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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5-5 10:41:38

前言:

曾經,他是組織裡的頂尖殺手,出手不見血,想殺的人,必定要死,但執行任務十年,滿身血腥換來的是心底的荒涼寂寞,他想愛人、不想殺人,於是選擇背叛組織,隱姓埋名藏身山裡,從此做個平凡老百姓,不必再選擇殺人或被殺;日子似乎就這麼安穩下去,這天,卻突然闖進一個她──小乞兒柳條兒出現的時候一身重傷,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他心軟地把她救回家,讓她一起生活,陪她,也讓她陪;他救了她的人,她卻以幸福驅走他雙手沾血的痛苦,因為有她,屋子熱鬧、日子快樂,心裡的暖更多,如果能和她一輩子相伴做夫妻,還有什麼不滿足?他想好好守她護她,想讓她永遠笑著不再受苦,即便得為此生離死別、犧牲一切也不悔……


第1章(1)  

  不見血是個很厲害的殺手。

  他五歲被聯盟收養,八歲被丟出來,因為他見血就暈。這樣的人在聯盟裡毫無價值。

  但不見血有個本能——識路,不管把他丟到哪裡,他都能回來。聯盟將他扔了三次都失敗後,原本要殺他免除麻煩,可這時,不見血展露了他的天賦。他的好身手讓殺手聯盟猶豫了,他,究竟值不值得費心培養?

  最後,聯盟決定用最殘忍的方法訓練他——要不活活餓死,要不雙手沾血。

  不見血為此在死亡關頭掙扎十餘回,每每斷氣了,又被一點內力吊住心脈,內力用了,就上老蔘,總之就是要逼他殺生。

  他過了七年生不如死的日子,終於克服弱點,且韌性極強。

  他十五歲出道,接單三百二十一,歷十年,未嘗敗績。

  不見血七尺有餘,相貌剛毅,劍眉斜飛入鬢,整個人跟鐵塔似的,有種高山仰止的氣勢。

  這樣的他卻可以為了狙擊目標,將自己藏在狗洞裡三個月,啃乾糧、喝露水,直到目標露出破綻,一擊殺之。

  今晚,不見血領著三十個殺手,又完成了一樁任務,摧毀了西北一霸「藏龍堡」。在此之前,沒人相信殺手聯盟幹得過藏龍堡,因此藏龍堡主敢在僱請聯盟殺人後,轉手又將他們出賣,他吃定了殺手聯盟。

  殺手聯盟為此損失了半數人手,但蟄伏三個月後,他們便把這筆債討回來了。這都歸功於不見血。

  「聽說大師兄這些日子就藏在藏龍堡裡,每天暗殺三、五人,把藏龍堡搞得風聲鶴唳又捉不到他,藏龍堡主差點發瘋,我們今晚的行動才能如此順利。」一個殺手小聲地跟他身邊的人說。

  其實不見血在聯盟裡排行十三,不過他前頭幾位師兄姊都在累次任務中殞命,漸漸地,他變成老大。

  另一個殺手道:「我怎麼聽說是大師兄勾上堡主夫人,裡應外合,才能大破藏龍堡?」

  「大師兄像是會勾引女人的人嗎?」

  不見血正好走過去,聽見他們的對話,一個眼神投過去,幾個滿身血腥、殺人殺得雙眼發紅的殺手居然嚇白了臉,不約而同倒退三步,離他遠遠的。

  不見血動了動唇,本想告訴他們,他雖沒有勾引堡主夫人,但還是懂得如何勾引女人的,所以他們說的都不對。

  他其實是個性情溫和的人,他喜歡聊天、逛街,喜歡曬太陽,可現在,沒有人願意跟他說話,人人都怕他。

  不見血的名聲越響,越覺得寂寞,如果他的將來注定只有孤單,那漫漫人生該怎麼過?

  他試著走近一個殺手,但他才邁步,對方就嚇得腿軟倒地,他只得停下來,忍不住想,當年為了混一口飽飯,明知殺手聯盟不是好地方,每次被丟卻又回去的決定是不是錯了?

  他現在吃飽了、穿暖了,口袋裡還有些錢,但他失去了與人相處的權利。

  如果再給他一個選擇的機會,拋棄豐衣足食的生活,卻有人相陪,他會怎麼做?

  「十三兒,我們已經把藏龍堡搜過一回,確定沒有倖存者,接下來呢?」會喊不見血「十三兒」的只有將他撿回來、教他功夫的師父。師父曾是不見血心中永遠無法攀越的大山,可如今,他對不見血畢恭畢敬。

  然而,不見血卻很懷念過往師父嚴格訓練他的時光,至少,那時的師父不怕他,如今要找一個敢靠近他的人,好難。

  「燒了吧!」不見血歎氣。他不想再看到遍地的鮮紅,不如讓它徹底消失。

  這真是矯情,他不想見血腥,就不用刀劍,他使的是一根齊眉長棍,一棍下去,目標骨斷筋折,喪命卻不見血。這便是他綽號的由來。

  可殺人就是殺人,用刀或用棍,結果還不是一樣?

  這樣的日子像一張網束縛著他,一日緊甚一日,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會在網中窒息……

  師父見他臉色不好,以為他心頭不快,慌忙跑了,去點火燒藏龍堡。

  不見血看著師父的背影,心裡翻騰,有一種想要吼叫、想發洩的衝動。

  在幾個殺手的作為下,火焰很快蔓延開來,輝煌的藏龍堡在大火焚燒下,一寸寸化為灰燼。

  燦爛的火光襯得不見血的臉色更沈了,無人敢靠近他周圍三尺。

  終於,整座藏龍堡淹沒在火焰中,不見血閉上眼,轉身往外走。這又是一筆罪孽。

  他走到哪裡,那些殺手就遠遠避開,給他讓出一條路。他比麻瘋病人更教人畏懼和討厭。

  不見血慢步走出去,突然,後頭傳來一陣喧擾。

  「快點殺了她!」有人氣急敗壞地喊。

  同時,他感到自己的大腿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疑惑地低下頭,對上一雙驚慌大眼。那是個小女孩,四、五歲年紀,頭上梳著雙髻,應該是藏龍堡遺孤,先前不知道藏在哪個角落,沒被人發現,但大火一起,她就藏不下去了,這才跑出來。

  女孩看著不見血,臉上的恐慌漸漸消失。他畢竟是場中唯一沒沾上血腥的人。女孩還小,不懂太多事情,但她也知道,就是那些滿身鮮血的人殺了她全家。不見血乾淨的氣息讓她稍微安心,流下了祈求和委屈的淚。

  不見血心頭一震,蹲下身子,讓自己和女孩平視。

  女孩伸手捉住他的衣襟,哀哀哭泣起來。她不想死,誰能救她?

  不見血只覺身體熱了。有多久,沒有人敢接近他,教他幾乎忘記,人的身子是如此溫暖。

  他抬手,輕拍女孩的背。不知道女孩會不會逃,他心裡有些怕。

  但女孩哇地一聲撲進他懷裡,尋求他的庇護。

  當那小小的雙手圈住他的脖頸時,不見血的眼眶熱了,視線被水霧迷濛。終於有人不怕他了,他也可以有同伴了……

  他顫抖地抱住女孩,感覺這是二十五年來,上天賜給他最珍貴的寶物。

  兩個殺手驚慌失措地跑過來,停在他身後十步遠。「對不起,大師兄,我們不知道還有漏網之魚,我們這就收拾善後,你別生氣。」

  殺手的話讓女孩身軀頻顫,那脆弱的模樣真正激起不見血的憤怒。

  他瞪著殺手。「滾!」一聲喝出,殺手嚇得掉了刀。

  然後,他抱起女孩,轉身離開。

  所有人疑惑,他鬧的是哪一出?

  眼看不見血越走越遠,師父終於開口了。「十三兒,你要把目標帶到哪裡?」他說的是「目標」,不是女孩,不是人。

  不見血回頭看著師父,又望了望其他殺手,他們一起用疑惑的目光看他。在殺手的心裡,沒有「人」這種東西,只有目標,人命是用金錢衡量的。

  不見血忽然發現自己再也無法忍受這種生活,他需要朋友和家人,他想要愛和被愛,他不要再做一個只會破壞、毫無用處的殺手。

  他深吸口氣,跪下來,給師父磕了三個響頭。

  「十三兒,你這是怎麼了?」師父揉眼,懷疑自己看錯了。

  「師父保重,徒兒要走了。」不見血說完,抱著女孩頭也不回地往外跑。他沖得很快,身子化成流星一般,奔向天際的另一端。

  殺手們愣了好久才回過神來。「大師兄叛盟了?」他們不敢相信,不見血是聯盟有史以來最厲害的殺手,擁有金光閃閃的將來,為什麼要走?

  師父首先回神。「還呆著幹什麼?追啊!萬一他把基地洩漏出去,我們都得死!」聯盟在江湖上的名聲太糟,比老鼠更慘,人人喊殺。

  一群殺手急匆匆地循著不見血離去的方向追過去,但他們追的是不見血,那個武功高強,又擁有非凡韌性的第一殺手,既然沒人逃得了他的耐心追擊,當他存心想躲避時,又有誰捉得住他?

  從這一夜起,不見血開始了長達三年的逃亡生涯。

  第四年,殺手聯盟被九大派合力剿滅,不見血依舊不見蹤跡,沒人知道,他究竟是生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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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後,尚善國,燕城——

  柳條兒一手拿只大雞腿,一手甩著十貫錢,意氣風發。

  她是個二十二歲的大姑娘,但長年流浪街頭、衣食不足,讓她長得又瘦又小,大概只有十六歲女孩的身量。

  她的臉髒兮兮,眉角有塊疤,那是十歲時餓慌了,偷人家饅頭被打的。

  她的五官並不出色,眉毛彎彎、眼睛細細,可笑起來溫潤如水。

  她從有記性開始就做乞丐了,撿到她的老乞兒說,她是被丟在柳樹下的,便叫她柳條兒。她十幾歲的時候曾想找份工作,安定下來,但她目不識丁,端盤子被吃豆腐、洗衣被苛扣工錢,去做丫鬟,差點被老爺玷污,漸漸地,她就死了心,幹些小偷小摸討生活。

  但越到冬天,日子就越難過,尤其大雪過後,路上沒有行人,根本討不到東西吃,也弄不到錢。

  柳條兒兩天沒吃飯了,餓個半死,正好牙行老闆娘找她,說懷疑老闆在外頭金屋藏嬌,請她探聽真偽。

  燕城的人都知道,要尋人找事,官府是不中用的,卻是在街道上混的乞丐、流氓最厲害。

  不過目標是牙行老闆儲大器,柳條兒也怕了。儲大器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還有傳言他販賣的人口是拐騙來的,那些不聽話、想逃跑的就會被殺掉,埋在牙行的後院。

  真的要為了一隻雞腿、五貫錢出賣他?

  可她實在太餓了,又想,儲夫人比儲大器更囂張,說不準知道儲大器養了如夫人後,便把他打個半死,那就無人找她麻煩啦!

  她思前想後,最終還是敵不過肚子餓,將儲大器養如夫人的屋宅說了出來。

  儲夫人很高興,雖然誇獎她的時候,臉色微微發青,但她把獎賞提高到兩隻雞腿、十貫錢時,柳條兒就覺得這筆買賣太值得了。

  她當場啃完一隻雞腿,然後被送出來,至於另外一隻雞腿……當然要吃完,食物放久是會壞的。至於十貫錢,就得仔細想想怎麼花了。

  如果買饅頭,可以買三百多個,她一天吃三個,可以吃三個多月,整個冬天都不怕餓死。

  不過……她拉拉破舊的棉衣,這一身單薄,恐怕捱不到春天吧!她應該想辦法弄件襖子穿了,她可不想像老乞兒,晚上哆哆嗦嗦地睡下,早上變成冰棍那麼硬,永遠醒不過來。

  只是好襖子貴,不知道哪裡可以討一件舊的穿?或者有舊的、便宜的,但不能太破,她要買一件。

  她把手上的錢收進懷裡。不久前,她還煩惱下一餐在哪裡,現下卻能考慮度過冬天了,心裡有些小小的得意。她就是這樣,很容易滿足,也很容易忘形。

  這一路走、一路想,太忘神了,沒發現自己的前途和後路都被擋住了。

  「賤人!你敢出賣我!」一聲怒喝,像天打雷劈那樣,是儲大器領著牙行一眾打手圍上來了。

  柳條兒手一顫,雞腿落地,心疼得要命,也不管雞腿沾了泥,趕緊再撿起來藏進懷裡。

  她收好雞腿才望向儲大器,只見儲大老闆面色鐵青,頰邊五條抓痕鮮紅欲滴,分明是女人抓的。

  柳條兒倒抽口氣。沒想到儲夫人這麼快就找到儲大器發威,而且只撓他一下,沒把人揍到半死。

  這是她誤會了夫妻關係,儲夫人是吃醋老公偷腥,但她更恨外頭的狐狸精,當然把滿腔怒火全灑在如夫人身上,對儲大器只是重重拿起、輕輕放下。

  儲大器吃了一頓排頭,立刻查出是柳條兒搞的鬼,也沒想去救自己的如夫人,反正女人只要有錢,還不手到擒來?犯不著為了個連妾都稱不上的女人搞得家宅不寧,他把更大的心思放在柳條兒身上。只要把這個臭乞丐宰了,以後燕城裡,誰還敢說他的事?

  柳條兒看著那一張張不安好心的臉,嚇得身體直抖,才吃下去的雞腿好像要從胃裡吐出來。

  「打死她!」儲大器一聲令下,七、八個家丁便圍著柳條兒狠揍。

  她熟練地倒下去,雙手抱頭,盡量讓自己縮成球,少受點苦頭。這是街頭求生二十二年累積下來、怎麼挨打才不容易被打死的經驗。

  拳腳落在身上,疼得她全身像被火燒,肚腹裡一陣翻湧,好難得到手的雞腿差點嘔出來。

  要是把食物吐了,隔不了多久,還是得餓死,她勉強又把到喉的噁心壓下去。

  要說求生,這是門既辛苦又痛苦的學問。

  儲大器那夥人是鐵了心要打死她,拳腳次次到肉,重得好像要把她的身子打散。

  柳條兒知道不能繼續下去,她再厲害,也挨不住這樣的打。

第1章(2)  

  她一邊咬牙忍耐不敢叫,知道越求饒哀號,這些人會打得越盡興。她雙眼飛快轉著,就看這些人會不會打得忘我,鬆了包圍,她便可以逃了。

  她也不知道挨了幾下重擊,嘴角和鼻子都紅了,終於看到包圍中的一條生路。

  她的背微微弓起來,整個人便像箭一樣射了出去。

  她直往城門跑,畢竟得罪了儲大器,暫時不敢待在城裡了。

  儲大器一夥人沒想到煮熟的鴨子還會飛走,愣了一下,才想起要追。

  這時,柳條兒已經跑到城門口了。她不走官道,見了小路就鑽,朝長青山狂奔。她賭儲大器對自己的仇恨沒有那麼大,不至於在大冬天裡追著她進山。

  當然,這時候進山的危險極大,可總比被活活打死來得好。

  可她還是低估了儲大器的報復心,他真的領著一干手下緊追她不放。

  柳條兒跑了幾里路,跑得腳都快斷了,也沒能甩脫儲大器他們。她越跑,身子就越痛,突然胸口一陣疼,好像被人拿鐵錘狠狠砸了一下。

  她知道這是剛才被痛打的傷勢發作了,若繼續跑下去,她非死不可——不行,得找個地方藏起來,先把傷養好,再說其它。

  幸好她對長青山是熟悉的,七彎八拐找到一處小山溝,這裡夏天可以摸魚捉蝦,很多東西吃,但冬天,除了雪、還是雪,讓人看得心慌。

  她猶豫著,真要跳下去嗎?

  後頭傳來儲大器喘吁吁的喝聲。「這賤人恁會跑了,一定要捉到她!」

  沒得選擇了,柳條兒豁身撲進雪堆裡,因為底下的溝水還沒有凍實,她一跳,便撞破了冰面,沈到淺淺的山溝中。身子一接觸到冰水,她差點凍暈過去,連忙咬了舌根,強迫自己清醒。這種時刻,只要眼一閉,永遠別想再睜開。

  她本就生得瘦小,被積雪一埋,竟是藏得嚴嚴實實,儲大器一干人從她身邊經過,硬是沒發現她。她又等了一會兒,才哆哆嗦嗦地從山溝裡爬起來,濡濕的衣服被冷風一吹,竟然凍得脆了。

  她抬腿想跑,卻直接栽倒,再也沒有力氣爬起來。

  她心裡好難過,怎麼吃一口飯就這樣難,她只是不想死啊……她咬牙逼自己挪動,沒心思流淚,反正哭了也不會有人理,也別浪費眼淚了。

  她一寸寸移動著身子,感覺溫熱的血逐漸結凍,身子越來越僵,力氣正流逝,她漸漸絕望。

  城裡每年都要凍死十來個乞丐,她曾以為自己不會成為其中之一,因為她既聰明又靈活,想不到最終,她仍逃脫不了命運。

  就要死了,可她還是想活著,不是說活著的日子好,只是怕死後的日子更難熬。

  她爬得暈沉沉了,一個清脆的聲音忽然在她耳畔響起。

  「阿爹,你看這裡有個人。」隨即,柳條兒眼前出現一個女孩,約莫十歲,明麗宛如圓月,粉嘟嘟的臉,身上是極漂亮的皮裘。

  柳條兒眼裡閃過一抹光彩。有人了,他們會救她吧?她無法開口,心裡祈禱著。

  女孩看她凍得發青的臉,皺眉。「阿爹,她是不是被凍壞了?」說著,她掏出懷裡的手爐,就想貼向柳條兒的身體。

  一個高大壯實的男人走過來,阻止女孩。

  「丫丫,她凍著了,不能直接用手爐,她會死的,你得先拿雪把她的身體搓熱。」

  「用雪……搓熱身體?」丫丫不懂,雪那麼冷,再把雪往身上搓,不是更冷了?

  男人蹲到女孩身旁,直接捧了把雪,開始揉搓柳條兒的手腳。他也沒管什麼男女之防,現在是救人,又不是在尋花問柳。

  柳條兒的身子明明凍僵了,心跳卻隨著男人的動作而失控。

  她努力瞪大眼看著男人,發現他有一張剛毅的臉,稱不上英俊,可當他專注地給女孩解釋該怎麼救她的時候,渾身散發出一種非常迷人的氣息。

  他一邊幫她暖身體,一邊說:「千萬別睡,撐下去,你很快會沒事的。你是個勇敢的姑娘,別放棄……」

  柳條兒聽他說話,不知怎地,眼眶紅了。她從不在人前哭,可在這男人面前,她有些忍耐不住。

  柳條兒的手腳被雪仔細搓揉過後,果然恢復一點血色,丫丫見狀,也跟著做了起來。

  不多時,柳條兒只覺指尖像有根針在刺,代表她的血脈又恢復流通了,她知道,自己這條命總算撿回來了。

  柳條兒再次清醒,已經是三天後。

  她睜開眼就看到一隻大貓,一隻她有生以來見過最肥的貓叼著一條魚乾,圓滾滾的眼望著她。

  她第一個念頭就是——畜牲,敢搶她的食物,找死!她爬起來,便想撲過去跟大貓搶食。

  「喵嗚!」大貓尖叫著跳開了。

  柳條兒卻直直滾到炕下,這一摔,把她的精神摔回來了,她發現手腳纏了厚厚的布,應該是上了藥,發出一股像泥又像草的味道。

  「我……這是……」她想了一下,才記起自己落難長青山的事。

  記得是一對父女救了她,男人長得又高又壯,好生威嚴,但他幫她搓揉手腳、讓她暖和的時候,眼神好溫柔,他還誇她是個勇敢的姑娘。

  她的臉不禁燙了起來。

  「你醒了。」一個低沈的聲音在她頭上響起,讓她心臟狂跳。

  柳條兒抬頭看著男人,手腳都不知往哪兒放了。

  「謝謝你救了我。」她小聲說。

  「見危伸手,很正常的事。」男人牽唇,笑如融融春景。

  柳條兒只覺得自己快暈過去了。

  男人伸手,把她扶到炕上。大大的炕燒得火熱,但她覺得男人的手更熱。

  「你先吃點東西,再喝藥。」男人遞給她一碗粥。

  她看著男人、看著粥,眼眶又熱了。她從來不是愛哭的人,但面對這男人,總是忍不住有種掉淚的衝動。

  她迫不及待舀了一匙粥入口,淡淡的魚鮮味從舌尖滑入喉頭,暖了身體、更暖了心。這是粥啊,是很濃稠、可以撈到米粒的粥,不是米湯,她很久沒有吃過這麼好的東西了,禁不住一匙接著一匙,吃得差點連舌頭都一起吞下肚。

  男人看她著急的吃相,眼中浮起同情。他知道這個瘦巴巴的女人餓壞了。

  他也不打擾她吃東西,吹了聲口哨,喊道:「大貓。」

  咻,那只肥貓從牆角竄出來,喵嗚、喵嗚叫著,身體輕蹭男人的腳。

  「你不陪著丫丫,居然來騷擾客人。」男人訓貓,但還是笑著。

  柳條兒看到大貓,就想到牠剛才叼在嘴裡的魚乾,怎麼不見了?吃完了?天哪,那是條巴掌大的魚乾啊!二十二年來,她也只討過兩條這樣的魚乾,她小心翼翼地分三天吃,最後一天,魚肉有些發酸,但她還是把它們吃光了,這貓居然一會兒功夫就吃一條,暴殄天物,牠一定會遭報應。

  同時,她也反省自己的身手不夠靈敏,不然就能從貓嘴裡把魚乾搶下來了。

  但更令她發瘋的是,男人逗了半天,居然又從懷裡摸出一條魚乾喂貓。

  「啊!」她忍不住尖叫。

  男人疑惑地看她。「怎麼了?」

  「魚魚魚……」要不是她手裡還捧著半碗粥,就衝過去把魚乾搶回來了。

  「你也想吃魚乾?」

  男人從懷裡掏出一個大紙袋,依柳條兒目測,裡頭最少有幾十條魚乾。

  她激動得臉龐都紅了。「魚魚魚……」

  男人看著她。不就一包魚乾嗎?他把整個袋子都給她。

  柳條兒瞪大眼,不敢相信男人會給她這麼多食物,他不會想誘她過去,然後打她一頓吧?城裡有些二流子,總是喜歡這樣欺負乞丐,她也上過幾回當。

  「你留著慢慢吃吧!」男人說。

  柳條兒抓抓頭,恍然想起自己不是在乞討,這男人也不是城裡的二流子,他是她的救命恩人,是個大好人。

  她傻傻地笑了。

  男人的黑眸亮了下,沒想到這瘦到只有一層皮包著骨頭的女人綻放出笑容時,卻有著山澗溪水般的溫潤與清澈。這樣的人通常不會有什麼壞心眼,是他喜歡交往的對象。

  柳條兒三兩口喝完粥,就把魚乾抱在懷裡,興奮地又看又聞半天。然後,她跳下床,開始東摸西摸。

  「你幹什麼?」男人疑惑。

  「我找個地方把它藏起來,這可以吃上幾個月呢!」

  男人怔愣,半晌又笑出聲來。這個女人怕是長久餓慌了,已經不知道怎麼過衣食飽足的日子。他看著她的眼神越發柔和。

  柳條兒聽到笑聲才回過神來。唉,又鬧笑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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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5-5 10:44:10

第2章(1)  

  這時,丫丫突然闖進來。

  「阿爹,六嬸婆說明天殺豬,請你過去幫忙——咦,姊姊,你醒了?」小丫頭就是這樣,見什麼都稀奇,心思很容易轉移。

  丫丫話都沒說完,就急著湊到柳條兒面前,把她朝炕裡推了推,自己跟著擠上去。

  柳條兒一見丫丫心情就好,那圓潤粉紅的雙頰才是這年紀女孩應該有的,滿是青春活力,不像她,干扁扁,像枝還沒綻放就要凋謝的花。因此,她對丫丫有些驚艷和羨慕。

  「姊姊,我叫丫丫,那是我阿爹,鐵漢三。」丫丫不認生,又很活潑。「你叫什麼名字?」

  「柳條兒。」她眼角瞥了男人一眼,把他的名字記住了。

  「柳姑娘。」鐵漢三對她拱了拱手,這種斯文舉動,真不像山林獵戶。

  鐵漢三其實就是不見血,他帶著藏龍堡遺孤丫丫,過了三年的逃亡日子,直到聯盟覆滅,他們終於在長青山定居下來。

  山裡的人很豪爽,對突然出現的父女也不排斥,在鐵漢三的請托下,幾十戶人家合力幫他們蓋了屋子,他就替村人賣力氣、做粗活,彼此和和氣氣過日子。

  去年,村裡的大老想替他作媒,問他姓名生辰,他恍然發覺,自己有個編號叫十三,有個綽號叫不見血,但他真正的名字呢?殺手不需要名字,可做為一個普通人,卻得有名有姓。

  常有人說他壯實得像座鐵塔,他便隨口說自己姓鐵,名十三。誰知大老耳背,聽成了鐵漢三,此後,這三個字就成了他的名。

  他在這裡過得愉快,更開心的是,丫丫搬到長青山,也不像之前那麼容易生病了。他們逃亡的時候,她總是傷風、咳嗽、發燒,沒一日稍停。

  丫丫痊癒後,對童年的記憶模糊許多,她忘了滅門大禍,反而因為日日相處,與他情感親密,後來更學村裡孩子的稱呼,管他叫阿爹。

  丫丫第一次抱著他的脖子,軟軟甜甜喊阿爹那日,他找了個沒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哭了一場。

  生平第一次,他終於有家人了。

  他很珍惜現在的日子,有女兒、有鄰居、有人跟他說話,三不五時還可以抱著大貓躺在院子裡曬太陽,沒有什麼比他的小日子舒服。

  柳條兒被他的行禮弄得手忙腳亂,她想學城裡那些姑娘俯身為禮,但她待在炕上,抱拳嗎?又怪怪的,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眉頭擰成結。

  丫丫看得哈哈大笑,兩隻腳在炕上蹬著,一隻鞋不小心踢出去,擊中了鐵漢三的額頭。

  「丫丫。」鐵漢三拿著鞋子,有些無奈。

  「阿爹,對不起。」丫丫吐了個舌頭,撲進鐵漢三懷裡,蹭了一會兒,就把鞋拿回來了。

  鐵漢三根本捨不得罵她,幫她穿好鞋。

  柳條兒羨慕得不得了。如果有個人對她這樣好,讓她當下去死,她都願意。

  丫丫穿好鞋,又淘氣了,看見柳條兒懷裡的魚乾,便問:「姊姊,你拿大貓的魚乾做什麼?」

  「貓吃魚乾太可惜了。」柳條兒自己的伙食都沒這麼講究。「隨便拿點山菜、餅子喂貓就可以了,魚乾還是藏起來,討不到東西的時候可以吃。」她給丫丫傳授最精深的乞討學問。

  「可這魚乾是苦的,只有貓吃,我們都吃別種。」丫丫下炕,又從櫃裡翻出一包魚乾來。這種魚乾個頭更大,熏黃色澤,一看就很好吃的樣子。

  「魚乾為什麼會苦?」柳條兒納悶。就算是苦魚乾,只要沒毒,人都可以吃吧?「一點點苦沒關係,這個我吃,不苦的,你們吃。丫丫,我們一起把魚乾藏起來吧!別再喂貓了,好浪費。」

  她說話的時候,一直嚥口水,眼睛沒離開大魚乾片刻。

  丫丫又抱著肚子哈哈大笑。「姊姊……哈哈哈……你實在太好玩了……」

  鐵漢三輕輕地敲了丫丫的頭一下。「沒禮貌,跟姊姊道歉。」

  丫丫就是個淘氣,聞言,也只是膩過去,跟柳條兒瞎纏了幾下。

  柳條兒糊塗了。難道說魚乾會苦是騙人的?還是在這家裡,只有貓才吃魚乾?

