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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6-3 19:06:06

前言:

  想他上官清雲身為大風堂的鏢師,
  不但俊美瀟灑、文武雙全,江湖上的名聲更是響噹噹,
  京城裡男人們欽佩不已、女人們傾心愛慕,
  誰知禍從天降,他竟「慘遭」皇上賜婚,
  被迫「為國捐軀」,迎娶苗族公主,
  這古靈精怪的小美人,卻處處跟他作對,
  不但把他的生活搞得天翻地覆,還到處對人哭訴,
  說他欺負她這個「弱女子」,蒼天明鑒!
  被「家暴」的人,明明就是他啊!公主報仇,十年不晚!
  喜兒幼年入京時,曾被這俊美青年欺負得慘兮兮,
  她足足等了十年,費盡心機才成為他的妻子,
  雖說她嘴裡嚷著,要報復當年之辱,
  但是,沒人知道,其實早在當年,她就已對他……


楔子  

  當年,喜兒還是個八歲的小娃兒。

  因家族助朝廷平定叛亂有功,被召入京城封官賜爵。那是她第一次與小喜離開綠意莽莽的苗疆,繁華的京城裡,有那麼多好吃的、好玩的,教她跟小喜興奮不已。

  初到京城的第一天,笑容滿面的大人們,領著蒼衣青年,來到她與小喜的面前,和藹的告訴她。

  「這是上官哥哥,在京城這段時間,他都會陪著你、保護你。」

  上官哥哥是她見過最好看的男人。第一眼看見他時,她就喜歡上他。

  而且,一如大人們所說的,上官哥哥一直陪著她。

  第一天,她騎著小喜去逛市集,為了買紅紅亮亮的糖葫蘆,追著嚇破膽的小販,毀了大半個市集。

  最後,是上官哥哥替她拿到糖葫蘆,當她心滿意足的跟小喜分吃糖葫蘆時,還不明白市集上的人們,為什麼都在罵上官哥哥。

  第二天,她騎著小喜,到大運河去玩水,卻雙雙溺水。上官哥哥救了她們,抱著她們上岸時,他好看的臉蒼白得像紙。

  第三天,為了看花燈,她爬上屋頂,卻腳滑滾下來,上官哥哥在千鈞一髮之際,飛身接住她。

  第四天,小喜水土不服,拉了一整天的肚子,好可憐喔,可是上官哥哥陪著她一起照顧小喜,他真是個好人。

  第五天,她高興的撲向上官哥哥,不再拉肚子的小喜也隨即撲上來,接著一聲巨響,上官哥哥倒地不起。

  大人們告訴她,上官哥哥受了內傷,必須休養幾日。

  第六天,她搶著端藥,卻潑得上官哥哥一頭一臉,她急著要替他清洗乾淨,要小喜去水池吸水,再用長長的鼻子,沖洗他全身,卻讓屋裡淹大水。

  第七天,水池裡的名貴鯉魚,全死翹翹了。

  第八天,小喜不小心撞破房門。

  第九天,吹了整夜冷風的上官哥哥染上風寒。

  第十天,她窩到床上,陪上官哥哥睡覺,半夜裡小喜也爬上床,上官哥哥的左腳喀嚓一聲,斷了。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那張好看的俊臉,變得鼻青臉腫,不論她再怎麼努力照顧,他還是愈來愈消瘦。

  終於,到了該要離京的那一天。

  爹娘跟兄姊們,以及幾十輛車的賞賜,還有上百名族人,都在等著她跟小喜上車,好返回苗疆。

  然而,她可愛的臉蛋,看看爹娘,又看看虛弱的上官哥哥,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最後,她小手緊握,雙眼晶亮的大聲宣佈:「我不回苗疆了。」

  她咚咚咚的跑到上官哥哥面前,注視著那雙黑眸,誠心誠意的告訴他。「上官哥哥,我喜歡你,我要永遠永遠跟你在一起!」

  四周瞬間陷入岑寂,所有人都看著上官,眼中露出無限同情。

  那張好看的臉,在喜兒的注視下,逐漸灰白、逐漸扭曲,最後竟猙獰得比野獸還可怕。

  「永遠?!」怒吼聲如雷貫耳。「永遠?!」

  她錯愕不已,只覺得一陣頭昏眼花,才覺得有點怕怕,整個人已經被拎起來。就連一旁的小喜,也被揪起來,驚惶的嗚昂嗚昂直叫。

  上官哥哥用一條結實的繩索,鐵青著臉東繞西綁,才眨眼的工夫,就把喜兒跟小喜牢牢的捆成個大粽子,還強撐著內傷嚴重、風寒未癒的身子,親自把那顆大粽子,扛出門扔進等待的車駕裡。

  嚇呆的喜兒,眼睜睜看著她才剛剛告白的男人,威脅的傾身俯靠,咬牙切齒的低吼警告。

  「你永遠不要給我再回來了!」

  砰!

  車門被用力關上。

  告白被拒的喜兒,心裡大受打擊,眼裡滾出一顆淚滴。然後,兩滴、三滴、四滴,低泣很快變成響徹雲霄的哭聲。

  龐大的車隊,就這麼載著哭得慘兮兮的喜兒,離開京城,回返苗疆。

  哭聲漸漸遠去,終於再也聽不見了。

第1章(1)  

  十年後

  繁華京城,富甲天下。

  五十名黑衣勁裝、騎著高健駿馬的壯漢,在駕馭白馬的蒼衣男子帶領下,抵達巨大宏偉、恍如銅牆鐵壁的玄武門前。

  黃沙輕揚,馬蹄已止,所有的駿馬,從奔馳到停步,只有短短一瞬,可見這批人馬,個個都是騎術精湛。

  六方商賈、八方水脈,皆匯聚於京城。

  除了平民百姓外,巨商富賈無數,再加上皇親國戚與堂堂天子,均居於城內,故各大城門皆有重兵守衛,檢查過往行人與車隊。

  偌大京城,以中央玄武大道一分為二,規劃為六十餘坊,分為東市與西市,各省商賈與蠻夷商邦,都齊聚此處交易。

  每日從玄武門進出的人馬最多、最雜,因此,玄武門的守衛森嚴,更勝其它城門。

  照理來說,這批黑衣勁旅,個個身懷兵器,守城衛士最該如臨大敵。但是,鎮守玄武門的鐵提督,卻是露出難得的笑容,快步上前,對著蒼衣男人抱拳致意,眼裡還有著難掩的敬意。

  「上官鏢師,這趟辛苦了!」一旁的衛士們也同時抱拳致敬。

  馬上的蒼衣男人,面貌俊美難言。

  他一身蒼衣,襯得神采奕奕,黑眸深斂又顯出沉穩大器,如流泉般的長髮,以蒼色繩束起。不論是男是女,每每瞧見他,總會駐足一旁,驚艷得失了神。

  除此之外,他還是京城裡,人人心目中的大英雄。

  只見上官清雲抱拳回禮,笑容儒雅。「鐵提督客氣了,在下只是盡責,談不上辛苦。」

  鐵提督眼裡的敬意更深。

  「今夏黃河氾濫,淹沒無數良田,饑民們無糧可食,皇上與大臣、商賈們,加上各地民捐,所有賑銀委派上官鏢師押運,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送達當地購糧賑災。」

  從京城到災區,不論是官或是匪,無不覬覦賑災的銀兩。

  賑銀本應交予官兵運送,但近年北方有大敵虎視眈眈,相爺認為軍隊不得輕易妄動,故而才委請民間鏢局護送。

  「只是小事一件。」明明是一路凶險,上官清雲卻說得輕描淡寫。縱然長途奔波,他仍是一身整潔,蒼衣不染半點灰塵。

  這趟押運,風險難測,因此相爺公孫明德委任京城中最大鏢局——大風堂押送。一來,是大風堂名聲,可謂天下第一;二來,大風堂仁義守信,眾人皆知,賑銀交給大風堂,絕對可保證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半點銀子也不少的,被送達災區。

  而這個重責大任,最後落在上官清雲肩上,也可見得,大風堂總管沈飛鷹,對他的倚重之深。

  「鐵提督,恕清雲無法久留,得趕回大風堂覆命。」他謙和有禮,語氣令人如沐春風。

  「啊,抱歉抱歉,延宕了您的時間。」鐵提督後退一步,大手一揮,無須費時檢查,即刻讓這批勁旅入城。

  「謝過鐵提督。」

  餘音尚留在耳畔,上官清雲已領著眾鏢師,策馬絕塵而去。

  數十匹快馬奔馳,在玄武大道上,引來旁人注目。男人們的欽佩敬意、女人們的崇拜愛慕,一路追隨著蒼衣迎風、獵獵作響的俊美男子。

  勁旅直抵玄武大道中,一座寬門巨戶的宅邸,才終於停韁止步。

  巍峨的大門,以千年巨木與寒鐵鑄成,門上懸著一塊金字大匾,銀鉤鐵畫似的字跡,書寫著「大風堂」三字。

  門外,早已有一群人等候,迎接眾人歸來。

  「上官,終於回來啦!」一個彪形大漢,雙手插腰,樂得呵呵直笑,一副志得意滿的模樣。

  上官點了點頭,沒顧著自個兒休息,卻是刻不容緩,先吩咐僕人們,照料長途奔波的眾位鏢師。

  「給兄弟們進水進糧、給馬進草料。另外,替輕傷者送藥,傷勢不論輕重,都得讓醫房大夫親自檢查過,確定真正無礙才行。」他指揮若定,言簡意賅。

  「是!」

  僕人們大聲回諾,熟練的忙碌起來。

  深斂的黑眸,來回看了數次,確定每位鏢師都受到照料。

  彪形大漢在一旁,等得不耐煩,逕自踱步走過來,擋在唯一一匹尚未解鞍的駿馬前,大聲叫喚著。

  「喂,上官!」大漢咧著嘴,笑咪咪的問:「你還記得咱們打的賭吧?」

  黑眸垂落,掩去眸中神色。

  「當然記得。」

  大漢笑得更開心。「那還不交出銀兩來?」

  「為什麼?」他淡定的問。

  「你腦袋裡裝豆腐花啊?你出發前,咱們打過賭,賭你這趟來回,得花上十天,但你足足慢了兩天。」

  俊臉上濃眉一挑,黑眸裡出現一抹笑意。

  「這一趟鏢,就算是由你來跑,來回也不會少於十二天。」

  「沒錯,但老子就是不爽這趟鏢歸你,而不是歸我。」可惡,功勞都被這漂亮傢伙佔去了。「廢話少說,願賭服輸,賭金一百兩,快快交出來,老子等著花呢!」

  上官清雲好整以暇,問道:「誰說我輸了?」

  「想賴啊?」彪形大漢早有準備,伸手就從懷裡,掏出一張賭約。「這上頭寫得清清楚楚,你還想不認?」

  黑眸裡的笑意,終於染上嘴角,上官清雲連看都不看那張賭約一眼,反而故意提醒道:「你把賭約看清楚。」

  「我看得很清楚啊!」

  「那,咱們打賭的期限是何日?」

  「五月二十九。」彪形大漢拿著字據,大聲的念出來。「今天都六月初一啦!」哇哈哈,他贏了!

  沒想到,對方又是一笑。

  「但是,現在還是五月。」

  彪形大漢傻了。

  「啊?」

  馬上的上官清雲,緩緩低下身來,笑容可掬的看著好友。「今年閏五月,所以今天是五月初一,離期限還早得很。」

  轟!

  簡單幾句話,卻恍如晴天霹靂。

  只聽得那徐緩好聽、飽含笑意的聲音,一字一字的宣佈。

  「所以,輸的是你。」

  「媽的,你耍我!」大漢氣得哇哇大叫。

  「願賭服輸。」他慢條斯理的回答,靠得好友更近一些,把之前聽見的大聲嚷嚷,用溫和有禮的語調,原封不動的重複一次。「賭金一百兩,請快快交出來。」

  「你……」

  「各位弟兄,這趟辛苦了!」上官清雲直起身子,揚聲說道:「今晚,設宴龍門客棧,敬謝各位,一路上與我出生入死。大家跟我一起,謝謝徐大鏢師,今晚這頓好吃的、好喝的,用的全是從他口袋裡掏出來的銀兩。」

  一聽到有豐盛菜餚、上好美酒可以享用,鏢師們都樂得心花朵朵開,乖乖的齊聲道謝,大嚷大叫:「謝謝徐大鏢師!」

  宏亮的聲音,傳得附近幾條街都聽得見。

  被擺了一道的徐厚,在眾人的道謝聲中,整張臉都垮了下來。他像是胸口中箭,痛苦的摀著胸口,還懊悔的跑到大門邊,用頭猛撞牆壁洩憤,痛惜自己白白被坑了一百兩銀子。

  薄唇上笑意未消的上官清雲,看著好友的背影,又開口問道:「對了,沈總管呢?」

  照理說,每趟鏢回來,體恤鏢師辛勞的沈總管,都會親自迎接,但如今放眼大風堂門前,卻不見沈飛鷹的身影。

  徐厚太過悲憤,忙著用頭毀壞牆壁,連話都說不出來。倒是一旁的僕人,畢恭畢敬的幫忙回答。

  「稟報上官鏢師,沈總管接到聖旨,晌午時就進宮去了。」僕人不敢拖延,又補上一句。「傳旨太監還說,皇上有令,請您一回來,也盡速入宮。」

  入宮?

