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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爵 | 2022-6-1 09:59:31

Chap.10 思悟


  丁原走到洞口,只見曾山正一屁股坐在那青石碑上,左手在身上撓來撓去,一雙大腳耷拉著又髒又破的草鞋在半空裡不停晃蕩,好不愜意。
  
  丁原聽得曾山問他,便哼了聲答道:「我到這來,除了面壁還能做什麼?」
  
  曾山哈哈一笑道:『原來你也給罰到這裡來了,看來我那大師侄對你還不錯。』
  
  丁原問道:「我剛到這裡,你怎麼就找上門來了?」
  
  曾山得意地道:『這坐忘峰後山一草一木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何況我還有這個。』
  
  右手一翻,掏出一面巴掌大小的銅鏡來,在丁原眼前炫耀的晃了晃。
  
  丁原見這銅鏡除了看上去頗是古樸外,也沒什麼特異之處,奇道:「這是什麼?」
  
  曾山嘿嘿笑道:『說出來嚇你一個跟頭,它就是上古仙寶『昊天鏡』,有了它,一千里外的一隻小爬蟲我也能找得到,況且是你麼一個大活人。』
  
  「這麼說,你就是看管坐忘峰後山的人?」
  
  『當然,我老人家已在這鳥不生蛋、雞不拉屎的狗屁地方待了好幾十年啦。』曾山說道:『我這幾天還在犯嘀咕你怎的還不帶著魚兒來找我,沒想到卻是被罰到思悟洞面壁來了。』
  
  丁原問道:「曾老頭,你當年也在這思悟洞待過?」
  
  『待過。』曾山伸出五根手指道:『而且一待就是五年,好歹沒把我憋死。你看見我在洞裡的留言了嗎?』
  
  丁原點頭道:「看見了,不過字實在寫得不怎麼樣。」
  
  曾山哈哈大笑道:『那是我老人家來的頭一年留下的,寫完第一句忽然有些尿急,便就地解決啦。等尿完了我就隨手加上了第二句,看遍思悟洞也就獨此一家。』
  
  丁原哼道:「字醜詩更臭,你還好意思賣弄。」
  
  曾山不以為然的道:『你這娃娃懂什麼,等你仔細拜讀了我老人家的墨寶後,自會明白其中奧妙。』忽想起一件事,問道:『丁原,你要在這裡待多久?』
  
  「三年。」
  
  『太好了!』曾山聞言拊掌笑道:『這三年我可就有人陪著玩了,要是五年十年那就更好了!』
  
  丁原嗤之以鼻道:「對不住,我是來面壁的,可不是陪你玩來的。何況這鬼地方我呆一天都嫌多,更沒興趣陪你十年八年。」
  
  曾山從青石碑上跳下來,雙手背後走到丁原面前嘻嘻笑道:『成天對著那冷冰冰的石壁有什麼意思,它們也不會說話。不如我們兩個玩點遊戲,也好打發時光。』
  
  丁原嘿然道:「曾老頭,你好幾百歲的人了,還玩什麼遊戲?」
  
  曾山老臉一點也沒紅,理直氣壯地道:『遊戲和悟道異曲同工,都有深奧的學問在裡面。你沒玩過,自是不曉得。』
  
  丁原不服氣地道:「誰說我沒玩過?別看我的年紀只你的一個零頭也不到,可玩過的遊戲比你只多不少,有些怕連名字你都沒聽過。」
  
  曾山眨眨眼睛,道:『彈子你會打嗎?』
  
  丁原嘿嘿笑道:「不瞞你說,我連走路都不會的時候就開始打彈子了,如今閉著眼睛都能把它打進洞裡去。」
  
  『太好了。』曾山拍手道:『那我們就打彈子吧。』
  
  丁原道:「不是我不陪你玩,這荒山野嶺的,又到哪裡去找彈子?」
  
  曾山神秘一笑道:『這個我老人家早有準備。』他伸手在懷裡掏了半天,竟然拿出了六粒石彈攤在手心裡。
  
  丁原也不曉得這老頭的懷裡究竟還藏著多少東西,竟如一個百寶袋般,當下愕然道:「曾老頭,你居然隨身帶著彈子?」
  
  曾山把彈子拿在手裡一拋一拋,得意洋洋地道:『你可別小看這六粒石彈,它們可是我當年好不容易才從石磯娘娘那裡討來的,這些石彈的叔伯兄弟們上古時候被女媧娘娘用以補天,最後就多下這麼丁點,如今全落在我老人家手裡啦。』
  
  丁原當然聽說過女媧補天的傳說,聞言微微吃驚,道:「吹牛,我才不信。若真是如此珍貴的寶物,那石磯娘娘又如何肯送給你?」
  
  曾山神色頓時有些忸怩,支吾了半天才說道:『我老人家當然是用了點手段,但這石磯珠卻是如假包換,咱們不討論這些了,還是說說如何打彈子吧。』
  
  丁原道:「光說彈子就有十幾種不同玩法,不曉得你會哪幾種?」
  
  曾山撓撓滿頭亂髮,一皺眉道:『打彈子也有那麼多花樣?』
  
  丁原心裡暗笑,其實他玩過的花樣也不過五六種而已,隨口加了一倍多,果然唬住了這個老頭,當下正色道:「當然,我還聽說有人會三十六種玩法呢,不過咱們也不必玩得如此複雜是不是?」
  
  曾山聞言連連點頭,像一個在受教的學生。
  
  丁原繼續說道:「那我們就玩打老虎洞吧,先在地上挖六個小坑,每人三粒彈子輪番出手,誰的彈子先打完六個洞便可以回來吃對方的彈子,你看如何?」
  
  曾山道:『這個我會,我們便玩打什麼老虎洞吧。』說著遞給丁原三立石磯珠道:『你年紀比我小,你先來。』
  
  丁原接過石磯珠,覺得比一般的石彈要沈重許多,捏在手裡溫潤圓滑十分的舒服。他先在地上畫了一道橫線,又挖了六個小坑,每個坑之間的距離大概在三丈左右,丁原有意把坑挖的又淺又小,好叫曾山吃點苦頭。
  
  剛把洞挖好,曾山就在一旁忙不叠地催促道:『快打,快打!』
  
  丁原站在線上不緊不慢的道:「別急,有條規矩得事先講明白,一個人在打的時候另一個人絕對不能用任何手段干擾,不然便算輸了。」
  
  曾山點頭道:『這是自然,玩就要玩得公平,不然就是癩皮狗。』
  
  丁原右手攥起一粒石磯珠,屏氣凝神盯著三丈外的小坑瞄了一下,「啪」的把石彈打出。
  
  丁原幼年時家境貧寒也不曾有錢上學,別的孩子上私塾時,他便在家門口的荒地上一個人玩,彈子自是經常打的。久而久之,這石彈雖然不敢說百發百中,可這三丈的距離倒也難不住他。
  
  可那石磯珠貼著地面一路骨碌碌滾了過去,開始的方向還算正確,可行到一半時卻莫名其妙地朝右邊拐了過去,最後停在離小坑三尺多遠的地方。
  
  丁原一鄧曾山道:「曾老頭,你耍賴!」
  
  曾山滿臉無辜,叫道:『我沒有,是你自己打的不準卻來怪別人。』
  
  丁原出手時眼角餘光一直瞥著曾山,見他站在一邊的確動也沒動過,可這石磯珠本該十拿九穩的落進洞裡,卻為何偏差了這許多?
  
  曾山見丁原滿頭霧水,嘿嘿笑道:『老實告訴你吧,這石磯珠可不比一般的石彈,它蘊藏五行之氣,外得陰陽精華,你以普通手法自是打不準的。』說著曾山閉起左眼,睜著右眼,用心一瞄,手裡的石磯珠飛快射出。
  
  丁原在一旁留心觀看,發現曾山擊出石磯珠的手法也無特異之處,但那石磯珠卻一路不停的急速旋轉,在地上走出了一個「弓」字形,不偏不倚正好滾進了坑裡。
  
  曾山見狀正要歡呼,不料由於用力過大石磯珠在洞口邊緣轉了圈又滑了出來,慢慢朝錢滾了半尺多才停下。
  
  曾山目瞪口呆的撓撓亂髮,嘟囔道:『奇怪,我明明是算好了力量出手,怎麼還是重了?』
  
  丁原自然明白是自己挖坑時候做了點手腳,不等曾山再說便道:「曾老頭,該輪到我了。」
  
  曾山朝旁邊一讓,瞪著自己的那粒石磯珠手裡不停的比畫。丁原心裡暗笑,右手攥著第二粒石磯珠要待出手,這次他謹慎許多,將石磯珠捏在手指間微微一轉,果然隱約感覺到裡面似乎有一股氣勁在緩緩流動。
  
  丁原恍然道:「原來名堂便在這裏面了。哼,曾老頭想用這玩意兒取巧贏我,我偏不讓他如願。」
  
  他望著小坑心中默算角度距離,丹田一縷真氣汩汩注入指間發出一道旋勁,只見那石磯珠骨碌落地,飛快地旋轉起來繞著一條弧線朝小坑裡滾去。可惜最後弧線走得稍大了丁點,從洞口擦邊而過,停在曾山那粒石磯珠旁。
  
  丁原心中微覺惋惜,曾山卻一拍他的肩膀,叫道:『行啊小夥子,只看我老人家打過一回你便領悟到其中玄機。不錯,不錯!』
  
  丁原道:「該你了。」
  
  曾山胸有成竹地站到線上,先是看了眼丁原,再一瞄洞口,第二粒石磯珠彈射而出。這回他加了一絲回勁,石磯珠落到洞裡晃了晃終於沒再滾出來。
  
  曾山一聲歡呼,蹦起老高,問道:『丁原,該我打第二洞了吧?』
  
  丁原心中也欽佩此老悟性,點點頭道:「不錯。」
  
  曾山從洞裡取出石磯珠,蹲在地上瞄了瞄第二個小坑,「啪」的打了出去。
  
  這回石磯珠滾到距離洞口兩寸遠的地方卻停了下來,原來這次經過的地方盡是沙地,地面阻力比方才大了不少。
  
  這個自然也是出自丁原的手筆,他早就料到曾山修為驚人,要他打個彈珠落洞實在輕而易舉,故此處處設下些機關陷阱,令這老頭吃虧不小。
  
  丁原見詭計得逞也不表露,不動聲色地道:「曾老頭,你莫小看這六個小坑,它們便如你的石磯珠一般各有不同玄機,你切莫大意。」
  
  曾山這刻已經看出其中名堂,他嘿嘿笑道:『好小子,果然有點門道。這樣才有去,我們再來!』說著又要站到線上發出第三粒石磯珠。
  
  丁原一把攔住道:「慢,好像是該我了吧?」
  
  曾山眨巴眨巴眼,問道:『是嗎?』
  
  丁原曉得他有意裝糊塗,也不理他,在線上站定。有了上兩次的經驗,丁原已掌握到擊出石磯珠的方式與力量大小,這回出手果然也打進了洞中。
  
  兩人你來我往連戰六局倒也平分秋色,日頭卻不知不覺的升到中天。曾山看看天色,猛然一拍腦門叫道:『不好!』
  
  丁原一怔,問道:「曾老頭,怎麼老見你一驚一詫?」
  
  曾山一個跟頭倒翻出去,身體飄在半空上心急火燎的道:『和你這一玩我差點誤了正事,我得趕快趕回去了!』說著話踏起雲頭就走。
  
  丁原道:「曾老頭,你的三粒石磯珠還在我這兒!」
  
  曾山的身形早變成一個小黑點,卻聽他遠遠傳來的聲音道:『送給你玩了,明天我再來找你玩兒--』
  
  他的聲音還在山間迴蕩,人卻已經不曉得跑到哪裡去了。
  
  丁原見他火燒眉毛的模樣不覺好笑,回到思悟洞中拿出阿牛準備的乾糧就著清水吃了,又留下一半待到晚上。
  
  這時思悟洞裡又只剩下他一個人,空蕩蕩未免有些冷清。丁原忽然想到先前自己譏笑曾山留言的時候,曾老頭一臉不服還說什麼自有奧妙在其中,於是心頭升起好奇,又走到思悟洞盡頭的石壁前仔細打量曾山用手指印下的鬼畫符。
  
  可看了老半天丁原也沒瞧出什麼異樣地方,這二十二個字大小不一,行比歪歪扭扭不成結構,落筆該重的地方他輕鬆掃過,落筆該輕的地方他倒重重刻下。
  
  丁原在紫竹軒練了三年的字,對於書法也算頗通,但曾山的字若是不說,還當是一個五歲孩童寫的。至於字的內容更是粗俗淺陋,要說它跟天道有什麼關聯,只怕笑掉阿牛的滿嘴牙齒。
  
  丁原看了一盞查的功夫終於放棄,心中暗道:「這些狗屁詩句準是曾老頭胡亂塗鴉,他方才是怕我譏笑於他才故弄玄虛,大吹法螺。這裡面哪有什麼奧妙,我差點上了他的當!」
  
  當下他回轉過身,卻覺得有些疲憊。
  
  這本也難怪,丁原重傷初癒,剛才又和曾山玩了半天彈子,每打一回石磯珠便要催動一次真氣,不知不覺裡也消耗了不少。
  
  於是丁原在石床上盤膝坐下,雙手虛抱胸前,兩眼合起準備修練翠微九歌。
  
  可一閉上眼睛,眼前卻出現了剛才在石壁上看到的那二十二個字。只見這些難看無比的大字按著石壁上的排序在丁原眼前不斷的放大旋轉,越來越清晰。
  
  丁原心頭一動,隱隱約約抓住了什麼關鍵。
  
  他凝神注視那個開頭的「曾」字,右手潛意識的舉起,伸出食指依照眼前的字體徐徐臨摹,可才寫了幾筆便覺得十分彆扭。丁原並不氣餒,想了想又緩緩舉起左手,於是右手寫右面頭上一點,左手瞄左面頭上那點,雙手同時照著那個「曾」字臨摹起來。
  
  一股莫名的感悟湧上丁原心頭,他的身體不知不覺裡從石床上慢慢站起,雙手不停臨摹「曾」字,卻是越寫越大,到後來腳踩穿花繞柳步,手畫曾山墨寶,手舞足蹈起來。
  
  如此連寫了數十遍「曾」字,丁原猛然睜開雙眼,靴子也顧不得穿上,直奔到洞底。這回他已經心有所悟,終於發現曾山所留的這二十二字內含無限玄機變化,正是一套變幻無方,剛柔相濟的拳法!
  
  此刻在丁原眼裡,那些原本醜陋無比的字一個個活了起來,在石壁上躍然而舞,充滿靈動之氣。
  
  無論是一頓一拐,還是輕掃重按,無不匠心獨具渾然天成。
  
  丁原知當日曾山在寫下這二十二字時可謂福至心靈,一氣呵成,若再讓他重新寫過怕絕無一致的道理。
  
  丁原如飢似渴沈浸於其中,時而臉上流露會心微笑,時而眉頭深鎖,苦思冥想。
  
  不經意裡,日落而月升,復又日起而月沈,洞裡光線明暗變化丁原渾然不覺,更忘記了飢渴。
  
  當他悟透「七」字的最後一劃,驀然發出一聲長嘯,震得思悟洞中回聲如滾雷般輾過,嗡嗡直響。
  
  丁原舒展雙臂,腳踩穿花繞柳步,自「曾」字一路打下,只見身形如兔起鳶落,雙拳似雨打梨花,罡風若風捲殘雲,二十二路拳招羚羊掛角,一氣呵成,直是妙到巔毫。
  
  丁原正忘情於拳招中時,忽然洞口有人嚷嚷道:『丁原,快出來,我老人家又來找你玩啦。』
  
  卻是曾山。
  
  但他連叫幾聲裡面就是沒有回應,曾山走進思悟洞,卻看見丁原正在石壁前手舞足蹈,不由一樂。他走上前伸手想拍丁原肩膀,不料此刻丁原已完全執著於拳法之中,渾然忘卻身外事情。潛意識裡感覺到有外力來襲,當下他也不辨敵友揮手就是一招「一」字拳。
  
  曾山嚇了一大跳,好在他修為比丁原精深太多這才及時閃躲過去,站在三丈開外叫道:『小子,你瘋啦,連我也打?』
  
  話剛出口,卻驀然明白此時丁原已物我兩忘於天地間,自己好意想拍他肩膀卻無意引動了丁原的氣機。
  
  果然,曾山一閃開丁原頓時失去了防禦的目標,又回到先前狀態,直視眼前的曾山如無物。曾山見他不過一天一夜之間居然已經參悟自己留下的二十二路拳法,不禁又是心喜又是意外。他有心要試試丁原究竟領悟了多少,當下也不打招呼擰身再近,探手要抓丁原右手脈門。
  
  丁原右拳橫走,封死曾山拳路的各般變化,左手化拳為掌,斧削似的連劈而下,化作三道真假難測的掌影,正是第二路的「山」字訣。
  
  曾山見丁原此招使來罡風激盪,大有氣吞山河之勢,已深得「山」字訣中雄渾沈穩之要領,偏右能左掌兩虛一實,於剛猛中待靈動,徹底領會到這三掌成「川」的意境,當下不經反喜脫口叫道:『好!』
  
  他左掌收回護於胸前,右掌出手如風,於三道掌影中找到真龍天子,「啪」的一掌封了開去。為了照顧丁原,曾山只運起了兩成功力,不料反震的自己朝後退了一步。
  
  丁原左掌被攔,右拳瞬即揮起,正是「遊」字訣的那當頭一點轟向曾山面門。
  
  這套拳法即為曾山所創,其中變化他自然了然於胸。
  
  那「游」字起頭三點取字越秀劍派的「鳳凰三點頭」,既可作為虛招晃人眼目,也可化虛為實直搗黃龍。他見丁原右拳吞吐不定,氣勁內歛便曉得是虛招,於是上身一晃左手食指一屈一彈,點向丁原右腕脈門。
  
  豈料丁原受到氣機引動化拳為掌直劈曾山左臂,竟然不著痕跡的將「游」字訣轉化成為「曾」字訣。
  
  這般變化連曾山也沒有想到,他若不是先入為主或許亦不會中此陷阱。眼看自己一個托大招式用老,猝不及防下只好灌氣於臂,將一條右膀煉得堅逾金石,"砰"的一聲硬生生震開丁原右掌。
  
  饒是如此,曾山心中也暗叫慚愧,如純粹以招式論他其實已經輸了一招,若不是自己仗著真氣修為勝過丁原太多,這條臂膀今日便折在這裡了。
  
  丁原右掌受阻,左拳毫不停留將「曾」字的一豎打出,看慢實快,看剛實柔,充分掌握到「曾經滄海」的「水」字真義。
  
  曾山吃了個小虧再不敢大意,用起十分的精神與丁原周旋,竟似如臨大敵一般。
  
  兩人一有心一無意在這思悟洞中纏鬥良久,期間畢竟是曾山棋高一著,五六個照面後便佔據了上風。
  
  但曾山存心要讓丁原盡情發揮,好在實戰中體會這二十二路拳法的精要,故此點道即止,以守為主,反成了丁原的陪煉靶子。如此機緣恐怕是淡字輩高手也求之不得,卻偏偏成全了丁原。
  
  兩人正打得興起,曾山忽然感覺到洞口又多了一人,他藉著眼角餘光一掃,卻見一個黝黑敦實的少年拎著一個飯盒正站在洞邊,呆呆朝這裡望來。
  
  曾山自是不識得他,當下氣沈丹田,哈哈笑道:『丁小子,今天我們先玩到這兒吧,有人送吃的來啦!』
  
  這一聲卻用上「定心咒」的功法。
  
  丁原如受暮鼓晨鐘,悠然覺醒,卻見曾山笑容滿面站在自己面前,洞口還有個阿牛正呆如木雞的朝裡張望,不由茫然問道:「你們都是什麼時候來的?」
  
  曾山苦笑道:『在你揮拳要揍我老人家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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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爵 | 2022-6-1 20:43:28

Chap.11 迷茫


  曾山迫不及待地打開飯盒,一股飯菜香味撲鼻而入,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氣:『真香啊--』
  
  當下也不拿筷子,用手抓起一團糕點就往嘴裡送,一邊吃一邊口齒不清地嘖嘖道:『好吃,好吃。你也是淡言的徒弟嗎,叫什麼名字?』
  
  阿牛雖然到現在也不曉得這個老頭是誰,但見他鬍子一大把於是恭敬地回答道:『我叫阿牛,老伯伯。』
  
  『好名字!』
  
  阿牛倒沒像丁原那般問為什麼,只是憨厚的笑笑。
  
  他見曾山吃得正歡,便低聲問丁原道:『這位老伯是誰?』
  
  丁原回答道:「你叫他曾老頭便可。」
  
  『曾老頭?』阿牛聽上去覺得耳熟,忽然失聲對曾山叫道:『難不成您就是本門碩果僅存的曾師叔祖?』
  
  曾山一邊把糕點朝嘴裡塞,一邊含糊道:『你看我老人家不像嗎?』
  
  阿牛倒頭就拜,恭敬地道:『弟子羅牛參見曾師叔祖!』
  
  曾山給阿牛嚇了一跳,雙手連搖道:『快起來,哪裡來的那麼多臭規矩?』
  
  阿牛頓覺一股柔和雄渾的氣勁憑空生起,將他的身子穩穩托起。
  
  丁原笑道:「阿牛,你別和曾老頭客氣,他最怕拘束了。」
  
  『正是,正是!』
  
  曾山吃光了阿牛做的糕點,又打開飯盒第二層說道:『你每天要事都送這些好吃的來,比叫我一百聲師叔祖、磕一百個頭都好。』他的目光緊緊盯著飯盒,簡直半分也不肯移開,卻詫異地叫道:『怎麼都是素菜,連半點長油水的東西也沒?』
  
  丁原苦笑道:「我在紫竹軒都吃了三年素食了,你老人家就將就點吧。」
  
  曾山氣呼呼道:『淡言這個小木頭跟他師父一般的頑固,不吃葷的哪有力氣練功打架?』
  
  阿牛疑惑地撓撓頭問道:『曾師叔祖,我也不吃葷腥,可一樣很有力氣啊?』
  
  曾山被這傻小子哽的一時語塞,氣得不理兩人,只管埋頭大吃。
  
  片刻功夫,飯盒裡的飯菜糕點便被曾山風捲殘雲吃得丁點不剩。
  
  他意猶未盡的吮吮手指頭,拍打隆起似小山高的肚子咂巴嘴道:『不錯,真不錯,我老人家今天可算是吃飽了。』
  
  說著,他又操起桌上的水壺咕嘟咕嘟朝嘴裡直灌,清洌的泉水順著嘴角滴滴答答淌落他也不管。
  
  阿牛和丁原怔怔望著曾老頭,半天說不出話來。
  
  『痛快!』曾山一口喝乾水壺,用袖口一抹嘴巴,心滿意足地叫道:『真是痛快!』
  
  阿牛瞧著空蕩蕩的飯盒,愁眉苦臉地道:『曾師叔祖,您把丁小哥一天的飯菜都吃完啦,這可怎麼辦?』
  
  曾山一呆,略帶歉意的說道:『也是,我老人家只顧自己吃得痛快了,卻忘了這個茬。要不,你回去再做一頓好吃的送來?』
  
  丁原搖頭道:「不必,我昨天的乾糧還剩的不少,也夠吃了。」
  
  曾山眨巴眨巴眼睛,道:『你們兩個娃娃真是不錯,我老人家不能白佔了便宜叫你們吃虧。』
  
  他伸手在懷裡摸索半天,掏出兩枚龍眼大小的朱紅色果實來,說道:『這東西我老人家留著也沒有大用,便送你們一人一顆吧。』
  
  阿牛問道:『這是什麼啊曾師叔祖?』
  
  曾山道:『吃了不就曉得了,難不成是毒藥?』
  
  見丁原和阿牛還在遲疑,曾山滿臉不高興地囔道:『我老人家吃了你們那麼多東西也沒說什麼,送你們點吃的你們倒推三阻四,擺起架子來了?』
  
  說著悶悶不樂的一屁股坐到椅子裡,一副氣呼呼的樣子。
  
  丁原不覺笑道:「曾老頭,這也要生氣嗎?我們吃了就是。」他伸手取過一枚,才靠近嘴邊,就聞到一股濃郁的清香撲鼻而來,神志為之一清。
  
  丁原將那果子放入嘴裡,舌尖剛一接觸,一縷清涼直衝華蓋,如醍醐灌頂一般。他心中暗暗稱奇正要用牙齒咀嚼,誰曉得那果子入口即化,化作一道甘甜香醇的清流順著喉嚨便流了下去。
  
  這時阿牛也已經服下,奇怪問道:『曾師叔祖,這是什麼東西,忒的好吃?』
  
  曾山得意的捋著鬍鬚,呵呵笑道:『何止是好吃那麼簡單,你們兩個娃娃好好受用吧。』
  
  丁原覺得那甘泉似的汁液剛剛落進肚裡,立刻升騰起一團暖洋洋的熱流,瞬間遊走到全身,五臟六腑每條經脈無不通泰舒服,宛如浸到了溫泉裡一般,整個人飄飄欲仙,竟有一種騰雲駕霧的感覺。
  
  再看阿牛也是滿面紅光,兩眼精光四溢,憨憨而樂。
  
  卻聽曾山哈哈笑道:『還不快坐下運功,莫要辜負這千年朱果!』
  
  丁原不由一驚,渾沒料到自己服下的這不起眼果子竟是傳說中修仙秘珍千年朱果!尋常人若得了它,等若半仙加身,仙齡可期。而若是修練之人服食,不亞於憑空增出半甲子功力。
  
  當下他不敢怠慢,連忙就地盤膝坐下,心頭一片空明,進入物我兩忘之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丁原忽然覺得丹田一熱,猶如銅爐爆裂,蘊藏其內的渾厚真氣似破堤的紅水奔騰而出,洶湧跌宕於全身經脈中。
  
  他的神思順忽間脫離肉身,頭頂隱約呈現粉紅色蓮花狀光芒,一團淡淡的皎潔白光冉冉自那粉紅光芒裡升起,漸漸竟幻化成不足半尺的嬰兒狀。那嬰兒雪白粉嫩甚是可愛,雙腿盤坐在蓮花座中,一雙小手聚攏於胸前,兩眼緊閉宛如熟睡。
  
  曾山在一旁不禁嘿嘿一笑,喃喃道:『好小子,居然修練出了元嬰,看來我老人家這枚朱果的功勞可不小啊。』
  
  再看那邊的阿牛卻了無動靜,臉上紅光遊走,全身被一層若隱若現的青氣環繞,身體卻飄浮離地足有三尺。
  
  曾山不由心裡一怔,暗道:『這個傻小子看上去木訥愚笨,沒想到修為竟然已達到知著境界。我老人家如他這般大的時候連丁小子還尚有不如,那個淡言小道士居然調教出這麼兩個徒弟來,實在了得。』
  
  忽的心頭一動,曾山站起來搖頭笑道:『沒想到為了這麼一頓飯,我老人家不但賠了兩枚朱果,還做起護法來了。』
  
  他走到洞口果見一朵紅雲自黑石崖頂冉冉飄落,來的卻是姬雪雁。
  
  姬雪雁也不認識曾山,她昨日聽阿牛說丁原被罰到思悟洞面壁,今天一早便悄悄帶了彩兒溜了出來。
  
  好不容易在崇山峻嶺裡找到思悟洞所在,沒想門口卻站了一個白鬍子老頭。
  
  姬雪雁飄然落地,上下打量眼前的陌生老者問道:『閣下是誰,怎會在思悟洞前逗留?』
  
  曾山見姬雪雁明眸皓齒,膚光勝雪,心中也不禁暗自喝采道:『好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兒,她直奔此處多半是來找丁原的了。』
  
  想起自己在碧波潭也曾碰上過她,當下更無懷疑。
  
  從姬雪雁的服飾上,曾山已看出她是碧瀾山莊門下,於是呵呵笑道:『妳是姬別天門下的弟子嗎,可曉得這思悟洞乃本門弟子面壁之所,若無掌門允許誰也不得入內,妳來做甚?』
  
  停在姬雪雁肩膀上的彩兒叫道:『我家小姐是來找丁原的!』
  
  姬雪雁臉色微微一變,卻已來不及封住彩兒的口。
  
  曾山哈哈笑道:『我猜對了,果然是來幽會情郎的!』
  
  姬雪雁玉頰暈紅,又羞又嗔道:『看你偌大年紀卻老不正經,誰是幽會來著?你又是誰,憑什麼來問我幹什麼?』
  
  曾山篤篤悠悠轉到青石碑前坐下,二郎腿一翹慢條斯理地道:『淡一真人管著前山的三觀兩莊一軒,我便管著這後山的三谷六澗七十八洞,妳說我老人家是誰?』
  
  姬雪雁頓時想起祖父曾經跟自己提及過一個本門退隱多年的宿老,亦是翠霞派空字輩中唯一健在的長老,好像這八九十年來便隱居在坐忘峰後山的叠翠谷中,莫非就是眼前這個矮個白鬍的糟老頭?
  
  想到這裡,姬雪雁再次仔細打量曾山,卻依舊看不出絲毫高手端倪,竟是達到了反璞歸真,菁華內歛的絕高境界,怕本門的淡一真人也不過如此,於是且驚且疑道:『您老人家莫非就是本門的曾太師叔祖?』
  
  曾山得意地道:『現在妳該曉得,我老人家有資格問妳是來幹什麼的了吧?』
  
  姬雪雁輕咬櫻唇,低聲道:『我若是告訴你,你萬萬不可再告訴別人。』
  
  曾山心道妳就是不講,那鸚鵡也已經說出來了,當下微笑道:『可是來找丁原?』
  
  姬雪雁耳根紅如霞燒,輕輕點頭。
  
  曾山拊掌道:『找丁原又有什麼好害羞的?我老人家像你們這般大的時候也常和姑娘們幽會,也不似妳這般羞羞答答。』
  
  姬雪雁一跺腳道:『你不懂的!』
  
  曾山一怔,問道:『我有什麼不懂的了?』
  
  姬雪雁玉容低垂,腳尖下意識地輕輕碾著泥地,猶豫半晌,才用幾乎不可聽聞的聲音道:『他是我師叔。』
  
  這個問題始終是纏繞在姬雪雁心頭的無形陰霾,叔侄之戀在民間已是亂倫大忌,何況是素來名門自居的翠霞派?三年來她小心翼翼地保守著這個秘密,唯恐一個疏忽就會引來暴風驟雨,但亦知道終有一天會無可避免。
  
  今日第一次對另一個人說出這個秘密,不曉得為什麼她的心情陡然一鬆,好似得到了些許的解脫。
  
  曾山好像是一點沒意識到這些,滿不在乎地道:『師叔,師叔又怎麼了?又不是親叔。』
  
  姬雪雁搖搖頭道:『您怎麼還是不明白呢,就算不是親叔門規也是不允許的,我爹娘和爺爺更不會答應。』
  
  曾山撓撓頭道:『這倒也是個麻煩,那你們準備怎麼辦?』
  
  姬雪雁茫然道:『我不知道。』
  
  曾山不禁生出同情之心,問道:『妳爺爺是誰,要不我去和他說說。』
  
  『不成的!』姬雪雁道:『我爺爺就是碧蘭山莊的莊主姬別天,他性情剛直暴烈,絕對不會聽您的。您不說還好,一說我怕連如今的片刻安寧也保不住了。』
  
  曾山恍然道:『原來妳就是姬別天的孫女,卻比妳爺爺好看太多了,也難怪我一時沒看出來。』
  
  姬雪雁朝思悟洞裡瞥了眼,心裡奇怪為何自己在這兒站了老半天卻不見丁原出來,於是問道:『曾太師叔祖,丁原在裡面嗎?』
  
  『在。』
  
  『我想進去看看他,成嗎?』
  
  『現在可不行。』曾山搖頭一口回絕道。
  
  『為什麼?』姬雪雁問道,她少有如此懇求別人,一來是看在對方是本門為一的空字輩宿老,二來又是這後山的護法,故此才婉言相求。要不然以她的性格除了丁原,又怎會問人家行或不行,早便闖了進去。
  
  曾山悠然道:『他還有他那個叫阿牛的師兄吃了我老人家收藏了九十多年的朱果,現下正在洞裡打坐運功呢。』
  
  姬雪雁又驚又喜,道:『您沒騙我?』
  
  曾山滿臉不高興,噘起嘴道:『我騙妳做甚?待會兒妳可問他自己。』
  
  姬雪雁笑顏逐開,她家學淵源,自是曉得那朱果對於修練之人來說是何等可遇不可求的寶物,沒想到曾山竟肯慷慨贈給丁原,於是滿懷感激地道:『若真如此,就太謝謝您老人家啦!』
  
  曾山瞟了眼姬雪雁的右袖,雙臂環抱胸口哼道:『光嘴皮子說謝又有什麼用,我老人家可是把兩枚朱果全送出去啦。』
  
  姬雪雁冰雪聰明,聞弦歌而知雅意,嫣然一笑從袖口裡取出一包用油紙捲裹的醬牛肉,送到曾山眼前道:『這本是晚輩為丁原準備的,他既然已服食了您老人家的朱果,醒來後自不會飢餓,暫時也用不著了,不如就孝敬您老人家吧。』
  
  曾山頓時眉笑眼開,雙手接過油紙包解開,見是一斤多的醬牛肉,不禁喉結上下滾動,垂涎欲滴道:『那我就不客氣啦。』說著,用手捏起一片牛肉就往嘴裡送。
  
  見他老饕模樣連彩兒也看不下去,嘎嘎叫道:『老饞蟲,老饞蟲!』
  
  曾山也不生氣,一邊埋頭苦幹一邊笑道:『妳這扁毛畜生曉得什麼,這美食可是人間第一大享受。』
  
  一斤多的牛肉三下五除二就見了底,曾山拍拍肚子望了眼天色道:『就快中午啦,裡面兩個小子也該收功了。』
  
  果然,話音沒落多久曾山神色一動,朝洞裡叫道:『丁小子還不趕快滾出來,你的小媳婦兒來啦。』
  
  姬雪雁第一次聽有人這麼稱呼自己,芳心又羞又甜,卻是喜歡的成分更多一些,又一跺腳嗔道:『您老人家這麼大把歲數還沒正經!』
  
  丁原比阿牛收功早了片刻,剛站起身正奇怪曾山怎的不見,卻聽見此老在門外的叫聲,於是邁步走出洞來。
  
  舉目望去,果是姬雪雁守在曾山身旁,雖未開口但那秋波中已含無限情意與言語。
  
  曾山見丁原面色光潤,雙目菁華內歛,神清氣足知他修為又精進一層,突破知著的境界指日可待。
  
  這點姬雪雁自也看出,欣喜道:『丁原,那日知道你被我巫師叔誤傷了差點急死我,好在你沒事,不然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
  
  丁原微微一笑,問道:「雪兒妳到了多久了?」
  
  『有一會兒啦,我剛才在陪曾太師叔祖聊天。』
  
  丁原笑道:「妳陪他老人家聊天還不如陪他打彈子,給他做好吃的來得實在。」
  
  曾山居然點點頭道:『這話不錯。』
  
  丁原忍住笑,背對曾山朝姬雪雁眨眨眼睛,繼續道:「所以,今後妳來這兒最好多帶些好吃的東西來,若是能從碧波潭裡撈幾條活魚過來那就更妙了。」
  
  曾山聽得兩眼發光,好似那些美食已經擺在面前。
  
  姬雪雁已領會丁原話語裡的意思,故意微微皺起眉頭道:『可這裡是本門禁地,我今日偷偷溜進來已經違反了門規,今後又如何常來?』
  
  丁原像被姬雪雁提醒,恍然道:「不錯,這倒是個問題。」
  
  姬雪雁瞟了曾山一眼,長長嘆息道:『看來以後我是不能再來看你,也不能給曾太師叔祖帶好吃的東西啦。』
  
  曾山怎不明白這兩個人在自己面前大耍花槍,卻終究忍不住道:『妳來吧,我只裝做沒看到就是。』
  
  姬雪雁嬌顏一喜,旋即卻又黯然搖頭道:『恐怕還是不行。』
  
  曾山奇道:『怎麼還是不行?』
  
  姬雪雁道:『您老人家是不管我了,可我爹娘卻不會輕易放我出門。一次兩次還好,跑出來的趟數多了難免要被他們發覺,到時候免不了一頓責罵。』
  
  曾山想了想,一咬牙道:『罷了罷了,好人做到底,我老人家索性就再成全妳這鴨頭一回。』
  
  他在懷裡搗鼓半晌,掏出一塊三寸見方紫翡翠雕琢的令牌道:『這個便送給妳了,若是妳爹娘問起來,就說是我老人家要妳到後山來,打算傳妳幾招本門絕技。』
  
  姬雪雁接過紫翡翠令牌細一打量,只見令牌正面以陽文雕刻著一頭栩栩如生的神獸,模樣七分似虎卻有一對飛翅,頭頂更生著一隻尖銳的犄角,四爪騰雲,鱗甲披身,模樣威武神駿。
  
  姬雪雁依稀記起自己曾經在《天陸神異經略》裡見過這神獸圖樣,似乎是上古的珍稀異物名叫做「金鍪」。此獸常隱深山大澤間,行從風,吼生雷,為諸般魔物鬼魅之剋星。
  
  再翻轉過來,背面以陰文刻著一朵六瓣奇花,卻是從沒見過。
  
  姬雪雁忍不住問道:『曾太師叔祖,這是什麼?』
  
  曾山哼了一聲道:『好叫妳這丫頭長長見識,那六瓣奇花便是珠仙草,可御萬魔侵身,是一等一的護身寶物。那神獸叫做金鍪,可上天入地,縱橫七海,乃上古珍品。有這一攻一守兩件神物庇護,除非撞上絕頂高手,不然天涯海角任妳這丫頭翱遊。』
  
  姬雪雁聽曾山如此一說,心中大喜,連忙道:『謝謝曾太師叔祖!可是我還不曉得拿著它對我爹娘又有何用?』
  
  曾山嘆道:『說妳聰明妳卻又糊塗了,這紫翠仙令是我老人家百多年前的護身寶物,亦是翠霞派奇珍之一,妳爹娘見了自然曉得,有它替妳說話,還怕他們不讓妳來後山?』
  
  姬雪雁驚道:『原來這紫翠仙令是您老人家的護身寶物,我如何能收下?您還是收回去吧。』
  
  曾山見姬雪雁並不貪圖寶物,心生歡喜,哈哈一笑道:『我老人家既然送妳,妳就但收無妨。說句大話,如今我根本就用不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放眼天陸,值得我老人家出手的人實在已不多。』
  
  丁原嘿嘿笑道:「曾老頭,你欺負我們年少無知,法螺就儘管亂吹吧。」
  
  曾山鬍子一搧一搧,忿忿道:『你這小子真該踢屁股,和姬丫頭合謀攥掇我老人家也就算了,卻在那胡說。若不是我這麼多年待在坐忘峰不出,你卻道天陸有時下的清平!』
  
  丁原一怔,覺得曾山話裡有話,想起昨日他急匆匆離去其中更有蹊蹺。
  
  不過現在他另有事情要著落在曾山頭上,於是笑道:「就算我胡說你也別生氣啊,倒是剛才你既要雪兒回去與爹娘說到後山跟你學藝,若你不真教她一兩手,又如何讓她對爹娘交代?雪兒沒法交代事小,雪兒爹娘卻誤當你老人家沒真材實學,誤人子弟可怎麼好?那不是壞了您老人家的名頭嗎?」
  
  曾山瞪著丁原望了半天,長長嘆了口氣道:『上了你這小子的賊船真是後悔也來不及,為了點好吃的,我老人家著實虧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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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爵 | 2022-6-3 09:39:55

Chap.12 劍訣


  神仙一夢,世上千年。
  
  不知不覺,丁原在思悟洞中已兩年有餘,眼看黑石崖上的花草樹木榮了又枯,枯過復榮,他的個頭也悄然的超過了阿牛。
  
  在這空寂無人的黑石崖一待兩年多,原是讓丁原難為至極,好在既有姬雪雁不時探望相陪,又有曾山天天找他遊樂,日子過得倒也不氣悶。
  
  有時丁原甚至覺得,這裡除了簡陋些,卻比紫竹軒更快活。
  
  更況且那刻在石壁上浩如煙海的先賢遺墨,亦叫丁原收益良多,美有空閒便徜徉其中,求索參悟石刻之奧祕。
  
  兩年下來,那些石刻被丁原悟出十之五六,剩下的或是修為未到不能領略,或是語意過於高深晦澀未可領會。若是換了旁人,縱有超出丁原的才智,也未必能參悟得比他更多。
  
  這無疑得益於淡言真人當年古怪教導之方,令他打學翠微九歌的第一句口訣時就要獨自思索考證。
  
  在半年多前,丁原已安渡水劫,突破翠微心法第五層的知著境界。
  
  不但是體內元神漸漸成型,身高一尺,狀若孩童,更可御劍千里,遨遊七海。
  
  五年修練即達知著境界,在翠霞派中雖非絕無僅有,卻也是屈指可數。
  
  以曾山之見聞,也只記得千年以下翠霞派有此成就者不過三人,最近的也要追溯到五百多年前天陸正道十大高手之翹楚的觀醒真人。
  
  淡言真人的一套碧瀾三十六式早已授完,飛瀑十八劍丁原亦習得大半,便可舉一反三,觸類旁通天陸諸家之劍法。
  
  老道士嘴裡雖是不說,但對丁原領悟力之強,修練之快也是心中驚喜。
  
  如今,丁原與姬雪雁堪堪可戰個平手,不過姬雪雁此刻亦須全力以赴不留後手,而不像當年與丁原劍嬉時半真半假,游刃有餘。
  
  姬雪雁自得曾山應允,又有紫翠仙令開道,再無須以前那般小心謹慎,偷偷溜來。她幾乎是隔三差五便以跟曾山學藝為名,跑到思悟洞與丁原相會,若不是姬欖夫婦督促嚴厲,姬別天又特別關愛這個寶貝孫女,姬雪雁怕是要天天跑來。
  
  這些日子丁原與曾山自是玩的花樣百出,可非但沒有玩物喪志,反而對丁原的修為大有裨益。
  
  譬如曾山與他常玩的捉迷藏,無形中鍛鍊了丁原的輕功提縱之術和潛行匿蹤之能:又似那石彈,不僅令丁原修得一手暗器手法,更令他於遊戲中領會運用各種運氣心法。
  
  眼看天氣漸涼,北雁南飛,這一老一少卻又開始鬥起蟋蟀來。雖然說曾山的年紀是丁原拍馬也趕不上,可鬥起蟋蟀來他卻輸多贏少。
  
  這日,曾山又在叠翠谷裡捕得一碩大蟋蟀,隔天一早便迫不及待來找丁原邀鬥。
  
  丁原打量了那蟋蟀兩眼,嘿嘿一笑道:「曾老頭,我勸你還是算了吧,你這蛐蛐模樣雖然兇猛,但品級太差,只是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而已,定然不是我的"紫背天王"的對手。」
  
  曾山不服氣道:『誰說的?我這"鐵弓元帥"昨日晚上連勝五場,我以前養的那些蛐趨盡都不是對手,這一回我定可贏你!』
  
  丁原搖搖頭道:「我怕你又要失望,你以前養的那些蝦兵蟹將一個比一個沒用,贏了也沒什麼了不起。這個鐵弓元帥雖比那些蛐蛐強出不少,可惜依舊不是我紫背天王的對手。」
  
  曾山把蟋蟀盆朝石桌上一放,吹鬍子瞪眼道:『光耍嘴皮子有什麼用,不如拿出你的什麼自卑天王來大戰三百回合。』
  
  丁原糾正道:「是紫背天王!」
  
  曾山不耐煩道:『管它什麼天王地王,拿出來鬥了再說。今天我定要出一口惡氣!』
  
  丁原見曾山一副氣勢洶洶的模樣心中好笑,當下從石床底下取出裝著紫背天王的蟋蟀盆道:「鬥鬥也無妨,就怕你輸急了要哭鼻子。」
  
  曾山哈哈一笑道:『小子,今天要哭鼻子的該是你啦!』說著,小心翼翼地將他的鐵弓元帥放入丁原的蟋蟀盆中,又從懷裡掏出逗蛐蛐的絨草。
  
  誰知那鐵弓元帥一入盆內,尚未等曾山用絨草挑逗便劍拔弩張,惡狠狠地盯著對面的紫背天王。
  
  紫背天王的個頭明顯比對手小上一圈,但它頭大脖粗,渾身黑黝黝的泛著隱隱紫光。見到自己的領地突然來了一個不速之客,先是一驚,繼而毫不畏懼地迎了上來。
  
  兩隻蟋蟀相距數步,彼此打量對手底細,似乎都曉得碰上勁敵,故此都不急著出手。
  
  最後還是鐵弓元帥仗著個頭壯碩反客為主,鼓動雙翅發出清脆宏亮的鳴叫,朝對方示威。
  
  曾山大樂道:『如何,我的鐵弓元帥定錯不了。』
  
  丁原胸有成竹,微笑道:「還沒開始,你也不忙吹噓。」
  
  果然紫背天王面對龐然大物亦不示弱,同樣振翅而鳴,露出一隊森白鋒利的獠牙。
  
  兩隻蟋蟀叫陣過後,還是鐵弓元帥率先發動攻擊,一個虎竄衝到紫背天王跟前輛起獠牙一口咬下去。
  
  紫背天王奮起還擊,與對手纏鬥不休,幾個回合下來,卻是誰也沒佔到便宜。
  
  若論力量體格,自是曾山的鐵弓元帥勝出一籌;但紫背天王的靈巧迅捷卻又是對手所不及,雙方各有擅長亦有所弱,在方寸之間的蟋蟀盆裡,展開好一場驚心動魄的廝殺。
  
  曾山個矮,只好蹲在椅子上雙手撐住石桌,身子前伸一個腦袋直探到蟋蟀盆上,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打鬥,直比他自己上陣還要緊張。一面觀戰,一面他還不停地為自己的鐵弓元帥吶喊助威,最後連『贏了我老人家請你吃肉』的許諾也叫了出來。
  
  許是那鐵弓元帥懂得了曾山的話語,越戰越勇,步步進逼著紫背天王。又幾個照面,鐵弓元帥終於佔了上風,高歌猛進迫得紫背天王不住後退。
  
  曾山看得興高采烈,老懷歡暢,不停用拳頭敲著桌面,嗓子也快喊啞,丁原卻還是泰然自若,一點也不著急。
  
  猛然紫背天王似知不敵,轉身欲走。那鐵弓元帥卻已殺虹雙眼怎肯善罷甘休,當即在後緊追不捨,一對翅膀發出勝利者的歡鳴。
  
  曾山眼見自己的蛐蛐勝利在望,得意洋洋的瞅了丁原一眼,哈哈笑道:『小子,這回該沒話了吧?』
  
  丁原微笑道:「曾老頭,你先別急,如今勝負未分,鹿死誰手還說不準。」
  
  曾山意氣風發地道:『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話音剛落,蟋蟀盆裡突生變化。
  
  一直後退的紫背天王猛然掉轉身子,一對獠牙明晃晃朝著鐵弓元帥的腦袋就是一口,卻是殺了個回馬槍。
  
  鐵弓元帥原以為勝券在握,正趾高氣昂的窮追猛打,不防對手竟然轉身反噬,猝不及防中脖子被紫背天王的利齒緊緊嵌住,吃疼之下拼命掙扎,殊死反抗。
  
 曾山沒料到眨眼功夫戰局急轉直下,頓時瞪大眼睛盯著蟋蟀盆,臉上得意的笑容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緊張。他的雙手牢牢抓著石桌的邊緣,嘴裡嚷嚷道:『加油啊鐵弓元帥,快咬那毛蟲!』

  奈何鐵弓元帥心有餘而力不足,無論它如何掙扎反抗,紫背天王就是死死壓制著她,一吐方才的惡氣。
  
  好不容易鐵弓元帥掙脫了出來,但鬥志全消,再不敢應戰,轉身往盆裡逃竄。
  
  這回輪到紫背天王在後面追殺,兩隻蟋蟀繞著盆沿一前一後你追我逃,轉眼就是數圈。
  
  曾山瞧的又是搖頭又是嘆氣,卻還存著萬一的希望,盼那鐵弓元帥也如紫背天王先前那般殺個回馬槍。
  
  可惜這趟鐵弓元帥是真的一敗塗地,再無餘勇。眼見紫背天王在後面追擊越緊,情急之下它居然猛的跳出盆子,三下兩下蹦到地上。
  
  紫背天王見狀也不肯罷休,亦從盆子裡竄出,鼓翅追擊。
  
  曾山『唉呦』一聲,從椅子上跳起來就去捉他的鐵弓元帥,丁原亦趕忙去抓紫背天王。
  
  鐵弓元帥慌不擇路,一頭鑽到石桌底下,又從另一面竄出,正被守在那裏的曾山逮個正著。這邊廂紫背天王也追進石桌,丁原眼明手快,矮身鑽到桌肚下面探手罩住蟋蟀。
  
  曾山將鐵弓元帥放進帶來的盆裡,見它驚魂未定,心下憐惜道:『寶貝別怕,回頭我老人家請你吃大肉。』
  
  忽然耳朵裡聽見丁原在桌子底下驚訝的「咦」了一聲,叫道:「曾老頭,你來看,原來這桌子背面也有石刻!」
  
  曾山一怔,他當年在思悟洞面壁五年,可說洞裡的每一個角落都被他研究搜索過,不然又如何打發那無聊光陰?可是也不曾想到有人竟然會把思悟的心得刻在了石桌的背面!
  
