

  他們認識了這麼久,應該是有感情的,難道她就一點點機會也沒有?

  「你——」他想到了。「是不是被王老虎嚇到了?那混蛋……你放心,等你好一點,我就去找他報仇。不過二師姊,你的性子也該改改了,人家拳頭都打過來了,你還不回擊?這樣不好,會吃虧的。」

  「我本來想打回去。」她滿腹委屈。「我看著他的喉頭、他的胸口、他的下體……小師弟,我是大夫,我很清楚,從哪裡下手可以一擊斃命,但我真怕我一個沒留神,王老虎便死了,所以……我下不了手。」

  「啊?」他是個率性的人,從來沒想那麼多,自然也體會不了那種感覺。「那你可以放輕力氣啊,總不能教人白欺負了。」

  「我放輕了,結果他不痛不癢,反而更生氣。」袁清嫵捂著胸口。她就是因為這樣,才被打得更慘。「那王老虎不知道被誰揍了,現在就像受傷的野獸,見誰咬誰,比之前更難纏。」

  「嘿嘿嘿……」他摸著頭傻笑。

  「是你傷了他?」

  「對不起,我以為他受傷後會安分點,沒想到他卻來醫館找麻煩。」

  「他要我們後天給他消息,若不從他,就讓人封館。」

  「不是給了十天期限嗎?還沒到啊!」

  「他現在根本不講道理,只想出氣。」袁清嫵苦笑。「小師弟,要不……我們離開柳城,去別的地方義診吧?」去一個沒有方笑顏的地方,就他和她,一定會很開心。

  「二師姊,你捨得拋下柳城的患者不顧?」他是不管別人怎麼樣啦!但他討厭認輸、夾著尾巴逃走的感受。

  「我這也是沒辦法啊!」袁清嫵有點不安,她確實為了自己,捨去懸壺天下的理想。但再不走,於百憂就要永遠離開她了,與他的去留相比,她可以割捨任何東西。「再說,天底下有無數的病患等著我們,我們去哪裡義診,不都是義診?」

  「難道我們去其他地方,就不會再遇到這種事?」免費幫人治病,本來就與多數醫館開門做生意的理念背馳,他們只要在某個地方待得久了,就一定會引起糾紛,逃得了一次,逃不了一輩子。「二師姊,你聽我說,這種問題躲避是解決不了的,我們只能面對,並且想辦法解決它。」

  「怎麼解決?殺了王老虎嗎?小師弟,我們是大夫,不是劊子手,不能草菅人命。」

  「我沒想過殺他,我若要他的命,還用等到現在嗎?」他傾向嚇退王老虎,或者運用於家的財勢讓王老虎破產。那個人敢這麼惡霸,不過仗著有幾個臭錢,收買一堆打手,才能橫行無阻,等他一無所有,自然掀不起風浪。

  「你若能讓他放棄,他就不會三番兩次上醫館找麻煩了。小師弟……」她揪緊他的衣服,整個人幾乎要趴在他身上。「你聽我的,我們走吧!離柳城遠遠的,再也不回來,小師弟……」

  「二師姊,你先躺好,咱們有話好好說,你別這樣。」他把她扶回床上。

  但她怎麼也不肯放開他。「小師弟,我們學醫是想濟世救人,不是與人較勁,這裡不需要我們,我們走就是了,不要跟他們鬥,好不好?」

  「不是我愛斗——」他拚命想掙脫她的手,拉回自己的衣服。拜託,他外衫都快被扒下來了。「二師姊,你鬆一下手,聽我說——」

  「我不會放的。」袁清嫵哽咽一聲,淚便落了下來。「我手一鬆,你就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不要,我不放……」

  「你說什麼?我怎會在這種時候離開你?」她是他的師姊,他豈會見危不顧?

  「可你早晚要走,不是嗎?」

  「好端端地,我走哪兒去——啊!」他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衣襟被撕下一片。現在到底是怎樣?袁清嫵被打得神智不清了?「二師姊,你是不是很不舒服?要不我為你扎幾針?」

  「我很好。」他的衣襟裂了,她就拉他的衣袖。「只要你不走,我再好不過。」

  「都說了我沒要走啊!」

  「你會走……」她撲上去,抱著他大哭。「你喜歡方小姐,你要娶她……你就要離開我了……不要,小師弟,百憂……別娶她,不要離開我……」

  他終於發現某些事情不對勁了。

  「二師姊,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當她是親姊姊,如果有一天,姊姊告訴弟弟,她想跟他在一起,他該怎麼辦?

  「我當然知道。」她用力抱住他的頸項,整個人就半掛在他身上。「我喜歡你……從我在槐樹村,第一眼見到你,我就喜歡你了。」

  「不可能。」他斷然否決,這太荒謬了!

  「我喜歡你,我愛你,我……我想嫁給你……」她的聲音好卑微,這份愛已經壓得她快喘不過氣了。「我們從小就在一起了,整整十八年,我們沒有離開過彼此……百憂,為什麼你就不回頭看看我?你小時候明明就很愛膩在我身邊……結果……轉個身,你就喜歡上別人了,為什麼?」

  「因為我一直拿你當親姊姊看待啊!」

  「可我不想做你姊姊!」她湊過唇想吻他,他慌張地迴避。「讓我們回到從前那樣,好不好?百憂,我愛你……」

  「可我不喜歡你。」他已經顧不得自己是不是會傷害她,只是用力推開她,離她遠遠的。「對不起,二師姊,我只當你是姊姊……我喜歡的人是笑顏,我愛她……」

  「為什麼?就因為她比我早認識你三天?」她不甘心!「嗚嗚嗚……」

  「我喜歡她,只因為她是她,跟認識的早晚沒關係。」他推開房門往外走。他不能再留下來,否則難免出岔錯。「對不起,你是我最敬愛的二師姊,這是永遠也改變不了的事實。」他離開了,一步也沒停下。

  袁清嫵想要拉住他,卻無能為力,只能俯在床上,放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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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4-7 14:26:56

第9章(1)  

  於百憂站在廚房裡,看著一鍋焦黑的湯藥,耳邊迴盪的是袁清嫵的哭泣。

  她為什麼會喜歡他?她怎麼可能喜歡他?如此荒謬的事……卻真實地發生了。

  「該死!」他一腳踢飛了藥罐。「二師姊就是二師姊,幹麼要牽扯那些有的沒有的?」

  他想起他們青梅竹馬長大、共同拜師、一起學醫、外出義診……這不是愛情,她已經是他的手足了,現在搞成這樣,他們還怎麼相處下去?

  「混帳!」他一邊把破藥罐收了,一邊又拿出新的,幫她熬煮湯藥。不管他們將來會怎麼樣,她是他的二師姊,她現在有傷,他就有責任照顧她。

  他分辨那焦黑的藥渣,按那些藥量,重新抓了一帖,扔進罐裡,加入清水,送上火爐。

  隨著時間的流逝,湯水開始翻滾,湯藥的獨特氣味流洩出來,於百憂的心情卻沒有變好,反而越來越煩躁。

  半個時辰後,湯藥好了,他卻在發呆,他要怎麼把湯藥送去給袁清嫵?她若再說愛他,他要如何回應?