  上官清雲想了一想。

  鏢師入宮,雖是難得之事,但他也曾遇過幾回,每次都是因為他押運賑銀,或是保護皇親國戚,立下大功的時候。當今天子,對於賞賜有功之人,可是半點也不吝嗇。

  這一次,皇上宣他入宮,想必又是一番嘉獎,再加上豐富的賞賜。

  對於賞賜,他興趣不大,大多分送給弟兄們。但是,能得到皇上嘉獎,他倒是非常樂意領受。

  主意既定,上官清雲策馬轉身,還不忘出言提醒。

  「徐厚,我入宮去了,你記得把銀兩準備好!」說罷,在徐厚的撞牆聲,與眾鏢師的注視下,他朝著皇宮奔馳而去。

  蒼衣與白馬,很快就不見蹤影,消失在玄武大道的另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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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上官,恭喜恭喜!」

  「是啊,恭喜!」

  「是大喜呢!」

  「恭賀上官鏢師。」

  打從踏進皇宮起,所有路上遇見的人,不論是大臣或是太監,認識的、不認識的,全都笑容滿面,爭相上前對上官清雲拱手道喜,態度慇勤熱絡,更勝以往。

  太監畢恭畢敬的領著他,往皇宮深處走去。穿過幾道金碧輝煌的宮門,繞過種滿奇花異草的御花園,眼前頓時豁然開朗。

  一片遼闊空地,出現在眼前。

  這片空地,春季時會運來各色牡丹,冬季時則是灑水為冰,是皇族們遊玩的地方。而空地旁,則有一座雅致涼亭。

  「皇上在賞月亭裡,請上官鏢師慢走。」太監低聲說,離著亭子遠遠的就停步,不再上前。

  上官清雲點頭致謝,邁步往前走去,蒼衣隨風鼓起,如獵鷹展翅。他意態悠閒,蒼衣掩蓋了他精壯結實的體魄,再加上儒雅謙和的態度,很容易讓旁人誤以為,他是個書生,而非是名聲響亮的武師。

第1章(2)  

  賞月亭外,圍繞著大批宮女與太監,小心翼翼的伺候著亭內的幾個人。

  「草民上官清雲,叩見皇上。」他來到賞月亭前恭敬叩禮,姿態無懈可擊。耳邊還聽見,好幾名宮女因為傾慕而輕喘的聲音。

  他嘴角微勾,老早就習慣女人們的反應,但仍舊暗自得意。女人們的愛慕,可是多多益善,他表面淡定,心裡其實可享受得很。

  端坐在亭內龍椅上的皇甫仲,手中那碗香氣盈盈的碧螺春,才喝了第一口,還來不及好好品嚐春茶滋味,一瞧見上官清雲出現,驚喜的就把茶碗擱下。

  「愛卿愛卿,快快起身!」皇甫仲如釋重負,差點就要跳下龍椅,伸出雙手去扶眼前的男人。

  雖然入宮多次,但是皇上的態度,還是頭一次如此熱絡興奮,彷彿他的歸來,就能替皇上解決一件天大的難事。

  「多謝皇上。」上官清雲心中狐疑,神色如常的緩緩起身,低垂的黑眸,不著痕跡的觀察賞月亭內。

  相爺公孫明德、大風堂總管沈飛鷹,隨侍在皇甫仲兩側。他心知肚明,這兩個男人就算是泰山崩於前,也不會眨個眼,從他們兩人的表情上,根本看不出半點端倪。

  多年的江湖歷練,磨練出強烈的直覺。一陣不祥的預感,緩緩浮上心頭。

  「此趟押運賑銀,可多虧了上官愛卿。」皇甫仲難掩喜色,左一句愛卿、右一句愛卿,叫得可熱切了。「公孫對愛卿誇讚有加,還將愛卿的功績,交由朕親自閱過了。」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草民只是盡一己之責。」他對答如流,眼角卻瞄見一抹燦爛銀光。

  賞月亭裡,還有別人。

  而且,還是個少女。

  她身穿滿繡苗服,戴著精緻眩目的白銀頭冠、白銀花圈、白銀項鏈、白銀流蘇,從服飾打扮看來,就可以猜出,她是個苗族貴族,而且地位極高。

  不僅如此,那些繁複的首飾,仍掩不住她的天生麗質,白裡透紅的小臉上,雙眸晶亮如星,紅潤潤的唇瓣,如花瓣般誘人。

  如此美人,就連長年受女人包圍的上官清雲,也不禁心中一動。

  坐在龍椅上的皇甫仲,還忙著誇讚,一長串背得滾瓜爛熟的功績,就似連綿江水、滔滔不絕,停都停不下來。

  「朕發現,數年內你立下不少大功。六年前,你保護親王府,一夜間殺退四十多個盜匪;五年前,你押運四川貢銀,途中幾度遭遇盜匪襲擊,仍將貢銀全數運回京城;四年前,你隻身進入梟鷹寨,不費一兵一卒,就勸降了兩百多人……」

  歷年功勳如清風過耳,他情不自禁的,又朝貌美如花的少女看了一眼。

  這次,她發現了。

  清麗的小臉一亮,她雖然略顯羞意,眼裡眉梢卻難掩喜色,絕美的笑靨,讓一身華貴服飾,全都相形失色。

  「愛卿幾番建功,朕都想延攬愛卿入朝為官,但愛卿謙恭,每次都婉拒……」

  上官清雲表面上斂目垂首,但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到那少女身上。

  「就連朕的賞賜,愛卿也分送給弟兄,此舉更是義氣過人……」

  她掩著嘴角,格格輕笑,白銀流蘇跟著搖晃,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朕就在想,非得賜一個由得愛卿獨享的賞賜,才能獎勵你的勞苦功高……」

  那惑人的笑靨,讓他難得的失去警戒。

  「好在,有公孫提醒朕,愛卿已年過二十八,但長年奔走,至今尚未婚配……」

  少女輕咬著唇,像是沒耐性的貓兒,幾度想要上前,卻又明知不可,只好在原地,快樂的踏地轉身,身姿曼妙如舞。

  「再加上,苗地禾武吾煉雅喜納公主,對朕表明心跡,言明對你愛慕已久,此生非你不嫁。朕已經決定,為你們二人主婚,你們郎才女貌,正是佳偶天成啊!」背完一大串由宰相擬好的台詞,皇甫仲到這會兒,才喘了口氣,終於放鬆下來,重新端起茶碗。

  上官清雲彷彿聞見,少女身上淡淡的香氣。

  站在一旁的公孫明德,這時才開口。

  「還不謝恩?」徐沉的語氣,不怒自威。

  失卻防備的上官清雲,一如往常,低頭叩謝。「謝皇上恩——」最後一個「典」字還沒出口,他頸後的寒毛,瞬間全都站了起來。

  等等,他在謝什麼?!

  一瞬間,他驟然清醒過來,努力捕捉著方纔的模糊記憶。

  獨享的賞賜。

  至今尚未婚配。

  俊美的臉龐,逐漸慘白如雪。

  禾武吾煉雅喜納。

  愛慕已久。

  朕已經決定,為你們二人主婚。

  主婚?!主婚?!主婚婚婚婚婚婚婚婚婚婚……

  餘音在他腦中迴盪,眼前忽地一片泛黑,他有生以來,終於感受到遭逢嚴重驚嚇而昏厥前,會有什麼感覺。

  悅耳的銀鈴聲,由遠而近,美麗的少女像是終於獲得許可,咚咚咚的奔到他眼前,仰起暈滿嫣紅的小臉,熱切的注視著他。那抹嫣紅,不是害羞,而是掩飾不了的興奮。

  「上官哥哥!」她高興的叫著,不顧禮教大防,用力衝進他懷裡。「我好想好想好想你喔!」

  溫香軟玉抱滿懷,上官清雲卻臉色死白。

  不!

  不會吧!

  少女歪著頭,笑盈盈的撒嬌。「你不記得我嗎?我是喜兒啊,十年前那個喜兒啊,我來找你了!」

  白銀流蘇叮叮噹噹響個不停,原先悅耳的聲音,如今聽在上官清雲的耳裡,卻比喪鐘還要駭人。

  禾武吾煉雅喜納。

  他記得她。他當然記得她!

  雖然歷經十年之久,但是當年為了保護這個苗族公主,他必須追在她屁股後頭,努力收拾爛攤子,還被商家們罵得狗血淋頭。不僅如此,她還害得他內傷加外傷,日日舊傷未癒,又添新傷,差點沒重傷而死。

  過往前塵一一閃過腦海,那些一次又一次掃來的灰影長鞭與巨足,那些日日都得替她陪罪,幫她收拾善後,使他嘔血三升的恐怖往事,全都歷歷在目,清楚得恍若昨日。

  當年,他鼓起最後一分力氣,才把這災星踢回苗疆,但是此時此刻,她卻窩在他懷裡,愉快的又磨又蹭,白銀頭冠一次又一次,撞擊、狠刮著他的俊臉。

  即使面對兇惡盜匪,也無所畏懼的上官清雲,驀地腳下一軟,咕咚一聲的坐倒在地上。

  「啊,上官哥哥,」喜兒抱住他,幾乎要喜極而泣。「你這麼高興看到我回來嗎?我好感動啊!」

  不、不是的、不是的!

  驚嚇過度的他瞪大了眼,想要吶喊,但卻無法動彈,更無法出聲。

  只見那張嬌美的小臉,鼻尖對鼻尖的湊到他眼前,近到他能感覺到,她彎彎的長睫輕刷在他臉上。

  喜兒用雙手,捧住那一張讓她魂牽夢縈,日也思、夜也想的俊容,無比認真的保證——

  「上官哥哥,你放心,我不會再離開你了。從今此後,我們可以永∼∼遠∼∼永∼∼遠∼∼的在一起了。」

  上官清雲目瞪口呆,從指尖到心頭,逐漸涼透。

  他最恐懼的噩夢,居然在現實上演。這個差點害死他的女人,即將成為他的妻子,天知道他將會受到什麼樣的殘酷「蹂躪」!

  「不!」

  悲慘的哀鳴,終於破口而出,響徹整個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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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6-3 19:07:22

第2章(1)  

  喜兒從沒見過,人可以跑得這麼快。

  明明剛才她還感覺得到他的體溫、他的心跳、他強健的體魄,怎麼才一眨眼的工夫,她就覺得懷裡一空,心上人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愣了一愣,呆看著空蕩蕩的雙手,再抬起頭來,只來得及看見好遠好遠的地方,剩一丁點大的蒼衣背影。

  上官清雲在最短的時間內,頭也不回的逃出皇宮。

  嘩啦!

  喜兒的滿腔熱情,驟然之間,像是被潑了一桶的冷水,涼得她不知所措。她好不容易收回視線,茫然的轉過頭來。

  「他為什麼逃走了?」嗚嗚,她原本以為,上官哥哥會很高興見到她的。「他不想見到我嗎?他不願意跟我成親嗎?」她愈說愈是傷心,大眼睛裡閃爍著淚光。

  她等了那麼久,盼星星、盼月亮的,才終於盼得再度入京的機會。為了上官哥哥,青春美貌的她,拒絕了無數次的求婚,不論對方是多麼剽悍的戰士、多麼富裕的族長,她一律搖頭推拒。

  十年來,喜兒的心中,只有上官哥哥一人。

  哪裡知道,如今水到渠成,萬事俱備,連皇上都願意主婚,只等著他歡天喜地的答應,他卻頭也不回,逃得比野熊還快。

  賞月亭裡三個男人,眼睜睜看著「獵物」逃走,卻半點也不慌張。

  「公主,請寬心。」公孫明德說道,他往前跨了兩步,步履徐沉、態度平靜。「上官老弟肯定是欣喜過度,一時心急,想快快趕往婚儀現場。」

  醇厚的嗓音,稍稍平撫了喜兒的不安。她咬著唇瓣,抬起小小的臉蛋,大眼睛眨啊眨,半信半疑的問:「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他眼也不眨的說謊。

  皇甫仲也幫著打圓場。

  「公主別誤會了,上官是又驚又喜,」他想了一想,謹慎選擇形容詞。「可能,還有一點害羞吧,再者男女授受不親,他一定是強忍著對公主的傾心愛慕,急著趕去婚儀現場,要等到跟你成親後,再對你一訴情衷。」虧得宰相早先的「訓練」,他的謊話說得可溜了。

  聽了皇上與宰相的安慰,喜兒才轉憂為喜,紅唇難掩一絲嬌怯,心中像是淋過春季暖暖的雨,剎那間百花齊放。

  原來……原來……上官哥哥竟是這麼急著,要跟她快快成親呢!