  鐵漢三又對她拱手。「抱歉,柳姑娘,丫丫調皮,你別介意。魚乾家裡多得是,你想喂貓、自己吃,或拿去跟村裡的人換米面都是可以的。」

  原來她被有錢人救了,鐵家是不缺糧食的。她突然有些興奮,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這裡多待些時日,最好住到春天來?

  但鐵漢三的行禮又讓她一陣慌亂,險些手腳打結。

  「我我我——」她看著鐵漢三,結結巴巴。「鐵……鐵先生?鐵公子?還是鐵……」

  「你叫我鐵大哥吧!」

  「鐵大哥,謝謝你。」她在炕上做出斂衽為禮的樣子,可惜手腳擺錯邊了。

  丫丫又是一陣翻天大笑。「姊姊,你真逗,我喜歡你,你留下來陪我玩吧!」

  柳條兒眼睛亮起來了。她真的可以留下來嗎?

  「姑娘若無要事,還是先在寒舍將傷養好,再謀後途。」鐵漢三說。

  「可以嗎?」她看到鐵漢三點頭,興奮得差點尖叫。

  鐵漢三看她的模樣也想笑,但又怕傷了她的心,便別過頭忍著,只是嘴角也不禁拉起一彎弧。

  柳條兒見他笑了,那笑容宛如一隻蝶,飛呀飛地,飛進了她胸口,擾得她心癢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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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過年了,村裡的人都輪流殺豬,山民幹慣了這活兒,也不難,多是自家漢子動手,不會向外求援。

  但村裡的六嬸子是個寡婦,沒兒也沒女,讓她一個人料理一頭大肥豬,太辛苦了,才會請鐵漢三幫忙。

  鐵漢三還混江湖的時候,人稱不見血,是最惡血腥的,但在這裡,別說殺豬,捕魚、打獵、種田、硝制毛皮,他什麼都會幹。

  六嬸子請他殺豬,他便把殺豬刀磨得亮,一大早,背著柳條兒、手牽丫丫,一行三人走向六嬸子家。

  柳條兒身體還沒好,本來是不合適外出的,但她沒有看過殺豬,又聽丫丫說得有趣,最重要的是殺完豬了,主人會請吃飯,為了那一口好料,她爬也會爬出來。

  鐵漢三從來就寵丫丫,只要是她說的,他一定想辦法做到,何況只是背柳條兒出門,小事一件。

  柳條兒一趴上鐵漢三的背,臉上的火紅就沒稍停,他不只看起來壯,背部更是寬大。

  他走一步,身體就會顛一下,她的胸便往他背部撞一下。她知道自己身子很瘦,但這樣還是讓她心跳加快。

  三人來到六嬸子家,一些沒養豬的村人已經圍在那裡,等著殺好豬後,拿自家的產品換些豬肉回家過年。

  鐵漢三把柳條兒放下來,逕自去捉豬。她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感覺這趟路短得令人髮指,她真想黏在他背上不下來了。

  不多時,鐵漢三捆好豬,手起刀落,利落得好像他這輩子就以殺豬為生。沒有人發現,他下刀的時候,眼睛閉上。他還是不喜歡見血腥,但人要活下去,有些事總是無法避免。

  這豬是寶貝,全身上下沒有用不著的東西,鐵漢三很快地分解了豬,村人都誇六嬸子豬養得好,脂肪足有四指寬,可是今年以來殺過最肥的豬。

  六嬸子呵呵直笑,滿佈皺紋的臉似乎都年輕了起來。她年紀漸長,身體不好,下不了田,平素就養些雞生蛋,拿蛋跟村人換米面、蔬果過活,養豬還是鐵漢三父女搬來後跟她建議的,平時兩父女還幫忙打掃豬圈、割豬菜,六嬸子就負責煮和喂,伺候這豬比祖宗還勤,如今豬長得好,能換得東西一定更多,她豈不開心?

  村人們輪流過來,告訴鐵漢三想換豬的哪個部位,有人愛蹄膀、有人喜歡背脊,一時間,熱熱火火。

  鐵漢三心裡計算得清清楚楚,又會說話,有村人想用三尺布頭換五斤肉,硬是被他兩句話說得再添上一隻熏鵝、半籃凍梨,總之,絕不讓六嬸子吃虧。

  丫丫在柳條兒身邊跟她誇耀阿爹的豐功偉業,柳條兒聽得滿面潮紅,忍不住問:「你們做這麼多,待會兒一定拿最大頭吧?」她估計得要半隻豬才抵得過鐵漢三父女的功勞。半隻豬耶!那可以吃多久?別說熬過冬天了,醃起來風乾,吃到春末都沒問題。

  丫丫不太懂。「拿什麼大頭?」

  「報酬啊!」在城裡,一個人幫另一個人做事,都可以拿錢的。「你們幫六嬸子養豬、殺豬,她應該付你們薪水吧?」

  「我沒聽阿爹提過。」

  「所以你們一直做白工?」柳條兒好心痛。鐵漢三父女一定是太好心了,才會被白佔便宜。可想想也正常,他們若不好心,怎麼會救她,還收留她免費吃住?

  柳條兒決定要報恩,首先就從別讓他們吃虧幹起。她對鐵漢三招手,想把他叫過來,傳授他一些求財謀利之道。

  這本事她可是從不輕易告訴別人,要不是拿鐵漢三當自己人,她看他虧死,也不會開口。

  但鐵漢三卻對她擺手,示意自己正忙,有話待會兒再說。

  柳條兒眼看著豬肉越來越少,心都揪起來了。再等下去,豬肉都被換完了,還提什麼報酬?她也顧不得身上的傷,掙扎著就要去找鐵漢三。

  丫丫扶住她搖搖晃晃的身子。「姊姊,你要去哪裡?」

  「丫丫,你帶我去你阿爹身邊,我有話跟他說。」柳條兒很著急。

  丫丫猶豫。「可阿爹做事時,不喜歡被打擾耶!」

  「我有很重要的事告訴他。」

  丫丫看她滿面嚴肅,又遲疑了一會兒,終於扶起她,走向鐵漢三。

  鐵漢三正揮汗如雨地忙著,幹這些活兒,他從來不用武功,就靠從小打下的好體力。他怕武功洩漏了身份會惹麻煩,可這樣消耗體力的工作也讓他有些累。

  見丫丫攙著柳條兒走過來,他心一跳,連忙安撫了村人,搶先迎上去。他知道丫丫不會隨便打擾他工作,會破例,肯定有要緊事。

  「丫丫,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他還記得丫丫幾年前,身體糟得一塌糊塗。

  「我沒事。」丫丫說。

  倒是柳條兒主動開口,與他提了一些別讓人佔便宜、要拿多少肉才不算吃虧的話。

  她給鐵漢三算的帳,筆筆都要佔六嬸子一點便宜,雖沒苛到讓人活不下去,也還是很恐怖。

  反正她跟六嬸子又不熟,她只要鐵漢三好,別人怎麼樣,她顧不了。

  鐵漢三越聽,眉頭皺得越深。「六嬸子一個人過日子也不容易,我怎能和她計較得如此清楚?」

  「你付出勞力得到報酬,天經地義,哪裡是計較?」

  「我是自願替六嬸子做事,不算在買賣之列。」若按她所說地做事,豈非像他從前拿人錢財,取人性命一樣?都講利益,就沒人情了,那種日子刻板無趣,他絕不願意再回頭。

  「可是——」

  「別說了。」他聲音有些沈。

  她嚇了一跳,心裡一陣委屈。她一心替他謀福,他怎麼不領情,反而凶她?

  鐵漢三也知道自己過分了,連忙道:「柳姑娘,我喜歡幫六嬸子做活,看她笑,我很開心,這種快樂是千金難買的,你明白嗎?」說著,他也看了丫丫一眼,小丫頭迷迷糊糊,顯然是不懂。

  柳條兒也是迷茫,她只知道,如果不為自己多爭取些利益,日子會很難過。她不希望鐵漢三將來落魄,所以要及早替他打算好。

  鐵漢三笑著,摸摸一大一小的頭。「以後你們會懂的,能夠大家一起開開心心過生活,是一種福氣。」話落,他又轉回去給村人分豬肉。

  柳條兒感受著鐵漢三留在頭項的溫度,既為他的好心折服,也歎息他的慈悲過頭。所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瞧,她一個不識字的乞丐都懂得如此精深的道理,他長這麼大塊頭,居然不明白。

  丫丫拉拉她的手。「姊姊,我覺得阿爹說的對。」

  柳條兒搖頭。「你阿爹現在年輕,有大把力氣可以揮霍,當然不在乎一點小利益,等他老了,沒辦法做事後,他又習慣了付出,可怎麼過活?」

  丫丫沒辦法想到那麼遙遠的事,只是問:「阿爹怎麼會老?」

  「每一個人都會老的。」

  「姊姊和我也會老嗎?」

  「當然。所以我們現在就要努力存很多錢,等我們老了,沒辦法工作時可以花用。」

  「錢?」丫丫搔頭。「家裡沒有錢,不過有很多熏雞、熏鴨、熏鵝、肉乾、凍梨、白面、大棗……反正好多好多,倉庫裡都堆滿了。」

  「這麼多?吃得完嗎?」原來她誤會了,鐵家不是有錢人,但他們有很多糧食。只是糧食保存不久,還是得想法子弄些錢才保險。

  「阿爹說,我們自己吃不完,可以請人吃。」

  柳條兒又要心碎了,鐵漢三竟是個如此大方的散財童子!

  「那還不如我幫你們把一些食物運下山賣錢,再把錢存入錢莊,如果敢博,還可以放印子錢,那利息可高了。」

  「什麼是印子錢?」

  「就是有人需要錢,我們就把錢借他,等他有錢了,再連本帶利還給我們。」

  「原來是幫助窮人啊!」

  「沒錯,這方法好吧?」

  「太好了,回家後,我就告訴阿爹,我們一起放印子錢。」

  兩人瘋狂討論要放多大利息,才能賺更多的錢,渾然忘記這根本是在造孽。

  但幸好她們說者無心、聽者也無意,就說說而已,一會兒也就過了興頭。

  丫丫在六嬸子的招呼下,開心地進屋吃點心。她招呼柳條兒一起。

  柳條兒看著鐵漢三的背影,卻邁不開腳步,好想再貼著他的背,與他親近。她對丫丫擺擺手,這是第一次有個人對她的吸引超越食物。

  她好像看著他,就會飽了,這滋味真奇怪。不過……她眼神透露出一股著迷,他真強壯,又迷人。

  她的心咚咚跳著,是少女初次動情的徵兆。

第2章(2)  

  結果,鐵漢三父女幫忙養了一年的豬,還殺豬、分豬搞了一天,只換回一顆豬頭和一根豬尾巴。

  本來六嬸子還想給他兩斤肉,他卻以家裡人口少、吃不了太多為由,退了回去。

  末了,他再貼上一袋魚乾,連著那條豬尾巴,把豬心換回來。

  六嬸子笑瞇了眼,光這頭豬換來的東西足夠她吃用一年,果然聽鐵漢三的建議是對的,她跟鐵漢三說,明年還要請他幫忙養豬。

  鐵漢三一口答應。

  柳條兒心痛欲死。這沒工資的事,他幹得如此快活?真是個笨蛋、濫好人!

  但她還是好喜歡他,唉,她也變蠢了……

  晚上,鐵漢三把換來的豬心和著參片一起燉,給她和丫丫補身。

  她們一人分了半個豬心,加上一大碗湯,鍋裡只剩一些殘渣。

  柳條兒看著鐵漢三面前空空如也,心裡有些難受,但他卻不在乎,只是不停勸著她們快趁熱吃。

  柳條兒心裡掙扎,好半晌,咬咬牙,把自己的湯推給他。「你吃。」

  「啊?」他怔忡,她明明是個貪吃的人,怎麼捨得把食物讓給他?

  然後,她像在跟什麼賭氣似的,用力撕咬著那塊豬心。不把食物分給鐵漢三,她心痛,分給他,她心碎,兩種滋味都爛斃了。

  「快吃啊!你愣著幹什麼?」她心情不太好。

  鐵漢三卻笑了,喝了兩口湯,便道:「這東西太上火,我體燥,不能吃太多。」他把湯重新還給她。

  她不太相信他,這麼好吃的東西,怎麼可能有人不能吃?

  「是真的。」他保證道。

  柳條兒這才放心。自己有湯又有肉了,不禁眉開眼笑,將它們吃得一乾二淨。

  當她吃完抬起頭,卻見鐵漢三溫柔地笑,她恍然明白,他還是騙她了,不過是因為憐惜她,才撒了謊。

  她感動得想哭,又咬牙忍住。

  這一晚,她沒再說話,直到深夜,大家都睡熟後,她才偷偷摸摸爬起來,躲在茅房裡大哭一場。

  她是燒了八輩子的高香才能遇見鐵漢三,他待她太好了。

  她一邊哭,心裡悄悄念著他的名字。她喜歡上這個毫不精明的大好人了。

  當年老乞丐撿回她以後,還照三餐打,每次討到的東西都要他先吃飽,才輪得到她,但他肯把她帶在身邊,已經算是對她很好了,而鐵漢三……他會背她、攙扶她,卻從沒碰過她一根手指。他燉豬心給她和丫丫對半吃,自己只喝了幾口湯。

  如果有人說,他是天上下來普渡眾生的神仙,她一定相信。世間人怎麼可能這樣好?

  她越想他,眼淚掉得越凶,好像要把積累了二十二年的淚,都在今夜流光。

  鐵漢三站在茅房外,聽她的哭聲,也懂她的心情。丫丫叫他阿爹那天,他也特別激動。

  兩人相似的經歷讓他更同情她,也越想對她好。

  他又等了半刻鐘,裡頭的哭聲不僅沒減低,反而越來越失控。

  這如果是夏天,他就任她發洩個痛快,但冬天裡,她穿得又不多,在滴水成冰的茅房裡待太久,實在不是件好事。

  他輕輕地敲了下茅廁的門。

  柳條兒嚇一跳。這麼冷的冬夜,怎麼還有人特地出來上茅房,不都在臥室的便桶裡解決?

  「柳姑娘。」鐵漢三的嗓音柔和,彷彿入冬飄下的第一朵雪花,潔白,又讓人驚艷。

  柳條兒聽到他的呼喊,腳一軟,就摔倒了。她又是驚嚇,又是害羞,不知道剛才哭的時候,有沒有說出什麼羞人的話?若有,他會不會覺得她厚臉皮?

  鐵漢三聽見碰撞聲,怕她出事,便直接推開門走進去。

  「不好意思,打擾了,柳姑娘。」這話說得真奇怪。

  她一時怔住。他伸手把她扶起來。

  柳條兒見到他臉上的關懷,眼眶又濕了。

  「摔疼了?」他問。

  她不好意思回答,她是被他迷壞了。

  「凍著了?」他又問。

  她垂下腦袋,不敢吭聲,只有臉紅得像要燒起來。

  他隱約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吶吶半晌。

  「那個……我送你回房。」他抱著她往外走。

  她的臉貼著他的胸膛,心跳得亂七八糟。

  鐵漢三將她抱到大炕上,又拿出厚厚的毯子替她蓋上。

  「你先暖和一下。」他說。

  她很想說,他的胸膛,就是天底下最暖和的地方了,可她不敢看他,也不敢跟他說話,就呆坐著任他伺候。

  鐵漢三其實也很緊張,不管出於什麼理由,他在一個姑娘待茅房時進去打擾,都很失禮。

  沉默僵持了好一會兒,她才小心翼翼地開口。「你沒睡?」

  「嗯。」他畢竟是練武之人,耳聰目明,她一起床,他就知道了,一路尾隨她到茅房。

  「那個……我……鐵大哥……」她感覺自己該解釋一些東西,卻不知從何說起。

  「你不必緊張,我明白。」他說。

  她一愣。她的心思她都不太清楚,他怎麼會懂?

  但他眼裡的認真卻讓她相信,他確實是懂得那些連她自己都不甚理解的東西。

  「別想太多。」他安慰她。「壞事都過去了,以後會更好的。」

  「嗯。」她輕輕頷首,只要待在他家、待在他身旁,她確實有好日子過。只是……她能在這裡待多久?直到傷勢好,或者冬天過完?她能不能就不走了?

  「不嫌棄的話,你就住下來吧?」他在柳條兒身上看到了過去的自己,迷惘、心裡身上只有痛苦和辛勞。

  他很幸運,因為丫丫出現,他擺脫了過去,找到新的日子。

  如今,他很樂意與柳條兒一起分享這份快樂。

  她瞪大眼,淚水迅速累積,很快地,它們滑下眼眶,落到大炕上。

  看她又哭了,他不禁有些慌亂。「怎麼了……你……唉,好好好,別哭、別哭……」他的手輕輕拍著她的肩膀。

  他是個壯實的男人,手也比一般人大,她卻是極為瘦小,較同年齡姑娘更矮上半個頭,肩膀也特別纖細,當他的手輕拍著她之時,只覺掌心幾乎要觸著她的骨頭了。

  這個女人,可能比以前的他吃過更多的苦,教他更加憐惜。

  她抓著他的衣袖,咬著牙,又狠狠哭了一遍。可她一直沒哭出聲,怕吵醒了正在裡屋睡覺的丫丫。

  她這份體貼深深打動了他,他情不自禁將她攬進懷裡。「放心吧!以後有我,你不會再吃苦了。」

  她本來哭得正放肆,卻被他的舉動弄得心慌意亂。她眼角瞄了瞄他,他笑得好溫柔,似乎對她頗有好感,所以才讓她住下,又說不讓她吃苦?

  她好開心,捉緊了他,興奮的淚掉得更凶,一直一直哭,把他的衣服和毯子都弄濕了。

  他不得不歎,女人果然是水做的。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5-5 10:45:33

第3章(1)  

  休養了幾天,柳條兒的傷勢終於大好,加上鐵漢三日日幫她進補,她不僅沒有因受傷而虛弱,反而雙頰光潤,紅撲撲的像點了胭脂。

  更有村人打趣,說她是鐵漢三養的小媳婦。柳條兒又羞又喜。

  鐵漢三偶爾也會偷瞄她,那嬌小的身材,本以為就十七、八歲,誰知隨著時日流逝,她像初春的花,掙扎著展現風韻。這是雙十年華的姑娘,褪去青澀後特有的嬌媚。

  他後來問了她,才知她已經二十二。

  清晨,鐵漢三做好早點,便去喊兩個姑娘起床。這做飯的事,丫丫和柳條兒都不會。鐵漢三極寵丫丫,什麼活兒都捨不得讓她幹,她自然不懂,柳條兒從小在大街上摸爬打混,也沒機會學,只會吃現成。

  鐵漢三讓兩個姑娘坐好,各給她們舀了一碗小米粥,又拿了兩粒鹽醃鵝蛋,以刀剖開,一半給丫丫,一半給柳條兒,自己也拿一半。

  丫丫歡呼,開始掏蛋黃吃,黃澄澄、鬆軟可口的鹹蛋黃最是配粥了。

  柳條兒默默地把自己那一半的蛋黃也掏給丫丫。因為她若不掏,就是鐵漢三掏了,過去每次吃鹹鵝蛋,總是她和丫丫吃蛋黃,鐵漢三吃蛋白,他說自己喜歡蛋白,但有一回,丫丫鬧肚疼,不想吃早飯,他得把整個鵝蛋都吃完。她注意到他吃蛋黃的時候,濃黑的劍眉揚了一下,那是他開心時特有的表情。

  看到柳條兒遞過來的蛋黃時,丫丫笑瞇了眼。「謝謝姊姊。」

  鐵漢三納悶地看著柳條兒,記得她也愛吃蛋黃,今天怎麼轉性了?

  「我今天想吃蛋白。」她害羞地低下頭,心裡想著,他們這樣像不像一家人?鐵漢三是當家的,她是小媳婦,丫丫便是他們最鍾愛的心肝寶貝。

  她腦海裡一堆綺思,心便越跳越快。

  鐵漢三眼裡閃過一抹溫柔,他拿起筷子,把自己那一半的蛋黃也扣出來,送到丫丫碗裡。

  「謝謝阿爹。」丫丫拍手大笑。

  鐵漢三又拿起最後半顆鵝蛋,扣出蛋黃,分成兩半,一半放自己碗裡,一半給了柳條兒。

  「阿爹也疼姊姊?」丫丫第一次見鐵漢三為她以外的人忙碌,心裡也說不出是喜是悶。村人告訴她,她就要有新娘親了,柳條兒是個好姊姊,但要不要接受她做娘親,她還不清楚。

  鐵漢三笑著點她的鼻子。「丫丫吃一個半蛋黃,阿爹和姊姊分另外半個,這樣算起來,誰吃得最多?誰最受寵?」

  丫丫扳著指頭數了會兒,笑逐顏開。「以前我都吃一個蛋黃,姊姊來後,我能吃一個半,所以我吃最多,阿爹和姊姊都疼我。」

  這算術真是亂七八糟,但也有些道理。比起只有鐵漢三一個人的寵,再加上柳條兒的呵疼,丫丫確實過得更愉快了。

  「阿爹和姊姊要一直這麼疼我喔!」丫丫撒嬌。

  「當然,我們會永遠疼丫丫的。」鐵漢三語含笑意。

  柳條兒呆住了。他說「我們」,意思該不會就像她想的那樣,他也喜歡她吧?

  「別光顧著說話,吃啊!」他給大家添菜舀粥。

  她傻傻看著他,希望他把剛才的話題接續下去,他卻不再開口了。

  她忍不住覺得他奸詐,總是把她的心吊起來,就不管她了。

  討厭……她心裡埋怨,但還是喜歡他。

  鐵漢三開始吃蛋黃,他的眉果然揚了一下。

  她開心偷笑,他吃得很愉快呢!她決定,下次再吃醃鵝蛋時,還要把蛋黃扣給丫丫,然後她與他再分食最後一半。

  她害羞地低頭,就著蛋黃喝下一碗粥。

  三人吃飽後,柳條兒主動收拾餐桌,又說要洗碗。

  丫丫說:「姊姊,你不陪我玩娃娃嗎?」丫丫喜歡扮家家酒,她有十幾個娃娃,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是鐵漢三縫給她的。

  柳條兒第一次見他拿針線的時候,下巴差點掉了。那麼大的塊頭,那麼粗的手指,怎麼擺弄得起如此細巧的針線?

  後來她發現他的動作其實不靈敏,容易縫歪、也常常扎指頭,但他總是不厭其煩,一次又一次重縫。那一晚,她又掉了好些淚。

  如果也有一個人能這樣疼她,該有多好?她越來越想融入這個家。

  「我洗完碗再陪你玩,好不好?」她想盡辦法攬活兒干,證明自己有用處,不是在這裡白吃白喝。

  「都別玩了。」鐵漢三插口道:「村長說今天要去草塘捕魚,你們不想去嗎?」村裡其它男人外出做事,是不會帶家裡的女人、孩子同行的。但鐵漢三是個例外,他有本事,可以顧全得了丫丫,而且他和丫丫的身份敏感,也不好分開,所以他們不管去哪裡,都是一起的。現在又多了個柳條兒,這大姑娘好奇心也重,見什麼都有趣,他又憐惜她,自然樂意哄她開心。

  「我要去!」丫丫舉手歡呼。「阿爹,我可不可以把大頭娃娃也帶去?」那是鐵漢三給她做的娃娃中她最喜歡的,只要出門,一定要帶。

  鐵漢三點頭。

  柳條兒很納悶。「大冬天的,湖水都結冰了,去哪裡捕魚?」

  「我知道!」丫丫搶先解釋。「把湖面砸開一個洞,拉網下去,就可以捕魚了。」

  「還有這麼有趣的事?」柳條兒聽得眼睛也亮了。「我也要去……可是……方便嗎?」

  「你們把衣服換一下,自然方便。」鐵漢三笑著點頭。

  丫丫立刻拉著柳條兒進裡屋換衣服。外頭冰天雪地的,要出門,可得穿得暖和些。

  不多時,兩個姑娘包成了兩顆球走出來,丫丫還是頭一回見到時那身皮裘,柳條兒後來才知道那是羊皮,全選羊腹部柔軟之處縫成,既輕又暖,珍貴異常。柳條兒穿的是丫丫的舊衣,幸虧她長得瘦小,尺寸稍改一下,勉強湊合,否則真不知去哪裡找衣服給她穿?

  鐵漢三則穿了一件大披褂,上面縫了十來個口袋,塞滿各式調味料,背後一個籮筐,裝著鍋碗瓢盆,右手持一根鐵鑽子。

  柳條兒正在誇丫丫漂亮,丫丫很得意,鐵漢三卻看得出來,柳條兒很羨慕丫丫。也是,雙十年華的大姑娘,誰不愛打扮?

  他心下忖度,快過年了,要不要多準備一套新裝給她賀節?

  柳條兒走近鐵漢三,迎面一股濃濃的香料味,她忍不住打噴嚏。這是出門野遊還是捕魚啊?

  丫丫給她解釋,原來這一趟來回要一個多時辰,再加上捕魚的時間,有大半日得耗在外頭,再趕回家吃飯麻煩,所以便當場捕魚煮了吃。

  去年父女倆頭一次參加,就空著一雙手去,結果中午吃干燒魚,吃得丫丫直皺眉。魚兒再鮮美,就著柴火直接烤熟吃,連點鹽粒都不放,滋味還是怪。

  後來鐵漢三學聰明了,縫了件大披褂,進山捕魚帶全調味料,中午休息時,片魚身、煮魚湯、醬燒魚,美味得連村長都對他豎大拇指。

  柳條兒聽丫丫說,又開始吞口水。

  鐵漢三見了,好笑又心疼。「捕了大魚,給你煮湯喝。」

  「不必、不必。」柳條兒頻搖手。「我吃小魚就好,大魚運下山賣,這時節鮮魚難尋,酒樓要花大錢收購,給我吃掉太浪費了。」

  「只要你想吃、吃得下,就不算浪費。」他勸她。「人生不過百年,別鑽錢眼裡了,否則你會少很多樂趣。」

  他說的話,她不敢不聽,心裡卻有不同的想法——鑽錢眼的人,才有機會過百年;揮霍無度的人,可能連一年都熬不過。

  像她做乞丐的時候,遇到大戶人家開流水席,有些乞丐撲上去,就胡吃海塞,因為平常都處在半飢餓中,突然吃太多,不是撐死、就是鬧肚子,每年都有幾個這樣悲慘的例子。

  柳條兒就聰明了,得現吃的羹湯多喝幾碗,餅子、雞肉那種能放的東西就偷藏起來,可以吃好些天呢!