  他真的沒有辦法把她當情人,他們可以重新做回一對好姊弟嗎?

  他不知道……他沒有勇氣再靠近她,再聽見她那痛徹心肺的哭聲。

  他坐在廚房裡,不曉得過了多久,湯藥冷了,那帶著涼意的溫度,就像他現在的心情一樣,清清冷冷的。

  他搖頭,歎口氣,又重新起身,再熬一帖藥。

  「我必須振作起來。」他給自己打氣。袁清嫵傷了,需要他照顧,後天,王老虎要來找麻煩,更重要的是,他不能對不起方笑顏。

  他有很多事得做,沒時間在這裡沮喪。

  他仔細看著火,等到藥熬好,盛了碗,送到袁清嫵房間。

  他站在房門前,看著門板發呆,裡頭,她的哭聲依然斷斷續續的。

  他想到小時候,她帶他上山下湖、四處玩耍,偶爾不小心摔傷了,他會哭,她卻從來不掉淚。有一回,他們不小心跌進山坑裡,他拐了腳,根本站不起來,她明明手臂、大腿成片擦傷,還是硬撐著將他背回家。

  那時候,他覺得她好厲害,是個可以全心依靠的大姊姊,而現在,她卻為了他,哭成淚人兒。

  他心裡是說不出的無奈和痛楚。

  過了好久,他才舉起手,輕敲一下門板。

  「二師姊,我給你熬了藥,就放在門口,你自己起來端了喝吧!」他不敢見她,幾乎是狼狽地落荒而逃。

  「小師弟……」後頭,袁清嫵跌跌撞撞地衝出門,但哪裡還有人影,於百憂早就走了。「為什麼不見我?為什麼……」

  他們現在是不是連姊弟都沒得做了?她端起那碗猶帶餘溫的藥,淚水一滴一滴地灑落湯藥裡。



  銀月未落,天地仍是一片蒙黯的時候,於百憂便來到方家,求見方笑顏。

  繡閣裡,方笑顏被叫起身,聽見消息,很訝異。「這雞都還沒啼,他怎麼就來了?」

  翠墨服侍她洗漱更衣。「也許他做了什麼不對的事,急著來道歉吧?」不知怎地,她就想起了昨日,在醫館裡看見於百憂和袁清嫵怪異的相處。

  「你說什麼啊?」方笑顏沒明白。

  翠墨歪著頭想了想,自己也不太懂,便聳聳肩,說道:「我在說夢話,別理我。」

  「翠墨,你請於公子到偏廳奉茶,我自己梳頭。」方笑顏不忍心於百憂在外頭等太久。

  「喔。」翠墨放下梳子,轉身走了幾步,又轉回來。「小姐,你覺得袁大夫是什麼樣的人?」

  「她是個很善良、很仁慈,醫術很好的人。」

  「那你覺不覺得她跟於傻瓜太親近了?」

  「他們既是師姊弟、又是鄰居,青梅竹馬長大,情分自然不同。」

  「可男女畢竟有別,他們沒有血緣之親,卻同住一個屋簷之下……小姐不介意?」

  「君子不欺暗室,我相信百憂的為人。」

  是這樣嗎?翠墨不是很明白,但方笑顏篤定的神情卻讓她覺得,小姐說的一定是對的。

  「我知道了。」她輕應了聲。「我去接人。」說完,她跑了出去。

  方笑顏坐在妝台前,靜靜想著翠墨的話。

  她想到袁清嫵一直對她有禮卻生疏的態度,莫非她與於百憂真的有事?

  不可能,他們師姊弟相識多年,要有事,早有了,況且,她和於百憂昨日還情深意濃,斷不至於一夕生變。

  她應該相信於百憂的,他就算知道她是一枝梅,也沒有嫌棄過她,他對她的心一片赤誠。

  她給自己綰了個髻,濃厚的發以一根簪子鬆鬆地固定。髮簪是於百憂送的,一方碧玉雕成了雙龍戲珠的模樣,澄翠的玉色襯著她烏黑的秀髮,就像是盛接了滿空晴色般美麗。

  她和於百憂緣定前世。茫茫人海中,她在樹林裡與他相遇,一起歷劫,相隔十八年,前緣再續,如今,他們一個是載譽天下的名醫,一個是閨閣千金,卻不約而同選擇了劫富濟貧的行當,這樣的緣分,不是一般人能擁有的。

  天底下,再也沒有人比他們更相合、更有默契了。

  百憂,我愛你,我信任你……

  她站起身,走了出去。

  以她對於百憂的瞭解,他會在這種時候找她,肯定有事。但不管發生了什麼,她都會站在他身邊,陪他一起面對。

  方笑顏來到偏廳,便見於百憂滿面疲倦。他抬頭看見她的時候,眼裡甚至閃過一抹無助。

  她的心微微抽緊,卻什麼也沒表現出來,就像平常那樣笑著面對他。

  「你知不知道,你昨天走的時候,忘了把金葉子帶走。」

  他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歎了口氣,心裡的痛楚減輕了些。有時候,人們需要被人瞭解,卻不想被說破心事。

  方笑顏能理解他,而且她不會揭他的底。

  他很安心,緊繃了一夜的情緒也放鬆下來了。

  「我回到醫館才想起來。」他說。

  「那你是來拿錢的?」她打趣道。

  他忍不住彎起唇角。「我確實需要錢,你曉得,壽春醫館的開銷有多大,我都快破產了。」

  她抿唇,也笑了。「我明白,下回我們再去拿更多。」她對他眨眼。

  「王老虎還搾得出油嗎?」

  「王老虎沒油水,還有其他人嘛!」

  「那可得仔細籌謀一番了。」

  旁邊的翠墨聽他們的對話,忍不住直翻白眼。「老天沒眼了,竟讓你們這對賊公賊婆混到一塊。」

  「我說是老天開眼才對。」方笑顏說道:「三塊玉和一枝梅能合作,多少貧苦百姓可得救。」

  「自賣自誇。」翠墨撇嘴。

  於是,三人又一番說笑。

  好半晌後,於百憂的心情終於調整過來,他道:「笑顏,我來找你是還有一件要事,想請你幫忙。」

  「好啊,你說。」她沒有問事因,一口就應承了。

  「二師姊受傷了,我一個大男人照顧她多有不便,想請你派個丫鬟,幫我看護她。」他想清楚了,以現在這種情況,他不適合再跟袁清嫵單獨相處,否則便是害了她,也害了自己,更傷害方笑顏。

  原來男人跟女人之間,有些分際還是要守的。他後悔自己明白得太晚。

  「怎麼回事?」方笑顏訝異。

  他把王老虎上醫館搗亂的事說了一遍。

  「這混帳,昨天給他的教訓太輕了!」方笑顏恨聲說道。

  他愣了下,笑出聲。

  「難道我說的不對?」方笑顏瞪眼。

  「不是……」他笑得光彩煥發,哪裡還有半點陰霾?「我剛聽到的時候,跟你的反應一模一樣,這是不是叫心有靈犀一點通?」

  她嗔他一眼,又害羞地紅了臉。「我是不是太潑辣了?」

  「這樣才夠味。」他非常喜歡呢!