  她有點兒羞、有點兒喜,但更多的是心急。

  「那我們也快點趕過去!」可不能讓上官哥哥等久了,她會心疼呢!

  「公主嬌貴,請與皇上同行,慢些無妨。」公孫明德倒是不疾不徐,雙手一拱。」就讓臣下即刻趕往婚儀現場,籌辦婚禮細節。」說完,他恭敬的退出賞月亭。

  連同一旁,不發一語的沈飛鷹,也跟著退了出去。

  眼看那個大男人也走了,喜兒哪裡還忍得住,急急走到賞月亭外,吹了一聲嘹亮的口哨。

  只聽得口哨聲一起,皇甫仲就感覺到地面隱隱震動,不但頻率愈來愈密集,震動的幅度也更大,害他連茶碗都端不住,灑了胸前一片濕。

  驀地,天色暗了下來。

  一頭比賞月亭還高、還大的巨獸,擋去所有陽光,巨足一踏,就震得賞月亭幾乎要垮了。

  「小喜,來,我們去找上官哥哥。」喜兒喚道,亭外探入長鼻,將她一卷而起,輕而易舉的擱到背上,坐得安安穩穩。

  皇甫仲克制著恐懼,望著亭前巨獸,雙手不聽話的直抖。

  「小、小喜?」他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它哪裡小了?」

  「它出生的時候很小啊,只有這麼大。」高高在上的喜兒,用雙手比劃出約一隻成年西藏獒犬的大小。

  那也沒有「小」到哪裡去啊!

  皇甫仲在心中吶喊,卻沒膽子說出聲。

  「喂,別再拖拖拉拉了,咱們也快去啊!」迫不及待的喜兒,興奮的情緒,感染身下的巨獸,比柱子還粗的大腳,咚咚咚的踢踏著。

  一個忠心的太監,看著皇上嚇得腳軟,別說是走,就連動都不敢動一下,只好壯著膽子上前,站在巨獸前方,邊抖邊說:「呃,啟稟公、公主,您擋在這兒,轎子過不來……」

  喜兒往後一瞧,這才發現遠處由十六個大漢扛著金碧輝煌的轎子,正預備要護送皇甫仲,卻因為巨獸踢踏不停,而遲疑著不敢上前。

  「真麻煩。」她嘟嚷著,不情願的讓開,還不忘叮囑。「別慢吞吞的,你動作快一點喔!」

  「好好好!」皇甫仲連聲答應,被攙扶著坐進轎子裡。

  拖拖拉拉的,可耗去了不少時間。她要不是看在這傢伙是主婚人的分上,老早用繩子套住他,拖著他就出發了。

  她不耐煩的左等右等,看著太監、宮女們,圍在轎子旁忙東忙西。

  「到底好了沒有?」她質問,巨獸也跟著猛一跺腳。

  瞬間,太監、宮女們全嚇跑了。

  轎子裡頭,傳來小小的聲音,怯怯的回答:「好了。」

  「可以出發了?」

  聲音更小了一些。「可以。」

  「好!」喜兒歡欣的大喊一聲,往前一揮手。「小喜,咱們走,愈快愈好!」說罷,美人與巨獸以無人可擋之勢,轟隆隆的衝出宮門。

  噢,上官哥哥,只要再等一會兒就好。

  喜兒立刻就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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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武門前,氣氛緊繃。

  臉色慘白的上官清雲,一路從皇宮走出來,沿著玄武大道,筆直的往玄武門前進。他走得很快很快,快得只差沒使出輕功,讓人發現他不是在走路,而是逃亡。

  情況危急,向來禮數周全的他,就算遇上熟人,卻連招呼都沒時間打。

  陳記酒鋪的掌櫃,大聲嚷嚷著,要送他一壇上等美酒,他連停都沒停下。

  剛退休的王大人,派人來想找他保鏢,護著家眷一同回鄉養老,他置若罔聞。

  愛慕他的姑娘們,想塞情書到他懷裡,他卻視若無睹,一封也不接,白白辜負了姑娘們的情意。

  他無暇旁顧,一心一意,只想著——

  逃!

  逃得愈遠愈好!

  只要逃出皇宮、逃出京城,逃到某個不知名的地方藏身,就能躲得過那個可怕的女人與巨獸。

  偏偏,他的逃亡途徑上,出現了阻礙。

  策馬趕來的公孫明德,一身灰衣黑衽,早已氣定神閒,站在玄武門前等著他。在他身後,還有上百名禁衛軍,個個全副武裝,如臨大敵。

  玄武大門更是早已關上,四周的民眾們,察覺似有異樣,全都圍靠了過來。民眾們雖然有志一同,乖乖保持安全距離,但是卻都不肯離去,反而愈聚愈多,不一會兒工夫,人群就這麼裡三層、外三層的,把玄武大門團團圍住。

  上官清雲霍然站定,捏緊雙拳,望著眼前為國為民、忠義之心日月可昭的國家棟樑、護國良相,以往他敬重萬分,如今卻想親手掐死的男人。

  一陣清風,颯颯而過,揚起兩人的衣袍。

  男人慢悠悠的,開口問道:「上官賢弟,走得這麼急,莫非有什麼急事?」

  「對,急事。」他瞪著公孫明德,刻意強調。「很急的事。」

  「再急,也不會比成婚之事來得急。」徐緩的語氣,平平穩穩,除了堅定之外,聽不出半點情緒。「皇上念你大功,特命明德籌辦你與禾武吾煉雅喜納公主的成婚大典,此乃難得的賞賜。」

  「這是賞嗎?根本是罰吧。」他咬牙切齒,惱火的低語擠出牙縫。

  公孫明德上前一步,也壓低了語音,挑眉警告。

  「皇上說是賞,那,這就是賞。」

  上官清雲腦子裡轟的一聲,眼前一片血紅,悲憤得覺得自己連腦子都要炸開了。「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他這些年來,可是建功無數啊!

  公孫明德娓娓道來。

  「苗疆近年事端不斷,幾次平叛,旨以十二部族中的禾武吾功績最大。失去禾武吾一族,就等於失去整個苗疆。」所有國家大事,都在他腦中。「聯姻乃是最佳之計,恰巧禾武吾煉雅喜納公主願意入京,又對你愛慕至深。」

  「所以,你就讓我『為國捐軀』?」這還有天理嗎?他眼角抽搐,臉色發青的再道:「你知不知道,她當年差點害死我?」

  「知道。」

  上官清雲的眼珠子,差點沒掉出來。

  「既然知道,你還要逼我娶她?」

  正當他大受打擊,思忖著該怎麼說服公孫明德,把這個「賞賜」,推給另一個倒楣鬼的時候,身後突然人聲鼎沸,震動地面的力量,漸漸由遠而近。

  「啊,那是什麼?」

  「我見過、我見過!我小時候見過!」

  「那、那那那那那是……」

  「是大象啊!」

  滿身苗服銀飾的美人兒,熟練的駕馭大象,旁若無人的在玄武大道上狂奔,人們驚叫不已,匆忙閃避,有的跌倒、有的撞牆,還有的跌進池子裡,全都亂成一團。

  轟隆的巨響,直到玄武大門前,才靜了下來。喜兒興高采烈的跳下象背,輕盈落地,白銀飾品叮噹作響。

  上官清雲心頭一震,本能的才要舉步,還想再逃,肩上卻被拍下一掌。那一掌內勁巧妙,穿筋過脈,不但封了他的啞穴,還讓他動彈不得,成了個隨人擺佈的木頭人。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公孫明德在他耳邊,輕聲的說了這句話,隨即翩然退開。

  上官清雲作夢也想不到,人人敬重的宰相,居然會偷襲他!

  眼看著喜兒滿臉是笑,急急忙忙衝過來時,他心中一陣悲慼,卻連眼淚都流不出來。

  啊啊啊,想他玉樹臨風、文武雙全,如今卻落得為國捐軀的下場!

  閃亮亮的銀冠迎面而來,差點刺瞎了他的雙眼,撲進他懷裡的小女人,卻還又蹦又跳,緊緊抱住他追問著。

  「可以成親了嗎?」她可等不及了,吐出口的都是追問。「現在就要成親了嗎?」喔,她等這一天,等了好久!

  現在?!

  上官清雲氣血攻心,差點昏過去。

  現在?!在這裡?!

  公孫明德氣定神閒,臉上看不出半點罪惡感,輕聲細語的向喜兒保證。「公主請稍安勿躁,各項佈置早已妥當,就等皇上駕臨,即可為你們主婚。」

  說完,他揚手一揮。

  只看見城牆上的禁衛軍們,迅速的推落紅紗、掛起紅宮燈。在落日之下,威嚴高聳的玄武大門,霎時間化剛為柔,還有禁衛軍負責從城牆上撒落花瓣,繽紛的花雨隨風飄落,眾人驚喜連連。

  禁衛軍們動作一致,舉起盾牌,只見上頭還貼了個大大的喜字。

  「哇,好美啊!」喜兒樂得直跳腳,探手接著一朵紅花,喜孜孜的湊到他面前。「上官哥哥,你聞聞看,好香喔!」

  好、好好好好好……好恐怖啊!

  他在心中吶喊,卻無法動彈,更無法逃走,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一切在眼前發生。

  唉,他到現在才明瞭,當官的果然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啊!

  眼看宰相不仁不義,無法動彈的上官清雲,只得移動眼珠子,看向早已趕來的沈飛鷹,希望總管看在他多年在大風堂出生入死、勞苦功高的分上,救他一回。

  沈總管、飛鷹兄,他們倆是歃血為盟的兄弟,他總不會見死不救,他一定不會將他推入火坑……

  但,誰知道,沈飛鷹看見他求救的視線,竟然露出一絲絲抱歉的表情,然後就把視線掉開了。

  不要啊,竟然連兄弟也出賣了他!

  這殘酷的事實、冰冷的現實,瞬間讓他再度暈眩起來,將他推下黑暗的無底深淵。

  「宰相替我們把婚禮佈置得這麼漂亮,上官哥哥,你很高興吧?」喜兒開心的搖晃著他的手,卻等不到回應,烏溜溜的大眼睛浮現疑惑。「咦,上官哥哥,你怎麼不說話呢?」

  「他太高興了,高興到說不出話來。」公孫明德恬不知恥的代他回答。

  上官清雲聽得急火攻心,差點沒吐出血來。

  「喔!」天真的喜兒聽得恍然大悟,匆匆回過頭來,朝著他甜甜一笑。「上官哥哥,我也很開心呢,等我們成親後,日子久了就會習慣的,從今以後,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啊,上官哥哥害羞得臉都白了呢!