  乞丐求生,這是門高深的學問。鐵漢三太忠厚了,恐怕沒慧根學,不過沒關係,她會暗中幫助他的。總有一天,他會發現她是個能理家的好女人。

  「嘻嘻!」想得樂了,她忍不住偷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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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來個村人、加上鐵漢三、柳條兒、丫丫,一行人走了半個多時辰,終於來到草塘。

  柳條兒發現那不是一個湖,是好幾個水塘連成一大片水澤。

  連續半個月的大雪,把水面凍結成冰,人走在上面蹦跳都沒問題。

  柳條兒暗想,冰層這麼厚,得費多大勁才能鑿開?她目光落到鐵漢三身上。他要養一個家,辛苦了。

  這時,村民已經卸好籮筐、分成三組,有的拿鑽子,有的拿網——也不是網,就是個竹條編的大魚簍,裡頭放了餌食,吸引魚兒過去。

  鐵漢三給她解釋,等冰洞鑿開後,會在魚簍裡放石頭,把魚簍沉進水裡,過段時間,再拉起來,就能捕到魚了。

  柳冰兒很疑惑。「這魚簍的孔子怎麼編得這樣大?魚會順著孔洞跑光的。」

  「只有小魚才會跑掉,大魚是躲不了的。」鐵漢三環顧這片白雪冰封的山林,到了春天,百花盛開,萬紫千紅,就是這座長青山讓他新生,所以他對這裡也特別有感情。「咱們大山的規矩,打大不打小、打公不打母,凡事留個餘地,才不致竭澤而漁。」

  她笑望著他,眼裡又露出崇拜。不管他說的是什麼東西,一個字一個字從他嘴裡說出來,她就覺得好有學問。

  這時,村長開口召喚:「大家都準備好了,開始破冰捕魚!」

  鐵漢三連忙辭了柳條兒和丫丫,尋了位置站好。村長已經在要破冰的地方劃了範圍,每個人都要定點開鑿,不能靠太近,否則整個冰層都會塌陷。

  鐵漢三單獨顧一個水塘,另外六名村人則分成兩隊,去鑿其它兩座塘子。

  柳條兒聽村長喊「動手」,只見沒人幫忙鐵漢三,連忙跑到他身旁。她怕他一個人不夠力。

  誰知鐵漢三把她往旁推了推。「你站遠點,小心別受傷了。」說著,他舉起鑽子,用力砸向冰面。

  柳條兒看他一個人鑿冰,使勁兒使得額頭都浮青筋了,心裡有些緊張。

  她問丫丫:「怎麼沒人來幫鐵大哥,就他一個人,得鑿多久?」

  「阿爹力氣最大了,一下子就好。」丫丫仰起頭,很神氣的樣子。

  「一下子是多久?」柳條兒又等了一會兒,冰面只破一個小洞。

  她忍不住看向另外兩座水塘,那些村民也正砰砰砰地揮舞著鑽子,光聽聲音就知道他們多用力,隱隱還能看到他們臉上浮現紅暈。

  這冬天捕魚也太費勁了。她心裡一絲明悟,不管在哪裡,討生活都是很辛苦的。做乞丐如此,山民亦同。

  如果天上能掉下大筆黃金,讓鐵漢三一夕發財,不用勞累做活,該有多好?她胡思亂想著。

  又等了片刻,她覺得鐵漢三一個人鑿冰太辛苦了,便想去跟村長說再多派兩人給他,突然——「破了、破了!」丫丫拍手歡呼。

  果然,鐵漢三負責的那座水塘破開一個洞,隨著清水湧出,幾條魚噴出來,在冰面上打了個滾,就凍硬了。

  村長忙招呼其它村人撿魚,並準備下網。

  柳條兒走向鐵漢三,想抬手幫他拭汗,才發現他額上光溜溜,一滴汗也沒出,就像丫丫說的,他體力很好。

  她望著他的眼神蘊了光,混著愛慕與敬仰。

  鐵漢三不是個虛榮的人,不愛阿諛奉承,但有人這麼欣賞他,心裡還是高興的。

  「阿爹好棒!」丫丫叫著。這也是柳條兒的心聲,但她不好意思喊出來。

  鐵漢三拍拍丫丫的頭,又看了柳條兒一眼,黑瞳深黝黝的,別具一番情意。

  「等我把另外兩座水塘鑿開,找找有沒有野兔子,給你們打兩隻吃。」他還是覺得柳條兒太瘦,想把她養胖點。

  「好啊!」

  「不用了。」

  丫丫和柳條兒的聲音同時響起。

  「你不喜歡吃兔子?」鐵漢三問道。

  「不是。」看著丫丫疑惑的眼,柳條兒更害羞了。「我不想你太辛苦,我等著吃魚就好。」

  鐵漢三笑了,眉眼彎彎,打從心底歡樂起來。他寵丫丫,那是他發自本心去愛一個人,現在有一個人想方設法要疼他,卻是別有一番絕妙滋味。

  愛人與被愛,跟大家生活在一起,和樂融融,本就是他一生最想追求的目標,他為此不惜叛離聯盟,如今看來,他的願望似乎成真了……

  「我不辛苦,你們等著吃兔子吧!」他邊說,一邊拎起鑽子,去幫其它人鑿冰。

  柳條兒看著他的背影,心裡感歎,一個家有個男人可以依靠,就是這麼穩當。她越來越喜歡待在鐵家了。

  「姊姊,我們去那邊堆雪人玩好不好?」丫丫搖著她的手。

  「好啊!」柳條兒也學著鐵漢三,寵丫丫入骨,只要是她的要求,無不依從。其實像丫丫這樣的小女娃,在哪裡都是人見人愛的。

  她們手牽手,蹦蹦跳跳地尋了個逆風處,蹲下來堆雪玩。

  不多時,她們雪人都還沒堆完,鐵漢三已經鑿好冰來找她們。「我去打兔子,你們要不要一起來?」

  「我要去!」丫丫最是貪玩,馬上扔了雪團跳起來。

  柳條兒幫丫丫拍去身上的殘雪,雙眼閃閃地望著他,有得玩,她自然也要跟。

第3章(2)

  鐵漢三跟村長打過招呼後,便領著一大一小鑽到林子裡去。

  這時間,野兔都在窩裡貓著,不容易打到。

  但鐵漢三耳聰目明,山林裡任何一點動靜都逃不過他的耳目,他尋著雪地上一點殘跡,便找到了一個傾倒的枯樹洞。

  別人打獵要用弓箭或設陷阱,他內力強橫,隨處可見的殘枝、敗葉……近一點的,甚至一記指風就可以搞定,但這樣未免張揚,他還是彎腰從地上摸了幾個石子兒。

  「啊!」突然,柳條兒尖叫。她見樹梢間有一抹白影劃過,莫不是見鬼了?

  「姊姊,你看到兔子了?」丫丫著急扯著鐵漢三的手。「阿爹,快打快打!」

  柳條兒指著剛才白影閃動的樹梢,聲音微抖。「兔子會上樹嗎?」

  丫丫想了一會兒,轉頭問鐵漢三:「阿爹,兔子上不上樹?」

  鐵漢三噗哧一聲笑出來,這兩個姑娘太逗了。

  「那不是兔子,是狐狸。」柳條兒和丫丫是普通人,只看到樹梢間白影閃動,他卻有一雙鷹目,早看出那白影屁股後拖著蓬鬆的大尾巴,分明是只罕見的白孤。

  「狐狸?白色的?」柳條兒腦海裡閃過元寶亮晃晃的顏色。「打下來,鐵大哥,把它打下來,值好多錢的!」

  「那是只母獸,不能打的。」雖然白狐已經跑遠了,但鐵漢三看到狐狸竄下樹後,一隻小狐狸跟上了它。

  「為什麼?」柳條兒忍受不了白花花的銀子從眼前溜過,卻不能拿。

  「山裡規矩是打大不打小、打公不打母。」

  「就這麼閃一下,你就知道那狐狸帶著小狐狸,還是只母的?」柳條兒不敢相信。

  鐵漢三笑著安慰她。「現在都沒影了,你就放棄吧!」

  丫丫雖然覺得沒捉到狐狸可惜,但她沒吃過狐狸肉,跟她說白狐裘價值千金,她也不懂,她還是比較想捉兔子,燉兔肉、熏兔肉,每一樣都很好吃。

  丫丫拉著鐵漢三的手。「阿爹,我們不捉狐狸,捉兔子。」

  「兔子的皮不值錢。」想到丟失的銀兩,柳條兒眼淚嘩嘩。

  「兔子肉好吃。」丫丫堅持。

  柳條兒也不再堅持,只因她喜歡丫丫,不願她不開心。

  但她心裡決定,非想辦法捉到白狐不可,那樣稀罕的狐狸,一定值很多錢,她要給丫丫買禮物,女孩子年紀漸長,總想要些胭脂水粉和姑娘家用的東西,她自己從沒機會用,只能看其它姑娘盡露風華,現在有條件了,她就要滿足丫丫。

  她還要幫鐵漢三改善生活。有了錢,他再不必那麼辛苦鑿冰,如果賺的錢更多一點,她就幫他起座小院落,大家可以住得更開心。

  她低著頭,琢磨著捉狐狸的方法。

  鐵漢三見她不說話,以為她放棄了,便領著兩人再去尋其它兔子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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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漢三捉了五隻兔子,又撿了些枯松枝,準備回去熏兔子吃。

  草塘邊,村民們已經有了近百斤的收穫。

  村長說,再捕個三、五十斤,今天的目標就達到了。這一回,可以讓村子過一個豐收的好年。待年後,還捕一回,然後春天就禁捕,等到魚兒的產卵期結束再恢復。

  鐵漢三跟村長聊了幾句,便去升生火,再選魚貨。他一眼就挑中一條大鯉魚,魚頭便有初生嬰兒那麼大,連魚身加起來最少十五斤。

  村長說,這是今天捕到最大的一條魚。

  「就拿它來煮湯吧!算我的分額。」大家出來捕魚,收穫均分,這是早說好的。鐵漢三拿了這條大鯉魚,其它的魚大概就分不著了。但他記著行前答應了柳條兒,捕條大魚給她燉湯,加上鯉魚又補身,所以這條大鯉魚,他一定不能錯過。

  村長答應得很爽快,他知道鐵漢三豪爽,他在這裡要大魚,肯定是煮了大家吃。村裡每個人都喜歡他的手藝,但人家大方,村人也不能太小氣,一會兒得跟其它人說說,每戶都勻些魚給鐵漢三,這樣大家都不吃虧。

  鐵漢三拿了大鯉魚,又選了些鯽魚、白漂子等,這是準備給村人們做午餐用的。

  然後,他拿了大鯉魚給柳條兒和丫丫看。「待會兒熬了湯,你們多喝兩碗,這玩意兒最是滋補。」

  柳條兒看著魚,眼睛閃亮,口水狂吞。「鐵大哥,大魚難得,就這麼燉了,是不是太可惜一點?」

  「不燉,你想吃紅燒的?」他知道她又見錢眼開了,忍不住逗逗她。

  「不是!」她跺腳。「我是說,咱們把它賣給城裡的酒樓,這樣好的魚,最少可以賣個十幾、二十貫。」

  「賣了,你就沒得吃了,你想——」

  他還沒說完,丫丫先跳腳。

  「我要吃魚!」

  「可它真的能賣很多錢,」柳條兒勸丫丫。「咱們吃小魚,大魚賣錢,再給你買衣服、頭油、桂花糕,好不好?」

  「姊姊,這麼大的魚,燉起來比桂花糕好吃一百倍。」丫丫是嘗過美味的人,深知機會難得。

  柳條兒從來不會跟丫丫吵超過三句話,她捨不得,小丫頭太招人疼了。她只好閉上嘴,看著鐵漢三給大魚去鱗,肚兒拿雪搓幾下,直接切三段扔進湯鍋裡。她又心碎了。

  這樣的料理,實在是糟蹋好東西啊……她心裡咕噥,生燉魚湯有什麼好吃的?送去酒樓,大廚可以變出十三種花樣來烹調,保證每一種都讓人吃得想把舌頭吞下肚。

  柳條兒看著那一鍋魚,就像看著銀子長翅膀飛走一樣心酸。

  鐵漢三好笑地拍拍她的肩。「等你喝了湯後,就會大呼值得,不再心痛。」

  她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鐵大哥,我絕對相信你的手藝,不過……」

  「你更喜歡錢。」

  「不是的!」她急忙解釋,不想被他看成勢利眼。「我絕對不是個死要錢的人,我只是想多賺些錢,改善生活。」

  「我明白,但有錢的日子也不一定快樂。」他做殺手時,賺得才多,但那時的日子宛如地獄,不如現在,每日勞動充實。「何況在村裡,基本用不上錢,大家要什麼都拿東西換。」

  「對啊!阿爹捕魚、打兔子最厲害了,每次都能換很多東西。」丫丫跟著補充。

  「總有只能拿錢買的東西。」她想到一些不開心的事,臉色微暗。

  「什麼?」丫丫好奇。

  「比如,生病了要看大夫。」她做乞丐,其實看重食物比金銀多,但有一回,高燒病了幾天,卻發現自己存再多的麵餅,也不能進醫館請大夫救命。那時,她才知道銀子跟食物一樣重要。

  丫丫想不通,這中間的帳要怎麼算?倒是鐵漢三笑了。

  「放心吧!我們家還是有錢的。」他的財產多到可以買下半座燕城了。

  柳條兒只當他在安慰她,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鐵漢三把魚放入鍋裡燉著,便去弄兔子,丫丫幫著點松枝,柳條兒則用力扇風,讓煙冒得濃密些。松枝燃燒時有股香味,拿來熏烤肉類,最是可口。

  接著,他又醬了一鍋白漂子、烤了幾十尾鯽魚。

  約莫一個時辰後,村民們終於捕夠魚,收拾好傢伙,圍過來吃東西。

  鐵漢三取了一隻半的兔子,其它的送給村民們吃。他和柳條兒、丫丫其實只要半隻就夠了,另外一隻是替六嬸子留的。

  自從知道六嬸子喪夫獨居後,鐵漢三做什麼都會替她留一份。在他看來,自己是在回報初到長青山時,六嬸子對他的親切,但村民們都說他們有緣,和諧好比親母子。

  鐵漢三沒有爹娘,難得有人關懷他、偶爾叨念幾句,他也樂得享受天倫,與六嬸子越發親密起來。

  分好兔子,又端上烤魚、醬燒魚,再把煮魚湯的大鍋放中間,鍋蓋一打開,一股特屬於山林的清香冒出來,說不出的鮮美。

  柳條兒探頭看看湯鍋,濃稠的湯汁呈現奶白色澤,完全不像一般的清燉魚湯。

  鐵漢三招呼大家享用,村人們便從籮筐中掏出自備的碗筷,就著熱湯大吃起來。忙碌了大半天,大伙早餓壞了。

  鐵漢三替柳條兒和丫丫各舀了一碗湯,丫丫顧不得燙,馬上喝起來。

  柳條兒看湯上厚厚一層油脂,有些卻步。這樣的湯,不膩嗎?她越發後悔沒勸動鐵漢三把大魚拎去城裡賣錢。

  「喝喝看,你會喜歡的。」鐵漢三自己也捧了個碗喝著。

  柳條兒試探地啜飲一口,濃稠的湯汁從嘴裡一路滑進肚腹,然後湧出一陣無法形容的甘甜鮮美。

  她咂咂嘴,情不自禁喊了聲:「好喝!」然後唏哩呼嚕喝光一碗,差點連舌頭都一起吞下肚。果然就像鐵漢三說的一樣,她喝了湯,便不會覺得心痛了。

  「再一碗?」他問。

  她歡快地頷首。

  「下次再捕條更大的魚給你燉湯?」

  她的頭點得更快,沒空回話,忙著喝湯。

  「那以後咱們捕到的魚都不賣,全留下來給你吃?」

  她又點頭,但點到一半,又覺得哪裡不對勁。

  這時,鐵漢三和丫丫已經互相抱著,笑個半死。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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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5-5 10:47:02

第4章(1)

  還有十天就過年了,家家戶戶置辦年貨,熱鬧滾滾。

  今天,一個在城裡做掌櫃的漢子帶著新娶的媳婦回來,準備陪老爹、老娘過年。他們帶了很多東西,挨家挨戶發禮物。

  山裡人只要在外頭髮了跡,都會這樣做,代表光耀門楣。他的新娘子穿得一身簇紅,腳上一雙明艷艷的繡花鞋,丫丫一見,眼睛就移不開了。

  柳條兒心裡暗歎,早知這一日會發生,她自己就是這樣走過來的。

  她告訴鐵漢三這件事,他大笑。在大山裡穿繡花鞋,那叫自找罪受,那新婦明天肯定走不了路。

  他翻出自己做的靴子,灰撲撲又厚實,一看就知暖腳耐穿。很難想像,丫丫那一身都是他親手縫製,但他確實連鞋底都會納。他說,在山裡,還是這種鞋實在。

  但問題跟實不實用無關,姑娘家就是會喜歡某些漂亮、卻可能無用的東西,比如在手絹上繡花。難道不繡花,手絹就沒用了?但很多小姑娘都會這麼做,只因為漂亮。繡花鞋也是如此。

  鐵漢三不是姑娘,自然不能明白這種心思。

  柳條兒不想把話說白,他把丫丫帶得這麼好,已經夠辛苦了,再跟他談姑娘家的心思,給他徒增壓力,她就把念頭轉向山林裡那只白狐身上。

  鐵漢三說,那是只有孩子的母狐狸,她雖沒看見,卻相信他的話。不管他說什麼,她都不會懷疑。

  但有孩子的狐狸為什麼會在大冬天裡出來?只有一種可能,狐狸餓了,出來覓食。

  所以要捉它不會太難,拿食物引誘它就可以了。

  她帶了一包魚乾、幾塊麵餅,告訴丫丫自己要出去幾天,便上山了。

  她用魚乾當誘餌,又在附近做了幾個繩套,只要狐狸出現,包管套准它。

  陷阱布好,她便遠遠離開,找了個枯樹洞窩在裡頭等待。她不敢靠太近,怕狐狸警覺,就不上當了。

  樹洞裡很小,她又穿了件厚棉襖,一點都不冷,手邊又有東西吃,但她還是覺得難受。

  她一直想,鐵漢三在做什麼?他今天是煮肉還是煮魚?前些日子,她發現他家後院那棵被白雪掩蓋的大樹原來是棗樹,就說希望明年能吃棗子。這代表她能一直在他家待著,至少再待幾個月。

  他笑說,想吃棗何必等明年?便拿了家裡的肉乾,跟村長換了一籮筐的干棗和凍梨回來。這人,要說不解風情,他確實是,要說他體貼溫柔,他做的事總是讓她心窩暖暖。

  還有丫丫,她總是讓滿屋子都是笑聲。

  她揉揉眼,竟然有些濕意,真的好想他們。

  她扳著指頭數,大概一個時辰檢查一次陷阱。她運氣不錯,第三次檢查時,便發現了被套在繩索中的狐狸。

  湊近一看,狐狸的白毛顯得更加潔白無瑕,這麼好的皮毛,肯定能引起城裡那些有錢人的注意,也許它能賣到比她預料中更高的價錢——

  她興奮地拿著繩子捆住狐狸,往肩上一扛就準備下山。她完全忘了,這隻狐狸還帶著孩子。

  這一路,她連停下來吃口東西都捨不得,況且一個人吃沒意思,不如和鐵漢三、丫丫圍一張桌子,兩人爭著給丫丫布菜才快樂。

  她趕下山時,天已經黑了,城門關上,幸好乞丐們總有無數的狗洞貓窩可以鑽,她才能順利混進城。

  可她一進去,便聽到一個不好的消息:儲大器還沒放棄追捕她。

  「狗屁大器!心眼比娘兒們還小!」她邊啐邊罵。自己帶著狐狸,若被捉住,不僅要被打一頓,恐怕狐狸都保不住。

  柳條兒又氣又急,她不能在這裡耽擱,她還要買禮物,回山上和鐵漢三、丫丫一起過新年。

  「混蛋儲大器!你不仁、我不義!」想了又想,她決定拚了。

  她看準了儲大器去牙行的時候,扛著狐狸上儲家找儲夫人,說要把狐狸賣給她,開口便是八十貫。

  儲夫人嘲笑柳條兒貪心,她是喜歡這白狐,但這樣的獅子大開口,她怎麼可能接受?

  「你難道不知道,我當家的還在搜捕你呢!只要我讓人上牙行招呼一聲,我可以一毛錢都不花,便得到這隻狐狸。」

  「可這樣一來,再沒人敢幫夫人做事了。」柳條兒敢來,自然是有把握。

  「你能幫我做什麼事?」儲夫人手下的侍從有十來個,說實話,用上柳條兒的機會微乎其微。

  「我不只知道儲老闆養如夫人,還曉得他跟繡春樓的小桃花說好了,只要她生下男孩,便娶她做二房,而現在算算日子,她最少懷孕四個月了。」

  「這個挨千刀的老東西!」儲夫人把几上的杯壺都摔個粉碎。儲家現在的財產,八成以上是她當年的陪嫁,可惜她只生了三個女兒。儲大器在她面前說得好聽,將來擇一閨女招婿進門,便能傳承家業,他絕不會背叛她。

  可儲大器天生好色,三不五時就要包養個舞妓、歌女,弄得儲夫人大吃飛醋,不過也只是打打他、罵罵他,就算了。

  但他現在想娶妾生兒子,這就不能原諒了。

  儲夫人叫人拿了八十貫給柳條兒,然後點齊下人,殺向牙行。

  「你想生兒子?呸,老娘讓你連蟑螂都生不出一隻!」果然是燕城出名的河東獅。

  柳條兒看他們一夥人氣勢洶洶地殺出去,轉身就跑。

  她敲開一個貨郎的家,買了一堆絲線、頭繩、胭脂……舉凡姑娘家用的東西,她都買了一份。

  剩下的錢就拿紅紙封著,準備等到大年夜,給鐵漢三添喜。

  她自己一毛也沒留下。因為,不管她心裡想要什麼,鐵漢三都會替她準備好。她好喜歡被他照顧妥當的滋味,特別甜蜜。

  她買好東西後,又循原路出城,卻不敢直接回去。她知道儲夫人這一鬧,儲大器一定又會將怒火發洩在她身上,沒準他正派人四下搜捕她,她可不要去自投羅網。

  她摸到城東的亂葬崗,這裡是燕城有名的鬼地,沒人敢去,柳條兒卻不在乎。厲鬼再可怕,難道能惡過儲大器手中的棍子?

  她在這裡躲了三天,等到風聲稍息後,才一路小心翼翼摸回長青山。

  而這時,距離過年只剩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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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條兒回到家的時候,鐵漢三不在,聽說六嬸子家的豬舍被昨晚的大雪壓垮了一角,他去幫忙修理。

  丫丫正在炕上拿枝毛筆劃圈圈。她本來是在練字,但一個人寫久了,氣悶,就塗鴉玩起來了。

  一見柳條兒,丫丫興奮地撲上去。

  「姊姊,你去哪兒了?這麼久才回來,丫丫好想你。」柳條兒不在,沒人陪她玩娃娃,她求阿爹給她買繡花鞋,鐵漢三又不讓,說那東西沒用處,她真是悶爆了,所以看見柳條兒,特別想撒嬌。

  柳條兒抱著小人兒,聽她告狀、說想自己,心都酥了。

  「我去城裡,給你買了些東西,準備過年。」她取出了頭繩、繡花鞋等等一堆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兒。「喜不喜歡?」

  丫丫大聲尖叫,高興得快瘋了。

  「謝謝姊姊!我好喜歡!」她抱著繡花鞋,親了兩口。

  「快穿穿看,合不合腳?」柳條兒鼓動她。

  丫丫立刻把靴子脫了,換上繡花鞋,鮮紅的樣式上繡了幾朵藍色小花,鞋尖處還有一隻小粉蝶。

  丫丫樂得滿屋子跑。「好漂亮!姊姊,你看我美不美?」

  柳條兒眼睛有點濕潤,幾日的辛苦都在丫丫的笑聲中消失殆盡了。

  不知道鐵漢三收到她的紅包,會不會也這樣開心?

  若是他願意給她一抹笑,這樣的活兒,再讓她多做幾次,她也不覺得累。

  「美,當然美,我們丫丫是最美麗的小姑娘——」

  「丫丫,你的字寫完了嗎?」一個低沉的聲音從門口傳進來。

  柳條兒和丫丫同時一愣,轉向來人撲過去。

  「鐵大哥,你回來了?」柳條兒笑得很開心。

  丫丫忙獻寶。「阿爹,你看,姊姊給我買的繡花鞋,漂不漂亮?」

  鐵漢三歎口氣。他就不懂,這種紅紅綠綠的鞋子有什麼好看?而且絲鞋不保暖,大冬天裡,穿這種鞋子會凍傷的。

  他摸了摸丫丫的頭,卻沒看著柳條兒。

  柳條兒不知道自己哪裡得罪他,要給她臉色看,心裡不禁委屈。為了他,為了丫丫,她可是吃了好大一頓苦……

  「丫丫,你字寫完了嗎?」鐵漢三問。

  「我……」丫丫縮了縮脖子,看向柳條兒求救。

  「鐵大哥……」柳條兒不忍,想開口解釋。

  鐵漢三卻插口道:「丫丫,把鞋子換了,回炕上繼續寫字。」

  他不是不瞭解柳條兒對丫丫的一番好意,心裡也感激她,但冬天真的不是穿繡花鞋的好時機,而且,他對她做事的某些手段很不開心。

  因為鐵漢三的強勢,柳條兒和丫丫都不敢再說話。丫丫眼角掛著淚,上炕把繡花鞋脫了,換上皮靴子,開始拿筆往宣紙上戳洞,哪是寫字,根本是糟蹋。

  鐵漢三沒理會丫丫的小脾氣,對柳條兒招招手,領著她走進裡屋。

  「鐵大哥,只是一雙繡花鞋而已,你何必生這麼大氣?」柳條兒勸道。

  「你怎麼有錢買繡花鞋?」鐵漢三質問。

  柳條兒急了。「那錢是我賺來的,我沒有偷東西!」她怕他跟城裡某些人一樣,見到乞丐手上有錢,就直覺那是偷的。

  鐵漢三沒說話,臉色還是沈。

  柳條兒脹紅了臉。「真的,錢是我賺的,我沒有撒謊!」

  「我相信你沒有偷東西,但你是用什麼方法賺錢?為何要給丫丫買繡花鞋?」半晌,他終於開口。

  「我去城裡賣東西……」她想到他不讓她捉狐狸的事,心裡隱隱不安,趕緊把話題移開。「至於繡花鞋……丫丫喜歡,而且快過年了,大家開心一下,不好嗎?」

  「開心當然很好,但得看手段。」他掀開炕上的棉被,露出一隻白茸茸的小東西。

  柳條兒愣了好久,才認出那是一隻小白狐。她心一跳,這該不會就是被她捉去賣掉的那隻母狐狸的幼兒吧?

  糟糕,怎麼會這樣巧?都怪她捉到母狐狸時太興奮,竟把這隻小狐狸給忘了。

  「我前天在雪地裡撿到它,凍得半死,只剩一口氣了,就把它帶回家照顧。後來我連續兩天上山找母狐狸,都找不到,恰巧你告訴丫丫有事要外出幾天,我便猜是你捉走了母狐狸。」他沉聲說。

  「我……」柳條兒想辯解,卻是欲道無言。

  「為什麼你非捉母狐不可?」鐵漢三彎腰抱起小白狐。他的手碰到它時,它驚醒過來,但很快便認出自己的救命恩人,親密地以頭輕拱他的手。

  他唇角牽出一抹溫柔的弧,搔了搔小白狐的下巴。它舒服地閉上眼。

  一人一狐在一起,是一種很特別又和諧的氛圍。

  「鐵大哥……」柳條兒的心莫名抽痛起來。

  「你送丫丫的禮物,就是用賣掉母狐狸的錢買的吧?我明明告訴過你,母獸不能打,你為什麼不聽?」

  「我知道,大山有規矩,打大不打小,打公不打母,可是……鐵大哥,你不覺得那樣太可惜了嗎?那只白狐我賣了八十貫啊!」她以前在客棧幹過跑堂,一個月也只能賺十貫錢。

  「你就為了八十貫,讓小狐狸失去母親?」

  「可是……」這樣也許殘忍,但人吃兔子、殺豬,不也一樣殘忍?她是有些愧對小白狐,但仍覺得自己沒錯。「丫丫想要繡花鞋……鐵大哥,丫丫現在是小姑娘,過幾年她會變成大姑娘,很多東西都要買,像是胭脂、頭繩、繡線……也許你覺得那些小玩意兒沒什麼要緊,但……它很重要,對一個姑娘而言,它真的非常重要。」

  她也是個姑娘,那些東西她都喜歡,但她沒本事擁有,從十幾歲就開始羨慕別人,到現在,她二十二了,過完年二十三,她已逐漸明白,沒有那些小玩意兒,她的日子仍能過下去,只是一直有點小缺憾,無法遺忘。

  她不希望丫丫長大後跟她一樣,才盡力滿足丫丫。其實,她真正想彌補的是失去那段歲月的自己。

  鐵漢三低下頭,沉思了半晌,低喟口氣。「很抱歉,我的確是疏忽了這件事。我以後會注意的,也謝謝你對丫丫的關愛。」

  聞言,她吊得好高的心落回了原地。他不怪她了,他能理解她,她好高興。

  「鐵大哥……」她揉揉眼,才發現自己哭了。

第4章(2)  

  鐵漢三的心也有些疼,這可憐又可愛的姑娘,難得她自己這麼辛苦,還一心想著丫丫,他不禁感動。

  但他還是得說,這回的事,她做錯了。

  「將來我會更注意丫丫的需求。」還有她的。他心想,她失去的那些,將來若有機會,他都要為她彌補過來。「可柳姑娘,不管怎麼說,你還是奪走了小狐狸的母親,所以……」他把小狐狸送到她懷裡。「你有責任照顧好它。」

  「什麼?」她呆了,她哪裡會照顧小狐狸?