  翠墨突然插口。「我去吧!」

  「啊?」於百憂和方笑顏一時怔住,沒理解她是什麼意思。

  「你們不是需要一個人去照顧袁大夫嗎?」翠墨解釋。「我去。」

  「怎好勞煩翠墨姊姊?」他說。

  方笑顏附和。「對啊!翠墨,你懂得照顧病人嗎?」翠墨在方家,雖名為丫鬟,但可不比她這個小姐差,除了會做一些更衣梳頭的事,平常連水都不會燒,怎麼看護袁清嫵?

  「喂,你們太看不起我了吧?」翠墨很不滿。「反正我說我要去,就是要去。」

  「是是是,翠墨姊姊吩咐,小生一定照辦。」於百憂不自覺地縮了下腳,他最怕翠墨發火了。

  「那我去準備一下,待會兒跟你回醫館。」翠墨蹦蹦跳跳地跑出去。

  於百憂等她走遠,才小聲問方笑顏。「她怎麼了?」

  「不知道。」方笑顏搖頭,站起身。「我去看看她。」

  「笑顏,那我……你……我們……」於百憂忽然拉住她的手,幾度欲言又止。

  「怎麼了?」她笑著凝望他,唇邊彎起明媚的弧,就像炎夏午後的日陽。

  他的心好像又被安慰了。於百憂深吸口氣,再吐出。「我愛你,不管發生什麼事,我永遠都愛你。」

  她大眼定定地看著他,好一會兒,眸底泛出迷濛的水霧。

  「我也愛你。」她用力握了握他的手。「無論如何,我只愛你。」

  他就知道,方笑顏總是能懂他的。他安心地放開她的手。「你去看翠墨吧!」

  「嗯。」她頷首。「我叫下人準備早膳,用完飯,我們一起去醫館,然後翠墨留下來幫你照顧袁大夫。」

  「好。」他點頭,她離開了。



  方笑顏回到繡閣,便怔怔地坐著發呆。

  翠墨進進出出收拾東西,她也像沒看見似的。

  翠墨終於把小包袱整理好,又提出了於百憂和方笑顏從王家偷出來那只裝滿金葉子的皮袋,放到她面前。

  「小姐,我可不可以拿幾片?」她故意趁著方笑顏心不在焉時佔便宜。

  「喔。」方笑顏果然沒反應過來。

  「那我拿嘍!」翠墨毫不客氣地拿了十片。她以為自己也不是有錢人,既是劫富濟貧,劫王老虎這個大惡商來濟她這個小丫鬟,很正常嘛!

  她把金葉子放進貼身的荷包裡,見方笑顏不阻止,難得好機會,再拿十片。

  等到荷包鼓鼓後,她終於很好心地把方笑顏搖醒。

  「小姐,你是不是有心事?」

  「你先告訴我,你為什麼想去照顧袁大夫?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不對勁的事?」

  翠墨搔搔頭。「小姐,你的問題好深,我不會回答。」

  「你昨天說要送錢去給百憂,怎麼又原袋提回來了?」

  「我到醫館的時候,那裡已經被人砸了,我一路找進廚房,看見袁大夫昏倒在牆邊,於傻瓜把她抱起來,送她回房,就這樣。」

  「你覺得這樣的事情是不對的?」

  翠墨聳聳肩,有些感覺她能體會,可無法用言語確切地描述出來,尤其是那件事關乎愛情的時候。

  但方笑顏卻懂了,她本來就是個體貼人心的可人兒,對於這些事更是敏感。

  「翠墨,我要謝謝你。」她拉起她的手。「也許你並不是很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但當你感覺到某些事情對我有利、或者對我有害時,你總會不顧一切地替我出頭。你做紅娘如此,主動上醫館幫忙亦然。我方笑顏三生有幸,才能遇到你這樣的好姊妹,翠墨,以前爹提過收你做義女,你拒絕了,現在我想再說一回,你願意做我妹妹嗎?」

  翠墨不好意思地扭著手指。「小姐,我覺得現在很好,我們不能一直這樣嗎?」

  「若我出嫁後呢?」

  「我一樣陪著你。」

  「你不嫁人嗎?」

  翠墨搖頭,以前算命師說過,她命帶刑克,所以大難來時,她爹死了、娘死了、哥哥姊姊弟弟妹妹,全都死了,她的家人死得一個都不剩。

  她喜歡方老爺、喜歡方笑顏,所以不要和他們做家人。未來,她也不想做人娘子,這是為了大家好。

第9章(2)  

  「好吧,你喜歡怎麼樣,就怎麼樣。」方笑顏笑望她認真的小臉。「但翠墨,不管什麼時候,你改變主意了,記得,我等著你做我的小妹妹。」

  「嗯!」她摸摸鼻子笑。「聽小姐說話,真讓人不好意思。」不過她好感動,眼眶都熱了。

  「我故意的,誰教你老是嚇我。」方笑顏牽起她的手。「走吧!別讓百憂等太久。」

  翠墨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一下子便又歡樂起來。「反正於傻瓜也不敢說什麼,就讓他等嘍,除非……小姐心疼他!」

  「我承認自己心疼他,莫非你就不心疼?」

  「那是小姐未來的相公,我心疼什麼?」

  「也就是說,你一點都不開心,他一口一句『翠墨姊姊』地喊,你也不在乎是不是有這樣一個弟弟嘍?」方笑顏轉身又往繡閣走。「那算了,讓他等吧!」

  「小姐!」翠墨跺腳,雖然她總說於百憂傻,但心裡卻真當他像弟弟一般疼惜,儘管他年紀其實比她大了一些。

  「知道啦!」方笑顏拉著她跑。

  兩人嘻嘻笑笑地到了偏廳,與於百憂一起用完早膳,然後結伴來到壽春醫館。

  這時,醫館大門緊閉,但外頭卻有十來名百姓排隊等著看病。

  其中一個漢子見到於百憂,立刻衝上來問:「於大夫,今天怎麼還不開門看診?」他八十歲的老娘還在家裡等著他拿藥回去呢!

  於百憂面上閃過一抹憤怒。看診看診,這些人把他和袁清嫵的付出都視為理所當然,他們既然要享受這種福利,醫館被砸、袁清嫵挨打時,他們怎麼就沒一個站出來說句公道話?