  就在此時,金碧輝煌的轎子在十六個健壯轎夫的拚命追趕下,終於來到玄武大門前。宰相有令,能多快,就要趕多快,十六個轎夫不敢抗命,每個人到達門前時,都已經手腳發軟,站都站不住。

  被晃得七葷八素的皇甫仲,被「請」出了轎子,搖搖晃晃的走到玄武大門前,坐上早已備好,背板刻有五爪金龍的黑檀木圈椅。

  他一屁股才剛坐下,旁邊立刻有司儀高聲宣佈——

  「婚禮開始!」

  嘹亮的聲音,傳得又廣又遠,原先不知道這兒有戲可看的人們,這會兒也全都靠了過來,人潮多到比節慶時還熱鬧。

  「皇上有令,大風堂鏢師上官清雲立功無數,至今尚未婚配。苗疆禾武吾煉雅喜納公主美貌溫婉、聰慧乖巧,特賜兩人今日成婚,共結連理之好。」司儀的聲音響徹雲霄,眾人聽見,莫不歡欣鼓舞。

第2章(2)

  「皇上賜婚,可是莫大光榮啊!」

  「是啊!」

  「娶的還是位美人兒呢!」

  「真教人羨慕。」

  「佳偶天成。」

  「百年好合。」

  「恭喜上官鏢師!」

  人們的吵雜聲、道賀聲此起彼落,甚至還有人拿出過年時才用得到的鞭炮,一陣哩啪啦的鞭炮聲,顯得更加熱鬧。

  司儀朗聲說道:

  「一拜天地!」

  一顆小石子飛來,擊中上官清雲的頸椎,迫使他只能低頭。

  「二拜高堂。」第二顆小石子飛來,撞上他的腰,逼他對皇上鞠躬。

  旁邊的喜兒,雖然掩住小嘴,但仍聽得見,那咯咯咯咯的笑聲。她高興得像是咬住魚的貓兒,笑得雙肩抽搐顫抖,想忍都忍不住。

  在上官清雲眼前發黑,全身冷澈如冰時,司儀再度大喊:

  「夫妻交拜!」

  這次,沒有小石子飛來,他維持鞠躬的姿態,跟偷笑個不停的喜兒頭碰頭。

  她湊上前來,甜甜蜜蜜的告訴他:「跟你說,我知道下一個步驟喔!」她站直身子,在眾人的注目下,吹了一聲口哨。「小喜,過來!」

  等在一旁的大象,聽見召喚,立刻奔了過來,驚愕的人群,趕忙讓開一條寬敞的道路,就怕會被大象踩得一命嗚呼。

  「帶我們回去。」喜兒說道。

  長長的象鼻子伸出來,把這對剛剛在眾人面前完婚的夫妻,一同捲了起來,擱放到背上。

  「走,我們進洞房吧!」她快樂的大聲疾呼,連大象也興奮的高舉前足,發出數聲昂然巨吼。

  巨獸馱著兩人,旁若無人的奔跑起來。就聽見轟隆轟隆的巨響,喜兒帶著「戰利品」、騎著大象,在所有人的注目下,不一會兒就消失在玄武大道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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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兒,偷偷在雲端露了臉。

  距離玄武大道十二坊之外,一棟以金絲楠木搭蓋,遍地鋪滿細緻澄磚,門庭寬闊、守衛森嚴的宅邸,是大風堂堂主的住處。

  尋常的鏢師們,都住在玄武大道旁的鋪子後頭,相較之下,這棟奢華的宅邸,反倒顯得冷清許多。

  在羅家宅邸裡,除了大風堂堂主與愛女羅夢之外,總管沈飛鷹,以及幾位大鏢頭,在這邊都備受禮遇,在宅邸裡各有院落。

  另外,跟鋪子簡單大器的氣氛相比,這兒的擺設與造景,樣樣精緻考究,彷彿是刻意為了嬌寵某人,才搭蓋出的人間仙境。

  有了沈飛鷹的狼狽為奸——呃,不——是情義相挺,宅邸裡的眾人,老早知道會有「重量級」的貴客光臨,就連大門跟路徑,都體貼的拓寬許多。

  所以,當喜兒抱著新郎,直衝宅邸深處時,並沒有受到任何阻攔,也沒碰上半點障礙。

  龐然大物跨過幾道造景假牆,不一會兒工夫,就來到上官清雲居住的院落。

  喜兒抱著新郎,順著象鼻往下溜,然後一腳踹開大門,像是搶劫到良家婦女的山賊,哈哈大笑的把動彈不得的俊美男人抱進屋,往床上一放。

  屋子裡頭喜氣洋洋,從傢俱到床褥,都是嶄新的,到處還貼滿紅艷艷的喜字。

  喜兒拿掉頭上的銀冠,烏溜溜的長髮,如流泉般瀉下。她倚靠在床邊,笑得色迷迷的,一件又一件的,褪掉上官清雲身上所有的衣裳。

  穴道未解的上官清雲,一臉死白,只能任她擺佈。他終於能夠體會,女人遇上淫賊時,心中的恐懼與悲憤。

  「上官哥哥,你怎麼都不動?」她脫去他身上最後一件衣裳,雙手撐著小臉,困惑的想了一下。「啊,我知道了,你是要我服侍你,對吧?」她雙眼一亮。

  還好還好,娘早已經說過,伺候丈夫可是門高深學問,一心想嫁給心上人的喜兒,可是訓練已久,實際上場時絕對不成問題。

  在上官清雲驚恐的注視下,她跳下床鋪,走到屋子角落,端來一盆燙得冒煙的熱水,再把毛巾擱進盆子裡,接著拿起來擰乾。

  水溫過高,她左手、右手都用上,一口一口的吹著氣,然後才把毛巾擱到上官清雲寬闊的赤裸胸膛上。

  啊、啊啊啊啊啊……咦?

  原以為會被燙掉一層皮的上官清雲,錯愕的發現,毛巾的溫度雖然燙,卻是燙得分外舒適。

  這小女人又是拋、又是吹,原來是為了讓毛巾的溫度,降到最舒適的範圍。

  她握著濕熱的毛巾,小心翼翼的開始為他擦拭身子,擦去他幾日以來,日夜奔波的風塵僕僕,從他的胸口、他的臉龐、他的雙手……他的全身上下,沒有一處遺漏。

  毛巾的溫度,始終舒適宜人,而他可以瞥見,她那雙白嫩的小手,被熱水燙得紅通通的。

  那肯定痛極了。

  他的憤怒與無奈,突然之間,莫名的淡去了許多。

  床畔的喜兒,正巧抬頭,遇上他深深的注視,立刻開心的回以一笑。

  「上官哥哥,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好久好久。」她誠心誠意的傾訴,還為他解開髮束,用烏木梳子,一遍遍的替他梳發。「我喜歡你,一直都喜歡你,從來就沒變過。」

  少了旁人的喧囂,深夜的屋裡,只有他與她。

  那些詭計、那些逼迫、那些趕鴨子上架的手段,竟然比不上她這番細心照料來得有效。

  緊擰的濃眉,在不知不覺之間,逐漸鬆開。

  那張絕美嬌靨、靈巧的雙手,竟能讓他暫時忘卻十年前可怕的記憶,陷溺在嬌甜如蜜的笑容之中,動搖他原本深深厭惡的情緒……

  有一會兒的光景,他舒服得全身放鬆,什麼都無法再想,只能感受到她溫暖小手的服侍。就在他舒服得幾乎就要睡去時,卻聽見喜兒呼了一口氣,愉快的宣佈——

  「來,我們洞房吧!」

  他霍然一驚,瞌睡蟲全數斃命,雙眼在瞬間瞪到最大。

  只見喜兒甜笑著,卸下沉重的銀飾跟華麗的滿繡衣裳,瑩白如玉的嬌軀上,只剩最貼身的繡兜兒,還有軟綢褻褲。

  在上官清雲驚恐的注視下,她動作輕盈的往床鋪上一跳,穩穩的跨坐在他的腰間,樂呵呵的往下傾身,柔軟的長髮撩撥著他的胸膛。

  「上官哥哥啊,他們說,洞房這事兒可是慢不得的。」她軟軟的嬌軀,貼躺在他身上,認真的告訴他。「他們對我千叮嚀、萬交代,一定要今晚就洞房,然後我們就是夫妻,永遠都不會分開了。」

  等等,洞、洞房?!在他動彈不得的狀態下?

  這可是高難度的考驗,他無法肯定,自己是否能「做」得到。

  再者……再者……一如那些可惡傢伙所說,一旦兩人洞房,有了夫妻之實,他這輩子就真的要跟她綁在一塊兒了!

  還來不及細想,嬌紅的粉靨已近在眼前,他只能眼睜睜的,躺在原處等著被「蹂躪」……啊,啊啊啊,不……至少等到他衝開穴道……

  無法動彈的上官清雲,心中天人交戰,在緊張萬分的當口兒,卻只察覺紅潤潤的唇兒,在他乾澀的薄唇上,印下一個親吻。

  然後,她就心滿意足的,滑溜到他身旁,像只乖乖的小貓,暖暖的、軟軟的窩靠著他,滿足的由衷低語。

  「我等這一天,已經好久好久了。」原來,洞房並不難嘛!

  期待了十年、忙了好一陣子,直到如願以償的這一刻,喜兒才發現,自個兒其實累壞了。她睏倦的打著呵欠,在他身邊左蹭蹭、右揉揉,找到最舒適的位置,不一會兒就陷入夢鄉。

  夜深人靜,上官清雲瞪著上方精雕細琢的床頂,心中百味雜陳,說不出是鬆了一口氣,還是遺憾。

  顯然,那些傢伙沒告訴她,洞房的所有必要步驟。這就是說,他還有機會可以跳出這個圈套。

  被封住的穴道,終於在此時被他的內功衝開,無形的鉗制再也不能束縛他。他無聲無息的,緩慢起身,卻坐在床畔掙扎了一會兒。

  縱使心裡明白,這是逃走的大好機會,他必須馬上逃得愈遠愈好,但是他卻又莫名渴望,想看一看她的睡容。

  只要一眼!一眼就好!

  渴望勝過理智,他轉過身來,望見她在月光下,深深熟睡的臉龐。即使在熟睡中,她的嘴角仍噙著一抹笑。

  那笑容,是因為他嗎?

  胸中的心,隱隱浮現了些難以言明的什麼,有些暖、有點緊。

  他應該要拔腿就跑,這個女人是個麻煩,天大的麻煩,再也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我喜歡你,一直都喜歡你,從來就沒變過……

  她輕柔的話語,帶著滿心的喜悅,在耳畔遊走。

  銀色的月華悄悄迤邐,輕輕灑落她甜美的容顏,和那一抹因他而浮現的笑。這笑是因為他,只為了他。

  上官清雲的雙腳像是生了根;他的雙眼,離不開床鋪上嬌柔的小女人,那抹淺淺的笑,吸引他伸出手,想要親手碰觸……

  就在他的手即將觸及喜兒的臉蛋時,一股強大的力量,嘩啦一聲,猛然撞破了窗板直襲而來,重重的往上官清雲頭上一拍。

  咚!

  沒料到這突如其來的偷襲,來不及逃走的上官清雲,就這麼昏了過去。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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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6-3 19:08:48

第3章(1)  

  暖暖的日光,透過貼著喜字的窗欞,在室內映下喜字的影子。

  軟榻上、紅褥間,雙手雙腳張得開開,睡成大字形的喜兒,從幸福的美夢中醒來,還沒睜開眼,就先滿足的歎一口氣。

  啊,美夢成真,昨天她終於嫁給了心愛的上官哥哥。

  而且……而且……他們還「洞房」了耶!

  喜兒嘻嘻嘻的偷笑,雙手揪著紅綢軟褥,興奮又害羞的,在床榻上滾過來、滾過去,將滿床被褥弄得更加凌亂。

  想到昨晚的親匿,她臉兒紅撲撲,悄悄伸出手,在床鋪上摸啊摸,渴望重溫心上人結實的體魄、暖燙的溫度,再度滾入他懷中,盡情的撒嬌。

  只是,她的手摸啊摸、摸啊摸,都摸到床邊了,指尖觸及的地方卻都是冷冰冰的,沒有半點暖意。

  她困惑的睜開雙眼,轉頭看去,果真看見床榻上,只剩她孤伶伶的一個人,昨夜相擁而眠的上官清雲,早已沒了蹤影。

  喜兒心頭一驚,猛地跳起來,瞪大圓亮的眼兒,驚慌的東張西望。

  糟糕,該不會是上官哥哥早早就起床了,而她這個做妻子的,卻還賴在床上,睡到太陽曬屁股了,才懶洋洋的醒來。

  枉費她這些年來,不時暗自發誓,要成為模範妻子,無微不至的照料他,卻在婚後的第一天,就留下不良紀錄,連他起床了都還渾然不覺。

  亟欲彌補失誤的喜兒,匆匆忙忙的跳下床,想要快快穿著妥當,盡快追上丈夫,替他整理儀容、做一桌早膳,就算時間不夠,但是最少最少,也要泡一杯熱茶,甜蜜蜜的看著他一口飲盡……

  只是,她才跳下床,卻不偏不倚的,踩著床鋪旁的男人。

  喜兒愕然一驚,連忙跳開,本能的擺出戰鬥姿勢。

  「大膽!什麼人,竟敢闖進本公主的新房?!」她大吼一聲,聲勢可比母獅,還迅速確實的,猛踹對方背脊一腳。

  這一腳,用盡她所有力氣,又狠又準,那人被踹得翻過身來。

  喜兒氣收丹田,正要再補上一腳,卻因為瞄見那人樣貌,白嫩的小腳立時在踢中目標前,險險的停住。

  咦,這個人好面熟啊!好像是——好像是——

  「上官哥哥!」她驚呼一聲,殺氣全消,撲通往前一跪,慌忙抱起陷入昏迷、嘴角還掛著血跡的上官清雲,雙手努力搖晃。「你還好嗎?你還好吧?你為什麼要睡在地上?」

  昏迷中的上官清雲,發出模糊的呻吟。

  看著那道紅得不僅刺眼,更刺出她滿心罪惡感的血跡,她心慌意亂,不由自主的猜測,是自個兒睡相太差,半夜裡把新婚夫婿踹下床,還是她剛剛那重重的一腳,才害得他嘴角掛血。

  嗚嗚,怎麼辦?怎麼辦?