  「你讓它變成孤兒,因此你得代替它母親,將它撫養長大,再放回山林裡。」他本想罵她的,但看她這個樣子,他又說不出口,乾脆讓她照顧小狐狸,希望她能從中體會珍惜生命的道理。

  「可是……」

  「沒有可是。你不照顧它,它就活不了了。」說完,他轉身走出去。

  那就把小狐狸賣掉啊!還能多賺一筆。她心裡想,卻不敢說,憶起鐵漢三陰沈的臉,她有些害怕,他生氣的樣子好恐怖。

  這時,小狐狸突然睜眼打個哈欠,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她的手,又暖又濕的,她心裡突地五味雜陳。

  「你真笨,不知道我捉了你母親嗎?」她伸手,很輕地彈了一下小狐狸的頭。

  小狐狸以為她要與它玩,張著清澈如澄空的眼看著她。

  柳條兒莫名地和它對視起來。她本來以為狐狸不會有思想,事實上,她認為除了人,其它東西都是上天造來讓人填肚子的。

  但為什麼現下,她竟讀出了小狐狸眼中的一抹「欣喜」?它也懂得喜怒哀樂?它喜歡她?

  她的心一下子發熱、一下子又冷了,變得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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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照例一家人上了餐桌,鐵漢三給大家添飯、盛湯。

  柳條兒剛拿起筷子,他突然開口:「你喂完小狐狸了嗎?」

  她愣了一下,小聲說:「我不知道小狐狸吃什麼……」

  「我在灶上留了半碗磨碎的菜飯,你就用那個餵它。」

  「現在喂嗎?」能不能等她吃完再喂?

  但鐵漢三說:「沒有哪個母親會放任孩子餓肚子,只顧自己吃飽的。」

  可我不是小狐狸的母親……她心裡念著,還是起身去廚房端了菜飯,再進裡屋喂狐狸。

  她離開的時候,還聽見丫丫問:「阿爹,我們要不要等姊姊回來再吃?」

  他卻叫丫丫先吃。

  柳條兒鼻頭一酸,眼睛就迷濛了。前些日子,他們都一起吃飯的,他還會特別關照她,現在……嗚,他討厭她了……

  她走進裡屋,小狐狸看見她,便嗚嗚叫了起來。可能是被鐵漢三救起的關係,小傢伙一點也不怕人,還特別愛親近人。

  但此時柳條兒看著它,卻不免怨怒。要不是它,鐵漢三怎會對她發脾氣?都是小狐狸不好!

  她把碗重重一放,就說:「快點吃,你吃完,我才能去吃……嗚……」說到最後,她又想哭了。

  小狐狸早餓得發慌,聞到菜飯香,趕緊跑兩步撲過去,抱住飯碗就吃。

  柳條兒真生氣,為什麼她要餓著肚子看小狐狸吃東西?

  小狐狸沒察覺她的情緒,吃完飯便歡快地衝上來,朝她撒嬌。

  柳條兒不耐煩地推開小狐狸。「別鬧,我要去吃飯了,我快餓死了。」

  小狐狸在炕上滾了幾圈,埋在被窩裡,四腳朝天,半晌爬不起來。

  柳條兒看它的樣子,滿肚子的火就消了一半。「還說狐狸狡猾呢!你就是個笨蛋……」她把小狐狸扶起來。

  小狐狸以為她在跟它玩,在她身上爬來爬去,膩著她。

  柳條兒便學鐵漢三伸手在它下巴搔兩下。「好了、好了,別玩了,我要去吃飯了。」

  小狐狸歪著頭,似乎在想她話裡的意思。

  好一會兒,它終於從她身上爬下來,繞著她的手跑兩圈,才跑到大炕的另一邊,將身子蜷成一團睡覺。

  小狐狸離開了,柳條兒覺得本來溫暖的手突然空下來,一股淡淡的冷意竄上皮膚。

  她納悶,看著手掌發呆。她居然有點捨不得小狐狸……

  她應該是討厭小狐狸的,可是它……

  她想了好久,還是走過去摸了摸小狐狸的頭。

  它抬起頭,澄澈的眼直直地看著她。

  「我走了。」她說。

  小狐狸的眼神很純淨,好像在說:你去吧!我等你。

  她的心又莫名痛起來了。

  它明明不會講話,為什麼她三番兩次在它眼裡讀出意思?

  小狐狸也有思想,也能懂人心嗎?如果有一天,小狐狸知道是她賣了它母親,它會不會討厭她?

  想這種事真無聊,連她的心也變得亂七八糟了。柳條兒趕緊離開房間,重重關上房門。看不見小狐狸,就不必再心煩了。

  她往大廳走,也許還能趕上和鐵漢三、丫丫一起吃晚飯。

  她走到一半,莫名其妙回頭,看一眼厚厚的木門。已經看不到小狐狸了,可她心裡卻住進了一隻小狐狸。

  她低頭,開始反省自己,當初是不是不該捉那隻母狐狸?她做錯了嗎?

  來到堂裡,鐵漢三正坐在炕上,一邊縫衣服、一邊等她。

  「喂完狐狸了?」他問。

  「嗯。」她四下看了看,沒見著丫丫,大概已經吃飽,被鐵漢三哄上床了。她錯過了全家人一起吃飯的好時光。

  「吃飯吧!」鐵漢三給她盛飯舀湯。飯菜都是熱的,是他特地為她留下來的。

  柳條兒爬上炕,捧著白米飯,它們像雪一樣潔白,冒著騰騰熱氣。這曾經是她最喜歡的食物之一,但今天,她聞著飯香,卻沒有胃口。

  她扒了一口飯,嚼了嚼,沙沙的,完全沒有以前的香軟。只因為不是跟最喜愛的家人一起吃,滋味就變得比野菜還不如。

  以後,她再不能跟鐵漢三、丫丫一起吃飯了嗎?她又要回到獨自用餐的時光?

  眼淚不知道什麼時候落下來,落進飯裡,讓米飯變鹹鹹的。

  「別哭了。」鐵漢三放下針線,坐到她旁邊,輕拍她的肩。

  「對不起……」她抽抽噎噎地說。

  「為什麼要道歉?」

  「我不應該抓母狐狸。」她真的後悔了。早知道會惹鐵漢三生氣,她寧可不要那八十貫錢。

  「怎麼說?」

  「大山有規矩,打大不打小,打公不打母。我不該犯規,我很抱歉,你別氣我了。」她抹著似乎永遠也流不盡的淚。

  「就只是這樣?」他想要她明白的不是規矩,是珍惜生命的真義。

  她慌亂地瞪大眼。「難道大山還有其它規矩?」

  原來她還是沒懂!他忍不住歎口氣。「你可知大山為何要有這樣的規矩?」

  她搖頭。

  「村裡耆老流傳,十數年前,京裡有位貴人偶然到燕城遊玩,吃了山裡送過去的魚貨,大讚鮮美,後來城裡的酒樓客棧紛紛開高價向山民們買魚。為了賺錢,山民幾乎掏空了山裡每一座水塘、碧湖、小溪,此後三年,魚群在長青山裡絕跡。經過這個教訓,大家才知道竭澤而漁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於是定下規矩,保護山裡的一切。」他說。

  她低下頭想了很久,豁然開朗。「你是怕我把山裡的狐狸都捉光嗎?放心吧!我不會再捉狐狸了。」

  「不只狐狸,蒼鷹、山羊甚至是野菜,山裡所有的動植物都只能適度取用,不可貪求。」

  「那以後你說什麼可以捉,我就捉,你不讓我碰的,我絕對不碰。」她全都聽他的,他該開心了吧?

  但他卻是萬分挫敗。這姑娘的想法真出格,他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她真心地喜歡這座大山、珍愛山裡的一切?

  他的頭好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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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0-5-5 10:49:05

第5章(1)  

  這天,柳條兒一邊陪著鐵漢三糊牆紙,一邊長吁短歎。

  再兩天就過年了,她和鐵漢三之間還是沒有改善。

  他仍然供她吃住,卻不再對她溫存體貼。他究竟在氣什麼?是氣她賣掉母狐狸嗎?但她已經深切反省過了啊?

  她不知道要怎麼做,他才會原諒她,不禁洩氣。

  「你如果累了,就去休息。」她在那邊唉來唉去的,聽得他心裡都哀怨了。

  「我不累。」她忙打起精神。「鐵大哥,我要幫你。」

  「你不要逞強。」

  「我真的不累。」她原地跳兩下。「你瞧,我精神多好——啊!」她不小心拐腳了。

  「怎麼樣?摔到哪裡了?」他蹲下來扶她。

  她摸著抽疼的腳,眼睛又開始泛水。

  「我看看。」他脫了她的鞋,替她檢查傷處,幸好只是有些泛紅。「回去拿藥酒,我幫你推拿一下,很快就會沒事。」

  她的腳被他握在手裡,他的手好暖,她的眼淚也掉下來了。

  「鐵大哥,你別再生我氣好不好?」沒有他的溫柔,她覺得日子像在地獄。「你要我怎麼道歉都行,對不起,你原諒我吧!」

  「你別這樣。」他手忙腳亂地抹著她的淚。

  她繼續說對不起,抽抽噎噎的,又吐了很多委屈,哭到最後,其實也不知道自己都說了些什麼。

  他被她哭得很心疼,把她摟進懷裡,輕輕拍著。

  「好了,好了,我根本沒生氣,你別再哭了。」輕輕地,他在她額上吻了下,又迅速離開。

  她怔住,眼睛睜得大大地看著他,眼角還掛著一滴淚。

  「抱歉……啊,不是……」他有些難為情。不是故意佔她便宜,是她的淚太讓人心疼。「柳姑娘……不,我叫你柳兒好嗎?」

  她的臉一下子燒紅起來,脖子低低地垂下,不敢看他。

  「好……」過了好久,她才小聲地說。

  他的心臟撲通、撲通地跳,覺得她實在太可愛了。

  「柳兒……」他的唇又去碰她的頰。

  她的眼睫顫呀顫,原本凝在上頭的水珠落了下來,正好落進鐵漢三的嘴裡。

  他嘗到鹹味,還帶著一股濃厚的悲傷。

  「柳兒,我真的沒生氣。」他是有些不開心她做事的方法,但沒到生氣的地步。「所以,別再哭了。」

  柳條兒害羞地抬眼看他,又見到他眼中睽違數日的溫柔,心頭充滿激動。

  她用力摟緊他。「以後我做錯什麼,你罵我打我都可以,千萬不要不理我……」那令她比死還難受。

  「傻瓜,我怎會打你?」她這麼瘦弱,他只怕碰了弄傷她。「我也不會罵你。」就算她做錯事,他也只是訓兩句,絕不爆粗口、也不動手。

  她定定看著他,想知道他的火氣是不是真的消了。

  他唇角彎起一抹笑,把那抹笑印在她的臉頰上,她只覺得自己的臉快燒起來了。

  「柳兒,我會珍惜你的。」他發現自己喜歡寵她,當她滿面羞紅,並用那種情意綿綿的眼神注視他的時候,他的心情就特別好。

  當然,他的身體有一點熱,很想抱住她,對她做一些讓她更害羞的事。

  她的一舉一動強烈地勾起他的反應,他特別地在乎她。

  也因此,他對她的舉動要求更嚴格。

  柳條兒捂著臉,嘴角偷笑。她知道女孩子要矜持,他一親,她就巴不得把自己送到他床上,太丟人了。

  她應該嗔他幾句,但她說不出口,她很害羞,可是又非常開心他親她。

  不過好事總是很難成雙,他沒有再親她,反倒把她抱了起來,送她上炕。

  「你在這裡等一下,我去拿藥酒來幫你推拿。」

  鐵漢三轉身離開的時候,她依依不捨地拉住他的手。

  「怎麼了?」他疑惑。

  她看著他,發現他黝黑的臉也藏著紅。

  她知道他真心喜歡她,興奮莫名。

  她小聲問他:「鐵大哥,我……我還可不可以跟你和丫丫一起吃飯?」

  「當然可以。」他從沒阻止過她同桌吃飯。

  「真的?」她開心地跳起來,連腳痛都忘了。

  「小心點。」鐵漢三急忙扶她上炕,迅速拿來藥,幫她搽好,便道:「你休息一下,注意別跑別跳,走路也小心些,我估計明天就會好。」

  「嗯!」她笑得甜蜜蜜。

  快過年了,他有一大堆事得做,但又捨不得離開她,一步三回頭,但理智還是喚醒了他,他至少得做午飯,才不會餓著她。

  柳條兒看著他的背影離開,整個人便在炕上翻滾起來。

  他親她了、他親她了!

  她好開心、好興奮,從炕頭滾到炕尾,又滾回來。

  他還答應讓她同桌吃飯!喔,今天實在太幸運了,感謝老天——她在炕頭跪下來,朝四方拜了拜。

  她巴不得午時快點到,可以跟他、丫丫一家子圍一桌,再度快樂地共餐。

  說實話,一起吃飯久了,突然又是一個人吃,孤單單的,原本美味的飯菜,也變得不好吃了。

  她等得心焦,沒到午時,她就拖著傷腳把餐具布好,等著他上菜。

  今天過得特別慢,她只覺自己已經等了一年那麼久。

  好不容易,丫丫從六嬸子那裡玩回來了。她滿頭的汗,一手抱著她的大頭娃娃、一手拎著半個土豆餅。

  「姊姊你看,嬸婆給我的,我吃一半,另一半留給你和阿爹。」說著,她還拚命嚥口水。

  柳條兒好感動,丫丫居然忍得住嘴饞,把土豆餅留下來給她和鐵漢三。這就是一家人啊!

  「謝謝你,丫丫。」她用力抱住小丫頭。

  丫丫有些疑惑,但仍伸出小手,圈住了柳條兒的脖子。

  「姊姊這麼喜歡土豆餅嗎?那下回嬸婆再給我,我整個都留下來給你。」她把土豆餅塞到柳條兒手裡。

  「發生什麼事了?」這時,鐵漢三端著飯和兩道菜走過來。

  柳條兒幫他放好菜,跟他說了土豆餅的事。

  鐵漢三摸摸丫丫的臉。「謝謝你,丫丫。」自己養得丫頭體貼懂事,他自然開心。「你該洗手吃飯了。」

  「嗯!」丫丫點點頭,跑去洗手了。

  柳條兒抓著半個土豆餅,正在抹淚。她最近哭的次數是過往二十二年的幾倍,都是感動的。

  突然,鐵漢三問:「你餵好小狐狸了嗎?」

  她覺得本來蓄在眼眶中的熱淚,瞬間變冷。

  「你不是說我可以跟你和丫丫一起吃飯?」

  「我從沒阻止你吃飯,但你總得先餵好小狐狸吧!」

  「為什麼一定要我去餵小狐狸?」她有點不樂意了,感覺他剛才的體貼好像是耍她的。不樂意與她同桌就直說,何苦讓她先開心、再失落?

  「你不喂小狐狸,難道要看著它餓死?」他有些訝異。好端端地,她鬧什麼?由她代替小狐狸的母親照顧它的事,不是早說好了?

  「小狐狸一餐不吃就會餓死,那我呢?」她餐餐都得喂完小狐狸才能吃,豈非更可憐?

  「我難道苛待過你一餐?」她也太不講道理了。他霍地站起來。「你不想喂小狐狸就算了,以後由我來照顧它。」

  鐵漢三轉身走了出去,心裡有些失望。以為讓她跟小狐狸多相處幾天,她會喜歡上小狐狸,反省自己的自私,進而珍惜生命、愛護大山……但看來,她根本不明白,她對山林的予取予求,給山林帶來了多大的災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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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條兒抱膝坐在炕上,丫丫在她身邊,已經睡著了。

  鐵漢三還在外頭忙著。明天就是除夕,一年的最後一天,家裡有好多事要忙。

  不過柳條兒幫不上太多,尤其是縫衣制服——唉,她連如何穿針都不會,還縫衣呢!

  沒人教過她,她也沒機會學,怎麼可能會?

  她突然有個念頭,自己在這裡除了吃飯,就什麼用處也沒有了……

  她透過門簾往外看,昏黃的油燈下,鐵漢三正在趕製一件皮襖,應該是要給丫丫的新年禮物。

  他已經連趕了好幾夜,不禁心疼。這對父女都這麼體貼對方,真是好人。

  可她心裡莫名閃過一絲慌亂。人人都有事做,就她一個人每天閒著,現在連狐狸都不用照顧,那她還能幹什麼?

  她忍不住歎氣,富裕無憂的日子竟變成一種壓力。

  她受不了心底沉甸甸的感覺,小心地下炕,去找鐵漢三。如果跟他說她想幫忙,他會有事情分給她做吧!

  雖然他們中午才鬧過不愉快,但他不是小氣的人,應該不會跟她鬧太久脾氣。

  鐵漢三聽見動靜,放下手中的東西,過來查看。

  「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

  「我睡不著。」她低頭扭著衣角。「鐵大哥,有沒有什麼我能做的?」就算只是陪著他也好,她要的只是參與這個家的感受。

  「沒事,都快忙完了。」她纖瘦的身子讓他覺得好像多操勞一點,她就會垮掉。他捨不得。「你身子還沒大好,別熬夜,去睡吧!」

  「要不,我給你泡杯熱茶?」

  「我不渴。」

  「那我給你換個手爐吧!你大冷夜裡還要縫衣服,可別凍著。」她得證明自己有用,才有臉待在他身邊,是不是?

  「有小狐狸在我懷裡,我不冷。」他笑著摸出一團白色小雪球,卻是睡到呼嚕聲連響的小狐狸。

  「它怎麼在這裡?」

  「傍晚,我喂完它,它就纏上我了,我沒時間陪它玩,又聽它叫得可憐,就把它隨身帶著,想不到特別暖和。」他愛憐地摸了小狐狸兩下,又將它放回懷裡,捂著它、也暖著他。

  以前柳條兒餵它的時候,它也喜歡與她鬧,她有心情便逗逗它,若急著吃飯,便把它趕回去。

  她總是不若鐵漢三的耐心,對誰都能耐著性子安撫。她跟他的性子其實相差很遠。

  「好啦,你快睡吧,明兒個天一亮,還有好多事要做。」他哄著她,讓她上炕去,看她躺平,幫她蓋好被子,他才離開。

  「明天早上你想吃什麼?」他在門邊問。

  「菜飯糰子。」她說。

  「嗯,我給你做。」他出去了。

  他好溫柔,但她心裡卻茫然。他總是忙,而她永遠閒著。

  在山裡,人人都會做飯、打獵、醃製蔬果……她卻沒一樣在行,有時候洗碗還會打破碟子。

  結果,在這裡,她唯一會幹的就是喂小狐狸。可諷刺的是,她最討厭做的事便是照顧小狐狸。

  它的存在好像是提醒她,她做錯事了。

  可明明大家都在打獵、剝取毛皮,她只不過做了一件大家都會做的事,怎麼她就錯了?

  她心裡很矛盾,既愧疚又委屈,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胡思亂想著,也不知多久,天亮了。

  鐵漢三做好早飯,來叫柳條兒和丫丫起床。

  丫丫親了鐵漢三一口,這時,柳條兒才裝模作樣地打著哈欠起身。

  丫丫刮鼻子羞她。「姊姊是小懶豬。」

  「錯,我不是懶豬,是懶貓。」柳條兒喵嗚一聲,撲過去和丫丫玩耍。其實這一晚,她根本沒睡,想了一夜亂七八糟的事,卻什麼答案也想不出來。她的頭脹得快爆了。

  「好了、好了。」鐵漢三阻止一大一小的玩鬧。「趕快去漱洗,然後吃早餐,一會兒還得包餃子呢!」除夕夜,家家戶戶都吃餃子,那一盆散發著熱氣的「銀元寶」,象徵來年的富貴與吉祥。

第5章(2)

  柳條兒和丫丫漱洗完,便準備吃早飯,卻不見鐵漢三的人影。

  「阿爹,你在哪裡?」丫丫滿屋子喊。

  「我喂小狐狸呢!你們先吃。」裡屋傳來他的聲音。

  「姊姊,阿爹叫我們先吃。」丫丫說。

  「丫丫先吃。」柳條兒慢吞吞地包著菜飯糰子。她希望時間拖久一點,等鐵漢三來,可以一家三口一起吃。

  但是——

  丫丫自己包了一個,很快就吃完了。而鐵漢三還沒回來。

  柳條兒好失落。

  又過了一會兒,鐵漢三終於走進來。

  「你還沒吃完?得快一點,待會兒還有很多事做。」他說著,便開始吃起來,沒注意到她的苦心。

  她憂怨地想了一會兒,男人都是粗心大意的,可算了,只要他和丫丫在身邊,她也不求更多了。

  她三兩口填飽自己,動作快得教鐵漢三吃驚。

  「你吃這麼快?」他才吃了一半。

  她不好意思地摸頭傻笑。做乞丐的時候,東西都是搶著吃,手腳若不快,早就餓死了。

  鐵漢三也迅速吃完,問道:「柳兒、丫丫,今晚我們把六嬸子接來一起過年,怎麼樣?」那老人也獨居好久了,既然大家有緣,不如一起守夜,圖個人氣。

  「好啊!」丫丫喜歡六嬸婆。

  柳條兒沒意見,便也點頭。

  「好,那晚一點包好餃子,我們便去請六嬸子過來。」鐵漢三說著,便去收拾碗筷。

  柳條兒伸手想幫忙,鐵漢三按下她。「你的腳怎麼樣,還疼不疼?」

  「早就不疼了。」她說。

  「還是小心點好,碗筷我來收,你休息一下,待會兒我把餃子餡和皮準備好,咱們在這裡包餃子。」鐵漢三手腳利落地做事。

  「我去找銅板,等一下放進餃子裡,誰吃到,明年發大運!」丫丫歡快地跳下炕跑了。

  柳條兒也沒跟他爭著做事,等到鐵漢三和丫丫都離開了,她躺在炕上,看著橫樑,有一點孤單。

  孤單?簡直莫名其妙,她現在有人陪、有個家,要還不滿足,真該遭天譴。

  但心裡為什麼空呢?她到底還想要什麼?

  她想來想去也想不通,突然一陣聲響,一個小東西沿著大炕爬上她腳邊。

  她抬頭望去,卻是那只不安分的小狐狸。它掛在她腳邊,拚命想要往她身上爬,又不小心滑下去,實在好笑。

  她伸手,把小狐狸拎到面前,看著它圓滾滾、又清又亮的眼,真是個漂亮的小東西。

  就是它吧!她的改變,就是打從它出現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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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漢三準備好餡料和餃子皮,端著幾個大盆子走出來時,看到小狐狸,嚇一跳。

  「它怎麼在這裡?」

  「不知道。」柳條兒把它拎到一邊,讓出地方給他放東西。「我在這裡躺著,它突然就爬上來了。」

  鐵漢三放下大盆子。他準備了兩種水餃餡,韭菜豬肉和白菜羊肉,她一看,便覺得今晚的水餃一定好吃。

  他拎起小狐狸。「能出裡屋,又上炕桌,看來它身子好得差不多了,以後不必再小心翼翼地把它鎖在裡頭。」

  「它的精神一直很好啊!為什麼要把它鎖起來?」

  「我剛撿到它的時候,它身體都僵了,我還以為救不活,所以特別緊張。」畢竟他沒養過狐狸。

  「連丫丫想抱它出去玩,我都禁止了。」這麼些天,他只讓小狐狸出過一回裡屋,就是昨晚,而且他還隨身抱著。

  鐵漢三其實是個特別心軟的人,如非必要,他絕不殺生,甚至常常撿些受傷的動物回家照顧,等它們康復了,再放回山林。

  村人還為此笑話他,山雞都往鍋裡飛了,他還往外推?他做殺手的時候,不是個合格的殺手,做獵戶,同樣不像樣。

  柳條兒低頭,扭了好久的衣角,才道:「對不起,要不是我賣了母狐狸,也不會惹出這麼多事。」他們之間的分歧也是由此開始。

  他張口,本想勸她幾句珍惜山林、愛護動物的,但想到之前幾次都為此鬧得不愉快,他不想再看到她的淚,便把話都吞回去。

  「沒事,已經過去了。」他招呼她一起包餃子。

  問題是,她心裡的疙瘩真能過去嗎?她不知道,最近心裡就是煩。

  「我回來了!」丫丫歡天喜地拿著幾個洗乾淨的銅板。「一會兒我要把它包進餃子裡!」

  「那待會兒你吃餃子時可得小心,別太用力,把牙都咬掉了。」柳條兒打趣。

  「才不會。」丫丫翹著小屁股。「我最厲害了,每年的銅板都是我吃到的喔!所以我年年發大運。」

  柳條兒瞥一眼鐵漢三喜悅又寵溺的眼神,便曉得丫丫的大好運肯定與他有關。他這爹啊,幹得可真辛苦。

  等丫丫也上炕桌,三人便開始包餃子。

  鐵漢三的手藝最好,一隻手便能把餃子捏得嚴實。

  柳條兒一開始不會包,當是在包菜飯糰子,皮是菜葉,餡便是米飯。可惜餃子餡不是飯,沒黏性,無法跟皮合貼,不管怎麼捏,餡料總是從縫隙間跑出來,弄得她滿手黏呼呼。

  至於丫丫,她根本就在玩,拿餃子皮折花、折兔子呢!

  鐵漢三仔細教柳條兒包餃子,不管她失敗幾次,他都沒有不耐煩。

  她差不多糟蹋了十張餃子皮,終於完成一顆餃子。雖然長得歪七扭八,但她特別有成就。

  「鐵大哥,謝謝你。」

  「謝什麼?你肯幫忙,我才要謝你。」他笑得實誠。

  「謝謝你肯教我。」讓她終於有事做,不再有吃閒飯的感覺。「其實我什麼都願意做的,可我什麼也不會。」

  「不會就學吧!」他拍拍她的手。「你想學什麼,告訴我,我教你。」

  「不管我想學什麼都行?」她眼裡透出熱切。

  「當然。」

  「識字也行?」

  「好啊,改明兒起,丫丫唸書時,你就和她一起。」一個是教,兩個不一樣是教?