  於是蓋上蟋蟀盆,奇怪地道:『你看看有沒有落款,是誰比我老人家還會藏東西,居然把東西刻在那個狗屁地方。』
  
  丁原粗粗看了下,在底下回答道:「沒有落款,盡是些稀奇古怪,歪歪扭扭的線條和圖案,畫得比你老人家的還難看。」
  
  曾山好奇心起,也爬到桌下和丁原頭碰頭,腳挨腳,抬眼打量。
  
  果然,在粗糙的石桌背面有人用指力刻下了密密麻麻數百條細線,旁邊還有若干晦澀難懂的圖形。
  
  曾山看了片刻也不明白,撓撓滿頭白髮喃喃道:『這是什麼玩意兒,倒有幾分像練氣的心法。』
  
  丁原搖頭道:「我看更像是一套劍法。」
  
  曾山道:『看這樣子,刻下這些東西的人並然當日如我老人家一般靈感突至,在這桌子底下也來不及找地方,索性刻在了石桌背面。他沒刻在地上自是怕被人不留心時用鞋子磨損,白白浪費了自己的心血。』
  
  丁原伸手輕撫桌腳一道波浪型的線條道:「曾老頭,你瞧這個像什麼?」
  
  曾山瞅了半晌也不得要領,哼道:『誰曉得這狗屁玩意兒畫的是什麼,總不見得是座五指山吧?』
  
  兩人同時一震,彼此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是手指!」
  
  丁原右手比照著那波浪條紋,拇指扣住中指,無名指與小指蜷縮成環,只剩下食指高高聳起,一柱朝天。
  
  曾山神色變得少有肅穆,深深吸了一口氣徐徐道:『如果我記得不錯,這個姿勢很可能就是本門失傳多年,傳說中的《平亂訣》!』
  
  丁原一怔,問道:「平亂訣?」
  
  曾山點點頭,唏噓道:『世人多以為翠霞派有上三下七十大見訣,卻不曉得大約在六百多年前本門不世奇才--散衿真人,曾經創出淩駕於三大上品劍訣之上的平亂訣來。正是這平亂訣,曾在當年正魔會戰裡連誅魔道四大高手,由此一舉成名。可惜,散衿真人亦因此役重傷仙去,竟不及為後世留下平亂訣的要領。故此,這名動天下的平亂訣如同曇花一現,隨著散衿真人的仙去再不復人間,本門也因而失傳,令其成為絕響。』
  
  丁原詫異道:「曾老頭,你不會看錯吧?」
  
  曾山搖搖頭道:『錯不了,當年正魔會戰前,散衿真人曾經在這思悟洞中面壁二十六年,甫一出洞即以平亂訣揚名天陸。』他用手指著波浪條紋之下的另一道曲線道:『你看,這就是平亂訣的左手劍訣手勢。』
  
  丁原凝目仔細觀看,左手也顧不得紫背天王了,照著第二道曲線大拇指扣住無名與小指,中指彎曲搭在大拇指上,亦是僅留食指筆直豎立,問道:「便是這樣嗎?」
  
  曾山伸手將丁原左右兩手的食指搭在一起,豎立於胸前道:『就是這樣了,在散衿真人去後,本門宿老亦曾經搜索蛛絲馬跡,希望復原出平亂訣。可惜只有這劍訣姿勢還記得起來,其他的,尤其是真氣運行和御劍真言,卻半點也揣摩不出。也有有心人將散衿真人生前遺物和居住過的場所,包括這思悟洞都一一找遍了,依然不得要領,沒有想到散衿真人竟是將他畢生的心血傑作留刻在這裡,今天被你小子無意當中發現,也真可說是天意。莫非說,上天要中興我翠霞派不成?』
  
  丁原收起手指,道:「曾老頭,聽你的意思似乎這平亂訣神奇無比,堪稱舉世無雙了?」
  
  曾山呵呵一笑道:『這回你小子不說我老人家大吹法螺了嗎?我翠霞派雖為天陸七大劍派翹楚,但聲望造詣比起三大聖地總差了丁點。其中關鍵一點並非是本門沒有出類拔萃的人才,而是在仙道修為的造詣上略遜。翠霞派的青霞退魔訣、翠嵐御劍訣、還有紫氣朝聖訣雖然奧妙無倫,變幻無方,可說實話比起三大聖地,尤其是以劍稱最的天一閣來,還是稍有不如。但這平亂訣,我卻敢說即使比天一閣的《雲生水起訣》也不惶多讓!倘若平亂訣不敢自稱天陸第一御劍術,也不敢有第二家可放此豪言!』
  
  丁原不禁心生興奮,但找遍桌底也依舊瞧不到半個字,忍不住問道:「曾老頭,若這真是平亂訣的心法,怎麼沒有留下御劍的真言?」
  
  曾山沒好氣地回答道:『我又不是散衿真人,怎麼知道是如何一回事情。你如果真想曉得,乾脆就去找他老人家問個明白。對了,順便代我老人家向他老人家問個好。』
  
  丁原也不生氣,嘿嘿笑道:「原來鬧半天你還是什麼也不明白,全在瞎猜。要我說這就便真是散衿真人遺留下來的平亂訣心法,多半亦是沒完全悟透的部分,即使是你我真弄清楚了,少了御劍真言也是白搭。」
  
  這話倒也不錯,御劍之術深奧錯綜,非一般人可以領悟掌握,不僅需要高深的真氣修為,更需要配以劍訣、行功,並用御劍真言驅動仙劍,以使得它與主人靈性合一,依天道而體仙心。
  
  以上種種固然是缺一不可,若無劍訣自不能操控仙劍,若無行功心法也不能令仙劍縱橫於雲霄。這就好比是船行海上,帆舵並重始得妙用,但如果沒有御劍真言令仙劍與主人心靈相通,彼此呼應,就等於這船沒了船老大,設施配備再齊全也無濟於事。
  
  曾山一面眼珠子亂轉在桌面上找尋新的線索,一面回答道:『這就是你不懂了,這平亂訣定是散衿真人在思悟洞裡已全盤參悟,不然如何一出洞即在正魔會戰裡連誅四魔?除非他沒有留下真言,否則定然在這裡!』
  
  「在哪兒啊?」丁原雙手枕頭,躺倒在桌子底下問道。
  
  曾山捶了丁原一拳,道:『你小子快起來,幫我老人家一塊再找找。』
  
  丁原忽然「阿」了一聲,兩眼直勾勾望著上面,動也不動好似入魔一般。曾山一怔,問道:『你又在耍什麼花樣,別說我老人家比豆腐還輕的一拳就把你給打傻了。』
  
  丁原也不理會曾山的玩笑,興奮地道:「曾老頭,你快躺下來看看。」
  
  曾山不解的嘟囔道:『躺下來又能怎的,這石桌上也不曾生出花來。』話是這麼說,但他還是依照丁原的樣子躺倒在地上,抬頭望觀石桌背面。
  
  這一看之下頓時心神俱震,激動得不能自已!
  
  原來,那刻印在石桌背面的種種圖形看似雜亂無章,卻無巧不巧的構成兩個斗大的篆字,細看之下正是《平亂》!
  
  丁原目光深深鎖定在石桌上,恍惚間依稀感覺那兩個字宛如活了一般,煥發出龐大祥和的氣勢來,一縷王道劍氣由心生成直衝霄漢。那一道道線條就像自己在開口說話一般,與丁原的心靈水乳交融,遙相呼應。
  
  曾山也如丁原那樣先是不言不語,癡癡盯著平亂二字瞧了足有半炷香的功夫,突然嘴裡發出一聲欣喜若狂的怪叫,翻身壓到丁原身上,雙手抓住他的肩頭狠命地晃,連聲叫道:『平亂,就是平亂!我們找到御劍真言了!』
  
  丁原心中也是一樣開心,卻臉上苦笑道:「曾老頭,你能不能住手,都快把我搖散架了」。
  
  曾山停下手來,不好意思地替丁原揉揉肩膀道:『我老人家實在是太興奮了,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散衿真人當日必定是心憂魔道猖獗,正道式微,於是心有所感之下才發出平亂二字的真言,由此創出了平亂訣這不世御劍之術。』
  
  丁原心情舒暢,也不再計較這個老頭還坐在自己身上口水飛濺,微笑道:「你先別得意的太早,是不是這麼回事還不一定,何況平亂訣的運功心法我們也未曾參悟呢。」
  
  曾山從丁原身上下來,重新躺倒道:『真言、劍訣我們都已經找到,下面的事情就好辦多了,你看--』
  
  他手指劍訣圖案底下的第三根豎線道:『在這直線底端有一個圓點,應該就表示御劍者的丹田。從這丹田有三虛兩實五道線射出,實為進,虛為退,不就是在演示氣行之法嗎?』
  
  丁原依他所言心裡揣摩片刻,點頭道:「該是這樣了,原來這些線條和圖案都在演示平亂訣的運功之法,由此從上往下,由右到左,到最後一幅圖案的時候正好是一個周天,但其中各項變化仍須我們慢慢參悟,怕沒有幾個月的功夫是不行的。」
  
  曾山哈哈一笑,拍拍丁原肩膀道:『當年散衿真人創出平亂訣何止用了幾個月的功夫?若我們能在幾個月裡把它參透,已是莫大的造化啦。』
  
  丁原笑道:「曾老頭,我看你的修為也不輸於當年的散衿真人,何不自己也創個什麼劍訣出來?」
  
  曾山嘿嘿笑:『你這小子明白什麼,自創劍訣豈是那般容易的事情?除了修為、悟性、毅力、機緣諸般條件缺一不可。等你到我老人家這般歲數的時候,若能創出一全半腳就堪稱宗師啦。』
  
  丁原不服氣地道:「那也未必!」
  
  忽然聽見桌角傳來一陣蟋蟀的叫鳴,他定睛一看,原來是自己的紫背天王耐不住寂寞,鼓譟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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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爵 | 2022-6-6 03:41:57

首部曲 第三集 牛犢初生
Chap.1 尋仇


  此後三個月間,這一老一少整日泡在一塊,鑽到石桌底下,參悟散衿真人六百多年前留下的平亂訣。
  
  除了他們,姬雪雁偶爾也會來湊個熱鬧,不過她是很少鑽桌子的,反正等丁原修練成平亂訣,遲早也會傳授於她。
  
  另一個人是阿牛,這個渾小子對平亂訣的興趣遠沒丁原料想的那麼大,更不用說埋在桌子底下參悟了。他自然也曉得平亂訣的奧妙與威力,可師父教的《紫氣朝聖訣》自己還沒掌握好,哪裡有空閒再學別的呢?貪多嚼不爛,師父說的道理總不會錯的。
  
  所以阿牛每天還是按時上崖來給丁原送飯,有時不過是多坐一會兒,也只是陪丁原聊聊閒事而已。
  
  至於淡言真人,自然也從阿牛口中得知了平亂訣的事情。
  
  丁原本來也就不想瞞著這老道士,而老道士對於這件事情的態度同樣也是蠻不在乎,聽過就算了。
  
  有時候丁原忍不住覺得,老道士與阿牛其實像父子更多些,只是阿牛比老道士高大壯碩了許多而已。
  
  那平亂訣看似簡單無奇,實質上博大精深。
  
  丁原與曾山花費了三個多月不過是粗略領悟罷了,要說到真正參透掌握,恐窮數年之功也未必能如願。
  
  這日一清早,丁原與曾山兩人又鑽進桌子底下,只約片刻功夫,就聽到外面腳步聲響,卻是阿牛來了。
  
  果見阿牛一面拎著飯盒跑進思悟洞,一邊氣喘籲籲地叫道:『丁小哥,不好了!』
  
  丁原自桌子下探出腦袋來笑道:「我有什麼不好的?」
  
  阿牛三步併作兩步搶到丁原面前,蹲了下來,擦了擦額頭上豆大汗珠。
  
  以阿牛的武功修為,即便是飛馳千里也不應該顯得如此狼狽,可見方才必定是盡了全力急趕過來。
  
  阿牛緩了口氣道:『不是你,是盛師兄!』
  
  「盛師兄?」丁原心中一奇,驀然想起阿牛所說的盛師兄,想來就是自己一直沒見過的老道士另一弟子。
  
  聽阿牛說過,這個盛師兄長年在外,已許久不曾回過紫竹軒,若今天不提起他來,丁原恐怕早就忘了。
  
  果然,阿牛點點頭道:『就是盛年師兄啊。』
  
  丁原聽得一頭霧水,皺眉道:「你說清楚些,盛年師兄又有什麼不好了?」
  
  阿牛道:『今天早上,我拎著飯盒剛要出門給你送飯,就瞧見外面來了一大幫人,足足不下十好幾個,那些人有老有少,有道有俗,有男有女,還有受傷被人攙扶的。』
  
  曾山聽他囉哩囉嗦一大堆,卻不得要領,不耐煩地道:『你就說他們是誰吧,來幹什麼,和那個盛年又有什麼關係?』
  
  阿牛答道:『我聽領頭的一位老道長說,他們是東海平沙島和太清宮的,說是要上門找師父還有掌門師伯討個公道。』
  
  曾山『咦』道:『這兩家不都是天陸七大劍派嗎,卻來討什麼公道?』
  
  阿牛搖頭道:『具體的我也沒聽到,師父就讓我給丁小哥送飯來啦。不過看樣子,好像是盛年師兄在數日前接連打傷了東海平沙島的好些個弟子,東海平沙島的人氣不過,便邀了太清宮一起來找師父。』
  
  丁原嘿然道:「原來是上門尋仇來了。」
  
  『可不是。』阿牛道:『那領頭的老道士可兇著哩,口口聲聲要師父交出盛師兄,不然就要找淡一師伯理論。』
  
  丁原道:「盛師兄這麼多年沒回山,老道士也不一定知道他的下落,又到哪裡去找?況且東海平沙島的人多不是什麼好東西,一個個盛氣淩人,說不定其中另有曲折。」
  
  說這話的時候,丁原又想起幼年在那客棧裡遇見的東海門人晉公子,由此卻又想著蘇真夫婦和蘇芷玉,也不曉得他們現下如何了?
  
  阿牛道:『東海平沙島的眾位師兄如何我是不曉得的,可盛年師兄為人秉正豪爽,斷不會無緣無故傷人。丁小哥說得對,這裡邊一定有原由。』
  
  丁原道:「不管有沒有原由,我們去看了不就曉得了,總比待在這兒睜眼瞎猜強。」
  
  曾山呵呵笑道:『小子,這怕不行,莫忘了你正被罰面壁,可不能到處亂跑。』
  
  丁原眨眨眼睛,問道:「您老人家不能通融一回嗎?」說著從飯盒裡拿起兩個菜包子,朝曾老頭手裡送。
  
  曾山滿不客氣一嘴塞進半個,含糊不清道:『不是我的問題,而是你去了紫竹軒必定會被旁人察覺,到時候眼看要滿三年的面壁就不知道又得加上多少年了。其實這也不錯啊,我老人家不是又可以有人多陪幾年,哦,說不準是幾十年了?』
  
  丁原氣不過,一把從曾老頭手中搶過另一個包子咬了口。
  
  阿牛道:『曾師叔祖說得對,丁小哥你還是別去了,我得趕快回去再瞧瞧,若是他們仗著人多欺負師父,可就糟了。』
  
  曾山胸有成竹地道:『你們放心,這他們還不敢,就憑那麼十幾個人想在翠霞山撒野,除非她們全都中邪了,而且就在我們說話的功夫,淡怒師侄已經帶著人到紫竹軒,這下更不會打起來啦。』
  
  阿牛奇道:『曾師叔祖,您怎麼知道淡怒師伯已經到了?』
  
  曾山得意地說:『我老人家一百多年前就煉成天眼,方圓百里有什麼是我看不到的?若不是剛才把所有精神都用在平亂訣上,不用你說我也早該洞察到他們。』
  
  阿牛對這位師叔祖深信不疑,鬆口氣道:『淡怒師伯到了就好。』
  
  丁原記起一事,說道:「曾老頭,你上回不是拿出一面破鏡子跟我吹噓能瞧見千里外的一隻爬蟲,還不趕快拿出來給我看看,紫竹軒到底如何了?」
  
  曾山氣呼呼道:『是昊天鏡!』
  
  丁原急道:「我管是什麼鏡,讓我先試試究竟靈不靈。」
  
  說著說著,丁原便伸手探進曾老頭懷裡一陣亂掏,然而可別說是昊天鏡了,就連剩下的三粒石磯珠也找不著。
  
  曾山被丁原弄得一陣癢癢,一面躲閃一面喘氣笑道:『別掏了,裡面沒有--我老人家怕、哈哈、怕癢癢,哈哈、呵呵--』
  
  丁原不甘心地放手,瞪著曾山的胸口道:「快說,那面破鏡子呢?」
  
  曾山嘿嘿一笑,得意道:『小子,今天我老人家再叫你長點見識。』
  
  他將手伸到懷裡尋摸片刻,登時手腕一翻,手裡多的那一樣東西不是昊天鏡卻又是什麼?丁原剛才摸了老半天,明明他懷中空空如也,這下子他卻變魔法似的拿出昊天鏡來,不禁目瞪口呆。
  
  「怎麼會這樣?」丁原問道。
  
  曾山用髒兮兮的袖子擦拭著昊天鏡,說道:『我老人家身懷百寶,要真的全部揣在懷裡頭還不撐爆了?就是不撐爆,那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放在懷裡也太累贅,我老人家豈不是貝累死?所以平時不用的時候,你在裡面怎麼找也是找不到的,若想用了,只需一句真言,它便自己乖乖的出來。』
  
  阿牛恍然道:『曾師叔祖,原來您老人家練成了《懷裡日月》神功啦。』
  
  丁原也醒悟過來,他曾經聽姬雪雁閒談時說起,許多仙魔兩道的高手身懷各式法寶眾多,但平日外人決既看不出來,卻都是藏在懷裡或者是大袖中。無論是藏在懷中還是袖裡,旁人伸手進去找尋是絕對發現不了的。
  
  那是因為這些高手早就運用了《懷裡日月》或者是《袖中乾坤》的神功,將法寶收藏起來。不過只消一念真言,就可召回這些法寶,宛如是憑空變出來一般。
  
  這事情說起來簡單,用起來也方便,但若非是一流人物也無此神力。這個曾老頭平日也不見帶劍,說不定一樣是收在了懷裡。
  
  那邊曾山口中又默念真言,就見昊天鏡鏡面上徐徐亮起一團柔和的乳白色光澤,裡面重影綽綽,漸漸呈現出一座青翠巍峨的山峰。
  
  阿牛叫道:『這不是我們翠霞派的坐忘峰嗎?』
  
  話音未落,鏡面上景物又變,只見那山峰迅速放大,最終被一大片蔥鬱如汪洋大海般的紫竹林替代。那鏡面裡的一花一樹,一草一木,對於阿牛和丁原而言是再熟悉不過,幾乎閉著眼睛都能找到。
  
  阿牛張大嘴巴再也說不出話來,怔怔地瞧著紫竹林在眼前不停的變近,最後顯現出來的,是自己住了十幾年的紫竹軒,默然佇立於一片晨曦裡。
  
  曾山此刻才出聲笑道:『如何,我老人家沒有騙你吧?』
  
  丁原關切老道士的情況,也無心跟曾山鬥嘴,催促道:『快對著老道士的那棟竹屋,他們定然是在外間的客廳裡。』
  
  不出丁原所料,淡言真人的竹屋外站著十幾個人,除了兩名黑袍道士是淡怒真人的九玄觀弟子外,其他的都是外人。
  
  鏡面上浮現的影像轉進了屋裡,客廳主位上,一左一右坐著的,正是淡怒與淡言兩個老道士。在他們兩旁的客位上,左面頭一個坐的也是一名白鬍子老道,看上去身材高大,眼中神光炯炯,撚鬚默然不語。
  
  在那個老道身側還有一名頭髮半黑的乾瘦道士,相貌清俊古奇,可神態冷峻,跟淡怒真人不相上下。
  
  雖然丁原不認得他們,可想來就是什麼太清宮的道士了。
  
  右首同樣坐著兩人,先是一個書生模樣的老者,身著寶藍色長衣,面帶微笑正和淡怒、淡言兩位真人說些什麼。
  
  老書生的後面是一個中年婦人,容色雖算不上漂亮,倒也端正,可惜一臉的怒容,狠狠地盯著淡言真人。
  
  就這麼一瞥,淡怒真人若有所覺。
  
  他驀然抬頭朝後山方向有意無意地掃了一眼,隨即又將頭垂下,只當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顯然他已經發覺一定是曾山在耍寶,故此不予理會。另一個有所察覺的是那白鬍子老道,但他只瞟了淡怒真人一眼,也把頭低了下來,什麼話也沒說。
  
  丁原道:「曾老頭,他們兩個發現我們了吧?」
  
  曾山呵呵一笑道:『再教你小子一個乖,是三個。』
  
  丁原一怔,凝神再朝昊天鏡裡望去,依舊沒有發現。
  
  曾山道:『你別找啦,那人就是你們的師父,方才第一個察覺的就是他,那時候我的昊天鏡還沒對著紫竹林呢,他就衝著我老人家這兒瞄了一眼。』
  
  阿牛驚奇道:『難道說我師父的修為比淡怒師叔還要了得。』
  
  曾山哼了聲道:『這個你自己去問,我老人家可不負責包打聽。』
  
  丁原雖然看見了紫竹軒裡的情形,無奈還是聽不見這些人在說什麼。
  
  於是他湊到曾山跟前,笑嘻嘻地說道:「曾老頭,你說光這麼看著卻不曉得他們到底在說什麼,豈不是比什麼也見不著叫人更難受?」
  
  曾山猜到丁原心思,故意慢條斯理地搖頭道:『不難受,我老人家一點也不難受。他們說話的地方離這裡才十里遠,我老人家想聽自可以聽個真切。』
  
  「可我們兩個卻什麼也聽不見啊!」丁原道:「不如你將他們說的轉述出來,也好讓我曉得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曾山坐在椅子上,二郎腿一翹皺起眉頭道:『不是我不肯,施展天耳通的功夫實在是太耗力氣,我老人家又沒有什麼好處,這個--』
  
  丁原聞弦知意,心中暗罵這個老頭趁火打劫,嘴裡連忙應道:「您老人家幫我們這個大忙,我丁原無論如何也不能虧待您是不是?這兩天若雪兒來了,便叫她下次多帶幾樣您喜歡的好菜,再捉兩條活魚過來,如何?」
  
  曾山心中一百個樂意,可臉上猶豫道:『這有魚有菜確實不錯,可是多少缺了點什麼還不夠味道。』
  
  丁原哪有不明之理,無奈求人辦事難,只得道:「要不,再讓雪兒想方設法,偷個一瓶半瓶姬大鬍子珍藏的『千里愁』如何?」
  
  曾山眉開眼笑,說道:『這樣會不會太麻煩你們?』
  
  丁原嘿然道:「不麻煩,只要你老人家高興就成。」
  
  曾山點頭道:『好,我們就這麼一言為定!』
  
  阿牛呆呆望著這一老一少,心想哪裡有師叔祖和一個徒孫這般講價要斤兩的?
  
  卻聽曾山似模似樣地模仿起那老者的聲音說道:『兩位真人,我東海平沙島素來與貴派交好,又同列天陸正道七派之一,為了門下幾個弟子私鬥之事原也不該如此登門理論,傷了兩家和氣。可那盛師侄打傷平沙島數名弟子,其中還包括我耿師兄唯一的嫡子,原本只算是他們學藝不精,怨不得人,這些也都罷了。但千不該萬不該,他還擄走了我曲師妹的愛徒墨侄女,這可就讓敝派掌門無法向同道交代了。
  
  如此萬般無奈,我等才厚著臉皮登門拜訪,不過顧念著兩家之間的交情,也不希望將事情弄大,所以才先找淡言真人求教,不想還是驚動了淡怒真人的大駕。』
  
  這老者所說的「耿師兄」,正是平沙島現任掌門耿南天,他膝下一子耿照,今年不過三十多歲,與同門的晉感、闞晟並稱平沙島二代弟子之翹處,合稱做「東海三英」,盛年這個禍事看來闖得還真不小。
  
  丁原哼了聲冷笑道:「說的好聽,若真是如此,為何要興師動眾拉上一大幫人來,還有什麼太清宮的,這又算什麼?」
  
  淡怒真人陰沈著臉,徐徐說道:『若真如葛師兄所言,那盛年無理傷人在先,劫擄少女在後,翠霞派斷無容他之理!但直到現在我們所聞皆是旁人轉述所言,非貧道不信,卻畢竟是一家之言。在找到盛年師侄,雙方對質已求出真相前,尚恕貧道不敢妄下定論。』
  
  他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方正得體,那姓葛的老者一時也挑不出毛病,然而身旁的中年婦人卻突然怒道:『這還要什麼對質?難道我幾個師侄身上受的傷不是真憑實據嗎?我耿師侄與那個盛年素不相識,又為何要誣陷?我的弟子墨晶至今不知去向,定已被盛年那狗賊害了!他闖下這麼多禍事,你們翠霞派居然還要包庇,真叫人心寒!什麼不敢妄下定論,簡直是一派胡言!胡說八道!氣死我了!』
  
  這婦人的話尖酸刻薄,聽的丁原心中火起,若在現場必要反唇相譏,但經曾山轉述,聽的一個蒼老男聲,卻偏偏要模仿婦人尖銳的嗓音,又教丁原忍不住莞爾。
  
  而那最後一句『胡說八道!氣死我了!』顯然是曾山自己加上的。
  
  淡怒濃濃的眉毛一聳,森然道:『曲師妹,翠霞派雖不敢以正道牛耳自居,卻也曉得秉持天理,恪守門規。貧道方才已經說過,只要盛年真犯了其中任何一樣,本派絕不容他!』
  
  這時那乾瘦道士冷冷道:『如此甚好,就請淡言真人交出盛年,我們當面對質就是了。』
  
  淡言真人搖搖頭道:『他不在。』
  
  『他不在?』婦人嘿嘿笑道:『你騙三歲孩童嗎?他闖了偌大禍事,不趕快回山搬弄是非求得你們出面擺平,又能去哪兒?何況身邊還帶著我的弟子!堂堂天陸正道牛耳,什麼時候卻成了藏汙納垢的地方?』
  
  曾山轉述完臉上早氣得通紅,忿忿不平道:『這個婦人忒的囂張,我老人家真該賞她老大一個刮子。』
  
  相較於曾山的氣急敗壞,客廳裡的淡怒、淡言二人卻是面無表情。
  
  淡怒真人淡淡說道:『曲師妹如此言語未免武斷,貧道與掌門師兄、淡言師弟,絕不敢以本門千年清譽做兒戲,曲師妹也不必如此大動肝火,無端傷了我們兩家的和氣。』
  
  葛姓老者忍不住問道:『不知淡一真人現下何處,我等可否有幸拜見貴掌門?』
  
  淡怒真人搖搖頭道:『敝師兄正在閉關中,請恕不能親來接待諸位。』
  
  一直未開口的那白鬍子老道含笑說道:『這也不打緊,貧道素聞淡怒真人剛正不阿,聲譽弛著;淡言真人亦是有道高人,斷不會徇一己私情。方才曲師妹心憂心愛弟子,言談難免失矩,請兩位真人海涵。』
  
  這邊的曾山聞言嘿嘿一笑道:『這個觀止老牛鼻子說的還算有點道理,太清宮的幾個老道可比平沙島的什麼東海五聖強多了。』
  
  丁原疑惑道:「這事本是翠霞與平沙島的糾葛,太清宮老道幹嘛要來湊熱鬧?」
  
  曾山道:『這你就不曉得了,太清宮與平沙島素來交好,兩家在天陸七大派中地緣最近,互為犄角。平沙島的人要上門找我們的麻煩,自要拉上太清宮的道士壯壯聲勢,這多半就是那個葛南詩的主意。』
  
  又聽觀止真人繼續說道:『盛年師侄與耿師侄他們之所以起了爭執,也不過是為了一株回生草,年輕人氣盛動手也情有可原,只是盛師侄在得了回生草後卻不該不依不饒,當晚又連傷耿師侄他們,甚而擄走墨姪女。即便其中存在些誤會,但總有不是的地方。依貧道之見,不如等找到盛年師侄,要他交還了墨姪女,這件事情也就可大事化小,萬不要因晚輩間的小事,使得我天陸正道間生了嫌隙,倒教魔道的妖人白白看了笑話。』
  
  葛南詩點頭道:『觀止真人言之有理,兩位真人既然都說盛年現下不在山上,在下亦是信得過,不過他終究是貴派弟子,將他找出來對質,歸還我曲師妹的愛徒,這些事情還是要麻煩淡言真人大駕了。無論如何,在下也總要給我掌門耿師兄和曲師妹一個交代,請兩位真人見諒。』
  
  那姓曲的婦人在東海五聖裡排行第四,外人多喚她作「曲仙子」,脾氣卻是最大的一個,連平沙島的掌門耿南天亦要禮讓她三分。
  
  曲仙子為人卻也算不壞,但如今心急愛徒墨晶生死,更擔心她不過二八芳華,冷豔無雙,豈能給歹人玷汙了清白。
  
  『葛師兄說得不錯,就請兩位真人先把我的徒兒和盛年那廝找出來再說吧!』曲仙子叫道。
  
  淡言真人道:『好,我找他們回來。』
  
  葛南詩見淡言真人答應先找出盛年,不禁鬆了口氣,問道:『如此,真人你需要多久時間?』
  
  淡言真人回答道:『十五天。』
  
  曲仙子冷笑道:『要這麼久嗎?』
  
  淡言真人點點頭,沒開口。
  
  葛南詩與另外三人互看一眼,有了默契,點頭說道:『好,那就十五天,十五天後我等再登門拜訪。今日多有打擾,得罪之處尚請見諒。』
  
  淡怒真人微微一躬身點頭道:『好說,諸位仙友請了。』
  
  曲仙子忽然叫道:『且慢!』她雙目精光炯炯,逼視淡言真人問道:『敢問真人,若十五天之後你交不出盛年,又當如何?』
  
  淡言真人的聲音和緩而堅定地道:『貧道自當向貴派負荊請罪。』
  
  曲仙子撫掌道:『好,我們便再等上十五天!』話音一落,頭也不回地走出竹廬。
  
  淡言真人望著她遠去背影神情平靜,彷彿成竹在胸。
  
  但世事如棋,誰知道下一步又會橫生何等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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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爵 | 2022-6-6 05:53:12

Chap.2 下山


  十五天的光陰一晃而過,淡言之人卻如同黃鶴一去,杳無音訊。
  
  到了第十六天頭上,葛南詩等人再次登門,見不著淡言真人。
  
  葛南詩一怒之下,領著瓶殺島與太清宮眾人直奔翠霞觀,要找淡一真人理論,卻在半道上被淡怒真人攔了下來。可無論淡怒真人如何解釋勸說,對方此次再不肯善罷干休。曲仙子此次更是聲疾厲色,不依不饒。
  
  眼見這事情鬧得越來越大,最後還是羅和與淡怒真人一起,許諾三十日內必親赴東海給平沙島一個交代,又有太清宮的觀止真人在旁周旋,才令事態暫且平息。
  
  平沙島與太清宮的人走後,淡怒真人立刻派下法旨,翠霞門下弟子紛紛出動,找尋淡言真人與盛年。
  
  遍布於天陸各地的翠霞旁系弟子也聞風而動,四處為師門查探消息,如此聲勢,近年堪稱少有。
  
  阿牛的臉色一天比一天苦,一面擔心師父和盛年,一面又不曉得這件事情最後如何著落,他本有心想找淡怒真人詢問,畢竟又怕冒犯而不敢。
  
  此時已是謠言四起。
  
  說淡言一定是十五天內找不到盛年的有;說淡言自知門下弟子闖下大禍,無法對平沙島交代,所以有意迴避不出的也有。但阿牛和丁原卻都相信,淡言真人絕不是會縮首懼禍之人,更不會一避了之。
  
  可是現在不僅沒有盛年的消息,連師父也不見了,這些話說了又有誰會相信。
  
  反倒是有時見著同門的師兄弟,總覺得人人目光中都帶著不屑,想必是在怨恨,紫竹軒一支給翠霞派惹了這麼大的一個麻煩。
  
  只有姬雪雁還不停地寬慰丁原和阿牛,但在她的心裡恐怕也對淡言這個老道士將信將疑起來了。
  
  丁原的心情比阿牛好不到哪裡去,儘管他對淡言真人從來是一聲「老道士」叫著,全無半點尊敬之情,但內心之中其實頗為記掛師父的行蹤。
  
  丁原有心下山去找老道士,可是人海茫茫,天陸浩蕩,自己全無一絲線索,又該到何處尋覓?
  
  如今再也沒有人要他背書練字,也沒人時時給自己出題目,可他心中反而若有所失,指覺得要是老道士能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就算是要考他一段古文典故也是好的,總勝過像現在這樣了無蹤跡。
  
  這天早晨,阿牛照樣來送飯,丁原一邊懶懶地吃著,一邊問道:「阿牛,老道士走了多少天了?」
  
  阿牛想也沒想,回答道:『都二十一天啦,一點消息也沒有。丁小哥,你說師父會去哪裡呢?他的幾個朋友那裡淡怒師伯他們已派人找過,都說沒見著,你想師父他老人家會不會出事了?』
  
  丁原其實最擔心的也是這個,聞言卻搖頭道:「應該不會,老道士的修為強過淡怒真人,能夠吃住他的恐怕沒幾個人。他一向又不惹事,也沒有結什麼仇家,我猜他應該是有什麼別的要緊事情給耽誤了。」
  
  阿牛聽丁原這麼一說,心裡輕鬆許多,露出憨憨的笑容道:『你說的對,丁小哥,師父他老人家修為高深,絕對不會有什麼事的。說不定我待會兒回去,他老人家就已經在堂屋裡和盛師兄說話呢。』
  
  丁原微微一笑道:「我猜老道士應該找到盛師兄了,只是又碰到意外的事,這才不能如期趕回。」
  
  阿牛撓撓頭,疑惑地望著丁原道:『你是說師父知道盛師兄的下落?』
  
  丁原道:「不錯,不然老道士絕對不會答應平沙島的那幫傢夥在十五天內帶回盛師兄。要知道天陸九州如此之地,就算老道士御劍千里,也無法在十五天內尋遍天陸。除非老道士早就曉得盛師兄的下落,或者是有一些其他的線索,不然以他的個性,怎麼會空口許諾?」
  
  阿牛一拍大腿,恍然叫道:『對啊!師父一定是找著盛師兄了,一定是有什麼事情才不能趕回來,可絕不是躲起來不見人,你說對不對丁小哥?』
  
  丁原點點頭道:「我想盛師兄長年在外,不定就是替老道士的安排,或許是在替老道士辦什麼事情,所以老道士對於盛師兄的行蹤必然有相當把握。他經常出門說是去會朋友,說不準就是去見盛師兄了呢?」
  
  阿牛眼睛亮了起來,興奮道:『丁小哥你真聰明,這些道理我怎麼就沒想到?』
  
  丁原哼了聲道:「想到又能如何,我猜淡怒真人他們也必然想到了這一層,可我們還是不曉得老道士和盛師兄的下落,只能在這乾等。」
  
  阿牛興奮勁立刻沒了,像霜打的茄子耷拉下腦袋道:『要是再找不著師父和盛師兄,可如何是好?』
  
  丁原問道:「你跟了老道士這麼久,就沒發現一點線索嗎?比如說,他每次出門回來是否會帶點什麼東西?又或者他有沒有經常跟你提起什麼地方?」
  
  阿牛想了想,沒精打采地道:『師父的脾氣你又不是不曉得,他的事情也從來不跟人說。我倒是經常看他出門,可也沒見過有帶什麼東西回來,除非--』
  
  阿牛眼睛突然一亮,猛拍大腿跳起來道:『我想起來了!我們紫竹軒門口荷塘裡那兩隻白鶴便是師父他老人家在七八年前帶回來的,盛師兄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便很少回來了!』
  
  丁原精神一振,道:「說不定老道士的下落,就著落在這兩隻白鶴身上。」
  
  阿牛連連點頭道:『是啊是啊,要不師父以前出門怎麼很少帶上它們,這回卻兩隻一塊帶走了呢?』
  
  丁原一怔,問道:「你說老道士把白鶴全部帶走了?」
  
  阿牛回答道:『是啊,師父駕了一隻叫『雲霄』的白鶴,又帶上『淩霄』,可不是都帶走了嗎?』
  
  丁原苦笑道:「我原本還想讓這兩隻白鶴帶路,現在看來也不行了。」
  
  阿牛的臉又苦了下來問道:『那怎麼辦?』
  
  丁原思忖片刻,徐徐道:「如果我們能查出那白鶴原先的出處,到那裡去看一看,說不準也會有什麼線索。阿牛,你是否知道這兩隻仙鶴的來歷?」
  
  阿牛的臉更苦了:『丁小哥,你這麼聰明的人都不知道,我又如何曉得?天底下養白鶴的仙家說起來也不少,我們又不認得,到哪兒去找?』
  
  丁原忽然微笑起來,胸有成竹地問:「阿牛,那白鶴平日裡你都喂它們吃些什麼?」
  
  阿牛搖頭道:『它們都不用我喂,每隔一陣子都自己出去遊玩覓食,三五天的也就回來了。不過好幾次我都看見它們在吃一些寒苔,天冷時候還愛飲些冰水。我問師父為什麼它們和別的白鶴不一樣,師父他老人家只說,是這兩隻白鶴天生習性如此。』
  
  「天生習性?」丁原似乎想明白些什麼,臉上笑容更濃道:「那你有沒有注意,這白鶴每回出去,都是朝哪個方向飛?」
  
  阿牛漸漸明白丁原的意思,一拍腦袋道:『不是朝北嗎?師父這次走的方向也是那邊,我怎麼就那麼笨!』
  
  丁原點頭道:「不錯,就是朝北面,至少我看見的幾回都是。這兩隻白鶴必然是出生在北方苦寒之地,才養成如此習性。天陸北端就是遼州,聽說那裡的極北之處終日冰雪覆蓋,寒冷無比,卻多產寒苔,正符合那兩隻白鶴的食性。如果白鶴果真與老道士的去向有關,我們找尋的範圍就大大縮小了。」
  
  阿牛贊同道:『是啊,那遼州是魔道冰宮所在,正道門派十分稀少,有名的不過三五家,這下可就好找多了。師父他老人家帶著白鶴,說不準就是去了那裡!』說著興奮地站起身道:『我這就去稟告淡怒師伯,請他派人查找。』
  
  丁原搖頭道:「我說的也只是猜測,這種可能說大也不大。如果白鶴和老道士的去向無關,那麼遼州與他真正下落也許就相差萬里。你現在就去告訴淡怒真人,若是他們一旦信了,興師動眾派人去找,最後卻一無所獲,又怎麼辦?說不準,那些牛鼻子又要遷怒我們,以為你我是在消遣大家,豈不是好心沒好報嗎?」
  
  阿牛愣了一下,師父不在,他沒了主心骨,如今是丁原怎麼說他覺得怎麼對。於是又大手撓頭問道:『可要是不說,萬一師父真的在那兒,又怎麼辦?』
  
  丁原道:「阿牛,你有沒有想過,如果老道士真曉得盛師兄下落,為什麼不告訴別人,只自己帶了兩隻白鶴獨自前往?也許其中有著他不願別人知道的隱秘,而他若真找到了盛年師兄卻又滯留不歸,連個音訊也不傳回,更說明了這點。所以不找到還好,萬一真是找到了,恐怕又要引起別的麻煩。」
  
  阿牛聽丁原說的頭頭是道,心下佩服不已,宛如應聲蟲一般連連點頭。丁原繼續說道:「所以與其告訴淡怒真人他們,不如我們兩個自行前往,先找到老道士再說。」
  
  阿牛聞言犯難道:『可是我們都還沒有出師,如果沒有師父允許是不能下山的。』
  
  丁原暗罵阿牛死腦筋,說道:「話是不錯,但如今老道士不在,我們又是為了找他才下山的,門規也不會為難我們。再說,萬一老道士真的因為遇到麻煩不能按期回來,我們去了正可以助他一臂之力,也可將功補過,你說是不是?」
  
  『也是。』阿牛躊躇道:『要不丁小哥我一個人去就行啦,你現在正在面壁受罰,是絕不能離開思悟洞的。』
  
  丁原道:「不要緊,我偷偷去,誰也不說,他們怎麼會知道?你從小就在山上長大,一個人這麼出去,我怕你東南西北也認不得,又怎麼找得到老道士和盛師兄?」
  
  阿牛感動道:『丁小哥,我曉得你和我一樣都是擔心掛念師父,將來他們要是責罰你,我一定求師父為你開恩。』
  
  丁原嘿嘿一笑道:「我是在這狗屁地方待得太悶,正好有個機會出去溜溜,你別把老道士和我扯在一起。」
  
  阿牛心中奇怪,為什麼丁原明明也牽掛師父,卻嘴裡又不肯承認?
  
  看來,聰明的人想法實在比自己多太多了。
  
  阿牛想起姬雪雁和曾山,於是問道:『可我們都走了,雪師侄女和曾師叔祖他們找不到我們又怎麼辦?』
  
  丁原笑道:「曾老頭不是自詡方圓百里無所不知嗎,我們的行動怎麼瞞得過他?他不過是故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至於雪兒,她要見不到我自會去問曾老頭,也不用擔心。」
  
  阿牛聽丁原說的有理,心中一寬。
  
  當下丁原道:「事不宜遲,你這就回去收拾一下,我們馬上就走。」
  
  阿牛『哦』了聲,嘴巴動了幾動,又問道:『丁小哥,我能不能帶上大黑,我怕它一個人待在家裡,沒人陪會寂寞。』
  
  丁原苦笑道:「我們是去找老道士和盛師兄的,可不是去遊山玩水,你帶著它幹什麼?」
  
  不過最終阿牛還是帶上了大黑,他把大黑背在身後,說這樣就不會添累贅,也不怕給走丟了。
  
  丁原見狀哭笑不得,只好由他去。
  
  兩人祭起仙劍,雙雙朝北而去,要到遼州找尋他們的師父和師兄。
  
  誰也沒想到,這麼一去,卻激起天陸無數驚滔駭浪,演繹出「七劍耀九州」的一段神奇傳說。
  
  
  阿牛駕著沈金,丁原馭著雪原,但見周圍雲海翻滾,耳旁呼呼生風。
  
  也不曉得飛了多久,頭頂上的日頭漸漸朝西偏去,已是下午時候。
  
  丁原沖阿牛叫道:「我們下去歇一歇,吃點東西喝些水,再瞧瞧到了什麼地界,離遼州還有多遠。」
  
  阿牛應了,兩人念動真言,體內真氣徐徐回收,仙劍飛速漸緩,朝下方的雲層降了下去。
  
  穿過雲層,丁原朝底下一打量,竟是山巒重叠,蔥鬱茫茫,也不曉得哪裡有人煙。
  
  他曾經讀過徐客的《天陸地理志》,曉得翠霞山位於中州西南面,與遼州當中隔著個燕州。難不成這裡是燕州的什麼山脈所在?卻不曉得是白石山還是燕山?
  
  據說燕山劍派也是天陸七大門派之一,雄踞北方,與遼州的冰宮諸派水火不容,干戈數百年。
  
  隨著高度下降,阿牛望見在一處山坳裡升起冉冉炊煙,連忙伸手指叫道:『丁小哥快看,那兒好像有一個小鎮!』
  
  丁原道:「那我們就去那裡打探一下吧。」
  
  兩人在鎮外收劍落下雲頭,卻被幾個鎮民瞧見,皆以為是天上有神物降落。眾人見有彩光經掠,自是祥瑞之兆,無不奔相走告,趕到鎮東的土地廟裡燒香禱告,數日間原本冷清的土地廟香火頓時興旺了許多。
  
  就連已得六位千金的知縣老爺也都親來獻上香火錢,以求財運亨通,來年抱個大胖小子。
  
  入得鎮子,向一個坐在自家門前曬太陽的老頭問了才知,此鎮名叫瓦窯,屬漢州東邊的衡城府懷水縣,往西再有六百多里就是雲林禪寺。那裡可是天陸著名的佛門勝地,每年都有皇親國戚、王公大臣不遠千里從京城趕來朝拜,可比瓦窯鎮的土地廟氣派太多了。
  
  不過讓阿牛和丁原感興趣的是,那雲林禪寺也是天陸七大劍派之一,雖說那些和尚多半用禪杖棍棒,把他們列在"劍派"裡多少有點牽強,可千年以往都這麼個叫法,也就沒人多問了。
  
  雲林禪寺和翠霞派一東一西,雖同是七派翹楚,不過行事風格上卻大不相同。由於當朝天子誠心信佛,又將佛教列為國教之尊,雲林禪寺更是御封的三大國寺之一,民間的聲威排場可比翠霞派響亮許多。
  
  因此雲林禪寺的弟子遍布天下,隸下廟與成千上百,廣佈佛法於九州。
  
  禪寺的方丈一心上人更被百姓許為萬家生佛,這也是淡一真人不能相比的。
  
  這固然和佛興道微有端,卻和翠霞派向來低調作風密不可分,不過兩家在仙法修為上卻是各有勝場,難分軒輊。
  
  丁原知道自己和阿牛御劍朝北的大方向沒錯,可由於半空裡濤生雲滅不辨南北,竟往西北去了,還好半路下來問一問,不然到了天黑只怕要跑到天陸最西北的涼州了。
  
  阿牛有丁原在身旁也不擔心這個,反正丁原比自己聰明多了,有問題他自能解決。
  
  丁原看了看兩旁街肆,問道:「阿牛,你有沒有帶銀子?」
  
  阿牛道:『帶了,師父以前交代過我,說山下買東西吃飯都要花錢,所以下山要先備著銀子。』
  
  丁原心想,總算老道士教了阿牛一點有用的東西,讓他知道山下要用銀子。
  
  抬頭瞧見遠處有一酒旗高高掛起,上書「聞香知味」四字。那酒館儘管不大,看起來也算乾淨,從裡往外飄著一股酒菜濃香。
  
  丁原道:「走,我們先到那家館子裡要些飯菜填了肚子再說。」
  
  阿牛道:『丁小哥,我帶了乾糧和水,我們不如找個地方,一邊歇腳一邊吃些乾糧吧。聽師父說,山下的酒館茶樓價錢都好貴,最好不要進去。』
  
  丁原氣道:「如今師父不在,你就聽我的,我們既然帶了銀兩,為什麼不到酒館裡好好吃上一頓?要是像你這樣說,還帶錢出來作什麼?」
  
  阿牛想想也是,於是從背後放下大黑,跟著丁原朝那酒館走去。
  
  豈料跑得最快的竟是大嘿,它的狗鼻子聞著肉味,比什麼都興奮,嗷嗷兩聲,就竄進了舖子。
  
  此時酒館裡已過中午生意,店裡甚是冷清,加上丁原、阿牛兩人也不過零零散散坐了五六個客人。
  
  丁原和阿牛挑了角落裡一張僻靜的桌子坐下,店小二堆著笑臉送上茶水。
  
  他們兩人都不喜飲酒,便隨口點了幾個炒菜和兩大碗米飯。
  
  待店小二跑進後堂,阿牛朝丁原問道:『丁小哥,我們隨便吃點包子麵條,趕快上路也就得了,幹嘛還要點這麼多葷菜?』
  
  丁原朝他翻了一眼,道:「要吃包子,街邊的攤上就有,來這就是點菜吃的,你不吃肉,大黑也跟著你吃青菜嗎?你看看大黑這些年都瘦成什麼樣,和人家的那條京巴狗怎麼都沒的比。」
  
  他說的,是旁邊桌上一個輕紗蒙面的少女,懷裡的一條京巴狗,肥嘟嘟頗為可愛。
  
  那少女要了兩個小炒和一碗白飯,一邊用還一邊朝街上張望,眉宇緊鎖,似乎有重重心事。
  
  她衣著素雅,身邊擺著一個簡單的行囊,背負著一把長劍卻有三分古樸。
  
  丁原一瞥之下,就已察覺這少女身懷不弱的修為,想來也是同道中人。不過看人家鬱鬱寡歡,他也不願叨擾。
  
  阿牛『哦』了下,不再吱聲。丁原伸手一指對面空椅,沖大黑道:「坐!」
  
  大黑彷彿明白丁原意思,噌的跳上椅子半蹲著,搖頭晃腦十足人模狗樣。
  
  不一會飯菜上齊,兩人一狗埋頭大吃。
  
  丁原已有數年沒嘗過別人烹調的、熱氣騰騰的葷菜,這小店廚子的手藝雖不怎麼高,可吃到嘴裡真是津津有味。大黑在對面吃的更是歡暢,一根骨頭叼在嘴裡一通猛嚼,連半個渣子都沒掉下來。
  
  正吃著,旁邊一桌的少女已用完飯菜,起身拿起包裹便要離開。可嬌軀剛剛站直,拿包裹的手卻停了下來,身子猛地一震,一雙清澈的大眼朝酒館門口看去。
  
  原來不曉得什麼時候門口多出了四個人,俱都是紫衣黑靴的魁梧大漢,把門口封得嚴嚴實實。
  
  當先一個漢子五短身材,滿臉橫肉,嘴角生著一顆黑痣,腰裡頭插著一對鎦銀錘。他朝著那少女咯咯一笑,黑痣上的幾根長毛就不住的顫動道:『秦大小姐,妳急急忙忙的要去哪裡,我們兄弟四個送妳一程可好?』
  
  丁原心裡微微一笑,用傳音入密對阿牛說道:「找麻煩的人來了。」
  
  阿牛點點頭,朝那少女望去。
  
  此時店裡的酒客見那四人來勢洶洶,知道待會兒好不了,紛紛悄然起身往後堂避讓。可又捨不得放下這個熱鬧不看,都擠在後門口,探著腦袋。
  
  少女眼見四個大漢封死了自己去路,曉得今日無法善罷,憤然道:『你們天雷山莊未免欺人太甚,今日本姑娘就和你們拚個魚死網破!』
  
  話雖是這麼說,她卻明白自己的修為和這天雷四煞相差甚遠,今日凶多吉少,念及家中纏綿病禢生死未卜的爹爹,不禁眼中流露出幽怨絕望之色。
  
  一旁的阿牛,卻看得心中一動。
  
  這個傻小子不像丁原那樣早早運功雙目,透過輕紗將少女的容顏瞧了個真切,但看見對方哀怨無助的眼神,他卻不曉得為什麼心裡老大不是滋味,同情之心頓起。
引言 使用道具
b114096019
大公爵 | 2022-6-7 21:29:37

Chap.3 仗義


  為首大漢哈哈一笑道:『好說好說,其實像小姐妳這般如花似玉,我們弟兄也真捨不得下重手傷妳。只要妳說出那小子的下落,我們天雷山莊找到正主,自不會再為難你們父女。』
  
  這大漢姓姚名戰,早年曾投在涼州不老峰童崢老仙的門下,做了個三代記名弟子,可惜行為屢屢失矩,終被逐出師門。
  
  姚戰在涼州和漢州間遊蕩了幾年,結交了齊勁、閔放和甘恆三人,於是臭味相投,結成所謂的「四煞」。
  
  後來,這四煞因為做惡累累,驚動了雲林禪寺,這才投入天雷山莊以求庇護,成了大莊主「虎威生雷」雷威的座下四衛。
  
  書中交代,天雷山莊位於漢州西北積石山,占地不下數千畝,門人僕從如雲,乃漢州六大門派之一。
  
  大莊主雷威的表兄,又是忘情宮四大長老之首的姜山,更是無人敢惹,即便以雲林禪寺之威也不得不有所顧忌,約束門下弟子不要輕易踏入天雷山莊的地界,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兩個月前,雷威九十壽誕時,從朋友處得了一把當年魔教護法丘任的成名異寶「血雷錐」。這血雷錐為上古殞鐵鍛造,通身烏黑泛著血光,可千里掠人首級如探囊取物,飛騰時黑光一片,風雷動天,端的厲害。
  
  雷威得了血雷錐頓時愛不釋手,連晚上睡覺亦要擺在枕頭邊。可沒過多久,他便覺得血雷錐優則優矣,只是暴戾之氣尚不夠重,施展起來未免難以盡善盡美。當下他便派遣山莊弟子,自漢州各地撫線偷偷擄掠來眾多雲英待嫁的少女,要以九十九名處女元陰用百日修煉血雷錐,使其成為天下一等一的凶煞之器。
  
  誰曉得修煉了才沒幾天,一天深夜裡突然有個三十多歲的漢子潛入山莊,將被囚少女送上在莊外接應的馬車盡數放跑。接著又連傷山莊數十護衛,闖進雷威修煉的密室,趁著雷威猝不及防之際一劍劈了法壇,令他前功盡棄。
  
  那血雷錐經此一劫,不僅前幾日的功夫白費,更是元氣大傷,威力頓時折損過半。
  
  雷威又驚又怒,萬分心疼之下當即驅動諸般異寶,與那漢子大戰一場,誓要將其剝皮剜心,方得解氣。
  
  哪知那漢子的仙家修為竟在雷威之上,一口氣連破他三道異寶,反傷了雷威一劍。
  
  好在山莊其他高手聞訊趕來,合了七八人之力,才堪堪敵住對方。
  
  最後雷威趁那漢子一個沒留神,以一記「攝魂釘」傷了對方。
  
  攝魂釘又是數十年前,姜山送給雷威的一樣護身毒器。這個攝魂釘是由天地間八十一種絕毒之物泡制而成,雷威修煉多年,威力自然非同凡響。
  
  但是那漢子修為真的深厚,竟用真氣壓制住絕毒,御劍突圍而去,當下令雷威等人徒喚奈何。
  
  再想追回被解救的少女,此刻更是不知所蹤。
  
  雷威這才明白,自己已然中了對方的緩兵之計。
  
  經這麼一鬧騰,雷威可謂顏面大失,他橫行七十多年,又怎能白白嚥下這口氣?
  
  幾日查探下來,居然真讓他查出那晚暗中安排馬車接應的,竟是衡城府關洛鏢局總鏢頭秦鐵俠。
  
  秦鐵俠的祖父藝出翠霞派旁支青松觀長松道長門下,出師後憑藉一身過人修為,創下了關洛鏢局的偌大家業。到秦鐵俠這一代,關洛鏢局已位列漢州三大鏢局之一,通行天陸北方數州。
  
  秦鐵俠子承父業,為人豪爽仗義,在漢州頗具聲望。
  
  鐵俠膝下僅有一愛女秦柔,早年曾跟隨漢州華陽仙府府主止真子修練十年,年紀雖小,卻博得「素衣幽蘭」的美名。
  
  雷威聞知此事,當下遣出座下高手,由二莊主雷遠率領著,向關洛鏢局興師問罪,逼秦鐵俠交出那個漢子的下落。
  
  秦鐵俠鐵骨錚錚,老而彌堅豈肯就範?
  