  喜兒左思右想,不論是哪種猜測,總之是錯在她,她必須好好認錯,或者是一快點湮滅罪證!

  為了不讓夫婿心中留下「家暴」陰影,她把坦承罪行的想法,踢到遠遠的天邊去,當場俯下身去,揪著身上的繡兜兒,擦拭他嘴角的血跡。

  為了掩蓋罪證,她擦得可賣力,將那張俊臉擦得扭曲變形。

  粗魯的動作,驚醒了「被害者」。

  喜兒才擦揉了四、五下,就赫然發現,夫婿緊閉的雙眼,不知何時已經睜開,正鐵青著臉,狠狠的瞪著她。

  他醒了!

  喜兒作賊心虛,火速鬆手,退後半步。

  咚!

  沒了支撐的腦袋,再度重重的,撞擊到地面,發出響亮結實的聲音。

  啊,糟糕。

  喜兒暗叫一聲,抽了口氣,雙肩瑟縮,一眼睜、一眼閉,吐了吐舌頭。聽那撞擊的聲音,她就心裡有數,知道這一撞肯定是痛極了。也難怪他的臉色,會變得更難看了。

  全身僵硬的上官清雲,緩慢的坐起身來,銳利的視線一掃,準準的落在身旁那個大眼眨啊眨,努力擺出無辜表情的小女人臉上。

  深幽的黑眸裡跳燃著熊熊的憤怒之火。

  喜兒被瞪得心慌慌,小腦袋轉了轉,決定來個絕不認帳。她扯起嘴角,露出微微顫抖的笑,試探的打了招呼。

  「呃……早……」

  凝重的臉色,依舊沒變。

  倒是她一旦開了口,就覺得容易多了。衣不蔽體的粉嫩嬌軀,大膽的往他挪近,圓亮的大眼兒裡,滿滿都是無辜。

  「上官哥哥,地上這麼硬,你為什麼要睡地上?」她明知故問,把責任推卸得一乾二淨。「睡床上舒服多嘍!」她推薦。

  俊臉一沉,額角的青筋爆起,隱隱抽搐著。

  他不是睡!

  而是被偷襲,才會昏迷倒地!

  上官清雲的黑眸,朝外瞪了「兇手」一眼,卻見那頭該死的大象,正愉快的在庭園裡頭,啃嚼著幾盆他苦心栽植數年的黃山矮松,當作早餐般大口大口的吞下肚。

  他的心在淌血,自尊心更是受到嚴重打擊。

  他,堂堂男子漢,文武雙全,江湖上的名聲響當當,京城裡男人們欽佩不已、女人們傾心愛慕。他高傲的自尊,怎麼也說不出口,自個兒是遭到畜牲偷襲,才昏了過去。

  昨晚那一擊,不但在他後腦敲出一個腫包,就連他的胸背,也悶痛不已,像是被人猛踹了一腳。

  難道,他昏過去後,大象還又補上一擊?

  瞧見上官清雲曲起右手往後撫背,位置不偏不倚,恰好就是她誤將夫婿當惡徒,狠狠踢中的地方,罪惡感再度襲上心頭。

  她伸出小手,想也不想的,覆住他寬厚的大手,不忘揉揉他的背脊,心疼得只差沒拉開他的衣裳,替他親吻傷處。

  「你不舒服嗎?是這裡嗎?」她關切的追問,小手摸著摸著就想往他衣裳裡鑽,想替他呼一呼,多少減輕些疼痛。

  面對此番柔情,上官清雲卻如被火灼,毫不留情的退開。他忍著疼痛,俐落的起身,將兩人的距離拉得好遠。

  「我沒事。」他冷淡的說道,拂了拂衣衫上沾染的些許塵埃,轉身跨步就往外走去。

  這間到處貼滿著喜字的房間,他一刻都不想待。他頭也不回的,快步離開院落,心中有滿腔惱怒,急著要找人問個清楚。

  在他身後,半開的房門裡,只見被丟下的喜兒,還一動也不動的坐在原處,愣愣的望著他遠去的背影。

  她伸出的小手,失去他的溫度,就這麼孤孤單單的,懸宕在半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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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家宅邸的主宅中,有間氣派恢弘的大廳。

  廳門一面五間,整面打通,廳外是四季不同的庭園之美,廳內擺著一套黑檀螺鈿椅,二十張大椅上的螺鈿花紋各有不同,工藝之美,干金難換。

  廳內正位上,是一張金絲楠木雕成,樸素大器的寬椅。

  正位兩旁,左邊亦是黑檀螺鈿椅;至於右邊,則是一張用料上乘、極其貴巧,冬鋪白狐皮毛、夏鋪絲綢軟墊的精緻圈椅。

  當怒氣沖沖的上官清雲踏入大廳的時候,廳內的椅子上,除了主位空蕩無人外,其餘已經坐滿了人,眾人們正在商量下一趟運鏢的細節。

  一見到臉色鐵青的新郎,談話戛然而止,眾鏢師個個笑開了臉,爭先恐後的上前,道賀聲如海浪般洶湧襲來。

  「上官,大喜啊!」

  「恭喜!」

  「皇上賜婚,這可是天大的光榮。」

  被坑了一百兩銀子的徐厚,倒也不計前嫌,用力的猛拍他肩膀,羨慕的大呼小叫。「你這漂亮傢伙,運氣還真是好,竟能娶到苗疆公主。」

  「更重要的是,她還是個美人兒呢!」一旁有人也在起哄。

  「是啊是啊!」

  「昨晚洞房花燭夜累著了吧?這些年來,你可是頭一次誤了時辰,遲了好些時候才起床呢!」

  「八成是睡得太舒服,捨不得下床吧!」

  鏢師們你一言、我一語,道賀兼挖苦。誰教上官清雲這個漂亮傢伙,不但武功高強,還相貌堂堂,凡事游刃有餘,言行舉止全挑不出毛病,遇到如此難得的機會,鏢師們當然要好好調侃一番。

  對眾人的言語,上官清雲全都置若罔聞,臉色難看的逕自往前,直走到大位左方的黑檀木椅,黑眸直直瞪著坐在椅子上,一身白衣寬袖勁裝、英華內斂的男人。

  「你出賣我。」這句話不是詢問,而是指控。

  沈飛鷹抬起頭來,慢條斯理的回答:「沒錯。」

  慘遭兄弟出賣,上官清雲胸口一痛,彷彿挨了重重一拳。「你明明可以用飛鴿傳書警告我,讓我遠離京城。」

  「事關苗疆安定與否,我不能壞了宰相的佈局。」沈飛鷹緩聲慢語,話卻說得一針見血。「況且,你不也在皇上面前說了,國家興亡,匹夫有責?」

  上官清雲暗暗咬牙。

  「她當年差點害死我。」就連昨晚,他也慘遭大象襲擊,至今全身發痛。

  「公主已長大成人,往昔的舊事,你不必再擱在心上。」沈飛鷹好言相勸,對於「為國捐軀」的好友,沒有半點同情。「況且,公主對你一片癡心,你難道感受不到?」

  正位右邊的圈椅上,傳來幽怨的歎息。原本品茗不語、美若天仙的羅夢,擱下手中的白玉茶碗,輕輕說了一句——

  「感受不到女子癡心的男人,豈止上官一人而已?」語中無限惆悵,讓現場所有人都忍不住心生憐惜。

  唯獨沈飛鷹卻置若罔聞,仍直視著上官清雲。兩個大男人沉默對峙,氣氛愈來愈是緊繃,就算是久歷江湖、武功高強的鏢師們,也感受到莫大壓迫感,臉色逐漸凝重。

  喜兒連跑帶跳的衝進大廳時,廳內靜默得連銀針落地的聲音都聽得見。她卻一見到上官清雲,就樂得大呼小叫。

  「太好了!我好擔心你已經出門了。」她氣喘吁吁,一股腦兒就往他懷裡撲,靈巧的攀住他,親密的捧住他的臉,鼻尖對鼻尖的喘著氣說道:「我跑得好快好快,才趕上你的。」

  她愉悅的語氣、毫不害羞的舉止,讓廳內的緊張氣氛,瞬間蕩然無存,眾鏢師們鬆了一口氣,暗暗在心中感謝著這個嬌麗的小女人。

  古道熱腸的徐厚,率先為喜兒打抱不平。

  「上官清雲,你這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傢伙,有了這麼漂亮的女人作老婆,居然還敢來抱怨。」哼,換作是他,肯定樂壞了!

  維持攀爬姿勢的喜兒,微微的一愣。抱怨兩個字,有如銳利的刀刃,戳得她心口發痛,燦爛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含淚欲泣的表情。

  「你在抱怨嗎?」她大受打擊,揪著上官清雲的衣襟,小嘴輕顫,眼裡淚花滾滾。「是我哪裡做得不好嗎?還是我哪裡做得不對?」

  他渾身僵硬,沒有言語。

  「你告訴我啊,我會努力的,乖乖作你的妻子,好好照顧你。」她抽噎著,圈著他強壯的頸項,認真的懺悔。「對不起,今天是我睡太晚了。我保證!明天開始,我一定會早早起來,替你做好飯菜……」

  喜兒滔滔不絕的說著,攀在上官清雲身上左搖右晃,哭音伴隨著大眼裡的淚水,隨時就要潰堤成災。

  「公主,你誤會了。」沈飛鷹適時開口。「上官抱怨的是,你的溫柔讓他難以自拔。」

  誰也不會相信,向來一諾千金的大風堂總管,竟會有臉不紅、氣不喘地當著大夥兒面說謊的時候。鏢師們的眼珠子都快滾滿地了,還有人猛挖耳朵,懷疑是自個兒聽錯了。

  這善意的謊言,卻讓啜泣的喜兒,再度看見希望。她轉過頭去,眼巴巴的看著上官清雲,小心翼翼的問道:「真的嗎?」

  不知是那張帶淚的小臉,或是眾人如箭般刺人的指責目光,上官清雲只覺得心頭沉重,眉角青筋一抽、再抽,最後卻還是在她淚光閃閃的注視下,不知不覺的點了點頭,應了這善意的謊言。

  喜兒鬆了口氣,總算轉憂為喜,小臉埋進他頸項裡,親匿的磨蹭著,高興得不肯下來。

  「對不起喔,上官哥哥,我誤會你了。」她小小聲的說,暖暖的氣息,拂過他的頸間。

  那氣息又暖又甜,竟讓他心頭的滿腔怨懟,霎時間沖淡不少。

  「公主,請入座吧!」沈飛鷹又說道,一面示意僕人,在上官的座位旁,加添一張舒適的圈椅。

  「我要跟上官哥哥一起坐。」喜兒急忙說。

  無奈的上官,已接近自暴自棄的邊緣,不再反抗她的勾勾纏,萬念俱灰的入座,任憑她賴在膝上,小貓似的依偎著。

第3章(2)

  「公主。」一個軟甜的聲音喚著。

  喜兒再度回頭,萬萬沒想到,竟會看見一個好美好美的女人,溫柔款款的淺笑著。連身為女人的喜兒,一時也看得忘神。

  「我是羅夢,大風堂堂主之女。」她心思細膩,態度更是友善。「公主下嫁至大風堂,若有任何伺候不周之處,請直說無妨。」

  喜兒呆了半天,才愣愣的吐出一句話——

  「你好美。」

  「謝謝。」羅夢又是一笑。

  那一笑,如百花開放,令人眩目。

  「不用稱呼我公主,叫我喜兒就好了。」她對這美麗女子心裡沒有半點嫉妒,倒是有種難言的好感,一見著就喜歡。

  「喜兒,就你一個人來京城嗎?」羅夢問道。

  身為苗疆公主,怎會不帶侍從、不帶奴僕,獨自上京,還匆匆忙忙就成了親?這事說來,實在是不可思議。

  「喔,有好多人要陪我在這裡定居,但是他們還在路上。」她滿不在乎的聳聳肩。

  「路上?」

  「是啊,他們載著嫁妝,那麼多東西、那麼多車子、那麼多大象還馱著禮物,走得好慢好慢,一天只能走短短的路程。」她無奈的搖頭,伸出小手,用食指跟拇指比出一個小小的距離,強調嫁妝部隊的動作遲緩。

  「所以,你就獨自上京?」

  喜兒笑咪咪的點頭。「嗯,我一知道宰相送來的書信裡,提議讓我跟上官哥哥成親,立刻就騎著小喜趕來了!」她一「像」當先,沖得飛快。

  「公主路上辛苦了。」沈飛鷹說道。

  「是滿辛苦的,但是……」她臉兒一紅,輕咬紅唇,無限愛慕的看著身旁的男人。「我等不及要見上官哥哥,再辛苦都是值得的!」她賴在他懷裡,親密的摩啊摩。

  只是,她摩了老半天,親愛的夫婿卻毫無反應,非但沒有像娘每次和爹撒嬌時那樣,賞嬌妻一個愛的親親,就連個和緩的微笑也沒有。

  滿心困惑的她,不解的抬起頭來,認真的給予「指導」。

  「上官哥哥,你可以抱我啊!」喜兒拉起他的手臂,圈住自個兒的腰,還不忘摸摸他緊繃的俊臉。「別害羞嘛,我們都洞房過了。」

  噗!