  「明天過年還要讀書?」丫丫抗議了。「我不要。」

  「沒關係,過完年我們再學。」在城裡,識字可是有錢人家的事,想不到她也有這一天。柳條兒好興奮。

  丫丫嘟囔:「真搞不懂,讀書寫字悶得要死,有什麼好學的,姊姊這樣開心?」

  柳條兒只是傻笑。有些東西,沒經歷過的人是不會明白的。

  鐵漢三也由著她們鬧,不多時,餃子皮已經沒了,餡料卻還有半盆。

  「我再去擀些餃子皮。」沒辦法,柳條兒和丫丫手藝實在太差,浪費太多皮,否則是足夠的。

  他們這一忙就忙了一個上午,包的餃子足有四、五百,吃到過完年都沒問題。

  也幸好外頭大雪冰封,餃子包好,朝屋簷下一放,沒多久便凍得硬邦邦的,不愁壞掉。

  這時,三人已經累得腰都快挺不直了,鐵漢三便道:「我看中午我們就先煮些餃子吃吧!」

  「好啊!」丫丫最喜歡吃餃子了。

  他便開始撿餃子準備拿去煮,柳條兒看他東挑西翻的,有些好奇。「鐵大哥,你這樣選是不是有特別原因?」

  「這兩個有銅板,一會兒給丫丫一個驚喜。」他說。

  她看看白胖的餃子,每個都一樣圓滾滾的。「你是怎麼分出來的?」

  「包的時候我就記下來了。」曾經的第一殺手,眼力可不含糊。

  柳條兒頓時佩服得五體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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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5-5 11:48:44

第6章(1)  

  鐵漢三煮了五十個餃子,因為他們包的餃子個兒大,就像丫丫的小拳頭,只要五個就能撐圓她的小肚皮。

  柳條兒分到十五個,鐵漢三說她太瘦,要多吃點。他對養胖她的興致很濃。

  鐵漢三是個大漢,自個兒取了三十顆。

  睽違數日,一家三口重新團圓,柳條兒看看左邊的丫丫,再瞧右邊的鐵漢三,心裡湧起一股溫暖。

  要是每天都能一起吃飯,該有多好?她悄悄地許願。

  丫丫歡呼一聲,大叫:「開動!」

  鐵漢三先吹涼一個餃子,撕開,喂小狐狸。

  「可以在這裡餵它嗎?」柳條兒納悶,小狐狸若能上餐桌,他之前幹麼每到開飯時,便催她進裡屋餵它?雖然後來他把餵食的工作接了去,她還是不開心。到底是人重要?還是狐狸重要?

  但在鐵漢三眼裡,小狐狸似乎更要緊一點。

  他現在就忙著伺候小狐狸,自己完全不動筷。

  「應該沒事吧!它都能跑出來了,可見身體好得差不多,不必天天關裡屋,只是不讓它吹風。」

  見小狐狸沒吃飽,他又吹涼一個餃子給它。

  所以,她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那我可以餵它嗎?」她挾起一個餃子,示好地問。

  他急忙阻止。「那個不行。」

  「為什麼?」他還是生她的氣,不接受她的求和?

  「我吃到銅板了!」突然,丫丫大叫。

  「恭喜丫丫,你總是這麼好運。」他拍了拍小丫頭的腦袋。丫丫開心地親他一口,又拿著銅板跟柳條兒炫耀。

  柳條兒哄了丫丫幾句,懵懵懂懂地聯想到什麼,她把本來要喂小狐狸的餃子,轉送進自己嘴裡。

  喀,她咬到一個硬物,吐出來一看,是個圓亮亮的銅板。

  「哇,姊姊,你也吃到了。」丫丫搖著她的手,很替她高興。

  柳條兒錯愕地抬眼。她記得,鐵漢三說過,他可以分辨餃子裡有沒有包銅板。

  他垂下眼眸,黝黑的臉上閃過一抹紅。「祝你明年交好運。」

  她把那個銅板拿到眼前,仔細看了好久。

  「一定會有好運的。」因為是他給她的。

  難怪他說這顆餃子不能喂小狐狸。

  她有些懂了,他叫她在吃飯時喂小狐狸,不是因為他氣她,他只是覺得小狐狸還沒康復,不能出門,而他們吃飯時,小狐狸也要吃飯,所以他便叫她去做了。

  他無意刁難她,就像他自己接過餵食的工作後,他也總在吃飯時去餵它一樣。

  這男人腦子不拐彎,就不能提前或延後一些時候去餵?

  她看著銅板,想哭又想笑。這應該也是他對她的一種討好吧?

  她仔細品嚐著這別具心意的餃子,發現它的滋味變成甜的。

  於是,她放慢了進食的速度,想等他喂完狐狸,一起享用。

  鐵漢三一邊喂小狐狸,一邊觀察她,不明白她怎麼突然不說話了,是又生氣了?她最近很容易生氣,唉——

  鐵漢三才喂完小狐狸,丫丫已經吃飽了。

  「阿爹,我可以跟小狐狸玩嗎?」她覬覦它很久了,但鐵漢三一直說不行,她只好勉強忍耐。

  「只能玩一刻鐘,而且不能離開大炕。」他可不要小狐狸再凍著。

  「好耶!」丫丫才不在乎那些規矩,她只要可以玩就好。

  鐵漢三這才開始吃餃子,他吃得很快,幾乎一口就能吃掉一個。

  柳條兒倒了杯茶給他。「鐵大哥,你吃東西的速度好快。」她盤裡的餃子比他少,她還比他先吃,但他已經快吃完了,她還有五個。

  「是嗎?」他沒注意到自己吃東西快不快,倒發現她現在的眉眼很溫柔,似乎不再生氣了。雖然他一直不明白,她火氣從何來、又怒往何去,但……管他的,她現在開心就好。

  「很快。」因為他吃完了,而她還沒。「鐵大哥,你要不要再吃兩個?」

  「不必了,我飽了,你吃吧!你太瘦了,不健康,要吃多一點。」他啜飲著熱茶,耳聽丫丫的歡笑聲,眼前是她的笑,這樣的日子真不錯。

  「喔。」她一邊吃,一邊看著他。「鐵大哥,你的餃子裡沒有銅板呢!」

  「呃……」他被熱茶嗆了一下,臉紅了。「可能……你和丫丫比較好運……」說到一半,他窒了一下。自己似乎跟她說過能辨認餃子有沒有包銅板的事……他連耳朵都紅了。

  「鐵大哥,我今天能吃到幾個銅板?」她問得很自然,好像沒注意到他的窘迫。

  「兩個。」他不自覺地回答。

  「嗯!」她笑得更歡快,黑亮的眼,瞇得像兩彎弦月。「鐵大哥,我吃不下了,剩兩個,你幫我吃好不好?」

  「這樣啊!」他舉起筷子,把那兩個餃子一個接一個地放進嘴裡,咬了沒幾下,喀,是銅板。

  他吐出銅板,神色有些呆愣。

  她拍手。「鐵大哥,你吃到銅板了,明年你也會交好運喔!」

  他只覺額上流了很多汗。

  這夠蠢了,是不?他給她藏了兩顆有銅板的餃子,她吃到一個,把剩下最後兩個餃子給他,其中必然有一個包了銅板,這關運氣什麼事?

  她這是在耍他嗎?因為她還在生氣?但她為什麼又發火了?而且她心裡不爽,臉上還會笑得像花一樣漂亮?啊……他想不通,頭好痛。

  她軟軟地偎過來,緊靠著他的手臂。「鐵大哥,我喜歡跟你一起交好運。」

  「什麼?」他的思緒還在混亂。

  「我們一起交好運,很棒,是不是?」她小腦袋輕蹭著他頸項,弄得他有些癢,骨頭酥酥的。

  「嗯,很棒。」原來她沒有生他的氣啊!他看著她,笑容美得幾乎醺醉他。

  他輕輕握住她的手,看她臉紅,他也臉紅。

  他心跳得好快,她是不是也一樣呢?

  「以後如果要交好運,我們也都要一起喔!」她的手回握住他,細細的指,緊緊纏住他粗大的指節。

  這糾纏在他心裡掀起一陣波濤,他有種非常幸福的感覺。

  「好,都照你說的做。」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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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他們三人把六嬸子接到家裡來。

  堂中,這個滿頭白髮、臉上皺紋多得像風乾橘子皮的老婦人,端正坐著,手腳都不知往哪兒擺。

  她皺皺的嘴唇扯開一個顫抖的笑。自從老伴過世,她再沒跟別人一起過年,永遠都是一個人的團圓飯,既孤單又寂寞。

  所以當鐵漢三、柳條兒和丫丫邀請她一起過年時,她禁不住哭了。

  現在,鐵漢三、柳條兒和丫丫輪流給她磕頭,祝她新年快樂。她又掉淚了。

  她顫著手,給鐵漢三一個紅包。

  「嬸子!」鐵漢三吃驚。他知道六嬸子家裡不太好,怎好意思讓她破費?「這個就不必了吧?」

  「沒有多少,就圖個吉利。」六嬸子拚命把紅包往鐵漢三懷裡塞。

  鐵漢三心裡很感動,收下紅包,又給老人家磕了三個頭,心裡想著,待會兒再包個更大的送回去。

  六嬸子拍拍他的肩,又摸摸他的頭。若她早夭的那兩個兒子有幸長大,也能像鐵漢三這麼好吧!算來老天待她不薄,收了她的兒,給她一個鐵漢三,誠懇、忠實又尊敬老人家,她還是感激上天。

  鐵漢三之後是柳條兒,她恭恭敬敬地跪下去,磕了三個響頭。

  「祝嬸子長命百歲。」看著鐵漢三和六嬸子母子情深……雖然他們不是真正的母子,卻和諧勝母子,她莫名其妙,聲音就啞了,心裡一抽一抽地疼。

  她從小沒有父母,一輩子也沒給人磕過頭,這是生平頭一回。別的子女給父母磕頭是什麼感受?她不知道,可她現下很想哭。

  這明明是快樂的一瞬啊……她咬著牙,忍住眼眶的灼熱。

  「呵呵呵——」六嬸子笑不合嘴,眼淚卻沒停。「好姑娘,待來春,就把你倆的事情辦一辦,你也算我媳婦了。」

  「唔……」她本來想說謝謝的,但聲音到了喉頭卻卡住了。

  六嬸子一樣摸摸她的臉。「來,這個紅包給你,等你們成親的時候,嬸子再給你一個更大包的。」

  柳條兒的眼睛充滿水霧,看不清楚了。

  普通親人俱在的家庭,過年閤家團圓就是這樣吧?溫暖的,暖到心裡熱烘烘。

  她莫名想到自己的爹娘,他們還在世嗎?從前,她總是怨爹娘拋棄她,讓她歷盡艱辛,沒有哪次憶起爹娘是不怨恨的。

  現在,她卻真心祈禱爹娘健在,就算大家永遠見不了也沒關係,爹娘健康快樂就好。

  她咬著唇,六嬸子說一句話,她就點個頭,強迫自己不掉淚。這是好事,她現在很快樂,不應該哭。

  最後是丫丫給六嬸子磕頭,她很快就跟心愛的嬸婆玩成一團,六嬸子的眼淚也收了。

  柳條兒挑了一個沒人注意的時機溜回裡屋,摸出了賣母狐狸時特意留下來的大紅包。這本來是要給鐵漢三的,但他似乎不想要。

  她摸著自己的臉,想到六嬸子輕撫她臉頰的那雙手,比她的還粗糙,可好溫柔。她想把這個紅包送給她。

  六嬸子會收吧?畢竟是後輩的一番孝心,況且,她家裡景況不好,今天又大出血,應該有些補充。

  她握緊了紅包,這裡頭有五十幾貫,是很大很大一筆錢,足夠一般普通人家過上三個月。六嬸子有了它,一年都不必愁生活,一定會很開心。

  她拿著紅包便往外跑,在門口撞到了鐵漢三。

  「小心點。」他手忙腳亂地把她拉回懷裡,緊緊擁住,手裡的東西卻掉下地。

  剛才嚇死他了,她差點被他撞飛出去,若碰上牆,非受傷不可。

  她喘著氣,倚在他懷裡,聽見他的心跳又急又快。

  她的心也撲通、撲通的,跟他有得比。

  不知怎地,她好感動,雙手回擁住他。

  他驀地僵了。她在他懷裡,顯得那麼嬌小,卻意外貼合他的身體,讓他歡喜,也讓他體內升起一團火。

第6章(2)  

  他忽然有股想要碰碰她的衝動,他的鼻子輕輕在她的發旋上嗅聞幾下,幽幽的清香教人心神震盪。

  他扶起她的臉,輕碰她的額和頰。

  她雙眼亮晶晶,眸底閃過一絲期待和羞怯。

  他試探地碰了下她的唇,又像被燙到般飛快離開。

  四唇交接時,那火熱的觸感讓他們同時嚇一跳。

  他們不約而同地垂下眼眸,就像做錯事的孩子般,逃避對方。

  「那個……」他左看看、右望望,就是不敢看她。「柳兒,我……對不起……不是,我想問….我剛才孟浪了……錯了,我是要為孟浪說對不起……但我想問的是……可不可再來一次?」

  他每說一個字,她就輕「嗯」一聲。她害羞得根本聽不清他說的話,響應只是反應而已。

  「真的可以?」他又問。

  她繼續「嗯」,老天才知道她在「嗯」什麼?

  他劍眉飛揚,帶著一種孩子似的天真與喜悅。

  他的唇再次貼上她的,一開始有些不對,兩人的鼻子總是相撞。他反覆挪移了很多次,才完全貼合她的唇。

  她不知道別人的吻是怎麼樣的,但她感覺他的唇是乾的,有些粗,可很有彈性,被他吻著的時候,她的身子都是麻軟的。

  她的腳越來越軟,最後多虧有他攙扶,她才沒有坐倒在地。

  「嗯……」她發出一記呻吟,這感覺太舒服、也太難受了。

  他的舌頭不期然穿過唇縫,碰著了她的齒,剎那間,他的神智暈眩了。

  他迫不及待地搜尋她的唇腔,舌頭來回刷過她編貝般的齒,感覺它們好似在顫抖,不多時,一條小巧的丁香便迎了出來。

  他的舌頭立刻捲上去,交纏的瞬間,他的身體整個酥麻了。

  「唔嗯……」她吟哦著,懷疑自己是不是正在燃燒。

  「阿爹……」

  屋子另一頭,丫丫正在叫人。

  鐵漢三和柳條兒聽見了,但他們無法鬆開對方,他們就是想繼續吻下去。

  「柳兒、柳兒……」他喘息著。

  她早就無法說話了,只能呻吟,讓自己徹底地癱軟在他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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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三更,柳條兒偷偷捏著兩個紅包,爬下大炕。

  小狐狸發現了她,倏地跳進她懷裡,她幾次把它捉回炕頭,它又跟上來。她不想跟它鬧,怕吵醒身旁的丫丫和隔壁房裡的鐵漢三,只得將小狐狸藏進懷裡,抱著它走出屋子,躲入茅廁中。

  茅廁的門一關上,她的眼淚就再也控制不住地落下。

  她手裡兩個紅包,一個是六嬸子給的,一個是她想送六嬸子,六嬸子卻堅持要她自己留下來,買些體己事物的。

  這是她第一次收紅包,六嬸子後來還拉著她的手絮絮叨叨,教她怎麼做姑娘、怎麼為人妻、怎麼為人母……她一輩子沒聽過那麼多道理,腦袋根本轉不過來,很多事聽過就忘了,但它們在她心裡掀起的波濤,卻久久難歇。

  尤其越到夜裡,她心情的起伏就越大,再也忍不住,便躲到茅廁裡放聲大哭。

  她這人就是這樣,平常看起來沒心沒肺,真的碰到感動的事,當下也不會哭,總要到夜深入靜,才一個人躲起來掉淚。

  她喜歡六嬸子,如果她有娘,就是六嬸子這樣吧?

  她想要有娘,但她一輩子都不會有娘……

  她的眼淚落在襟上,把自己的衣服都哭濕了。

  懷裡的小狐狸受到驚嚇,跳了出來。

  她也嚇一跳,迷濛的淚眼對上摔到地面、正怔怔看著她的小狐狸。

  她趕忙把小狐狸捧進懷裡。「讓你別跟,你偏要跟,打擾人哭。」她一邊抹淚、一邊查看小狐狸摔傷沒有。

  小狐狸似乎能體會她的悲傷,看了她好一會兒,突然伸出舌舔她的臉。

  她驚愕地瞪圓眼,眼淚都忘記掉了。

  她看著小狐狸,它的眼又圓又亮,澄澈裡浮著一抹溫柔,似乎在安慰她:別哭了,有我陪你呢!

  「小狐狸……」她的心狠狠地擰了一下。她想到小狐狸也沒有娘,它的娘是被她親手賣掉的。

  明明鐵漢三就告訴過她,有孩子的母獸不能打,為什麼她要為了一點點錢,拆散小狐狸母子?

  她自己是個孤兒,一個過得很悲慘的乞丐,她痛恨那樣的日子,卻親手造就了另一個「孤兒」!

  「對不起,小狐狸,對不起,我錯了……」她不該害小狐狸失去母親的。

  什麼叫愛護生命、什麼叫珍惜大山,她終於懂了,但小狐狸已經變成孤兒。

  「對不起、對不起……」她放聲大哭。

  「唉!」一個低低的歎息聲在茅廁外響起。鐵漢三推開門,走進來。

  他把一件皮襖披在柳條兒肩上,然後抱住她。

  「鐵大哥,我錯了……」她看見他,越發哭得不能自已。

  「每個人都會犯錯,那也不是什麼可怕的事,知錯即改便是。」他拍著她的肩,安慰她。「況且,小狐狸也原諒你了,所以別哭了。」

  「它不懂,它根本不曉得我做了什麼事,我——」

  「它懂得。」他把小狐狸捧到她眼前。「你看,它也曉得你在傷心,所以它很擔心你,不是嗎?」

  她看著小狐狸的眼睛,那透亮的眸裡浮起一抹關懷。

  「小狐狸……」她抱著它,然後他們一起被鐵漢三圈進懷中。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而它則不停唔唔叫著。

  鐵漢三等她宣洩得差不多後,才扶著她,走出茅廁。

  被外頭的冷風一吹,她本來哭得頭暈眼花的腦袋突然像被針刺了一下,疼得她直打哆嗦。

  「快點進去,別著涼了。」他圈緊她身上的皮襖,把她帶進屋裡。

  爬到大炕上,鐵漢三還倒了杯熱茶給她暖手,同時也給小狐狸蓋上了一條被子。

  「怎麼樣,要不我去煮些姜茶?」他轉身就要走。

  「沒事了,不必麻煩。」

  「不麻煩。」

  可她心疼,這會兒灶都熄了,要煮姜茶,還得再起一次火,她捨不得他這麼操勞。

  「我不冷,況且這襖子——」她說到一半,才發現身上的皮襖很眼熟。「這不是你前些日子每天熬夜做的嗎?」她以為這是他準備送丫丫的新年禮物。

  「是啊!」他面皮微紅。「做得不是很好,但應該很合身。」他幫她把襖子穿好。「瞧瞧,還有沒有什麼地方要改?」

  「送我的?」她有些呆。

  「當然。」

  「為什麼?」他熬了這麼些日子,熬得眼睛都泛紅絲了,就是為了她?她緊捉著皮襖,眼眶發熱。

  「你總不成永遠穿我和丫丫的舊衣吧?」他看她穿得漂亮,心裡也高興。「況且,過年了,我一定要給你置辦些新衣的。」可惜時日太短,否則他能做得更多、更好。

  襖子既輕又暖,烘得她的心也變熱了。

  「謝謝你,鐵大哥。」再沒人比他更體貼她了。「謝謝你……我喜歡你……」

  他害羞地張大了嘴,卻不好意思也回她一句喜歡。磨磨蹭蹭的,他牽起她的手。「傻瓜,我本來就應該照顧你。」

  她倒覺得,他的窘迫比什麼情啊、愛啊、誓言的都更讓人心裡甜蜜。

  她軟軟地倒進他懷裡,隔著皮襖抱住他的腰。

  「我也會照顧你的。」她說。

  他笑著親吻她的額頭。「放心,我會扛起這個家的。」若還要勞累她,他算什麼男人。「不過……」

  「怎麼了?」

  他猶疑了好半晌。「我給你另外蓋間屋,以後你想哭,去那屋裡哭——不是,我不會讓你哭的,但偶爾你若真想哭——唉,我說什麼啊?總之,你別老是躲在茅廁哭。」

  「我也就做過兩回,哪裡稱得上『老』?」她不依地在他懷裡扭動。

  「不是啦!我——」他欲言又止。「你知道的,現在大寒冬,什麼都結冰了,茅廁不會太臭。但春天一到,你再往那裡躲……柳兒,那是一種折磨。」尤其他放心不下她,站茅廁外為她等門,那更是折磨中的折磨,很痛苦的。

  「你這人……」她嗔他一眼。他真是不解風情,不過她還是喜歡他。

  「你這是答應我不再躲在茅廁裡哭?」這個答案讓他很開心。「那你說吧,以後你想躲哪個地方,我盡快幫你把屋子蓋好。」

  「別說了……」她暗罵一聲木頭,挺起身子,輕輕吻住他。「有你在,我每天開心都來不及了,哪裡會再想哭?」

  他吻著她,心想,她往往在開心的時候就躲起來哭,她說跟他在一起,每天都開心,那豈不要天天哭?這可是個麻煩的問題啊……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5-5 11:50:40

第7章(1)  

  不知何時,雪停了,風裡漸漸帶上一絲暖意。

  一天中午,柳條兒看見後院的棗樹上冒出丁點綠芽,隔了一夜,整座山都披上一件淡淡的綠衣,幾日後,連山道邊的野花也吐出花苞。

  短短一月,素裡銀妝的大山變成了繽紛燦爛的桃源仙境。

  自然是一個多麼奇妙的東西,柳條兒對大山升起了一股敬畏。

  直到現在,她才算真正瞭解了山林裡的老規矩:打大不打小、打公不打母是什麼意思。

  至此,她才完全融入山民生活中。

  今兒個一早,鐵漢三便聽到雞窩那邊陣陣鬧騰。

  他笑著說:「母雞應該開始生蛋了,待會兒給你們攤雞蛋餅吃。」

  春日炎炎正好眠,柳條兒和丫丫正對坐著揉眼睛。

  「你怎麼知道母雞要生蛋?」柳條兒邊說邊打哈欠。

  「我知道。」丫丫舉手。「阿爹聽見雞叫了,所以知道有雞蛋吃。」

  「雞叫了嗎?我怎麼沒聽見?」拜託,雞窩離這裡多遠啊?

  丫丫窒了一下。「對耶!我也沒聽見雞叫聲,阿爹,你怎麼能聽得這樣遠?」

  鐵漢三咳了兩聲,後悔自己亂顯擺。難道要告訴她們,他有一身好武功,所以耳目比別人靈敏十倍?

  而且,他很懷疑兩個姑娘能不能理解什麼叫武功。

  「我從小耳朵就特別好,能聽見很遠的聲音。」他只好瞎說。

  「真的啊?」柳條兒一臉羨慕。事實上,她羨慕每一個擁有特殊本領的人,連天橋底下賣把式的,都在她羨慕的範圍內。

  幸好鐵漢三不知道這件事,所以收到她尊崇的目光,也很開心。

  「丫丫,我們去拾雞蛋。」柳條兒跳下大炕說。

  「不要,我還想睡。」春風暖暖,丫丫不想出門。

  「那我自己去嘍!」她跑到門邊說。

  丫丫有氣無力地跟她擺手。

  鐵漢三追著她問:「你會不會撿啊?」

  「把雞蛋從窩裡拿出來,這種事誰不會?」柳條兒覺得被瞧扁了,她準備撿很多蛋回來顯顯滅風。

  既然柳條兒這麼說,鐵漢三也就相信,他回去拍拍閨女的頭。「丫丫,春天確實讓人想睡覺,但你也不能每天睡啊!」

  「阿爹,大部分的人都每天睡覺的。」

  鐵漢三想,也是,誰不晚晚上床睡?但他原本的意思並不是這樣。

  在這個家,兩個姑娘的嘴都比他厲害,她們若存心跟他賴皮,他再長十張嘴也說不贏她們。

  最後,他只能說:「你可以每天睡,但不能睡太久。」

  丫丫趴在炕桌上,低聲咕噥:「好,我每天頂多睡十個時辰。」而一天才十二個時辰。

  鐵漢三搖頭。「你快變小豬崽了——」

  他說到一半,便聽見雞窩那邊傳來尖叫聲,是柳條兒。

  出事了!他飛一般地往外衝,丫丫嚇一跳,差點從炕上摔下來。

  「出事?什麼事——阿爹,你等等我啊!」她追著鐵漢三跑幾步,發現自己沒穿鞋,又跑回去穿鞋。

  鐵漢三來到雞窩,便看見柳條兒坐在地上,臉色忽青忽白的。

  「發生什麼事了?」他趕緊把她扶起來。

  「它——」柳條兒指著母雞。「它啄我!」

  「啄傷了嗎?在哪裡?我看看。」現在,他的臉色也變青了。

  「沒,我縮手縮得快,它沒啄到。」

  他鬆下一口氣,幸好她沒受傷。

  「好端端地,母雞幹麼啄你?」他幫她拍去身上的灰塵。

  「我也不知道,我才伸手過去要撿雞蛋,它就啄過來了。」她餘悸猶存。

  「沒道理啊!」他撿了無數的蛋也沒被啄過,難道母雞也欺生?

  他的手探向雞窩,從雞屁股下摸出一顆蛋,還帶著餘溫,顯然是剛生下不久。

  柳條兒眼睛差點掉出來。「它怎不啄你?」剛才她才把手伸過去,它就啄過來了耶!不公平,這混蛋母雞欺負她。

  「你再試一次看看。」鐵漢三說。

  柳條兒伸出手,連雞屁股都沒摸到,又差點被啄著。

  「慢著。」鐵漢三趕緊把她的手拉過來,上下左右揉一遍,幸好沒傷著。「你不能把手伸到雞面前去撿蛋,要繞到它後方,別讓它發現你要拿它的蛋。」說著,他又從雞屁股下摸出一顆蛋。

  「還有這種事?」她從來沒聽過。唉,山裡處處是學問,她要學的還有很多。

  他們又撿了四、五顆蛋,丫丫這才跑過來,她氣喘吁吁的。

  「阿爹,你幹麼突然跑掉,發生什麼事?」

  柳條兒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臉上陣陣的紅。

  鐵漢三把母雞要啄她的事說了一遍,丫丫聽得抱肚子狂笑,這種蠢事她以前也幹過,特別有體會。

  一家三口把雞窩清掃了遍,共撿了八顆蛋,以開春來說,這算好兆頭。

  他們正興高采烈地準備回家做早餐,村長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地來說,肥子不見了,請大家幫忙找。

  窩了一個冬天,大家都在家中待膩了,難得春風送暖,大人小孩恨不能立刻往外跑,每年總有幾個頑皮孩子,進了山就忘記要回家,徹底玩瘋了,這時就得發動全村幫忙找。

  當然,找到後,頑皮娃兒的屁股會遭殃,一頓板子絕對跑不了。

  鐵漢三把蛋交給柳條兒和丫丫。「我去幫忙找人,你們先回去,餓了,櫃子裡有麥餅,等我回來再給你們做飯。」然後,他便跟村長走了。

  柳條兒和丫丫對看一眼,眼睛發亮。「丫丫,咱們去做早餐,回來讓你阿爹驚喜一下,怎麼樣?」

  丫丫也很興奮,阿爹從來不准她下廚房,說水火無情,可村里長到十一歲還不會女紅廚藝的,就她一個。鐵漢三把家裡兩個姑娘寵得好像天上的仙女一樣。

  「好啊、好啊!」她們手拉手,一起進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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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丫丫沒下過廚房,柳條兒也沒經驗。

  她以前沒機會學,來到鐵家後,鐵漢三也捨不得她學。

  這個冬天,她做過最辛苦的事就是拿筆寫字,一天平均要寫上十張紙。

  她發現鐵漢三買的都是上好宣紙,一刀要三貫錢,想到自己每天拿在手上的不是紙,是錢,她練字時都有一種刨心肝的難受。

  她曾建議他,練字就別拿紙筆了,一個沙盤、一根枯枝就很好學啦!