  他沉下了聲音。「袁大夫受傷臥床,醫館要休診三日。」

  話一落,彷彿一顆炮彈在人群裡炸開了,每個人都在議論,壽春醫館不看診,他們該怎麼辦?這三日裡,病了、傷了,去找誰救命?而且……

  「於大夫,袁大夫不能看診,不是還有你嗎?」一名老翁插口。

  於百憂陰沉沉地笑了起來。「看診?怎麼看?醫館都被砸爛了,藥材也毀了,是不是我看完後,寫下方箋,你們去其他地方抓藥?」

  每個人都沉默了,他們若有錢上別的醫館拿藥,就不必來壽春醫館排隊了。當然,患者中也不乏為了省點小錢佔便宜的。

  「況且,老子欠你們嗎?」於百憂的聲音越來越大。「你們指望醫館救命,醫館被砸的時候,你們怎麼不出面?袁大夫傷到臥床時,你們有人挺身為她討公道嗎?你們只指望別人幫你們,自己卻一點也不肯付出,世上焉有如此好事?」

  「可那王老虎……他那麼厲害,我們怎麼敵得過他……」街頭賣豆腐腦的劉大嬸說道。

  「大娘言之有理,王老虎確實難纏。」於百憂附和她的話。「所以王老虎發話,限令壽春醫館後日停業,我師姊弟抵不過,決定離開柳城,各位,後會無期了。」

  他和方笑顏、翠墨一起走進醫館,再不見那些人。

  一言驚起千重浪,眾人怎麼也沒想到,壽春醫館會有歇業的一天。

  其實數月前,他們也沒想過,會有兩名大夫這樣不求回報地在城裡義診、捨藥,救助無數人命。

  他們享受得理所當然,漸漸地,便以為這樣的好事會永遠持續下去。他們沒有珍惜,直到它即將消失……

  「以後我們該怎麼辦?」劉大嬸先開口了。

  眾人對視片刻,誰也拿不出主意。

  「沒了袁大夫和於大夫,我娘豈非死定了?」第一個找上於百憂的漢子顫聲說。

  「都怪王老虎!」一個小姑娘恨聲道。

  所有人臉上都浮起了怨怒,這一刻,他們真是恨死王老虎了。



  於百憂、方笑顏和翠墨是來探望袁清嫵的,由他出聲喚人,袁清嫵本來很開心,直請他快進房,但聽到方笑顏也在,又立刻改口說自己頭暈想休息,無法見客。

  於百憂不免尷尬。看來他請翠墨來看護她的決定是正確的,袁清嫵並沒有因為他的拒絕而放棄對他的感情,依然執著。

  現在他不能給袁清嫵任何希望,否則她只會越陷越深。

  唉!手足情深一場,為何走到這步田地?他不禁悵然。

  而方笑顏也肯定,於百憂和袁清嫵確實出事了。

  但她沒有說破,只道:「翠墨,袁大夫傷勢可能不輕,你要多費心了。」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翠墨拍著胸口說。

  於百憂領她們去廚房。「翠墨姊姊,我先去熬藥,等三碗水煮成一碗,勞你端去給二師姊喝。」

  「好啊!」翠墨興致勃勃地去看顧爐火。

  於百憂又讓方笑顏在偏廳相候,他去洗漱一下。操勞了一日夜沒合眼,真有些累了。

  方笑顏見他神色憔悴,便要他坐下,閉眼歇息,她替他揉按太陽穴,又鬆弛肩頸。

  期間,他幾回睜眼偷看她,見她容顏如水,墨色黑眸裡是一如既往的溫柔與深情。

  他心湖也緩緩波動,情絲一縷接一縷纏繞在她身上。

  片刻後,她見他疲憊減緩,才放下手,讓他回房。

  「笑顏。」他卻伸手將她拉進懷裡。

  「怎麼了?不是要去換衣服嗎?」她輕拍著他的背。

  「衣服等一下再換,先讓我抱抱你。」他真的很感謝她,什麼都懂,又什麼都不問,全心信任他、幫助他,他好愛她。

  她也擁住他,手指來回刷過他柔亮的黑髮。這個人,連一根頭髮都讓她心動不已。

  她回抱得更用力,真想就此與他不分離。

  於百憂閉上眼,沉澱一番心情後,才輕輕放開她。

  他定定地看著她,黛眉、黑眸、挺鼻、櫻唇……他的目光流戀著,情不自禁,他的唇便貼了上去。

  她身子一顫,這是她與他第一次如此親近。

  他輕吻了她一下,又看她,她圓瞠著眸,有些訝異,卻沒有厭惡。那種目瞪口呆的模樣,好可愛。

  他禁不住又重新吻上她。

  這個吻比剛才深刻、濃烈許多,他的唇沉沉地壓著她,來回吮吻。

  她歎息似地發出一記甜蜜的呻吟,雙手將他抱得越緊。

  他心底燃起了火,整個身體都燒起來了。

  他摟住她的腰,幾乎是把她抱起來地深吻著她。

  她踮起腳尖,本來覺得辛苦,但當他的舌掃過她柔軟的唇瓣,她恍恍惚惚,有一種身子正在往上飛的感受。

  剎那間,辛苦不見了,她整個人飄飄然,沉溺在他的熱情裡。

  他的舌滑過她編貝似的齒列,她顫了下,身子一陣發軟。

  但他並沒有讓她倒下去,他穩穩地撐住她,趁她顫抖的時候,他的舌尖探入她濕熱的唇腔。

  一股芳香如蘭似麝,湧滿他鼻端,讓他身體裡的情火燒得愈加旺盛,下腹部脹痛起來。

  「笑顏、笑顏……」他情迷了,雙手來回搜尋她腰帶的扣結。

  「嗯……」她嚶嚀一聲,纖細的腰身如蛇一樣地扭動,更是揚起他的情慾。

  他好喜歡她、好愛她,他真的好想要她……

  「百憂……啊!」他的愛撫讓她心口像有股火在裡頭燒,再不宣洩,就要受不了了。

  「笑顏,我愛你……」他摸到了她的扣結,只要手輕輕一拉,她就是他的了。這個念頭讓他無比興奮,但在這無上喜悅中,他腦海仍有一絲清醒。

  這是他的女人、他的恩人、他的知己,他是如此地愛她,他可以在這裡與她歡愛嗎?他們還沒有拜堂成親啊!

  這念頭像盆冰水,澆進了他發熱的腦子裡。

  他拚命喘息,用盡全身的力氣推開她。「對不起,我……」

  她雙眼水氣濛濛,留戀著他脹紅的臉,這般珍惜她又看重她的男人,怎不教人歡喜?