  雙方一場惡戰下來,終是天雷山莊的人佔了上風。
  
  秦鐵俠中了雷遠的「虎電毒牙」,不醒人事,鏢局夥計傷亡慘重。
  
  幸好青松觀與華陽仙府等漢州名門一起出面調停,雷遠礙著眾人的面子,才答應寬限關洛鏢局十日。十日之後,若秦鐵俠再不交出人來,便叫關洛鏢局雞犬不留。
  
  天雷山莊勢大力粗,背後又有魔道三鼎之一的忘情宮撐腰,即使是青松觀與華陽仙府也無力抗衡。
  
  眼見那雷遠率著一種人馬橫行衡城府,包圍關洛鏢局,單等十日大限,而號稱正道翹楚的雲林禪寺卻漠然旁觀、毫無動靜,眼見一場浩劫在所難免。
  
  無可奈何之下,青松觀觀主朽木真人親筆寫下書信交與秦柔帶上,偷偷逃出衡城府,欲往翠霞山求救,期望翠霞派能看在一脈連枝的份上援手相救,出面擺平這件事情。
  
  可萬萬沒有想到,秦柔才剛到了瓦窯鎮不久,即刻就被雷威座下四煞攔了下來,方才有了酒館一幕。
  
  見對方咄咄逼人,秦柔知道難以脫身,暗自吸氣,穩住心神,自背後拔出家傳的「琴心古劍」橫在胸前,一汪青光如水映在臉上。
  
  秦柔悲聲道:『你們天雷山莊既然要趕盡殺絕,我雖是弱女子,卻也要一死相拚!』
  
  天雷四煞的老三閔放人最瘦小,用的是一對「紫煞鷹爪」,早年以風流自命,乃漢州地面人人不齒的採花淫賊。他笑嘻嘻將腰間一對鷹爪套上,走到秦柔面前說道:『大小姐,既然妳都這麼說了想來是不肯回頭,那就讓三爺我陪妳親近親近!』
  
  秦柔儘管不是官宦千金,卻也算得上名門閨秀,何曾遭受他人如此當面輕薄,當下玉頰一陣暈紅,又羞又怒,一咬銀牙輕叱道:『無賴,我與你們拚了!』
  
  手中琴心古劍青光一閃,劍刃竟響起一陣清越古箏般的輕鳴,直點閔放咽喉。
  
  閔放嘿嘿一笑,嘴裡繼續放肆道:『秦大小姐,要親近用妳的小嘴就可,用劍在下可不敢當。』
  
  他腳踩七星連環,側身讓過劍鋒,紫煞鷹爪反扣秦柔雙肩,端的快如閃電。
  
  角落裡的丁原聽閔放言語汙穢,心中冷冷一哼。
  
  旁邊的阿牛憨厚的面容上也露出怒色,一雙鐵拳下意識地緊緊攥起,用傳音入密朝丁原問道:『丁小哥,我們要不要幫幫人家啊?』
  
  丁原同樣已傳音入密回答道:「先別忙,那傢夥還不是這姑娘的對手,不妨看看再說。」
  
  他只看了幾眼,已經對閔放和秦柔的修為深淺大致明瞭。
  
  那閔放的修為大概剛到入室的境界,外家的功夫也算過得去,可也只能唬唬一般人而已,比翠霞派普通的「清」字輩弟子也差不了多少。
  
  至於秦柔,看得出修練的是正宗仙家劍學,比之閔放要高出一籌。
  
  可惜,用的劍法雖好,教的人卻不怎麼樣,許多地方使的並不得法,否則只消兩三招就可以叫閔放去找閻王爺親近親近了。
  
  果然,那邊幾個照面下來,閔放已經失了起先的從容,被秦柔的長劍逼得步步後退,只有招架之功。
  
  四煞裡的老二齊勁見狀,從身後抽出一桿鐵戟,叫了聲:『老三,我來助你!』擰身而上,鐵戟橫走掃向秦柔纖腰。
  
  閔放見有人相助,精神一振,雙爪一式「搜腸刮肚」分取秦柔左右兩肋。
  
  這四人在一起多年,彼此招式特長都了然於胸,雖沒有什麼刻意的合擊陣法,但配合起來倒也相得益彰。
  
  就瞧寒光霍霍,兩爪一戟殺到身前,秦柔臨危不亂,右足點地,嬌小的身軀翩然飛旋,手裡的琴心古劍化作一團碧濤,"叮叮"兩響撥開了鷹爪,又一個側身翻轉躲過齊勁的鐵戟。
  
  阿牛忍不住『咦』了一聲,連傳音入密都忘了。
  
  『是本門的碧瀾三十六式!』阿牛驚異道。
  
  丁原心中也十分詫異,自也看出秦柔方才用的那招「百轉千流」,正式翠霞派碧瀾三十六式裡的第二十七式。只是她怎麼會使得,莫非這個少女竟與本門有什麼淵源不成?
  
  此念未消,就聽門口的甘恆叫道:『夜長夢多,大家一起上!』
  
  說罷,揮出一把十字奪,衝了上去。
  
  丁原見四煞如此不顧臉面,居然圍攻一個少女,心頭火起,輕輕一彈,石磯珠已自指尖破空射出。
  
  那石磯珠原本灰乎乎的與普通石彈無異,但在丁原真氣驅動下,驀然煥出一團五色的耀眼光華,劃過一道美妙絕倫的弧線,直射甘恆。
  
  甘恆手中的十字奪正要鎖向琴心古劍,不防一邊罡風凜冽,一縷奪目的五彩光芒當胸射到。他也來不及多想,橫過十字奪封了出去。
  
  "叮"的一聲,嬰兒臂膀一般粗的十字奪,竟被小小的石磯珠擊得斷裂成三截。
  
  甘恆虎口立時裂開,一股淩厲的真氣破體而入,震得他眼前一黑,朝後踉蹌數步,撞進姚戰懷裡,"噗"的一口鮮血漫天噴灑,手裡剩下的一截十字奪頹然墜地,發出噹啷脆響。卻見那石磯珠以絕強的勁力穿透十字奪釘入甘恆的左胸,又從背心化作一道弧光飛出,在空中兜了個圈子,鑽進丁原的袖口裡消失不見,直如電光石火。
  
  打鬥立刻停了下來,所有的目光都對準丁原。
  
  丁原石磯珠首次出手傷人,沒曾料想居然有如此威力,心中微感詫異,又頗是欣喜。
  
  那姚戰抱著甘恆的身子,見他兩眼翻白,鮮血直流,不死也要躺上半年,不禁狠狠瞪著丁原。
  
  他有心上來動手,可見對方舉手之間重傷甘恆又有些躊躇,於是恨聲道:『閣下好大的膽子,竟敢傷我們天雷山莊的人,有種報上名來!』
  
  阿牛"騰"的站起,高聲道:『報就報,他是我師弟丁原,我叫羅牛,我們都是翠霞派的弟子!』
  
  他這話一出口,各方的反應頓是不同。
  
  丁原不由暗暗叫苦。
  
  他倒不害怕什麼天雷山莊打上門來,而是這次下山自己和阿牛都是偷偷出門,要是風聲傳到翠霞派的那些老道士耳朵裡,畢竟是個麻煩,說不準自己真要再多陪曾老頭在思悟洞裡待上幾年。
  
  秦柔聞言,卻是又驚又喜。
  
  她絕處逢生已暗自慶幸,更沒想到這救自己的人竟然就是欲去求援的翠霞派門下,當下一對秋水柔波異彩連連,朝阿牛與丁原望去。
  
  姚戰等人,自然另是一番心情。
  
  他們弟兄四人原本十拿九穩要把秦柔捉了回去請功,不曾想過半路竟殺出一個程咬金,人沒捉到,自己的弟兄還受了重傷。
  
  本來抬出天雷山莊的名頭想要嚇一嚇對方,那黑黑壯壯的少年卻自報家門是翠霞派弟子,這下就更麻煩了。
  
  可人在道上走,頭可斷氣勢不可丟。
  
  姚戰明曉得對面兩個人自己招惹不起,可也要壯著膽子放下硬話道:『翠霞派與天雷山莊一在中州一在漢州,從來兩不相犯,我勸你們兩個小娃娃不要插手我們天雷山莊的事情,要不然就是我天雷山莊上下數千弟兄的死敵!』
  
  阿牛一改平日好好先生的脾氣,瞪眼道:『你們欺負人,我就要管!』
  
  這話說的擲地有聲,鏗鏘激昂,就連躲在後堂的店小二也在心裡暗暗叫好。他們都是本地人,多少曉得天雷山莊的厲害,故此這喝采也只敢叫在肚子裡,可不敢喊出聲來。
  
  齊勁、閔放朝姚戰左右一站,眼中兇光閃閃盯著丁、羅二人。
  
  姚戰獰笑道:『好,我倒要看看你怎麼管?』
  
  說著,腰間一對銀錘在真氣驅動之下鏘啷一聲飛出,化作兩道銀光在空中飛舞,"轟"地將屋頂砸了老大一個窟窿。
  
  那銀錘越舞越急,在空中一化為二,二化為四,轉眼但見漫天的銀光閃耀,好不驚人。
  
  秦柔急忙呼道:『兩位少俠小心,他要施展「百雷轟頂」!』
  
  丁原心頭一動,果聽見那銀光裡隱約有雷聲隆隆,四下罡風颳起,桌椅瓢盆盡被掀翻吹起。
  
  姚戰臉脹得血紅,豆大汗珠劈哩啪啦朝地上直砸,猛然大喝道:『疾!』
  
  "呼"的一聲,那點點銀光挾著驚人的殺氣當頭朝丁原和阿牛轟落,後堂裡響起一片驚呼。
  
  阿牛站在原地,也不見動,背後沈金古劍在罡風激盪裡龍吟而出,在半空中隱約現出一條龍形,好生的威猛。
  
  那些銀光頓時黯淡,竟被沈金古劍射出的光華盡數消融,化為烏有。
  
  就聽"噹噹"兩聲,銀錘在空中被仙劍一截為四,成了四塊銀疙瘩,重重砸落在地上,轟出數尺深的坑來。
  
  "鏘"的清響,沈金劍自動歸入鞘中,屋裡罡風頓滅,光芒盡消,惟剩下一攤的狼藉和頭頂偌大的窟窿。
  
  一式翠霞派的「騰龍劍訣」在阿牛使來舉重若輕,暫時滅了姚戰氣焰。
  
  姚戰"哇’的噴出一口血來,臉上血色盡失,神情委頓,再無剛才的兇悍之氣。
  
  旁邊的閔放趕緊扶住他叫道:『大哥!』
  
  姚戰朝地上的銀錘瞅了眼,明白自己與對方實在差得太遠,慘然笑道:『閣下好功夫,老子學藝不精,怨不得旁人,今日的樑子我們算是結下了,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我們後會有期!』
  
  說罷,在閔放的攙扶下,一拐一拐朝著門外走去。
  
  丁原對阿牛道:「你就打算這麼放他們走?」
  
  阿牛一怔,問道:『要不怎的?』
  
  丁原微微一笑道:「他們受此慘敗,心中定然怨恨,來日不敢找我們算帳,卻把怨氣撒在那秦姑娘身上怎麼辦?」
  
  阿牛聞言,立刻衝著四煞叫道:『慢著!』
  
  姚戰已走到門口,聽的阿牛一叫,身子一震,回轉過來咬牙道:『莫非你們還想趕盡殺絕,不留我們四個兄弟活口?』
  
  阿牛搖頭大聲道:『你誤會了,我是要告訴你們,我叫羅牛,是翠霞派淡言真人的徒弟,傷人毀寶的是我,你們要報仇,只管到翠霞山紫竹軒找我就是,可不準遷怒那位秦小姐。』
  
  他嗓門洪亮,怕大街另一頭也能聽見。
  
  姚戰鬆了口氣,嘿嘿一笑道:『好,我們四兄弟記著便是!』
  
  說罷,狠狠瞪了秦柔一眼,去了。
  
  丁原心中暗笑,那天雷四煞雖在當地也算凶名卓著的人物,可就是借他們四百個膽子也不敢上翠霞山找碴,阿牛是等不到這幾個傢夥了。
  
  秦柔著實沒想到今日安度此劫,又是欣喜又是感激,向阿牛與丁原盈盈拜倒道:『多謝兩位搭救之恩,秦柔怕今日無以為報。』
  
  阿牛紅著臉,一雙大手不曉得往哪裡擱,全無方才的半點威風。
  
  還是丁原微笑道:「小姐千萬不要客氣,說起來我們也算同門,拔刀相助本是應該的。我們還是坐下來說話。」
  
  說來奇怪,秦柔這才注意到,酒館所有的桌椅早已碎裂一地,但阿牛與丁原這一桌卻好端端地擺著,連桌子上的碟子也沒缺半個角。她不禁對丁原和阿牛的修為更是欽佩,原本漆黑的眼前突然多了一線光亮。
  
  三人剛重新入座,那掌櫃卻招呼著酒保端上幾碟剛炒的熱菜。
  
  阿牛見狀趕緊道:『掌櫃的你搞錯了,我們沒點這幾個菜。』
  
  掌櫃的滿是笑容,道:『沒錯沒錯,這幾個小菜是敝店送的,不收你們錢。』
  
  阿牛奇怪道:『我們把這裡打得亂七八糟,你不叫我們賠錢,反倒送菜過來,這是什麼道理?』
  
  掌櫃的笑呵呵道:『你們師兄弟把那天雷四煞揍得那麼狼狽,可算為大夥出了口惡氣。他們天雷山莊的人個個如凶神惡煞,連官府和雲林禪寺的和尚們也能不出頭就不出頭,誰想也有今天?就衝這個,我也該敬你們!再說秦大小姐和秦老爺子是大大的善人,咱們這方圓幾百里的老百姓哪個不曉得?你們救了秦小姐,小的再怎麼著也該做幾個好菜送上!』
  
  阿牛紅著臉雙手亂搖道:『這怎麼敢當,這怎麼敢當。』
  
  掌櫃的見阿牛本事挺大,為人卻又如此平和,不由大生好感,笑呵呵地去了。
  
  他的生意是不做了,一邊招呼酒保收拾屋子,一邊和那些酒客路人大肆吹噓剛才一戰,簡直就像那四煞是被他自己打跑的。
  
  掌櫃剛走,秦柔又拜倒在桌前,哀怨道:『請兩位公子仗義相助,救救我關洛鏢局上下百多口人命!』
  
  阿牛給嚇了一跳,沒坐穩當的屁股如被火烤一般抬起,急忙道:『妳怎麼又拜了呢,有話我們好好說。』
  
  丁原伸手虛按,淩空發出一道真氣將秦柔輕輕托起,道:「關洛鏢局百口人命是怎麼回事,妳不妨慢慢說來。」
  
  秦柔一醒,從貼衣香囊裡取出朽木真人的書信,雙手交在丁原手上。
  
  丁原略略一掃,已明大概,阿牛也在一邊探著頭看過一遍。
  
  阿牛怒道:『這天雷山莊也太霸道了!小姐放心,這事我阿牛一定幫忙。』
  
  丁原神色不動,問道:「秦鏢頭是否認得那個蒙面漢子?為何出了這麼大的事情,那漢子卻不見了蹤影?」
  
  秦柔四下打量幾眼,看見周圍已無閒人,才壓低聲音搖頭道:『丁公子千萬不要誤會,盛大叔是好人,他必定是有要事不能分身,不然一定不會放下我們不管。』
  
  丁原心中一動,暗想不會真那麼巧吧?於是繼續問道:「這為盛大叔的來歷,小姐可知道?」
  
  秦柔想了想道:『七年前,我爹爹曾經丟失了三十萬兩的鏢銀,後來是盛大叔夜闖連雲窟,誅殺了連雲三鬼,才將鏢銀奪了回來。我爹爹千恩萬謝要為盛大叔利長生牌,他卻說什麼也不肯,只說自己姓盛,還要我們萬萬不可將他的事情傳了出去,引起麻煩。』
  
  丁原有些失望地道:「這麼說,連你們父女也不曉得他的真實身分?」
  
  秦柔點點頭道:『大約二十多天前,一日深夜,盛大叔突然悄悄來見我爹爹,說要請他幫忙雇些馬車。我爹爹明知有危險,也答應下來,數日後便和盛大叔聯手從天雷山莊救下了數十個少女。事後盛大叔又來找過我們一趟,說身負劇毒,要找一種名叫回生草的靈藥醫治,暫時要消失一段時間。
  
  他勸我爹爹趕緊關了鏢局避一避風頭,可我爹爹終究捨不得偌大的家業,又以為行事機密,天雷山莊的人抓不到什麼把柄,就沒聽盛大叔的勸告,這才引來了滅門的禍事。』
  
  丁原與阿牛對望一眼,已確定秦柔口中所說的盛大叔,八成就是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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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爵 | 2022-6-8 02:06:46

Chap.4 義憤

  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原本是出於一時義憤救了秦柔,不想卻從她的口中探聽到盛年的消息。
  
  丁原按捺下心中歡喜,問道:「秦小姐,那位盛大叔的模樣可否為我們形容一下?」
  
  秦柔有點奇怪,不曉得丁原為何對盛大叔這般感興趣。可一來對方是救命恩人,諒不會不利於盛大叔,於是回答道:『盛大叔看上去大約三十多歲,身材十分的高大魁梧,滿臉的落腮鬍子又硬又密,濃眉大眼,鼻直口方,非常威武--』
  
  秦柔剛說了一半,阿牛已忍不住叫道:『不錯,就是--唉喲!』卻是桌子底下丁原狠狠踹了他一腳。

  阿牛吃疼,不解地望著丁原。
  
  丁原沒好氣的傳音入密道:「盛師兄如此隱匿行蹤身分,必有原由,先不要說破。」
  
  阿牛恍然大悟,不好意思的撓撓腦袋。
  
  又見秦柔正怔怔瞧著自己和丁原,趕忙道:『沒什麼,我不認得那個盛大叔。』
  
  這麼一說比什麼都糟糕,好在秦柔知書達理,曉得其中必另有隱情,當下羞澀一笑也不追問。
  
  丁原頭大十分,心想阿牛這個憨直的生性將來不曉得要吃多少虧。他卻不知道,阿牛自幼生活在紫竹軒,從未經歷過人間險惡,故此才這般的純樸厚道。但阿牛為人卻並非真的是傻瓜,不然也不可能成為劍會前八。
  
  更難得的,是那份淡泊心態令其寵辱不驚,貴賤自宜,這卻是丁原及不上的地方。
  
  丁原岔開話題問道:「秦小姐可否知道這位盛大叔如今的下落?」
  
  秦柔猶豫片刻,雖有輕紗遮面也被丁原瞧著真切,徐徐一搖頭說道:『我也不曉得,盛大叔如神龍見首不見尾,每次都是他自己來找我們的。』
  
  丁原察言觀色,明白秦柔有所隱瞞。
  
  這也難怪,畢竟自己和她萍水相逢,而防人之心終不可無。
  
  阿牛道:『丁小哥,我們還是趕快幫秦小姐和秦老爺子打跑天雷山莊的人再說吧,要去遲了,說不定就有人遭殃了。』
  
  丁原心中盤算一下時間,衡城府距此並不算遠,從四煞的身手來看,天雷山莊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順利的話,今晚就可以擺平那些傢夥。
  
  當下將書信還給秦柔道:「妳先收著這信,若我們解決不了,妳回頭再上翠霞山求救也不遲。」
  
  秦柔喜道:『多謝兩位公子,我這就再為兩位備上快馬,天黑前就可以趕回衡城府。』
  
  丁原笑道:「何必如此麻煩,妳只管跟我們走就是。」
  
  阿牛見秦柔有些疑惑,於是小聲道:『我們可以用御劍術,百八十里的路程轉眼就到,可比馬快多了。』然後他又咳嗽一聲道:『還有一件事情請妳幫忙。』
  
  秦柔不解問道:『什麼事?』
  
  阿牛憋了半天才道:『妳叫我阿牛就成啦,千萬別再公子公子的叫啦。』
  
  秦柔嫣然一笑,直比幽蘭盛放,說道:『我記下啦,羅公子。』
  
  當下秦柔執意付了酒錢,三人到得鎮外僻靜無人處,阿牛與丁原雙雙祭起仙劍,又讓阿牛帶著秦柔直奔衡城府。
  
  雲霧繚繞裡,阿牛催動沈金古劍,右手小心翼翼地攙扶著秦柔纖細滑膩的柔指,既怕用力太過唐突佳人,又擔心抓的不牢讓人家墜了下去。一顆心在胸口撲騰騰直跳,以往鬥劍也沒這麼緊張過。
  
  他從懂事起就和淡言真人獨居紫竹軒,周圍熟悉的人都是男子,和陌生女子說兩句話都要臉紅。後來有了姬雪雁情況稍微好點,可除了她之外,自己也沒機會再和其他的女子說話啊。
  
  沒想到第一回下山就碰見了秦柔,方才在酒館裡見她柔弱無助,楚楚動人的模樣,心中就沒來由地猛跳。
  
  雖然說出手相助是基於一時義憤,可私下裡也懵懵懂懂的覺得,能讓秦柔開心實在是件很美妙的事情。
  
  許是丁原看破阿牛的心思,居然要他帶著秦柔飛馳,秦柔雖有些害羞,但一來心憂老父,再則見阿牛憨憨神態不會是個登徒子,於是含羞默許。
  
  倒是阿牛推了半天,又哪裡鬥得過丁原,好說歹說還是他接下了這份美差。
  
  眼見佳人就在身畔,阿牛只覺雙耳滾燙,看都不敢看秦柔一眼,可那淡淡的處子馨香近在咫尺,雲鬢被風吹拂掃在臉上,又怎能無睹?
  
  丁原跟在身側,也是頭一回見著阿牛如此窘迫的樣子,不由心裡好笑。
  
  他注意著方位速度,以免錯過衡城府,倘若這個時候是阿牛開路,多半要飛到爪哇國去了。
  
  百多里路以御劍之術瞬即就到,三人在衡城府外的一處密林裡收了仙劍,由秦柔領著進城。
  
  阿牛鬆開秦柔手時才長長出了口大氣,可望著她的背影,又不覺有點悵然。
  
  丁原從後走來,拍拍阿牛肩膀道:「別發呆了,走吧。」
  
  阿牛『哦』了聲好似從夢裡醒來,跟上秦柔腳步走出密林,心頭卻不斷回味剛才一幕,如同灌滿蜜糖一般甜絲絲的。
  
  衡城府為漢州通衢要道,地處衡水與漢水匯流口上,人口稠密,商貿興盛。
  
  阿牛也是第一次看見偌大一座城市,走在街上看什麼都新鮮。如果不是丁原拽著,他險險就被流鶯拉進了青樓。
  
  大黑一點也不怕生,跟在阿牛身後興奮的左張右望,尾巴豎得像跟旗桿似的不停搖晃,見了不順眼的都要叫喚兩聲。
  
  秦柔輕車熟路的領著丁原、阿牛穿街繞巷,到了一個冷清的胡同口停下,隱在牆角回頭道:『對面就是我家,門口那幾個護衛都是天雷山莊的人,早上我是翻牆才逃出來的。』
  
  丁原靠著牆角,朝對面瞧了眼。
  
  只見「關洛鏢局」的黑底金字大匾還掛在正門上,朱紅的大門緊緊關閉著,四個大漢分立兩旁。門口一對石獅,可惜其中一個已掉了半邊腦袋,未免不雅。
  
  秦柔低聲說道:『這幾日,雷遠率著天雷山莊的三十多人就住在鏢局的後院,卻將鏢局的男女老少都趕到柴房茅屋中。他們封死了所有出口,就連下人出門買菜也都有人跟著。』
  
  阿牛疑惑道:『他們弄出偌大的動靜,官府也不管嗎?』
  
  秦柔苦澀地笑道:『衙門哪裡敢管這些人?只要不是殺官造反,知府大人閉著眼睛也就蒙混過去,何況鏢局也沒有報官,官府更樂得不理。』
  
  丁原自然明白秦柔所說的道理,冷哼道:「少了官府的麻煩更好,我們先偷偷進鏢局將令尊他們保護起來,免得動手時投鼠忌器。」
  
  秦柔點頭道:『兩位公子請隨我來。』
  
  他們從另一巷口穿過大街,繞到鏢局左首的一處僻靜圍牆邊。
  
  秦柔道:『早上我便是從這裡逃出來的。』
  
  這圍牆雖有兩人多高,卻絲毫為難不住他們三個。
  
  丁原當先開道,阿牛殿後,輕而易舉地進了鏢局。
  
  圍牆裡面是一個無人的院落,秦柔解釋說這裡的幾間屋子原本是做庫房用的,現在也無人看管了。
  
  憑藉丁原、阿牛的敏銳感應,自可先一步避過其他人,悄然在秦柔的引導下來到靠近後門的一處院落。這裡一邊是牲口棚,一邊是柴房,院當中坐著兩個黑衣漢子,不問便可知是天雷山莊的人。
  
  丁原好似一陣清風欺身而上,沒等兩人發覺,已左右開弓擊昏了他們,那兩人連半聲哼哼也未及發出。
  
  秦柔從隱身處閃出,奔到最裡間的柴房門口輕輕叩門,就聽裡面一個警覺的男子低聲問道:『誰?』
  
  秦柔抑制心頭激動,低聲道:『是我,尚大叔,快開門!』
  
  柴門迅速打開,秦柔一閃而入,跟著丁原一手提著一個護衛進來,最後是阿牛和大黑。
  
  柴門"啪"的關上,屋子裡頓時陷入一片幽暗之中,唯有地上的一盞油燈發著微亮。
  
  丁原一進去,立時發覺裡面空氣十分的混濁難聞,原來這柴房上下前後一扇窗戶也沒有。柴房裡除了柴草就是人,二十多人裡卻有大半躺在地上,有的骨斷筋折,有的傷口溢血,模樣甚是狼狽。
  
  這許多人警惕的目光注視在丁原與阿牛身上,也叫丁原有些不自在。
  
  關門的男子四十多歲,身材消瘦,難得一件白衣在此環境中也一塵不染,猶如嶄新。他的雙目細長,神情穩重,先朝丁原和阿牛望了眼才問道:『柔姪女,妳怎麼這麼快便回來了,這兩位公子又是誰?』
  
  『這兩位是翠霞派的丁公子和羅公子,便是他們在半道上,從天雷四煞的手中救了我。』
  
  秦柔說著又向丁原、阿牛介紹道:『這位是我們鏢局的副總鏢頭,尚志尚大叔。』
  
  尚志聞言一抱拳道:『多謝兩位公子救了我姪女,尚某感同身受。』
  
  他的語氣十分誠懇真摯,令丁原、阿牛平添幾分好感。
  
  秦柔先簡單地把中午的遭遇跟尚志說了,而後又關切地問道:『尚大叔,我爹醒了沒有?』
  
  尚志目光一黯,搖頭道:『還是老樣子,早上朽木真人為總鏢頭換了一帖藥,可依舊不見好轉。』
  
  秦柔走了過去,落腳需得小心翼翼,以免踏到別人身上。
  
  藉著昏黃的油燈,秦柔瞧見秦鐵俠雙目緊閉,面色發黑昏睡在草蓆上。肋下的傷口用紗巾裹著,滲出墨色的血水,原本紅潤的臉膛此刻已憔悴得不成人形,即使是在睡夢裡,依然受著傷痛的煎熬。
  
  秦柔跪倒在父親身前,輕輕喚了聲『爹』,卻曉得他根本不能聽聞。想到悲處,珍珠般的淚水潸然滴落,打溼了身上衣裳。
  
  忽然旁邊伸出一隻大手,默默遞過一條赭色絲巾,卻是阿牛。
  
  秦柔一怔接過,朝阿牛微微點頭表示謝意,淚水朦朧裡就見阿牛朝自己憨憨一笑,那厚實的肩膀好像可以扛下天大的事情。
  
  丁原早把那兩個大漢扔到門後,對尚志小聲問道:「尚大叔,這柴房裡怎麼還有死人?」
  
  阿牛和秦柔得丁原提醒,目光轉向角落裡,卻見一抹白布蒙面,一具嬌小的屍體正靜靜躺在那裏。
  
  此言一出,滿屋皆是怨恨的目光,更有人狠狠以拳砸地哽咽不語。
  
  尚志嘆息了聲,回答道:『是柔姪女的貼身丫環翠兒。』
  
  『翠兒?』秦柔驚呼道,揭開白布,裡面那張血肉模糊的臉蛋不是朝夕相處的翠兒又是誰?
  
  秦柔悲呼一聲,眼前黑黝黝晃成一片,胸頭一口鬱悶的熱血,眼見就要噴出。
  
  丁原反應最快,探掌貼住秦柔背上大椎穴,一股柔和溫潤的仙家真氣汩汩流入,助她疏通血脈。
  
  一旁的尚志心中一驚,暗道:『這少年好生了得,出手之快竟連我也沒看清楚。』不由收起怠慢之心。
  
  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用繃帶吊著胳膊,憤然道:『大小姐,翠兒是給天雷山莊的人活活逼死的,我們大夥要報仇,副總鏢頭卻不讓。現在您回來了,我們就聽妳一句話,豁出性命也跟他們拚了!』
  
  秦柔尚未從震驚裡恢復,她茫然抬頭望著尚志,輕輕問道:『怎麼會這樣,早上她還好好的--』
  
  尚志低聲說道:『中午雷遠手下的一個院主,叫做刁橫的老賊喝醉了酒,卻抓著翠兒要她侍寢,翠兒抵死不從,一頭撞死在廳裡。當時裡面只有幾個丫環,誰也攔不住,等我們知道已經遲了。』
  
  他微微顫抖的手安撫著秦柔道:『我也想報仇,可現在還不是時候,我們這些人衝出去也只有送死的份,一切都只能等妳請來翠霞派的真人們。』
  
  阿牛還是第一次聽說這種慘無人道的事情,他憋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來,最後狠狠一捶在自己大腿上叫道:『畜生!』
  
  丁原自幼命運多舛,對於這種事情自然不會像阿牛那般感覺強烈。在老家的時候,巴老三和他的爪牙不知道糟蹋過多少無辜少女,可又有誰出來說過半句公道話,更別說憤起相助。自己母子二人無端受欺,最後家破人亡,那老天可曾給過公道?
  
  不曉得為何,他的腦海裡又回想起巴老三趾高氣昂的縱容屬下毒打自己,要他母親到巴府裡做女傭的情景,一股恨意油然升起,冷冷道:「這些畜生現下在哪裡?」
  
  尚志回答道:『雷遠和他手下的院主還有幾個頭目,現在應該都在前廳。』
  
  丁原點頭,又問道:「他們有多少人?」
  
  尚志想了想道:『他們一共來了四十多個,一場激戰下來,如今能打的也只剩下三十餘人。不過雷遠和他手下的幾個院主修為甚是扎手,總鏢頭就是傷在雷遠的虎電毒牙之下。』
  
  丁原哼了聲道:「也不過三十來人,若合上鏢局、青松觀和華陽仙府的人手,就算秦總鏢頭不在,也未必拚他們不過。」
  
  先前說話的小夥子附和道:『丁公子說的可不是?可恨那些老道老仙的,平日裡拿著我們鏢局的孝敬,真要有事卻當了縮頭烏龜,只敢假模假樣做個和事佬。』
  
  尚志立時低喝道:『大洪,休得胡說!天雷山莊勢力龐大,背後又有忘情宮的老魔頭撐腰,連雲林禪寺的大師們也不願招惹他們,又怎怪得人家?』
  
  丁原微微一笑,向那小夥子問道:「你叫大洪?」
  
  那小夥子站起身抱拳道:『小的名叫洪濤,小名大洪。』
  
  丁原見大洪身材壯實,像頭牛似的,沈聲問道:「我要到前廳找他們算帳,你敢不敢帶路?」
  
  大洪想也沒想,哈哈一笑道:『有什麼不敢?小的走鏢這麼多年,早把命不當一回事情啦,只要能為翠兒、總鏢頭他們報仇,要我幹什麼我都樂意!』
  
  秦柔聞言連忙道:『丁公子,還是讓我領路吧。』
  
  尚志猶豫了一下,出言道:『丁公子,他們人多勢眾,我看不如大家從長計議。』
  
  丁原明白,尚志是對自己和阿牛沒信心。
  
  這也不怪人家,畢竟兩個十幾歲的少年,縱然師出名門,但根基尚淺,又怎是雷遠這等稱雄數十年的兇惡之輩的對手?
  
  但見到尚志神情反而激起丁原傲氣,他本就不把天雷山莊的人擺在眼裡,如今更是非要會會不可了。
  
  丁原當下說道:「要動手就趁現在,等四煞趕回來報信,說不準他們就有了防備。諸位都留在這裡聽信,若我們得手再出來不遲;若我們落敗了,秦小姐便速速出府,再到翠霞山求救也為時未晚。」
  
  尚志聞言,心底暗叫一聲慚愧,心道:『我行鏢三十多年,怎麼老了反倒膽小起來?與其如此活受賊人欺辱,不如放手一搏,或有生機。』於是慨然道:『兩位公子,尚某願意與你們一同前往!』
  
  『我也去!』柴房中能動的紛紛低聲叫了起來,一時間氣氛熱烈至極。
  
  丁原心中頗是感慨,他沒想到這些鏢局的夥計竟比許多修仙練道之人有血性的多,當下存了保全他們的念頭。
  
  他朝眾人擺擺手道:「前廳的毛賊我們師兄弟自可料理,大夥卻需保護總鏢頭和受傷的弟兄,不然要讓天雷山莊脅持了老爺子,事情就不好辦了。」
  
  尚志搖頭道:『丁公子說的哪裡話來,天底下焉有你們為我們拼命,大夥卻躲在這裡當縮頭烏龜的?』他轉頭對秦柔說:『柔姪女,妳帶部分弟兄守住柴房,只要不是那幾個老賊親來,應該無礙。』
  
  秦柔道:『尚大叔,我隨大夥一起去!』
  
  阿牛在一旁囁嚅道:『秦小姐,妳還是留下照顧老鏢頭吧,那裡太危險了。』
  
  秦柔一怔,默默瞧了阿牛一眼,面孔紅了起來,好在幽暗裡有輕紗蒙面也沒人看出來。她趕緊低下頭,不曉得為什麼,心口有一頭小鹿在亂撞。
  
  這時尚志已挑好了十餘個傷勢不重的夥計,又輕聲交代了秦柔幾句,和丁原率先出門。其他的人跟在後面魚貫而出,人人臉上一副慷慨就義的堅毅神態,都沒想著能再活著回來。
  
  最後輪到阿牛,他剛跨出門,卻聽見背後一聲比蚊子還輕的呼喚道:『阿牛!』
  
  阿牛一怔,回過頭來,只見秦柔手執自己的絲巾站在門邊,溫柔羞澀的目光從他的臉龐上一掃而過,迅速垂下了頭道:『你的絲巾能先讓我保管嗎?』
  
  阿牛心中奇怪,暗想一條絲巾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還需要跟自己說嗎?茫然點頭道:『行!』
  
  秦柔嫣然一笑,耳朵已紅若朝霞,再輕聲道:『你和丁公子都要小心些。』
  
  柴門漸漸關上,秦柔的俏臉消失在門後。
  
  阿牛直等門完全合上也沒回過神,臉上忽而微笑,忽而迷茫。
  
  忽然背後有人叫道:『羅公子,我們該走啦!』卻是那大洪。
  
  一行人連帶丁原、阿牛在裡邊共是十四個,由尚志在前領路直奔前廳。
  
  尚志等人對於鏢局裡的一草一木實在是再熟悉不過,就算閉著眼睛也能找到前廳所在。路上碰到幾個天雷山莊的護衛,也活該他們倒楣,先成了眾人的餐前小點。
  
  丁原逮了一個小頭目模樣的漢子盤問了幾句,曉得雷遠與幾個山莊院主果真都在前廳,說是正招待雷威一位遠道而來的老友,究竟是誰,這個小頭目就說不上來了。
  
  丁原一拳把他打昏,回頭對尚志說道:「尚大叔,既然天雷山莊的頭目都聚集在前廳,我和阿牛便先進去打前站,你帶鏢局的兄弟們將周邊的那些嘍囉肅清,再到前廳與我們會合。」
  
  尚志一陣猶豫,丁原已明其意,傲然微笑道:「大叔放心,就那幾個雜碎,還不放在我和阿牛的心上。」
  
  尚志感覺到丁原身上散發出的強大自信,不由自主地點點頭,卻還是關切地囑咐道:『兩位小心,他們人多勢眾又陰險狡詐,萬萬不要大意。』
  
  當下兩撥人分頭行動,丁原與阿牛在大洪的引路下繞到前廳的正門。
  
  這個功夫後院響起喊殺聲,自是尚志等人動手了。
  
  一名四十餘歲的婦人從前廳快步而出,站在門口朝一旁的護衛叫道:『快去查一下,後面出了什麼事?』
  
  卻聽有人輕蔑笑道:「不必查了,告訴雷遠,債主上門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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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爵 | 2022-6-8 03:50:22

Chap.5 驅敵


  這婦人是天雷山莊八大院主之一,因其夫葛剛亦為山莊院主,故此別人都稱她做葛夫人。她自幼追隨涼州亂雪峰冰真人學藝,後因與門下師兄發生私情而雙雙叛逃,投入了天雷山莊。
  
  不過沒想兩年,葛夫人又另與葛剛姦情火熱,不可收拾。
  
  於是葛剛設計害死其師兄,葛夫人竟連一滴眼淚也沒落,就欣然投入了現任夫君的懷抱。
  
  這事若發生在其他地方,必為人不齒,但在天雷山莊裡卻是司空見慣,不少人私底下裡還頗艷羨葛剛艷福不淺,老來娶了一房嬌妻。
  
  葛夫人年輕時也確實算惹火的尤物,杏木柳眉,嬌小玲瓏,風情萬種。
  
  可惜歲月無情,眼見已是五十多的老婦人了,卻偏偏還要做少女打扮。一層粉底在臉上塗的比窗紙還厚,卻怎麼也遮不住眼角額頭的皺紋;一身五彩斑斕的緊身衣裳,更是將她那日漸擁腫的體態,襯托的"曲現玲瓏",一搖三晃。
  
  日子久了,葛剛難免變生牆外摘花的二心,可經不住河東獅吼的一哭二鬧,更怕她拿著這些事情去找雷威哭訴,頭大之下,忍不住懊悔自己當年又是何苦。
  
  這回雷遠到衡城府尋仇原沒帶著葛夫人,可她一聽說葛剛要來,便又找到葛威哭鬧。
  
  那雷威過去也人老心不老,暗地裡分了葛剛一羹,如今面對這舊情也強硬不起來,只好答應葛夫人,隨著葛剛來衡城府。
  
  一路上,葛剛見別人花天酒地好不快活,自己妒妻在側,卻只能望洋興嘆,苦不堪言。這葛夫人倒無意中為是間消除了不少的罪孽,卻是她自己也沒想到。
  
  卻說此時,雷遠在關洛鏢局的前廳設宴招待的,正是天陸九妖之一的神鴨上人。
  
  推杯換盞之際,後院卻響起隱約的喊殺,驚疑之下,便命葛夫人遣人去打探。
  
  葛夫人剛到門口吩咐,就聽見有人回答道:「不必查了,告訴雷遠,債主上門來了。」
  
  葛夫人一驚,朝說話方向瞧去,門前已來了三個不速之客。
  
  走在最後面的一個,手上吊著繃帶,多少有點眼熟,應該是鏢局裡的夥計。
  
  可是前頭兩個少年葛夫人沒絲毫的印象,也不曉得是哪裡鑽出來的。
  
  她見方才說話的少年身材修長,眉清目秀,雖然衣著樸素,但氣宇不凡,倒似個世家子弟。頓時眼睛一亮,也不計較對方言出無狀,嫵媚一笑這般問道:『這位小兄弟年紀不大,口氣倒不小,不曉得你們是哪門子債主?』
  
  丁原見她徐娘半老,尤自賣弄風騷,心頭不禁生起厭惡,冷冷道:「叫雷遠出來,小爺沒空和妳這婦人一般見識。」
  
  『呦,好大的口氣啊。』葛夫人搖擺水桶粗的腰肢,花枝亂顫地走到了丁原跟前,笑道:『卻不曉得小兄弟高姓大名,找我們二莊主討什麼債啊?』
  
  一股濃郁的香風鑽入丁原的鼻中,初不覺得什麼,可沒片刻腦袋裡就是一暈,體內真氣受那迷香刺激迅速生起,浩蕩如長川大流,瞬間將毒氣逼出體外。
  
  丁原一個疏忽險些中了葛夫人的詭計,心頭怒氣頓起,喝道:「好毒婦,敢用奸計害我!」
  
  右拳揮起,宛如裂石崩雲,一式二十二字拳中的「正」字拳,直轟葛夫人面門。
  
  葛夫人暗地施展「亂花迷眼香」,原本以為丁原會聞風而倒,令自己手到擒來。豈知眼前少年非但沒有倒下去,反而生龍活虎朝自己打來威猛無倫的一拳,禁不住大吃一驚。
  
  她哪裡曉得,丁原年紀雖輕,可仙家修為已在己之上,更奸得體內有九轉金丹與無憂丹護法,早是萬毒不侵。這亂花迷眼香雖然厲害,卻也傷不到丁原分毫。
  
  葛夫人猝不及防下,唯有閃身飛退,堪堪躲過,那丁原的拳頭最近時距離她最是自詡的鼻尖僅差了半寸,頓時驚得她一身的冷汗。
  
  可那罡風激盪豈是易與?臉上開花的厄運暫且是逃過了,頭頂諸多的髮飾卻在拳風裡一一斷裂,叮鈴噹啷的落下。葛夫人滿頭長髮立時散落,直批到腰間,遠一看便如女鬼一般。
  
  沒等她喘息定神,丁原左掌立起如刀,「正」字訣的第二式變化如鬼斧神工,當頭劈下。鐵掌雖未殺到,可那漫天的罡風已激得葛夫人髮絲寸斷,尤如柳絮橫飛。
  
  葛夫人嚇得心神俱喪,暗道:『這個小子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竟那麼厲害!老娘一個託大便要栽在他的手中!』
  
  當下也來不及祭出腰間冷霜雙刃,只得奮起全身的功力雙掌一翻硬架出去。
  
  在她心目中,儘管已認得丁原厲害,可終究覺得對方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就算從娘胎裡開始修練,那真氣修為亦遠遜自己。滿以為自己雙掌封出定可震得丁原少說橫飛數尺,哪裡想到"蓬"的一聲接下,只覺得對方掌上傳來純厚無比、浩蕩如川的渾厚掌勁,迫得她體內真氣倒轉,反噬丹田,腳下更是如無根之浮萍,連連踉蹌而退。
  
  這下葛夫人魂飛魄散,算是真領教了丁原的厲害,她的雙掌幾乎麻木,胸口真氣積鬱,如鼓脹的氣團不得紓解,激得喉嚨口一甜,一口鮮血噴薄而出。
  
  此刻的她亂髮飛舞,衣裳帶血,面目猙獰之下,再無半點風韻可言。
  
  阿牛在後為丁原壓陣心中也是詫異,他儘管和丁原朝夕相處那麼多年,可除了劍會上見丁原祭起玄金飛蜈的冷光傷了巫挺,就沒真見丁原出手對敵過。
  
  如今看丁原一套拳法用的縱橫跌宕,只兩拳半招就把葛夫人打得狼狽不堪,心中不禁無限歡喜,同時也暗道:『原來丁小哥如此了得,看來我要更加努力了!』
  
  大洪更是看的心曠神怡,揚眉吐氣,要不是手傷了早就拼命鼓掌,饒是這樣,也把喉嚨給叫破了。
  
  丁原惱葛夫人陰險歹毒,出手更不容情,他右拳再次揮出,當胸直搗中宮。
  
  這「正」字訣五式拳招全是直來直往,大開大闔,是拳法中變化最少的幾式之一。但剛猛正氣,深得「正」字內意,最適合在對付修為相若,或有不及之對手時大力強攻,取得速勝。
  
  葛夫人原非庸手,身為天雷山莊八大院主之一,自有不凡藝業在身。
  
  正常情況底下,施展出冷霜雙刃,與丁原纏鬥上十幾個照面也不是不能,可上手暗算不成,被丁原反客為主,頓時亂了陣腳。
  
  忽聽腦後響起尖銳刺耳的呼嘯,一團金光挾著滾盪殺氣而來。葛夫人心頭一喜,雖未回頭,卻也曉得是夫君葛剛的「烽火雙輪」前來助陣。
  
  丁原面對廳門,自是看個真切,見裡面一左一右飛出兩道弧光,一對直徑在兩尺八分的金輪耀著團團火焰,聲勢驚人地朝自己撞來。這金輪外沿盡是鋒利的鋸齒,裡檔倒有三個可容一手端握的把手,在空中飛速轉動。
  
  可要丁原前功盡棄,捨下葛夫人去應付烽火雙輪又如何能夠?
  
  他剛要祭起背後雪原劍應陣,卻聽身後頭的阿牛叫道:『丁小哥,我來!』
  
  話音未落,古樸無華的沈金古劍亮鞘而出,阿牛念動真言身劍合一,化作一道飛光,自丁原頭頂掠過。
  
  原來他雖關住著丁原的戰況,更留心周圍有人會加以暗算,故此提著十二分的小心。若說阿牛平日渾渾噩噩或許是真的,但每每遇到要緊的關頭,他必全神貫注,本色盡顯。
  
  但聽"噹噹"兩聲,空中爆開兩團耀眼的金光,那沈金古劍在阿牛驅動下勢如破竹,連挑烽火雙輪。
  
  只見得火星四濺,亂風叠起,風火雙輪發出嗚咽之聲徐徐倒飛,不僅光華黯淡,那唬人的火焰更是蹤影皆無。
  
  阿牛破了葛剛的雙輪去勢不休,劍化作人,人直如劍,如經天長虹直掛葛剛的頭頂。
  
  這葛剛的雙腳剛落到門口,就見到自己的烽火雙輪被阿牛挑飛,氣機感應之下,心頭如遭重錘,尚未緩過這口氣來,頭頂心上劍氣縱橫,竟是阿牛殺到。
  
  好在他的修為比其妻高出不少,雙手一翻,竟從腰後又取出兩隻烽火金輪,奮起全身修為硬接阿牛來劍。
  
  "噹"的悶響,葛剛受不住阿牛御劍的御大衝擊,朝後連退九步,腳下的青磚竟碎成粉末。饒是這樣,他的眼前也是一黑,險些雙輪脫手。他可不曉得阿牛的修為尚在丁原之上,單論渾厚沈穩怕猶有過之,這下硬拚,果沒討得好去。
  
  阿牛也是身形一震,人在空中腳踩平步,穩穩飄起,正讓過從背後射來的另兩隻金輪。
  
  葛剛將雙輪收回手中低頭掃了眼,不由心下大痛,原來這烽火四輪上鋸齒斷裂無數,靈性也是大損,無妄真火的威力幾乎折去一半。
  
  還沒等他叫罵,那邊傳來葛夫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一團肉影正朝自己的懷裡撞來。
  
  卻是丁原得阿牛攔截下葛剛,心無旁騖之下,一連將「正」字訣後面兩拳一掌如長河大浪滾滾打出,葛夫人心神失守,終被丁原一拳命中,吐血飛出。
  
  葛剛忙將夫人攬入懷中,可低頭一看葛夫人雙目緊閉,面如金紙,已無進氣了。
  
  他終究與葛夫人有三十餘年的夫妻之情,眼見到妻子殞命懷中,忍不住仰天長嘯,瞠目恨視丁原道:『小鬼,我與你拚了!』
  
  激怒下再管不得許多,口中真言念動,背後亮起一道沖天金光,手中腰間七支烽火金輪騰宵飛起,在半空裡載浮載沈,列成北斗七星的模樣。一時間狂風大作,血腥撲鼻,天上的日頭也被這金輪遮住半邊,發出血紅的光彩。
  
  這「七星沖宵」葛剛已多年不用,近年更是少有出動五輪以上的情況。但妻子橫死眼前,金輪又受毀傷,他也被激起兇性,拚得耗損二十年修為也要斃丁原於掌下。
  
  此刻阿牛已飄然落地站在一旁,沈金古劍納入鞘中不見。
  
  廳門口又多出四個人來,當先一個約莫六七十歲,體態硬朗,滿臉毛髮,鷹鼻獅口,穿著一身血紅的長袍,正是天雷山莊的二莊主雷遠。
  
  在他身側站著一人,瘦小枯乾的身形,尖嘴猴腮,面堂紫黑,一對小耳朵筆直地豎起,光光的腦袋上寸髮不生。他身著黑色袍服,背後鼓鼓囊囊不曉得藏了什麼東西,高高聳過肩膀卻隱於衣裳之內。
  
  不消說,這自然就是神鴨上人了。
  
  他號稱天陸九妖之一,橫行於漢州地界,與雷威兄弟交往數十年,堪稱莫逆。那血雷錐辨識他贈送給雷威的禮物,不想由此惹出連番麻煩。這回雷遠到關洛鏢局尋仇,他得知之後,也自告奮勇的跟來助陣。
  
  在這兩人身後又有兩人,形象古怪,神情兇悍,卻是天雷山莊的另兩大院主武里與刁橫。
  
  暫且不說他們見得丁原掌斃葛夫人,阿牛劍挑烽火雙輪,心中是如何的驚訝。
  
  那七星沖宵在空中已然布成,只聽葛剛大吼道:『疾!』半空喀剌剌滾動震耳雷鳴,七道金輪幻化成火焰流星,當頭朝丁原砸落。
  
  丁原初生之犢,夷然不懼,人如黃鶴沖天而起,投入金光之中。
  
  他抱元守一,心如明鏡,腦海裡清晰映射出七道金輪變幻萬千的飛行軌跡,身形隨風化蝶,施展穿花繞柳的身法,宛如濁世翩翩佳公子,穿行趨避於千層濁浪裡。
  
  "鏘"的清脆一響,一縷碧光泛起,雪原竹劍在主人氣機牽引中躍然出鞘,丁原右手一探穩穩握住劍柄,看準正面迫來的一隻金輪揮劍劈出,卻是一式「九曲青蓮」。
  
  就見九朵青花盛綻,梅花間竹一樣的九記脆鳴,一連九劍點、按、劈、挑,幾乎不分先後擊在金輪之上。那金輪受到劍氣侵襲,發出"茲茲"怪響,血光大減,"呼"地激飛出去。
  
  "轟"的一聲,金輪正撞在前廳的房門上,頓時轟開一個偌大的缺口,青磚碧瓦捲起一團黃塵簌簌落下。那金輪卻去勢不減,脫離了葛剛真氣的操控,直朝廳後飛去。
  
  大堆的磚瓦如冰雹似的朝站在廳前的眾人頭頂砸落,雷遠卻連眼皮也沒抬一下。
  
  站在他身旁的神鴨上人微微一皺眉,寬大的袍袖水雲一般淩空揮出,半空裡就宛如多了一隻無形的巨靈大手,將那些磚瓦捏裹成一團穩穩朝外送出,連塵灰也未曾漏過。
  
  阿牛一驚,暗道:『這個老頭也不曉得是打哪裡來的,好深的修為,只怕尚在我和丁小哥之上。』
  
  這時,丁原又一氣連破兩隻金輪,剩下的四支雖尚在空中翻舞,無奈威力大減不成陣法,任誰都看出不能持久。
  
  葛剛對那金輪修練了五十餘年,早練得心神相系,感同身受。現下這金輪連受毀傷,葛剛體內真氣亦由此生出感應,只是強自支撐著不倒,內傷卻早已種下。
  
  此時他兇焰盡消,有心收回金輪,無奈已被丁原牢牢在氣勢上壓制住自己,可說騎虎難下。如若勉強收手,丁原的雪原劍勢必高歌猛進,直搗黃龍,到那時候,恐怕連自己性命也不保。
  
  正在進退維谷之時,雷遠看出不妙,手中一對鐵膽脫手激射,化做兩道烏光,直直撲向丁原。
  
  丁原此刻已融入知著坐空的境界知中,周遭的丁點變化也逃不過他的靈台感應。
  
  雖然眼睛並未望向那對橫空出世的鐵膽,但心頭早將它們的來勢、角度、力度等等,了然於胸。
  
  他在四隻金輪包圍攻殺之中卻做到來去自如,身形水銀瀉地似的,從兩隻金輪下方逸出,姿勢偏優美至極,深得穿花繞柳之真韻。
  
  但那鐵膽在雷遠的驅動下,在空中驀然暴漲,幻做兩隻飛天的帶翅雷虎,張牙舞爪朝丁原撲來。
  
  這對雷虎膽乃天雷山莊祖傳至寶,到得雷遠手上已歷四代三百六十餘年修煉,若全力施為到第七層境界時,可祭出兩頭數十丈長的黑色雷虎,即使得道仙家也不得不退避三舍。
  
  雷遠雖然修為尚未到達那個境界,可也能用到第三層的「裂岩斷流」,在漢州縱橫數十年,罕見有人能夠接下。
  
  可今日,卻偏偏就撞上了一個。
  
  丁原見這對畜生展著兩雙血紅肉翅,不依不饒地朝自己撲來,黑色的身軀居然在飛行中迅速地暴漲,心中不禁暗暗稱奇。但他既然見過桑土公元神出竅之聲勢,又怎會畏懼這東西?丁原身軀在空中連續翻轉,翩如驚鴻,自雷虎上方閃電般掠過。
  
  碧光如流崩現,雪原劍輕盈地劈出,"叮叮"兩聲擊在雷虎腰際,竟發出金石之音。
  
  那兩隻雷虎悲鳴連連,爆出一團烏光,飛速收縮倒射,重新變做兩枚鐵膽,收入雷遠手中。
  
  雷遠垂首一瞄,只見鐵膽上各有一道宛若指甲劃過的嶄新傷痕,裡面依稀泛起殷紅光華,不禁大是心疼。
  
  丁原這手看似簡單輕巧,卻同時用上穿花繞柳中的「風行」身法,配以碧瀾三十六式中最是迅捷的「逝者如斯」,火侯、力道、角度等等缺一不可,才有此等效果。
  
  他擊退雷虎,收身落到阿牛身旁,收劍於背後皮囊中。
  
  方才連戰三人也令丁原真氣耗損不少,當下藉機調息,打量廳前眾人。
  
  那邊葛剛得雷遠之助,好不容易收回僅餘的四隻金輪,握在手裡,大口喘著粗氣,卻再不敢出手。
  
  從葛夫人下毒出招,到雷虎折返,期間雖發生一長串事情,但宛如兔起鶻落,彈指之間已經完成。
  
  說起來未免冗長累贅,可實際上不過電光石火的眨眼功夫。
  
  那邊的大洪張大嘴巴怔怔瞧著丁原,也不曉得他是否負傷,更忘記了喝采。
  
  雷遠手轉鐵膽,鋒刃一樣的目光掃過丁原與阿牛,嘿嘿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翠霞派的弟子,就是你們的掌門淡一真人來了,對我天雷山莊也要禮讓三分,偏偏你們兩個不知死活的小子要強硬出頭。看在翠霞派的金面上,只要你們留下點交代,我今日便放你們走,如若不然,就休怪我手下不留情面了!』
  
  他這番話軟硬兼施,一方面自是顧忌翠霞派的實力,不願節外生枝;另一面也是見丁原、阿牛修為不凡,自己這方雖有勝算只怕也要付出點代價。這才不計較手下死傷,雷虎受挫,放出話來表面雖硬,其中卻甚有餘地。
  
  可這兩個少年一個孤傲不馴,一個中正無畏,焉能被他喝退?
  