  但他不肯,在這方面,他特別捨得。

  不過,柳條兒也因為心疼錢的關係,學起來特別認真賣力,她現在已經認識兩、三百字,能看明白一些簡單的書籍了。

  生火做飯,兩姑娘都是出娘胎後頭一回。

  幸好她們都看過鐵漢三料理,腦袋也不算笨,實行起來是有些笨手笨腳,但沒出什麼大錯處。

  火焰順利生起來,而且很猛,超乎想像的猛烈。

  看著被燒得通紅的鐵鍋,柳條兒就算沒做過飯,也知道任何食材丟下去,都會變成焦炭。

  「丫丫,要怎麼樣才能讓火變小?」

  丫丫想了想。「把柴扒一些出來怎麼樣?」

  兩個姑娘都覺得這法子好,便拿鐵扒子將灶裡的柴撥出來。

  可那柴是燃著的,一出土灶,見啥燒啥,差點把她們嚇死。

  兩人合力把水缸拖過來,推倒,大水傾洩,四處蔓延的火苗終於滅了。

  柳條兒和丫丫彼此吐舌、眨眼。「燒飯好恐怖。」她們深刻體認鐵漢三的偉大。

  「姊姊,還要做嗎?」雖然廚房被搞得亂七八糟,但丫丫也沒怎麼怕,阿爹從沒罵過她,就算她把廚房燒了,也是沒事的。不過她覺得這遊戲不好玩了,有些想縮手。

  柳條兒沉思了一下。「要做。丫丫,總有一天,咱倆會嫁人……」說著,她想起六嬸子說,開春要把她和鐵漢三的親事辦一辦,她雙頰紅通通。「難道咱們做了人家媳婦,也不燒飯嗎?」

  「阿爹以前就說過,他捨不得我出嫁,將來我若想要相公,就招贅吧!」丫丫說。

  柳條兒目瞪口呆,鐵漢三寵小孩也寵得太可怕了。

  但丫丫能招贅,她呢?把鐵漢三招到「柳家」?她還不知道「柳家」在哪裡呢!

  「我要做,我想親手做一頓好吃的飯,給鐵大哥嘗嘗。」所以再辛苦她都不怕。

  丫丫想了一會兒,阿爹平時確實辛苦,若能做頓飯哄他開心,她也是願意的。

  「那就做吧!」她跟柳條兒開始收拾廚房,然後重新起火燒鍋。

  這次做得很成功,火焰不大也不小。

  柳條兒回想鐵漢三攤雞蛋餅的步驟,先取麵粉、和麵糊、再把雞蛋打進去。這也是門技術,她手裡哐啷一響,蛋殼、蛋白、蛋黃就和成一團掉進碗裡了。

  「阿爹打蛋,蛋殼都是扔掉的。」丫丫說。

  「我知道。」柳條兒眼眶含淚。她也不知道怎麼會把蛋殼扔碎,明明她力氣又不大……她開始把蛋殼往外撈。

  丫丫幫著她,但蛋殼實在碎得太厲害,兩人撈得辛苦。

  因為蛋殼是白的,麵粉也是白的,有時候很難辨得清到底是麵粉還是蛋殼。

  柳條兒兩眼瞪得快瞎掉了,忍不住異想天開。「丫丫,你以後招贅,就找個會做飯的相公吧!」

  「我知道。」丫丫竟跟她有相同想法。「可以幫阿爹做飯,我又能不下廚,姊姊,你的主意真好。」

  兩個姑娘都覺得對方實在太瞭解自己心思了,她們簡直比親母女還要合拍。

  柳條兒非常開心,挑蛋殼也就不那麼累了。

  兩個人、四隻手,把麵糊攪了一遍,自覺蛋殼都挑乾淨了,才開始下鍋。

  這時候,鍋子還夠熱,可灶裡的火因為她們挑蛋殼挑得太久,差不多都燒完了。

  柳條兒把麵糊往鍋邊一繞,滋滋的香氣便往上冒。

  丫丫和她一起用力吸鼻子。「姊姊,你做得好香喔!跟阿爹做的一樣香。」

  「真的嗎?」第一次下廚能有這樣的成績,柳條兒感動得想掉淚。

  「你們幹什麼?」這時,鐵漢三回來了,他一邊的袖子沾滿泥土,這是剛才把肥子從山坑裡撈出來時沾到的。那頑皮娃嘴饞,去摘野果吃,不小心掉進去了,難怪一整夜沒回家。

  鐵漢三把肥子交給肥子爹,肥子爹邊哭,一隻手用力抽著娃兒屁股,這可是家裡獨苗,真不見了,就換肥子爹挨老爺抽了。

  肥子爹留鐵漢三下來吃飯,但鐵漢三記掛著家裡一大一小,最後,肥子爹送他一壇自釀小米酒,他就回來了。

  誰知大廳、偏屋都找不到人,原來兩姑娘窩在廚房裡。可她們會下廚嗎?

  柳條兒把雞蛋餅從鍋裡剷起來,遞給一旁的丫丫,丫丫便拿著它跟鐵漢三獻寶。

  「阿爹,你看,我和姊姊做的,很香吧?你快嘗嘗。」

  「丫丫真棒,會做菜了。」他望一眼柳條兒,見她興奮得臉紅,知她真心疼他,心裡也歡實。「也謝謝你,柳兒。」

  柳條兒害羞了。「鐵大哥,你快嘗嘗看好不好吃?」

  鐵漢三扯了一塊雞蛋餅送進嘴裡,老實說,沒啥滋味,她們忘記放調味料了,而且嘴裡有點沙沙的,她們肯定是把蛋殼落在裡面。

  可東西有時候吃的是味道,有時吃的卻是心意。雞蛋餅味道是不好,但心意很足,他仍然覺得好吃。

  他把整塊餅都吃完了。「謝謝你們,你們做得真好。」不過廚房被搞得有點糟就是了。

  柳條兒和丫丫手拉著手歡呼。

  鐵漢三看她們這樣興奮,便問:「你們很喜歡做飯嗎?我教你們。」

  兩姑娘立刻擺擺手,她們已經發現做飯是一件非常辛苦的活兒,不願自找麻煩,當然,她們也捨不得鐵漢三太操勞。

  丫丫親親熱熱地圈住他的脖子。「阿爹,你放心,我很快會長大,就招一個很會做菜的相公進門,讓你每天都有好吃好喝的。」

  這是哪門子怪想法,鐵漢三聽得目瞪口呆。

第7章(2)

  今兒個天氣晴朗、風和日麗、百花盛開——這是一個非常好的日子,但柳條兒和丫丫卻眼淚直落。

  因為鐵漢三說,小狐狸長大了,身體也健康了,應該返回山林。

  柳條兒一開始雖然不是很喜歡小狐狸,但兩個多月相處下來,看它從一隻小毛球漸漸長大,到現在,可以把家裡的牲口攆得雞飛狗跳,一餐飯能吃下半隻雞,她也把小狐狸疼入了心。

  丫丫更不用說,她一直當小狐狸是她的小夥伴。

  她們求鐵漢三留下小狐狸,但他很堅持,小狐狸的家在大山中,留下它,不是愛它,是在害它。

  那些道理柳條兒和丫丫都懂,可她們還是捨不得。

  丫丫抱著她的大頭娃娃,和柳條兒一路哭著陪鐵漢三把小狐狸送上山,再一路哭著走下來。

  鐵漢三覺得自己快被眼淚淹死了。

  「放心吧!小狐狸會活得很好的。」他安慰她們。

  「我知道。」柳條兒點頭。「但我還是想哭。」

  「阿爹,我捨不得……」丫丫也在抹淚。

  鐵漢三一個頭兩個大。「你們……唉,以後我每個月都帶你們來見它一次好不好?別哭了。」

  「真的?」柳條兒眼睛發亮。

  「我說到做到。」鐵漢三保證。

  「阿爹最棒了!」丫丫歡呼著撲上前。

  柳條兒也抱住鐵漢三一條手臂猛搖。「鐵大哥真好。」

  鐵漢三身上掛了一大一小,真有一種幸福到快死了的感受。

  他好滿足地抱緊她們。「好了,都不哭了,我帶你們去吃好東西。」

  「要打獵嗎?丫丫想吃烤肉。」

  「我要喝魚湯。」柳條兒還記得鐵漢三給她做過一道燉魚湯,鮮美得不得了。

  「比那更好。」鐵漢三領頭在山林裡鑽著。

  現在滿山遍野都是蕨菜和薇菜,以前柳條兒一見這些野菜就倒胃口。小時候乞討,真沒東西吃時就天天啃野菜,吃得臉色和野菜一樣青。

  但鐵漢三料理這些東西卻是好手,稍微過一下熱水,放點豬油、辣椒和小魚乾,炒出來的野菜青翠油亮,美味得可以讓人把舌頭一起吞下去。

  柳條兒順手就採了一些,準備回去讓鐵漢三再炒一盤來解饞。

  鐵漢三也沒拒絕,還幫忙摘、幫忙拿。

  三人走過一個彎道,眼前一片繽紛綻放。

  「哇,好漂亮!」丫丫歡呼著,便去採野花。

  「丫丫,還有更好的。」鐵漢三指了指草叢裡鮮艷欲滴的山櫻果、桑果,果子都到了成熟的時候,撲鼻的香氣讓人一嗅就流口水。

  「好多果子!」丫丫立刻把野花丟了,撲上去摘野果吃。

  柳條兒也把野菜塞到鐵漢三懷裡,跟上去。

  「鐵大哥,你是怎麼找到這地方的?」她塞了滿嘴果子,也不忘摘幾顆送鐵漢三嘴中。

  那酸酸甜甜的味道在他嘴裡泛開,就像她現在的笑,讓人心湖泛起陣陣漣漪。

  他忍不住回味。「之前找肥子時偶然發現的。」

  「肥子就是在這裡吃到忘我,跌入山坑裡一夜沒回家吧?」柳條兒太瞭解村裡那些頑皮娃娃了。

  鐵漢三點頭。「你們要喜歡,多摘一點,回家可以做蜜餞,也能釀果酒。」

  「你連蜜餞都會醃,還能釀酒?」她咋舌,天底下好像沒什麼事是他不會的。

  她那崇拜的眼神讓他有些飄飄然,但他還是保持謙虛。「學過一些。」

  「一些?」她一邊瞄他,手上也沒停止給他餵食。「你教我讀書的時候,也說自己稍能識字,結果你不只會吟詩作對,連易經八卦都懂。」

  「好吧,我還會做糖葫蘆。」她不喜歡他謙虛,他就自大一點。「你若想吃,回家我就給你做。」

  她裝模作樣地歎氣。「到底有什麼是你不會的?」

  「生孩子。」他瞄了眼她不及盈握的柳腰,真懷疑這樣纖纖一束,將來怎麼跟他孕育後代?奇怪,他已經很認真餵她了,可她就是長不胖。

  柳條兒臉紅,跺腳,想罵他壞,偏偏心裡甜得像摻了蜜。

  鐵漢三看她害羞的模樣,美麗得教人頭暈。

  他忍不住牽起她的手,她也沒躲,反而回握得更緊。

  他只覺她的掌心很暖,那股熱從他的手一路竄進他心房。

  「柳兒,我們找個時間把親事辦一辦,好不好?」他早就想娶她了。

  這突來的喜訊讓她腦子一空,然後什麼也無法想了。

  她呆立著,眼眶泛熱,心裡一股狂喜。

  鐵漢三一見她的模樣,就有不好的預感。「柳兒,你要哭就現在哭,千萬別忍著,半夜再去躲茅廁。天氣暖了,茅廁的味道不好,但我要幫你蓋的小屋子也還沒蓋好。」

  她抽了抽鼻子,眼角就浮出了一點晶瑩。「你說什麼?」

  「我這不是擔心你嗎?」

  「你可以不要跟啊!」

  「我怕你熏壞了。」他的表情很認真。

  她真想咬他一口,虧他長得一派實誠的樣子,怎麼也會耍嘴皮子了?

  可她好喜歡他、好感動,淚水就再也控制不住,滑下了眼角。

  她立刻舉袖把它擦掉,成親是件快樂的事,她不要哭,她要做全天下笑得最美的新娘。

  「柳兒,我會讓你幸福的。」他拉起她的手,正想把她擁進懷裡。

  「阿爹……」那邊,丫丫的哭聲傳來。「我的牙好痛。」

  「牙疼?」鐵漢三看丫丫捧著嘴吸氣的樣子,就知道她不是牙齒出問題。她是太貪嘴,吃太多果子,把牙吃倒了。「丫丫,你到底吃了多少?」

  「我不知道。」但她現在飽到想吐。

  鐵漢三和柳條兒對看一眼,忍不住笑了,一起摟住丫丫。「好了好了,別哭,忍一會兒,很快就不痛了。」

  三個人抱在一起,他們是最快樂的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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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5-5 11:52:08

第8章(1)  

  鐵漢三和柳條兒準備成親了,根據習俗,成親前,新郎和新娘不能見面,於是,柳條兒忍著淚搬進六嬸子家。她捨不得離開鐵漢三,一個時辰都捨不得。

  丫丫看她難受,體貼地抱著大頭娃娃陪她一起搬。

  柳條兒從沒問過丫丫娘的事,她怕讓丫丫和鐵漢三傷心。

  可她們就要成為一家人了,總不能什麼都不知道吧?

  她想了很久,思忖該用什麼語氣開口,才不會讓丫丫不舒服。

  「丫丫,你還記得自己的親娘嗎?」

  「不記得了。」丫丫搖頭。「我五歲那年生病,病了好久,等病好,小時候的事都忘了,只記得阿爹帶著我搬到長青山的事。不過阿爹說,我親生爹娘都過世了。」

  原來丫丫不是鐵漢三的親閨女,不過他們的感情比親生父女更好……柳條兒決定,以後也要待丫丫這般好。

  「丫丫,我跟鐵大哥成親……那個……你不介意吧?」

  丫丫歪著頭,想了很久。「我知道成親是什麼意思,可姊姊,我也要改叫你娘嗎?」

  「你喜歡叫姊姊,還是叫娘?」她不太在乎那種事,她只要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快樂就好。

  「姊姊。」丫丫說得很小聲。

  「那就繼續叫姊姊吧!」

  「真的?」丫丫低著頭。「可大家都說我要改口。」她很不習慣,私下裡練了幾回,「娘」字總出不了口。

  「沒關係,我會跟鐵大哥說,隨便你叫,你開心就好。」

  「謝謝姊姊!」丫丫歡喜地摟著她的脖子,親親熱熱吻上一口。

  柳條兒整顆心都熱起來了,這就是一家人的感覺,教她激動,有些想哭。

  這時,肥子在外頭喊丫丫,要她一起去玩。

  丫丫看著柳條兒。「姊姊一起去?」

  可惜柳條兒要做新娘了,卻是不好跟的。

  她輕摸丫丫的臉。「你去吧,但別跑太遠,記得回家吃飯。」

  「我知道。」丫丫跑出去,在大門口看見鐵漢三。他送東西過來,卻被六嬸子擋在外頭,不准他進去。

  大門打開,鐵漢三看見屋裡的柳條兒,她害羞地輕呼一聲,卻沒躲,流連的眼神直勾勾盯著他。

  鐵漢三的臉微微紅了。

  「阿爹,我跟肥子去玩。」丫丫抱著大頭娃娃說。

  「別玩太晚,早點回來。」鐵漢三這才收回目光,對著丫丫道。

  六嬸子有些不開心地走過去,伸手關門。「瞧瞧,這例子都給你們破壞了。」

  「嬸子,我就瞄到一眼,又沒進門,不算破例啦!」鐵漢三哄著老人家。

  「讓你進去還得了。」六嬸子推著他。「去去去,該幹麼就幹麼,別老想著偷看新娘。」

  鐵漢三隻能依依不捨地望著門板。這種規矩有什麼意思?柳條兒都在他家住幾個月了,現在才來計較這種事,不嫌太遲?

  設立規矩,就是準備讓人打破的,不過老人家忌諱,他不想六嬸子不開心,就算了。

  「那好吧!晚一點我再送晚餐過來。」鐵漢三終於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六嬸子忍不住歎。「還送晚餐,難道我會餓著你媳婦?」

  大山裡,像鐵漢三這樣實誠、強壯、又把姑娘寵上天的,六嬸子活了五十多個年頭,這樣的男人也是頭一回見,說來還真是柳條兒的福氣。

  六嬸子進屋,把鐵漢三要送飯的事跟柳條兒說了一遍,惹得她笑了,滿臉幸福。

  六嬸子又教了她很多做人媳婦的道理,還有怎麼當娘,以及……這點最重要,洞房之夜是如何進行的。

  柳條兒聽得一愣一愣,六嬸子還翻出了當年的陪嫁——一本春宮畫,據說,六嬸子娘、六嬸子外祖母……反正她們家每個女人出嫁前,都要學習一次。

  柳條兒看那書都發黃了,書頁也有些脫落,很多地方已經模糊不堪,但就那殘存的畫像,仍讓她看得面紅耳赤。

  「不怕,每個女人都有一回,牙一咬就過了,跟生孩子一個道理。」六嬸子安慰她。

  「啊?」生孩子不是很痛嗎?原來洞房也是一種苦楚。柳條兒只覺六嬸子的安慰讓她從幸福的天堂掉進了地獄。

  六嬸子看她面色發白,怕把她嚇壞了,趕緊再道:「放心,那痛只有一下子,你眨個眼,它就結束了。」

  「這麼快?」

  「有時候還會更快。」六嬸子說:「所以你完全不需要害怕。」

  柳條兒有些安心了。娘兒倆又說了一會兒話,直到太陽偏西,鐵漢三果然送飯來了。

  聽見他在門口呼喚,六嬸子再次感歎,鐵漢三是個世間難尋的好男人。

  柳條兒不好意思說,他們平常在家,一日三餐、加上兩姑娘全身行頭,也都是鐵漢三一手包辦。

  他說那是粗活,男人不該讓女人勞累,那麼女人在家要幹什麼呢?

  以柳條兒過去的日子看來,就是讀書、練字、吃飯、睡覺和玩耍。

  天哪,她跟丫丫過的日子是一樣的耶!那成親後呢?比照現狀繼續下去?她心裡生起一股歉疚。

  六嬸子走出去,擋在大門口,就是不讓鐵漢三進門。

  鐵漢三沒轍,只能把食盒交給六嬸子。「嬸子,柳兒不能回家,那丫丫呢?她今晚是在這兒睡?還是回家?」

  「丫丫?」六嬸子糊塗了。「她不在這裡啊!」

  「丫丫沒回家嗎?」柳條兒一直偷偷注意著這裡,自然聽見他們的對話。

  「沒有,我以為她回到這兒陪你了。」

  「會不會跟肥子那頑皮娃混到哪個山坑裡了?」六嬸子說。肥子是村裡第一等的淘氣,這種玩到不回家的事,也不是第一回干。

  「我去肥子家看看。」鐵漢三有些緊張。自家閨女他最清楚,丫丫是貪玩,但很有分寸,沒理由到天黑了還不回家。

  「我跟你一起去。」柳條兒也不放心,追了上去。

  「等等我咧!」六嬸子也擔心丫丫。

  三個人前前後後地找到肥子家,可肥子已經吃完飯,在院子裡逗著小狗玩。

  鐵漢三問他,見沒見到丫丫?肥子說,未時不到他們就分開了,丫丫說要去看小狐狸,還不讓他跟,真是小氣。

  柳條兒大驚。「這太陽都落山了,山裡到處都是危險,丫丫怎麼還會往裡走?鐵大哥,我們快去找她!」

  「不!」鐵漢三比她冷靜些。「我去就好,你先回家,也許她已經在家裡了。」柳條兒也不會武功,夜晚進山,同樣危險,他絕對不想她出事。

  他慌忙地往外跑,身形快得好像一枝箭,又像一縷輕煙,所有見到的人都呆了,一個人的速度能有這麼快嗎?

  山裡的人,畢竟沒見過什麼高來高去的武林人,不知道鐵漢三使的是輕功,只是覺得鐵漢三很不一般,很了不起。

  柳條兒也匆匆地跑回家,祈禱能在家裡看見丫丫。

  六嬸子與她一起,氣急敗壞的。「小丫頭,居然這樣淘氣,找到後,一定要揍她一頓……唉,她一個小女娃,怎麼能獨身進山?」

  柳條兒沒搭話,她只要丫丫在,其它的都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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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了,鐵漢三以村莊為中心,將方圓五十里地都搜了一遍,也沒找到丫丫。他和柳條兒的親事自然耽擱下來了。

  村裡的人也全部出來幫忙尋找,可別說丫丫了,連小狐狸都不見蹤影。

  鐵漢三心急如焚。好好一個人,怎麼會憑空消失?

  他只得往更深的山裡找,希望丫丫只是不小心迷路。

  他告訴柳條兒,因為要跑的地方太遠,所以他暫時不會天天回家,請她把家看好。

  他還給了她一個煙火信子,說若是有丫丫的消息,就放煙花通知他。

  柳條兒看他眼眶下一圈濃濃的黑,好生心疼。

  但她的情況也沒比他好多少,她好不容易才養得圓潤的身子,又瘦了回去,本來合身的衣服穿在身上,空蕩蕩的。

  他不禁愧疚。「對不起,柳兒,這回要你受苦了。」

  「我不辛苦。」她想到丫丫不知道在哪裡?吃飽沒?有沒有凍著?心裡便好難受。「鐵大哥,你不必擔心我,快去找丫丫吧!」

  「你放心,我一定能把丫丫找回來。」她的體貼讓他情不自禁摟緊她。

  「嗯!」她一邊點頭,一邊幫他理著衣裳。「還有,你也要保重,千萬別熬壞身子。」

  「我會的。」要不是擔心丫丫,他真捨不得拋下她。

  柳條兒站在門口看著他離開,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她還不想移開目光。

  六嬸子從裡屋走出來,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長聲歎息。「柳兒,丫頭是要找,可你們大人也得保重身子,否則怎麼有力氣找人?」

  柳條兒沒聽見,她只覺心裡空虛,曾經,這屋裡充滿笑聲,如今卻全部消失了。

  丫丫,到底在哪裡?

  「柳兒。」六嬸子過來拍她一下。

  柳條兒恍然回神。「嬸子……中午了吧,你餓不餓?我給你熱點粥。」這是鐵漢三離去前幫她做好的,他還教了她怎麼生火煮食。

  她學得很快,雖然還做不出大餐,但基本的起火燒水都不成問題了。

  「你不也沒吃嗎?你餓不餓?」六嬸子牽起她的手,把她拉進屋裡。「你總不能每天顧著擔心,連飯都不吃吧!聽嬸子的話,身體是本錢,你得把自己照顧好了,才有力氣去找丫丫。」

  「我知道。」柳條兒說著,眼角就是忍不住要追逐鐵漢三離開的背影。儘管已經完全看不見了,她心裡還是期待著,他隨時可能出現在面前。

  那時,他手裡牽著丫丫,然後走過來抱住她,他們三人又可以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六嬸子把大門關上時,柳條兒痛苦地閉上了眼。

  半晌,她低喟口氣。「嬸子,我去給你熱粥吧!」她轉身進了廚房。

  不久,她端出一鍋粥,還有一碟野菜、一盤魚乾和一顆醃鵝蛋。

  她先伺候六嬸子吃東西,然後動手剖鵝蛋。黃澄澄、香滑出油的蛋黃,這是丫丫最喜歡吃的東西之一。

  她心裡滑過一抹痛,但還是強笑著坐下來,和六嬸子一起吃東西。

  吃到一半,六嬸子見她只吃蛋白,蛋黃留在盤子裡,便道:「柳兒,你怎學小孩子挑食?」

  「我……」柳條兒都沒發現,她不自覺地為丫丫留吃食。

  「這習慣可不好。」六嬸子把蛋黃挾進她碗裡。「快吃吧!」

  柳條兒就著粥,把蛋黃往喉嚨裡咽,嘴裡留下的是香濃的味道,可她的心卻卡住了。

  她顫著手放下筷子,丫丫不知在哪兒受苦受累,她怎麼還吃得下去?

  「嬸子,我飽了,你吃吧!」她狼狽地站起身,不小心打翻了碗,粥灑得滿地都是。

  「柳兒,你這是怎麼了?」

  「我……」她捂著唇,想吐,但她沒告訴六嬸子實話。「我沒事。」

  她匆忙拿出抹布,將殘粥收拾一下,便道:「嬸子,趁著天還沒黑,我再到附近找一圈。」說著,她便跑了出去。

  「柳兒!」六嬸子畢竟年紀大了,腿腳不俐索,沒追上她。「這附近你都找了幾十遍了,丫丫不在那裡,你再找也是沒用的——」唉,淘氣的丫頭,把兩大人都整瘋了。

  柳條兒也知道自己做的是無用功,但她就是冷靜不下來,無論如何都想找到丫丫。

  鐵漢三往深山裡找,她就沿著下山的過道找。她詢問每一個遇上的人,問他們有沒見著一個約莫十歲,生得活潑可愛,手上抱著一隻大頭娃娃的小女孩。

  附近村裡的人都知道他們丟了一個小女孩,自己也在山裡做事,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也幫忙尋找,但一點消息也沒有。

  至於那些山下客,他們大部分是進山來找獵戶或採藥人交易的,根本沒見過柳條兒形容的小女孩。

  柳條兒找得又洩氣又憂心,不知不覺,天色黑了。

  丫丫失蹤至今已四天了,還是沒有消息,她到底在哪裡?

第8章(2)  

  當柳條兒拖著疲累的腳步回到家,星子已經掛在天上。

  她推開門走進去,六嬸子準備好了晚飯,趴在桌上,等她等到睡著。

  「嬸子、嬸子……」柳條兒輕聲喚人,心裡好愧疚。

  「柳兒?」六嬸子揉眼直起身。「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如何?找到丫丫沒?」

  「沒有。」她頹喪地搖頭。「嬸子,你以後別等我吃飯了,時間到了,你就先吃吧!」

  「漢三不在,你又出門,剩我一個人,怎麼吃得下?」

  「對不起。」他們本來是想照顧六嬸子的,誰知反而拖累她。

  「都是一家人,說什麼對不起。」六嬸子安慰她。「好了,快來吃飯吧!明天我陪你一起找人。」

  「嬸子,明天我想下山找,也許進城一趟,能不能請你幫我看個家?」

  「丫丫是在山裡不見的,你進城做什麼?」

  「我們在山裡找了這麼久,都沒有消息,也許是找錯方向了。所以我想下山試一試。」

  「那好吧!你一個人進城,小心點。」

  「我知道。」她會很注意的。在城裡,她還有一個大仇人——儲大器。

  若不是被逼急了,她也許一輩子都不再下山。儲大器率人打得她重傷,如今雖已復原,那痛卻留在了心裡,偶然想起,她身子都要顫抖半天。

  可為了丫丫,她還是決定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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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雞都還沒啼,柳條兒便一路找下山去。

  她照例四處尋找、探詢,因此多花了一天的時間,才來到燕城。

  在這裡,她就不敢光明正大地問人,怕給儲大器發現,小命難保。

  她找了幾個熟悉的乞丐,請他們暗中查詢,又花了兩天時間,還是沒有丫丫的消息。

  但她卻探聽到一件差點嚇死她的事——最近半月,城裡也丟了兩個小姑娘,都是十來歲年紀,樣貌嬌俏可愛。

  「難道有人在拐賣小女孩?」柳條兒又驚又怕,要說城裡販賣人口的,也只有儲大器一人。

  而且燕城裡,還沒人敢跟儲大器搶生意,因為他跟官府交情太好。

  怎麼辦?她是先回去跟鐵漢三商量一下,還是冒險到儲大器的牙行找線索?

  「沒準鐵大哥已經找到丫丫了,我何必自找麻煩?」她想走,對於儲大器,她真的很害怕。

  但她又無法乾脆地離開。萬一丫丫真是被拐帶的,她在儲大器手上越久,就越危險。柳條兒怎能見死不救?