  「我明白,百憂,你什麼也沒錯,我懂的。」她拉下他的臉,在他頰邊輕輕一吻。「你待我的情,我一生不忘。」

  他愣了下,又抱住她。「我也是。」

  很多事不必說得太白,就像他二師姊的事,就像他剛才的失態,追究下去,只是傷害兩人的感情,迷迷濛濛的,更加美麗。

  他沉浸在這份旖旎的浪漫中,她也是。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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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4-7 14:28:39

第10章(1)  

  袁清嫵看著端藥進來的翠墨,臉色蒼白。

  「你來幹什麼?小師弟呢?」於百憂就這麼狠心,不再見她?她的心好痛。

  「於大夫要收拾醫館,還要準備對付王老虎,他太忙了,分身乏術,所以請我來照顧你。」翠墨把藥吹涼,準備喂袁清嫵喝。

  但她閉嘴,頭一撇,便躲開了送過來的湯匙。

  翠墨手一顫,差點就灑了藥。「喂,我第一次這麼慇勤服侍人,你可不可以給點面子?」

  袁清嫵不說話,拉起被子蒙住頭。

  「真像小孩子。」翠墨難得見到比她更稚氣的人。「袁大夫、袁大夫……」她把藥放桌上,拿手指戳棉被。

  袁清嫵一開始沒理她,但被三番兩次騷擾,她也有些火了。

  「我不想吃藥,我要休息,你出去!」她隔著厚被子喊。

  翠墨沒聽她的,繼續戳棉被。

  又過一會兒,袁清嫵終於受不了,掀開被子。「你到底想怎樣?」

  「也沒啊……」袁清嫵好像被她氣得不輕喔!看她一副快喘不過氣的樣子,翠墨有點擔憂,不小心把人氣死了,怎麼跟於百憂交代?「你不想吃藥就算了,我看你也不像傷得很嚴重,只要休息幾天,身體自然會好。」

  「那你還不出去?」袁清嫵不想看到她,不想見任何與方笑顏有關的人,那只是讓她絕望。

  「問你一個問題,問完,我就出去。」翠墨眨著無辜的大眼睛。「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歡於大夫?」

  袁清嫵恨恨瞪她一眼。「這與你無關吧?」

  「是無關。但我想勸你,你喜歡於大夫,可於大夫喜歡我家小姐,小姐也喜歡他,他們在一起很開心。袁大夫,你繼續糾纏下去有意思嗎?」

  「我與百憂青梅竹馬十八年,我們的情分你如何能懂?」她不願承認自己終將失去於百憂。她腦海中恍然想起六歲的他,玉娃娃似的,對著她甜甜軟軟地喊姊姊,那種親密和依賴……記憶依然清晰,為什麼會成為鏡中花、水中月?

  「對啊,你們相處了十八年,卻沒機會在一起,再給你們十八年時間,你有把握他就會喜歡你?」

  袁清嫵如遭雷擊,本就蒼白的臉色,顯得越發憔悴了。

  翠墨心頭閃過一陣不忍,她其實還滿喜歡袁清嫵的,相貌好、本事也強,光是站在那裡,就讓人覺得可靠。

  於百憂當她是姊姊,翠墨心裡隱隱也有一種渴望,倘若當年她的姊姊沒死,如今,應該也就是袁清嫵這個樣子吧?

  她真不忍心傷害她,但放任她繼續下去,只會傷害方笑顏、於百憂、還有她自己。

  不管是為了哪一個人好,翠墨都想點醒她。

  「袁大夫,姻緣天注定,倘使無緣,就算了吧!你還年輕,又這麼漂亮,一定可以找到更好的男人來喜歡你。」

  袁清嫵覺得很可笑,她一個小小丫頭,懂得什麼叫緣分?

  況且……第二個男人再好,他都不是於百憂,心上人是不可替代的。

  「你好好想想吧!」翠墨端著藥,走了出去。

  袁清嫵一個人躺在床上,呆呆地看著頂上橫樑。

  她在等,希望於百憂能來,就算不說話,只要能見他一面也好。

  但中午了,他沒有來,她也不想吃飯,繼續安靜地等待。

  她沒有感覺餓、也不難受,她只是絕望,身體空虛得像靈魂出了竅。

  不知不覺,太陽落了山,屋裡的光亮漸漸被夜色取代。

  翠墨送晚飯進來,又幫她點亮燭火。

  她沒有理她、也沒有吃飯,她持續地等,於百憂真的不來嗎?

  翠墨擰不過她,只得悻悻離去。

  她看著蠟燭,燭光跳動,每一縷明暗,都閃耀著於百憂的身影。六歲的他很可愛,十歲的他很淘氣,十二歲那年,他氣走了三個西席,十八歲,他長成了翩翩美少年,村裡的大姑娘小媳婦都喜歡他,一時間,媒人幾乎踏破他家門檻,他又羞又怒,拉著她抱怨了好幾天。他說,那些女人都是呆子,只有袁姊姊不一樣。他不知道,她也是喜歡他的,甚至比所有姑娘更迷戀他。後來他們拜師學藝,同時藝成,她發下懸壺天下的志願,他二話不說,伴著她同行……

  她曾經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下去,直到兩個人頭髮都白了,他還是會在她身邊,深情地喊一聲「二師姊」——不,她幻想過,二師姊變成娘子的,而今卻……

  「二師姊。」那個低低的、微帶溫潤的聲音終於在她耳邊響起。

  於百憂端了一碗燕窩粥走進來。「翠墨告訴我,你一整天都沒吃東西。這是何苦呢?」

  她定定地看著他,皙白如玉的俊顏,頎長的身形,挺立如松,一切看似沒變,只除了他的眼睛,他不再那麼滿含感情地直視她了,目光躲避她。

  為什麼?他討厭她了?還是方笑顏不准他靠近她?