  丁原調勻了真氣,冷笑道:「要我們退走原也不難,你們天雷山莊的人凡曾在關洛鏢局做過惡事的,各自留下一隻胳膊,雷莊主自己到秦老爺子面前磕頭認錯,求他老人家放你一條生路,如此我們自會離開!」
  
  雷遠身後的院主刁橫勃然變色道:『好你個小鬼!我家二莊主本要看在翠霞派的面子上網開一面,可你居然不知死活侮辱本庄,今日老子就讓你見識見識天外有天的道理!』
  
  他也沒有出招,卻從腰間取下一隻殷紅色的金屬笛子橫在唇邊。
  
  大洪見刁橫開口,頓時怒髮衝冠,伸手一指咬牙切齒道:『丁公子,就是這個老賊逼死了翠兒!』
  
  丁原雙目寒光一閃,震得刁橫心頭竟是一顫,覺得婉如有一股森寒的冷刀當頭劈落,迫的自己不得不全力守住心神。
  
  刁橫當下心中暗道:『好厲害的小子,修為竟不在我下!看來唯有施展『無音魔蝕』方有取勝之機。』
  
  他邁步徐徐走下石階,每走一步,體內的真氣就配合著步韻增強,臉上漸漸泛起一團猙獰的殷紅光華,握住金笛的雙手之下袍袖無風鼓脹,獵獵做響。
  
  阿牛見這老頭個子不高,面目可憎卻處處透著古怪,手裡的金笛更不曉得有什麼歹毒伎倆。他擔心丁原連戰之下真氣有所損耗,於是橫身在丁原面前,低聲道:『丁小哥,這陣我來!』
  
  刁橫聞言,咯咯怪笑道:『黑小子,這可由不得你了!』他功凝舌尖,手撫金笛,但見那金笛上亮起一道紅光,發出一聲響,便再無動靜。
  
  丁原等人大是疑惑。
  
  尤其是丁原,他本以為這老頭會如當年的晉公子一般,以體內真氣驅動金笛,吹奏出樂曲來對付自己,誰料到居然是雷聲大雨點小?但他年紀輕輕,腦袋卻比常人好用百倍,力可明白其中定有蹊蹺,於是低聲喝道:「小心!」
  
  不待其他人反應過來,就要施展二十二字拳反擊。
  
  可沒等他出招,忽然覺得兩耳外射入極細極冷的一縷寒風,由如銀針一樣刺進耳膜。頓時腦海裡傳來一陣鑽心刺骨的劇痛,提至胸口的一道真氣也受到感應,宛如翻江倒海一樣的沸騰起來。
  
  霎那間,耳朵裡迴盪起無比難受的滋味,明明覺得好像有千百根銀針刺穿自己的耳膜,在腦海裡肆虐橫行,可偏偏又聽不到任何的聲響。
  
  丁原的視線越來越模糊,恍惚裡看見阿牛,既是不解又是焦急的,望著自己在說什麼,然而卻什麼也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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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爵 | 2022-6-8 05:25:54

Chap.6 魔音


  原來刁橫的金笛表面看來與普通笛子並無什麼兩樣,但裡面的構造卻迥然不同,更是大異於樂理。若有高手注入先天真氣吹奏,發出來的並非是什麼動人樂曲,而是遠超出常人耳朵可以聽見之外的一種聲波。
  
  這種聲波原本在自然之中幾乎無處不在,常人也不會覺得什麼。可是經刁橫的金笛聚絲成束的吹奏出來,卻可崩山碎石,更可蠱惑對手心神令其陷入幻境,最終走火入魔而亡。
  
  丁原初次遇到自不識其中厲害,這才著了道。
  
  阿牛站在丁原身旁,見丁原身軀微顫,神色痛苦,額頭上更是有冷汗滲出,彷彿正在與什麼可怕的事物做劇烈搏鬥。
  
  他連呼丁原卻得不到回應,心中詫異道:『難不成那老頭的金笛真有什麼古怪,丁小哥已經著了他的道?』
  
  他漸漸看出不對,此刻丁原的面色已是一片血紅,眼睛裡的目光變得迷茫散亂。
  
  阿牛不敢再遲疑,正要探手貼住丁原背心施以援手,卻聽見頭頂金風大做,天雷山莊的另一院主武里如鷹隼般振開雙臂,揮動一柄銅斧朝丁原劈下。
  
  阿牛見狀,只得先祭出沈金古劍,封架住武里的當頭一擊,再騰不出手救援丁原。
  
  丁原的耳朵裡不斷傳來奇異的嗡嗡鳴叫,腦海中伴隨著陣陣劇痛,心神失守之下,完全迷失在無音魔蝕之中。
  
  他忽然看見自己坐在家鄉河邊的橋洞底下,拿著自己製作的魚竿在河裡垂釣。遠處的夕陽將村郭染得一片金黃,誘人的菜飯香隨著秋日的清風徐徐吹拂而來。
  
  依稀裡,聽見母親在家門前呼喚道:『阿原,回家吃飯啦--』
  
  他的眼前一黑,周圍的景物已變成巴老三家高大豪華的庭院。無數可憎的歡聲笑語飄入耳朵,自己在黑夜裡閃爍著仇恨的目光,揣著菜刀,尋找仇人的蹤影。
  
  一幕幕幻象從丁原的腦海裡閃現而過,體內的真氣,在魔音的刺激下如同脫韁野馬狂亂的奔騰。若不是依靠九轉金丹守護著心脈,此際他只怕已然瘋癲而亡。
  
  另一邊,刁橫將自己的功力發揮到極致,無音魔蝕由如長河大浪般,洶湧撲向丁原。
  
  不過刁橫的心中也微微地有些詫異--這個小子明明嘴角溢血,搖搖欲墜,為什麼卻還不倒?
  
  丁原背後的皮囊中忽然傳來極為輕微的清脆鳴響,就連身旁的阿牛也沒有注意到。
  
  皮囊中的雪原劍彷彿感受到主人的危機,發出了細微著振顫。一道溫潤清流在雪原劍身上汩汩波動,再透過皮囊,悄然注入丁原背心的大椎穴。
  
  丁原本來混亂欲裂的神經,受到這股清流的刺激,驀然一醒。
  
  積鬱在胸口的一股熱血再按耐不住,"噗"的一聲張口噴出,化做一團血雨。這血雨正對準了站在丁原對面的刁橫,以刁橫的修為,即使讓血珠噴到身上,也奈何不了自己。可是刁橫終究嫌這血賤,一旦沾上衣裳頗是不雅,當下功運全身,形成了一道護體罡氣。
  
  丁原噴灑初的血雨在空中迅速擴散變薄,化成一團濛濛血霧,其中一部份撞上刁橫身前的氣牆紛紛彈回,被縱橫在廳前的罡風稀釋。可就這麼稍稍一走神的功夫,無音魔時難免受到些微影響,丁原的靈台頓時一清,已恢復了神智。
  
  他的雙眼陡然射出兩道奪人心魄的寒光,利刃一般穿透了刁橫的眼睛,直刺心底。
  
  「破!」丁原再吐一口鮮血,挾著這股熱血,以洶湧的真氣送出氣吞山岳的一吼。
  
  這記吼聲穿到別人耳朵裡只是一震,但對刁橫竟別有一番滋味。
  
  刁橫先是被丁原的眼神一懾,尚未來得及反應,就覺得胸口被那吼聲重重地一捶。經脈中的真氣好似受到了驚嚇,不由自主的微微一下凝滯,他唇邊的金笛不免也是一顫,奏錯了音律,發出極為沙啞的"茲茲"聲。
  
  丁原連吐兩口鮮血,氣息已平,只覺得體內的真氣如萬馬奔騰,迫不及待地尋找著發洩的窗口。他用目光緊緊懾住刁橫,不待對方回應,再次低喝道:「破!」
  
  這是丁原在思悟洞石壁上修練得的「破魔咒」,當日丁原學它只是覺得好玩,沒想到今日遇到強敵,不假思索的用上,竟收到意想不到的奇效。
  
  刁橫耳朵裡宛如有響雷炸開,被丁原第二聲破魔咒喝得心神搖蕩不能自持,呆如木雞般怔怔望著丁原。
  
  須知無音魔蝕最厲害的地方就是在於利用音波蠱惑他人神智,令對手魂魄消散,最終走火入魔。
  
  這種技藝施展出來固然可怕,但同樣亦十分凶險。若是對方的修為遠遠高出施術者,又或者有奇妙功法抵禦反擊,則無音魔蝕非但不能傷及對手,更會反噬其主,令其萬劫不復。
  
  雷遠見狀,知道刁橫處境不妙,氣運丹田高聲喝道:『刁橫!』
  
  若在往日,刁橫必然忙不叠地回應,可此時他卻似著了魔一般,對二莊主的呼喊不理不睬,面色蒼白直愣愣地盯著丁原。
  
  雷遠眼見座下又一名高手要折損在丁原手中,當下飛身而起直撲而來。
  
  可丁原豈容刁橫再活著回去?聚足十成功力氣壓喉間,第三聲喝道:「破!」
  
  刁橫發出撕心裂肺的一聲慘叫,兩眼混濁無光,身形巨震之下,脫口噴出一口鮮血。
  
  他也算了得,竟然支撐了三聲破魔咒不倒,換做旁人恐怕早就瘋癲了。但即便如此,事後他的元氣勢必大損,沒有十餘年時間休想恢復。
  
  丁原這一下也是全身功力所聚,真氣激盪下經脈受損,第三口鮮血噴灑而出。
  
  卻見那血光中竟有一縷烏光閃現,卻是丁原趁勢發出玄金飛蜈。
  
  刁橫心神為破魔咒所懾,根本不曉得閃躲,被玄金飛蜈射中胸口應聲後仰,卻正落進從後趕來的雷遠懷裡。
  
  那邊傳來切金斷玉的一記脆響,卻是武里的銅斧在阿牛一式「長河落日」中,被沈金劍硬生生一劈為二。
  
  武里悶哼一聲,抱著半截殘斧踉蹌而退,臉上被劍氣割開一道殷紅的細痕,看起來著實吃虧不小。
  
  神鴨上人見狀,桀桀怪笑道:『好小子,看不出真有點斤兩,讓灑家會會你!』
  
  黑衫一晃,人已在半空。身後的衣裳突然爆裂開來,打裡面伸出一對丈許長的肉翅來。
  
  但見那肉翅之上烏光熠熠,皆是一片片兩寸多長的黑色羽毛,宛如倒插的匕首一般鋒利,"鏘鏘鏘"施展開,竟有金石似的響聲。
  
  阿牛一怔,不曉得神鴨上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難不成這人真是什麼怪鳥修練成精的,背上居然長著一對翅膀?
  
  忽聽到背後尚志叫道:『羅公子,小心這妖僧的『五羅飛翼』!』
  
  原來他們收拾完其餘的天雷山莊護衛後,便急忙趕來為丁原、阿牛助陣,正撞上神鴨上人要對阿牛出手。
  
  尚志心中不禁一涼,暗道天雷山莊的人已經夠扎手,再多了這個天陸九妖之一的神鴨上人,今日一戰恐怕凶多吉少。
  
  可事到臨頭說什麼也沒用了,也只有硬拚一途,大不了就來個玉石俱焚。
  
  神鴨上人嘿嘿冷笑道:『小心也晚了!』
  
  他雙翅一振,翼上的羽毛猶如箭矢般,朝向阿牛激射而出。只見那黑羽三片一組,七組一路,分向阿牛的咽喉、胸口、小腹打來,將他前後左右的退避之路盡數封死。
  
  遠遠望去,六十三片黑羽或快如閃電逕直射出,或弧度詭異繞到阿牛身側,黑濛濛一團將他捲裹在了當中。
  
  阿牛也聽不見背後尚志等人的驚呼,全副心神牢牢鎖定空中呼嘯而來的黑羽。
  
  眼見烏光近身,阿牛的身軀猛地如陀螺似的原地飛旋,沈金古劍在身前織起一團密不透風的光網,正是碧瀾三十六式中的百轉千流。這一招當日秦柔也曾施展過,但在阿牛手中威力氣勢何止高上百倍?
  
  只見沈金古劍如水銀瀉地自然流轉,霍霍劍光便如長江大河在周身奔流洶湧,端的是妙到巔毫!
  
  那淩厲鋒利的黑羽一入劍光就好似泥牛入海,連聲息也沒就隱沒在其中,絲絲烏光瞬間黯淡不見。
  
  阿牛的身形驀然停住,氣定神閒倚劍而立,便好像方才根本沒有動過一樣。
  
  再看六十三片黑羽密密麻麻、整整齊齊吸附在沈金古劍上,隨著阿牛右腕一抖,雨點似的墜在地上。
  
  尚志等人看的心搖神馳,無不大聲叫好,對阿牛與丁原的信心又足了幾分。
  
  他們卻不曉得,當年為了練就這麼一招百轉千流,阿牛花了兩個多月的功夫,多少個晚上,在睡夢裡都在念叨出招的要領。一寸心血,一寸功夫,這個世上原本就沒有什麼真正的奇遇與天才可言。
  
  若想要人前顯聖,唯一的途徑,只能是背後的苦修。
  
  阿牛也許並不真明白這個道理,但比懂得這個道理的"聰明人"卻做得更好些。
  
  神鴨上人出手即施展出五羅飛翼的絕技,本是打算一舉震住阿牛,也好顯示自己的修為高深。在他眼裡,阿牛與丁原儘管厲害,可終究不過是兩個後生娃娃,自己贏了也沒什麼光彩,卻沒想到對方這麼輕易就破解了五羅飛翼。
  
  雖說剛才未盡全力,否則以一百八十九片的黑羽齊飛的五羅羽陣祭出,阿牛恐怕也無法全身而退。
  
  可聽見尚志等人的喝采,神鴨上人頓時惱羞成怒,只覺得這喝采聲是在嘲諷自己。當下眼中凶光一閃,雙翅披風掛雲,身影化作一團黑電,直射阿牛。一對枯乾的手爪張開,十片浸淫暗藍毒光的指甲宛然索命的利刃或曲或伸,或舒展或遊走,分朝阿牛的頭頂天靈蓋與咽喉抓來。
  
  阿牛見神鴨上人的雙爪猙獰,挾著撕裂罡風的殺氣襲到,心中一驚。
  
  在別人眼裡,也許神鴨上人這麼一爪,除了速度快逾閃電也無出奇的地方,可阿牛卻曉得對方是動了殺心。這襲來的每一根手指都暗含變幻無方的殺招,就等於若有十支利箭同時刺向自己,只要稍稍一個疏忽,便錯恨難返。
  
  阿牛不敢怠慢,沈金古劍在胸前筆直豎起,高逾頭頂,古樸的劍身發出"叮"的脆響,一團柔和渾厚的光華應設在他鎮定無畏的臉龐上。
  
  神鴨上人身在空中大感意外,原來他發現自己的十指無論如何取角刁鑽、變化萬千,卻無一例外要撞上沈金劍的劍鋒!
  
  看似文風不動的古劍,竟然暗蘊著無數變招,將自己出手的通路全部封死,更暗藏反擊之力。
  
  卻是阿牛施展出了飛瀑十八劍中,最簡單也最驚險的一招「中流砥柱」,硬生生迫退了神鴨上人的「索魂奪魄爪」。
  
  尚志等人見神鴨上人飛擊阿牛,無不把心提到嗓子眼,可只見阿牛輕鬆地豎起沈金劍,神鴨上人頓時臉色一變,莫名其妙的飛身而退,猶如鬼撞牆一樣,雖然心裡都是疑惑不解,可依舊大聲叫好為阿牛助威。
  
  再說雷遠,他低頭打量懷裡軟綿綿的刁橫,只見他風乾的老臉上布滿紫黑色的毒氣,一雙眼睛無力空洞的瞪大朝向天空,嘴角黑色的瘀血汩汩往外冒,卻不曉得是中了什麼妖法,眼見活不成了。
  
  對方不過是兩個年未滿弱冠的少年,眨眼之間居然讓自己手下兩死兩傷。尤其是這個姓丁的小子,更先後折損了葛夫人與刁橫。
  
  如此慘重的傷亡,在天雷山莊數十年來尚是頭一遭,雷遠真不知道回去後如何對雷威交代。
  
  當下他把刁橫的屍身交給身後的葛剛,目光怨毒無比地凝視丁原道:『好小子,本莊主還是小看了你,今日不把你們幾個碎屍萬段,就對不起死去的弟兄!』
  
  丁原抹了一口嘴角邊的鮮血,胸口傳來隱隱的陣痛,卻是方才一戰,受了不輕的內傷。
  
  好在他有金丹護體,更有六十年精純修為的根基庇護,故此體內真氣不斷流轉,平復內傷。
  
  剛才可說是九死一生,若不是諸般因由湊在一起,恐怕完蛋的就是他了。
  
  這天雷山莊稱雄漢州看來果非僥倖,自己開始實在是有些輕敵。但明知如此,以丁原的個性又怎可能就此退卻?
  
  聞得雷遠的怒語,丁原不屑冷笑道:「無恥小人也配大放厥詞,閣下只會嘴皮上的功夫嗎?」
  
  雷遠聽丁原語出不遜,心頭更是惱怒,眼睛裡怒火熊熊燃燒,充滿怨毒。
  
  他抬起右手,拇指與小指一搭,無名指蜷起,食指和中指並立如峰,擺出雷府秘傳的「天雷劍訣」。但見臉上紫光一閃,雙目射出咄咄逼人的金光,一對袍袖獵獵而響,鼓脹如氣球一般。
  
  丁原立時覺得對面一股淩厲的殺氣撲面而來,已明白雷遠要祭起御劍之術,卻不屑趁此機會出招。他更料到,即便自己此刻出劍,雷遠身後的葛剛、武里也必然會出手來襲,反倒令他分了心神。於是手中暗扣石磯珠,抱元守一,靜待雷遠的御劍一擊。
  
  雷遠嘴唇輕動,念誦御劍真言,背後的紫芒魔劍受到感應,徐徐自鞘中升起,低低發出滾雷似的響聲。突聽雷遠沈聲喝道:『疾!』紫芒劍如應斯響,捲起一道暗紫色寒光破鞘而起,筆直垂懸在雷遠頭頂三丈處,暴漲出懾人的光華。
  
  "轟隆隆"的雷聲鼓動,地面也彷彿受到這御劍之威的震懾,不由微微震顫,一道道罡風自雷遠身上海潮一樣呼嘯而起,朝丁原泰山壓頂的迫來。
  
  丁原雙足穩穩站定,令雷遠發出的罡風剛到面前就立刻中分,往兩邊流去。他右手輕彈,石磯珠破空激射,在漫天紫光裡亮起三道五彩的華光,分成上中下三路,劃過美妙的弧光打向紫芒劍。
  
  那紫芒劍在主人的驅動下猛然再一亮,從劍身上射出數百縷暗紫色的劍芒,幕天席地朝著丁原呼嘯而來,將他吞噬在一片光影中。

  "叮叮叮"三響,石磯珠擊在紫芒劍身上,爆出一團團耀眼的火光。紫芒劍劇烈的一震,光華頓時黯淡不少,劍身上更留下三個不易察覺的凹坑。
  
  石磯珠也猶如撞在磐石之上,被震飛出去。
  
  可畢竟是仙家神器,不容小覷,三枚石磯珠無須主人策動,再次於空中反轉,第二次射向紫芒劍。
  
  這石磯珠每一次打到紫芒劍上,雷遠便感同身受的身軀微晃,不得不催動體內真氣充盈魔劍的耗損,更需加大對丁原的攻擊力度。
  
  才眨眼的功夫,他的臉龐就被一層濃濃的紫霧覆蓋,頭頂一道淡淡的水氣匯聚成一股直線不住蒸騰,顯然功力已發揮到極致。
  
  丁原的滋味也不好受,雪原劍上下翻飛,一面抵擋無孔不入的紫芒,一面也在感應石磯珠受到衝撞後帶來的心神震顫,氣血翻騰。
  
  打到這個份上,已是兩人修為的純粹比拚,就看誰能夠在對方的攻擊下多堅持一刻。故此表面看起來不如阿牛那邊熱鬧,可凶險猶有過之,動輒就有劍毀人亡之禍。
  
  可那邊神鴨上人兩次無功而返更是殺意大起,心中思忖今日若不殺了這兩個小子,他日傳了出去,人人言道鼎鼎盛名的神鴨上人居然連翠霞派的後生晚輩也奈何不了,自己還有什麼臉面在天陸上混?
  
  他右手一翻,打寬大的袍袖裡取出一隻朱紅色的葫蘆托在掌心。這葫蘆頂上的塞子"啵"的一聲彈起,裡面飄出一股濃烈的腥臭粉霧。
  
  神鴨上人念動真言,朱紅色葫蘆在他手裡微微顫動,塞口的粉霧也越來越濃,將他的身形遮掩在煙霧之中。但見葫蘆口上火光一閃,冒出點點暗紅的火星,激射在半空中如同星丸跳躍,甚是妖艷。
  
  阿牛看的一怔,不曉得神鴨上人又在耍什麼寶,難道是要放煙火嗎?
  
  念頭未落,那點點火星突然崩散,幻化成巴掌大小的火鴉,一隻隻拍打雙翅在半空亂舞,竟然不下數百隻。
  
  原來神鴉上人見屢次失手,終於祭出他苦心修練多年的「森羅火鴉」,要將阿牛除之而後快。
  
  這森羅火鴉的本身乃火雲嶺百鬼窟中的千年黑鴉精魄,為神鴨上人以陰火鬼丹煉製,尋常人不要說被火鴉抓上一記,就是吸入一口它噴出的火毒也要命喪黃泉。
  
  阿牛雖然不識得這森羅火鴉,可見其聲勢已知厲害,於是趕緊手引劍訣。
  
  沈金古劍鏗然飛天,一條金龍隱隱從層雲中閃現真身,在阿牛頭頂佈下一道護體的結界,正是翠霞派的騰龍劍訣。
  
  空中數百隻火鴉狂舞呼嘯,挾著一團團耀眼的火焰撲向阿牛。
  
  但在騰龍劍訣的劍光吞吐閃爍中,那些火鴉不及近身就被淩厲的劍氣所弒,化作一蓬蓬黑煙淡渺。
  
  然而阿牛的真氣消耗也不斷加劇,須知御劍之術固然威力強大,可破仙兵魔寶,卻也最耗損真元。如若不是阿牛擁有極為紮實的功底,此刻恐怕已經力不能支。
  
  可那森羅火鴉竟似殺之不絕,除之不盡,任憑沈金古劍射落一隻隻火鴉,其後更有層層叠叠的蜂擁而上,這樣下去,也不曉得他還能堅持多久。
  
  神鴉上人同樣苦在心裡,眼見自己耗費無數心血修練的森羅火鴉有去無回的在阿牛劍下形消魄散,眼睛裡幾乎噴出火來。
  
  激怒之下,再顧不得自己亦是元氣大傷,一勁催動森羅葫蘆,不斷將火鴉祭出。
  
  時間一長,阿牛頭頂的金光漸漸黯淡下來,那條隱約現身的金龍也變得霧影綽綽,看不真切,好似隨時都會消散。
  
  一股股腥臭的氤氳之氣終於透過劍光侵入,若有若無的鑽進阿牛鼻孔中。
  
  甫一聞到這股腥臭的粉色氤氳之氣,阿牛便覺得腦袋猛的一沈,胸口好像有什麼東西堵住,一陣陣泛起噁心。他心中一驚,明白不知不覺已中了森羅火鴉的火毒,沈金古劍的劍身上更是被蒙上一層薄薄的粉色霧氣,光澤也越來越暗。
  
  好在他沒有失去方寸,屏住呼吸改以內胎換息,卻無暇再分出心神來迫退毒氣。
  
  尚志等人在旁有心幫忙,無奈修為實在差了一截,莫說插手助陣,就是靠近一點也會為罡風所迫立足不定。
  
  大夥正焦急的在一旁觀戰,也不曉得阿牛與丁原是否能贏,忽聽見大洪叫道:『大家別楞著,先把那些狗腿子收拾了再說。』
  
  尚志一醒,當下長劍一擺道:『弟兄們,咱們也別閒著,併肩子上啊!』
  
  鏢局眾人聞聽副總鏢頭的招呼,紛紛出手,朝著武里等人就殺將上去,頓時混戰成一團。
  
  鬧出這麼大的動靜,早有人偷偷報官,知府大人自然不能坐視不理,於是派了幾個衙役過來打探。
  
  那衙役哪裡敢進到院子裡面,在圍牆外睜大眼睛觀望,只見鏢局裡光華沖霄,喊殺聲聲,嚇得腿肚子也發軟了,不敢多做逗留,急急忙忙回到府衙,稟報知府大老爺,言道鏢局裡有妖孽精怪出現,非人力可逮。
  
  知府大人聞言,立即請了一營官兵將鏢局周圍的大街小巷全部封鎖,不準閒雜人等接近。
  
  可世上人心最是好奇,越是如此,越是有人想看個究竟。
  
  不一會兒功夫,鏢局正門前就聚攏了數百看熱鬧的平民,更有人繪聲繪影地說,這鏢局裡是在鬧狐狸精,秦總鏢頭被吸盡陽氣,病重不起,尚副總鏢頭只好請來茅山道士,為鏢局擒妖捉鬼。
引言 使用道具
b114096019
大公爵 | 2022-6-8 10:28:19

Chap.7 重逢


  正這個時候,一蓬淡紅色光華猶如匹練自雲霄瀉落,正將阿牛的身軀籠罩在其中。
  
  說來也怪,那一隻隻火鴉甫一接觸紅光,立時形消神散,爆出一縷縷的腥臭黑煙。
  
  眨眼也不到的功夫,數十隻森羅火鴉灰飛煙滅,剩下的數量雖然更多,卻不敢再越雷池半步,在紅光之外振翅亂飛,四下遊弋。
  
  神鴉上人一怔,抬頭朝上望去,只見半空中懸著一尊青銅燈,那紅光正是由此射出。
  
  在前廳的屋脊之上,也不曉得是什麼時候,立著一位豐姿卓越的妙齡少女,但看她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一雙秀目黑漆如墨,似水靈動,端的清秀絕倫。那少女一身水色衣裳於斜陽清風裡飄飄蕩蕩,宛如隨時要臨風飛起的天上仙子。
  
  神鴉上人失聲叫道:『天心燈!』
  
  朱紅葫蘆發出一團異光,那森羅火鴉受到召喚紛紛還巢,卻至少已在天心燈下折損了四五十隻。
  
  神鴉上人心疼不已,瞠目惡狠狠叮著水衣少女問道:『妳這女娃娃是誰,怎麼會有天心燈,那蘇真是妳何人?』
  
  水衣少女玉手輕揚,天心燈穩穩飛回她的掌心,朝神鴉上人嫣然一笑道:『上人這麼多問題,也不曉得要讓芷玉先回答哪一個呢?』
  
  丁原聞言一怔,雖在激戰之中也忍不住抬頭朝屋脊上瞧去,藉著重重暮色,見一少女飄飄欲仙,美絕人寰。
  
  儘管說眉目之間依稀有當年的模樣,但淡雅從容的神情風韻裡,又如何辨得出她就是那個嬌憨愛哭的小丫頭?
  
  可這麼一走神,不防一道劍芒穿透雪原劍光,直刺在丁原左肩上,一股鮮血汩汩流淌,瞬間染紅衣衫。若不是丁原有護體真氣,及時做出反應卸去大半勁道,怕這條胳膊就廢了。
  
  蘇芷玉輕呼一聲,手腕揚起,激射出一道銀光,卻是一隻靈犀鐲。
  
  空中頓時響起仙樂一般動聽的銀鈴脆鳴,靈犀鐲不偏不倚正套在了紫芒劍上。
  
  紫芒劍如受雷擊,劇烈的震顫數下,劍身光芒頓時黯淡,反被一層自靈犀鐲上發出的銀白色光華覆蓋,再發不出一絲劍芒。
  
  就聽"叮叮叮"三記清響,三枚石磯珠不分先後打在紫芒劍身上。那紫芒劍被靈犀鐲鎖住了法力,再也禁受不住石磯珠的重創,應聲斷成四截,飛落塵埃。
  
  雷遠的元神早與紫芒劍合為一體,此刻悶哼一聲,張口噴出一蓬血霧。
  
  他身軀連晃數下才勉力站穩,一手撫著心口,怨毒的目光瞪視蘇芷玉道:『妳這臭丫頭,竟敢毀我仙劍!』
  
  一句話剛說完,又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趕緊運息療傷,再也顧不得其他了。
  
  神鴉上人小眼珠骨碌碌連轉,心中思忖道:『這丫頭也不知道是打哪裡冒出來的,年紀輕輕,修為倒不一般。更麻煩的是她身懷天心燈等諸般上古異寶,實難對付。況且看樣子這丫頭一定與銷聲匿跡多年的蘇老魔淵源甚深,說不準就是他的女兒,若真是如此,那麼今天的事情可就難辦了。』
  
  他與蘇真夫婦乃同輩人物,當年蘇真縱橫天陸快意恩仇時,神鴉上人亦創下了九妖之一的盛名。可若論真實修為,他與蘇真卻是相差十萬八千里,不可同日而語。且兩人雖同是魔道高手,可素無往來,更談不上什麼交情。
  
  蘇真為人孤傲冷酷,若自己真得罪了他的寶貝女兒,恐怕上天入地這個魔頭也不會放過他。
  
  想到這裡,神鴉上人再問道:『丫頭,那蘇真與妳究竟是什麼關係,為何他的天心燈會在妳的手中?』
  
  蘇芷玉收回靈犀鐲,微微笑道:『晚輩蘇芷玉,蘇真正是家父,方才急於救人,對前輩多有冒犯,尚請擔待一二。』
  
  神鴉上人聽蘇芷玉言詞甚恭,心裡舒服不少,嘿嘿一笑道:『原來是故人之女,怪不得有如此驚人的修為。』
  
  蘇芷玉玉容恬靜,毫無得色,反微微一躬身道:『前輩過獎了,今日之事,還請前輩看在與家父相識多年的薄面上,化干戈為玉帛,不知可否?』
  
  她氣質典雅,神情從容,又兼得一出手就連破森羅火鴉與紫芒劍,頓時震懾住在場眾人。連神鴉上人這樣惡名昭彰的人物也難以再板下面孔,只得道:『蘇姪女有所不知,我不過是為天雷山莊助陣的,今天是戰是和,那還要看雷二莊主的一句話。』
  
  他輕輕鬆鬆就把燙手山芋拋給雷遠,就算待會爭端又起,自己也不會過分得罪到蘇真。
  
  此時眾人的打鬥都已停歇,大夥的目光齊刷刷望向雷遠。
  
  雷遠勉強抑制住內傷,不讓第三口血噴出來,可曉得這下沒幾個月的調養休想恢復元氣。更可恨的是自己苦心修練多年的紫芒劍,竟然毀在了丁原和蘇芷玉的聯手夾攻之下,就算有心報仇也無力再戰。
  
  然而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要自己臨陣退縮,不說臉面上過不去,回到天雷山莊,如此慘重的傷亡也無法向兄長交代,一時進退維谷,心中躊躇。
  
  忽然耳朵裡聽見神鴉上人以傳音入密道:『雷兄,今日你我仙寶損毀已不堪再戰,即便繼續打下去,他們有蘇丫頭助陣我們恐怕也討不到便宜。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不如就先賣蘇老魔一個面子,暫且退走,等過得幾日殺將回來,定可血洗鏢局。』
  
  『不錯,大丈夫能屈能伸,何苦爭這一時之氣?反正秦老頭家大業大,也不怕他飛上天去,等這幾個小鬼走後再找鏢局算這筆帳也不遲!』雷遠當下覺悟。

  想透了一切輕重緩急之後,雷遠強顏一笑道:『也罷,今日便看在蘇兄和姪女兒的分上放過鏢局,以往的事情到我這裡,都一筆勾消!』
  
  尚志等人聞言無不鬆了口氣,沒想到一場浩劫,居然就這樣輕易收場。
  
  蘇芷玉飄然自屋脊上飛落,身姿輕靈宛如仙子漫舞。
  
  她在丁原身邊站定微笑道:『如此晚輩就多謝雷叔叔和上人啦。』
  
  雷遠心裡盤算如何回天雷山莊請兄長增派人手,異日輾平關洛鏢局,以報一箭之仇,然而臉上卻堆起笑容,緩緩說道:『姪女說的哪裡話來,蘇兄與水仙子都是天陸首屈一指的豪傑,有天大事情,看在他們的面上,我雷遠也認了!』
  
  蘇芷玉淡淡微笑,也不曉得她心裡是否真信了雷遠的話。
  
  當下雷遠等人亦不多做停留,自正門退去。門外雖說有官兵封鎖,可對於這些人而言,著實是小菜一碟。
  
  尚志高聲叫道:『大洪,快去告訴小姐,天雷山莊的人退走了!』
  
  大洪唉了一聲,撒開兩腿朝後院奔去。
  
  丁原上下打量蘇芷玉,微笑道:「玉兒,我都認不出妳啦。」
  
  蘇芷玉深深看了丁原一眼,不曉得為何原本平靜清澈的靈台竟莫名的一跳。
  
  五年的光陰彈指飛逝,自己曾經多少次私下裡幻想丁原如今的面容,想像著再遇見他的時候,自己第一句話該說些什麼。
  
  眼前的丁原,再不是那個潦倒落魄的野小子。
  
  雖經過一陣激戰,丁原的模樣未免有些狼狽,可依舊掩飾不住他那俊朗豐神,軒昂氣宇。
  
  她有意無意地躲避丁原的目光,淡淡微笑道:『是因為我不再纏著你講故事了嗎?』
  
  丁原的心中回想起當年那家客棧中,蘇芷玉纏著自己講故事的情景,胸口不由得竟也升起一股暖意。
  
  歲月匆匆,不經意再見面時恍然若夢,那時只會哭泣的小女孩,竟出落成如仙子一般的少女。如果不是有天心燈,還有那熟悉的笑容,自己如何也不能相信眼前的少女就是蘇芷玉。
  
  兩人彷彿有默契,一同沈浸在昔日的回憶中,誰也沒有再說話,倒是阿牛笑呵呵地走過來問:『丁小哥,你們原來認識啊?』
  
  阿牛臉上紅潮未退,走起路來如醉漢一般搖搖晃晃,豆大的汗珠不停從額頭流淌,身上的衣裳好似從水裡撈出來一樣,冒著騰騰熱氣。
  
  蘇芷玉目光一閃,探出玉手,雙指扣在阿牛的右腕脈門上,阿牛竟連反應也來不及。
  
  丁原心中一震道:「玉兒好快的身手,怕我和阿牛都遠不及她。」
  
  阿牛卻怔怔地望著蘇芷玉問道:『怎麼了?』
  
  蘇芷玉秀眉輕蹙說道:『這位小哥中了神鴉上人的火毒,如不盡快醫治,恐有性命之虞。』
  
  阿牛想起適才情景,一醒道:『一定是我不小心吸進了火鴉的氤氳毒氣,我以為用真氣逼住它便沒事了。』
  
  蘇芷玉搖頭道:『那火鴉所吐乃陰火劇毒,等閒真氣非但不能抑制,反會激發起毒性,令其順著經脈遊走全身,要是等到毒氣攻心,就是大羅金仙也無能為力。』
  
  她從袖口裡取出一隻白玉瓶,倒出一粒丹藥說道:『這位小哥請先服了丹藥,暫時抑制住毒性蔓延,稍後我再開一副藥方,將草藥抓來熬製成湯汁,倒入大缸以百倍熱水稀釋。屆時小哥全身泡進水中,讓毒性散入藥汁中,如此一連七日,每日早中晚各一個時辰,當保無虞。只是這段時間就不能再強運真氣,更不可與人動手。』
  
  阿牛聽蘇芷玉說得頭頭是道,心中敬佩,便一口吞下丹藥,頓覺一股清涼之氣直竄喉嚨,胸口的燥熱鬱悶減輕了許多,當下感激地說道:『多謝蘇姑娘,這下我心口舒服多啦。』
  
  丁原見站在一邊的尚志嘴唇動了一動,終究沒有開口,已知其意,於是說道:「玉兒,妳那無憂丹是否有多,鏢局的秦總鏢頭中了雷遠的虎電毒牙,如今沈痾難起。」
  
  蘇芷遇道:『天雷山莊的虎電毒牙雖然歹毒,可比起森羅火鴉的毒性卻相差不少,我自當為秦總鏢頭再配一副藥方,不出十日必可復原。』
  
  尚志大喜過望,深深朝著三人一揖到地道:『三位的隆情厚意,我鏢局上下永不敢忘,今後但凡有我鏢局可效勞之處,只需一紙傳音,我尚某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這時大洪和秦柔從後院趕來,秦柔一見丁原三人亦是盈盈拜倒,秀目中波光漣漣激動道:『丁公子、羅公子、蘇仙子,你們三位的大恩大德,小女子一世也不敢忘,即便結草銜環也無以回報。』
  
  蘇芷玉不等秦柔拜倒,便伸出雙手將她扶起道:『姊姊快別這麼說,芷玉亦不過舉手之勞,萬萬消受不起姊姊如此厚誼。』
  
  秦柔起身,仔細打量蘇芷玉,頓時自慚形穢,心中思忖道:『我雖不曾以容貌自負,但也自信不遜於天下女子,卻不曾想到再這世間竟有如此天仙一般的佳人,偏偏又這般親切高貴。』
  
  丁原笑道:「不錯,我看大家都別客氣了,還是先去看看秦總鏢頭的傷勢如何。」
  
  眾人來到後院,此時秦鐵俠已被安置到臥房的床上,但滿臉黑氣,雙目緊閉,依舊不見好轉。
  
  蘇芷玉診脈後,即開出一副藥方,連帶阿牛的解藥也一並寫了,交給尚志,自有鏢局的人去藥房照方拿藥。
  
  府外的官兵見有鏢局的人出來,這才敢腆胸叠肚,吆喝著闖了進來。
  
  尚志趕緊出面打理,自然少不得要花些銀兩破財消災,給知府大人和諸位官差買酒壓驚,不枉他們擔驚辛苦一場。
  
  諸般雜事,直到掌燈時分方才停當,丁原和蘇芷玉好不容易才有空在小客廳裡坐定。
  
  兩人聊了幾句,丁原問道:「玉兒,妳怎會如此湊巧趕到這裡?」
  
  蘇芷玉淺淺微笑,問道:『丁哥哥可曾聽說過『河圖問卦』?』
  
  丁原一怔,說道:「我好像在古書上見過這個名字,據說是上古傳下的神奇占卜之術,利用六十四枚翡翠青簽可度算吉凶禍福,更可測人之前生後世,福祿運壽。不過數百年前已經失傳,那六十四枚青簽也不知道下落,這是也就僅限傳聞之中了。」
  
  蘇芷玉微露詫異之色,訝然道:『原來丁哥哥也曉得這河圖仙卦的來歷,不過它並未真的失傳,千年以來一直收藏在天一閣中,如今卻由我娘親傳授給了我。』
  
  丁原暗叫一聲慚愧,當年倘若不是老道士硬逼著自己讀書換口訣,他又哪裡會知道這些?也許連大字都不識得幾個,當下說道:「難不成妳是用河圖仙卦推算出來的?」
  
  蘇芷玉輕輕點頭,丁原笑道:「就算世上真有如此神奇的占卜之術,可妳又如何正巧算到今日之事,還能不早不晚及時趕到?我卻不信了。」
  
  丁原哪裡知道,蘇芷玉當年央求水輕盈傳授河圖仙卦便是為了占卜丁原吉凶,好寄託相思掛念之情。
  
  五年光陰說來不短,可丁原當日的身影卻時時浮現在蘇芷玉的心頭,更不會有片刻相忘。
  
  丁原如今情有所鍾,更是一直將蘇芷玉看做當日那個嬌憨愛哭的小妹妹,自是無法體會到那少女的情懷。
  
  其實從丁原捨身相救蘇芷玉的那一刻起,她便已情根深種,再無動搖,每每回憶起丁原的音容笑貌,和他為了保護自己與群魔周旋的種種往事,蘇芷玉的心扉再容不下絲毫其他。
  
  這些年蘇真夫婦心無旁鶩,傾盡全力培育愛女,對女兒的心思自是洞察若悉。
  
  蘇真暗地每隔三五月就悄然飛赴翠霞山,查看丁原修為進境,回來後免不了跟女兒一一彙報。
  
  不過丁原與姬雪雁的事情蘇真是絕對不會說的,端的是報喜不報憂。
  
  水輕盈愛女心切,也終將河圖仙卦傳與蘇芷玉,好讓她心有所寄。
  
  自兩年前蘇芷玉習得河圖仙卦,便時時為丁原占卜,看得蘇真直搖頭。
  
  這日蘇芷玉打坐之時心神不寧,總覺得靜不下心來,於是取出河圖仙卦算了一下,竟從卦象中發現丁原近日有血光之災。
  
  蘇芷玉方寸大亂,一再懇求蘇真讓自己去翠霞山探望,總想親眼看見丁原無恙才能放心。
  
  蘇真馳騁天陸,可謂是威風八面,卻獨獨拿寶貝女兒沒有辦法,無可奈何之下只得答應。水輕盈唯恐蘇芷玉生出意外,便將自己的仙劍「盈雪」傳給了女兒,更和蘇真討得了上古仙寶天心燈,這才多少放心些。
  
  其實蘇芷玉的修為早已超越凡俗,只要不遇上有限的幾個老魔頭當可自保無虞,然而可憐天下父母心,千里遠行,又焉能令水輕盈完全放下心來?
  
  蘇芷玉駕馭盈雪倏忽雲霄之間,抵達翠霞山時剛巧天明。
  
  她早就從父親口中得知丁原被罰在後山面壁,故此不費什麼功夫就找到了思悟洞,可正在猶豫是否要露面的時候,忽然聽見身後有一老頭笑呵呵地說道:『妳這小妮子又是打哪裡來的,在這後山轉悠半天,是想找誰啊?』
  
  蘇芷玉轉身,就見一個白鬍子老者正坐在一根枝椏上,一雙破草鞋在半空晃晃悠悠,衝著自己眨眼睛。
  
  她心中一驚,暗道這老頭不曉得是翠霞派的哪個長老,修為居然與自己的父母難分伯仲。不過見對方神態輕鬆,似無惡意,於是嫣然一笑道:『不知前輩尊姓大名,芷玉給您行禮。』
  
  老頭雙手一擺道:『不用客氣,我老人家最不喜歡拘束,妳叫我曾老頭便可,妳這丫頭到底是誰啊?』
  
  蘇芷玉微笑道:『原來您就是曾山前輩,晚輩曾經聽爹娘提過您的大名。』
  
  曾山一怔,從樹上跳下落到蘇芷玉面前,摸摸腦袋問道:『妳爹娘是誰,怎麼知道我老人家的名頭?』
  
  蘇芷玉答道:『晚輩蘇芷玉,家復蘇真,家母水輕盈,想來前輩您也都聽說過。』
  
  曾山哈哈大笑,眉飛色舞道:『何止聽說,當年我和蘇老魔惡鬥三天三夜,差點把山頭給剷平了,結果誰也沒奈何得了對方。後來由妳母親作東,請我們喝了一壇回夢香,那酒的滋味,嘖嘖,我老人家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
  
  曾山說著說著,饞蟲大動,禁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蘇芷玉不由莞爾,也不計較曾山把蘇真稱作老魔,說道:『可惜芷玉今天來的匆忙,不曾帶酒,異日有機會必定為前輩補上。』
  
  曾山連連點頭道:『好!好!最好是妳母親親手釀製的回夢香,別的酒喝起來怎麼都沒它夠味。』
  
  蘇芷玉見曾山毫無架子心機,一副樂天純樸的本色,不禁心生親近,微笑道:『這些年家母閒居聚雲峰,也釀了不少好酒,異日晚輩定為您送幾壇來。』
  
  曾山眉開眼笑,道:『看不出蘇老魔還能生出妳這麼懂事的娃兒,妳像妳母親怕更多些。三十多年苦戀中有今日結局,我老人家為他們高興,可惜沒討著一杯喜酒喝。等我老人家能夠離開後山,說什麼也要先摸上聚雲峰,和蘇老魔再幹一架,然後再嘗嘗妳娘親手烹飪的小菜和回夢香。』
  
  蘇芷玉心想,父親幾年來到過翠霞山數次,當有機會見到曾山,不過以他的性情脾氣,多半是不肯露面的。何況如今還有丁原的八年之約,蘇真更不會輕易在翠霞山現身,以免被人誤會。
  
  忽聽曾山問道:『對了,妳還沒告訴我老人家,來這兒幹什麼?』
  
  蘇芷玉落落大方地回答道:『晚輩想到思悟洞探望丁原。』
  
  曾山撓撓滿頭亂糟糟的白髮,奇道:『這小子究竟走了什麼狗運,成天都有美女來找?』
  
  蘇芷玉心頭一動,問道:『莫非除了晚輩,還有別的什麼人到這兒找過丁原?』
  
  曾山當然不會明白其中玄機,口無遮攔地道:『當然,妳不過今日才來找丁小子,那姓姬的丫頭可是隔三差五往後山跑,還騙走了我老人家的好多寶貝。』
  
  蘇芷玉心道:『這姓姬的女子也不知道是誰,和丁哥哥有何關聯,為何不曾聽爹爹提起?』
  
  她冰雪聰明,頓時想到蘇真定是怕自己曉得這些會分了心神,故此有意隱瞞。如此看來,丁原與那少女的關係必定非同一般。
  
  蘇芷玉心頭不禁泛起一陣酸澀,問道:『晚輩可否見一下丁原?』
  
  曾山嘿嘿一笑道:『這個自然不成問題,不過現在最好不要進去,這小子正和阿牛那個傻小子商量著如何偷偷溜下山去找他師父,他們以為能瞞過我老人家的耳目,為免太小瞧我啦。我也不說破,就讓他們得意一陣子再說。』
  
  蘇芷玉一怔說道:『丁哥哥的師父怎麼了?』
  
  曾山道:『他下山去找另一個徒弟,說好回來的日子卻沒回來,如今人家上門要人,小木頭又不曉得在哪,連我老人家的昊天鏡都查找不到,兩個小子等不到師父,正打算下山去找。』
  
  蘇芷玉好不容易聽明白曾山的敘述,暗想:『我到底該不該勸丁哥哥不要下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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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爵 | 2022-6-8 21:43:18

Chap.8 魔陣


  終究蘇芷玉沒有露面,只暗地裡跟隨丁原與阿牛來到衡城府。
  
  她刻意隱藏行蹤之下,丁原與阿牛兩人竟然沒有發覺後面跟著一個人。若非最後眼見丁原情勢危急,或許蘇芷玉直到現在也還沒有現身。
  
  如今聽丁原不信,蘇芷玉也只微微一笑而過,並不辯駁,不然女兒家的心事和盤托出又如何使得?
  