  可真要從儲大器手中救人……柳條兒光是想像,就害怕得渾身發抖。

  結果,她還是決定先回家裡,可等了兩天,鐵漢三沒回來,肯定還在山裡苦苦地搜尋著寶貝女兒。

  柳條兒想著鐵漢三對丫丫的重視,他為了丫丫的失蹤神思不屬、茶飯不思,她滿心疼痛。

  丫丫算來也救過她,她與鐵漢三親如夫妻,丫丫等於就是她的閨女,孩子有危險,做娘的難道能袖手不管?

  她想了又想,終於二度下山,趁天黑混進燕城。她要用最快的時間把儲大器的牙行搜尋一遍。

  如果還是找不到丫丫,起碼證明了她沒落在儲大器手裡,柳條兒和鐵漢三可以專心在山上找人。

  萬一……柳條兒下定了決心,就算拚了命,她也要救出丫丫。

  可能是老天垂憐,今天烏雲滿天,既沒有月亮、也沒有星子。

  柳條兒很順利地摸進牙行。

  奇怪的是,牙行是拍賣奴隸、關押人口的地方,一向警備森嚴,但今晚出乎意料地熱鬧。

  牙行裡的打手、護院居然又玩又鬧,人人都喝得醉醺醺的。

  柳條兒不知道他們在慶祝什麼,反正護衛越松,越方便她找人,她巴不得他們全醉死了才好。

  她在牙行裡小心摸索著前進,但因燈光太暗,她連續摔了兩跤,手臂和膝蓋都受傷了。

  她一度想打退堂鼓,可想到鐵漢三,她又堅持下來了。

  她知道牙行裡有一個關押人口的地窖,丫丫若真被拐走了,落入儲大器手中,人一定就在那裡。

  這期間,她又摔了一次觔斗,還差點被一名打手發現,嚇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吃了好大一番苦頭,她終於摸進地窖。

  當她打亮地窖裡的燈,朝裡頭一看,整個人虛脫地癱在地上,良久,她一根指頭都動不了。

  謝天謝地,地窖裡一個人也沒有。

  丫丫應該沒有被拐賣,她大概在山裡迷路了,也或許,鐵漢三已經找到丫丫,他們回到了家,煮好飯,正等著她回去。

  她休息了約莫半盞茶時刻,便摸爬著往外走。

  她要趕緊離開牙行,這裡帶給她的恐懼實在太大。

  她不想去調查牙行今晚為什麼這樣熱鬧,她也不想知道,本該關著奴隸的地窖,怎會空無一人?儲大器改邪歸正了?開玩笑,他在燕城裡販賣人口,日進斗金,他要捨得轉行,日頭都會從西邊出來。

  柳條兒跑得很快,眼見圍牆的狗洞在望,只要鑽出去,她就安全一半了——

  她鬆了一口氣,卻沒注意到地上一隻翻倒的酒瓶,因此摔了個大觔斗,同時,她也把那酒瓶踢碎了。

  砰地,碎裂的聲響在夜裡聽起來特別清楚。

  「什麼人在那裡?」一名護院被驚動了。

  柳條兒嚇得渾身一顫,埋頭就往狗洞那邊沖。

  「站住!」更多的護院圍過來。

  這時,柳條兒已經來到狗洞旁了。

  一個護院手中提著燈籠,昏黃的燭光照清了她的臉。

  「咦?這不是那個女乞丐?」護院認出了她。「就是她向老闆娘密告小桃紅的事,害老闆被修理了一頓,老闆出二十兩買她小命!」

  柳條兒一聽,整張臉都白了,想不到儲大器那鐵公雞為了她開出這樣高的賞額,她今晚怕要大難臨頭了。

  「二十兩?!」一名護院大叫。「她是我先發現的,誰都不許跟我搶!」

  「放屁,誰搶到誰的!」另一名護院直接撲向她。

  柳條兒動都不敢動,她知道自己這時候若逃跑,這些護院一定追她追到死。畢竟,她現在就等於會動的銀兩。

  那些護院爭先恐後要抓她,他們下手又狠又辣,反正儲大器要的是屍體,他們沒必要手下留情。

  柳條兒只挨了兩拳頭便頭眼昏花,這才知道,過去這些人打她,還算留了力,只讓她痛,沒真要她死。

  但現在,他們個個只想殺了她,拿她的屍首向儲大器領賞。

  柳條兒的嘴角、鼻間都冒出了血,疼痛讓她眼眶發紅,整個人像被火燒著一樣。

  可她沒哭、也沒求饒,這時候失去了冷靜,反而死得更快。

  她深信在任何危機發生時,轉機也在身邊。

  她在賭,她的身價能讓這些護院彼此反目。二十兩,一個人花可以用很久,但這裡七、八個人一分,能剩下多少呢?

  一個護院首先亮出兵器。反正儲大器要的是她的命,他一刀割了她的頭顱去領賞就好,何必在這裡動手動腳,浪費時間。

  但他的行為卻激起其它人的不滿,誰都不願意把銀子白白送人花,於是,有人開始對同行出手,很快,這些護院彼此打成一團。

  柳條兒等的就是這時機,她一縮身,從混戰中閃過,直接鑽進了狗洞裡。

  而這時,牙行的護院們還在彼此扯後腿。

  柳條兒一出狗洞,顧不得滿身的傷就拚命往城門方向跑。只要能出燕城,往長青山方向一躲,儲大器一行人就拿她沒轍了。

  她全身痛得快要散了,隨著激烈奔跑,更多的血沫從她的口鼻冒出來。但她怎麼也不想停下腳步。

  她若死在這裡,就再也見不到鐵漢三了。

  她捨不得他,這個男人教會她如何去愛,給了她前所未有的快樂,他承諾了她一輩子的幸福,她還沒有嫁他,怎麼能死?

  她不甘心,她要活著見到鐵漢三,她一定要再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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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5-5 11:55:16

第9章(1)  

  柳條兒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當她再次睜開眼睛時,已經是睡在家裡,鐵漢三就坐在她身邊。看到她清醒,他激動地抱住她,整個人都在發抖。

  「柳兒、柳兒,你到底跑哪兒去了?你怎麼會受這樣重的傷?」若不是村人在山道邊看到她,把她扛回來,他就要永遠失去她了。

  他這一次入山找丫丫,一點消息也沒有,懷著沮喪回家,又聽說她重傷昏迷,他差點沒發瘋。

  他已經不見了一個女兒,若再喪失摯愛的妻子——他們雖未正式拜堂,但在他心裡,已認定他的妻子只有她。

  他無法想像同時失去妻和女……那肯定是比下地獄更痛苦的事。

  柳條兒靠在他懷裡,聽著他激烈的心跳,恍如夢中。

  她過了好一會兒,才顫著手摸向他的臉。

  因為數日的操勞,他沒有刮鬍子,又短又硬的鬍渣刺著她的掌心,微微地痛。

  這讓她發現,她是真的活下來,又真的見到了他。她這麼辛苦地從牙行逃出來,就是想見他,如今,願望終於成真。

  她伸出雙手抱住他,放聲大哭。

  她不是個愛哭的人,哪怕日子再艱苦,也不輕易掉淚,只有在他面前,她才能徹底地宣洩情緒,因為她知道,他會疼她。

  大滴大滴的淚滑下她眼眶,濕了他的衣襟,讓他的心也揪成一團。

  柳條兒直哭到嗓子嘶啞,才在他的勸慰下,漸漸止了淚。

  鐵漢三給她倒了杯水,小心翼翼地餵她喝。

  溫水滑過喉嚨,居然帶出刀割般的痛楚,柳條兒這才知道,自己剛才的痛哭有多激烈。

  「鐵大哥。」但不管喉嚨多痛,自己探到的好消息還是要告訴他。「我去了……咳咳咳……燕城……」

  「柳兒,你再休息一下吧!有什麼事,等你睡醒再說。」她吃力說話的模樣,讓他看了好不捨。

  柳條兒搖頭。「是丫丫……」

  「你找到丫丫——」他說到一半,又笑自己傻,她若找到丫丫,怎會不把人帶回來?

  「不是。」雖然喉嚨像有火在燒,她還是堅持說出在燕城的遭遇。「我怕丫丫不是走失,是被人拐走,所以到牙行探了一回……丫丫……丫丫不在那裡,她不是被拐失蹤……」

  「你的傷是被牙行的人打的?」他聽說過,城裡的牙行很囂張,不只做一般的奴隸買賣,還摻和黑道的拐賣行當,一般人根本不敢靠近那裡。

  他想不到柳條兒為了丫丫冒這麼大的險。

  「柳兒、柳兒……」她這份恩情,他要怎麼回報?

  「我沒事。」她握住他顫抖的手。「丫丫也是我閨女。」因為他們是夫妻,他的女兒,便也是她的,他們不分彼此。

  鐵漢三眼眶泛紅。「是,丫丫是我們的閨女。」他的額抵住她的,親吻她淚濕的頰。「柳兒娘子……我想找回丫丫,可我也不願你出事,答應我,別再冒險了。」

  他一聲「娘子」,喊得她甘願為他去死,但是……

  「鐵大哥,我答應你,我會保重自己的。」她才不想死,死了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她吸吸鼻子,又掉了一會兒淚,才續道:「鐵大哥,丫丫既然沒被拐賣,肯定是迷路了……你在山裡……」

  鐵漢三沉痛地搖頭。「我沒找到她。」已經十天了,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找回寶貝女兒,越來越感到絕望。

  就算丫丫不是被拐走,這樣一個小女孩,孤身在深山裡,能找到吃食嗎?她會不會遇到野獸?

  她怎麼抵禦寒冷……他不敢往下想。

  「丫丫……」柳條兒拉住他的衣袖,無聲的淚又湧出眼眶。

  鐵漢三再也忍耐不住,與她相對而泣。

  「我們還能往哪裡找?柳兒……我找不到丫丫,我甚至已經不知道該往何處去找了……」

  柳條兒心如刀割。這樣的鐵漢子也被折磨得痛不欲生了……丫丫,你究竟在何方?

  生要見人,死有屍體,但丫丫卻憑空消失,這種事情怎麼可能發生?

  柳條兒想問蒼天、想吼叫,但她已經沒有力氣了。

  她只能摟著鐵漢三,陪他一起哭。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因為她自己也沒有答案。

  丫丫,徹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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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歲月匆匆,丫丫失蹤已半年。

  村裡的人判斷她已經遇害,屍體被野獸吃了,所以才會消失無蹤。

  再也沒有人漫山遍野地尋找那個可愛的身影,除了鐵漢三和柳條兒。

  可他們的尋找也變得低調許多,他們不再四下詢問,而是依憑自己的人脈關係,以長青山為中心,將找尋丫丫的消息散發出去。

  鐵漢三懷疑丫丫的失蹤,與她是藏龍堡遺孤有關,於是,他重新踏入了他最討厭的江湖,搜查買賣各種消息,希望能從那無數流言碎語中發現丫丫的下落。

  他的現身讓江湖波動了一陣子,大家都以為第一殺手不見血又要掀起一番腥風血雨了,但很意外,他一件案子也沒接。

  至於柳條兒,她連絡了燕城所有乞丐,請他們幫忙探聽丫丫的消息,想不到七彎八拐,這任務落到了丐幫的頭上。

  她倒是找到了幾個被拐賣的婦女,可惜丫丫並不在其中。

  丫丫真的消失了?

  有時候,鐵漢三和柳條兒會忍不住想,村民說的是真的,丫丫被野獸吃了。

  但他們又不想這樣認命,若連他們都妥協了,丫丫就真的再也找不回來了。

  他們強逼自己相信,丫丫只是失蹤,她還在某個地方等待他們的尋找。

  今天,柳條兒又付出了十兩白銀買到一則消息。她現在用的錢都是鐵漢三的,她這才知道,他為何視金錢如糞土,因為他的錢已經多到十輩子都花不完了。

  但拿著信,她卻遲遲不敢揭開來看,萬一又是壞消息,怎麼辦?

  她不曉得自己還能承受多少次打擊,或許就是這一回,她便要崩潰了。

  她坐在炕上,看著那封信,心思陷入深沉的黑暗中。

  這時,鐵漢三從外頭回來,手裡也拿著一封信。這是他剛得到的消息,他也沒有勇氣去看它。

  他只想回家,想靠著柳條兒,擁著她的溫暖,給自己增添信心。

  柳條兒一見他,便給他沖了杯茶,又端上一碟點心。

  「走了一天,餓了吧?先吃些甜糕填肚子,我這就去做飯。」六個月,她學會了一身好廚藝,現在的她做出來的菜,連酒樓的大廚嘗了都會讚賞,但她卻無比懷念以前跟丫丫在廚房搞得一團混亂的時光。

  「先別忙。」鐵漢三把她拉回來,擁進懷裡。「我今天得到一則——」他說到一半,看見炕桌上一封信,苦笑。「看來你今天也有收穫。」

  柳條兒笑得比他還淒楚。「我還沒看呢!」

  「我也沒看。」看來他們心中的壓力快到達頂點了。

  柳條兒把炕桌上那封信拾起來,遞給他。「不如交換著看。」

  「這樣就能得到好消息?」說歸說,他還是與她交換了信。

  「不,這只是在苦中作樂。」她把信紙拿出來,卻不敢看它。

  她現在已經認得很多字了,看信寫信都沒問題,可她有一點後悔識字。若她仍然目不識丁,就不必隔三差五接受一回這種打擊了。

  鐵漢三咬著牙,把信看完,臉上的表情凍結住了。

  「怎麼了?」柳條兒發現他不對勁。

  鐵漢三的手在顫抖,聲音也帶著一絲輕顫。「華山派的大小姐半年前收養了一個孤女,樣貌年紀都很像丫丫。」

  「啊!」柳條兒手中的信掉了下去,她急匆匆去搶鐵漢三手中的信紙。「所以丫丫可能沒事,她在華山?」

  鐵漢三注意到她掉落的信紙,撇頭一看,整個人如遭雷擊。

  這兩則消息是一模一樣的,所以它們的可信度應該更高。

  「丫丫……柳兒……」他撿起信紙,遞給柳條兒,開心得都不知道說什麼了。

  柳條兒拿著兩張信紙,一邊掉淚、一邊大笑。

  「鐵大哥……丫丫……我們終於找到丫丫了……」皇天不負苦心人,努力終究能得到回報。

  「丫丫、丫丫……」鐵漢三的眼淚也忍不住溢滿了眼眶。

  「鐵大哥,我們去華山,我們去見丫丫……」天哪,她想死他們的閨女了。

  「好……好好……」他已經語無倫次了。「我們這就走,去見丫丫……」

  他們一刻鐘也等不了,隨便收拾了幾件換洗衣物便匆匆往外走。

  行到半路,她突然想起來。「鐵大哥,我們忘了跟六嬸子說一聲,她會擔心我們的。」

  「對啊!也得給六嬸子留些錢,否則我們這一程若耽擱太久,她會很辛苦。」於是,他們又匆匆忙忙往回趕。

  兩人這才來到村子口,便見村長陪著一男一女兩名官差,正在敲他家房門。

  「漢三,你回來了,正好,兩位差爺要找你。」村長臉上有些擔憂。一般百姓,都很怕見到官差的。

  鐵漢三不怕官差,卻覺得他們煩,尤其這兩位更是麻煩中的麻煩。那女子,一身艷紅官袍,容顏如玉,笑和春風,便是鼎鼎有名的第一名捕,蘇覓音。

  至於男子,飛揚灑脫,眉目間帶著狠戾,卻是方從江湖轉入官場不久的盜神,商昨昔。

  三人都是江湖中項尖的高手,這一相見,衝撞的氣勢便讓不懂武的村長和柳條兒臉色泛白。

  商昨昔挑釁地揚眉。「長青山上果然臥虎藏龍,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鐵漢三,山野之人,不勞商大俠掛懷。」鐵漢三抱拳回神。

  「山野之人,能認識商爺,你也算不簡單。」商昨昔嘿嘿笑。

  鐵漢三毫不懷疑,只要一言不合,商昨昔便會拔劍相對。他暗暗戒備起來。

  「你做什麼,我們是來辦正事的。」蘇覓音輕輕一句話,卻有千鈞之威,當下化解了商昨昔與鐵漢三間的緊繃。「在下蘇覓音,請問鐵先生,貴府半年前是否走丟一名年約十歲的小姑娘?」

  「你怎麼知道?」柳條兒訝異。

  「蘇某日前偵破一樁拐帶案,受害者多達百人,特來請二位過去一認。」蘇覓音說。

  「你是說……你找到丫丫了……」這應該是好事,但為何柳條兒心裡只有可怕與不安。「鐵大哥,這是怎麼回事?丫丫不是在華山嗎?她在華山,對吧?」

  鐵漢三強壯的身子微微一晃,面色透著青白。「你是讓我們去認人嗎?」

  蘇覓音神情一窒,聲音帶著沉重。「抱歉,此案至今未發現倖存者。」

  柳條兒聞言,當場暈了過去。

  世上最悲慘,莫過於大喜之後,卻是無盡的絕望。

第9章(2)

  要說這件拐帶案會曝光,得從京師一名監察御史受皇命巡狩天下,但他走過的每一地,都會平空失蹤數名稚女開始談起。

  蘇覓音一年前注意到這件事,卻一直查不到線索,直到六個月前,傳聞不見血重出江湖,苦尋幼女,她又發現同一時間,燕城也失蹤了兩名女童,她才算綴上這樁案子的尾巴。

  經過了漫長的搜證,她終於發現御史有戀童癖,他巡狩天下的時候,那些地方官為了討他開心,便聯合不肖牙行,搜羅貌美女童,供他狎玩。

  而在燕城,辦這件事的便是儲大器的牙行。

  蘇覓音和商昨昔率領官兵一路清掃,摘了幾十個烏紗帽、踹掉數十間不肖牙行,才算是把這顆毒瘤清除乾淨。

  如今案子已經到了收尾期,昏官們都收監了、御史也下天牢,準備秋後問斬,就可惜了這麼長時間,竟然找不到一個女童生還。

  他們在攻破儲大器的牙行時,還在牙行後院掘出十餘具屍體,大大小小都有,最古老的,已完全朽成白骨。

  儲大器並不清楚這些屍首的身世來歷,畢竟,在他眼裡,人等同於貨物,他只要曉得一個人能賣多少錢就好,何必計較對方從何而來?

  蘇覓音和商昨昔只得再按著官府中的失蹤人口備案,四處奔波,請人認屍。可惜有些案子時日過久,已經完全尋不到源頭了。

  鐵漢三和柳條兒聽完蘇覓音的話,差點發瘋。難道他們的心肝寶貝就這樣被糟蹋死了?

  他們不相信,堅決不認屍。

  他們決定走一趟華山,去確認那位華山派大小姐收養的孤女就是丫丫。

  他們祈禱著,並堅持丫丫不會死,那活潑可愛的小姑娘,還有漫長的人生,她怎麼可能死?

  蘇覓音也沒為難他們。她知道,任何人都無法接受這種事,心裡其實也想,若自己搞錯了,也算幸事一件。

  這位第一名捕並沒有急著了結案子,很有一份見危伸手的俠義精神。

  從長青山到華山足有千里路程,鐵漢三和柳條兒日夜兼程,連吃飯睡覺也是在馬車上進行。

  這一路,他們沒怎麼說話,沉默的壓抑籠罩心頭。

  柳條兒無時無刻都在心裡念著:丫丫不會有事的,丫丫不會有事……彷彿不這麼催眠自己,她就活不下去了。

  她心裡其實很怕,她曾為了丫丫的失蹤夜探牙行,沒發現丫丫的蹤影,因此,她斷定丫丫不在牙行中。

  從此,她和鐵漢三的目標就轉移進了深山,再沒有去找過燕城。

  可萬一丫丫就在牙行中呢?那一晚牙行為什麼不警戒?護院們因何狂歡慶祝?她完全不敢想那些事。

  鐵漢三的神色則隨著接近華山而日漸沉重。

  她是個認真執著的好官,沒有十成的把握,他就算不認識蘇覓音,也聽說過第一名捕的大名,不會隨便說那種事。

  可蘇覓音和商昨昔卻不辭辛苦進入長青山,通知他和柳條兒去認屍,他們把案子說得那樣清楚,所以丫丫……他的寶貝很可能已經死了。

  那他是不是該去認屍?早一天把丫丫接回家,丫丫就能早一日超生。他們不該走這一趟華山的,想想,他浪費時間的同時,丫丫一個人躺在義莊裡,她該有多害怕、多孤單?

  他的寶貝一直都是很黏他的,丫丫不能太久沒看到他啊!

  越接近華山,鐵漢三和柳條兒的心神就越緊繃。

  當他們到達華山地界時,已經兩天沒合眼了。

  可他們睡不著,只要閉上眼,腦海裡都是丫丫。

  鐵漢三上山求見華山大小姐時,他的手緊緊握住柳條兒的,感覺到她的顫抖,心裡滑過一絲慶幸。這麼艱難的時刻,幸虧有她在身邊,否則他一定支撐不下去。

  「鐵大哥,我們可以見到丫丫吧?」她的聲音很小,虛弱得好像隨時會消失。

  「一定可以的,我們丫丫福大命大,她不會有事的。」他像在回應她,但那種叨叨不絕的語氣,更像是自我安慰。

  鐵漢三上山報的名是不見血。他已經無法思考這樣做會不會給自己惹來麻煩。

  「鐵漢三」是個無名小卒,華山派大小姐不一定會見他,但不見血就不一樣了,他是第一殺手。

  果然,他們只等了半炷香,華山派所有人都出來了,當然也包括那位大小姐,和她收養的孤女。

  華山派上下都不敢怠慢這位殺手界的王者,但他們親眼見到他後,卻有些失望,他狼狽得比街邊乞丐還淒慘。

  但真正讓華山派震驚的卻是鐵漢三和柳條兒見到那位孤女時的神情。

  他們彷彿從天堂落進了地獄,無窮的悲傷教人心裡發顫。

  「哈哈哈——」鐵漢三渾身發抖,好半晌,他仰天狂笑,笑聲中的淒楚像雪山上的冰一樣寒冷。

  為什麼?為什麼這位孤女不是丫丫?她怎麼可能不是?她怎麼可以不是?!

  他覺得這是報應,一定是上天懲罰他以前手上沾了太多血腥,才會讓他的寶貝遇到那麼痛苦的事情。

  鐵漢三笑著笑著,咳出一口血來。老天應該懲罰的是他,不是丫丫,丫丫一直是個活潑又可愛的小姑娘……老天爺啊,怎能如此狠心這樣對待一個孩子?

  柳條兒閉上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把嘴唇咬得出血。

  他們最後一點希望破滅了。丫丫不在華山,她在燕城,在義莊裡,正孤孤單單地等著親人的認領。蘇覓音說對了,丫丫死了。

  柳條兒恍然忘了,她和鐵漢三為什麼要待在這裡?他們不是應該陪著丫丫嗎?

  「鐵大哥,我們走吧!我們去接丫丫回家。」她的聲音一片空虛。

  「回家?」鐵漢三愣了一下,沒有丫丫的家,還算家嗎?他撇頭看了她一眼,她滿眼的淚,卻強忍著不讓它們掉下來。

  他可以讀出她眼底的痛苦,那是刨心肝般的疼。

  他猛地回神,是啊,他們不能讓丫丫一直待在義莊裡。

  「對,我們去接丫丫回家。」然後,他抱起她,飛快地往山下跑。他連馬車都忘了,只靠兩條腿,就想跑回燕城。

  華山派的人不曉得他們究竟為何而來,可鐵漢三和柳條兒身上的那種瘋狂,也讓他們不敢問,就放任他們一路衝下華山。

  鐵漢三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那時他的意識根本不清楚,他只是憑著本能,想在最短的時間內回到燕城。

  他甚至沒有走官道,抱著柳條兒,一路遇水過橋、遇山爬山,只是埋頭奔跑。

  他跑到一點力氣也沒有,連精神也消耗得徹底,然後往前一倒,不省人事。

  「鐵大哥?!」耳邊傳來柳條兒的驚呼。

  但鐵漢三沒辦法響應,他甚至分不清飄進耳裡的是真實,抑或是幻夢,他實在太累、太累了。

  柳條兒抱緊他,好怕好怕,她才失去丫丫,如果再失去他……她一輩子都在城市的犄角中求生,每天睜開眼,想的第一件事就是怎麼活下去?但此時此刻,她竟有一種不如歸去的感覺。

  要不是鐵漢三在她懷裡,他身體的高溫燙著了她,她絕對沒有勇氣再站起來。

  她可以拋棄自己,但不能拋棄他。

  她掙扎著把他覆在背上,他曾經像座鐵塔,讓她可以無所畏懼地依靠,但現在,他虛弱得像個嬰兒。

  可他依然沉重,壓得她的背都快折斷了。她背著他,一步一步往前走,每一步都千辛萬苦。

  她要找個妥當的地方讓他休養,讓他重新恢復健康,就像最初,她在山道邊遇到的那個威猛如山的男人一樣。

  「鐵大哥,別丟下我,我不能沒有你……」她呢喃著,好辛苦,可她哭不出來。

  鐵漢三迷迷糊糊地昏睡著。他的身體一會兒冷、一會兒熱,他一直夢到丫丫,她哭著叫阿爹救命,可不管他怎麼跑,也到不了丫丫身邊,他眼睜睜看著丫丫被一片血海吞噬,自己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他憤怒地大吼,想要破壞些什麼東西,他的心痛得快要碎掉了。

  「啊——」

  一天之後,他終於睜開眼睛。

  「鐵大哥?」柳條兒喜悅的歡呼在他耳邊響起。

  他喘了口氣,卻立刻跳下地面。「柳兒,我們回家。」他知道自己的身體出了點事,但他不管,他現在就要回燕城。

  「鐵大哥。」柳條兒按住他。「我買了馬,就在外頭,你先喝了藥,我們再啟程。」她運氣不錯,前日他倒下後,她拖著他走了兩個時辰,來到王家屯,這裡正好有間醫館,於是她花了大錢請大夫為他看病,並允許他們留在醫館暫歇。

  大夫說他只是操勞過度,沒啥大礙,休息幾日就好了。

  她吊在半空中的心才悠悠放了下來。但她知道他記掛丫丫,一定不會乖乖休息,所以去買了馬,並準備乾糧。

  果然,他接過藥碗一口喝完,便急匆匆地往外走。

  柳條兒也沒再阻擋他,只是快步跟著他,其實她跟他一樣心急。

  他們迅速跑出醫館,外頭,一匹黑色的大馬拴在門邊,柔亮的皮毛,精神的眼睛,一看就知道腳程不錯。

  鐵漢三先翻身上馬,再伸手拉她。她坐上馬鞍的時候,身子晃了兩下。她並不會騎馬,但為了陪他,她還是選擇了最辛苦、但最快速的回程方法。

  他緊緊地擁住她,那纖細的身子說明她又瘦了,他不禁滿心愧疚。

  「對不起,柳兒,讓你吃苦了。」

  「跟你在一起,不苦。」柳條兒拉著他的手,斷然說道:「走吧!」他們沒有時間可以耽誤了。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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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5-5 11:57:46

第10章(1)  

  鐵漢三和柳條兒回到燕城時,蘇覓音和商昨昔還在那裡。蘇覓音親自帶他們去認屍。

  但其實沒什麼好認的,時隔那麼久,屍體都成白骨了。

  可他們還是認出了一具孩童屍體,因為她的遺物是個大頭娃娃。蘇覓音說,掘出屍骨時,那娃娃就在。那是鐵漢三親手給丫丫做的、她最喜歡的玩具。

  蘇覓音還給他們看了牙行的情形,還有一些抄沒出來的金銀寶貝。

  在儲大器的家產中,有兩件很特殊的東西,是兩張雪白的、半點雜毛也無的狐狸皮。柳條兒知道,大的那張是她賣出去的母狐狸,至於小的那張——肥子說,丫丫是為了看小狐狸才跑上山。

  丫丫見到了小狐狸,然後不知道什麼原因,他們遇上了儲大器,一起落入他手中,結果人和狐狸都死了。

  柳條兒從來沒有這麼悔恨過自己的人生——沒有賣母狐狸就好了、沒有讓鐵漢三掠過燕城,專心上山尋人就好了。

  「是我的錯,是我不好……如果我夜探牙行時,有多一點勇氣,再多找一會兒,也許我可以救回丫丫……」天哪!那晚牙行在慶祝!他們慶祝什麼?他們和那個御史捉到了漂亮的小女孩,正在玩樂?