  她心裡說不出的悲哀,如果再給她一次選擇的機會,她一定不來柳城,一輩子都不走進這裡。

  「人是鐵,飯是鋼,一餐不吃餓得慌。」他把燕窩粥放在桌上。「二師姊,你還是來吃點東西吧。」

  他站在離她十步遠的地方,便不再動了。

  他不願意靠近她,一點點都不想。

  她眼一眨,淚便滑了下來。原來他們之間已經遙遠到這種程度。

  「二師姊……你別哭啊!」他有幾分驚慌,伸手想扶她,可是……

  「是不是真的不行了?是不是……我一點機會也沒有……」她的心碎了,滴滴答答地流著血。

  「我……」他不想傷害她。「對不起。」

  「你就這麼狠心,一點都不顧念這十八年的情誼?」

  「我永遠當你是我姊姊,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

  她身子埋進被窩裡,放聲大哭。那淒惋的悲泣,像要把人的心腸都哭擰了。

  「二師姊……」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在那裡急得團團轉。

  她哭得太厲害,不小心嗆了氣,不停地咳了起來。

  「二師姊,你還好吧?」他很緊張。

  她咳著咳著,唇邊竟然掛了紅。她原本就有傷在身,又悲傷過度,不免傷了心脈。

  「二師姊!」他嚇一跳,再也顧不得其他,衝到床邊,幫她把脈。「天哪,你的傷勢惡化了。」

  她還在咳,唇邊的血湧出更多,胸口痛如火燒。

  「你快別哭了,我幫你扎幾針,讓你——呃!」他沒說完,穴道被點住了。「二師姊,你幹什麼?」

  她一身白色單衣,烏木般的黑髮披散在肩頭,憔悴的臉上,沾了點血紅,灼赤得教人眼睛生疼。

  「是方笑顏把你搶走的,我可不可以搶回來?」她的目光像是傻了一般。

  「二師姊,你瘋了!」他憤怒。

  她卻不管不顧,把他拉上床。

  「百憂……我的百憂,你知道我喜歡你多久了嗎?」那幾千個日子的相思,已讓她無法自拔。

  「我不知道。」她的淚滴在他臉上,卻讓他的心凍結成冰。「我當你是我最親愛的姊姊,以前是、現在是,我希望以後也會是……」

  他那凍徹人心的目光彷彿將她也冰住了,她癡望著他,想要親他,想跟他再親密一點,卻動也無法動。



  方笑顏從壽春醫館回家後,便一直想著要教訓王老虎一頓,替醫館、於百憂,也替袁清嫵報仇。

  她吃過晚飯便換上夜行衣,躍出繡閣,迅急的身影悄無聲息地融入夜風中。

  她沿著慣常的路線,來到王老虎家,才上高牆,就發現王家今晚不對勁。

  搞什麼鬼?她納悶。王老虎被她和於百憂嚇瘋了嗎?滿園燈火亮得跟白晝也似,他打算再也不睡覺,夜夜嚴陣以待他倆上門?

  「果真如此,也算教訓了王老虎,讓他別以為有幾個臭錢、能使武力,就可以為所欲為。」

  可是她越看越覺得不對勁。

  那些應該滿大院巡邏的家丁怎麼都往大門口集合?他們持棍拿棒、有的提燈籠、有的……天哪,她聞到火油的味道!

  難道王老虎集閤家丁不是為了捉她和於百憂,而是準備去揍人放火?

  她腦海中閃過一個不好的念頭——王老虎該不會想把壽春醫館燒了吧?

  以王老虎的個性,很可能做這種事。自他在柳城立足,為了橫霸商市,他就沒有什麼事是不敢做的。

  王老虎很瘋狂,曾經有個知縣想辦他,被他率領家丁揍了一頓,當然他自己也挨了一頓板子,差點連腿都打折了。

  可王老虎不在乎,他撐著枴杖,仍然見知縣一次就揍一頓,結果他還沒被板子打死,知縣已經被他嚇瘋了。

  此後,只要稍有腦子的人都不太理他。誰會跟一個瘋子較量?被打都算白挨了。

  如今,王老虎又瘋了。

  方笑顏不敢停留,掉轉頭,飛也似地往壽春醫館奔去。

  她得去通知於百憂,讓他做好防備。

  她的身手比王老虎快多了,所以當王老虎一行人還在路上時,她已經到了壽春醫館。

  她沒在於百憂的房裡找著他,尋到客房,也只見翠墨,小丫頭睡到昏天暗地了。

  方笑顏把人搖醒,要她小心。她沒問翠墨知不知道於百憂的行蹤。

  不知道為什麼,她心口悶悶的,有種很難受的感覺。

  她差不多把壽春醫館走過一遍了,沒見著於百憂,現在只剩一個地方,她沒有查看——袁清嫵的房間。

  他會跟袁清嫵在一起嗎?不可能,他們是如此相愛,他不會做對不起她的事。

  可都快三更了,他不在醫館裡,又會上哪兒去?

  她不想去袁清嫵的房間找,但她的腳不自覺地步向那個地方。

  袁清嫵的房門沒有關緊,一絲燭光從縫隙中透出來。

  她的目光不自覺地從門縫望進去,可又立刻把眼睛閉上。她不想看,也不想知道任何不開心的事。

  她捂著抽痛的胸口,迅速倒退三步。

  「我相信百憂,我相信他的……」所以她不要探究那些可能令人傷心的事。

  但她的心撕裂著,眼眶一下子就紅了,灼燙的淚水在眼角滾動。

  「百憂、百憂,你在哪裡……」她摀住唇,阻止險些逸出來的悲泣,貝齒忍不住咬住纖長的手指,不過一會兒時間,白細的肌膚上便佈滿紅色的齒痕。

  她不知道,就在她最悲傷無助的時候,房裡的袁清嫵也體會到人生最大的絕望。

  她的唇已經吻上了於百憂,但他一點反應也沒有,唯獨森寒的目光像冰一樣,一點一點,凍結了她的心、她的情。

  「真的一點希望也沒有嗎?」她呢喃著,像失了魂。

  於百憂沒說話,只是冷冷瞪著她。

  「如果……」她仍做最後一絲掙扎。「我若能擁有你的孩子,你會不會……」

  他沉默,目光更寒。

  她的心被徹底擊碎了。「無論如何,你都不會愛我,對不對?」

  他沒說話,別過了視線,不再看她。

  她的淚像斷線的珍珠一樣滑落。沒有希望了,什麼都沒有了……她若繼續下去,於百憂還會恨她。

  他的衣襟上,從一小塊水漬逐漸蔓延成一大片濕濡,那是被她的淚浸濕的。

  袁清嫵像是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般,緊緊抱住他,放聲大哭。

  「百憂、百憂、百憂……」這麼這麼地愛,最終還是要放手啊!

  於百憂閉上眼。他不能心軟,否則就是對她,也是對方笑顏的傷害。但他真的難受,忍不住,一股淡淡的歎息吐出。

  袁清嫵聽出了他的痛苦,原來她的愛是如此折磨著他,她突然清醒了。她一直喜歡他,十八年來,她保護他,渴望他快樂,結果……

  「對不起……」她不想這樣的,她只是控制不了自己。「我不是故意的,百憂,你別生我的氣,對不起。」

  他垂眸,半晌,今晚頭一次那麼認真、帶著過往的溫情凝視她。

  「二師姊,我當你是我的親姊姊,我不會生你的氣。」當然,他對她也有歉意,他回應不了她的情。

  她一聽到「姊姊」兩個字,便崩潰了。

  「百憂……百憂、百憂……我的小師弟……」最終還是只有姊弟緣,她好痛啊……

  但她還是痛哭著解開了他的穴道。

  於百憂任她抱著,發洩情緒。這應該是他們這輩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親密了。

  袁清嫵抱著於百憂哭了好久,直到門口傳來一記擊石聲,她彷彿聽見黑白無常在敲門,怔怔地看著他。

  於百憂歎口氣,將自己的衣襟一點一滴從她手中抽出來。

  她不想放手,迫切地想追回這僅剩的一點溫暖。

第10章(2)  

  突然——

  「啊!」翠墨的尖叫聲劃破黑暗。

  於百憂大驚,飛也似地跑出了門。「翠墨——」

  他在門口撞見方笑顏,她慘白著臉,但眼底深處卻有一絲欣慰。

  「笑顏,我——」她該不會看見剛才的事吧?他想要跟她解釋,卻不知從何說起。

  她沒提一句他半夜從袁清嫵房裡跑出來的事,只道:「王老虎來了,他想燒了壽春醫館。」

  「這混蛋!」於百憂大怒。「老子不發威,他當我病貓!」他不想殺人,不代表他不會殺,惹毛了他,管教王老虎下地府。

  「我也覺得他囂張太久了,是該給他一個痛徹心肺的教訓。」她握緊了拳頭。

  他心一悚。「笑顏,你不是說你只會輕功,不諳拳腳。」

  「我是不會啊!但我跑得快,他打不到我,我卻可以一棍一棍磨死他。」她話裡透出幾分殺氣。

  他知道,她現在真的很火大,就不知是因為他,還是針對王老虎?