  忽然大洪滿臉喜色奔了進來,咧嘴笑道:『丁公子,蘇姑娘,我家總鏢頭醒過來啦!』
  
  三人來到秦鐵俠的屋裡,秦柔正坐在床邊,見狀說道:『爹爹,丁公子和蘇小姐都來看你了!』
  
  秦鐵俠躺在床上,人雖已清醒,但氣色萎靡,甚是憔悴。見到丁原與蘇芷玉,掙扎著想坐起來,但終究力不能逮,反累得氣喘籲籲。
  
  蘇芷玉忙道:『秦總鏢頭,您還是先躺著吧。』
  
  秦鐵俠苦笑道:『想不到我秦某縱橫北地數十載,卻也有躺著不能動的時候。幾位少俠拔刀相助,救我鏢局於水火之中,秦某感銘於心!』
  
  丁原道:「秦總鏢頭不必客氣,還是先養好身子再說。」
  
  秦柔搬了兩張椅子請丁蘇二人坐下,蘇芷玉伸手輕搭秦鐵俠的脈博,瞑目體察片刻,說道:『秦總鏢頭的傷勢已不礙事,只是元氣耗損過多,需要一段時間的靜養。不過鏢局已不可久留,天雷山莊的人雖然暫退,我料他們必不甘心,定要捲土重來。秦總鏢頭最好先歇了鏢局,到外面暫避一時。』
  
  秦鐵俠吃力地點頭道:『多謝姑娘提醒,這個在下曉得。』
  
  丁原問道:「秦總鏢頭,你可知道那姓盛的漢子現今在何處?」
  
  秦鐵俠的目光頓時警覺起來,猶豫一下說道:『這個在下也不曉得,不知丁公子為何問起他來?』
  
  丁原察言觀色,已猜到秦鐵俠多半知道盛年的下落,只是守口如瓶,不肯告訴自己而已,心中暗哼道:「這個老頭有夠倔強,難不成他還當我有惡意不成?」當下說道:「實不相瞞,這位姓盛的漢子,就是我的師兄盛年。這次我與阿牛下山便是為了找尋他的下落,盛師兄多年來隱匿行蹤,想必有不得已的苦衷,好在屋裡的諸位都不是什麼外人,也不會再將這事傳了出去。」
  
  秦柔聞言微微一怔,垂首思忖道:『原來丁公子、羅公子和盛大叔是師兄弟,如此說來,我豈不是也要叫他們叔叔了?也難怪他們先前對盛大叔那麼感興趣,再三詢問。』一顆芳心猶如有小鹿亂撞,不能自已,幸好別人都在凝神傾聽,沒有發覺她的異樣。
  
  秦鐵俠驚訝道:『原來盛兄弟是丁公子與羅公子的師兄,這麼說來,他亦是翠霞派弟子?』
  
  丁原見他將信將疑,不由有些著惱,說道:「莫非秦總鏢頭還信不過我?」
  
  秦鐵俠苦笑道:『非是我信不過丁公子,實在是當日在下曾經答應盛兄弟,絕不將他的下落說給第三人知道,尚請丁公子見諒。』
  
  蘇芷玉微笑道:『然則丁公子是盛大哥的師弟,秦總鏢頭也不能透露嗎?』
  
  秦鐵俠沈默半晌,終於還是搖頭道:『在下既然曾經答應過盛兄弟,就須遵守承諾。丁公子為了關洛鏢局九死一生,就算要了在下的腦袋我也絕不皺半下眉頭,獨獨這件事情,就是不行。』
  
  他語氣堅決,毫無迴轉餘地,丁原對他反倒心生敬意,覺得他一諾千金,確是條漢子。若是當日秦鐵俠骨頭一軟,將盛年的下落告訴了天雷山莊,也就不會惹來如此天大的禍事了。
  
  在這個世界上,像秦鐵俠這般的人不是太多,而是太少。
  
  於是丁原說道:「秦總鏢頭有所不知,我有要事一定要找到盛師兄不可,他近日牽涉了一樁公案,東海平沙島與太清宮聯手到翠霞山要人,若他再不露面,事情只怕會越鬧越大,難以收拾。」
  
  然後,丁原便將前因後果簡略敘述一遍,秦鐵俠聽完後長長出了一口氣道:『原來如此,但我看盛兄弟絕非品行不正之人,相反卻是位頂天立地、慷慨好義的豪傑,其中必然是有誤會。』
  
  丁原點頭道:「秦總鏢頭說得不錯,我也相信其中必定有什麼誤會,可是若找不到盛師兄與那位墨姑娘出面說清原因,旁人說什麼也是沒用的。」
  
  秦鐵俠沈吟道:『盛兄弟當日臨別之時也唯恐天雷山莊找我報復,故此給我留下了一個地址,要我事情緊急時派人送信到那裡找他。』
  
  丁原精神一振,問道:「盛師兄所說的是什麼地方?」
  
  秦鐵俠壓低聲音回答道:『遼州天池山,瓊浪嶺,棲鳳谷。』
  
  「棲鳳谷?」丁原頭一回聽見這個地名,好在對於天池山和它的主峰瓊浪嶺都不陌生,至少以前都在書上讀過。
  
  秦鐵俠解釋道:『盛兄弟當日言道,天池山位於遼州極北邊陲,連綿數千里,盡是冰封雪崖。唯獨那棲鳳谷四季長青,風景如畫,傳說就是鳳凰飛到那裡也會落下來流連忘返,故此才得名棲鳳。』
  
  這時阿牛驅毒完畢,換了身新衣裳走了進來,聽見秦鐵俠的聲音,喜道:『秦總鏢頭果然醒了,蘇姑娘真是厲害,都快成神醫啦。』
  
  他面色比方才紅潤許多,說話也有了力氣。
  
  丁原道:「阿牛,你來的正好,秦總鏢頭剛才已把盛師兄的下落告訴了我們。」
  
  阿牛眼睛一亮,開心道:『太好了!丁小哥,明天一早我們就上路,去找盛師兄和師父去!』
  
  秦柔輕聲道:『羅公子,你傷勢未癒,恐怕還不能走。』
  
  阿牛心底升起一股甜絲絲的感覺,紅著臉望了秦柔一眼,卻迎面撞上她溫婉清澈的秋波,急忙低下頭來。
  
  蘇芷玉微笑道:『秦姊姊說得不錯,羅小哥中的火毒尚需七日的調理,更不能強運真氣施展御劍之術,的確不利於遠行。』
  
  阿牛急道:『那怎麼辦,找師父和盛師兄的事情可不能多耽擱啊。』
  
  丁原道:「阿牛,不如你就留在這裡養傷,我去天池山找尋盛師兄,等事情辦好再回頭來接你就是。」
  
  阿牛覺得就讓丁原一個人去天池山有些不放心,可也明白自己現在有力使不上,勉強去了反成丁原的拖累,於是叮囑道:『丁小哥,萬一你一個人遇上了什麼麻煩,可要多小心啊。』
  
  丁原感受到阿牛對自己的關切,心頭一陣溫暖,拍拍他粗壯的肩頭道:「我不會有事,你就放心在這裡養傷,等我回來接你。」
  
  蘇芷玉忽然道:『丁哥哥,不如我陪你走一遭吧。』
  
  丁原說道:「玉兒,妳若不盡快回山,只怕蘇大叔水嬸嬸都要掛念。」
  
  蘇芷玉心中一甜,覺得丁原比起五年前改變了許多。
  
  那個時候的他可不會在意別人有什麼想法,更不會為其他人考慮,相形之下,自己還是喜歡丁原如今的性格多些。
  
  她微微搖頭回答道:『不要緊,等你找到你師父和師兄我再回聚雲峰也不遲。』
  
  丁原卻還是搖頭道:「我看不必了,找老道士和盛師兄的事我一個人也應付得來,再說我也已經知道他們在哪裡了,妳還是趕快回家。」
  
  蘇芷玉深知丁原生性孤傲,不願旁人插手自己的事情,所以也不以為意,淺淺一笑說道:『其實是我難得出門,想在外面多待幾天,以前常聽娘親說天池山蒼峰背雪,卻從沒見過,這回正好可以和丁哥哥作伴親眼去看上一看,這樣也不許嗎?』
  
  阿牛也勸道:『丁小哥,你就讓蘇姑娘和你一塊去吧,她修為比我還高明許多,有她陪著你我也就放心多了。』
  
  丁原怎麼會不明白蘇芷玉話中的用意,可不知怎地就想起幼年時她坐在床上哭著鼻子央求自己說故事的情景,心中一陣感慨點頭道:「也好,妳便和我一起去吧。」
  
  蘇芷玉見丁原應允,嫣然一笑道:『謝謝丁哥哥。』目光流轉又望著阿牛道:『多謝羅小哥為芷玉說情。』
  
  阿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道:『妳為我解了火毒,該是我謝妳才對。這次去天池山找尋師父和師兄,妳同丁小哥都要小心些才好。』
  
  蘇芷玉早看出阿牛與秦柔之間的祕密,當下淺笑道:『羅小哥放心,我們一定會盡早回來接你。』然後秋波掃過一旁的秦柔道:『秦姊姊,羅小哥這幾日就麻煩妳和秦總鏢頭照顧了。』
  
  秦柔清秀的面龐立時升起一抹嫣紅,低聲道:『蘇姊姊放心,羅公子事我們鏢局的恩人,小妹和家父定當盡心照顧。』
  
  丁原嘿嘿一笑,道:「阿牛,既然秦姑娘已經這麼說了,你便安心在這裡養傷吧。」
  
  秦鐵俠豈能看不出女兒的異樣,忍不住呵呵而笑,卻牽引傷口猛的一陣咳嗽。
  
  阿牛愣愣望著秦鐵俠,也不明白他在笑什麼。
  
  幾人計議已定,阿牛便留在了鏢局養傷,除了秦柔的照料之外還有大黑陪他,倒也不寂寞。
  
  翌日清晨,得知消息的青松觀、華陽仙府紛紛前來拜訪,免不了想和翠霞派的高徒套套近乎。可惜丁原與蘇芷玉早就走了,只苦了阿牛,狼狽的被幾位漢州的前輩名宿包圍在當中,諸如年少有為、少年英雄之類的恭維,不絕於耳。
  
  卻說丁原與蘇芷玉馭著仙劍早出了漢州地界,這回認準了方向,當不會再蹈昨日覆轍。然而從衡城府到天池山何止萬里,尋常人走上兩個月也未必能到,丁蘇二人亦費了不少周章。再加之路途終究不熟,不免時常收了仙劍,尋找路人相詢。
  
  一路走走停停,景物也逐漸變化,過了一片浩瀚的草原後,前面就是一望無際的荒漠戈壁,極少能再見到人煙,卻已深入遼州地界了。
  
  見四周人煙稀少,丁原與蘇芷玉降下仙劍,只在三千多尺的高度飛行。這樣速度雖慢了些,卻能看清腳下的景物,亦可節省些氣力。
  
  兩人俯瞰下去,底下黃沙漠漠,風塵滾動,在落日的餘暉裡顯得無比悲壯雄壯。遠處暮色蒼芒,星垂平野,卻有幾縷孤煙升起,想來是行走在沙漠中的客商正在宿營。
  
  過了這片沙漠,前方景致又有變化,一座座山脈連綿不絕,色彩由綠而黃,由黃而白。
  
  最後放眼望去,盡是皚皚雪峰,連呼出的氣都瞬間化作白霧。
  
  兩人飛行了整整一日,俱感覺有些疲倦,但望著眼前月色映雪,冰封千里,宛如一個玲瓏剔透的水晶世界,又覺心曠神怡,豪情澎湃。
  
  蘇芷玉說道:『丁哥哥,方才我們過的應該是亂雲山,向北再有六百多里就該是天池山啦。』
  
  高空之中雲嵐滾盪,寒風呼嘯,她的聲音卻柔和和清晰的傳入丁原耳朵,就如在屋子裡輕聲說話一般。
  
  丁原點頭道:「順利的話,我們半夜就能找到那兒,但願老道士與盛師兄都在。」
  
  蘇芷玉問道:『丁哥哥,你如今還想找那個巴老三報仇嗎?』
  
  丁原一怔,這件往事蘇芷玉若不提起,自己也不曉得什麼時候才會想起。
  
  奇怪的是,他對巴老三並無以往那樣的怨恨之意,卻多了幾分不屑與輕蔑。也許是這麼多年過去,當年的仇恨已經逐漸淡忘了。
  
  可是自己的娘親分明就是被巴老三和他手下的爪牙所害,這筆帳就算再過五年十年,也無法勾銷。
  
  他搖搖頭,目光中透出一道寒意道:「這是遲早的事情,且讓他再多活兩年。」然後轉頭說道:「我這故事尚是五年多前說的,妳倒還記得?」
  
  蘇芷玉淩風御劍,豐姿若仙,在月色裡一對明眸如星,脈脈端詳著丁原道:『丁哥哥,那是我和你的約定,怎麼能忘記?』
  
  「約定?」丁原思索了一下,想起當日蘇芷玉所說的童稚之語,嘴角流露出一縷笑容道:「那不過是童言兒戲,做不得數的。何況我若想取巴老三的人頭,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輕易,也用不著妳幫忙了。」
  
  蘇芷玉道:『芷玉既然說過就一定要做到,不然豈非言而無信?即便丁哥哥不用人幫忙,芷玉也可以站在一邊為你助陣啊。』
  
  丁原哂然一笑,對蘇芷玉的話也不放在心上。
  
  兩人藉著月色又飛了一段,遠遠望見視線盡頭,一座雄偉壯麗的雪山如玉龍橫臥,屹立於巍巍群山之間。那山腰裡雲霧竄動,彷彿是海濤翻滾,將好一座銀裝素裹的巍峨大山拱衛於中。
  
  丁原伸手一指道:「玉兒快看,那便是天池山了。」
  
  兩人見終於到了目的地,精神都是一振,加緊催動真氣朝雪山飛去。
  
  越接近天池山,就越感覺山之雄壯,人之渺小,那跌宕起伏的層層雪峰宛如銀浪萬頃,極目眺望更無窮盡。
  
  兩人飛到兩萬多尺的高度,遙望天池山的第一高峰瓊浪嶺,猶如柱天銀石直插天際,四周懸崖峭壁幾無通路,就算是飛鳥靈猿也只能在半山望峰興嘆。可峰頂周圍冰雪居然消失,代之以蔥蔥蒼翠草木,分外的醒目。
  
  在那峰頂之上,一座小湖波光粼粼,竟在這冰封世界裡冒著騰騰熱霧,在峰頭聚成一團綺麗的紫氣。湖畔綠草如茵,青松翠柏笑傲寒霜,不親臨此境斷不能體味造化之奇妙。
  
  蘇芷玉矚目良久,心神俱醉道:『這便是天池了,芷玉雖不止一回在古書上讀過,但若不親眼目睹,又怎能體會這如畫仙境的真正風姿?』
  
  丁原疑惑道:「那峰頂明明是極寒之地,為何湖水卻不結冰,更有樹木花草茂盛生長?難道真是上天鍾秀之地?」
  
  蘇芷玉道:『看這情景,瓊浪嶺中必然蘊藏著豐富的硫磺等礦物,故此地表極熱,令湖水長流,草木常青。說不定那峰底就有火山的岩漿滾動,只是一直沒有發作而已。』
  
  丁原點頭道:「想來就是這個道理了,不然誰能相信,在冰天雪地裡竟有如此世外桃源?」
  
  蘇芷玉忽然輕聲道:『丁哥哥,你有沒有看見,在瓊浪嶺的背面似有淡淡的殷紅光霧流動,忽明忽暗就像風燈一般?』
  
  丁原一怔,想起秦鐵俠交代,棲鳳谷便在瓊浪嶺的北面半山上,莫非真有什麼事情發生?當下凝目望去,果見瓊浪嶺背側浮現著淡淡的紅光,瀰漫著龐大的殺氣,但那如薄霧一般的紅光只是隱約可見,如在白天的日射之下怕更不能看清,若不是蘇芷玉心細,可能亦不會發覺。
  
  不知為何,丁原心頭警兆忽起,湧起一股極不舒服的感覺。
  
  正在此刻,一陣山嵐迎面吹拂而來,清新的空氣中,竟夾雜著一縷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味。
  
  丁原說道:「這裡面恐怕有古怪,我們過去看一看。」
  
  兩人又朝前飛了二十餘里,已越過瓊浪峰頂,心頭的警兆也越來越明顯。
  
  但見腳下紅浪洶湧,深不知幾,一股寒風自下而上吹來,雪原劍與盈雪仙劍竟不約而同發出清越的鳴響,劍身一陣劇烈的震顫,險些失去了控制。
  
  丁原與蘇芷玉急忙各自穩住身形,低頭俯瞰,只覺得這深不見底的紅光裡,彷彿隱藏著無限的殺機與邪意。
  
  丁原打量片刻,依稀發現,在那覆蓋方圓百多里的殷紅光霧裡,閃爍著幾點紫色星光,細細一數居然有九處,依照方位,正該是棲鳳谷的上空。
  
  丁原沈聲道:「玉兒,妳有否看見那紫色的星光?」
  
  蘇芷玉神情凝重,回答道:『丁哥哥,如果我沒有看錯,這並非什麼星光,而是九盞紫瞳魔燈射出的光芒。棲鳳谷附近必定有魔教護法級的高手坐鎮,以九盞紫瞳魔燈佈下了九光滅魂陣。聽我爹爹說,這是魔教鎮教魔陣,一旦身陷其中又不諳陣法,任你修為通天,也只能落得魂飛魄散、萬劫不復的下場。幸好我們發覺得早,若是在白天懵懵懂懂撞了進去,麻煩便大了。』
  
  丁原訝然道:「魔教在二十餘年前一場巨變不是已煙消雲散,怎麼又出現在這裡?看來老道士和盛師兄果然出事了。」
  
  蘇芷玉搖頭道:『箇中原因我就不曉得了,或許是魔教重現天陸也未可知。』
  
  丁原嘿嘿一笑說道:「既然都到了這裡,總需下去探探再說!」
  
  蘇芷玉略一思忖,點頭道:『九光滅魂陣雖是厲害,好在我也曾隨爹爹研習過諸類魔陣的奧妙玄機,或許可以一試。』
  
  她此話倒也非自誇,那蘇真夫婦學究天人,精通各類雜學,對天陸各家的陣法均有研究。有道是虎父無犬女,蘇芷玉自幼耳濡目染,已不遜於當世任何名家。
  
  她佇立在半空裡,低頭凝思,身周雲蒸霞蔚,月色與冰光輝映於秀麗絕倫的玉容之上,端的是美到極點。
  
  丁原飄飛在她身側,心中不由一動,暗想:「以前我倒也沒有覺得,原來玉兒竟生的如此秀美淡雅,幾乎要將雪兒也比下去了。」
  
  似乎是想通其中關鍵,蘇芷玉櫻唇邊流露出一縷淺淺微笑,伸出玉指一點道:『丁哥哥,這九光滅魂陣儘管變換莫測,有通天徹地之能,可惜佈陣的人對陣式變化只是略通一二,莫說遠不如我爹娘,甚至還不如我。他以九盞紫瞳魔燈列出九宮之形,看似千變萬化,實際上卻首尾不調,生澀得很。雖未入陣,但我已有八成的把握可以破解。』
  
  丁原聽蘇芷玉說得頭頭是道,似乎已胸有成竹,於是微笑道:「既然如此,我便聽妳差遣,將此魔陣破了。」
  
  蘇芷玉嫣然道:『若說破陣,以我們兩人的修為或許不成,但只是通過此陣,進入棲鳳谷卻不是難事。唯一需要提防的卻是暗中埋伏在陣中的魔教高手,若他趁著陣勢朝我們發動攻擊,倒也難辦。』
  
  丁原點頭道:「這個我曉得,我們先入陣再說,在這裡一直站下去,到天亮也不會有什麼結果。」
  
  蘇芷玉道:『丁哥哥,隨我來。』
  
  說完,蘇芷玉身形化作一縷銀色弧光,射向瓊浪峰頂,丁原亦驅動雪原劍跟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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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114096019
大公爵 | 2022-6-8 23:12:54

Chap.9 闖陣


  蘇芷玉俏立在一塊山石之上,盈雪劍已收入劍鞘。
  
  在身前數丈開外,一蓬蓬紅霧瀰漫在山林之間,以丁蘇兩人的目力,也只能看到十丈開外的距離。
  
  蘇芷玉悠然道:『小妹方才在峰頂俯瞰,這九光滅魂陣有四道門戶,正合風雷雲電四象之數。如今我們所站之處乃魔陣正南,為雷門入口。現在正是子夜陰氣極盛之時,正可藉此相衝雷火之威。』
  
  剛一進入魔陣,眼前頓時被漫天的紅光包圍,說不出的詭異陰森。
  
  雪原、盈雪二劍不約而同在鞘中微顫,低鳴示警。
  
  一道道熱浪從四面席捲過來,令丁原與蘇芷玉如墜銅爐之中。
  
  只見兩人腳下的青草俱都枯萎發黃,一片片焦枯的樹葉隨著山嵐飄蕩,乾涸的土地冒著乳白色的蒸氣,一股灼熱的氣浪從足下升起。
  
  若是常人,只怕走不出百步就要被灼烤而亡,化作了乾屍。
  
  蘇芷玉小心翼翼地朝前邁了九步,然後停住不前,低頭端詳腳旁一個隆起的小土堆。這小土堆大約三寸多高,上面並排擺著三行九顆石子,平日看來也無什麼特異之處,可蘇芷玉卻輕蹙眉頭,右手玉指掐算半晌,才徐徐出了一口氣道:『原來那布陣之人用的是『三三之術』,竟可以配著四象之陣生出三十六種變化,我方才險些小覷了他!』
  
  丁原於奇門遁甲毫無研究,聞言問道:「玉兒,莫非這土堆中也有什麼文章?」
  
  蘇芷玉嫣然一笑,俯下柔若無骨的纖腰,輕輕將土堆左角那顆石子移向中間,再將中央石子推到左下角。如此宛如奕棋一般,將九顆石子重新排列,在外人眼中卻看不出絲毫名堂。
  
  只見前方五丈開外異變陡生,"轟"的一聲憑空爆起一簇紫光,竟形成了兩丈多高的一道光門。自光門之中隱約傳來滾滾雷鳴,一團團黑氣洶湧撲出,卻被兩人的護體真氣逼到一旁,不得近身。但那黑氣中濃重的腥臭味道依舊讓人感覺異常難受,呼吸也受到了影響。
  
  丁原心中有些詫異,不明白為何蘇芷玉不祭起天心燈來。
  
  蘇芷玉沈吟片刻,說道:『丁哥哥,麻煩你朝西面走上三步。』
  
  丁原不明所以,卻依照吩咐做了,眼前突然紅光大盛斗轉星移,竟看不見蘇芷玉所在,爾中聽見她悅耳的嗓音急道:『向南再退四步!』
  
  丁原不敢怠慢,辨了辨方位,朝南跨出了四步。
  
  那紅光一散,恢復到先前情景,只是自己卻已經站在紫光門前。
  
  蘇芷玉見丁原無恙,也鬆了口氣,說道:『這是九宮幻門之一,若不識此陣玄奧,在外面一通亂走永遠也無法打開此門,更不能通過九光魔陣。』
  
  丁原尚是第一次見識到陣法奇妙,暗道:「此次若非有玉兒前來,我只怕連這九光滅魂陣的門戶也找不到!看來大千世界浩瀚如煙海,我卻險些做了井底之蛙。他日若得空閒,定要在奇門遁甲上花些功夫,不然任有通天徹地之能,陷入奇陣之中也是虎落平陽。」
  
  丁原左腳剛踏進光門,迎面突然傳來一聲淒厲的尖叫。
  
  一個披頭散髮,滿身流淌濃綠色膿汁的女鬼,雙眼放出懾人的金光,從樹後撲了出來,探出兩隻細長的枯爪抓向丁原。
  
  丁原正要反擊,蘇芷玉欺身到近前,出手如電,春蔥似的玉指按在他的右臂上,低聲道:『別動!』
  
  丁原一怔,還來不及多想,那女鬼已撲至丈許開外,森寒的陰風與腐屍難聞的氣味清晰可覺。可就在此時,那女鬼竟驀然幻化作一團綠霧徐徐升起,消失在紅濛濛一片的頭頂。
  
  丁原心裡一鬆,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蘇芷玉微笑道:『這女鬼只是幻象,但切不可對他發動攻擊,否則氣機牽引之下,誘發陣勢,不僅女鬼會由虛還真,更將引得陣形變化,令我們陷入危境,這也是我不敢祭起天心燈的原由。』
  
  丁原回想方才情形,果然發覺有些蹊蹺,這女鬼雖模樣猙獰聲勢驚人,卻未讓他感到分毫的殺氣。但這種細微的差別千鈞一髮間往往容易被人忽略,要不是蘇芷玉的提醒,自己已然出手。
  
  這個時候,蘇芷玉臉上忽然微微一紅,鬆開握住丁原的纖手,一顆心莫名的連跳數下。
  
  丁原專注魔陣之中,也不曾留意身邊少女的變化,何況在他心目中,蘇芷玉宛如當日那個愛哭的小妹妹。
  
  蘇芷玉見丁原若無所覺,暗自幽幽嘆息一聲,也不知是失落,還是因為躲過尷尬的寬慰。
  
  她收拾情懷,打量周圍景物,默默推算九宮四象的變化。
  
  兩人身外依舊是樹影婆娑,紅光瀰漫,只是頭頂多了隱隱的雷聲滾動。而在十丈外的黑暗中,不知還隱藏著多少未知的危險與殺機。
  
  蘇芷玉一邊計算陣法,一邊小心前進。
  
  雖然她在九光滅魂陣中同樣分辨不出棲鳳谷的具體方位,但依照陣理觀測,理應位於九光滅魂陣的中央,這也合乎先前自高空所觀的情景。
  
  蘇芷玉忽而直行九步,又退三步,忽而左行三步,又朝右連退九步,步法看似雜亂無章,卻正合陣法之道。
  
  一路上雖有幻象叢生,卻未真的遇到襲擊。
  
  有時候明明看見三丈外有一樹木,迎面就要撞上,可不管怎麼走它總在那處,好像如影隨形,保持著與兩人三丈的距離。
  
  有時一條溪水攔路,可真的踏了上去卻是實地,再等回頭看時,水流已在後方。
  
  此等稀奇古怪之狀層出不窮,丁原漸漸見怪不怪,只抱元守一,隨在蘇芷玉身側。
  
  如此在陣中行了多個時辰,前方傳來清冽水聲,隱藏在光霧深處,看不真切。
  
  丁原起初以為又是一條溪流,也不以為意,可走到近前才發現居然是一道從天而降的瀑布橫掛擋路,也不曉得有多少里寬。
  
  蘇芷玉站在瀑布匯聚起的碧潭邊,沈思一會,又打量了一下四周情形,說道:『依照九璣天卦推算,我們入陣後一共走了九百九十九步,正該是雷盡雲生,火滅水起的變化更替。』
  
  丁原以前也讀過些關於九璣天卦的書籍,曉得那是上古達者九璣子傳下的天算之書。
  
  據說原文不過四千五百八十九字,六百三十七句,分為上下兩冊,暗合兩儀三才,四象五行,六合七星,八卦九宮之數。然而這不過幾千字的巨著卻字字珠璣,道盡天理玄妙,玄黃本真,為不世之仙書。
  
  可惜其後漸漸失傳,而眾多轉述研究者亦無法恢復其精髓,惟傳聞在天道一書的下卷中有全文收錄。
  
  蘇芷玉所說的『雷盡雲生,火滅水起』的道理他也懂得,於是點點頭道:「這麼說來,出路還是要著落在瀑布上。」
  
  蘇芷玉點頭淺笑道:『丁哥哥說得不錯,小妹正在想如何破解這水雲之門。』
  
  她蓮步輕移,朝前走了四步,一雙靴子已踏入潭水。
  
  蘇芷玉恍若不覺,微微停頓後,似計算了一下方位,朝著東北方又行了三步,正站在了一塊山石上。
  
  蘇芷玉回過頭來,朝丁原微微揮手道:『丁哥哥,你照著我的法子走過來。』
  
  丁原依言走到蘇芷玉身邊,低頭一看,自己落足之處哪裡又是什麼山石,分明是一葉丈多長的扁舟,通體似是一片荷花葉,漂浮在潭水上輕輕蕩漾。
  
  再回過頭去,什麼妖氛紅光全都不見,竟是一片風清月明的良辰美景。
  
  又向前瞧,那匹練一樣的瀑布正中竟然豁然中分,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來,裡面黑雲吞吐翻滾,也不曉得深淺。
  
  忽覺著腳下一震,荷葉扁舟無風自動,朝洞口駛去。
  
  抵達洞口,蘇芷玉與丁原邁下扁舟,踏在潮濕的青苔地上,耳朵裡響起奇怪的隆隆聲。
  
  一陣陰風從洞中吹來,夾雜著令人欲吐的惡臭,蘇芷玉不禁掩鼻屏息。
  
  丁原抬眼朝裡打量,只見黑漆漆的洞裡無數豆粒大的黃睛點點,閃爍著妖異的光彩,宛如鬼火一樣星羅密佈,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他功凝雙目,兩眼如寒星一閃,這才依稀透過重重黑雲,看見那洞壁上掛著成千上百萬隻黑羽蝙蝠,黃色的冷光便是從它們的眼中射出。一下子見到那麼多扁毛畜生,丁原心中雖不畏懼也是一緊,想起神鴉上人的火鴉,與之相比,實在是小菜一碟了。
  
  好在那些蝙蝠只棲息在洞壁上,也不發作,蘇芷玉自然也已經看到,低聲道:『丁哥哥,這是九光滅魂陣中的幻象所生,只要依照陣法通過,就不會有事。』
  
  丁原嘿笑道:「這個鬼地方虛實莫辨,變化萬千,除非練就通天神目,不然和瞎子也沒什麼分別。」
  
  蘇芷玉嘆息道:『九光滅魂陣為魔教鎮教之寶,就算有天目照妖的修為也不管用。可恨我功力不夠,否則直搗中宮,毀了那九盞魔燈,便無需如此麻煩。』
  
  說話間,兩人進退有序,沿著洞穴向裡走去。
  
  那洞穴蜿蜒曲折,有時豁然開朗,有時僅數尺寬度,那些黑羽蝙蝠幾乎都貼上身來。
  
  蘇芷玉聚精會神,一邊前行一邊演算,不敢走錯半步,不然就是黑雲滅頂之災。
  
  這次丁原也留心腳下步數,當踏出第三百六十九步時,異變突起,原本安靜待在石壁上的蝙蝠猛的振翅群起,黑壓壓一片壓向丁蘇二人。
  
  蘇芷玉低聲叱道:『閉起眼睛,千萬別動!』
  
  丁原聞言,立刻閉起雙目,就聽耳邊呼呼風嘯,大地彷彿在不住搖顫,就像地震了一般。
  
  足足有半盞茶功夫,風聲徐止,周圍恢復一片靜謐。
  
  蘇芷玉在丁原耳邊道:『丁哥哥,可以睜開眼了。』
  
  丁原徐徐睜開雙目,不僅蝙蝠消失,原先的洞穴也不知了去向。周圍分明是光霧繚繞,樹影搖曳,好像又回到了起初的模樣。
  
  只是在前方十丈外,隱約可見一蓬白光閃爍,依稀是一個山谷的入口。
  
  丁原精神一振,與蘇芷玉對望一眼,喜道:「玉兒,莫非前面就是棲鳳谷?」
  
  蘇芷玉點頭道:『我們已到陣中,那白光可能是什麼寶物發出,正可抵禦魔燈,這才守得谷內平安,看來棲鳳谷裡果真有人在。』
  
  猛然聽見遙遙有一記冰寒的冷笑響起道:『哪裡來的小輩,竟感闖入我的仙陣?』
  
  這聲音不曉得從何處響起,卻自四面八方一同傳來,宛如說話人就在耳邊一般。
  
  蘇芷玉立時停下腳步,低聲道:『我們被人發覺啦,恐怕要有麻煩。』
  
  丁原嘿然道:「閣下既然自稱前輩高人,卻怎麼做出藏頭縮尾的事來?若還有半點志氣,就出來相見,我們在此恭候!」
  
  他的嗓音並不大,卻以純厚的真氣遠遠送出,即使是在數十里外也可聽見。但在九光滅魂陣的結界之外卻因受到陣法所阻,對裡面發生的任何情況都無法察覺,更不會聽見丁原的說話聲。
  
  那聲音哈哈大笑道:『老夫縱橫天陸的時候,怕你爺爺都還在穿開襠褲,你這小兒居然敢教訓我來了?不給你些厲害嘗嘗,你還不知道天有多高。』
  
  蘇芷玉哼了一聲道:『你老人家就別大吹法螺啦,九光滅魂陣雖然厲害,卻太過兇戾,尚算不得天下一等一的陣法。莫說比起雲林禪寺的大日如來陣差了許多,那碧落九泉劍陣也未必輸給閣下!』
  
  那人冷笑道:『妳這女娃好大的口氣,今日就叫妳知道九光滅魂的厲害!』
  
  說話間頭頂紫光暴漲,三盞紫瞳魔燈宛如幽靈,飄到了半空中煥放出妖艷的光芒,籠罩於方圓數里的山野。那花草樹木、山石洞穴,無不蒙上了一層淒艷的紫光,說不出的詭異。
  
  蘇芷玉花容微便道:『不好!』
  
  話音未落,一記震耳欲聾的滾雷在空中炸響,排山倒海似的罡風,呼應著雷聲,宛如泰山壓頂轟擊下來,吞吐著駭人的團團紅紫光芒。
  
  四周的蒼松古柏發出"吱吱"異鳴,飛速挪動起來,猶如群鬼亂舞,百魔狂嘯,一陣天旋地轉,景物已是大變。
  
  蘇芷玉飛手祭起天心燈,柔和的紅色光華噴薄而出,正接著上空壓來的滾滾罡風。
  
  天心燈"叮"的長鳴,在光焰交擊裡劇烈搖晃,周圍爆出一蓬蓬耀眼的火花。
  
  丁原心頭警兆突起,不假思索的與蘇芷玉雙雙騰空躍起。
  
  腳尖剛一離地,下面"喀啦啦"的連串響動,地面分分開裂,形成一道道數丈寬的溝壑,一蓬黑氣蒸騰而出,打裡面射出一串串紫色火團。
  
  丁原人在空中雙拳一錯,捲起兩道強勁的罡風朝下轟去,卻是一招二十二字拳中的「此」字訣。
  
  火團被拳風一挫,紛紛橫飛而去,大多撞擊在樹木山石之上,擊得石木粉裂,散落一地。
  
  蘇芷玉盈雪劍鏘然出鞘,掠過一縷美到極處的電光,"哧"的將一個撲向丁原的黑色遊魂截滅。
  
  原來在火團之間竟有無數的黑色霧狀遊魂,拖曳著冗長的身影殺了過來,由於是從地下冒出,連天心燈也無可奈何。
  
  此刻周圍的樹木已然停止,北面的古樹卻不知轉換到哪裡去了,平地之上赫然聳起一堵直入雲天的山崖,橫亘祝兩人去路,再看不見谷口的白光。
  
  這山崖之上密密麻麻,畫著無數丈許大小的圖形,宛如符咒圖騰,閃爍著血紅的暗芒。
  
  突然間,那些圖形"茲茲"做響,從崖壁上浮現起來,迅速變大,化作各式各樣的血紅滾雷,或疾或徐,彷彿萬馬奔騰輾壓而來。
  
  在魔陣南方卻是一蓬暗雲湧動,遮掩了半天天空。一縷縷黃色雲柱扶搖升起,在空中幻化成成千上百的雲霧魔卒,每個身高都在三丈以上,卻只有上半個身子,下體被團團黃雲籠罩,巨靈大手中揮舞奇形怪狀的兵刃,如滔天的巨浪撲擊過來。
  
  那魔陣東面更是驚險,天色泛出妖艷的紫藍,映照得山石樹木無比猙獰。層層雲嵐裡,無數到紫電劃裂天幕,縱橫交錯,宛如劈岳崩山的天斧神劍,排山倒海的砍向兩人。
  
  在丁原與蘇芷玉西側同樣也是驚濤駭浪叠起,呼嘯旋轉的狂風竟如有形之體,閃耀著綠色幽光,形成一排排數十丈高的風柱,捲得地上亂石橫飛,險些把地皮也掀了起來。
  
  原來布陣之人受到丁原與蘇芷玉的言語譏諷,又唯恐他們與谷內被困之人裡應外合,故此驅動紫瞳魔燈變幻陣勢,以求速殺二人。
  
  如此六面夾攻之下,幸虧有天心燈庇護,不然只要一個疏忽,任你是大羅金仙也要形神俱毀。
  
  正在這個功夫,頭頂傳來一陣懾人的鬼哭狼嚎,膽子小點只怕五臟都要被驚裂。
  
  數十頭形狀怪異的凶禽魔獸,個個大如小山丘,自上方的光霧裡竄出,朝著天心燈如雨打梨花一陣猛攻。
  
  那天心燈不愧是上古寶物,在九光滅魂陣的五面夾攻之下卻如銅牆鐵壁,柔和的紅光雖如風中殘燭卻始終不滅,抵擋住一次次猛攻。只是光芒籠罩的範圍在漸漸縮小,眼看風雨飄搖,漸不能支。
  
  更麻煩的是,那布陣之人尚隱藏在暗處,若趁勢發動偷襲,兩人更難抵擋。
  
  丁原明白這些變化多半是頭頂那盞紫瞳魔燈惹出的麻煩,但如今光霧蒸騰,哪裡還看得見紫瞳魔燈的所在?
  
  他凝聚心神,以心頭靈覺朝上方探索,終於隱約感覺到魔燈位置。於是再無半點遲疑,揮手祭起三枚石磯珠。
  
  當日曾山送他石磯珠只為遊戲,沒想到這次下山卻屢屢派上用場。
  
  石磯珠發出三溜五彩炫光,瞬間消失在重重光霧中。
  
  半空驀然三聲悶響,散落下繽紛光雨,整個天地好像都猛烈地晃動數下,陣中的殺氣罡風短暫凝固,諸般幻象亦頓時一滯。
  
  石磯珠倏忽飛回,色澤黯淡許多,彷彿也受到重創。
  
  蘇芷玉明眸一閃,清叱道:『九宮飛升,四象絕殺,原來如此!』
  
  盈雪劍舞起一團雪光,迫得群鬼辟易,左手攬住丁原虎腰,兩人宛如飛鳥一般,投向山壁。
  
  丁原一驚,但隨即想到蘇芷玉絕無帶著自己撞壁自盡的道理,這高聳的山崖必然隱藏著什麼玄機。
  
  果然蘇芷玉右手輕揚,腕上的靈犀鐲化作一縷銀光,正射中山崖上一副狀若「米」字的圖案,"轟"的將它擊成碎片,山石碎屑紛紛飛揚。那山崖竟然抖動起來,彷彿是一道浮光掠影的水幕一樣。
  
  丁原的腦袋碰到山壁的一剎那,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直如撞在了空氣裡。眼前白光閃耀、風聲呼嘯,如墜雲裡霧裡。
  
  驀然背後寒氣襲人,一股凜冽的殺氣無聲無息逼迫而來。丁原與蘇芷玉竟也未能提前感應,可見來人修為之驚人。
  
  此際兩人的身軀尚有大半裸露在山崖之外,而天心燈又被蘇芷玉將將收起,端的是千鈞一髮。
  
  蘇芷玉心頭一緊,曉得是那暗中布陣之人,眼見自己與丁原就要脫陣而逃,於是掩襲上來。對方掌握的火侯不可謂不絕,正是兩人背身出陣之際,或早或晚都斷不能陷自己於如此被動。
  
  但她亦清楚自己與丁原兩個人裡必然要有一個回身去抵擋,這才能護下另一個人。但這留下之人不僅有強敵在側,更是身陷九光滅魂陣,生機渺茫,不過這也總比兩人全都再陷在陣裡強。
  
  當下蘇芷玉心意已定,要犧牲自己將丁原送出陣去,可她卻沒想到,丁原也是抱了同樣的念頭。
  
  丁原心念急閃,暗道:「我若不回身抵擋,只怕我和玉兒都難逃此劫,可是我若要回過身去,必然又將重陷絕陣不得脫身。玉兒是蘇大叔與水嬸嬸唯一的女兒,當年要不是他們送我到翠霞山,焉有我的這條命在?無論如何也需護得她周全,不能令蘇大叔他們傷心,我不過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即使死了也沒有什麼。」
  
  他的眼前又浮現起五年多前,蘇芷玉充滿稚氣的小臉,耳旁彷彿聽見那幼嫩的聲音說道:『丁哥哥,你給我講個故事好不好?』
  
  丁原再無猶豫,低聲在蘇芷玉耳邊道:「去吧,玉兒!」
  
  掙脫蘇芷玉的左手環抱,左掌在她纖腰上一送,雪原劍反轉過來,一式中流砥柱封住身前。
  
  蘇芷玉突感左手一空,已明白丁原用意,驚呼道:『丁哥哥!』
  
  她想在空中迴轉身形,可腰間一股柔和大力湧到,將她送進茫茫白光之中,依稀聽見丁原平靜的聲音說道:「去吧,玉兒!」
  
  蘇芷玉雙目頓時濕潤,珠淚不覺盈滿眼眶。
  
  待要回頭再找丁原的身影,可一片白光迷離,哪裡還有他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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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爵 | 2022-6-10 12:37:47

Chap.10 十招


  丁原在電光石火間施展出穿花繞柳身法中的「風行」一訣,修長的身軀淩空倒懸,猶如楊柳飄蕩,雪原劍灌入十成的真氣劈出。

  甫一出劍,丁原心頭立刻感覺隱隱不妥。
  
  果然雪原劍所向披靡,一溜碧光爆起,將迎面襲來的罡風風捲殘雲一般迫散。但在那道森寒的罡風之後,竟陡然生出一股沛然莫御的回吸氣勁,像隻巨靈神掌硬生生要將他拽出。
  
  丁原急中生智,身法由「風行」轉為「璇光」,人如陀螺疾轉化作一團旋風,順著回吸氣勁的來勢沖天射起,掙脫了禁錮。
  
  他似一片樹葉輕盈的飄浮半空,雪原劍橫握在手,上面卻被蒙了一層森藍的寒霜。這層寒霜自然是剛才那道罡風所致,丁原真氣一衝,雪原劍"茲茲"有聲,冒起一蓬淡淡的藍色霧氣,寒霜瞬即消融。
  
  九光滅魂陣的陣式此際已然停歇,風雲雷電俱都飄渺無蹤,彷彿方才一切都未曾發生,唯有若有若無的紅霧淒迷朦朧,沈陷於靜謐無聲裡。
  
  丁原身後的那道山崖倏然消失,遠處的棲鳳谷谷口又再重現,隱約的銀白光芒,好似暗夜裡的天星。但丁原曉得谷裡的人卻定然望不見自己,蘇芷玉如今也不知身在何處,想來已經脫險。
  
  這時身前升起一團白茫茫的寒霧,一道黑色的身影在霧氣裡漸漸顯現,嘿嘿冷笑道:『好個娃娃,居然要勞動我老人家親手來收拾你。』
  
  丁原定睛瞧去,隱約是個中年男子,但以仙魔兩道的修為而論,駐顏長青都不是難事,已無法以貌相人。
  
  這中年男子身材瘦長,面白如玉,鳳目微闔,頗具儒雅之姿,手中一柄玉如意,長約三尺,色澤圓潤,一看即知必是通靈寶物。
  
  儘管尚不清楚這男子的底細,但看他身如冰鋒,步如雲行,丁原已明白這回遇上了真正的高手。
  
  如果以氣勢而言,也只有翠霞派的幾個老道士堪可並肩,至於雷遠、神鴉上人之流已不值一提。
  
  丁原思量道:「看樣子他便是佈下九光滅魂陣之人,料來我今日凶多吉少,但既然玉兒已經脫險,我即便與他同歸於盡也無所牽掛。只是這麼一來,我就再也見不到雪兒,此刻她在翠霞山正做著好夢吧,也不知這夢裡是否有我?」
  
  他抬眼望向天空,一片紅光蒙蒙,哪裡看得見什麼。
  
  他深吸一口氣,拋除諸般雜念,朗聲回答道:「閣下不愧出身魔教,盡會躲躲藏藏,仗著一個破陣就做起了縮頭烏龜。」
  
  中年男子雙目猛的一睜,兩道銳利如電的寒光懾得丁原一震,若是功力稍差,這一試之威就可叫人魂飛魄散。
  
  丁原生性孤傲,豈肯示弱於他,亦是功透雙目,絲毫不讓的對視那男子。
  
  中年男子似未料到丁原居然能在自己咄咄逼人的神光之下面不改色,更能與他已目光對峙,當下消去功力,雙眼恢復常態,哈哈一笑道:『你既能曉得此陣奧秘,自然也能識得老夫來歷。不錯,老夫便是當年魔教『風雲雷電』四大護法之首的風雪崖!』
  
  丁原暗吃一驚,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運氣總是那麼好,剛和天陸九妖裡的人物碰過面,卻又遇上了魔教的什麼護法。
  
  他曾聽曾山與姬雪雁提起過魔教種種,據說在百多年前魔教聲勢鼎盛,赫然淩駕魔門三大派之上。魔教教主羽翼濃號稱天陸魔道第一高手,排名尤在蘇真、楚旺天之前,可謂如日中天。
  
  在羽翼濃左右,更有風雪崖、雲布衣、雷霆、殿青堂四大高手橫行無忌,再配上九衛七使,端的是人才濟濟。
  
  可奇怪的是,二十年前魔教一場巨變幾乎一夜間煙消雲散,絕跡天陸。
  
  對此自然有各種猜測,但誰都說不出其中的真正原由,沒想到丁原真是好運氣,在這裡居然撞上了魔教當年的二號人物風雪崖。
  
  風雪崖繼續說道:『我看你的身手也是翠霞派弟子吧,剛才一招中流砥柱使得有模有樣,可惜功力差了點,不然就不用再施展穿花繞柳身法了。』
  
  丁原心裡一動,說道:「閣下剛剛說話用了個「也」字,莫非此地還有本派其他同門?」
  
  風雪崖嘿然道:『告訴你也無妨,不錯!在棲鳳谷裡面還困著你的兩個同門,可惜你也見不著他們了。』
  
  丁原一喜,暗道:「原來老道士與盛師兄果真都在棲鳳谷裡,以他們的修為,這風雪崖即便厲害,卻未必能是對手,多半是被九光滅魂陣給困在谷中不得出來,也難怪這麼多天不見老道士回山。如今玉兒必定已經入了棲鳳谷,以他們三人聯手,這狗屁陣法再難起效。我現在先想方設法拖延時間,盡量支撐到老道士他們前來。」
  
  風雪崖似乎看破了丁原心思,冷笑道:『小娃娃,我奉勸你不要妄想谷中的人能夠趕來救你,那個和你同來的女娃兒好像是蘇真門下吧,難怪懂得些九光滅魂陣的陣理,可惜叫她溜了。不過老夫方才已重新布置了九燈列陣,以她的見識,再過幾個時辰也未必能進到這裡,你還是死了這條心。』
  
  丁原忍不住問道:「你如此處心積慮,究竟打算做什麼?」
  
  風雪崖鼻子裡一哼,說道:『老夫沒必要告訴你,如今老夫給你兩個選擇,要嘛自己了斷留你一個全屍,要嘛就麻煩我出手讓你形神俱滅,你要哪一種死法?』
  
  丁原見對方言詞咄咄,好像完全吃定了自己,不禁激起天生傲氣,回答道:「這兩種死法都太平常,不妨閣下留著自己選擇。」
  
  風雪崖眼中掠過一絲欣賞,淡然笑道:『老夫二十多年來還是第一次遇到你這樣傲氣的娃娃,如果不是怕露了行蹤,我還真想放你一條生路。』
  
  丁原傲然道:「不必閣下假惺惺,我的命雖賤,但也不是誰想拿就能拿去的!」
  
  風雪崖點頭道:『好!只要你能撐過十招,老夫便送你入谷。』
  
  話音猶在,他身上驀然生出一蓬寒霧,偌大的身軀在霧裡倏忽不見,宛如化成了清風。
  
  「風遁!」丁原驚道。
  
  丁原明白,以自己的修為根本無法破解對方的風遁之術,於是乾脆閉起雙眼,功透全身,靈覺如潮水一般朝四周蔓延。
  
  果然靈台警兆突起,丁原依稀感應到風雪崖正藉著風遁潛到自己右側,他想也不想,一式高山流水揮灑而出,碧瀑一般劍光飛流直下。
  
  可剛一出手,雪原劍發出一陣顫動,"嗡嗡’而鳴,正是要為主人示警。
  
  丁原一怔,背後湧來一股徹骨寒氣,龐大的殺機席捲而來。
  
  丁原立刻明白,自己一個疏忽,中了風雪崖的詭計,對方不曉得使了什麼伎倆,騙過自己的靈覺卻從背後偷襲,要待回身招架已經不及。
  
  剎那中,他想起老道士曾經給自己講解過的一式碧落派劍法,雖不曾真箇練過,卻也了然於心。
  
  於是,他毫不猶豫驅動雪原劍迴轉,將一式高山流水化作了碧落派的回天乏術,頭也不回反手一劍挑出。
  
  風雪崖左掌堪堪切到丁原頭頂,對方背上陡然輛起一道碧光,半截劍鋒已刺向他的掌心。
  
  風雪崖見丁原應變自如,竟將翠霞派與碧落派的劍招互化,偏偏渾然一體,揮灑自如,也禁不住低喝了聲:『好!』
  
  他左掌改切為拍,驟然由極剛轉成至柔,輕巧地按在雪原劍身上,吐出一到九霄罡風,正是「金風玉露掌」中的一式「陰陽割昏曉」。
  
  雪原劍被掌力一震險些脫手,丁原心知不能硬抗,藉著掌風翻飛而出,如翩翩大雁,盪向三尺開外。饒是他運用身法卸去了部分勁力,胸口仍被擊得一悶,背後衣襟寸寸碎裂,隨著罡風飛舞。
  
  自從丁原學藝以來,還是頭一回在一個照面就落的如此狼狽。
  
  就聽風雪崖在背後喝道:『第二招!』
  
  人隨聲到,比風還快的身形搶到丁原身後,玉如意點出漫天寒星,籠罩住丁原後背五處大穴。
  
  丁原曉得,如果自己不能及時回轉過身,不消三招就要斃於風雪崖手下。
  
  情急之中,兵行險著,身體突然以一式「高山」身法橫了過來,頭朝前,腳向後與地面平行,雙足斷不容法連環踢出,用的又是在思悟洞石壁上學得的「辟魔腿法」。
  
  這一手果然出乎風雪崖意料之外,他輕咦一聲,玉如意吞吐閃爍鎖向丁原雙腿,可丁原好像腳心長眼,一一以腿功化解。
  
  "蓬蓬蓬"數響,玉如意攻勢終於受挫而退,丁原只覺雙腿發麻,更有一股凜冽的寒氣沿著經脈而上。
  
  他深呼一口氣,以翠微真氣強壓制住寒氣,身軀由橫轉縱,一連三個淩空筋斗翻出,這才能第一次面對風雪崖。
  
  可風雪崖猶如附骨之蛆,絲毫不給丁原喘息之機,玉如意風馳電擎點向丁原胸口。
  
  他先聲奪人,又以八成修為攻出,沒想到丁原居然能夠安然化解,頓時收起輕敵的念頭,一招「颯杳如流星」強取丁原,意在用百年的修為速戰速決。
  
  丁原當然清楚自己若與風雪崖硬拚,無疑是蚍蜉撼樹。他在空中催動仙家真氣,橫飄三尺,雪原劍使出一招九曲青蓮,幻化九朵劍花,點向玉如意。
  
  這一式以虛御實,以柔化剛,風雪崖心中也不禁暗自讚嘆道:『這小子真夠機靈,如若不是功力遠遜於我,可能老夫也難吃住他。二十年未曾出山,沒想到翠霞派竟然出了這麼多青年俊彥!』
  
  風雪崖玉如意轉攻為守,卻以左手食指拈花輕彈,瞅準丁原劍招用老之際,連發九道「朔風指」。
  
  只聽一陣暴雨梨花般脆響,雪原劍劍勢盡消,九朵劍花幻滅無蹤。
  
  丁原右臂一陣痠麻,雪原劍身上冒起絲絲寒氣,倘若不是他全力抗衡,那朔風指力早已沿著劍刃侵入經脈。
  
  經歷過昨日激戰,丁原的經驗豐富不少,曉得此刻生死關頭絕不能有一點鬆懈。
  
  他不等風雪崖玉如意出手,搶先轟出左拳,銀鉤鐵劃氣象萬千,正是二十二字拳中的「到」字訣。
  
  這還是丁原頭一回在實戰裡打出「到」字訣,他以前總覺得這式拳法剛則剛矣,可惜少了些變化,又不如「正」字訣那般大氣,可現下施展,竟在心頭多了一層明悟。
  
  這一拳揮出全無半點花巧,卻大有「雖千萬人吾往矣」的不歸氣魄,彷彿要和對手拚得玉石俱焚,不死不休。
  
  風雪崖也不禁為之動容,玉如意隱忍不發,改以左手金風玉露掌劈出。
  
  沒想到丁原左拳突然由剛變柔,水蛇意般一彎一繞避過掌風,直點風雪崖左肩。
  
  風雪崖見多識廣,可也是第一次看到這種不按常理,偏偏妙到巔毫的拳法,他哪裡曉得這是曾山的神來之筆?
  