  好幾個鏢師差點噴出茶來,有一個還嗆得直咳嗽。

  眼看向來從容的上官清雲,被這坦率過頭的小女人,整治得臉色灰白,連夫妻間的親匿事兒,都被當眾公開,鏢師們想笑又不敢笑,全憋得腸子打結,雙肩抖聳個不停。

  發現夫君愈來愈有石像化的傾向,喜兒關心的在他身上東摸摸、西摸摸,只差沒當場剝了他的衣裳,將他檢查個透徹。

  「你還不舒服嗎?」她擔心的詢問。

  上官咬著牙,從牙縫裡迸出兩個字:「頭痛。」

  喜兒立刻自告奮勇。

  「我幫你按一按。」她一邊說,小手已經往他腦後探。

  厚實的男性大手,閃電般握住白嫩小手,阻止她的一番好意。「不用了。」他耐著性子說。

  「喔。」她有些失望,但隨即轉移目標。「那你的背呢?背心還痛不痛?我幫你揉一揉。」對於自個兒「攻擊」過後的結果,她可是念念不忘。

  上官把她蠢動的小手,握得更緊了些。

  「也不用了。」

  唉啊,上官哥哥還是這麼害羞!

  「那……那……」喜兒想了想,頓時靈光乍現,在他腿上蹦跳了好幾下。「我差點忘了,我從家裡帶了難得的好茶,對內傷最是有效。」茶已經泡好,就在外頭等著,她趕來找他,就是為了這件事,卻差點就忘得一乾二淨。

  深幽的黑眸,驀地一瞇。

  「內傷?」

  唔,慘了,她說溜嘴了。

  「呃,我是說頭痛啦,是頭痛啦!」她雙手亂搖,急忙改口。「或是……或是胸悶、背痛……什、什麼痛都很有效的啦!」

  上官清雲心裡有數。看來,昨夜襲擊他的,不只是那頭大象,連她也肯定有份,不然怎麼會知道他受了些許內傷?

  自知對說謊毫無天分的喜兒,不敢迎視夫婿的注視,匆忙轉過頭去,朝外頭喊了一聲。

  「小喜!」她的腦袋轉得太快,甚至還發出喀嚓的響聲。

  始終蹲坐在大廳外的巨象,聽見主人的叫喚,緩慢的伸長鼻子,將鼻端上的茶盤送入廳內。茶盤上放著數杯還冒著煙的熱茶,被端得又平又穩,連一滴都沒有灑漏出來。

  守候在旁的僕人,鼓起勇氣上前,戰戰兢兢的從大象鼻端接下茶盤。

  喜兒總算放棄已經被她坐暖了的結實雙腿,咚咚咚的走上前去,先端起一杯茶色青褐、香味四溢的熱茶,送到上官身旁,搶先確保「配額」。

  「對不起,我不知道有這麼多人,準備的份量不夠多。」她有些不好意思,手裡卻還端著熱茶不放。

  「公主客氣了。」沈飛鷹說道。

  茶盤上的熱茶,僅僅剩下三杯,僕人謹慎的將熱茶端送上前,擱在羅夢與沈飛鷹身旁的小桌上。

  喜兒嫩軟的小手,握著熱燙的茶杯,小心翼翼的送到夫婿面前。她還不忘再三保證,訴說此茶的好處。

  「這茶珍貴得很,除了對內傷有奇效,還有清熱、祛暑、解毒等等功效,但因為產量稀少,所以連我們族裡都視若珍寶。」所以,她離開家鄉時,才會只帶著這些茶上路。

  聽到這茶的種種好處,徐厚不顧兄弟情誼,搶先衝上前,端起茶盤上,最後的一杯熱茶。

  「謝謝公主,那我就不客氣了!」他咕嚕一聲,就把杯子裡的茶,全都倒進肚子裡,喝完後還滿足的用手摸摸肚子,一副喜孜孜的模樣。「嗯,好茶好茶,果真是好茶!」

  上官卻看了看眼前的熱茶,又看了看喜兒那張期待的臉兒,遲遲沒有伸手去接杯子。

  「怎麼了,趁熱快喝嘛!」她慇勤的把茶杯湊得更近,只差沒撬開他的嘴,親自把茶灌進去。

  一旁的羅夢,也端起茶杯,聞了聞那陣難以言喻的香氣,正預備張口喝下,卻聽見沈飛鷹喚了一聲:「小姐。」

  「嗯?」她停下動作,抬起頭來。

  直到這會兒,上官才開口問道:「這茶,怎麼稱呼?」他謹慎得很。

  喜兒想也不想的回答。

  「蟲茶。」

  呃,蟲?!

  徐厚的臉上,笑容盡失。

  「用蟲所制的茶?」上官又問。

  「不是不是。」她連連搖頭,鉅細靡遺的說起蟲茶的作法。「蟲茶是取白化香樹或是苦茶樹上的化香夜蛾,然後用它們的糞便精製而成。」

  什麼?她說什麼?她說是用蟲的……

  徐厚瞪著銅鈴大眼,黑臉瞬間刷白,下一瞬,無法自主的張開了嘴。

  「惡!」

  徐厚吐了。

  「嗯?他怎麼了?」身為罪魁禍首的喜兒,詫異的望著一邊吐一邊往大廳外跑的男人。

  被熱茶薰暖了臉的上官,靜默的轉過頭去,看著不動如山的沈飛鷹,用唇語無聲的指控。

  「她真的會害死我的。」

  沈飛鷹同樣用唇語,簡單的送上兩個字。

  「保重。」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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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6-3 19:10:03

第4章(1)  

  繁華的京城裡,出現一幕奇景。

  一個穿著華麗的苗族女子,就騎在巨象上頭,遠遠的跟蹤著鼎鼎有名的上官鏢師。

  喜兒告訴親愛的小喜,必須竭盡全力,盡量保持低調,可別讓上官哥哥發現,她們正在跟蹤他。

  所以,當他不知什麼原因而稍稍慢下步伐時,她跟小喜就快快的躲到茶棚的座位後頭,一動也不敢動,直到他又開始往前走,她們才通過茶棚,很「低調」的跟上去。

  粗如巨木的象足,踩毀數套桌椅,店老闆與客人全都目瞪口呆,嚇得無法動彈,眼睜睜看著巨象的背影遠去。

  玄武大道之上,這一前一後的景象,可引來不少注意。

  當上官清雲停下腳步,與熟識的果商閒談時,巨象就蹲在果倉的後頭,用屁股擠壞幾車日夜兼程,剛運到京城、價格昂貴的甜美荔枝。

  就這麼一路上,她們踩毀茶棚、壓壞荔枝、驚嚇馬匹、撞昏驢子,沿途展現驚人的破壞力,卻還以為藏得天衣無縫,逕自沾沾自喜。

  被跟蹤的上官清雲,雖然一路上始終沒有回頭,但是好幾度在人來人往的玄武大道上停下腳步,仰望著天際,無奈的連聲悲歎。

  每一回,只要他一歎氣,喜兒就心疼得不得了。

  上官哥哥為什麼歎氣呢?是因為,捨不得放她在家獨處,還是他的腦袋跟後背又痛了起來?

  想起出門之前,他雖然在她的「大力推薦」下,喝了那杯已經由熱燙變得溫涼的茶,但是他的臉色非但不見好轉,反倒像是被人強塞了一隻活生生的癩蝦蟆入口。

  「我就知道,」喜兒趴在象背上,柳眉緊擰,俏臉皺得像顆包子,小聲的自言自語。「只喝一杯蟲茶,效果當然不夠好啊!上官哥哥一定是嫌棄我泡的份量太少了。」

  都怪沈飛鷹啦,說什麼今日鏢運繁忙,害得她心愛的夫婿,連喝茶的時間都沒有,就得急急忙忙出門。

  喜兒在心中下定決心。

  喔,上官哥哥,放心吧,等到晚上,她一定會泡上一大壺熱熱濃濃的蟲茶,讓他能夠好好品嚐一番的!

  上官清雲走過熙來攘往的街道,好不容易來到大風堂的門鋪前。

  原本等待出發,秩序稍嫌紊亂的車輛與隊伍,在大鏢師們到來之後,不用片刻工夫,就變得井然有序。居住在店舖裡的鏢師,穿著黑衣勁裝,牽著剽悍的駿馬出現。

  鏢運的路線與項目,沈飛鷹早已安排妥當,幾位大鏢師們領了人馬,當著掌櫃與托鏢人的面,對照預先擬好的合約,點清貨品與人數,彼此簽名妥當,鏢隊們就各自出發。

  繡有「大風堂」三字的旗幟,氣勢非凡的在風中飄揚,每隊人數不論多少,出發時都格外引人注目。

  大風堂兩旁的牆面雖然高,但是喜兒站在象背上,踮高了腳尖,倒也還看得一清二楚。

  看了好一會兒,她總算稍微瞭解,規模宏大的大風堂,鏢運內容不僅有民鏢、官鏢,還有皇鏢,運送的物件更是千奇百怪,從金銀珠寶、各樣雜貨,甚至還包括遠嫁到南方的新娘與送親隊伍。

  雖然看得眼花撩亂,但喜兒的注意力,大多仍放在上官身上。

  所以,當一頂軟轎在門階前停下,從轎子裡走出一個女人,筆直朝丈夫走去時,喜兒火速提高警覺。

  「上官大鏢師,別來無恙。」那女人穿著滿身織錦,姿態曼妙的福了一福,表情卻是無限幽怨。

  「陳掌櫃,有多日不見了。」他躬身為禮,態度從容。

  短短兩句話,喜兒聽在耳裡,雙眼驀地一瞇。

  討厭,上官哥哥的語氣,為什麼變得怎麼溫柔?!醇厚又低沉,比苗族的好酒更厲害,讓她一聽就覺得暈陶陶的。

  唯一的缺點是,他那溫柔的語氣,不是對著她,而是對著別的女人說的!

  風韻誘人的陳掌櫃,抬起眼來,眼中滿是惆悵,只差沒當場落下淚來。「難得上官大鏢師還記得奴家。」

  「陳掌櫃是大風堂的常客,錦繡織的貨物南來北往,都是由我親自押運,我怎會不記得陳掌櫃?」上官清雲對答如流,還附贈滿面笑容。

  高牆後的喜兒,嫉妒得雙眼發直,攀在牆頭上的小手,用力到指節發白,快把屋瓦都捏碎了。

  那女人還裝模作樣的幽幽一歎。

  「要等到何年何月,你才會喚奴家一聲織織?」她輕咬紅唇,又問道:「既是記得人家,大鏢師又怎會匆匆成親呢?」

  「皇上賜婚,上官無法推辭。」

  「也罷,」女人再度一歎,從隨侍丫鬟手中,捧過一件折好的衣裳。「這是嶺南特產的湘雲紗,價勝黃金,是奴家親手縫製,請上官大鏢師收下。」

  「多謝陳掌櫃,上官不能收受饋贈,您的好意,在下只能心領。」

  「這不只是好意,也代表我的情意。」陳織織大膽直言,上前靠得更近,只差半步就要偎進上官的懷裡。「大鏢師,不論您是否已成親,我對您的情意,絕不會有半點減損……」

  一陣怒氣直衝腦門,喜兒氣得頭上都快冒煙了。

  受盡千辛萬苦,萬里跋涉的辛苦可以忍、肚子餓可以忍、餐風露宿可以忍。但是,眼睜睜看著別的女人,露骨的勾引著她心愛的上官哥哥,她可是絕對、絕對忍不下去的!