  於百憂去對付王老虎,就請方笑顏留下來照顧袁清嫵。他對她所謂的「拳腳」毫無信心,看她嬌嬌弱弱的樣子,說不定不必人家拿棍子揍,輕輕一掌就可以把她打趴,還是別冒險的好。

  於百憂離開後,房裡只剩方笑顏和袁清嫵。

  袁清嫵還躺在床上,失魂落魄的。

  方笑顏也沒搭理她。她是相信於百憂的為人,才沒進來控訴袁清嫵橫刀奪愛,不代表她不生氣。

  事實上,比起王老虎,方笑顏更想揍她一頓。

  女人的嫉妒心有時是比什麼都可怕。

  方笑顏站在門口,冷冷地聽著夜風傳來喧嘩、吵鬧的各式聲響。

  不多時,翠墨的尖叫聲又起。

  方笑顏心口一緊。可惡,於百憂還沒把人救出來嗎?翠墨要少了根頭髮,她……她發誓要剝了王老虎的皮!

  袁清嫵又傷又累,折騰了兩天,已經快撐不下去了,只想就此睡去,再不要醒,偏偏方笑顏在房裡走來走去,攪得她不得安寧。

  她忍不住便道:「你擔心就出去,我這裡不要人陪。」

  方笑顏不說話。她一腔妒火還沒熄呢!

  袁清嫵也是心思玲瓏之人,見她模樣,便知另有內情,莫非……

  「剛才的事,你都看見了?」

  她恨恨咬牙,沉聲道:「沒有。」她又不傻,去看那個做什麼?明知於百憂不會對不起她,她不如裝聾作啞,既全了大家的面子,也博得他的感激,兩全其美。

  「我不信你不知道。」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你不在乎?」

  「百憂敬重你、拿你當親姊姊看待,這是事實。百憂愛我,不會做讓我傷心的事,這也是事實。我只要知道事實就好,幹麼拿一些不可能發生的事傷害他,也傷害我們的感情?」這是立威,也是一種發洩。

  袁清嫵聽懂了,因此臉色更加蒼白。

  她突然發現,不管她跟於百憂在一起的時間有多久,他們曾經多麼親密,只要對手是方笑顏,她都贏不了。

  方笑顏太聰明了,心思精明得可怕。

  但袁清嫵也疑惑,為什麼純厚如於百憂,卻喜歡上像方笑顏這樣別具心機的姑娘?

  她心裡有些怕,還有更多的不甘。

  突然,方笑顏像只母獅子一樣跳起來,抄起手邊的茶几,一股腦兒朝窗戶砸過去。

  砰,巨大的撞擊下,茶几都四分五裂了。

  「啊!」窗邊,傳來一陣淒慘的哀號。

  「媽的,姑奶奶不發威,被人當病貓!」方笑顏擒著兩根斷裂的椅腿,飛奔出去。

  袁清嫵看得目瞪口呆。為什麼沒有人告訴她,方笑顏原來會武?

  「哇、唉、啊——」外頭,慘叫聲不絕。

  袁清嫵不禁雙手發抖。方笑顏到底怎麼凌虐敵人,能把人整得這樣哭爹喊娘?

  方笑顏其實也沒幹什麼,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王家這些家丁,平常狐假虎威、魚肉鄉民得厲害,其實個個都是軟腳蝦,隨便幾棍下去,他們就倒了。

  袁清嫵在房裡越待越憂心,她不只怕方笑顏打死人,還擔心於百憂一去便無聲息,他該不會有事吧?

  她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忽地,大門被踹開來,一個手拿長棍的漢子張牙舞爪地撲向她。

  「啊!」袁清嫵嚇一跳,慌忙躲避。

  咚,方笑顏即時奔進來,一棍把那人敲得滿頭是血、踉蹌倒地。

  「你殺人了——」袁清嫵大驚,連忙跑過去替漢子檢查傷處。

  「你傻啦?他要打你耶,你還救他。」方笑顏拉住她。

  「他沒有打到我,就算打到了,也罪不致死。而且,你也沒有權力隨便判人死刑。」袁清嫵甩開她,自顧自去幫漢子包紮傷勢。這一刻,她完完全全是那個仁心仁術的名醫十兩金,身上有一股光芒,一種大無畏的慈悲。

  方笑顏不禁有些佩服她,一個人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時候幫助人,那叫善良,但一個人在自己很艱苦的時候,仍然助人不輟,那叫什麼?

  她心裡對袁清嫵的芥蒂也消散些許。

  方笑顏持棍,守住房門,任誰敢來,她絕不留情。她已不是為了給於百憂交代而保護袁清嫵,她真正想守護她。

  袁清嫵看她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樣子,心頭也是忐忑,原以為於百憂夠衝動了,原來方笑顏性子更暴烈。

  這兩個人……她不想承認,但他們真的好像。也許就因為這樣的類似,所以讓他們更加吸引彼此吧!

  突然,同時三名家丁朝這裡衝過來,方笑顏一時沒攔住,讓其中一人闖進了房。他持起棍棒,就要往袁清嫵身上打下去。

  方笑顏的身形從原地消失了,下一瞬間,她出現在袁清嫵身邊,伸手替她挨了一棍,然後,她一腳把對方踢了出去。

  「方小姐……」袁清嫵大驚。

  方笑顏咬著牙,恨聲道:「這晚結束後,我一定要把拳腳一起學會。」

  袁清嫵頭好疼。什麼時候了,她還逞強?她可不可以別那麼像於百憂?