  鐵漢三滿眼的淚,心在滴血。

  他還記得丫丫收到大頭娃娃時,甜甜軟軟地謝阿爹,她親著他臉頰時,那種溫暖是如此動人心弦。

  但現在,她不會再開口了,她也不再有溫度了。

  「別說了——」他大吼。他不知道該怪誰,柳條兒探牙行那回,受了多大的傷,他很清楚,如果她真的再多找一會兒,她現在已經沒命了。

  不能怪柳條兒,她夠勇敢了。

  但是丫丫死了,可憐的丫丫,她今年才十一歲。

  是他的錯!他沒有保護好自己的孩子,是他不好!

  他的吼聲讓柳條兒心一驚,他的悲傷卻讓她心碎。

  她再也說不出話,怔愣地看著兩張狐狸皮,還有大頭娃娃。

  鐵漢三閉上眼,喘了很久,幾個字進出齒縫。

  「對不起,柳兒,我不是怪你。」真的,他對她一點怨言也沒有。他只是心裡累積了太多的痛苦,忍不住爆發了。

  她瞭解地點頭,又懊惱地咬唇,把嘴唇都咬破了。

  她知道他不怪她,但她無法不怨恨自己。

  如果沒有她,這些事都不會發生——

  她的心好痛,但她哭不出來,只能呆呆地站著。

  「二位請節哀順變。」蘇覓音卻很清楚,一個家庭發生這種事,兩口子要不互相推拖,要不就像鐵漢三和柳條兒一樣,把罪過都攬在自己身上。可事實是,他們都沒錯。「這件事的根本問題出在官府管理不當,以致昏官橫行、牙販子作惡,蘇某才應致上最大歉意。」

  「小捕快,這關你什麼事?」商昨昔同情鐵漢三一家人的遭遇,但他還是不喜歡看到老婆低頭委屈的樣子。她已經是個百年難求的好官了。

  蘇覓音瞪他一眼,商昨昔不得不咬牙,跟著一起鞠躬致意。他心裡想把那個御史和那些涉案的地方官、牙販子全砍上一百遍。

  鐵漢三避過不受禮,他知道這些事與蘇覓音他們無關。

  他勉強收拾情緒,跟蘇覓音二人道了謝,並隨同他們去辦理手續,以便將丫丫的屍骨領回家。

  他想帶著柳條兒一起,但她拒絕了。他有些落寞。現下他很需要她陪在身邊。

  柳條兒等到大家都離開後,才崩潰跪倒地面。

  她看著大頭娃娃,丫丫到死都帶著它,可見她有多麼喜歡它。她一定很捨不得她的阿爹吧?他們父女感情一向很好的,卻因為她,讓他們不得不分離。

  「丫丫,對不起、對不起……」她無法原諒那夜從牙行逃離的自己。

  但更讓她痛苦的是,她不敢看鐵漢三。剛剛他牽她的時候,她的心突然被一陣愧疚淹沒了。

  她無法呼吸,居然害怕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

  她不明白這種恐懼是什麼,但她知道這一輩子,她都無法心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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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漢三開始酗酒。

  自從接丫丫的屍骨回家,他便每晚惡夢不絕,當然,神情、氣色也變差了。

  柳條兒看見他這個樣子,非常擔心,寢食不安。

  這讓鐵漢三更痛苦。他一心想給她幸福,為什麼結果卻變成這樣?他不得不尋找一個辦法發洩。

  最後,他選擇了酒。

  只要喝醉了,他就不會作惡夢,也不會拉著柳條兒一起沉溺悲傷了。

  他每天喝,早上、中午、夜晚酒不離身,常常喝得大醉,下不了田,也無法進山。

  柳條兒對這種情況的反應很平淡,她只是在家裡擺滿酒,方便他想喝時,隨時可以拿到酒。

  倒是六嬸子看不過眼,每天叨念他,但他只要多喝兩瓶,喝到微醺時,什麼責罵、勸告便消失了。

  六嬸子因此氣得搬回自己的家,她再也看不得他作踐自己。

  曾經與他往來頻繁的村人們也因為他的日日酗酒,不知不覺,疏了往來。

  漸漸地,家裡便冷清了下來,不復之前的熱鬧。

  自從丫丫走了以後,整個生活都變了。

  他偶爾清醒時會想,這種選擇到底對不對?他將自己封閉起來,確實不會再牽累柳條兒,但他也無法照顧她了。

  他真想回到從前的日子,有柳條兒、有丫丫,每天屋子裡都充滿笑聲,不像現在……他忍不住又喝起酒。

  他喝得越來越多,有時候,連續兩、三天都是醉的,自然沒精神關照柳條兒,也無法好好跟她說話。

  日子越來越詭異,他明明很愛她,卻相對無言。

  他們變成了最親密的陌生人。他很痛苦,不知道該怎麼辦,結果還是只能喝酒排遣。

  直到這日,柳條兒帶了一副豬耳朵,還有很多血腸、一些豬頭皮回家,給他做了很香的下酒菜。

  他一邊吃、一邊喝,恍然感受到空氣中的寒意。

  又到冬天了吧?一年過去了。

  「這是嬸子家的豬?」今年他沒去給六嬸子殺豬,她是怎麼對付過去的?他心裡有些愧疚。

  「是啊!」柳條兒給他倒了杯酒。她唇邊掛笑,眼眸卻充滿悲傷。

  他心裡的愧疚更沉重了。「幫我跟嬸子說聲抱歉,我沒去幫忙。」他忍不住又去摸酒瓶。

  「嬸子不會怪你的。」她說。

  「養豬是我提議的,說要每年幫她殺豬的也是我,結果到最後,還是要嬸子一人勞累。」他說著,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烈酒入腹,一陣滾燙,心中的揪疼果然稍停一會兒。

  「我有去幫忙,你不必擔心。」

  「你——」他手一顫,差點摔了酒杯。

  「怎麼了?難道我做的不好吃?」她語氣帶著憂慮。

  她並不喜歡鐵漢三喝酒,怕他搞壞身體,但她從來沒有阻止他。因為她覺得,家裡會變成這樣都是她的錯,為了彌補他,她事事順從他。

  只是想在酗酒和健康中尋一個平衡,很難。她盡力讓他吃多一點、吃好一點,以維持他的體力。

  為此,她努力學做菜,如今她的手藝,比他以前還要好。

  「不,你做的很好吃。」他只是想起,她曾經連塊雞蛋餅都攤不好,但現在,她什麼都會做。她學得很辛苦吧?

  「那是你不想吃葷食?我去給你燒幾樣素菜。」說著,她就要起身。

  他拉住她,面色沉重。「今天的豬是誰殺的?」

  「我啊!」她說得很平靜。

  他的胸口好像被一柄鐵錘狠敲一下,痛得渾身顫抖。什麼時候,她連殺豬都要學了?這不是姑娘家該干的活兒!

  「我做得不好嗎?」她問。

  他又記起了,這些日子以來,她總是問他:「我做得不好嗎?」

  她居然變得這樣沒信心,凡事都要問過他的意見!她曾經很活潑,很愛跟他賭氣撒嬌的……

  「你怎麼……會去學殺豬?」他的女人……他承諾照顧她一生,結果他都做了什麼?

  「嬸子需要幫忙,我就去啦!」殺豬、殺魚、殺雞……人要吃東西,就得幹這些事,很正常啊,他幹麼大驚小怪?

  但這些應該是他做的。他閉上眼,憶起這段時間的日子,除了沒有笑聲之外,其它的吃穿用度都跟以前一樣。

  她一個人去挑水、砍柴、買米、打獵,還給他運上一壇又一壇的美酒?

  他摸摸她的手,好粗,有些地方還裂了。天哪,他喝酒是不想兩人一起悲傷,只是喝醉後,他輕鬆了,她暱?

  他是全天下最沒用的男人!

  「柳兒,對不起、對不起……」

  「幹麼道歉?你沒做什麼啊?」

  就因為他什麼都沒做,才要抱歉。他想說,他要開始戒酒,他會對她好的,可他的手居然又不自覺地去摸酒瓶。

  他怎麼會變成這樣?到底哪裡不對勁了?

  他把酒瓶摔碎了,痛苦地捶打著自己的腦袋。

  「鐵大哥,你幹什麼?」她趕緊阻止他。「你會傷到自己的!」

  他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迷迷糊糊的。「柳兒,你怎麼都不罵我?我讓你這樣辛苦。」

  「我不覺得辛苦。」何況,他喝醉之後就不會痛苦了,她無比渴望他快樂,所以明知喝酒是錯誤的,還是遷就他。

  鐵漢三認為她在安慰自己,他一定要戒酒。

  「對不起,柳兒,我應該照顧你的,我……我再也不喝酒了。」他說,很辛苦地忍住太過清醒時,胸口間那針扎般的痛。

  柳條兒皺眉。她感覺到他的悲傷又濃了,他要一直忍著這種痛苦直到死亡來臨嗎?這樣的人生一點希望也沒有,她閉上眼,心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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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鐵漢三答應她不再喝酒後,便真的一滴酒也不喝了。

  他又回到了從前勤勞的日子——不,他比以前更努力工作,幾乎是不讓自己休息地拚命。

  柳條兒看得好心疼。她知道他不是故意折磨自己、也不是想折磨她,他只是睡不著,因為他一閉上眼,就會夢見丫丫。

  一個人可以熬上幾天不入眠?柳條兒看他搖搖欲墜的模樣,好生擔心。

  她試著叫他喝點酒,微醺可以幫助入眠,但他拒絕了,他說不會再放任她一個人辛苦。

  是,她現在什麼都不用做,她的身體是不辛苦了,但是心好痛苦。

  「鐵大哥,你就輕鬆一下吧!」她拿著酒瓶對他說。他再繃下去,會死的。

  鐵漢三看了一眼酒瓶,眼睛亮了一下,可是用力搖了搖頭。

  「不,我要戒酒。」他繼續砍柴。冬天需要很多的柴火,燒炕、煮飯,每日的消耗驚人。他很慶幸現在是冬天,才有這麼多事做,否則怎麼強迫自己撐下去?

  「可你已經三天沒睡覺了。」她說。

  「我以前還在江湖時,曾有過十天沒合眼——」他說到一半,想起當年滿手血腥,又有一種正在遭受報應的無助。

  她才不在乎他在江湖時怎麼樣。「鐵大哥,你再熬下去,就要累死了!」

  「我不累。」

  「你兩眼都是紅絲,走路搖搖晃晃,這樣還不累?」

  「我真不累,項多是有些暈。」他兩手扳住她的肩膀。「柳兒,我發過誓要給你幸福的。前陣子是我不好,每天喝得醉醺醺,讓你日夜為家事操勞,現在不會了,我會照顧你,讓你快樂。」

  「但我一點都不快樂……」她眼前浮上水霧。「我要你開心,只有你好,我才會好,你懂不懂?」

  「我現在很好啊!」至少他的腦子是清楚的,否則怎會一直想起她、一直想起丫丫,想到心痛又心碎。

  他臉上一閃而逝的淒楚盡落入她眼底。

  「你不懂,你根本不明白。你不想我辛苦,所以把所有的苦都背在肩上,這樣我的身體是輕鬆了,可我的心感覺好痛苦啊!」她揮開他的手,轉身跑了出去。

  鐵漢三如遭雷擊。自己一心努力,原來是在重複之前的錯誤?

  他恍恍惚惚,腦子亂糟糟。愛人與被愛、共享和分擔……好多事他到現在才明白,他們其實可以一起悲傷,再一起恢復的。

  「柳兒,我懂了,你快回來啊!」他大步追向她。「柳兒,別再往山上跑了,這天氣不對,待會兒會下大雪的,柳兒——」

  柳條兒不聽,繼續跑。她已經受不了這種壓抑了,她想解脫。

  她並沒有分辨方向,只是不自覺地邁開腳步往前奔,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她的心跳得像要蹦出胸膛。

  突然,她雙腳一軟,直直地往雪地栽了下去。

第10章(2)

  她的臉貼在冰雪上,喘息只要一吐出,就能把一些雪融化成水。這種水特別地冷,彷彿能夠把人的骨頭也凍結起來。

  這樣就可以結束了吧?所有的痛苦都將遠離她的身體一點一滴麻痺了,只有心裡不時翻出一股痛。

  她圓睜著眼,眺望那一片雪白的大地,它們蔓延著,天連地、地連天,好像沒有盡頭一般。

  一棵枯樹歪倒在路邊,那樹幹底下有個洞,是野兔子的家吧?

  她想起第一次吃鐵漢三燒的兔子,真的好好吃,真的……

  她的臉色漸漸發白。

  就是這裡,她和鐵漢三、丫丫發現了白狐狸,她起了貪念……命運的分岔就是從這裡開始的!

  天哪,她為什麼會跑來這裡?這是死不瞑目的大小狐狸找她報仇?還是丫丫給她的訊息?

  「對不起、對不起……」她呢喃著。千錯萬錯都是她的錯,與丫丫無關,與鐵漢三無關,若真有報應,給她吧!她祈求上天讓丫丫回來,讓他們父女團圓,為此,她願意付出一切。

  她再也不會動貪念了,她發誓。

  「什麼人在那裡?」一個狼狽的、粗豪的聲音從枯樹後傳了出來。

  柳條兒看到一個男人,身穿囚服,蓬頭垢面,滿身泥灰,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儲大器,害死丫丫的兇手。

  儲大器花費大筆金銀,讓自己的斬刑改成流徙三千里。官兵押著他路過長青山,他殺了官差,遁入深山,想著逃出生天後,某日還可以東山再起,想不到會遇見她。

  「柳條兒!」這個女人可讓他吃了不少苦頭!「這是不是叫做命運?」他一直想殺她,卻總是失敗,今日總算可以如願。

  「的確是命運。」她掙扎著從雪地上站起來,手僵了,身體也僵了,可她的雙眼卻透出濃烈的恨火。「我今天終於可以親手為丫丫報仇了!」

  「丫丫?」他每年經手的奴隸太多,記不全每一個名字。

  「你在山上拐帶的小女孩,還有一隻小白狐狸。」

  「喔!」儲大器想起來了,獰笑。「嘿嘿嘿,那丫頭滋味可不錯——」

  「你這混蛋!」柳條兒怒吼。「儲大器,我一定要殺了你,我一定要——」

  「你要殺我?」儲大器大笑。「好,看我們誰先殺了誰?」

  猝不及防地,她就抄起一塊石頭砸向他。

  她知道徒手相拚,自己一定打不過他,只能殺他個措手不及。

  果然,儲大器大意,被砸了個頭破血流。

  「賤女人,你找死!」儲大器發火了,張牙舞爪撲向她。

  柳條兒利落地閃避。她的動作沒有他快,但身形嬌小,總是能從他的拳腳間滑溜開去。

  偶爾,她還能找到機會,打他兩拳。

  儲大器初始暴跳如雷,她就像夏夜那只擾人清夢、又打不著的蚊子一樣討厭。

  可他的臉又被捉了幾條傷痕後,漸漸冷靜下來了。畢竟是黑道上摸爬打滾出來的惡棍,沒那麼容易失去理智。

  柳條兒吃了他一拐,倒在地上,身子痛得蜷縮起來。

  「嘿嘿嘿,現在是誰殺誰啊?」儲大器滿臉猙獰地靠近她。

  「你想幹什麼?!」暴喝如雷般響起,是鐵漢三來了。

  儲大器想也不想,立刻撲向柳條兒,將她捉起來擋在身前。

  「想不到你還有幫手啊!」他的手緊緊勒住她的脖子。

  她滿臉通紅,痛苦地皺緊了眉。

  「放開她!」鐵漢三怒道。他一輩子沒動過殺意,就算以前干殺手時,他也只是完成任務,但看著那人欺負柳條兒,他卻真正有了殺人的慾望。

  「你敢動她一根頭髮,我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如果是一般人的威脅,儲大器根本不會放在心上,但第一殺手的警告,卻讓他心裡發涼。儘管他根本不知道鐵漢三就是不見血,可還是害怕。

  「想殺我?」他從腰間抽出一把刀子,正是他擊殺官差用的凶器。他把刀抵在柳條兒的脖子上。

  「老子先宰了她!」

  柳條兒嗆咳著。她剛才差點就被掐死了。

  「住手!」鐵漢三看見刀子在柳條兒脖子上劃出一道血痕,心差點停止跳動。

  「你再上前一步,我立刻殺了她!」儲大器惡狠狠地道。

  「你想怎麼樣?」鐵漢三果然不敢再動。

  儲大器雖然逃出來了,但他對這座山並不是太熟,現在又是冬天,他一個人在山裡很危險。而眼前的男人儘管氣質不像山民,但穿著很像,如果能從他身上得到一些幫助,他的逃亡之路一定更順遂。

  「給我準備乾糧、飲水、冬衣、還有基本的凍傷藥物。」

  「只要我給你這些東西,你就會放掉柳兒?」

  「我會考慮放掉她。」儲大器看得出來,鐵漢三很緊張柳條兒,只要有她在手,他根本無所畏懼。

  「你要怎麼樣才肯放掉她?」

  「如果——喔!」儲大器說到一半,悶哼。他被柳條兒一拐子打中了胸膛。

  「如果你去死啦!」她厲吼著去抓他的臉、扯他的頭髮。「你這個殺人兇手,把丫丫還回來——」

  「什麼?!」鐵漢三大驚,眼前的人居然就是害死丫丫的人口販子?他不是被判死刑了嗎?為什麼會在這裡?更重要的是,柳條兒居然落在他手中!

  「賤女人!」儲大器憤怒,揚起手中的刀。

  「不!」鐵漢三肝膽欲裂。

  「我跟你拚了!」柳條兒根本不看那把刀,直直地撲向儲大器。就算用咬的,她也要咬死他,給丫丫報仇!

  「這是你自找的!」儲大器的刀子衝著她的胸口刺下——

  「咦?」

  刀刃居然被擋住了。

  儲大器瞪大眼。那個男人離他有五尺遠啊!他怎麼可能這樣快就靠近他的身?

  但鐵漢三的手指確實如鐵鉗般,捏住了刀尖。他手腕一震,儲大器只覺手好像被鐵錘打了一下,再也拿不住刀。

  「喔!」他突然放聲尖叫,卻是柳條兒撲進他懷裡,一口咬住了他。

  她滿眼的淚、滿口的血。就是這個人殺了她的寶貝、就是他毀了她的幸福,就是他……

  「你把丫丫還給我、你把丫丫還給我——」她瘋也似地哭喊嘶吼。

  「鬆口!瘋女人,你給我鬆口!」儲大器吃痛不住,拚命地蹬腿,眼看著那一腳就要踢中柳條兒。「唔——」

  鐵漢三趁勢接住了那堪堪要落地的刀子,反轉手,一刀送進他的胸口。

  「怎麼可能……」一時間,儲大器全身的力氣都消失了,身體慢慢地往下倒,順帶拖累柳條兒也往雪地上栽。

  「柳兒。」鐵漢三及時扶住了她。「你怎麼樣?別嚇我啊!」她脖子上的血把衣襟都染紅了,出氣多,入氣少。

  「鐵大哥,我們給丫丫報仇……丫丫、丫丫……」她反覆叨念著,氣喘漸弱。

  「對啊,我們報仇了,我們報仇了。」他抱起她,飛也似地往山下跑。他要趕快送她去看大夫。

  「丫丫會原諒我吧?那晚……倘使我再找清楚一點就好了……丫丫,我對不起你……鐵大哥,我沒有救到丫丫,對不起……是我害了丫丫,對不起……」她閉上眼,一滴晶瑩滑下眼角。

  他為此恐懼地發抖。他一直知道自己忘不了丫丫,也曉得丫丫的死在她心裡劃下一道深重的傷痕,但他沒想到,那傷痛居然影響她這麼大。

  不,她也許比他更痛。因為她除了丫丫逝去的悲傷,還要承受沒有救到丫丫的愧疚,可他一直沒有真正地明白這件事。

  「柳兒,這不是你的錯,你盡力了,我們都知道……我不怪你,相信丫丫也不會怪你,你振作一點!」

  她的身子軟綿綿的,沒有半絲反應。

  「柳兒,柳兒……」他痛得肝腸欲斷。「別離開我,求求你……我愛你,我愛你啊……再給我們一次重新開始的機會,柳兒……」

尾聲  

  柳條兒沒死。儲大器那一刀是讓她流了很多血,但萬幸沒有傷到要害,將養一個半月後,她漸漸恢復精神。

  眼看著再三天就要過年,鐵漢三想補她一個盛大的婚禮,讓這個陰沈了一年的家,重新恢復生氣。但她不要,丫丫的陰影還留在她心中,總覺得再拜堂成親,還會發生不好的事。

  鐵漢三隻好順著她,簡單地在門板上貼了喜字,點燃一對喜燭,兩人喝過交杯酒,便算夫妻。

  她坐在炕桌上,緊張地扭著衣袖。

  「柳兒,笑一笑,今天是我們的大喜日子呢!」鐵漢三安撫她。

  「可是……」她的臉又白又青,一點都不像個新嫁娘。「以前嬸子跟我說過,新郎、新娘成親前不能見面,否則犯忌諱。所以我才想到山下避幾天,你偏不讓,咱們這樣破壞規矩,萬一……」她很害怕又惹災殃。

  「沒事的。規矩創立就是為了讓人打破,咱們不在乎那些。」

  「真的沒事嗎?」

  「真的。」他保證。

  「萬一有事呢?」她還是不安。

  「屁大的事!」大門被推開,居然是商昨昔和蘇覓音來了。「商爺成親的時候,還是在小捕快家裡拜的堂呢!」

  「喔。」柳條兒愣了一下。「原來商大人是給蘇大人招贅的。」

  商昨昔瞪大眼,想罵一聲「胡說八道」,但今天人家成親,他又不好發火,只好忍著氣,踱到一邊不說話了。

  蘇覓音忍不住偷笑,才送上賀禮。「蘇某恭祝二位百年好合。」

  「多謝蘇大人。」鐵漢三接過賀禮,真沒想到兩位大人會來參加他的婚禮。他猜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但還是謝謝他們紓解了柳條兒的緊張。

  柳條兒正小心翼翼看著商昨昔。「鐵大哥,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蘇覓音唇邊的笑弧擴大了。「他這人就愛生悶氣,嫂子不必擔心。」

  「小捕快,你——」商昨昔風眼瞠圓,柳條兒還以為他要罵人了,誰知他轉眼又笑得賊兮兮。「商爺大人大量,不與你較真,待回家後,再收拾你。」

  蘇覓音粉面閃過一陣紅。

  柳條兒恍然大悟,這兩人在打情罵俏呢!他們感情真好。身後的鐵漢三伸出手,正握住她的,他望著她的眼,也充滿溫情。

  她心裡的不安突然消失了。對啊,他也愛她呢!不管發生什麼事,他們都能攜手走過,不必羨慕他人情好,他們兀自愛濃。

  忽地,大門口又湧進大批的人,是六嬸子、村長和所有村民都來了。

  「漢三、柳兒,我們來喝喜酒了。」人人滿面帶笑,就像之前他們一起捕魚、圍獵一樣。

  「嬸子、大家……」柳條兒有些吃驚,他們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跟大夥兒來往了,想不到他們會來吃喜酒。她不禁感動得眼眶微濕。

  「傻丫頭,哭啥呢?」六嬸子安慰她。「大喜日子,開心些。」

  「謝謝大家,謝謝……」這會兒,她的心底才真正是撥雲見日了。

  村長大喝一聲:「各位,把我們準備的酒菜都帶上來!」這些有趣又飽含人情味的村民們,上門喝喜酒都自備酒菜的。

  柳條兒揉著眼,開心地又哭又笑,一夥人哄哄鬧鬧地將鐵家擠得水洩不通。

  鐵漢三悄悄接近蘇覓音。「蘇大人可有事要問鐵某?」

  蘇覓音一怔,笑道:「鐵先生高智,蘇某想知,儲大器可在人間?」儲大器殺官逃逸一事,也在朝廷內引起了一陣騷動。蘇覓音和商昨昔奉命調查,一路追上長青山,遍搜三日,不見人影,卻見鐵漢三家門口貼著「喜」字,他夫妻倆才匆匆備了賀禮,前來探詢。

  「死了。蘇大人可要緝捕鐵某?」鐵漢三並不後悔殺了儲大器,他罪該萬死,希望蘇覓音能理解。

  「殺了?這樣看來,你確是不見血無疑。」商昨昔上下打量他,之前的江湖傳言他也有耳聞,卻難相信外貌忠實的鐵漢三竟是不見血。果然人不可貌相。

  鐵漢三沒承認,也沒否認。

  「噯,小捕快,第一殺手呢!捉回去,大理寺那堆懸案至少可以解決一半。」

  「證據。」鐵漢三道。

  商昨昔頓生知音之感。想當年,他盜遍天下,遇到蘇覓音後,見她不捉他,也常以此挑釁,她總說沒證據,把事情推托開去。其實他鬧歸鬧,心裡很篤定,盜神偷東西,從來不留證據。

  「小子不錯,商爺看你很順眼。」

  蘇覓音沒好氣地把他推開。「鐵先生,蘇某需要儲大器的屍體回去銷案。」

  鐵漢三聽了便知蘇覓音沒有捉人的打算,深深一揖。「蘇大人高義,鐵某萬謝。」

  蘇覓音拱手回禮。「鐵先生此回是情有可原,蘇某理解,但鐵先生,蘇某但願永遠不見『不見血』。」

  「鐵某保證,『不見血』永絕江湖。」

  「如此,我夫妻告辭。」蘇覓音與他相辭而別。商昨昔吹著口哨伴在她身側,經過柳條兒身邊,他還是覺得有件事得解釋清楚。「小丫頭,商爺頂天立地,絕不會幹那種倒插門的事,你可記清楚了?」

  柳條兒納悶地點點頭,見鐵漢三走過來,便問:「鐵大哥,那商大人明明看起來比我年少,怎叫我小丫頭?」

  「商大人名聞江湖近十載,我亦久仰他的事跡,本以為是個中年大漢,誰知見著本人,卻年少風流,貌若處子,這個……大概是駐顏有術吧!」

  柳條兒喃喃地道:「三十六歲的人,竟能看起來像十八歲,實在太厲害了。」

  正跨出門坎的商昨昔乍聞此言,額浮青筋。「那種確切的數字到底是哪裡來的?」

  蘇覓音咬牙忍著笑。他夫妻都是功力高深之人,哪怕柳條兒放低了聲量,他們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商昨昔橫她一眼,見她笑得雙眸泛水,霧濛濛如月上柳梢,不由心神一蕩,再多的不滿都消失殆盡了。

  「回家收拾你。」他牽起她的手,迅速跑了出去。

  鐵漢三告訴柳條兒,練武可以強身,也能養顏,她若真想青春永駐,他可以教她武功。她開心叫好,也不問他一介獵戶怎會懂武。其實在搜尋丫丫下落時,她就從丐幫那裡得知他的身份,後來上華山,也證實了這一點。

  但她不在乎,鐵漢三就是鐵漢三,她只管愛他就好。

  「唉,你們小兩口躲那裡幹什麼?過來喝酒啊!」村長端著大碗招呼道。

  「對對對,今晚不醉不歸!」村民們哄鬧。

  「你們就不給人留點時間洞房了!」六嬸子笑罵。

  屋子裡好吵,但充滿笑聲,鐵漢三和柳條兒對視一眼,同聲道:「就來了。」

  他們的臉上也浮起了久違的笑意。這樣開心的日子,才有意義——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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