  左拳用老之下,風雪崖為有將玉如意劈出,切向丁原左臂。
  
  可丁原好似已算準他有這手,拳頭猛然一頓,五指張開成掌輕輕拍在玉如意上,這正是「到」字第三畫的那一點。這一掌時機拿捏極準,正起到四兩撥千金的妙用,玉如意竟被丁原左掌按的一沈,風雪崖胸前門戶立時大開。
  
  丁原被風雪崖連攻三招,幾乎每次都險到極處,直到此刻,方才利用二十二字拳扳回些局面。
  
  好在風雪崖臨危不亂,身形朝后一退,錯過丁原的左掌掌風,亮起左腿踢向丁原。
  
  丁原左掌只得順勢一封,架開飛腿,但左臂亦是一震,拳勢被迫微滯。
  
  風雪崖一個大意,差點被丁原所乘,眼中寒光一閃,左掌如泰山壓頂拍向丁原,口中喝道:『第五招!』
  
  丁原還未來得及收回左掌,一股奇寒的掌風已經迫到頭頂,頓時被壓得胸口一悶,全身如入冰窟。
  
  這一掌風雪崖用了八成的功力,豈是凡響?
  
  丁原靈台一片空明,心神完全沈浸在激戰裡,無一絲雜念。
  
  他看清來勢,雪原劍鏘然立起,依舊是那招中流砥柱。
  
  但以風雪崖的造詣,焉能再上當?
  
  他先機而動,左掌五指淩空連彈,發出縷縷白光,"叮叮"脆鳴宛如琴音,卻把雪原劍激得不住,震顫守勢全消。
  
  丁原心知不好,風雪崖的玉如意已如催魂令箭破過箭光,劈向丁原額頭。
  
  丁原變招不及,無可奈何只好左掌翻起,以「一」字訣硬接。
  
  這「一」字訣原本脫胎於翠霞派的中流砥柱,儘管是簡簡單單的一記封架,可妙用無方,守如鐵壁。
  
  無奈對方功力實在強過丁原太多,玉如意重重拍在丁原左掌之上,頓時有一股排山倒海的森寒真氣,由上而下湧入丁原左臂。丁原的左臂先是一股痛徹心扉的冰寒,衣袖上居然凝結起一層幽藍色的薄冰,既而知覺全無,彷彿這手臂已被切斷。
  
  他的身體宛如從天降落的隕石,轟然墜向地面。
  
  "蓬"的一聲,丁原的雙足竟陷入地面數寸,泥土幾乎覆蓋到他的膝蓋。體內真氣受到劇烈震盪,再抑制不住一縷鮮血自嘴角溢出。
  
  他知道這是生死關頭,努力平復錯亂的真氣,右手探指在左肩連點數記,注入一道純陽仙氣,這才阻住九霄罡風的奔騰之勢。
  
  饒是這樣,丁原眼前也是一陣暈眩,耳朵裡"怦怦"連聲,都是自己猛烈的心跳。
  
  他心中忍不住苦笑道:「有道是天外有天,我自以為五年修練已有大成,至不濟也有和別人一拚之力,哪裡曉得竟然連這個魔教護法的五招也接不下來!」
  
  他的胸口隱隱作痛,明白已受了內傷,左臂更是毫無知覺,看來自己是看不見明天的日出了。
  
  丁原徐徐吐出一口濁氣,暗想:「雪兒定然不曉得我現在命如危卵,再也不能回去見她了,但願她不會太傷心。不過大丈夫死則死爾,絕不能卑躬屈膝,說什麼我也要和他硬拚到底!」
  
  驀然右臂一熱,居然是雪原劍悄然散發出柔和碧光,將一道純厚的暖流徐徐注入主人的體中。這已經不是頭一回發生的事情,那雪原劍原本是通靈紫竹,蘊含天地精華之氣,此刻在風雪崖的九霄罡風刺激之下,油然生出一道熱流,將自己積累三百年的仙氣毫不吝嗇地奉與丁原。
  
  這熱流自丁原右臂順著經脈流淌到胸口,一團暖融融的氣流不僅護住主人心脈,更將淤塞的經脈逐漸打通,令丁原精神一振。
  
  風雪崖心中更是吃驚,他給出十招之限原以為十分保險,想對方不過是個二十歲也不到的少年,就算從娘胎裡開始修練也不過十幾年的修為,可偏偏能奇招百出,將自己淩厲的攻勢一一化解。
  
  方才玉如意的一擊,風雪崖已用上八成功力,即使是天陸成名高手也未必能夠接下。可丁原非但硬接下來,反而震得自己也是氣血翻湧,不得不調運真氣,不然焉能給丁原喘息之機?
  
  他居高臨下,眼見丁原臉色又漸漸紅潤,雖不明瞭其中關鍵,可也知道不能讓這小子再緩過這口氣來。
  
  風雪崖冷喝一聲:『第六招!』
  
  玉如意上綠光噴薄,射出一道碧熒熒的絲光。這絲光在空中迅速盤成螺旋狀,不斷飛轉,漸漸化作一道數十丈長的龍捲風,朝丁原射來。周圍的空氣急劇震盪,如百川會海被颶風吸入,發出"哧哧"輕響。
  
  雖然距離丁原頭頂還有數丈遠,可他已清晰感道那龐大的罡風沛然莫御,不遠處的樹木喀拉拉連聲被折斷。
  
  丁原雖不曉得這是風雪崖的「百曲碧嵐」,可見其聲勢驚人,自己若不躲閃,一旦給捲進去怕不成為粉末?當下強行壓住體內傷勢,身形拔地飛空,宛如倦鳥投林斜射出去。
  
  可那百曲碧嵐如影隨形,不斷漲大,緊緊尾隨丁原,瞬間迫到他身後丈許。一股絕大的吸力扯得丁原左右搖擺,好似風中的燭焰,想來先前將丁原從山崖中逼出的就是此招,可威力尚不及如今的一半。
  
  儘管丁原沒有回頭,已感覺到百曲碧嵐越來越近,他雙腿一屈一彈,如黃鶴沖天,反手射出三道玄金飛蜈的真氣。可這三道烏光只是一閃便被罡風吞沒,剎那不見。這麼一耽擱又追近五尺,獵獵冰風割的丁原滿臉生疼,要不是護體真氣,可能頭顱早就碎裂成粉。
  
  丁原心中一驚,身軀輕盈側轉,雪原劍一溜碧光挑出,劍鋒點在追來的風端,不由嗡嗡震顫,幾乎要脫手而飛。他抱元守一,靈台上清晰的浮現起百曲碧嵐的走勢軌跡,雪原劍就著罡風旋轉之勢飛快轉動,畫出一個個碧色光圈。
  
  但見第一個光圈剛被化去,第二個光圈已然生成,緊接著第三個、第四個,一個個光圈好比縛龍繩索,不斷纏繞上罡風。
  
  雪原劍越轉越疾,最後竟比百曲碧嵐還要快上半拍。這個功夫,百曲碧嵐已暴漲到六尺多長,宛如一條翻滾的巨龍,奈何那龍頭被雪原劍牢牢牽引,隨著丁原的身影上下起伏,不能自主。
  
  風雪崖見狀,眼中寒芒一閃,修長的身軀似一頭巨鷹淩空撲來,人尚在數丈開外,漫天的掌力已破浪而到。
  
  丁原一聲清嘯,雪原劍一引一送,脫手飛去,化作經天虹光射向風雪崖,百曲碧嵐為仙劍牽引,亦呼嘯著席捲過來。
  
  風雪崖大驚之下,也不敢硬接,只得閃身趨避,滾滾颶風自他腳下奔流而去,當下立掌如刀,九霄罡風噴出一道銀白寒霧淩空切下,將六丈多長的颶風截成四段。他手中玉如意低鳴,送出四團幽綠光華,分擊在颶風之上,隨著震耳欲聾的轟鳴,這才化解了由自己發出的百曲碧嵐。
  
  丁原被壓制到現在,才算出了口惡氣,可沒等他來得及調勻氣息,耳中就聽見風雪崖冷笑道:『第七招!』
  
  人為聲到,玉如意化作漫天碧星,籠罩住丁原上身。
  
  丁原頓時被對面一股龐大的罡風壓得透不過氣,左臂更是麻木難動,只得身形倒懸以雙腿連環踢出,依舊用了辟魔腿中的「鎖」字訣。
  
  風雪崖見這小子明明功力遠不如他,可偏偏能花樣百出,屢屢化解了自己的攻勢,如今居然又以辟魔腿來抵擋他的這招「昨夜星辰昨夜風」,心頭冷笑道:『任你滑如泥鰍,也休想逃脫我的手心!』
  
  他的玉如意轉實為虛,引開辟魔腿,左掌罡風內斂,無聲無息輕輕拍下。
  
  丁原察覺不妙已經慢了半拍,風雪崖的金風玉露掌已到了背後!
引言 使用道具
b114096019
大公爵 | 2022-6-13 00:44:40

首部曲 第四集 靈犀度劫
Chap.1 冰人


  這一掌金風玉露如果拍實,丁原即使再多顆金丹護體也要魂飛魄散,經脈爆裂而亡。
  
  風雪崖雖然眼見著自己就要得手,心裡卻老大不是滋味。以他的身分地位,居然被一個翠霞派的後生晚輩整整糾纏了七招才拿下,這件事情若是傳了出去,別人多半不會說丁原如何難纏,反而會譏笑他無能。
  
  好在,只要殺了眼前這小子,此事就再無第三人曉得。
  
  可是就在此時,風雪崖心頭警兆乍現,只見一縷碧光由下而上激射過來,正是那把雪原劍。丁原與雪原劍朝夕相處數年,一人一劍靈性相通,彼此間息息相關,早已建立了微妙的感應。
  
  丁原於刻不容緩間,右手握住雪原劍反身一擋,金風玉露掌正拍在仙劍的劍身上。
  
  風雪崖百年的九霄罡風一吐,仙劍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衝擊,朝後一倒,貼到丁原的胸口。
  
  丁原只感到一股龐大的冰冷真氣洶湧地透進體內,直到把自己的身子漲得疼痛欲裂,剛剛才勉強壓制住的內傷重新復發,一蓬血霧不由自主地仰天噴出,身驅在掌力激盪之下好似斷線風箏飄了出去,腦海裡一片混亂,幾乎靈台失守。
  
  風雪崖沒想到如此崩山斷岳的一掌居然還沒有震死丁原,只見丁原仰面摔落,嘴角又滲出了一縷鮮血,艱難地從地上爬起,手中猶自緊緊握住雪原劍,眼裡燃燒著桀傲不遜的火焰,努力地站穩身形。
  
  此時風雪崖心裡升起了憐才的念頭,並沒有急於再發出第八招,冷冷說道:『小子,你年紀輕輕竟然有如此修為,著實不易。若你肯拜老夫為師,老夫不但可以饒了你的性命,更會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不出二十年,保證你成為天陸魔道數一數二的高手!』
  
  丁原以劍柱地,肩頭劇烈地起伏著,咳嗽了幾聲,然後呸地吐出了一口血痰道:「作夢!」
  
  風雪崖臉色一沈,憑他的身分,天底下不曉得有多少人想盡辦法只求拜在他的門下,他都不屑一顧。但今日他見丁原不僅年少了得,更是天生一副寧折不屈的硬骨頭,不禁心生好感,這才有意放他一條生路。
  
  誰知道這個小子居然不識抬舉,不領情也就罷了,還對自己惡語相向,風雪崖頓時動了殺機。
  
  他嘿嘿一笑道:『好,有骨氣!若你能再接我三招,我一樣會放過你。』
  
  以丁原目前的情況,別說三招,就算一招恐怕也接不下來。但丁原天生傲骨,更不願屈求於人,於是昂然冷笑道:「三十招我也一樣接!」
  
  藉著說話之際,他略略平復了一點傷勢,一點一滴的積聚著體內真氣,等待風雪崖的再次攻擊。
  
  風雪崖聽丁原說話的嗓音裡中氣漸漸地又足了起來,心中暗自訝異道:『好小子,我像他這麼大時只怕還差了一截。翠霞派的老牛鼻子們果然有點門道,竟然能調教出如此弟子。』
  
  他自然不曉得丁原曾經服食過九轉金丹與無憂丹,更經過翠霞六仙以六合回春大法為其洗髓易筋,造化之奇當世罕有所匹。
  
  當下風雪崖不再怠慢,嘿然道:『第八招!』
  
  他與丁原拚出了真火,身上原本除了玄冰玉如意外,尚有青梅定魂旗、通天縛龍索與暗風羅喉針諸寶,但他偏偏要和丁原在拳劍上分個輸贏,於是故意將諸般異寶皆棄置不用,僅以玉如意的招式與丁原周旋。
  
  也幸虧這樣,不然,丁原哪能撐得這麼久?

  風雪崖身如鬼魅,在常人的眼中不過是身形一晃,卻已經欺到了丁原左側,玉如意揮灑自如地劃過半個圓弧,吐出了一片濛濛碧光封住丁原退路,然後再一轉、一點,閃電般挑向了丁原的咽喉。
  
  而這邊,丁原其實已經是強弩之末,徒然硬撐而已,不僅半邊身子逐漸為寒氣所侵,幾乎凍僵;胸口更是像有一把鋸子在不停地拉扯,痛徹骨髓。他明白自己斷無再硬拚的資本,有心以身法趨避化解,怎奈風雪崖早已提防了他有這一手。
  
  無可奈何之下,丁原只得施展出飛瀑十八劍中最為輕靈的招式之一,「春潮帶雨」,雪原劍在胸前連劃三道劍弧,漾起了潮水般的碧光。
  
  玉如意受到劍氣的阻滯,速度微微放緩下來,但依舊破空刺向丁原。
  
  丁原強吸了一口氣,雪原劍疾風驟雨一般點出,猶如雨打芭蕉擊在了玉如意上,卻都是一沾即走,絕不硬碰。
  
  電光石火裡丁原連刺了十三劍,終於將玉如意激得一偏,恰巧從他脖子旁邊劃過。
  
  風雪崖見丁原在如此的劣勢下,居然還破解了自己的「清泉石上流」,也忍不住叫了聲:『好!』左掌矯如靈蛇般直插向丁原右肋。
  
  丁原的左手已不能動,雪原劍也用老不及收回,急中生智飛出右腿踹向風雪崖的小腹,竟是兩敗俱傷的打法。
  
  果然,風雪崖怎肯與丁原同歸於盡,就聽『嘿』一聲,丁原右肋一陣麻痛,風雪崖已退出三丈,那一腳自然落空。
  
  只見丁原的衣裳瞬間已被鮮血染成紅色,可知方才只要他稍一猶豫,如今性命便已不保。
  
  此刻他也顧不得肋部的傷勢,便運轉真氣封住周圍的穴道暫緩血湧,勉強穩住了身子沒有摔倒下去。
  
  而風雪崖一個大意也差點被丁原踢中,他低頭一看,下腹的衣裳上竟也黏上了幾點黃塵。
  
  風雪崖縱橫天陸百多年,何時碰過這樣的事情,何況對方還是一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
  
  他當下袍袖鼓盪,寒聲喝道:『第九招!』
  
  只見一隻左掌赫然膨脹數圈,泛起了一層詭異無比的金光,周圍空氣急遽凝結成細粒一般的冷霜,森森冒著白氣,這掌風竟比冰雪還冷!
  
  丁原腦海裡昏昏沈沈,好像有千萬匹野馬在耳朵中奔騰,根本就聽不見風雪崖在說什麼。眼見金光閃動,風雪崖的左掌徐徐劈下,他已無力閃躲,唯有將最後一絲真氣注入雪原劍,全力揮出。
  
  "啪"的一聲,雪原劍便被風雪崖輕而易舉地擊飛出去,丁原一個踉蹌好險沒有摔倒,而金風玉陸掌破雪凝霜,已經來到了他的胸前。
  
  丁原心中慘然一笑,迷迷糊糊地想道:「看來我是真的撐不過這一關啦,也不曉得我死了以後有誰會為我傷心?也許雪兒和阿牛會,但是時間久了,他們也會忘記我吧?」
  
  這些念頭只是一閃而過,他的丹田裡猛然一熱,一道醇厚的甘流便噴了出來,瞬間流淌到全身乾涸的經脈裡。
  
  原來在生死存亡的最後一刻,蘊藏在他體內的六十年先天真氣,再加上當日曾山送與的朱果效力,終於被激發出來了。
  
  丁原驀然一醒,看見風雪崖的左掌已經來到胸口,便下意識地右掌一橫,"砰"的兩掌相撞,風雪崖被震得微微一晃,而丁原卻是一口鮮血激射而出,身體像被投石機彈出來一樣,重重地摔落在十丈外的泥地上。
  
  丁原猛烈地咳嗽了幾聲,一口口鮮血隨著呼吸嗆出了咽喉。
  
  他的全身一片冰冷,身上破碎不成形的衣裳上覆蓋著一層幽蘭的冰霜,裸露在外的肌膚更是泛著淡淡的金光。幸好丹田裡汩汩流出的真氣護持著心脈,令他保持著最後一線的生機與清醒。
  
  他艱難地伸出右手想撐著站起,可是掙扎了幾下還是頹然倒下。他的臉龐深深的栽在濕潤冰涼的泥土裡,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糢糢糊糊想起若干年前,巴老三的爪牙們就這樣把自己按在地上猖狂的踢打,想到剛來翠霞山的時候,被姬別天門下的徒子徒孫們任意的欺淩。
  
  丁原忽然感覺,這些事情距離現在彷彿是那麼的遙遠,可是又好像就發生在昨天。
  
  迷迷糊糊中,他聽見風雪崖沈聲道:『小子,你要是後悔想求饒,現在還來得及。』
  
  丁原用唯一能動的右手緊緊抓起一把泥土,鮮血浸染的嘴角扯動出一絲笑容,輕輕吐出兩個字:「作夢!」
  
  風雪崖眉毛一揚,似乎稍稍沈吟了一下,終於下定了決心,大步走向丁原。丁原努力翻轉過身,面朝天空躺在那裡,可是天宇被霧濛濛的紅光所遮掩,看不見一顆天星。
  
  他急促地呼吸著,算著自己最後的一點光陰,隱約看見風雪崖修長的黑影出現在視線裡,帶著一縷冷漠微笑道:『這是你自找的,小子!』
  
  丁原集中精力凝聚從丹田升起的那股真氣,這個時候他對自己不抱任何僥倖,只是絕對不能就此放棄!小時候娘親就告誡過自己,只要還有一口氣,就不能認輸!
  
  風雪崖凝視丁原俊朗的面容,淡然道:『小子,讓老夫送你上路吧!』左掌輕輕一揚,淩空拍下一道掌風。
  
  丁原奮起最後的一點力量滾向一邊,右手一拳劈空轟出。
  
  風雪崖沒料到丁原只剩下最後一口氣居然還能夠躲閃還擊,雖然玉如意一揮接下了拳風,可是自己一掌也落到了空處,"轟"的在地上砸出了一個大坑。
  
  風雪崖『嘿』了一聲半俯身軀,左手五指成爪扣住了丁原的咽喉。
  
  丁原再也支撐不住,嘴裡熱血一口接著一口的噴出,全身僵直就連動半個指頭都成了不可能的事;他朦朦朧朧望著風雪崖的面龐,嘴角那絲冷笑若隱若現。
  
  可是,風雪崖的臉漸漸地變成了自己的娘親,正伸開雙臂站在面前。丁原嘴唇微動,想叫喊娘親,卻已發不出半點聲音。他眼前一黑,頓時便失去了知覺。
  
  風雪崖的手凝固在丁原喉嚨上,只要稍微一用力就能結束掉這個少年的性命,然而他的手在這一刻彷彿有千鈞之重,久久不能抓下去。
  
  『十招!』風雪崖喃喃自語道,目光望著丁原昏死過去的軀體,神色陰沈。
  
  他已經用完十招,如果這一下抓下去,就是第十一招了,所以雖然他擊敗了丁原,可是真正的輸家還是自己。不過這些只有他自己清楚,只需要殺了丁原,就再無第三人曉得,然而風雪崖略一遲疑,還是緩緩嘆了口氣收回了左掌。
  
  他好似在勸說自己一般低聲道:『我風雪崖快意恩仇,為所欲為,平生卻最守信譽二字。既然輸了,那便認輸,怎能再做出苟且之事?』
  
  忽然間,只見頭頂紅光積聚,隱隱發出了滾滾雷鳴。
  
  風雪崖心有所感,曉得是谷中的人為了救丁原,已經闖進了九光滅魂陣。
  
  他伸手取出青梅定魂旗在風中輕輕一晃,只見一朵猶如青色梅花的光焰爆起,在空中幻化成身高過丈的青甲力士。
  
  風雪崖吩咐道:『將這個小子送到棲鳳谷口,再回來覆命!』說著左手淩空一抓,將跌落一旁的雪原劍放在了丁原胸前。
  
  雪原劍原是天生異寶,通靈聖物,與主人一般命懸一線,不然即使丁原昏死了過去,雪原劍也會自動護持在主人的身旁,又豈容風雪崖如此輕易地抓到手中。
  
  青甲力士朝風雪崖微微躬身,便輕鬆抱起了丁原,騰空朝棲鳳谷而去。
  
  風雪崖望著青甲力士遠去的身影輕輕說道:『小子,我雖然放過了你,可是閻羅王要不要留你就看你自己的造化啦。』
  
  卻說青甲力士把丁原放在了谷口,再自行回去覆命,丁原的身軀躺在冰冷的地上一動也不動,身上漸漸凝起了一層幽蘭的冰霜,將他全身連著雪原仙劍一同包裹起來。時間一久,這層寒霜越結越厚,遠遠看去,丁原救彷彿是個水晶冰人。
  
  須知風雪崖的九霄罡風是何等厲害,丁原儘管有金丹護住心脈,也不過保他一口心頭熱氣而已,但卻阻止不了寒氣發作將他全身冰封。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光,谷口亮起一團白光,三道人影打從白光中走出。當先一人身著赭色道袍,面容奇醜,不是淡言真人卻又是誰?在他的身邊有一個少女,正是蘇芷玉。
  
  站在老道士左邊的是一名身材魁梧的漢子,膚色古銅,碧目虯髯,尤其是他身後背的一把重劍,竟有平常兩把劍身那般寬闊,劍鞘的厚度也在一指以上,似乎是剛與人惡鬥一場,這漢子模樣多少有點狼狽,可是依然不失氣度沈穩,神態自若。
  
  蘇芷玉一眼就看見橫躺在地上已經成了冰人的丁原,驚呼道:『丁哥哥?』聲音裡更是透著一份驚喜之情。
  
  她先前被丁原一掌送出陣來,果真外面就是棲鳳谷谷口,身形尚未站定,就聽見一陣宏亮渾厚的嗓音問道:『姑娘,妳是怎麼到了這裡?』
  
  蘇芷玉心頭猶如亂麻,更不曉得丁原現在是死是活,朝說話的方向放眼望去,只見谷口左側的青石碑上坐著一人,三十多歲的年紀,手裡拿著一個偌大的皮囊往嘴裡咕嘟灌了一口,目光清湛地瞧著自己,倒也無甚惡意。
  
  他似是隨意地在那裡坐著,可是卻氣勢如山,雄姿勃發,更兼佔據谷口的有利位置,將所有出入的通道全部封死,可以說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
  
  蘇芷玉雖然關切丁原的安危,心中卻已經忍不住喝采道:『好一條大漢!』她當下微一躬身行禮道:『小妹蘇芷玉,與丁原丁大哥同來棲鳳谷找尋乃師淡言真人。請問這位大哥尊姓大名,可知真人仙駕何處?』
  
  那漢子灑脫一笑,回答道:『在下姓盛名年,真人正在谷中。妳找真人有何要事,丁原又在何處?』他雖然外表粗豪,但卻心思縝密,雖報出了姓氏可是並未表明自己的身分,顯然對蘇芷玉仍存有疑慮。
  
  蘇芷玉也顧不得太多解釋,說道:『原來是盛年盛大哥,暫且不說小妹的來意,還是請你與真人趕緊隨我入陣解救丁大哥,他為救小妹尚陷在陣中,命在旦夕。』
  
  盛年虎目放光,站起身來說道:『姑娘是說丁原陷在了九光滅魂陣中?』
  
  蘇芷玉點頭道:『正是!』
  
  盛年仰頭灌完最後一口烈酒,伸手一抹嘴道:『姑娘既能通過此陣,想必對陣式變化也知道不少?』
  
  蘇芷玉暗暗欽佩盛年的才智,回答道:『小妹蘇芷玉也曾隨家父蘇真修習一二,若能得盛大哥和真人相助,或許可以救出丁大哥。』
  
  盛年掃了一眼蘇芷玉背後的盈雪仙劍,大手一揮,將空空如也的酒囊拋到山石後,大步走上來說道:『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入陣救人!』
  
  忽然聽見谷內有人說道:『我和你們一起去。』一道身影飄然而至,正是淡言真人。
  
  蘇芷玉一驚,暗道:『這位道長好深的修為,他必定是聽見了我們剛才說的話,而我若不是聽到他的聲音,還尚不自覺,想來他便是丁哥哥的師父了。』
  
  果然,只見盛年躬身說道:『師父,您內傷未癒,還是讓我和這位蘇姑娘入陣解救丁師弟吧。』
  
  淡言真人微一搖頭,目光掃過蘇芷玉道:『姑娘,麻煩妳引路。』
  
  三人再次入陣,此時陣形已然大變,即便是蘇芷玉一時之間也找不到破解之道,唯有小心推進。風雪崖重傷丁原後騰出手來,又發動陣勢將三人困在其中,幸虧蘇芷玉蕙質蘭心,才保得三人無虞。
  
  其後,風雪崖利用九光滅魂陣的掩護現身,與盛年又激戰了一場。
  
  盛年這才得知,丁原已被其招出的青甲力士送到谷口,如今生死未明。
  
  於是三人不再戀戰,匆匆出陣回谷,而風雪崖亦不阻攔他們。
  
  三人果然在谷口見到丁原,可是他全身已被冰霜封凍,從外表看和死人無異。蘇芷玉快步走到了丁原身邊,探手一摸寒冰,忍不住微微一顫,連忙運功抵禦這徹骨的奇寒。
  
  盛年濃眉一緊,沈聲道:『是風雪崖的九霄罡風。』
  
  淡言真人點頭不語,彎腰從地上抱起了丁原道:『回谷。』便當先邁步朝谷中行去。
  
  蘇芷玉走在淡言真人身後,見他懷抱丁原毫無異樣,可知這老道士功力之深厚純正,若是換了尋常人,別說是抱著丁原走路,就是碰觸冰霜一下也要凍得半死,哪裡還能走路?
  
  盛年知道風雪崖折騰了大半個晚上也不會再有精力來找麻煩,此刻多半打坐休養去了。他儘管和丁原從未謀面,可是也從淡言真人那裡對這個同門小師弟略知一二,如今見他生死未卜,掛念之下,也隨著蘇芷玉與淡言真人一同回到谷裡。
  
  雖然谷外被淒迷蒼茫的紅光所縈繞,可是谷中卻絲毫不受影響,空氣裡反而飄浮著淡淡的白光,恍若乳白色的晨霧。蘇芷玉一路走來,只見幽靜的山道兩側繁花似錦,樹木長青,不時有禽獸出沒。
  
  三人走了近里許,前方山崖上隱約傳來隆隆的水流聲,一道瀑布從山崖的縫穴裡飛流而出,竟冒著白茫茫的熱氣。瀑布下百多丈後匯聚成溪流,汩汩注入了不遠處的一個碧藍色小湖泊裡。
  
  湖畔坐落有四間木屋,雖都不大卻十分雅致,其中一間築在湖面上,推窗即將湖光水色盡歛眼底。蘇芷玉暗想道:『這位盛大哥真是好眼光,居然在冰天雪地裡找到如此的世外桃源隱居,爹爹的聚雲峰也不過如此。』
  
  在臨湖木屋旁的一方石碑上,有一位白衣少女神情悠然,玉指捧起清澈的湖水,梳洗著如雲的秀髮。
  
  她的容貌極美,肌膚如玉脂一般白皙,只是鳳目頗為冷漠,眉宇間隱含著一絲煞氣。
  
  盛年遙遙對著那少女問道:『墨師妹,布衣大師起來了嗎?』
  
  白衣少女輕輕點頭,回答道:『大師正在做早課,可要小妹去請?』
  
  這時東面一間木屋的門被推開,一個慈祥蒼老的聲音微笑道:『諸位都醒得好早啊。』
  
  蘇芷玉順著聲音瞧去,只見一位體態臃腫,白鬚銀眉的布衣和尚正從屋裡出來。他的臉色紅潤和善,看上去少說也有七、八十歲,可是卻步履沈穩,手足矯健。
  
  在這和尚的右手中握著一串黑玉念珠,但其中有一粒大小如龍眼般的雪珠通體潤澤,徐徐散發著乳白色的柔和光華。
  
  蘇芷玉星眸一閃,微微詫異道:『驪雲珠,這位大師莫非就是百年前叱吒天陸的魔教護法雲布衣雲老先生?』
  
  她此際已然醒悟,先前在陣中看見棲鳳谷的白光就是驪雲珠所發出的,也幸虧有它才抵禦住紫瞳魔燈,守住谷中的一片淨土。
  
  布衣大師悠然微笑道:『小施主好眼光,不過老讷並飛雲布衣,雲老施主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經死了,活著的只是一個出家的和尚而已。』
  
  蘇芷玉心頭一動,嫣然一笑道:『此布衣非彼布衣,出家是空,布衣亦為空,是晚輩著相了。』
  
  布衣大師滿面慈祥恬靜,向蘇芷玉點頭而笑。
  
  若非親眼所見,誰能相信眼前這個沒有絲毫上乘修為,慈祥出塵的老僧竟然就是當年噬血陰狠、兇名昭彰的魔教護法雲布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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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爵 | 2022-6-13 02:07:45

Chap.2 雙修


  淡言真人橫抱著丁原走到布衣大師近前,道:『大師,麻煩請你救治小徒丁原。』
  
  布衣大師臉上的笑容略略一凝,目光從丁原的身上一掃而過,說道:『他就是丁原?』語氣裡隱約透著驚訝。
  
  蘇芷玉不由得心中奇怪,難道說,布衣大師也知道丁原不成?
  
  淡言真人沒有開口,卻略微一點頭。布衣大師見狀立即道:『真人將他抱進屋裡,老讷這就為他診治。』
  
  幾人走進木屋,淡言真人將丁原平放在床上,丁原身下的被褥頓時凝結起一粒粒細小的霜露,可見寒氣之重。而淡言真人更是功運周身,道袍上"哧哧"冒起了一縷縷幽藍的輕煙。
  
  布衣大師銀眉緊鎖,端詳了半晌才徐徐道:『他是中了風雪崖的九霄罡風,而且至少是一個時辰之前的事情。如今他五臟六腑全身經脈已全部被寒毒所侵,導致氣血凝滯,呼吸斷絕,唯有從天庭透出的一點紅潤,顯示心脈尚有一線生機,想來是翠霞派的九轉金丹之功。』
  
  盛年問道:『大師,丁師弟還能救活嗎?』
  
  布衣大師搖搖頭,蘇芷玉心裡一涼問道:『大師,您是說丁哥哥他沒有希望了?』
  
  布衣大師嘆了口氣回答道:『如果換成其他人,此刻生機早已斷絕多時,丁小施主福緣深厚,才保住了心頭最後一口元氣。若在平時,老衲只需以火絨草配合其他十六味輔藥熬成汁水,用《祛寒經》中傳下的陽鼎大法為丁小施主化去寒毒,不出七日即當痊癒。奈何無法出谷,急切間又要到哪裡去找火絨草?』
  
  蘇芷玉家學淵源,一點即透,明白布衣大師所言非虛。
  
  這火絨草也非稀罕之物,南方的泥沼大澤中多有生長,可是它生性十分脆弱,一旦採擷,最多二十四個時辰便會枯萎凋零,藥力盡失,且又不能移植到北方苦寒之地,因此棲鳳谷中也不可能長期備有火絨草,而偏偏要用的時候又出不去。
  
  盛年問道:『大師,除此之外便沒有其他的方法了嗎?』
  
  布衣大師沈吟了一會兒,終於說道:『還有一個法子,卻極為兇險。必須有修為精深的仙家高手,以純陽真氣為丁小施主慢慢吸去體內寒毒,如此抽絲剝繭直到他身上寒冰化去,即算完成了第一步。但姑且不說丁小施主是否承受得住寒熱兩道真氣的夾攻,那發功之人若是修為稍差,又或是一個疏忽,就有走火入魔,寒毒反噬之虞,此法不到萬不得已,老衲亦不願說出。』
  
  淡言真人沈聲道:『我來,告訴我怎麼做?』
  
  盛年慨然道:『師父,你內傷還沒有痊癒,還是讓弟子為丁師弟驅毒。』
  
  他剛落下話音,卻聽見門口有一個女子的聲音道:『盛師兄,我來助你。』
  
  蘇芷玉抬眼瞧去,正是先前在湖畔遇見的那白衣少女。她此刻已梳洗完畢,肌膚欺雪勝霜,冷豔絕倫,一對白玉似的裸足,一路行來竟是一塵不染,活脫猶如一尊玉觀音。
  
  布衣大師卻連連搖頭道:『女子不可。』
  
  白衣少女柳眉一揚,問道:『請問大師,這是為何?』
  
  布衣大師解釋道:『女子天生嬌媚,乃純陰之體,正與九霄罡風的寒毒相衝。這第一步是要用純陽真氣化去丁小施主體外和體表的寒毒,只有男子的陽剛功力才行。』
  
  盛年聞言說道:『既然如此,墨師妹就不必出手了,有我與師父當可對付。』
  
  布衣大師微微苦笑,說道:『諸位施主也不必爭了,即使順利完成了第一步,第二步的救治卻更難。』
  
  蘇芷玉一怔,問道:『請問大師,這第二步又需要怎麼做?』
  
  布衣大師轉臉瞧向蘇芷玉,平和深邃的目光在她的秀容上停留許久,彷彿是對她一個人說道:『到那個時候,丁小施主體外的寒冰雖然已經化去,但身上的寒毒只能解得十之七八,剩下的兩成都侵入內腑,難以用外力拔除,唯有依靠他自身的真氣度化。此時就需要一位元女子以純陰之體與丁小施主男女雙修,如此陰陽調和,合力驅除內腑中的寒毒。雖然不需要合體交歡,卻須將兩人身上衣物全部除去,靜坐於空曠之處,以利寒氣消散。這女子不僅需要有上乘修為,更要捨得放下名節之念,實不易尋。』
  
  蘇芷玉聽到一半已然玉頰微紅,她雖豐姿優雅,心境通明,可是遇見這樣的事情亦難免感到為難與羞澀。
  
  這棲鳳谷中,除了湖畔的那位白衣女子,只有她是唯一的姑娘家,故此布衣大師說話時,眼神始終對著她。
  
  盛年看了一眼蘇芷玉,問道:『大師,可還有別的法子?』
  
  布衣大師面色如古井無波,緩緩搖頭答道:『若有其他辦法,老衲何以出此下策?』
  
  淡言真人一直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一動也不動地聽著布衣大師把話說完,爾後低聲問:『他這樣還可以撐多久?』
  
  布衣大師答道:『難說,這要看他的修為深淺與天數造化,也許一天,也許五天,但絕對活不過七日。』
  
  淡言真人一聲不吭,輕輕起身朝門口走去。那邊的盛年,幾乎也在同時邁著大步走向屋外。
  
  布衣大師目光一閃,問道:『真人與盛施主意欲何往?』
  
  淡言真人身子稍稍一停,頭也不回地說道:『出谷!』
  
  布衣大師苦笑道:『兩位切莫意氣用事,風雪崖佈下的九光魂滅陣詭異無方,魯莽之下不僅取不回火絨草,更可能將兩位也深陷其中。』
  
  盛年"砰"的一拳捶在門框上,語氣鏗鏘道:『與其眼睜睜瞧著丁師弟氣息奄奄,坐以待斃,倒不如與風雪崖全力一拚,以求生路!』
  
  淡言真人儘管只是默然佇立在門口,但雙拳緊握微微顫抖,手背上的青筋隱隱跳動。
  
  蘇芷玉嘆息道:『布衣大師說得不錯,如果沒有徹底明白九光滅魂陣的陣理便貿然闖入,無疑是九死一生。』
  
  盛年突然倒金山、推玉柱向淡言真人單膝跪倒,抬頭說道:『師父,弟子雖明知此行兇險,也不忍看丁師弟就此喪命,不然一生難安。請師父留此坐鎮,弟子盡全力也要闖出陣去,若是弟子一天一夜仍不回來,再請師父與大師另謀善法。』
  
  白衣少女星哞閃動,輕啟朱唇道:『盛師兄,小妹與你同去,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淡言真人伸手扶起盛年,徐徐道:『丁原是我的弟子,你留下!』
  
  蘇芷玉見盛年與淡言真人為救丁原不惜重蹈險地,慷慨悲壯,頓時心潮起伏,難以自己。她默默思忖道:『他們兩人在得知第二種法子需要犧牲女兒家的名節清白時,竟想也不想便放棄,能可冒著有去無回的風險闖陣出谷去尋找火絨草解救丁哥哥,他們一個是丁哥哥的師父,一個是師兄,儘管有同門之誼,但從無託命之情。尤其是盛大哥,今日不過第一次見到丁哥哥,連話也未曾說上半句,卻肯赴湯蹈火,關山萬里,是何等重義輕死的好漢?』
  
  想到這裡,蘇芷玉的目光瞥過床上的丁原,又思忖道:『比起他們,丁哥哥曾經救過我數回性命,可謂情深義重,如今他命懸一線,我卻顧念著女兒家的清白猶豫不決,袖手旁觀。莫要說比不上淡言真人與盛大哥,就連秦總鏢頭那樣的血性漢子也不如。若丁哥哥果真就此去了,我又如何對得起他?』
  
  一念至此,蘇芷玉反而覺得心頭一片寧靜祥和,緩緩說道:『大師,請您施法解救丁哥哥吧,芷玉願與他雙修驅毒。』
  
  布衣大師深深瞧了蘇芷玉一眼,清澈的目光彷彿透視到她的心底,徐徐說道:『施主可要考慮清楚,老衲不願施主將來後悔。』
  
  蘇芷玉凝視著不省人事的丁原,堅定的點頭。驀然間,覺得有兩道清冷的目光正默默凝視著自己,眼角餘光瞥去,卻是那白衣少女正朝她微微點頭,似是嘉許,似是鼓舞。
  
  淡言真人卻斷然搖頭道:『不成!』
  
  蘇芷玉平靜地說道:『芷玉已經完全想清楚了,請諸位不必為芷玉擔心,就麻煩大師趕快為丁哥哥驅毒療傷吧。』
  
  盛年的虎目注視著蘇芷玉,沈聲道:『蘇姑娘,妳的盛情我們都心領了,但是這麼做卻萬萬使不得。我想丁師弟此時若有知,也定然不會應允。在下即使是拚了這條性命,也要殺出陣去為丁師弟取回火絨草!』
  
  蘇芷玉對著盛年恬然一笑搖了搖頭,忽然衝著布衣大師盈盈拜倒道:『為救丁哥哥,芷玉義無反顧,求大師成全。』
  
  布衣大師沈吟半晌,他久經滄桑,豈能看不出蘇芷玉的女兒情懷,微微心中一嘆,點頭道:『好,如此就有勞施主,老衲這便將驅毒化冰的心法傳與諸位。』
  
  當下布衣大師先將融去丁原身外寒冰的運功心法傳授給淡言真人與盛年。
  
  這套心法也不算複雜,但是每個細節都不容有失,即便是淡言真人與盛年也足足用了半個多時辰方才完全領會。
  
  盛年將這套心法在腦海裡從頭到尾默念一遍,感覺再無問題,才說道:『大師、師父,請讓弟子先來。』
  
  知徒莫若師,淡言真人深曉盛年天資過人,他這些年遊俠在外更是屢有精進,一身修為直逼自己,有他打頭陣應該可以放心,於是微一點頭道:『小心些,若感到不支就盡速退下,切勿逞強。』
  
  盛年素知乃師沈默寡言,如今卻一再叮囑自己,不由得心中感激,心想:『我若出了什麼岔子也就罷了,但是絕對不能因此連累丁師弟的療傷,不過總需全力而為,這樣也好減輕師父的負擔。』於是便慨然說道:『師父不必擔心,弟子一定掌握分寸。』
  
  布衣大師從袖口取出一個青色瓷瓶,倒出兩粒朱紅丹丸分給盛年和淡言真人,解釋道:『行功時,將它含在嘴裡,任其自動融化,雖然對九霄罡風並無太大作用,卻可稍禦寒氣。』
  
  盛年道謝後,將丹丸含入口中,壓在舌尖底下,再脫去靴子盤膝坐到床上,忽然朝白衣少女說道:『墨師妹,在下能否拜託妳一件事?』
  
  白衣少女莞爾一笑,猶如雪蓮綻放,明艷照人,她說道:『盛師兄可是想要喝酒?』
  
  盛年哈哈一笑說道:『正是,就麻煩妳從酒窖中提兩罈上好的烈酒來,等在下行功完畢後以此驅寒。』
  
  白衣少女的秋波始終不離開盛年,回答道:『盛師兄之託,小妹自當照辦。』
  
  盛年朝她略一點頭道:『多謝!』而後便闔起雙目,依照方才學得的心法催動真氣。
  
  一個周天後,盛年只覺得全身微微發熱,一股熱流自丹田直衝霄漢,護持住心脈與內腑,雙手一先一後貼上了封凍在丁原身外的寒冰冰面。
  
  他的右掌五指張開,掌心徐徐吐出了一股柔和的純陽真氣,汩汩注入冰面。寒冰上頓時響起了"哧哧"鳴響,一縷縷細微的幽藍氣體,在盛年渾厚的功力消融中蒸騰而起,瞬間便消失在空氣中。
  
  幾乎與此同時,布衣大師袍袖一揚,一蓬黃色粉末立時在屋子裡擴散,每個人的鼻子裡都聞到了一股辛辣之氣,頓感神清氣爽。
  
  盛年的左手也貼上了冰面,卻是五指併攏掌心略微朝上隆起,左臂真氣倒轉生成一道逆風,剎那間一絲寒毒湧入掌心,順著氣血流轉的方向,沿臂而上。
  
  只見盛年的右掌紅光隱隱,不斷哧哧逼出水蒸氣,左掌卻是毫無聲響,但原本古銅色的肌膚漸漸變藍,手背上結起一層薄霜。
  
  一盞茶的功夫後,盛年的臉色也起了變化,半邊面龐滲著紅光,半邊面旁竟是藍森森的泛著幽光,頭頂一道淡淡的青色水蒸氣筆直的騰起,直到屋頂也不散開。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盛年魁梧的虎驅微微震顫,頭頂的青煙也越來越濃,但他生性剛毅,依舊咬著牙支撐不肯收功。
  
  淡言真人見狀,便抬手將朱紅丹丸含進口中,盤膝在盛年對面坐下道:『我來!』
  
  盛年鬆了口氣,緩緩睜開眼睛,低頭一看,胸口衣裳上居然已經覆蓋上一層結晶狀的藍色冰霜,連落腮鬍上也結了冰渣。
  
  他收起雙手從床上下來,白衣少女提過一個酒罈道:『盛師兄,你的酒。』
  
  盛年接過酒罈揮手拍開封泥,衝著白衣少女點頭謝道:『有勞墨師妹了。』
  
  白衣少女目光凝視在盛年臉上,低聲問道:『盛師兄,你不要緊吧?』
  
  盛年哈哈一笑,豪情依舊,朗聲道:『沒事!』
  
  他的鼻子猛地一顫,原來是聞到一股濃郁的酒香,不由得兩眼放光,立刻迫不及待捧起酒罈豪飲一番。那醇厚的烈酒順著喉嚨汩汩而下,一團暖意瀰漫全身,盛年一口氣也不停,將一罈十斤的烈酒全部喝下,心滿意足地將酒罈放到桌上,用手一抹嘴道:『痛快!』
  
  布衣大師道:『盛施主,你方才真氣損耗不少,需要打坐調息。』
  
  盛年微笑道:『多謝大師關照,在下這就調息。』說罷,先瞧了一眼床上的淡言真人,見他面色沈穩毫無異狀,便放下心來在門邊盤腿坐下,心無旁騖地進入物我兩忘之境。
  
  布衣大師注視了淡言真人片刻,低聲對蘇芷玉說道:『施主請隨老衲來。』便飄然出了屋子。
  
  蘇芷玉聞言跟了出來,卻被布衣大師引入隔壁的一間木屋。這棟屋子比他的臥室大出不少,木架上堆放著許多瓶瓶罐罐,草藥書籍,想來是布衣大師的丹室。
  
  布衣大師走到一排書架前,取下一冊泛黃的圖冊,雙手遞給蘇芷玉道:『這便是聖教秘傳的雙修功法,老衲不便口授,尚須施主自行參悟。』
  
  蘇芷玉恭敬接過,只見封頁上用清秀的字體寫著《青府雙修秘錄》六個字,似出自女子的手筆。隨手翻開一頁,即便是淡雅矜持如她,亦禁不住紅暈了臉頰。原來那頁上偌大一幅精緻的工筆畫,描繪的竟是一男一女合歡時的極樂之狀。
  
  布衣大師自也看到,他淡淡含笑道:『這幅圖描繪的是雙修心法的第四層境界,施主卻不必學它,只要領悟前三層的心法,已可救下丁小施主。』
  
  蘇芷玉心頭一鬆,恭敬道:『多謝大師。』
  
  布衣大師慈和的眼神望著蘇芷玉,說道:『老衲估計丁小施主體外的寒冰,到今天葉裡可以化解,所以施主有六七個時辰可以參悟此書。施主不妨便留在此處,若有什麼不解的地方,隨時可以來問老衲。』
  
  蘇芷玉點頭應道:『是,大師。』
  
  布衣大師雙手合十,朝蘇芷玉飄然一禮,便走出了丹室。
  
  蘇芷玉在桌旁坐下,略一定神,便揭開秘錄第一頁。她原本以為這第一頁上可能又是畫著男女歡好之姿,沒想到竟是一段上千言的語錄。
  
  蘇芷玉凝目誦讀,居然發現字裡行間皆是闡述天道和諧,陰陽平衡的箴言,不知不覺中忘記了起初的羞澀,細細的研讀,更不在意身外的時光飛逝。
  
  而那邊,淡言真人支持了大半個時辰後亦退下調息,由盛年繼續接上,如此循環反覆,丁原身上的寒冰漸漸變薄,色澤也逐漸轉淡,到了掌燈時分幾人終於大功告成,將丁原體表的冰霜全部化去,露出了他的肉軀。
  
  但是,他的肌膚上卻依然泛著幽藍色的光華,顯然體內餘毒仍未被排盡。
  
  以淡言真人與盛年的修為此刻亦是疲憊不堪,剛開始的時候兩人都能支撐半個多時辰,可是到了最後,勉強一炷香的時間就已經累得兩人筋疲力盡;盛年的烈酒越喝越多,越喝越快,屋子裡並排擺了十一個空酒罈。
  
  不過初戰告捷,每個人都頗為欣喜,蘇芷玉這時也將雙修秘錄的前三層心法參悟透徹,再向布衣大師又請教了幾個問題後覺得再無疑點,於是便雙手將冊子奉還給布衣大師。
  
  布衣大師卻微笑婉拒道:『老衲留著此書已無用處,便送給施主留作紀念。世人都以為聖教的雙修秘錄為妖魔邪說,不堪入目,只有真正參悟過的人才懂得其中的真知灼見,至理名言。老衲希望此書將來會對施主的修練有所裨益,亦算是老衲對施主表達的一點敬佩之情。』
  
  蘇芷玉也不忸怩,落落大方地收下道:『多謝大師!』
  
  淡言真人此時剛收好功,便徐徐睜開雙眼瞧著蘇芷玉道:『姑娘,如果後悔還來得及,這裡絕對不會有人埋怨。』
  
  只見蘇芷玉嫣然一笑,神色鎮定執著,回答道:『只要能救得了丁哥哥,芷玉無怨無悔。』
  
  淡言真人點點頭,站起身子突然朝蘇芷玉拱手作揖道:『多謝!』
  
  憑藉他的身分,即便是面對淡一真人又或是蘇真也絕對不會行此大禮,如今卻對一個歲數不及他一個零頭的後生晚輩誠懇致謝,反而使得在場眾人對他更感欽佩。
  
  布衣大師說道:『老衲已經為兩位布置妥當,蘇施主若願意,隨時都可以開始。』
  
  蘇芷玉平靜道:『晚輩已經準備好了。』
  
  布衣大師點頭道:『請施主抱上丁小施主隨老衲來。』說罷便邁步出屋,一縷山嵐吹過,正捲起他的寬大僧袍。
  
  蘇芷玉從床上抱起丁原,觸手可及皆是一片冰冷,他的身體就宛如金石一般堅硬,毫無常人肌肉的彈性。這是蘇芷玉十數年來,頭一回與父親以外的男子肌膚相親,但是她心如明鏡,神態自然,看在淡言真人與盛年眼裡,也是暗自點頭讚許。
  
  她懷抱著丁原隨著布衣大師朝東走了近里許,前方山崖兀立,在黑夜與白霧裡顯得格外淒清。
  
  在山崖腳下一個黑呼呼的天然洞穴,猶如張開了血盆大口的巨獸般靜靜匍匐著,洞口滿是青草野花,在風裡輕輕搖曳著。
  
  淡言真人與盛年走到洞口停下,唯獨不見先前所見的那名白衣少女,想來正在監視著九光滅魂陣的動靜。
  
  蘇芷玉走入洞中,布衣大師點燃了石壁上的油燈,昏黃的燈光將洞中照得朦朧一片。
  
  石洞大約有數十丈見方,收拾得極為乾淨,裡面除了兩個蒲團、一張草蓆之外再無餘物,但是在空氣裡卻瀰漫著一股幽香撲鼻的草木氣味。
  
  蘇芷玉一聞之下,便曉得那是布衣大師事前布置的具有寧神祛寒功效的藥粉。
  
  布衣大師朝著蘇芷玉雙手合十說道:『不知施主還有不滿意的地方或者其他要求嗎?』
  
  蘇芷玉搖頭道:『這裡很好,有勞大師了。』
  
  布衣大師再向她拱手作揖,徐徐退出石洞,外面傳來了一陣沈悶的隆隆聲,一塊巨大的山石封住了洞口,也封閉起兩人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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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爵 | 2022-6-13 08:58:43

Chap.3 黯然


  蘇芷玉將丁原小心翼翼地放躺在草蓆上,朝他布滿藍色毒氣的面龐審視良久,然後深吸了一口氣,開始為他解去衣裳。
  
  一天下來,丁原身上的衣服已經凍得又硬又脆,蘇芷玉費了半天的力氣才艱難地將他上身的衣服全部退下,下體也僅留下一條褲叉兒。
  
  丁原雙目緊閉毫無知覺,任由蘇芷玉脫去自己的衣裳,更連呼吸也都停止了。如果不是蘇芷玉摸到他心口上有些微熱,這般模樣簡直與死人無異。
  
  蘇芷玉的手指在丁原的褲叉上略略一停,卻還是脫了下去,她的目光盡力避開丁原的下體,以無上玄功守住靈台的清明。
  
  雖然蘇芷玉仍是處子之身,但自幼便博覽群書,故對於男女之事亦非懵懂無知。
  
  望著自己曾經朝思暮想千百回的情郎面龐,蘇芷玉暗暗想道:『這一脫下,女兒家的清白不再,可是為了救活丁哥哥也顧慮不了那麼多,即便將來爹爹與娘親曉得此事,也必能體諒我的苦衷。』
  
  她的手不由自主的微微顫抖,緩解羅裳,兩人身上終於寸縷皆無,蘇芷玉完美無瑕的處女嬌軀,毫無保留的暴露在昏黃朦朧的燈光中。
  
  蘇芷玉將丁原翻轉身體,背面朝著洞頂,心中也略略放鬆。
  
  她默默回想了一下青陽雙修秘錄的第一層心法,雙掌輕盈的貼在丁原背心上,闔起雙目,抱元守一,件件地拋除諸般雜念,進入了物我兩忘的空靈境界。
  
  忽然間雙掌一熱,一道暖氣油然而生,蘇芷玉依照秘錄所記的運功心法,徐徐地將她修行了十多年的精純真氣注入丁原體中,卻發覺丁原的經脈裡空空蕩蕩,就好像是乾涸已久的河床,貪婪的吸食著自己的真氣。
  
  而另一方面,一道冰涼徹骨的寒流逐漸生成,彷彿感覺到有人侵犯進自己的領地,更威脅到了它的生存,這道寒流洶湧的在丁原體內奔流,一次次地掀起滔天巨浪,企圖撲滅重生的火焰。
  
  《青陽雙修秘錄》分作乾坤兩篇,蘇芷玉修練的是坤篇,丁原在人事不省的情況下自然也無法以乾篇心法配合,好在用以袪除寒毒已經足夠。
  
  一個多時辰過後,蘇芷玉的真氣終於注入丁原丹田,兩股真氣匯流於一處,頓時水乳交融。此時兩人的身上都是白霧騰騰,由體內蒸發出的寒毒浸潤在空氣裡,卻被布衣大師事先佈下的靈藥所消融了。
  
  這時,淡言真人等人全都靜候在石洞之外,以他們的功力,要聽見石洞中的動靜,甚至是目穿巨石直接看到裡面都不算是難事,可是淡言真人與盛年皆背朝洞門,耐心的守候著。
  
  布衣大師身若常人,更不能知道石洞中的情景,他盤膝坐在洞口,兩個時辰過去依然閉著眼睛動也不動,就彷彿入定一樣。
  
  盛年又喝乾了一罈烈酒,朝石洞瞥了一眼低聲問道:『大師,這麼久了裡面還沒什麼動靜,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布衣大師抬頭看了一眼天色,徐徐道:『事到如今我們也只能聽憑天意,不過老衲觀丁小施主面相,絕不是短命薄福枝人。他眉宇之間雖隱含戾氣,注定前半生多有不順,需飽受世間磨難,但只要他秉持正氣,放開心胸,未來亦是不可限量!』
  
  淡言真人默然點頭,說道:『但願如此!』
  
  驀然高空傳來一陣冷笑聲道:『雲二弟,你就真的不願再見為兄一面嗎?』
  
  三人聞聲抬頭,只見風雪崖修長的黑影淩空飄浮在一蓬紅光之中,銳利森寒的眼神,好似谷中瀰漫的乳白色光華,直盯在布衣大師的臉上。
  
  在銷聲匿跡了一天一夜之後,這個老魔頭又再出現,看上去精神抖擻,一掃昨日激戰後的疲乏。
  
  話音剛落,那白衣少女從暗處一閃現身,向布衣大師微微一禮道:『大師,風雪崖來了。』
  
  布衣大師從袖口裡掏出一支銀白色的牛角,開口處對著嘴巴,將角尖朝向天空徐徐說道:『風施主請了,老衲如今遁避塵世之外,你我相見真如不見。』
  
  他說話的聲音不大,更無仙家修為將聲音送出,可是透過那銀白色的牛角,布衣大師的話音竟然清晰無比的傳到了五六里高空上的風雪崖耳中,就如同有人在耳邊輕語一般。
  
  風雪崖喟然一嘆道:『二十年不見,你仍是如此固執,我不過是想和你聊上幾句,亦想知道主母如今的情況,看在故交兄弟的情分上,你連這點面子也不賣嗎?』
  
  布衣大師輕念禪唱,回答道:『老衲心中唯有佛祖,主母兄弟不過都是前世因緣,老衲早已忘卻。』
  
  風雪崖眼見無論自己如何動之以情,這個和尚就是不肯鬆口,忍不住嘿嘿冷笑道:『什麼忘卻,老夫猜想主母現在就在棲鳳谷中,不然你為何不敢讓老夫入谷?那姓盛的小子經年累月在外奔波,又是在找尋什麼靈藥?』
  
  盛年虎目放光,喝道:『風雪崖,誰說我們不敢讓你入谷?你若有種就下來,盛某在此恭候大駕!』他的聲音遠遠送出,震得群山迴盪,一股豪氣直衝雲霄。
  
  風雪崖冷哼道:『你當老夫是三歲兒童,焉能中了你的激將之計?我們不妨就這麼耗下去,看看二三十年後是誰先受不了?』
  
  洞外四人皆不再理睬他,風雪崖在雲頭佇立片刻,眼中掠過一道寒芒,掃過棲鳳谷底問道:『雲二弟,昨日闖陣的那小子死了沒有?』
  
  布衣大師答道:『丁小施主福緣深厚,自可逢凶化吉,安然無恙。』
  
  風雪崖不知為何心頭一鬆,彷彿連他也不願意丁原就此死去。
  
  這個表情落在眾人眼中不免感覺奇怪,想那風雪崖眼空四海,除了當年魔教教主羽翼濃外目無餘子,怎麼會突然關心起一個少年的生死了?
  