  「方小姐,我們退吧!」她去拉她的手,卻發現她身子一僵,顯見受傷不輕。「方小姐……」

  「二師姊、笑顏,你們沒事吧?」這時,於百憂手持一根長棍,以橫掃千軍之勢打進房,翠墨也跟在他身邊,神色雖有些慌張,但腳步還算利索,應該沒受傷。

  「百憂——」方笑顏和袁清嫵同時喊道。

  於百憂笑嘻嘻地又把一個敵人掃退。「沒事了,王老虎夜襲醫館,鬧得好大,把百姓們都吵醒了,他們這回還算義氣,結隊搭伴幫忙把醫館保住。我聽說還有一部分人已經殺向王府,他們要把王老虎一家子趕出柳城。」他興奮的俊顏有些發紅,本來嘛,軟趴趴任人欺侮,算什麼?敢於反抗不公,才是血性男兒所為。

  「驅逐惡霸嗎?」方笑顏兩眼發亮。「這個好,我也去。」

  於百憂摩拳擦掌,他其實也很有興趣,不過……

  「二師姊和翠墨姊姊就別去了,你們找間房躲起來,我和笑顏稍後就回來。」

  「百憂……」袁清嫵伸出手,本來想拉他的,但想了又想,還是放棄了。這回是真真正正地完全割舍下這段感情。「你們倆都小心點。」

  「知道了。」於百憂快樂地拉著方笑顏,飛奔而出。

  翠墨和袁清嫵相視一眼。「這兩人,就跟孩子一樣。」

  卻是最快樂、最讓人心疼的孩子。

尾聲  

  袁清嫵要離開柳城了,壽春醫館以後就只剩於百憂一人駐守,百姓們感念這位大公無私的女神醫,替她連開了三天的惜別宴。

  他們本來還要為她送行,但她拒絕了,只讓於百憂、方笑顏和翠墨陪她一起走一段路。

  於百憂很不放心,袁清嫵雖有一身好功夫,但她性子柔弱、心腸又太過善良,一個人上路,萬一被人欺負了怎麼辦?

  他應該陪她一起走的,但他不想離開方笑顏,也不願再給袁清嫵無謂的期待,一時陷入兩難。

  四人行行、停停、又行行,轉眼十里亭在望。

  「好了。」袁清嫵立定腳步,對三人道:「再送下去就沒完沒了,我一個人能行的,你們回去吧!」

  「二師姊……」於百憂很為難。

  袁清嫵深吸口氣,對他露出一抹親切笑顏。就算心死了,愛也無法在短時間內轉薄。

  「放心吧!我的功夫並不弱於你,不會有事的。」

  問題是,你有功夫卻不會用,跟沒有也沒差啊!三人如是想。

  於百憂低頭,拉緊了方笑顏的手。去或留,這是個艱難的選擇。

  他回頭,望了她一眼,見她盈盈笑顏、眸清如水。她很支持他,不管他做什麼決定,她都不會反對。

  他的手越發用力了,將她握得些微生疼。

  但她神色不變,只是沉靜凝視他。他的心徹底落入那片情海中。

  半晌,他抬頭,給了袁清嫵歉意的一眼。「二師姊……」

  「我可不可以一起去?」突然,翠墨插口。

  於百憂、方笑顏和袁清嫵都呆了。

  「翠墨姊姊,你說什麼?」他訝問。

  「我說,我想跟袁大夫一起上路。」翠墨在懷裡掏了掏,摸出一隻小荷包。「我都準備好了,喏,錢在這裡,馬車在亭外相候,袁大夫,我隨你去義診吧!」她荷包裡的金葉子還是從方笑顏那裡拐來的,可見預謀已久。

  「你又不懂醫術,跟著我幹麼?」袁清嫵同於百憂一樣,都拿翠墨古怪的性子很沒轍。

  「可我有錢啊!」翠墨對她揮了揮荷包。「你要義診、捨藥,不管去哪裡,都得用到錢。我聽於傻瓜提過,你們出門時帶的錢,早在三個多月前就用光了,現在你一貧如洗,你不帶著我,隨時可能會餓死喔!」

  那三人滿頭汗。翠墨的話是很有可能成真的。不過……

  「翠墨,你什麼時候開始打這個主意的?」方笑顏問。

  「義診是好事啊!我早想參加了。」所以她的準備非常充分。

  於百憂看著袁清嫵。讓機靈的翠墨隨身照顧她,似乎也是件不錯的事。

  「別看我。」袁清嫵倒退三步。「她一點武功都不會,我怎麼可能帶她上路?」

  「但她有錢!」於百憂說,這是最現實的。

  袁清嫵二話不說,轉身跑走。

  翠墨快步跟上,邊跑、邊回頭叫著:「小姐、於傻瓜,你們如果要成親,記得等我回來喔!我走了,再見——」

  「再見。」於百憂和方笑顏不自覺地揮手回應她。

  他們揮了很久,久到翠墨和袁清嫵都跑遠了,他們還在揮。

  他們有點迷糊,翠墨和袁清嫵真的走了嗎?

  這麼戲劇化的轉變,好像夢一樣。

  忽爾,一陣狂風吹來,帶著幾許風沙迷住她的眼,她低頭揉眼睛,才恍然回神。

  「她們……離開了?」

  「好像是。」

  「不會有事吧?」她問。

  「應該不會。」翠墨那麼精怪,至少能保護袁清嫵不上壞人惡當。他沉思片刻,笑了起來。「我該感謝翠墨姊姊,若非她主動應承,我很難放心讓二師姊獨行。」

  「嗯。」她怔了一下,暗猜翠墨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吧?為了讓於百憂能安心留在柳城,與她一起。

  她不知道怎麼感謝翠墨,胸口發熱、心微微酸楚。

  「怎麼了?」他拉著她的手問。

  「沒有。」她閉著眼一會兒,又睜開。「我會想念翠墨的。」

  「她不是說了,要我們等她回來再成親。所以……」他親密地擁住她的腰,一吻落在她頰上。「想她回來,我們就快些成親吧!」

  她嗔他一眼。「這是你的心願?還是她的想法?」

  「莫非你就不想嫁我?」

  「油嘴滑舌。」她嬌嗔,抬腳就想踩他。

  他嚇一跳。「你什麼時候學了她這一招?」

  「那你就誤會了。」敢跑?她繼續踩。「這一招其實是我教翠墨的。」

  「不是吧?你這麼悍!」他一閃身,便離她三步遠。

  「你以為跑得掉嗎?」不好意思,她的輕功也不比他差。

  「我道歉,我投降——」

  「不管,讓我踩一次再說。」

  兩人便在官道上一追一逃地玩鬧起來。

  直到柳城門口,眼見十數車隊湧成一團,搶著出城。

  「那不是王老虎一家?」他說。「我前幾天還聽說他要告某些人私闖民宅,怎麼突然要搬走了?」

  「自從壽春醫館一事後,大家都看明白了,躲避解決不了問題,面對惡霸,只有團結起來一起對抗才行。」所以最近,王家一天至少被圍三次。王老虎還能不怕嗎?不過方笑顏不同情他,他是活該。

  「他搬走也好,大家才有好日子過。只是……」他沉吟一下,壞笑地附在她耳畔。「我們少了一個好目標,晚上要寂寞了。」

  她雙眼泛起賊兮兮的光,比他還要壞上幾分。「怕什麼,奸商惡吏那麼多,就算柳城沒目標了,我們可以上燕城、到樓倉、懷陽,甚至是大散關啊!」總而言之,一枝梅是永遠不會無聊的。

  只能說,老天讓這對賊公賊婆相遇,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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