  「小喜,我們衝!」她大喝一聲,朝前一指。

  「喔昂……」

  巨象揚鼻踏步,發出驚天嗷響,踩踏著雷鳴般的步伐,朝著喜兒指的方向,用力衝撞過去,對大風堂結實的高牆視若無物。

  砰砰砰的連續幾下,天搖地動的巨響後,高牆被猛然撞出一個大洞。眾人驚駭不已,忽見陣陣煙塵中,有一龐然大物,拔山倒樹而來,巨獸的背上還傳來少女的清脆嗓音。

  「你這個壞女人!」喜兒拉了拉巨象的左耳。

  啪!

  象鼻子往左邊揮,停在大風堂門前的軟轎,往左邊飛了出去。

  「管你是吱吱還是唧唧,上官哥哥是我的!」喜兒拉了拉巨象的右耳。

  啪!

  象鼻子往右邊揮,嚇得腿軟的轎夫,整群往右邊飛了出去。像

  她氣呼呼的大喊:「給我聽清楚,我跟上官哥哥已經成親、已經洞房了了了了了了了……」

  啪啦啪啦、轟隆轟隆!

  象鼻子上下左右胡亂揮舞,大風堂的門面被摧毀大半,所有人跑的跑、逃的逃,腿軟的則用最快速度爬離災難現場,就怕慘遭池魚之殃,也會被揮飛出去,像那幾個倒楣的轎夫一樣,全摔進對麵店家裡。

  一片混亂之中,陳織織非但不逃,反倒順勢一倒,軟綿綿的偎進上官清雲的懷裡,柔弱無力的輕叫著。

  「大鏢師,您快抱緊些,奴家好怕、好怕。」她嬌軀顫抖,眼眶還含著淚水,趁此難得機會,攀住愛慕已久的男人不放。

  喜兒的眼睛裡,都快噴出火來了。

  她吆喝一聲,雙手齊拉,像耳揮動如扇,掀起陣陣強風,巨象深知主人心意,用力猛跺腳,像是恨不得把那個女人當成果子,當場用腳踩出汁來。

  「不許你抱著他!」她惱怒難平,雙頰氣鼓鼓的。「再不放手,我就要……我就要……」

  生性單純的她,還來不及想出什麼真正能製造恐懼效果的威脅,卻看見上官哥哥抬起頭來,面如凝霜,冷冷的沉聲說道:「喜兒,還不下來!」

  她心裡還惱著,就算聽見他說的話,卻仍嘟著紅唇,背脊僵得直挺挺的,坐在象背上一動也不動。

  低沉的聲音,冷過寒冬的風,隱含著難敵的強大威嚇感。

  「下來。」

  簡單兩個字的力量,竟讓即使面對猛獸,也能面不改色的喜兒,覺得心兒一顫,感受到難言的壓迫感。就連威風凜凜的小喜,也微微後退了一步。

  通常,喜兒就算是面對比自個兒強大的猛獸,也不會輕言退縮。但是如今在眼前的,可是她的夫婿,就算她再不甘願,也只能嘟著小嘴,爬到巨象頭上,順著象鼻子往下溜。

  「哼,下來就下來嘛!」直到雙腳落地,她嘴裡都還在嘟嚷著。

  上官清雲瞪著眼前,高仰著小臉,眼神裡滿是倔強的小女人,嚴厲的喝叱著。「還不快點向陳掌櫃道歉?」

  「我為什麼要道歉?」小臉仰得更高。

  「你的胡鬧,嚇著陳掌櫃了。」

  「我才沒有胡鬧。」

  「你連陳掌櫃的軟轎都掃了,還說沒胡鬧?」上官濃眉緊擰,先前的溫柔語氣、滿面笑容,全都消失得一乾二淨。

  倚偎在他懷中的陳織織,瞄看了喜兒一眼,用充滿同情的語調說道:「大鏢師,奴家真替你不值,皇上指婚給你的,竟是這樣的女人。」

  「這樣的女人?」喜兒火大的上前,伸手就想要揪起那個不知是唧唧還是喳喳的女人,好好問個清楚。「什麼這樣那樣的,你給我說清楚。」

  灌注嫉妒與氣憤的指尖,還沒碰著陳織織一根寒毛,她就發出痛楚的尖叫,拚命的往上官懷裡鑽。

  「好痛,你竟然打我?」她身子一軟,眼角還落下兩滴淚。「噢,大鏢師,我……我……」話還沒說完,只見她雙眼一閉。

  「她是裝的!」沒能發洩怒氣,卻慘遭誣陷的喜兒,恨得牙癢癢的指控。「你、你根本沒有昏倒!

  「喜兒,不得無禮。」上官喝叱。

  「無禮的是她,我們都成親了,她還想勾引你。」她氣得直跺腳。

  他卻毫不理睬氣呼呼的她,反倒輕柔的將陳織織交給躲在大樹後方,直到這時才敢上前的兩個丫鬟。

  「請送陳掌櫃回去。」溫柔與笑容再度出現了,輕易迷倒丫鬟。「等她醒來後,請轉告一聲,在下改日再登門致歉。」

  「是。」

  兩個小丫鬟,被迷得昏頭轉向,乖乖的扛起主子回家了。

  「滾遠一點,下次不要讓我遇到!」站在原地的喜兒,邊跳邊叫囂著,不忘揮舞拳頭。「每遇到一次,我就打你一次!」

  「都走遠了,再喊她也聽不到。」上官清雲冷淡的說道。

  喜兒匆匆回頭,小手一探,揪住他的蒼衣,急著要說明真相。「我真的沒有打她,就連碰也沒碰著她,是她誣賴我。」

  他神色凝重,濃眉微擰,倒也沒有責怪,故意略過陳織織之事不談,只是無奈的問道:「你一路跟來做什麼?」

  「被你發現了啊?」喜兒嬌呼一聲,轉怒為羞,紅著臉抱怨。「討厭啦,發現了也不跟人家說。」她還以為自個兒的跟蹤技術很完美呢!

  上官清雲環顧凌亂的四周,除了破了個大洞的高牆、搖搖欲墜的大門,以及被踏碎的石階,沿著玄武大道看去,那些慘遭無妄之災的攤商與店家,全都敢怒不敢言,隔著遠遠的,一副等著要衝上來,找他算帳的架勢。

  「從明天開始,你待在家裡就好,下次別跟來了。」他心裡清楚得很,一等到巨象離開後,商家的抱怨、如雪片飛來的帳單,就會把他淹沒。她所闖下的禍,都會被推到他頭上。

  單純的喜兒,哪裡懂得上官急於降低損失的用心良苦,她把手裡的蒼衣揪得更緊,小腦袋像波浪鼓般搖個不停。

  「不行,身為妻子,當然要陪伴丈夫,還要替丈夫分憂解勞。」她臉兒嫣紅,注視著他的雙眸,腳尖在地上猛畫圈圈,嬌滴滴的說道:「再說,我會想你啊。」

  「回家就見得著了。」他會用盡辦法,盡量延遲回去的時間!

  「那不一樣嘛!」喜兒哪裡肯依從。

第4章(2)  

  不顧眾目睽睽,她就鑽進他懷裡,把陳織織窩過、摸過的地方,全都仔細挪擦一遍,這才心滿意足的朝大象招招手。

  「小喜,過來。」

  巨像在她的呼喚下,溫馴的走過來,從背後捲起一大束的花,伸長了象鼻交給喜兒。

  「喏,送你。」她甜笑著,把一大束深紫色的牡丹,送到他的面前,讓那張俊臉被花瓣圍繞。

  那束牡丹花,朵朵嬌艷,每枝都連花帶葉、連根帶土。泥土還有些濕潤,帶著些許水氣。

  上官清雲搖搖欲墜,俊臉煞白。

  「這些花是哪裡來的?」他連雙手都在發抖。

  「我在院子裡拔的,這些花開得好漂亮,我猜你一定會喜歡。」喜兒一臉無辜,雙眼眨啊眨,期待著被摸摸頭,好好的誇讚一番。

  別說是誇讚了,上官清雲簡直想掐死她。

  完了!

  時序入夏,京城裡的牡丹早已凋謝,直到這會兒唯一還能盛開的,是大風堂的堂主羅江花費鉅資,從錢家買來的紫牡丹。

  曾經叱吒風雲的羅江,在幾年之前,早把鏢局事務,都交給沈飛鷹,不但樂得無事一身輕,還四處宣揚:愛女羅夢與滿園親自栽種的紫牡丹,都是他的摯愛。

  「回去。」臉色慘白的上官,好不容易擠出兩個字。

  喜兒滿臉困惑。

  「為什麼要回去?」

  上官深抽一口氣,神情猙獰似鬼,焦急的吼道:「要快點把這些牡丹種回去!」能救一株是一株啊!

  握著滿束紫牡丹,他轉身就要奔回羅府,耳畔卻驀地聽見一聲巨木迸裂的刺耳脆響,他警覺的火速回頭。

  慘遭衝撞的大門,終於再也支撐不住。原本堅硬如石的厚木,迸出無數深淺不一的傷痕,猶如厚冰開裂。

  厚重的大門,轟然朝前倒下。

  「小心!」眼看心愛的丈夫即將被壓成肉餅,喜兒大驚失色,奮不顧身的往前一跳,用盡全力撲倒他的身子。

  嗚嗚,就算是會被壓扁,她也不會拋下他,絕對要保護他!

  轟!

  眨眼之間,大門就重重倒下,將門下的一切,全數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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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福,原來就是這種感覺。

  喜兒坐在床鋪上,看著眼前的男人,只覺得心頭暖甜,忍不住笑得紅唇潤潤,兩眼如新月般瞇著。

  她的裙擺被撩高,露出白嫩的腿兒,腿上滿是擦傷。她卻絲毫不覺得痛,像小貓般溫馴,任由上官清雲處置。

  在大門壓下的前一瞬,他抱住她,長腿一蹬大門,巧妙的借力使力,輕易的就滑出危險範圍。他安然無恙,連一根頭髮絲兒都沒傷著,反倒是捨身救人的她,不及他的靈敏,被木屑刮得滿腳都是傷。

  不過,就因為受了傷,上官才會抱著她,到店舖後方的休憩小間裡,替她拔刺搽藥。

  只要回想起他堅實的手臂、寬闊的胸膛,還有被他緊抱在懷中的安全感,喜兒就幸福得好想跳舞。

  正低著頭,為傷口抹上金創藥的上官,惱怒的瞪了她一眼。

  「你撲過來做什麼?想找死嗎?」

  「人家怕你受傷嘛。」她眨著烏溜溜的大眼認真說。

  「我的武功還算不差。」他諷刺的說道。

  「我知道。」喜兒的表情卻更認真。「但是,我還是會擔心。」

  陰霾的黑眸深處,閃過一抹愕然,卻很快的又被冷淡掩蓋。

  「你就不怕死?」他問。

  「不怕!」她搖著頭,想也沒想,回得斬釘截鐵,道:「為了你,我什麼都不怕。」

  上官緩慢的抬起頭來,深深看了她一眼,雖然歷經紊亂過後,他眉宇間仍有怒意,但是卻比先前淡去了許多。

  一對上他的視線,喜兒就露出燦爛的笑容。她好懷念剛才被他緊緊擁抱的感覺,擁抱的時間雖短,但她暗暗發誓,會一輩子都記住,那寶貴的短暫時光。

  在那個時候,她親眼看見,他露出關懷的神色。

  上官哥哥很關心她呢!

  想到這兒,她笑得更開心了。

  「笑什麼?」他半責怪的問,修長好看的雙手,忙於治療她的傷口。「都傷成這樣了,你還笑得出來?」

  「我很高興嘛!」

  「高興受傷?」他冷淡的問。

  「對啊!」

  他古怪的看了她一眼。

  喜兒卻又粲然一笑,注視著那雙無底黑眸,傾身說道:「因為受了傷,你才會對我這麼好。」

  修長的男性指掌,驀地停住了。俊臉上表情沒變,但是眸光卻驟然一變,只是那變化來得快、去得也快,快得讓她要以為,那只是自個兒一時眼花。

  那眼神,有點像是,爹爹看著娘,或是哥哥看著嫂子的模樣呢!

  情不自禁的,喜兒伸出手,撫過他的濃眉、他的嘴角、他如刀鑿般的深刻五官。那撫摸,起初怯怯的、羞羞的,好怕被他拒絕。

  但是,這次他沒有避開,也沒有瞪她,更沒有吼她,只是如被催眠般,任由她的小手遊走,觸遍他的臉龐。

  軟嫩的小手,最後落到他的薄唇畔。

  「上官哥哥。」她小小聲的喚著,就怕會驚破這恍如美夢的片刻。

  「做什麼?」

  「那個……那個……」她咬著紅唇,掙扎了一會兒,才將埋在心裡的希望,訴諸於言語。「你可不可以,像對著陳嘎嘎那樣,好溫柔好溫柔的對我說話?或是對我笑一笑?」她好羨慕呢!