  風雪崖自己倒沒有察覺什麼,繼續說道:『不錯,當年我們四人中,若論起奇門遁甲老夫當為不二之選,但說到嘗遍百草、懸壺濟世,卻是你雲二弟的獨家本事,那小子雖然中了老夫的九霄罡風,應該還難不倒你。』
  
  布衣大師面龐平靜,淡然道:『多謝施主讚譽,老衲愧不敢當。』他和盛年等人自然不會說出如今丁原與蘇芷玉正在雙修驅毒的事來,便任由對方去猜疑。
  
  風雪崖嘿嘿一笑道:『雲二弟,為兄倒是想了一個解決問題的法子。那小子曾經接下老夫十招,固然是因為他的修為出乎了老夫的意料之外,但也是因為老夫當時輕敵,才會讓他僥倖逃脫。倘若這小子真的命大,不妨等他恢復後再與老夫鬥上十招,若他能接下來,老夫便拍手走人不再糾纏,若是他接不下來,你便需讓老夫看上一眼主母,你可答應?』
  
  布衣大師瞧了一眼淡言真人,又望向盛年,一時之間難以回答。
  
  盛年哈哈一笑道:『風雪崖,你也算是天陸成名的頂尖人物,卻只敢做這種以大欺小的醜事,豈不是令旁人笑話?若閣下還有一點血性,不妨讓在下與你鬥上一陣,看看誰高誰低?』
  
  風雪崖不為所動,冷冷道:『盛年,老夫不與你一般見識,對於老夫的建議你們可以考慮幾天,反正我有的是時間陪你們耗下去。』
  
  而蘇芷玉與丁原在石洞之中已經到了關鍵時刻,隨著前兩層心法的完成,丁原身軀上的幽藍色寒毒亦漸漸消失了,身體微微生出熱量,也開始變得柔軟。
  
  不過他的神智依舊沒有恢復,好在有了微弱的呼吸與心跳。
  
  蘇芷玉與丁原香向盤腿而坐,丁原就如同木偶一般坐在草蓆上,渾然不曉得身外之事。而蘇芷玉玉體上的水蒸氣卻越來越濃,朦朧的霧氣將兩人包圍在當中,看上去,一切彷彿虛幻般的不真實。
  
  但是蘇芷玉卻清楚地明白,該發生的事情都已經發生,所有的事情亦都不可再挽回了。她此刻心頭別無他念,只是想趕快救醒丁原;然而想到一旦丁原真的睜開雙眼,便會看見玉體裸露的自己,又不禁感到一陣迷惘。
  
  面對這個男子與她真正相處的時間,加在一起也不過屈指可數,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的情思便就此寄託在丁原的身上。即便是分離了五年多,她也時時刻刻不能忘懷在那黑暗陰森的土地廟中,丁原為了保護自己而接下了耿無行臨死一擊的場景。
  
  她不曉得自己的丁哥哥是否也如她牽掛他一般,將自己深藏在心底?
  
  或許在丁原的心中根本就沒有自己的存在,但這又如何?只要自己能喜歡他,默默的在一旁關注著他,便已經足夠。儘管她從來也未曾對丁原說過隻字片語的表白,可是在蘇芷玉的心中確信,她為了丁哥哥,即便是犧牲自己的性命乃至一切,都將毫不猶豫,無所畏懼。
  
  這些其實都不需要理由,如果需要,那麼用一個字的表達就足以解釋了。
  
  忽然,丁原的身軀略微顫抖,嘴裡下意識地發出痛苦的呻吟,一縷黑紫色的毒血從口中緩緩流出。蘇芷玉一喜,因為按照布衣大師的說法,這是丁原即將復甦的徵兆,看來所有人的心血都沒有白費。
  
  兩道淡淡的白霧從丁原鼻中噴出,在氣機的牽引下被吸入了蘇芷玉的櫻唇,"轟"的一聲,兩人的真氣徹底融會貫通在一處,彷彿匯集成一條洶湧不息的河川,滾滾注入了蘇芷玉的丹田之中。
  
  蘇芷玉頓時感覺自己全身起了脫胎換骨般的變化,自丹田湧出的真氣猶如清冽醇厚的甘露,自由遊走在體內的每一處經脈;以往苦心修練多日也無法打通的關隘,此時就像憑空般的消失,任由浩瀚的真氣順利運行而過。
  
  莫非這就是秘錄所載的「陰陽初溶,龍虎交匯」的境界?
  
  雖然行功尚未結束,但蘇芷玉已經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來自軀體之內的巨大變化,一夜之間,她的修為隨著雙修心法的成功而突飛猛進,達到了嶄新的層次。
  
  在這個基礎上,或許用不了五年她就可以突破無數人夢寐以求的坐照境界,躋身天陸頂尖高手的行列,或許冥冥之中這是上蒼對她的補償,即使她原本並不在意這些。
  
  這股真氣在蘇芷玉體內迴繞九周天後終於達到滿盈,沿著她貼在丁原心口的右掌汩汩湧進,丁原的臉上紅光乍現,低低地哼了聲,全身"哧哧"冒起了乳白色的霧氣。
  
  丁原丹田中被深鎖了五年的仙家真氣終於被徹底激醒了,彷彿開閘的洪流般不可阻擋的奔騰而出,與蘇芷玉湧來的真氣合於一處。
  
  直到今天,丁原才真正擁有了百年的功力,那盤踞頑抗的餘毒,在如此龐大的力量洗滌之下,只能如風捲殘雲般的一瀉千里。
  
  丁原臉上的紅光越來越濃,身軀不停的顫動,蒸發出濃郁的銀白霧氣。突然"哇"的一聲,他情不自禁張口吐出一蓬血雨,撞在蘇芷玉的護體真氣上,瞬間消散。
  
  不過,這次血的顏色已經變成了鮮紅色。
  
  蘇芷玉一陣欣喜,知道丁原恢復在即,也許很快就能甦醒過來。這時丁原的嘴唇略微的扇動,迷迷糊糊地喚道:『雪兒--』
  
  蘇芷玉嬌軀一顫,心情彷彿從盛夏落入寒冬。
  
  她想起了那日在翠霞山思悟洞外曾山所說的話,頓時心頭百轉千迴,不能自己。
  
  丁原兀自不覺,又輕輕地喚道:「雪兒,雪兒--」
  
  蘇芷玉忍住黯然的神思,柔聲說道:『丁哥哥,雪姑娘不在這裡,等你復原了就能回去找她啦。』
  
  丁原並沒有回答,雙目依然緊緊閉起,原來是下意識地發出呻吟。
  
  蘇芷玉莫名的心中一酸,暗想道:『這位叫『雪兒』的姑娘不知道是誰,丁哥哥即便在重傷昏迷的時候也在想著她!可是他卻不知道,在他的身邊還有一個人像他掛念雪兒一般思念著他。原來,在丁哥哥的心目中果真有了心上人,對他來說,我或許永遠不過是那個愛哭的小妹妹罷了。』
  
  想到這裡,蘇芷玉更是黯然神傷,默默思忖道:『如今丁哥哥還不曉得我與他雙修療傷的事情,等他醒來以後,究竟要不要讓他知道?』她一時間愁腸百結,無法平靜。
  
  布衣大師等人在石洞外守了整整一夜,雖然每個人都神情平靜,可是眼看這麼長的時間裡面都沒有動靜,心中未免有些忐忑,即便是布衣大師也開始擔心蘇芷玉和丁原是否出了十麼差錯。
  
  這時洞裡傳出了隆隆悶響,掩在洞口的山石被徐徐推開,蘇芷玉一襲水色長裙隨風飄逸,緩緩從裡面走出。只見她神情平和,步履輕盈,在她如畫般的眉宇之間,多了一層柔和晶瑩的光澤。
  
  眾人見她無恙,無不鬆了一口氣,布衣大師起身道:『有勞施主了!』
  
  蘇芷玉有些心神不寧地微微搖頭,低聲道:『丁哥哥還未醒來,但身上的寒毒已經全部拔除,應該很快可以恢復了。』
  
  淡言真人彷彿察覺到蘇芷玉的異樣,問道:『姑娘可有心事?』
  
  蘇芷玉一醒,搖頭道:『沒有什麼,或許是有些累了。』
  
  布衣大師一怔,以常理來說,修練過雙修心法的人不僅不會感覺疲倦,反而應該是神清氣爽,精力充沛才對,難道說真出了什麼問題?
  
  忽然聽見蘇芷玉道:『大師,真人,盛大哥,芷玉有一事相求,請大家務必答應。』
  
  盛年慨然道:『姑娘且說,盛某一定答應。』
  
  蘇芷玉輕輕道:『這件事情只限於我們幾人曉得,請幾位千萬不要再告訴旁人,尤其不能告訴丁哥哥。』
  
  三人互望了一眼都有些不解,若說不能告訴別人那自是應該,畢竟這涉及到女兒家的清白,可是怎麼連丁原這個當事人也要隱瞞呢?
  
  蘇芷玉從袖口裡去出秘錄,雙手奉還給布衣大師說道:『大師,既然丁哥哥已經安然無恙,芷玉便不再需要它了,還請大師收回。』
  
  布衣大師一怔,不曉得蘇芷玉為何要把秘錄還給自己?蘇芷玉心中一酸,暗想道:『布衣大師雖然是得道高僧,可是他哪會明白,我這一生恐怕再也不用這本秘錄了,留著它只是讓我更加傷心而已。』
  
  蘇芷玉不等幾人回過神來,微一躬身道:『芷玉有些累了,先行告退,請各位見諒。』說完便轉身朝湖邊走去。
  
  此時,蘇芷玉的心裡卻遠非外表那麼平靜,潮起潮落間,她暗自憂傷的想道:『這樣一來,丁哥哥就不會因為雙修的事情而感到愧疚,更不會影響他與那位雪姑娘...我雖然不能在丁哥哥心中留下絲毫的影子,可是經過昨晚的獨處,我已經知足了。等到這裡的事情了結,我便立刻回到爹娘的身邊,一輩子陪著他們,再也不離開聚雲峰。或許幾十年後,丁哥哥偶爾也會想起曾經有我這樣一個妹妹,而我此生也難以將他忘懷。』
  
  一滴晶瑩的淚珠,無聲無息地順著臉頰滑落,滴在水色衣裳上漸濃漸淡,而少女的情懷卻怎麼如那淚珠兒,在這個清涼的早晨隨風消融?
  
  白茫茫的霧光裡,蘇芷玉水色的身影漸行漸遠,逐漸消失。
  
  布衣大師凝視著蘇芷玉遠去的背影,忽然一陣感悟,無奈的苦笑心道:『老衲白活了這麼多年,竟然連這女兒家的心思也沒看透。這位蘇姑娘分明是心有所系,自古以來,無論是英雄豪傑,巨惡奸雄,卻都不堪一個情字,又留下了多少孽葉!但願她能得善報,阿彌陀佛--』
  
  此時淡言真人與盛年走入石洞,只見丁原盤腿坐在草蓆上,身上披著一件外衣,自然是蘇芷玉為他所蓋上的。
  
  洞中煙霧瀰漫,一蓬青色的光華自丁原身上散發出來,一個身高三尺,貌若孩童狀的元神飄浮在他的頭頂,姿態神情與丁原本身一模一樣,卻蒸騰起粉紅色的霧光。
  
  盛年又驚又喜,說道:『元神出竅!沒想到小師弟的修為已到了如此高的境界!』話音剛落,丁原的身體猛一搖晃,臉上漲出了一片血紅,在他頭頂的元神"咿呀"而叫,顯得頗為恐慌。
  
  盛年與淡言真人同時臉色一變,雙雙欺身到丁原背後,各自使出右掌抵住背心,注入渾厚的翠微真氣。
  
  淡言真人忽然『咦』了一聲,卻發現丁原如今正處於通幽境界的衝頂階段,體內一股龐大的真氣聚會於檀中穴內不得舒展,因此才有了走火入魔的徵兆。
  
  淡言真人從掌心吐出一道真氣,引導丁原胸口的氣團紓解,口中沈聲低喝道:『穩坐丹田無私慾,傾吐雲霧過紫府!』這是翠微九歌知著篇最後幾句真言之一,由老道士嘴中以「定心咒」的神功喝出,正如暮鼓晨鐘般敲在丁原的心頭。
  
  丁原不由自主運氣下沈,不再強衝檀中穴,那股真氣得淡言真人與盛年合力的疏導,徐徐下落納入丹田之中。而此刻的丹田真氣已積聚宛如一座蓄勢待發的火山,如果順利的話,自可藉著這個機緣一舉度過大劫踏入通幽境界,但微微一個不慎卻必將被其反噬,甚至牽累淡言真人與盛年。
  
  淡言真人與盛年雙雙盤膝坐下,全副心神緊緊關注著丁原的動靜,以兩人修練了三個多甲子的精純真氣護持住丁原的心脈,幫助他鼓氣衝關。
  
  這一坐竟又是一個上午,丁原身上的紅光漸漸變淡,頭頂的元神卻彷彿又長大不少,宛如一個少年的模樣。
  
  驀然丁原的身軀淩空飄起,口中呼出一團青氣,那青氣宛如一條靈蛇般盤曲而上,逐漸消融在洞頂;一蓬粉紅色的光芒爆開,丁原頭上的元神徐徐化作了一束霧狀的光華,收入丁原體內消失不見。
  
  淡言真人與盛年一起收手,各自輕吐出一口濁氣,他們曉得丁原如今非但無礙,更是修為精進,而且進入了通幽境界。
  
  縱觀天陸正魔二道修練者不知凡幾,但終其一生能達到通幽境界的人已是鳳毛麟角。眼下惡名昭彰的天陸九妖中如天龍真君、神鴉上人之流,亦不過如此而已。
  
  而丁原年紀輕輕,修練翠微九歌不過才五年的時間,竟然一日千里,遠超旁人。一方面固然有造化之功,得際遇之奇,但也是他福緣深厚,天資過人,若是換成了旁人,只怕早在中了九霄罡風的寒毒後就一命嗚呼了,哪裡還有眼前的光景?
  
  又過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丁原的身軀徐徐落回草蓆,身外青煙飄緲,紅光消隱。
  
  他的眼睛慢慢睜開,卻隱約感覺到自己體內有了脫胎換骨的變化,一股渾厚的真氣在全身流轉著,靈覺也比昏迷前敏銳了許多,他第一個看見的就是多日不見的老道士,不禁脫口喜道:「老道士,你怎麼在這兒?」
  
  淡言真人淡然回答道:『你不是來找我的嗎?我自然就在這兒了。』
  
  盛年微笑道:『丁師弟,你受了風雪崖的寒毒不省人事,他將你放在了谷口外,我們接你回來請布衣大師救治,如今你終於醒了,我們大夥兒也就放下心來了。』
  
  丁原剛剛恢復神智,瞧著面前喜形於色的魁梧大漢,實在是有太多不曉得的事情,當下問道:「閣下便是盛師兄?我總算找到你了!只是那位布衣大師又是誰?」
  
  只聽見洞外有人微笑應道:『便是老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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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爵 | 2022-6-13 23:10:33

Chap.4 聯劍


  盛年在洞中簡略的將丁原昏迷後的事情敘述了一遍,卻將蘇芷玉與他雙修療傷的情節隱瞞下來,只是說他們按照布衣大師的解毒方法方才救醒了他,而丁原更是因禍得福,飛升至通幽境界。
  
  丁原自把淡言真人離山後的情形也說了出來,提到天雷山莊找上關洛鏢局挑釁尋仇的時候,盛年的虎目中寒光閃動,說道:『我終究還是連累了秦總鏢頭,好在有丁師弟與羅師弟湊巧碰上解圍!』
  
  說著便站起來向丁原深深作揖道:『丁師弟,多謝你,這才未讓我鑄成大錯,抱憾終生!』
  
  丁原搖手道:「盛師兄何必這麼客氣,秦總鏢頭他們都是重義氣的漢子,換了誰都會出手相助。」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問道:「盛師兄,那個魔教的風雪崖怎麼會在谷外佈下九光滅魂陣來?莫非他與我們有何恩怨不成?」
  
  盛年先看了看布衣大師,然後回答道:『當日平沙島墨晶墨師妹身負重傷,我便帶她回棲鳳谷請大師醫治。不料風雪崖卻尾隨而來,強行要闖入谷中,我與墨師妹便與他動起手來,如此僵持了數日,而師父也趕到了谷中。風雪崖眼看難敵,就在谷外以九盞紫瞳魔燈擺下九光滅魂陣,欲將我們圍困其中。布衣大師見勢不妙,祭起了驪雲珠護住谷底,我與師父數次闖陣,都因不諳陣法無功而返,師父還險遭風雪崖暗算受了點內傷。如今他在谷外進不來,我們待在谷裡也出不去,兩邊就這樣耗上了。』
  
  丁原眼睛一亮,問道:「既然驪雲珠可以防禦魔陣,為何我們不靠著它衝出谷去?」
  
  但這話一出口,他立刻醒悟到自己問得實在多餘,以老道士等人的智慧怎麼會想不到這點?
  
  果然,聽布衣大師回答道:『老衲的驪雲珠雖然可以保住谷地不受侵犯,可是也鎮不住風施主的紫瞳魔燈,一旦真的硬拚起來,只會珠毀燈滅,引起一場方圓千里的空前浩劫,所以是萬萬使不得的。』
  
  丁原苦笑道:「你們這麼耗上了不打緊,平沙島和太清宮的人在外面一心一意要找盛師兄尋仇要人,更以為老道士也躲起來不敢見人了。」
  
  盛年嘆道:『我原本想等墨師妹傷勢治癒就送她回平沙島,並向他們解釋其中的誤會,可是眼下風雪崖封鎖棲鳳谷,卻讓我們欲出不能,真是天意弄人啊!』
  
  布衣大師說道:『按照丁小施主方才所說,再過六日,三十天的期限就屆滿了。到時候真人與盛施主若還未出現,兩位清譽受損已是小事,只是引起三派之間更大的紛爭,卻是令人擔憂。』
  
  淡言真人沈聲道:『闖!』
  
  布衣大師搖頭道:『雖然我們多了丁小施主與蘇施主兩位強力援手,可是那九光滅魂陣卻不是已人數多寡來決定勝負的。倘若不明瞭陣法的變化,就算有千軍萬馬也是徒呼奈何。老衲以為我等都不可魯莽行事,免得被風施主有機可乘。』
  
  丁原道:「大師,老道士,師兄,與我同來的玉兒似乎對於九光滅魂陣頗有研究,或許她可以幫助我們破解此陣。」
  
  盛年與布衣大師似乎對於蘇芷玉的來歷身世皆已知曉,但想到當時若蘇芷玉真有把握破解九光陣,又何須犧牲自己的清白來救治丁原?
  
  於是盛年道:『蘇姑娘雖然家學淵源,可惜終究比不上風雪崖這個老魔頭對九光滅魂陣浸淫多年,我看不到萬不得已,就不要讓蘇姑娘去冒險。』
  
  丁原微微感到失望,又想起已有大半天不見蘇芷玉,當下便問道:「大師,玉兒現在在哪裡?」
  
  布衣大師微笑道:『蘇施主如今正在草廬休息,丁小施主大可放心。』
  
  四人又在石洞中聊了一會,卻沒有誰再提起風雪崖邀戰丁原的事情,眼看時間不早,便一起起身出洞返回木屋。
  
  在路上,布衣大師和淡言真人走在前面,丁原與盛年並肩走在後面。盛年身材高大,丁原身高還差他有半個頭,而他臉上的滄桑亦多出不少。盛年走在丁原身邊,看著這個小師弟,不由得臉泛笑意,猶如重返少年時光,但意氣風發間卻有著太多的年少氣盛。
  
  盛年低聲道:『丁師弟,我雖然長年在外,卻也經常聽師父說起你,只恨不能早日相見。今天機緣巧合,叫我們師兄弟在此聚首,心裡由衷地感到高興。可惜谷外魔頭窺伺,危機未解,不然我定要與師弟大醉一場,不到酒乾天亮,絕不收場!』
  
  丁原聽盛年語出誠摯,爽朗豪邁,不禁心生好感。
  
  但他也暗自有些奇怪,那個老道士沈默少言,怎麼教出的幾個弟子如阿牛、盛年,個個完全都不像這個師父?
  
  丁原說道:「好,他日若有機會,小弟必與師兄一醉方休。」
  
  盛年寬厚的大手一拍丁原肩頭,又用力搖了搖,儘管一句話也沒說,可是期間情誼兩人已然明瞭。
  
  四人走近木屋,卻看見蘇芷欲靜靜獨坐在湖畔邊,微風輕輕舞動著如絲的柔髮,蘇芷玉面對波光粼粼、漣漪激盪的水面,卻如同木塑般一動也不動。
  
  丁原揚聲喚道:「玉兒!」
  
  蘇芷玉的背影微微一顫,卻沒有回頭,也沒有回應。
  
  丁原略感奇怪,走了過去在她身旁坐下,問道:「玉兒,妳怎麼了?」
  
  蘇芷玉默默搖了搖頭,目光望向丁原,見他容光煥發,眼中精光深蘊,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憂傷。想到絕對不能讓丁原看出破綻,於是努力展顏微笑道:『我沒什麼,只是在想如何破解風雪崖的九光滅魂陣。』
  
  丁原不疑有他,聞言便放下心來,說道:「玉兒,妳有想到什麼辦法嗎?」
  
  蘇芷玉輕輕道:『我先前小看了風雪崖,以為他的九光陰魂陣不過爾爾。可是先後兩次入陣較量,芳才發現他在陣理上的造詣遠超過我,只怕也不再芷玉的爹娘之下。若非如此,芷玉應有八成把握破陣出谷,可是這次即使得到大夥兒的助陣,我也只有兩成把握,實在是凶險難測。』
  
  丁原苦笑道:「看來,我們當真跟風雪崖在這裡耗上了,其他暫且不說,我擔心阿牛傷勢好了,等不到我們便會獨自找來,說不定會困在九光滅魂陣中。」
  
  蘇芷玉用手指滑過手腕上的靈犀鐲道:『可惜棲鳳谷被九光滅魂陣全然封死,要不然爹爹憑著靈犀鐲發出的信息也可以找尋到這裡,若是他老人家來了,九光滅魂陣一定能迎刃而解。』
  
  就在這時候,高空遙遙傳來風雪崖的話音道:『小子,你果然沒死,嘿嘿,而且修為還更有精進,老夫也不得不欽佩你福大命大了。』
  
  谷中被九光滅魂陣所蔽,阻隔了日月光輝,頭頂唯有紅光迷濛,丁原抬頭朝上看去,只見風雪崖衣袖飄飄,隱身血霧之中,森寒的目光正逼視自己。
  
  他劍眉一揚,朗聲道:「閣下莫非有些失望,我卻不屑與你這樣藏頭露尾的小人說話。」
  
  風雪崖嘿嘿冷笑道:『小娃娃年紀輕輕,口舌竟然如此毒辣!老夫豈能與你一般呈口舌之能?你若是不服,咱們便再來打過,老夫照舊讓你十招,若是你贏了,老夫立刻走人,你敢打嗎?』
  
  丁原還來不及出聲,卻聽見布衣大師在身後開口說道:『風施主,你若祭起青梅旗、縛龍索來,丁小施主年紀輕輕,即便是修為過人也是無可奈何的,莫說十招,就是一招也用不上。』
  
  風雪崖哼道:『我風雪崖跟這小子過招,自然是憑各人的真實修為,絕對不會用身上的寶物。』
  
  蘇芷玉聽見風雪崖向丁原邀戰,於是收拾少女情懷起身說道:『風前輩,丁大哥中了你的寒毒,元氣未復,此戰由芷玉代勞如何?』
  
  她雖然未曾真的和風雪崖面對面過招,可是自忖支撐十招、甚或更多一點,應無問題。
  
  風雪崖哈哈笑道:『小丫頭,就算妳爹娘在此,要同老夫過招也得多考慮三分,妳當真擔心那小子的性命,不妨與他聯手齊上,老夫放你們二十招為限如何?』他目光毒辣,自然看出蘇芷玉修為超過丁原,因此才以二十招為限。
  
  其實,風雪崖心中估計用不了十五招,就可以讓兩人雙雙落敗在他的手中。
  
  可是丁原怎肯讓蘇芷玉涉險?他抬頭說道:「不需旁人,風雪崖,我丁原再接你十招就是!」
  
  狂笑聲中,風雪崖一挑拇指道:『好小子,可是如果你接不下來,你們這些人便要答應讓我入谷。』
  
  這件事丁原可做不了主,於是轉眼望向其他人。
  
  布衣大師說道:『風施主,你真有把握二十招內擊敗兩位小施主嗎?』
  
  風雪崖嘿嘿笑道:『老夫一言既出,怎會反悔?』
  
  布衣大師點頭道:『好,既然如此,我們便應下風施主的挑戰,由兩位小施主以二十招為限,與你鬥上一局!』
  
  這麼多天來,風雪崖雖然將眾人死死地困在棲鳳谷,更揚言要耗上幾十年,可是心中也早已經感到不耐煩了,因此才想出與丁原再戰一場分個輸贏的辦法。
  
  此時他聽布衣大師答應下來,不由得精神一振,心想:『這個雲老二敢答應下來,一定有什麼詭計,可是不管怎樣,就憑那兩個小娃娃,在短時間裡也不可能擋住老夫二十招的猛攻,與其這樣對峙下去,不如索性一搏!』當下便點頭道:『好,我們一言為定!萬一老夫剩了,你們便不能阻攔我入谷,更不可阻撓老夫拜見主母。』
  
  丁原聞言一奇,心想風雪崖口中的"主母"又是誰?難道說這谷裡還有其他人,卻為什麼沒聽眾人提起?而風雪崖佈下九光滅魂陣封谷似乎為的就是要見那主母一面,其中必然還有蹊蹺。
  
  淡言真人、盛年、墨晶與蘇芷玉等人雖然不明白布衣大師為何突然答應下來,但想他平日的行事風格一定自有他的道理,因此站在一邊也不插嘴。
  
  布衣大師含笑道:『如此就請風施主明日此時再來,丁小施主傷勢剛剛恢復,尚需休養一日才能與人動手過招,想來,風施主也不會在乎多等這麼一天吧?』
  
  風雪崖暗想,就這麼一天的時間也不怕這些人弄出什麼鬼來,於是點頭道:『既然如此,我們便明日此時再見!』說完身形一閃,便消失在血霧裡。
  
  眾人曉得這一日一夜谷中自會無礙,便一起回到木屋中坐下。
  
  盛年問道:『大師,你與風雪崖曾相交數十年,對他可謂知根知底,不過丁師弟與蘇姑娘是否真的可擋住他二十招呢?』
  
  丁原與風雪崖動過一回手,雖然勉強撐了十招,可是差點就性命不保。就算蘇芷玉的修為在他之上,可是自忖兩人聯手,要想撐過二十回合卻也沒什麼把握。而盛年所問的也正好是他心中的疑問,因此也將目光投向了布衣大師。
  
  布衣大師從容一笑,回答道:『以老衲看來,雖然兩位小施主的修為亦是不凡,不過正常情況下,要想在風雪崖手下撐過二十招,最多也只有四成可能。』
  
  墨晶開口說道:『聽大師這麼說,想來是有什麼應對的妙計了?』
  
  丁原自甦醒以後還是第一次聽她說話,心中總覺得這個白衣少女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對誰都是愛理不理的。他豈知道墨晶心裡也正在暗自奇怪,堂堂的翠霞派師徒,怎麼會和魔道人物絲混在一起?想那布衣大師已出家為僧,如今修為全失,更救過自己性命,也就算了。可是,丁原怎麼會和蘇真這個老魔頭的女兒待在一起?
  
  如果不是看在其母是水輕盈的面子上,墨晶只怕連與蘇芷玉共坐一桌也不願意。
  
  她有這樣的想法也不奇怪,自古正魔兩道不共戴天,如盛年、丁原這般豁達的名門弟子實在是少之又少。多數人自幼受師門清規的戒律教誨,早已將魔道中人視為洪水猛獸。
  
  墨晶的師父在天陸是出了名的脾氣暴烈、嫉惡如仇之人,在她的教導下墨晶對於魔道中人,自是比別人更多了幾分戒備與厭惡。
  
  布衣大師的嘴角露出了一絲胸有成竹的微笑,道:『墨施主高看老衲了,老衲雖心中已有一些法子,可是妙計二字卻不敢當。』
  
  丁原精神一振,問道:「不曉得大師想出的是什麼法子?」
  
  布衣大師道:『天陸高手對決,以二對一,甚至以三打一的事情也時有發生,但結果未必一加一等於二這麼簡單。往往圍攻一方的人雖然多了,可是反而不如獨鬥那般揮灑自如。』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目光投向在一邊低頭沈思的蘇芷玉道:『蘇施主的令尊,當年便曾經受到過正魔兩道的圍攻,以寡敵眾的場面屢見不鮮,但是蘇真施主每每卻總能全身而退。這固然是因為他修為超凡,但圍攻他的人也無一不是天陸的成名人物,諸位可曉得是什麼道理?』
  
  在座皆是才智傑出之士,聽到布衣大師的話隱約都猜到了答案,只是沒有人開口說破而已。
  
  布衣大師不知為何特別地關心蘇芷玉,慈祥的目光凝視著她問道:『蘇施主,妳可曾聽令尊說起過這個問題?』
  
  蘇芷玉沈吟片刻回答道:『芷玉雖未曾聽家父提起過,但如今想來,一是圍攻之人盡管佔據人數優勢,可是未必肯齊心協力,往往各有私念,指望別人冒險強攻,自己卻躲在一旁撿便宜,人心不齊,聯手的威力自然就小了不小。再則,這些人雖都是成名高手,可是門派魚龍混雜,各自修為或高或低,招式五花八門,甚至可能會相互剋制。這麼一來,人是多了,可是卻會相互牽制抵銷,反而亂了陣腳。』
  
  布衣大師點頭道:『蘇施主說的正是其中最關鍵的兩點,其實這個道理很多人都懂得,可是要解決卻十分困難。』
  
  眾人見布衣大師說的話題似乎與明日的決鬥無關,可是卻隱約明白他提出的這兩個問題,比然是明日決鬥爭勝的關鍵所在。
  
  當下蘇芷玉問道:『大師,莫非你的克敵之法就在於此?』
  
  布衣大師回答道:『正是,老衲手中那一冊聖教秘傳的青陽雙修秘錄,除了練氣篇外,還有一篇聯劍篇。這件事情風施主亦是不知道的,否則,他也不會輕易地答應明日之戰了。』
  
  蘇芷玉心中暗道奇怪,先前布衣大師將青陽雙修秘錄交給自己的時候明明就只有一冊,難道他手中尚有另外一冊?
  
  而其他人此時卻心中釋然,聯劍劍法在天陸正魔兩道雖不多見,可是也不是絕無僅有,譬如翠霞派就有一套《參合劍法》,可以同門師兄弟聯手,也可夫妻姊妹並肩,只是極少施展,因此並不出名而已。
  
  墨晶問道:『據我所知,各派的聯手劍法少則數十招,多則上百招,更有無數細小變化。蘇姑娘與丁師弟只用短短一天時間,就能夠掌握了嗎?』她儘管對蘇芷玉存有成見,但是更曉得事情應分輕重緩急。
  
  布衣大師點點頭回答道:『墨施主說得不錯,不過青陽雙修劍譜所記載的卻不是什麼招式,而是兩人聯手的心訣。』
  
  眾人一愣,布衣大師解釋道:『別的聯劍劍譜教的是劍招,講究的是招式上遙相呼應,相得益彰。而青陽雙修劍譜,講的卻是兩人如何在實戰中進行配合,發揮出最大功效的心訣。這好比有人給你的是一條魚,而青陽雙修劍譜送的卻是釣魚的方法。』
  
  丁原詫異道:「世上竟有這樣的聯手劍法!不過聽起來,卻似乎跟劍陣有點相似?」
  
  布衣大師搖頭道:『與普通劍陣相比,那是有大大的不同。劍陣講求的是陣法轉換,青陽劍譜要的卻是心意相通,同生共死。想當年創出這套劍譜的兩位前輩,本來是聖教中的一對恩愛夫妻,兩人的造詣修為大相逕庭,但為了同修一套聯手劍法,他們花了十多年的時間潛心研究,才創下了青陽劍譜。只是他們兩人的修為實在太強,根本無需聯手,所以這套心訣始終未有機會現於人間。』
  
  盛年恍然大悟道:『這麼說來,丁師弟與蘇姑娘可以施展本門劍法聯手了?』
  
  布衣大師回答道:『正是這樣,不然老衲如何能答應風施主一天的時間?』
  
  丁原說道:「既然這樣,煩請大師將青陽雙修劍譜傳與我們吧。」
  
  布衣大師起身道:『請兩位小施主與老衲到丹室來。』
  
  三人進了布衣大師的丹室,布衣大師取出先前蘇芷玉交還的雙修秘錄放在桌上,道:『蘇施主,女兒家細心一些,便麻煩施主小心將秘錄首尾兩層封頁的夾層拆開。』
  
  蘇芷玉聞言,翻開了秘錄封頁,仔細打量了片刻,發現封頁的邊緣果然有密密的線口,只是常人並不會注意罷了。
  
  她小心地將首尾兩張封頁上的絲線拆去,從裡面的夾層中,取出了兩張薄如蟬翼的帛紙。
  
  布衣大師接過帛紙輕輕打開,只見上面密密麻麻全是些蠅頭小字。布衣大師介紹道:『劍譜也分為乾坤兩卷,兩位施主只需各修其中一卷。心訣的境界從淺入深,分為:同生、共死、靈犀、一體四層。本來以兩位施主的才智,想要修練貫通也非難事,只可惜時間緊迫,我們只能盡量先練到共死的境界。好在依老衲之見,若能修成共死的境界,則抵擋風施主二十招應可無礙。』
  
  丁原和蘇芷玉各自從布衣大師的手裡接過帛紙,布衣大師又道:『青陽雙修劍譜固然博大精深,可是要領全在那八個字上。兩位施主雖然未必能心有靈犀,可是老衲知道,當年丁小施主也曾捨身救過蘇施主,這同生共死四字可以說是當之無愧的。』說著,便深深望了蘇芷玉一眼。
  
  蘇芷玉一震,心底思忖道:『大師為何要這麼做?難道,他已經看出我對丁哥哥的情愫,因此有意藉著這雙修心訣來成全我們?可是他哪裡知道丁哥哥心中早有了別的姑娘,想來那位姑娘必然比我好上十倍不止。我雖然曾與丁哥哥同生共死過,可是再也不可能心有靈犀,合成一體了。』
  
  而丁原又怎麼會注意到蘇芷玉此刻心中的千頭萬緒,黯然情傷?
  
  他低頭掃視帛紙,忽然想起了雪兒。若是自己能夠將乾坤兩卷全部記下來,將來回到翠霞山和雪兒合壁雙修,豈不也是一樁美事?
  
  這對小兒女手捧帛紙各懷心事,卻有誰知日後的風雨漫長,世事又有多少能如人願?
引言 使用道具
b114096019
大公爵 | 2022-6-14 01:30:25

Chap.5 靈犀


  翌日約定的時辰剛到,風雪崖的身影出現在棲鳳谷的半空中,而布衣大師、淡言真人等人,早已經在小湖畔守候多時。
  
  風雪崖的手裡把玩著玉如意,悠閒地瞥了一眼眾人,彷彿根本不把這一戰放在心上。
  
  當他森寒的目光掃過丁原與蘇芷玉時,嘿嘿一笑道:『你們兩個娃娃若是後悔現在還來得及,稍後過招時,老夫可不會手下留情。』
  
  而丁原與蘇芷玉在丹室中研習青陽雙修劍譜已幾近一日一夜,才終於參悟了共死的境界,將那數百句的口訣心法了然於胸。中午過後,盛年在木屋前陪丁原與蘇芷玉又練習了兩個多時辰,淡言真人與布衣大師更不時從旁指點,布衣大師更將風雪崖的成名絕技--金風玉露掌與玄冰玉如意的招式精要之處,一一向他們講解了一遍。
  
  丁原與蘇芷玉的聯手劍法,在眾人的傾力栽培下,逐漸由生澀變為順暢,由稚嫩變為純熟,儘管還談不上爐火純青,可是也頗為一板一眼、有模有樣,在攻守之間進退得法。
  
  而這點,盛年自是深有體會。
  
  起初面對兩人,他雖然感覺到丁原的劍法奇詭莫測,蘇芷玉則輕靈飄逸,可是自己倚仗著雄厚的翠微真氣,依然是周旋有餘。
  
  可是丁蘇兩人的配合卻漸漸的越來越有默契,終於顯現出聯劍的威力,使盛年亦不得不打起十分精神來方可應對。
  
  如今丁原見風雪崖神態倨傲,口吐狂言,於是劍眉一揚,回道:「風老魔,這句話也是我想說給你聽的,如果你害怕二十招贏不了我們會大丟面子的話,那我們再讓你五招、十招如何?」
  
  風雪崖的性格十分狂傲,明知道丁原是有意要激怒自己,卻依然忍不住重重一哼道:『無知小兒,這回一定要讓你知道老夫的厲害!如果你們二人真能在老夫手中走得二十招,老夫便折節下交,與你結拜為兄弟。若是你輸了,就給老夫當乾兒子吧!』
  
  丁原見風雪崖果然被自己所激怒,不禁心中暗喜。
  
  眾所周知,高手過招最忌諱心神不寧、氣血浮動,一不小心,十成的功夫也要折去兩成。
  
  他索性在風雪崖的火頭上再澆上一把熱油道:「風老魔,雖然你是老了點,與你結拜我算吃了點虧,不過日後行走天陸,身後要是跟著你這麼一個兄弟倒也不錯,這個虧我就認了!」
  
  風雪崖臉色鐵青,亂髮欲舞,幾近發作。但他畢竟是超卓人物,於是強忍怒氣嘿嘿笑道:『好,我們便再多賭這麼一條。若是你贏了,老夫便與你結拜金蘭;若是你輸了,就得做老夫的乾兒子!』
  
  丁原眨眨眼睛,故意壓低聲音問道:「為了免得有人耍賴,我們兩個要不要先打勾勾?」他的聲音雖輕,可是以雄厚的真氣遙遙送出,不要說身邊的人,就連在高空中的風雪崖也聽得一清二楚。
  
  只聽見風雪崖的狂笑聲又起:『老夫橫行天陸百多年,素來言出如山,你這娃娃大可放心。』
  
  丁原步步緊逼問道:「這麼說,一旦閣下輸了,谷外的九光滅魂陣也會立刻撤去了?」
  
  風雪崖斷然道:『不錯,就是這樣。但是如果你們輸了,亦需讓老夫入谷拜見主母!』
  
  布衣大師手持銀白牛角答道:『風施主放心,出家人不打誑語,老衲的話自然也是算數的。真人與盛施主、墨施主他們,亦絕對不會阻攔風施主半步。』
  
  風雪崖粽生長笑,鼓浪般的音波在空中迴蕩,震得群山應和。足足有半盞茶的時間他才停下笑聲道:『好,老夫要的就是這句話!兩個娃娃還等什麼,上來接招吧。』
  
  盛年拍了拍丁原的肩頭,用力地按了一下,然後低聲說道:『千萬不要去計算招數,那反而會亂了心神。你要與蘇姑娘多做呼應,先守住陣腳,你們一定能贏,等你凱旋歸來,我們一醉方休!』
  
  丁原頓覺心頭熱血澎湃,用力一點頭道:「師兄放心,今晚這頓酒我們一定要喝個痛快!」
  
  布衣大師含笑道:『兩位小施主,你們只要時刻記住『同生共死,靈犀一體』這八個字,就能立於不敗之地。』他說話的聲音雖然不大,但並不能像盛年那樣以真氣束音成線,因此在半空中的風雪崖依舊能夠聽見。
  
  他不屑的冷笑道:『你們現在再來教導,未免太遲了吧?』
  
  丁原哈哈一笑道:「盛師兄和大師是在叮囑我們別傷到了你,免得讓你下不了台。」
  
  風雪崖鼻子一哼,不願再和丁原做無謂的口舌之爭。
  
  丁原將目光轉向淡言真人問道:「老道士,你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嗎?」
  
  淡言真人徐徐道:『你們能贏。』
  
  丁原也不曉得為什麼,聽了這四個字,信心又是一振,笑道:「阿牛說過,師父的話總是不會錯的,看來風雪崖是輸定了。」
  
  這時旁邊的墨晶朱唇微微一動,似乎想說什麼,最後還是忍住了。
  
  丁原對蘇芷玉道:「玉兒,我們上吧。」
  
  只見蘇芷玉稍一點頭,水色的身影微晃,已然飄上半空,身姿輕盈曼妙,再配上她嬌美絕倫的玉容,簡直如同飛天的仙子。而丁原也隨後跟上,在風雪崖的對面穩住身形,與蘇芷玉形成夾擊之勢。
  
  風雪崖微微詫異,他自然也看出了丁原與蘇芷玉所站的位置十分巧妙,兩人之間若即若離,自己即便出手,也只能主攻其中之一,而丁原與蘇芷玉卻可以隨時呼應,進退攻守盡皆得宜。
  
  蘇芷玉面對當年幾乎與父母齊名的魔教四大護法之首,神態鎮定自若,嘴角依然淺含笑意的躬身一禮說道:『晚輩蘇芷玉,請風老前輩賜教。』
  
  風雪崖還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打量蘇芷玉,見她氣質出塵,風姿綽約,年紀雖輕卻隱然已有頂尖高手的風範。雖然他目空一切,卻也不禁暗自讚嘆蘇真夫婦果真了得,把這麼一個十幾歲的女兒調教到如此境界。
  
  他看蘇芷玉對自己恭敬有禮,心中也舒服不少,哈哈笑道:『女娃兒,看在蘇真與我乃是同道中人,性情又十分相投的份上,老夫稍後動手時盡量不傷著妳就是。』他說得輕描淡寫,但誰也不敢說他是狂妄自大。
  
  蘇芷玉當然不會真要風雪崖相讓,可是依舊微微含笑道:『多謝前輩。』
  
  丁原笑道:「風老魔,你已算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卻如此的會吹牛。我認識蘇大叔那麼久了,卻從未聽她提起過你,你倒在這裡套起交情來了。」
  
  風雪崖怎麼會再輕易上他的當,輕哼道:『你這娃娃懂什麼?我與蘇真平輩論交,縱橫天下的時候,怕你祖師爺都還在穿開襠褲呢。』
  
  丁原也不生氣,回道:「待會兒我們八拜結交,我的祖爺爺便也是你的祖爺爺,就算當年還在穿開襠褲,也仍舊是你的祖爺爺。他老人家地下有知,曉得多了你這麼一個乖曾孫,牙齒也會笑光。」
  
  若要論起唇槍舌劍的本事,即便是風雪崖比丁原多活了百多歲也不是他的對手。想當年,丁原不過是十來歲的娃娃,就將天龍真君等人氣得無可奈何,更何況今日?
  
  風雪崖聞言,目中青光一閃,抑制住怒火道:『好,你這個伶牙俐齒的乾兒子,老夫是要定了!』
  
  他話音未落,只見丁原背後的雪原仙劍"叮"的一聲,化成了一道碧光直衝雲霄,丁原身形舒展,速度竟比仙劍更快,他伸手握住雪原一招"銀河倒卷",撒下了漫天劍氣直逼風雪崖道:「十輩子以後再說吧!」
  
  未曾開打的時候,丁原的心中計議已定,絕對不能讓風雪崖搶先出手。
  
  上次在九光滅魂陣中與風雪崖激戰時,被對方搶了先招,令他處處被動,一直緩不過氣。因此這回他記取教訓,搶在風雪崖前面出招,就算再不濟也是個先手。
  
  那邊的蘇芷玉在雪原劍剛出鞘時也立即發動,依青陽雙修劍譜中的心訣要領,翻手拔出盈雪劍,一式「風生水起」直挑風雪崖的雙腿,令他難以上下兼顧。
  
  因為蘇真劍法過於剛勁霸道,所以蘇芷玉在劍法上傳承其母水輕盈的部分更多一些。六十多年前,水輕盈乃是天陸正道三大聖地之一的天一閣嫡傳弟子,被譽為千年難得一見的奇材,如果不是身陷情網,與蘇真相偕隱居聚雲峰,則天一閣下任掌門之位絕對是非她莫屬。
  
  如今水輕盈相夫教女,將畢生心血都傾注在蘇芷玉身上,更是把天一閣絕世的劍法「淩波九劍」全部授予女兒。而那「風生水起」正是淩波九劍的第一招,劍勢空靈飄渺,似慢實快,宛如綿裡藏針。
  
  風雪崖目光如炬,焉能不曉得其中厲害?但他藝高氣傲,玄冰玉如意斜刺裡朝上點出,任憑丁原的劍式千變萬化,仍然準確擊向雪原劍尖。
  
  丁原自然不願與風雪崖硬拚,未等劍招用老,突然轉成一式「乘風破浪」,切向風雪崖右臂。
  
  此時腳下蘇芷玉的盈雪劍也正攻到,風雪崖的左手手指連彈三記,朔風指尖嘯縱橫,將盈雪劍的所有變化盡皆鎖住,迫得蘇芷玉也隨之變招,揮劍橫推,取道風雪崖的前腰,依然在劍式上呼應丁原。
  
  風雪崖甫一交手便立即察覺不對,雖然說丁原與蘇芷玉施展的都是本門劍法,可是身形劍勢卻又配合得恰到好處。若說他們佈下了什麼劍陣,卻又並不像,但僅僅說是巧合,風雪崖第一個就不相信。他一時想不通其中的關鍵,只好先暫不理會,身形一旋,同時讓過丁原與蘇芷玉的仙劍,玉如意轉守為攻,劈向蘇芷玉頭頂,左掌立起,轟然吐出一蓬青霧狀的九霄罡風,劈向了丁原。
  
  風雪崖的招式看似簡簡單單,毫無花巧,彷彿剛入門的小孩都能打出,可是落在行家眼裡,卻都明白他已經到了反璞歸真的境界,實能化腐朽為神奇,邪氣裡偏透著一股無可抵禦的霸氣。
  
  倘若在往日,就這麼一式變化必定會逼得蘇芷玉與丁原雙雙無功而返,扳回場上的先手。可是,丁蘇二人已參悟出雙修劍譜的兩層境界,已非他所能輕易擊退。
  
  只見丁原低喝一聲,竟全然不顧轟向自己的罡風,左掌打出二十二字拳中的「山」字訣,三道掌影立時籠罩住風雪崖的頭頂。蘇芷玉心領神會,身軀如飛雲流轉,騰起數尺,不僅避開了玄冰玉如意的當頭一擊,更以盈雪劍化出七道劍氣,將金風玉露掌的罡風化於無形。
  
  這一招表面上看來極為驚險,只要蘇芷玉稍一遲疑,丁原勢必會被風雪崖的掌風擊中,即便不死亦是吐血而飛。可是兩人之間既然有了共死的默契,丁原大可放心將他的性命交付在蘇芷玉手中,而蘇芷玉果真不負丁原所望,利用淩波九劍以柔克剛,接下了掌風。
  
  這一下確實出乎風雪崖的意料之外,他滿以為自己大可以轉守為攻,將兩人各自擊破,哪裡曉得丁原居然繼續捨命猛攻,而蘇芷玉則及時破解了金風玉露掌。
  
  然而他終究是一代梟雄,眼看丁原的左掌就要劈到,竟突然張開嘴吐出一道青色劍氣,直刺向丁原手腕上的脈門,如果被打中,丁原的整個左手就算是報廢了。
  
  這一下奇鋒突起,丁原亦猝不及防,急忙收招閃身,將就避過。風雪崖在不得已之下消耗真元從口中吐出九霄劍芒,這才逼退了丁原,豈容他再近身攻擊?
  
  風雪崖一聲長嘯,玉如意漫天寒光閃耀,如長江大河般向丁原席捲而來。左掌一屈一轉,恰似靈蛇,牽制得蘇芷玉無法救援。
  
  丁原以快打快,雪原劍一招百轉千流揮灑而出,只見半空裡光影團團,劍氣縱橫,眉花間竹般十八記脆響,丁原踉蹌而退,抱劍佇立在十丈開外。
  
  三人交手數招這才有了第一次兵器接觸,可是其間凶險異常。每一個變化之間只要有半點疏忽,那就會立時劍毀人亡。
  
  蘇芷玉撤身到丁原右側六丈外站定,眼角餘光掃過了丁原,關切問道:『丁哥哥,你沒事吧?』
  
  丁原剛才被風雪崖震得氣血翻湧不得不退身卸力,剛想回答,眼前頓時黑影遮天,風雪崖淩空鬼魅般地撲到。
  
  原來風雪崖與丁原硬拚了一招,卻發覺這個小子才不過一日的時間修為便大有精進,比受傷之前厲害了許多。儘管他想不到那是青陽雙修秘錄之功,可是也知道絕不能讓丁原緩過氣來,因此立刻發動了驚滔駭浪一般的攻勢。
  
  谷底的淡言真人正目不轉睛地抬頭觀望,雖然每個人神色瞧上去都頗為平靜,可是無不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見空中黑綠赭三道光影翻飛,劍光森寒耀眼,換作常人,哪裡還分得出誰是風雪崖,誰是丁原,誰有是蘇芷玉?
  
  墨晶尚是頭一回見著丁原、蘇芷玉的真實修為,她從三歲起就追隨師父修練仙道,在東海平沙島的同門中被譽為後起之秀,直追號稱東海三英的耿照等人。
  
  她原本以為放眼天陸年輕俊彥,自己也算得上是首屈一指的人物,哪曾想到眼前的丁原與蘇芷玉皆毫不遜色於己,而兩人的年紀只怕比她更小。
  
  墨晶心中不由得暗自思量道:『看來翠霞派號稱正道牛耳果非浪得虛名,從前我與師父總是不服翠霞派的聲譽淩駕於本門之上,一心要在日後的蓬萊仙會上與其一較高下。現在想來,實在有些偏頗,且不說盛師兄的修為比起晉感師兄他們高出一大截來,這姓丁的少年亦不在我之下,我和師父還有掌門師伯以前竟都小看了人家。』
  
  而更令她詫異的,是蘇芷玉的修為似乎還在丁原之上。
  
  可是風雪崖是何等的人物,儘管一開始被丁原與蘇芷玉以青陽雙修劍譜的心訣打了個出奇不意,險些吃虧,然而才三四招間,便已然瞧出了一點門道。
  
  他趕緊隨機應變,在空中閃展騰挪,不停地變換身法,令丁蘇二人無從掌握他的下一步變化。而後,再利用鬼魅一般的招式打亂了丁原與蘇芷玉的步法、站位,使得聯劍的威力頓時大減,逐漸佔據了上風。
  
  由於風雪崖心惱丁原出言不遜,因此十成攻勢裡至少有七成是衝著他而來,剩下的三成只為牽制蘇芷玉,令她無法呼應救援丁原。
  
  這麼一來,丁原所面臨的壓力驟增,只覺得自己的前後左右、上上下下,無處不是風雪崖的身影與殺氣,稍有大意便會招致殺身之禍。
  
  然而在風雪崖排山倒海的攻勢底下,丁原反倒被激發出驚人的潛能。
  
  他先前為風雪崖九霄罡風的寒毒所傷,幾乎斷送了性命,卻反而因禍得福,衝破了通幽境界,許多以前限於功力無法施展出來的招式變化,如今得以信手撚來,揮灑自如,看得盛年等人也無不點頭讚嘆。
  
  可是即便如此,丁原仍是頻頻遇險,若非旁邊蘇芷玉總是適時的橫劍接應,他多半早已傷在了風雪崖的手中。
  
  丁原一邊全力應對,一邊心頭也不禁暗暗驚訝道:「沒想到這老傢夥如此頑強,看來上回他果真是有所保留並未盡全力對付我,這次可是拚上真火啦。」
  
  這邊丁原暗自訝異,而那邊風雪崖也吃驚不小。
  
  上回他一個大意,讓丁原僥倖逃過十招,固然是輕敵所致,但也是他必須分神操縱九光滅魂陣而有後顧之憂的緣故。今日的情形已然完全不同,儘管說一邊多了蘇芷玉,但他也是毫無保留的全力施為,就算面對一派掌門也不過如此。
  
  可是丁原連接自己數招,雖然是連連遇險,然而卻陣腳不亂,被動之中仍隱隱存有反擊之力,修為比起兩日之前已然是雲泥之別。難道說僅僅兩天的功夫,這個小子又有了什麼奇遇不成?
  
  蘇芷玉見風雪崖將她撇在一旁猛攻丁原,心中亦是一緊。
  
  她為了緩解丁原的壓力,一連換了三套劍法自側面攻擊風雪崖,卻被對方雄渾無倫的功力一一化解。雖然有心依靠青陽雙修劍譜的心訣與丁原聯手應對,怎奈兩人被風雪崖的一通猛攻漸漸逼散,已經沒有了陣勢。
  
  這情景看得底下人也緊張不已,布衣大師的修為雖失,但眼光還在。只見他銀眉微蹙,喟然一嘆道:『二十年不見,風施主的進步著實驚人。以他眼下的實力,即便是叫蘇真、楚望天那些百年前的魔道十大高手,亦是不惶多讓。』
  
  盛年炯炯的目光注視著半空中翻飛而過的光影,沈聲道:『更厲害的是他的見識與經驗,或許他還沒有看出丁師弟與蘇姑娘所用的聯劍心訣,可是卻已經識破了其中的關鍵。他利用自己雄渾的真氣,將丁師弟和蘇姑娘漸漸逼散,教他們無法形成呼應之勢,就算再厲害的聯劍招式也施展不出來。』
  
  布衣大師道:『這正是老衲最擔心的地方,畢竟兩位小施主只用了一天的功夫參悟雙修劍譜,無論天資再高,也必然限於火侯不足。他們被風施主大開大闔的招式,詭異飄渺的身法一攻,立時就露出了破綻。』
  
  墨晶問道:『大師,丁師弟與蘇姑娘還有勝算嗎?』
  
  布衣大師苦笑道:『老衲不敢妄言,除非他們兩人能再一步到達靈犀境界,如此就不須以身劍配合,而是入了心意相連的上乘境界。這樣就算風施主把他們分得再遠,逼得再散,也不會妨礙兩人心意相通之間的呼應配合,不然,就要完全看造化了。』
  
  說話間,空中的三人已經鬥到十招開外,大夥兒每計算一招,心裡就鬆了一分,可是一看見丁原的情勢越加危急,不免又再緊上一分,這般忽喜忽憂,簡直比拼鬥的人更加難熬。
  
  然而十招一過,風雪崖的心頭也漸漸感到煩躁,不禁招式再緊。他玉如意虛晃三記,在空中射出三道銀白弧光,分做上中下三路湧向蘇芷玉,令她不得不回劍自保。風雪崖趁這工夫,朔風指碧光沖天,"哧哧"連發九道,道道直取丁原要害。
  
  丁原不敢怠慢,雪原劍舞作一團光影,將朔風指光一一攔截。只是每接下一道指光,他的右臂便被震得一陣酥麻,更有一股冰寒的真氣沿著仙劍攻入體內經脈,迫使他急忙運氣抵禦。
  
  還沒等接完朔風指光,玄冰玉如意罡風激盪,後發先至,當頭劈向了丁原的天庭。
  
  丁原只覺得眼前光華閃耀,知道大事不妙,也來不及細看,單憑靈覺左掌一翻,以「正」字訣橫架而出。
  
  "啪"的一聲,玄冰玉如意與丁原左掌結結實實地對上一招,丁原被風雪崖龐大雄渾的九霄罡風迫得胸口一窒,右手的雪原劍不禁慢了半拍。
  
  此時,一道朔風指光趁虛而入,正擊中丁原的右肋。
  
  丁原立時感到肋下一麻,雖然沒有半點疼痛,但卻有一股鮮血激射而出。
  
  他藉著風雪崖玄冰玉如意的一劈之力飛退數丈,再以翠霞真氣封住傷口,不讓指力中的寒毒擴散,更趁機調勻內息。
  
  可是,風雪崖怎麼可就此放過丁原?
  
  只見他左掌一蓬金光轟出,容不得丁原有絲毫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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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爵 | 2022-6-14 09:19:26

Chap.6 金蘭


  丁原胸口氣血翻湧,他曉得自己不能硬拚,只得雙腿一屈一彈,如黃鶴一般射向天空,躲過了金風玉露掌的罡風。
  
  風雪崖身形不停,疾風似的掠過蘇芷玉身前,玉如意寒光閃動直點她的咽喉。蘇芷玉見丁原情勢危急,原本欲加救援,可是一見風雪崖的玉如意刺到,只得回劍自守,封住門戶。
  
  豈料風雪崖宛如蜻蜓點水,一沾即走,未等蘇芷玉的盈雪仙劍鎖上玉如意,已使了一個假身欺向丁原。這一來一去快如閃電,不過電光石火之間人已來到丁原身側,探手抓向丁原的肩頭。
  
  丁原催動劍氣,雪原劍弧光一現劈向風雪崖左手。風雪崖似乎早已預料到丁原會有這一手,雪原劍甫一揮出,他的左手由爪變掌,詭異的在半空裡一屈一轉,按向了丁原的胸口。
  
  丁原淩空一個倒翻,雙腿化出無數幻影,踢向風雪崖的左掌。
  
  但兩次交手後,風雪崖對丁原的招式套路已經有所了解,自然不會如上回那樣,再被打得猝不及防。他一見丁原身形翻轉便知其意,玄冰玉如意一抹光芒射出,擊向了丁原胸前的七處大穴。
  
  "啪啪"數記脆響,兩人拳腳相交,丁原被風雪崖的掌勁震得雙腿痠麻,右足足尖在風雪崖的掌上一點,借力飛退。可是那抹銀光受到氣機的牽引,猶如附骨之蛆緊隨而至。
  
  丁原臨危不亂,左掌飛速拍出,掀起了一股沛然罡風。在谷中觀戰的布衣大師眼光一閃,低聲道:『不好!』
  
  只聽見"啵"的一聲悶響,銀芒頓時被丁原發出的掌風震碎,爆裂成千百點寒星,散發著妖豔的光芒。
  
  風雪崖左掌真氣一吐,一道罡風捲起寒星漫天散開,排山倒海一般射向丁原。
  
  丁原的四周全被一團銀光所包圍,只得以雪原劍織起一張密不透風的光網護住全身。此時心頭警兆驀起,風雪崖恰如鬼魅般側身到他的右翼,左掌真氣內蘊,無聲無息的破過劍網,直拍向他的小腹。
  
  蘇芷玉此刻已經從後面趕上,但無奈風雪崖身法太快,令她總是慢了半拍。她的盈雪劍翩若驚鴻,直挑風雪崖的背心,意在圍魏救趙,以解丁原之困。
  
  風雪崖好似背後生眼,玉如意反手揮出,準確的劈向盈雪劍,而左掌速度不減,距離丁原的小腹不過數寸。蘇芷玉隨機應變,以盈雪劍誘開玄冰玉如意,左掌吐出了一道罡風,轟向風雪崖的背心。
  
  這幾下變化說來冗長,在三人之間卻不過是眨眼間的工夫。丁原的雪原劍來不及回收,只得以左掌下壓,封住了風雪崖的金風玉露掌。
  
  "蓬"的一聲,丁原的身軀猶如彈石般激飛而出,風雪崖亦被丁原的回挫之力震得胸口一窒,這一掌他幾乎用了九成掌勁意圖重創丁原,但九霄罡風甫一湧入丁原體內,立刻就受到了極強的反震,令他也禁不住氣血浮動。
  
  藉著丁原的拳勁,風雪崖身形猛然向下一沈,蘇芷玉的掌風只打到了空處。
  
  然而蘇芷玉也無心追擊,縱身飛向了丁原,舒展左臂將他接住。
  
  丁原喉嚨一甜,一縷血絲從嘴角細細流出,滴落在胸口的衣襟上,他全身的經脈在九霄罡風的衝擊下劇痛欲裂,丹甜中的真氣更是積鬱在胸前不得上流,自知已然受到了內傷。
  
  而這個時候,盛年心中不過數到第十三招。
  
  墨晶一蹙眉道:『糟糕,他們要輸了!』這句話即使墨晶不說,不衣大師等人亦看得清清楚楚。
  
  儘管蘇芷玉毫髮無傷,尚有一拚之力,卻多半承風雪崖手下留情且主攻丁原所致。至於丁原,誰都看得出來,以他的傷勢已經難以再戰,如果勉強支撐下去,最多再五招,這對小兒女必然劫數難逃。
  
  布衣大師心頭略一猶豫,終究不忍見丁原與蘇芷玉傷在風雪崖的手中,於是轉頭問道:『真人,是否要認輸?』
  
  淡言真人奇醜的臉上看不出一點變化,雙目凝視著半空,低聲答道:『等等。』
  
  這時蘇芷玉扶住了丁原,關切問道:『丁哥哥,你怎樣了?』
  
  丁原強忍下湧到咽喉的一口熱血,喘息道:「沒事!」忽然左手掌心湧入一股柔和清涼的真氣,原來是蘇芷玉在為他療傷。
  
  風雪崖飄然立在兩人對面,嘴角含著一縷冷笑問道:『小子,你認不認輸?』
  
  丁原只覺得左臂有一道清流自下而上的淌過,原本幾乎麻木了胳膊竟然漸漸有了知覺,而淤積在經脈中的真氣,也在這道清流的催動下徐徐疏通,兩道真氣合而為一延著肩膀、胸口直下丹田。
  
  彷彿聽見"轟"的一聲巨響,丁原的丹田中捲起了一團熱焰,與回流的真氣水乳交融在一處,迅速膨脹滿整個銅爐。丁原的臉上不由得紅光撲面,眼睛裡一束精光激射而出。他悶哼一聲,只感覺丹田裡氣浪翻捲,好似要爆裂開來一樣,忍不住口中發出一記驚天動地的長嘯,哪裡還有剛才受了內傷的跡象?
  
  丁原隨著長嘯,吐出了積鬱在胸口的濁氣,頓感襟懷大舒,丹田裡的真氣磅礡而起,迅速遊走周身,最後透過了左手五指的少沖六穴回流向蘇芷玉。如此一來,兩人體內的真氣融會貫通,循環往復,再無絲毫窒礙。
  
  原來蘇芷玉用上了青陽雙修秘錄的心訣,將她苦修十數年的「天一真元」傳入了丁原體內。兩人的真氣經歷了前日一夜的融合,如今合在了一起,宛如熱戀中的情侶重逢,立時融會成一股再無分你我。
  
  風雪崖侵入丁原經脈裡的九霄罡風固然厲害,但在兩人無上的仙家真氣衝擊下,也只能徒呼奈何,消融無影。這箇中奧妙可說是玄之又玄,非局中人焉能知曉?
  
  蘇芷玉從丁原手掌裡傳遞來的熱力裡感受到他蓬勃的朝氣,不禁纖手緊了一緊,將丁原左手握得更牢。
  
  她秀目流波,溫柔的眼神剎那間掃過了丁原的面龐,目光中滿是欣喜與溫馨,全沒有半點風雪崖的影子。
  
  丁原亦是微微一笑,低頭望了她一眼,雖然什麼話也來不及說,可是蘇芷玉分名從他的眼睛裡讀懂了潛藏的語言,那是丁原對她的感謝與安慰,更有一份不可屈服的鬥志!
  
  說來也奇怪,這一瞬間,在彼此的目光中兩人彷彿都明白了對方的心中所思,好似那汩汩流淌在兩人中的真氣同樣也如橋樑一樣,將兩人的內心融合在一起。
  
  可是不曉得為什麼,丁原卻看到蘇芷玉的眼眸中掩藏著一絲哀郁,就如同月色一般朦朧淒清,含著難以訴說的心語。就像是回應一般,他也將自己的手緊了一緊。
  
  風雪崖禁不住心裡一怔,但他的反應極快,明白此刻絕對不能讓丁原再有時間喘息,當下身形舒展,在空中幻化出一群分身,猶如扇狀合圍了上來。
  
  盛年剛鬆弛一點的心情馬上又提起來,皺眉道:『風雪崖居然要施展『玄空九影』,看來他是拚上全力了!』
  
  玄空九影乃是魔道頂尖的身法之一,九道身影看似幻象所致,實則是因風雪崖身形太快,致使別人無法區分真假。而他更可以隨時避實擊虛,化幻象為真身,令對手防不勝防。當日盛年、墨晶與風雪崖激戰了三十多回合,若不是盛年奮力相救,墨晶便險些傷在這式玄空九影之下。
  
  丁原與蘇芷玉好像一下子立在了風口浪間上,排山倒海的殺氣在罡風的催動下撲面而來,壓迫得兩人呼吸欲窒,幾乎喘不過氣來。
  
  丁原左手執住了蘇芷玉的柔荑,右手的雪原劍發出了一記清脆悅耳的竹鳴,劍尖碧光一亮,幻出九朵青蓮劍花。而蘇芷玉的盈雪劍一引,橫於胸前,劍氣凝聚不發,目光牢牢鎖定了風雪崖的九道幻影分身。
  
  "叮叮叮"連續九聲金石鳴響,丁原的九曲青蓮被風雪崖一一化解,蘇芷玉眸中秋波一凝,清叱一聲,盈雪劍石破天驚,直挑風雪崖最左側的分身。
  
  原來從這九聲鳴響裡,蘇芷玉已判斷出風雪崖分身的變化。她與丁原一虛一實,配合得天衣無縫,將青陽雙修劍譜的心訣發揮得淋漓盡致。
  
  但此刻風雪崖的漫天身影卻突然憑空消失,彷彿從空氣裡一下蒸發,盈雪劍失去了目標,刺在了空處。
  
  風遁!
  
  丁原與蘇芷玉對望一眼,彼此心意相通,雙雙騰身飛起,宛如一對比翼彩蝶翩翩輕舞,身法變化萬千,令人難以掌握。風雪崖儘管倚仗風遁身形隱匿,卻也無法尋到出手的良機。
  
  三人僵持了片刻,風雪崖終於再次現身,鬼魅一般的身影欺到了兩人背後,玉如意打出一道白茫茫的罡風,空中的水汽瞬間凝結成細微的冰霜,夾雜著"絲絲"破空之聲卷了過去。
  
  丁原看也不看,翻身出劍,一式乘風破浪氣貫長虹,劈開層層罡風,直插向風雪崖的心口。
  
  蘇芷玉已明其意,不需要任何言語提醒,盈雪劍旋起了一股柔和的光華,就如同一張打開的盾牌,將玉如意的攻勢接下。
  
  兩人一攻一守,拿捏極準,風雪崖只得左守彈指擊出一縷寒光,橫架住丁原的雪原劍。而蘇芷玉的盈雪劍更不假思索地揮出一道劍光,掠向了風雪崖的左肋。
  
  風雪崖身形一晃,橫移數丈,一招之間,竟討不到絲毫的便宜。
  
  丁原首次逼退風雪崖,不禁精神一振,放開了蘇芷玉的纖手,吐氣揚聲轟出二十二字拳,一時拳風激盪,氣吞山河。
  
  只見三人腳踏風嵐,你來我往打得越發激烈,三五招中旗鼓相當,丁原與蘇芷玉竟毫不遜色。
  
  眼看二十招轉眼即到,風雪崖陡然清嘯,玉如意織起了團團寒絲,將丁蘇二人裹得風雨不透,好似隨時要被這滔天的巨浪吞沒。
  
  然而丁原與蘇芷玉此刻已完全沈浸在忘我的境界中,體內的修為發揮到極致,兩人的身軀便宛如汪洋中的孤舟般載浮載沈,始終不滅。
  
  風雪崖的雙眼裡驀然爆起了一簇青光,催動十成的九霄罡風積聚於左掌,如崩山裂石般劈出,赫然捲起了一道淡金色狂風,排山倒海般的湧向丁原與蘇芷玉。原來他自知再這麼糾纏下去,不要說二十招,即便是三十招也未必能收拾下兩人,情急之下終於不惜耗費真元,施展出金風玉露掌中的最後絕招「金露玉屏風」。
  
  谷中眾人原本見丁原與蘇芷玉挽回劣勢,心中稍稍寬鬆了些,誰知奇鋒突起,風雪崖為求速勝,居然施展出他當年威震天陸的無雙秘技「金露玉屏風」來。只見那淡金色的狂風在空中倏忽膨脹成一道高九丈,寬二十丈的風柱,不停地急速盤旋呼嘯,猶如張開的巨人臂膀,朝兩人抱攏合圍。
  
  無論丁原與蘇芷玉身法如何迅捷,也如籠中之鳥被這道風柱罩在當中,除了咬牙硬接之外別無他途。
  
  布衣大師等人臉上無不微微變色,盛年背後的石中劍鏘然彈出了半截黝黑無華的鋒刃,發出低沈的龍吟,只要上面情勢不對,便能立刻出手救援。他自然不能無視風雪崖與眾人的約定,但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丁原、蘇芷玉傷在風雪崖手中,大不了事後認輸就是。
  
  風雪崖左掌金光吞吐,不停的催動罡風,心裡卻是有苦難言。
  
  這麼一招金露玉屏風打出去,至少也要損耗掉他一年的修為,如果丁蘇兩人跟他以真氣對拼上,時間一長,或許他不知多少年的苦修便全部白費了。
  
  然而他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丁原和蘇芷玉在自己的手下走過二十招,即使是損耗真元也在所不惜。
  
  丁原越戰越勇,雖然那風柱驚滔駭浪般地從四周壓來,心中卻是毫不畏懼,深吸一口氣喝道:「我來!」而蘇芷玉為一點頭,左掌輕輕按住了丁原後心,將天一真氣源源不斷地注入。
  
  一剛一柔兩道真氣龍虎交匯,丁原只覺得全身真氣澎湃,直欲炸開一樣。他五指一收緊攢成拳頭,轟然擊向了頭頂的虛空。
  
  一蓬翠色光華赫然升騰,猶如張開的巨傘般遮掩住天光,再像瀑布般傾瀉而下,把兩人籠罩在一團絢麗的翠光裡。
  
  "轟"的一記震耳欲聾的巨響,兩道光芒迎面撞擊在一處,整個山谷地震般劇烈晃動,谷底的小湖波浪洶湧,一道道水柱沖天而起,無數的山石喀然碎裂,密密麻麻地好像蝗蟲般在半空中飛舞,混合著被連根拔起的蒼松古柏,紛紛砸落到了谷中。
  
  布衣大師與盛年寄居的幾棟木屋卻是出乎意料外的堅固,雖然不停地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居然沒有坍塌。
  
  高空中光片橫飛,風嵐翻騰,一縷縷白光刺得人無法睜開眼睛,耳朵裡呼呼的風聲如同車輪輾過,雜亂的罡風四處竄動,拼命撕裂著混沌的天幕。
  
  布衣大師等人無不神色大變,盛年虎目圓睜,口中喝道:『丁師弟!』也不管頭頂罡風肆虐,就要御劍而起,卻見身邊人影一晃,一縷深藍劍光直沖九霄,竟是淡言真人先行一步。
  
  丁原與蘇芷玉被一陣狂瀾拋飛出去,兩人的身形就像是斷線風箏不停地翻滾飄蕩,足足給震出了數里遠方才各自穩住。
  
  丁原眼前金光綽綽,已分辨不出東南西北,全身衣裳寸寸碎裂。他的丹田裡空蕩蕩感覺不到一絲真氣,可是偏偏經脈裡氣機湧動,攪得翻天覆地,宛如有千萬根金針在不停刺下。他的胸口一通倒海翻江,禁不住噴出了漫天的血霧。
  
  蘇芷玉的情形稍好一些,可是也是花容慘淡,櫻唇裡溢出了一縷血絲,染紅了胸前水色的衣裳,漸漸溶開如一朵怵目驚心的紅花開綻。
  
  她甫一定神,目光立刻透過芒芒迷霧尋找丁原的蹤跡,心頭默默禱告上蒼丁哥哥安然無恙。
  
  忽然耳中聽到風雪崖蒼勁張狂的笑聲,聲音裡隱約透著一股不甘與怨憤。她循聲瞧去,只見風雪崖長髮披散,隨風亂舞,傲然屹立在一里多外的雲頭上,看上去竟然毫髮無傷。
  
  丁原連喘數口大氣,才勉強壓制住胸口翻湧的氣血,他神智稍一恢復,便也聽見風雪崖的笑聲,有心譏笑他幾句卻腳下一沈,就要摔落。
  
  突然身後探來了一隻堅實有力的臂膀,緊緊將他的虎腰攬住,丁原連回頭也不用就叫道:「老道士?」
  
  淡言真人朝他微微點頭,左掌貼上丁原的後背,一股柔和雄渾的翠微真氣源源不絕的湧入,替他梳理散亂的氣息。
  
  丁原心裡一暖,暗想道:「這個老道是儘管有點古怪,不過對我還是不錯的。」
  
  那邊蘇芷玉與盛年雙雙趕到,護翼在淡言真人左右。蘇芷玉一雙妙目無比心疼的掃過丁原,神色間亦失去了平日的矜持從容,急切問道:『丁哥哥,你沒事吧?』
  
  丁原灑脫一笑道:「我好著呢,妳別擔心。」他一開口,體內的真氣一洩,頓時一股熱血又湧到喉嚨口。
  
  淡言真人掌中真氣一吐助他平復氣血,低喝道:『別說話!』
  
  丁原哼了一聲,乖乖的閉嘴。
  
  蘇芷玉知道他應該沒有大問題,心中一陣鬆弛,冷不防胸口一窒,嚶嚀一聲自嘴角又流出一縷鮮血。
  
  她的修為比丁原強出不少,因此也不似丁原這般狼狽,可是今露玉屏風與二十二字拳相撞形成的衝擊何等驚人,蘇芷玉的體內亦受了不輕的內傷,只是一直心懸丁原未曾過多注意罷了。
  
  丁原見狀一驚,又開口問道:「玉兒,妳怎麼樣了?」這回老道士卻沒有再吱聲。
  
  蘇芷玉心頭一甜,搖頭道:『我沒事。』她玉手翻轉取出兩粒無憂丹,先遞一顆給丁原道:『丁哥哥,你快服下。』
  
  丁原生性倔強,搖搖頭道:「我不用了,玉兒妳自己先服吧。」
  
  蘇芷玉還想勸丁原,卻聽見風雪崖的聲音道:『雲布衣,你贏了!』
  
  丁原一怔望向盛年,盛年解釋道:『你們接下了他的金露玉屏風,剛好滿了二十招。風雪崖為人雖然囂張狂妄,可是素來注重信諾,故此出言認輸。』
  
  布衣大師在谷底以銀白牛角傳聲回道:『風施主果然是敢做敢當,老衲深感佩服。我聽施主方才笑聲似乎也受了些許內傷,可否要老衲為施主診斷?』
  
  風雪崖冷哼道:『這點內傷算得了什麼,不勞你費心了。我既然輸了,自然無顏再滯留此地,待撤下九光滅魂陣立刻就走!』
  
  丁原經淡言真人以仙家真氣治療,胸襟舒展舒服了許多。他揚聲叫道:「風雪崖,你就這樣想走嗎?」
  
  風雪崖一怔,望向丁原。
  
  丁原氣息略略平復,朝前飛出數丈,笑道:「你可別告訴我,你已經忘記了我們在戰前的約定,我們兩當時只差沒勾勾手了。」
  
  風雪崖目中兩道森寒的神光射出,直盯在丁原身上。
  
  但丁原沒半點退縮懼怕,反而輕蔑一笑道:「倘若閣下不想認帳那也就算了,只是以後別再自詡什麼言出不二,白白笑掉別人的大牙。」
  
  風雪崖佇立片刻,臉上毫無表情,誰也不曉得他在想些什麼。盛年與蘇芷玉都暗中提防,深怕他惱羞成怒突然出手再傷丁原。
  
  沈默了良久,風雪崖仰天哈哈一笑,傲然道:『老夫活了一百四十多歲,卻絕對無半句空話,小娃娃你不必再挑釁於我!』話音未落,他身影一晃已來到三丈開外,再一探手抓向了丁原肩膀。
  
  蘇芷玉綱要出劍,手腕卻被淡言真人一把按住。老道士朝她微一搖頭,似乎胸有成竹。那邊的盛年也只是神色一動,亦未出手。丁原在重傷之下,即便想抵擋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頓時被風雪崖逮個正著。
  
  丁原瞪著風雪崖問道:「你想幹嘛?」他發覺風雪崖抓著自己的左手雖然頗緊,但卻沒有絲毫殺氣,好像並沒有惡意。
  
  果然,風雪崖哼了一聲,左手吐出了一道真氣,丁原只感到膝蓋一麻就已經跪倒當空。風雪崖也在他身邊拜倒,雙目遠視蒼穹中滾滾不息的風雲,朗聲說道:『老夫風雪崖今日與翠霞派弟子丁原義結金蘭,從此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若違此誓,天人共誅。』
  
  丁原一怔,他沒想到風雪崖居然真的要和自己結拜,平白多出一個比自己大了足足一百多歲的大哥來。
  
  耳朵裡只聽見風雪崖喝道:『發什麼愣,還不快叩頭叫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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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爵 | 2022-6-14 13:30:57

Chap.7 橫禍


  清晨的第一縷曙光才剛露出,衡城府北門已經隆隆打開,一大群菜農小販排著隊挑著沈甸甸的擔子走了進去。盛年與丁原混在熙熙攘攘的人流裡,也跟著進了城。
  
  昨天傍晚,他們與布衣大師等人在棲鳳谷分手,墨晶先自行回到了平沙島,對於盛年與平沙島之間的誤會紛爭,少不了要她出面解說。
  
  而老道士則獨自返回翠霞山,那兩隻仙鶴卻留在了棲鳳谷。
  
  只是風雪崖未免有些氣悶,他費盡心機也沒能見著苦尋多年的主母,還莫名其妙多了丁原這麼一個結拜兄弟,真不曉得這筆帳該怎麼算才不吃虧。
  
  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是臨別之前,風雪崖居然將他修練兩個甲子的暗風羅喉針送給了丁原,多少擺出了一點當大哥的架勢來。或許是他擔心丁原的修為不夠,要是他倒楣的被人打敗,他這個做大哥的也沒什麼光彩,為了自己的面子,他這才慷慨解囊了一回。
  
  不過,布衣大師總算承認了"主母"就在谷中,雖然未曾見到一面,好壞也算是有了一個交代。
  
  至於最後布衣大師又和他說了些什麼,以至於風雪崖居然露出了少有的笑容來,眾人便更是不得而知。
  
  丁原也曾好奇的問過布衣大師,但這個放下屠刀的高僧卻只是微笑著搖頭道:『不可說,不可說,將來施主自然會知道。』
  
  蘇芷玉也向眾人告別,她是要回聚雲峰去了。離家數日,倘若再無音訊,只怕蘇真要把天陸揭地三尺來尋找他的寶貝女兒了。不過她的神色間卻隱約流露出了落莫和寂寥,好像多了不少難解的心事。
  
  她不敢再多看丁原一眼,唯恐會在臨別之際,改變了好不容易才下定的決心。
  
  她心裡很清楚,也許未來她很難再見到丁哥哥了,兩年後的比試對自己而言,已經再也沒有任何的意義。即便是自己贏了又能如何?丁哥哥的心裡早就有了另一個姑娘的身影,已經容不下其他人的存在,然而這三日的相處對於她來說,也足夠讓自己回首珍藏了。
  
  但是私下裡她何嘗不盼望時間能夠靜止眼前,或者是重回到那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一邊聽窗外蟲語呢喃,一邊聽丁哥哥給自己講故事。
  
  為什麼凡事一定要有個結果?這樣帶著美好的回憶分離,也未嘗不是一件幸事。
  
  蘇芷玉暗自思忖道,可是珠淚禁不住湧入了眼眸,只想找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哭泣一場,然後再假裝什麼也沒有發生過,獨自回到爹娘的身旁。
  
  她也想繼續留下,陪丁原同上平沙島,可是兩人遲早終究還是要分離,與其到那時自己再傷心離去,還不如趁著現在默默地離開。
  
  這一別便是永遠吧?從此相思邈雲漢,相逢無佳期,蘇芷玉猛然覺得一陣心酸。她凝視著丁原的身影,禁不住想到,再過二十年、五十年後,她的丁哥哥是否還會記得這個愛哭的小妹子?
  
  當他牽著那位「雪兒」姑娘的手白頭偕老時,是否會知道在萬里之外的孤峰雲嵐間,還有另一個人在為他黯然牽掛?
  
  不過這些丁原是毫無所知的,他甚至沒有發覺蘇芷玉在離去的時候,凝視他的眼光有什麼異常之處。如今他唯一的念頭,就是趕快和阿牛會和,然後等他傷勢痊癒後一起與盛年同赴平沙島。
  
  可是他心裡總覺得棲鳳谷的事情有些蹊蹺,彷彿老道士和布衣大師、盛年之間有什麼秘秘,甚至牽涉到了傳文中已然消亡的魔教。風雪崖佈下了九光滅魂陣要脅布衣大師交出"主母",而這主母究竟是誰?布衣大師又為何要將她隱匿?老道士等人卻是諱莫如深。
  
  更加令他感到奇怪的,是老道士和盛年怎麼會跟魔教糾纏到了一起?當年威震天陸的布衣大師,為何又會在突然之間修為全失?
  
  一路行來,丁原也曾向盛年問及,盛年卻是始終不肯說明。越是這樣,丁原越感到此事非比尋常,難怪盛年這些年要隱匿行跡。
  
  丁原未免感到無趣,暗自哼道:「不說就不說吧,有什麼了不起?魔教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我才懶得多管。」
  
  盛年見丁原神色不悅,微微一笑道:『丁師弟,其實我與師父不想把這件事告訴你實在是另有原因,將來總有一天你會明白。至於眼下,這個秘密對於我們每個知情的人來說都是一個沈重的包袱,師父和我都不希望再將你牽扯進來。』
  
  丁原說道:「我只是不明白,盛師兄這麼多年和布衣大師隱居棲鳳谷到底是在幹什麼?難道這也不能說嗎?」他們兩人說話都用上了傳音入密的工夫,雖然街道上人來人往,卻不懼怕被外人聽見。
  
  盛年苦笑道:『說來你不相信,我和布衣大師這八年多來埋首於棲鳳谷,只是為了設法幫一位至關重要的人物起死回生。可惜她身受重傷,五臟六腑都被震碎,如今被布衣大師以『萬無歸息』大法冰封在百丈玄冰之下,若不是如此,早就已經生機斷絕了。』
  
  丁原訝異道:「這個人便是風雪崖要找的「主母」嗎?」
  
  盛年沈重地點點頭說道:『不錯,她就是當年魔教教主羽翼濃的夫人赫連宣,也就是風雪崖口中的『主母』。八年前她遭仇家追殺,被師父救下,並靠著一枚九轉金丹保住了心口一絲元氣。我與師父護送她到棲鳳谷請布衣大師救治,從此我便留了下來,再也未曾回過翠霞山。』
  
  丁原恍然道:「原來老道士當年取的那枚金丹,是為了要救治赫連夫人。」
  
  盛年點頭繼續說道:『正是如此,可惜單靠九轉金丹依然無法治癒赫連夫人,布衣大師只得將她以萬無歸息的法子暫時冰凍起來,保得一縷生機不滅。這些年來我行走天陸,便是為了尋找救治赫連夫人的十六種奇藥,但如今加上珠仙草,卻還缺了三味。』
  
  丁原疑惑道:「布衣大師為何不準風雪崖見那赫連宣一面,莫非是害怕他不利於教主夫人?」
  
  盛年微笑道:『也不全然如此,只因為當年魔教覆滅之事太過詭異,目前赫連夫人無法甦醒,所以暫時也不宜讓風雪崖見著。』
  
  丁原正要說話,忽然聞到自晨風中吹送過來的一股奇怪的焦糊味道,好像有什麼不潔之物過火一般。他與盛年互望了一眼,彼此都瞧見對方眼中的警覺與詫異之色,於是雙雙加快腳步朝鏢局趕去。
  
  沿途上那股焦糊氣味越來越濃,兩人心底不祥的感覺也越加明顯。
  
  剛轉過街角,就看見關洛鏢局的正門外聚攏著上千名圍觀的百姓,數十名官差推推搡搡維持著秩序,更有幾隊官兵在路口開始設卡。
  
  一縷縷濃厚的黑煙從鏢局的宅院中冒起,涼爽的晨風裡,卻夾雜著一蓬熱浪撲面而來。鏢局的圍牆上布滿黑糊糊的煙薰痕跡,兩扇大門更是殘缺不全,只有那兩尊石獅還看得出是原來的模樣。
  
  丁原低聲道:「不好,果真是鏢局出事了!」
  
  盛年眼中閃過了一縷精光,微微一點頭便邁開大步率先擠進了人群。而他身邊的人也沒察覺到什麼,就感到一股柔和的大力湧到,便莫名其妙的朝旁讓去,閃開了一條道路來。
  
  兩人不著痕跡的闖到前排,把守在正門口的一個衙役手中提刀喝斥道:『退後,退後!吃飽撐著啊,來湊什麼熱鬧?』
  
  丁原哼了聲就要發作,盛年按住他的肩頭拽著他朝後退了半步,低聲道:『情況未明,不要惹事。』
  
  那衙役見兩人退後,嘴裡咕噥了幾句,便走開又去教訓旁人。
  
  此時聽見身邊一個中年婦人嘟噥道:『造孽,真是造孽啊!怎麼百多口人竟沒逃出來一個,全都叫天火給活活燒死了。老天爺為什麼不長眼呢,秦老爺子這麼好的人卻落了這麼一個下場,實在沒天理啊!』
  
  丁原打量了那婦人一眼,見她布衣圍裙,身材壯實,似是鏢局附近的鄰居,於是問道:「大嬸,秦老爺子家究竟是怎麼了?」
  
  那婦人見有人問她,雙手一拍,打開了話匣子道:『這位小哥你是不曉得啊,那秦老爺子是咱們衡城府出了名的大善人,鏢局裡頭上百口人也沒招誰也沒惹誰,也不知道怎麼著就得罪了老天爺,讓昨個半夜裡的一把天火全都燒死在裡邊,你說慘不慘?說來也怪,這天夥還就只燒了鏢局,旁邊的房子都還好好的,連隔壁院子裡的柴房都沒被點著。』
  
  丁原自然不會相信這種愚夫愚婦之說,要說秦鐵俠等人叫一把「天」火給活活燒死,簡直就是笑話,更何況當時鏢局裡頭還有阿牛!
  
  他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天雷山莊,雷遠他們是做得出這等事情來的。
  
  盛年雙拳緊握,極力壓制胸中的憤怒,沈聲問道:『大嬸,這鏢局裡就沒有一個人逃出來嗎?』
  
  『哪有人逃得出來?』那婦人又嘆了口氣道:『天還沒亮我就站在這兒看官府裡的人整車整車朝外拉死人,有些個都被燒成黑炭啦,認不出誰是誰。要不怎麼說是天火呢,若是一般人家失火怎麼可能把人燒成這樣呢?』
  
  丁原胸腔裡一股熱血上湧,就要衝進鏢局看個究竟。他的心中絕對不信阿牛和秦鐵俠等人,會這麼輕而易舉的全都完了。
  
  如果真是這樣,即便天雷山莊的後台是天王老子也無濟於事。
  
  忽然聽見背後有人低聲喚道:『盛叔叔,丁公子!』
  
  盛年、丁原雙雙回頭,就瞧見人叢裡有一個小廝打扮的黑小子露出了半個頭來,正用驚喜悲戚交雜的目光望著他們。
  
  丁原一眼就認出這正是秦柔,站在她身旁的還有一個菜農模樣的小夥子,只是右袖空空蕩蕩,髒兮兮的衣服透出隱隱血跡,這不是大洪是誰?
  
  盛年環顧左右,見周圍的人並未察覺到什麼,於是用目光暗暗示意那兩人,率先退出人群。
  
  四人走進鏢局對面一條僻靜的巷子裡,盛年停步急轉身道:『秦姑娘,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令尊與我羅師弟他們現在在哪裡?』
  
  秦柔張了張嘴,話未出口,珠淚卻似斷了線的珠子般墜落,轉瞬間已經哭成了一個淚人,偏偏還只能壓抑在喉嚨裡,細牙狠狠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她一口氣上不來,身子竟也搖晃了起來,哪裡還能說得出話來。
  
  大洪見狀漲紅著臉說道:『他們都叫天雷山莊給抓走啦,其他人除了我跟小姐兩個,全都叫雷遠和他的手下給殺了,連尚副總鏢頭也被神鴉上人的毒爪活活穿心而死!兩位公子,你們趕快想個辦法吧!』
  
  盛年虎目之中怒火燃燒,徐徐低喝道:『天雷山莊!』
  
  當他想到關洛鏢局滿門被屠的慘禍可說是由己而起,心中更生愧疚,不禁懊悔當初請秦鐵俠相助救人。他也曾經料想天雷山莊遲早會找到關洛鏢局的頭上來,因此曾勸秦鐵俠收了鏢局暫避一時,只可惜秦鐵俠割捨不下祖上傳承的這份基業,終究沒有聽從自己的勸告。
  
  而雷遠等人的手段居然是如此毒辣,竟將鏢局上下滿門屠戮,可以說是凶殘至極點。
  
  事到如今後悔已然無用,盛年安慰秦柔道:『秦姑娘,妳要堅強些,盛某無論如何也要救出令尊,為關洛鏢局討還這筆血債!』
  
  撕心裂肺的悲憤此時堵住了秦柔的咽喉,然而看著盛年和丁原,就猶如在黑夜中點亮了一豆燈光,心中竟慢慢升起了一絲希望。
  
  丁原一直站在旁邊未發一言,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埋藏住洶湧而起的殺機,掃了一眼街上來往的人群和不時走過的官差,說道:「這裡說話不方便,我們先找個地方坐下來再說。」
  
  大洪一醒道:『現成就有,昨夜我和小姐逃了出來,為躲避天雷山莊的人追殺,藏身到附近的一家客棧裡。直到天亮街上行人多了,才敢化了妝出來打聽消息,沒想到正巧遇上兩位,不如大夥兒先去那家客棧如何?』
  
  四人專挑僻靜小巷,進了大洪與秦柔先前棲身的客棧。
  
  待大夥兒都進了屋,大洪才把門窗都關上道:『這家客棧的老闆就是尚副總鏢頭的堂弟,也多虧他敢收留我們,不然我跟小姐連個落腳藏身的地方也找不到。』
  
  或許是這場突如其來的浩劫磨練的大洪,他顯得比以前沈著不少,如果不是他守在秦柔的身旁,只怕她此刻會更加的六神無主。
  
  說起來,秦柔也不是那種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她跟隨秦鐵俠行鏢數年,也增長了不少閱歷經驗。然而鏢局在旦夕之間被毀,不僅滿門遭屠,父親又被仇家抓走生死未卜,這樣的遭遇落在任何人身上也是難以承受,何況她終究只不過是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
  
  盛年望著秦柔悲傷欲絕的樣子,喟然嘆了口氣,伸手倒了杯水遞給秦柔道:『秦姑娘,妳先定一定神,慢慢再將事情的經過說給我和丁師弟知道。』
  
  秦柔接過水杯喝了一口,稍微定了定神,冰涼的手指捂著溫熱的杯子,也有了些許的暖意。
  
  她一抬頭正迎上盛年炯然有神的目光,心底頓時踏實了許多,略略整理了一下淩亂的思緒,便忍住了淚水,向盛年與丁原述說昨晚的經過。
  
  原來,當日丁原與蘇芷玉走後,秦鐵俠和尚志、秦柔等人便開始準備將鏢局歇業。可是一來秦鐵俠和阿牛傷重未癒尚需調理,二來鏢局家大業大,要全部撤走也不是旦夕之事。更何況眾人都以為,待雷遠回道天雷山莊重整旗鼓後,再來找鏢局麻煩少說也要十餘日,因此秦鐵俠只將府裡的部分老弱婦孺先行送出衡城府暫避,大部分的人卻還是留了下來。
  
  哪曉得昨日半夜間,雷遠與神鴉上人便率眾捲土重來,而那神鴉上人更邀約到與他同列天陸九妖之一的赤髯天尊。那赤髯天尊本與翠霞派有仇,故此對神鴉上人的相邀立時應允,而鏢局裡秦鐵俠、阿牛的修為雖未必遜於雷遠等人多少,卻無奈身負毒傷,難以出手。
  
  一場惡戰不過半個時辰不到,神鴉上人便祭出森羅火鴉鎖住鏢局四周,更佈下結界令鏢局內外隔絕。而赤髯天尊亦大發淫威,尚志等人儘管拚死抵抗,奈何雙方實力相差實在太過懸殊,加上又是被人半夜偷襲打了個措手不及,最後鏢局上下幾乎全部戰死。
  
  阿牛身中火毒,本不宜催動真氣與人過招,但情急之下亦祭起沈金古劍護送秦柔等人突圍逃生。最終秦柔與大洪兩個勉強突破重圍,阿牛和秦鐵俠卻被天雷山莊生擒。
  
  到最後雷遠還嫌不夠消氣,乾脆將鏢局一把火給燒了,卻不曉得大黑是否逃過了此劫?
  
  秦柔說到這裡,珠淚潸潸滾落,再也忍不住悲聲,哭訴道:『盛叔叔、丁公子,求你們一定要想法子救回我爹爹和羅公子,為尚大叔他們報仇!』
  
  她心中想著年邁重傷的爹爹落入敵手,以他寧死不屈的脾氣不知道要瘦多少罪,更想著以阿牛的修為,若要趁亂獨自突圍而去也非難事,可是為了護送自己逃出鏢局,最終火毒復發力盡被擒,如今已是生死未卜,一念至此不覺非從中來,任由淚水沖刷著臉龐。
  
  盛年默默聽罷,大手輕拍秦柔肩頭安慰道:『秦姑娘放心,雷遠他們抓了秦大哥和阿牛他們只是為了要逼我出面,一時之間還不會有什麼危險,盛叔叔無論如何也會將他們完好無損的救出來,妳自己也要堅強一些!』
  
  丁原得知阿牛只是被擒,心中略微鬆了口氣。
  
  也不曉得打從什麼時候起,他已經把那個憨厚和氣的阿牛視同自己的親人一般,如果誰敢欺負他半點,自己便會毫不猶豫地全力維護。其實在翠霞山的五年光陰中,丁原幾乎每日都是和阿牛一起度過,不知不覺中丁原早就把阿牛看成了自己的兄弟,只是他未曾察覺罷了。
  
  他自幼孤苦,失去娘親後更是四處漂泊,受盡世態炎涼,才養成了他桀傲不遜的個性。倘若不是遇到淡言真人和阿牛,或許如今的丁原便完全是一個憤世嫉俗、玩世不恭的少年。然而阿牛那憨憨的笑容和打從心底對他的關懷,令丁原在娘親去世後,頭一次感覺到了親情的溫暖。
  
  他雖然與丁原性格相差甚遠,可是對丁原來說,無疑是生命中再不可失的親人兄弟。
  
  事實上每個人都不喜歡孤獨,看起來越冷傲難以接近的人,在內心深處也往往比旁人更加渴望關懷,只是因為害怕再遭遇虛偽和傷害,而用冷漠來保護自己,丁原正是這樣的人。然而一旦他接受了別人的關愛,也必然會不計一切的償還而無怨無悔,就算表面上依舊是那麼的漠然,對蘇真、蘇芷玉父女是如此,對老道士和阿牛亦是如此。
  
  此刻他胸中殺機湧動,可是神色間卻出奇的冷靜,聽聞盛年說話後點頭道:「盛師兄說得不錯,秦老爺子和阿牛定然是被雷遠抓回了天雷山莊,當作誘餌引誘我們上鉤。倘若盛師兄和我不出現,他們也不會輕易下毒手。」
  
  這裡面還有一層原因丁原沒有說,阿牛再怎麼說也是翠霞派的嫡傳弟子,雷遠兄弟就算再囂張,也要顧慮萬一真把阿牛給殺了,而與翠霞派結下血仇,也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
  
  秦柔、大洪聽盛年、丁原都這麼說,心下稍微安穩了一點。
  
  秦柔慢慢止住了哭聲,從袖口裡取出一條絲巾擦拭眼角旁的淚水。這方赭色絲巾正是那日阿牛送給她的,如今睹物思人,心中不禁又是酸痛非常。
  
  雖然說僅僅相處數日,可是秦柔的芳心私下早就被阿牛的質樸善良所打動,昨晚阿牛為解救自己,不惜強運真氣與強敵周旋,最終失陷被擒,秦柔心底又多了一份感激和牽掛。
  
  可惜現在實在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她也唯有在內心默默為爹爹和阿牛祈禱,盼望他們都能平安無事。如果他們之中有任何一個遭遇不測,對她來說,都是太過殘忍的事情。至於是牽掛爹爹多些還是擔心阿牛更多點,秦柔自己也說不上來。
  
  盛年說道:『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動身救人。倘若能在半路上把人截下來最好,不然就直搗天雷山莊,向雷威要人!』
  
  大洪"騰"的站起,大聲道:『盛爺,我和你們一起去!』
  
  盛年伸手按住大洪,溫言道:『洪兄弟,你忠義無畏盛某十分敬佩,但鏢局慘遭橫禍,諸多善後的事情也需要人料理,就麻煩你和秦姑娘留下打理,我和丁師弟必定會把秦老爺子安然救出。』
  
  雖說大洪在鏢局的夥計裡也算是佼佼者,可是一來斷了右臂不利於再戰,再來相比雷威等人的修為著實相差太遠,這不是僅憑勇氣就可以彌補的。
  
  因此盛年溫言勸阻他和秦柔留下,也好為鏢局保留最後一點骨血和火種。
  
  秦柔拭去眼中淚水,語氣堅決道:『盛叔叔,就讓大洪留下吧,我一定要和你們一起去。我曉得自己的修為低微,可是人多總是多點力量,說不定也能幫上什麼忙。』
  
  盛年沈吟了一會兒,點頭道:『好,就這麼說定了。』
  
  秦柔唇邊扯出絲微感激的笑意道:『多謝盛叔叔!』
  
  盛年望著秦柔,只見她玉容上黑灰、淚水混在一起,已經分辨不出顏色,一雙秀目紅腫著滿是血絲,珠淚盈眶,而手指抓在桌沿的關節已然發白,身子還禁不住在微微顫抖,哪裡還有半分初建時溫婉中不失颯爽的風姿?
  
  盛年心頭已然下定決心,即便是拚去一條性命,也要救出阿牛和秦鐵俠,讓眼前的少女擺脫悲傷,恢復往日模樣。何況這一切的厄運其實都是由己而起,秦柔和大洪對他卻沒有絲毫的怨憤,反而滿懷感激之情,更令他立志要為關洛鏢局討回這筆血債。
  
  丁原也站了起來,他的目光無意中掃過盛年身後的椅子,不由得一怔。
  
  原來那把椅子的四條木腿,居然無聲無息的被盛年的身軀硬生生地壓下兩寸多,深深地陷入了青磚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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