  上官神色一凜,像是掙脫了咒語,陡然醒過來般,擱下金創藥,撩起蒼衣逕自起身,遠離她的小手,更避開她的注視。

  「剩下的傷口,你應該可以自己處理。」他面無表情的說道,轉過身去,大步就往外走去。

  「等等!」喜兒連忙呼喊,強忍著被他拒絕的痛楚,再度揪住他的蒼衣。「那、那……你不用說話、不用笑,只要陪我一下下,好不好?」她可憐兮兮的問。

  上官沒有回頭,半晌之後,才拂開她的手。

  「我還有事。」他淡淡的回答,然後就踏出房門,用著比尋常還要快一些的速度,往被毀的大前門走去。

  休憩小間裡,只留下失望的喜兒,萬分悵然的,呆望著他遠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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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走得夠遠,確定休憩小間裡的小女人,再也看不見時,上官清雲才停下腳步,習慣性的拂了拂蒼衣上的灰塵。

  靈敏的指尖,拂去了灰塵,卻也觸及了衣裳上幾處乾涸的泥。

  他低頭望去,看見泥土上還黏著牡丹的花瓣,濃烈的花香裡,伴隨著一股淡淡的、屬於少女的芬芳。

  沾了泥的花瓣,跟喜兒同樣頑固,不願被輕易拂去。

  而在蒼衣的衣角,也還看得到幾處不平整的縐折。那全是被她用小手緊緊的揪啊揪,才留下的痕跡。

  為了你,我什麼都不怕。

  他懷疑自己,是否忘得了,她說這句話時,小臉上認真的神情。

  因為受了傷,你才會對我這麼好。

  難言的震撼,強烈衝擊著上官清雲,讓向來以強烈自製為傲的他,竟也會覺得不知所措,甚至狼狽的逃離她的視線。

  望著蒼衣上的縐折,注重儀態到隨身帶著針線的他,首度任由縐折留存,而沒有大費周章的扯平。

  那是她所留下的痕跡。

  一如他的心上,也已留下她的言語、她的笑容,再也無法抹滅。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6-3 19:11:03

第5章(1)  

  初夏的艷陽,散發無比熱力,炙熱的陽光,穿透屋樑脊瓦、門窗樓閣,曬得人連躲在陰影下,都熱得汗水直冒。

  明明是炎炎夏日,羅府宅邸內,卻吹起白花花的飛雪。雖然不是含冤的六月雪,但望著飛雪的上官清雲,心中卻莫名悲涼。

  他成親還不久,帳單已如雪片般飛來。

  這些帳單上,羅列出各式各樣,慘遭大小雙喜破壞蹂躪的物件,其中什麼怪東西都有,大自木橋、涼亭、攤販的攤子,小至硯台、花瓶、鮮花水果、鍋碗瓢盆,通通不缺。

  再這樣下去,他非破產不可。

  上官清雲苦著臉,打著算盤,只覺得心頭淌血,卻驀地聽聞窗外傳來一聲嬌叱。

  「上官清雲!」龍門客棧的女老闆,帶著貼身護衛,氣沖沖的走進門來。

  「不知護國公主大駕前來,上官未曾遠迎,還請恕罪。」他話說得客氣,但屁股可沒離開那張椅子,甚至連站起來都懶。

  「你在算帳?正好!」她把一張帳單,一掌拍到他算盤前。「可別忘了加上這一條!」

  又是一張要求賠償的帳單。

  「十六扇雕花大門、五張黑檀木桌、十二張板凳、三幅刺繡……」他逐一念出,接著停了停,問道:「一座樓梯?」

  「沒錯,連我的樓梯都垮了。」龍無雙火冒三丈,雙手插著腰。「那怪獸還闖進廚房,我的金華火腿、天山雪蓮、東海黑鮪、魚翅、熊掌、干貝、虎鞭,還有昨日才送來的上等金黃香蕉,全都被它給吃了,沒吃完的也全毀了!」

  幾乎就在同時,喜兒端著剛做好的消暑甜點,想送來給上官哥哥嘗嘗。

  她開開心心的方要進門,小腳才抬起,正要跨過門檻,就看見那嬌俏的客棧女老闆,正在裡頭興師問罪。

  聞聲見狀,喜兒瞬間收回了小腳,轉身就想縮回門外,卻聽見身後傳來熟悉的低沉嗓音。

  「喜兒。」

  她微一瑟縮,怯生生的回身,原本以為,會看到他又氣得臉色發青、七竅生煙,誰知卻見他一臉的面無表情,只開口再道:「你進來。」

  喜兒有些緊張,深吸了口氣,貝齒咬著紅唇,只得硬著頭皮,端著甜湯,跨過門檻,走進門廳內。

  「呃,上官哥哥,我煮了些消暑的甜湯。」她擠出討好的笑,慇勤問著。「你要不要喝一些?」

  「就是它!」她叫嚷著,直指著待在廳外的巨獸。「昨天下午就是它毀了我的客棧——」

  話還沒說完,那傢伙烏黑的小賊眼瞧見她的指責,竟然舉起了鼻子,朝她耀武揚威的吼了一聲。

  「昂……」

  「好樣的!」那一聲示威,沒讓龍無雙嚇到,反而火更旺,捲起了衣袖,就要上前動手。「看我割下這長鼻子做象拔!」

  「小喜,安靜!」喜兒聞言吃了一驚,飛快放下甜湯,快速衝到門口,伸手擋著。「對不起,小喜不是故意的,請你原諒它。」

  「這大笨象吃了我那麼多好料,我不吃回來怎麼甘心!」龍無雙嬌喝一聲。「刀來!」

  輕薄短小的刀,破空而來,她順手握住,殺氣騰騰的上前。

  小喜昂起長鼻,抬起兩隻巨大前腳,揚聲高喊,大聲威嚇,卻嚇不退無法滿足口腹之慾的龍無雙,只見刀刃逼得愈來愈近。

  「別傷害小喜!」喜兒奮不顧身,猛地往前衝。

  這一下太突如其來,龍無雙收刀不住,銀刀直衝往喜兒。

  干鈞一發之際,一顆小石子疾射而來,彈中銀刀,幾乎在同時,男人攬抱住了她的腰,迅速將她帶開。

  喜兒吃了一驚,抬起頭,看見他俊帥的面孔。

  上官哥哥救她耶!

  一顆心,撲通撲通的跳,喜兒被緊摟著,萬分崇拜的看著他,只聽那熟悉的嗓音,在頭上響起。

  「護國公主,請手下留情。」

  「你最好趁早讓開,反正這一回,我非得和這畜牲討回個公道不可!」

  「它才不是畜牲!」喜兒聞言,忍不住抗議。「它有名字的,它叫小喜!」

  「我管它叫小悲還是小喜!它吃了我的東西,我就要吃回來!」

  「它又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就可以吃我的東西嗎?」

  「我會賠啊!又不是白吃,你不是開客棧的嗎?客棧就是要讓人吃東西的啊!」

  「它是畜牲,又不是人!」

  兩個女人的叫囂,瞬間響徹雲霄。

  上官清雲仰天,無奈的再歎了口氣。

  兩位身份高貴的公主,卻還在爭吵,眼看又要動起手來,他再次將想上前的喜兒給撈了回來,另一手巧妙抓住了龍無雙揮來的銀刀。

  「護國公主——」他沉聲開口。

  「放開我的刀!」

  他沒有放,只改口,喊了她另一個頭銜。

  「相爺夫人。」

  聞聲,龍無雙一怔,黑眸微瞇,倒是沒開口抗議。

  看來這頭銜,比另一個有用多了。

  上官一手抓著喜兒,一手仍握著龍無雙的刀。「相爺夫人,小喜不只是苗族公主的坐騎,對她來說,小喜就像親人一樣。」

  「沒錯!」喜兒抓住他攬在腰上的手,用力的點頭贊同。「小喜就像我的姊妹,你不能砍了它的鼻子吃!」

  上官暗自再歎了口氣,將長臂收得更緊。

  喜兒察覺,回過頭,只見他瞇著眼,低聲警告。」安靜。」

  「可是……」她還想說話。

  「想救它,你就保持安靜。」他冷著臉,在她耳邊迅速低語。

  喜兒雖然不甘心,但為了小喜,還是點頭閉上了嘴。

  直到她妥協後,上官這才鬆開手,放開握在手中的刀身,望向冷靜許多的龍無雙。「相爺夫人,兩軍對陣,不斬來使,何況漢苗兩族已經和親,更加不該傷害喜兒公主視為姊妹的小喜。」

  龍無雙一怔,卻也不甘這樣認賠,怒瞪著他問:「那我的損失怎麼辦?!」

  薄薄的帳單,瞬間出現在上官兩指之間。

  「夫人,和親這件事既是相爺的主意,我相信,他會很樂意買單結帳的。」他溫文客氣的說著,臉上的微笑萬分真誠,連日來這麼多帳單,就只有這一張,讓他心情大好。

  「你又知道他會付帳!」龍無雙輕哼一聲,那鐵公雞根本一毛不拔。

  「夫人,我想,依相爺的性格,是不會想欠你債的,特別是這一條。」

  龍無雙秀眉輕佻,黑眸一亮,終於放下了刀。讓公孫明德欠她債?這主意不錯,她喜歡。

  上官的嘴角再揚。「我想,你應該還有不少財物損失,沒有來得及列上,或許夫人你應該再回客棧,重新清算一次這回的財物損失,然後親自呈報給他。」

  一想到可以和公孫明德要債,還可以隨便報帳,龍無雙就忍不住眉開眼笑起來。

  「咳嗯,我想你說得沒錯。」瞧著那老奸巨猾的上官清雲,她輕咳兩聲,伸手將那張帳單抽了回來,臉不紅、氣不喘的說:「我太生氣了,沒列清楚。」

  趁此情勢,上官順水推舟,說道:「還不快謝謝相爺夫人。」

  喜兒張著小嘴,眨了眨眼,雖然不甘願,但還是擠出了一句。「謝謝相爺夫人。」

  龍無雙抬起下巴,哼了一聲,這才腳跟一旋。

  「我們走!」

  直到那怒氣沖沖的女人,終於走得看不見人影時,喜兒才輕拉著他的衣角,滿臉的抱歉,小小聲的說:「對不起喔,小喜真的不是故意的……」

  「這次又是怎麼回事?」他擰著眉問。

  「昨天在街上,它聞到了香蕉的味道,因為它太想家了,所以就……」

  「所以就闖進人家客棧裡,毀了人家的客棧和廚房?」他揚起劍眉。

  「呃……它餓了嘛……」喜兒不好意思的垂下了腦袋,悄聲為好姊妹辯解:「它最愛吃香蕉了,所以昨天聞到香蕉的味道,才會太過興奮……」喜兒自知理虧,愈說愈心虛,小腦袋也跟著垂得愈來愈低。

  無法控制的,他歎了口氣。

  聽見那聲歎息,她覷了他一眼,像是想到什麼,猛然抬起頭來,急匆匆的取下手中數只銀鐲和戒指。「那些損失,我都會賠的,不夠的話,等哥哥他們來了,還會有更多——」

  「不用了,我不需要這些東西。」

  「可是……」

  「這些並不能改變什麼。」他淡淡的說。

  這句話,讓喜兒臉色微微發白,瑟縮了一下。她其實也不是笨蛋,知道自己有些行為在京城裡,似乎不太對。以往在族裡、在山上,花是大家的,誰都能采,食物是共享的,無論誰打了獵回來,族人總一起分食收穫。

  她是公主,人人都對她笑臉相迎,每個人都喜歡她和小喜,無論她做什麼,都能得到諒解,若她做錯了什麼,大家也會好聲好氣的和她解釋,可這邊卻不一樣。

  好像不管她怎麼做,都不對。

  再一次的,她垂下了腦袋。

  瞧著她那沮喪落寞模樣,上官清雲胸口又悶了起來。他曉得自己的話,傷害了她的心。

  那並非他的本意,真的不是。

  他握住她的小手,把滿桌的銀飾,一個又一個,慢慢套回她手上,先是銀鐲子,然後是銀戒指。

  他的動作很溫柔、很小心,粗糙的手指,帶著些許暖熱。那小小的熱度,順著手臂,一路暖進了心口。

  怯生生的,喜兒抬起黑眸。

  他垂著眼,替她把最後一個銀戒戴上,俊秀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看不出在想什麼。

  「對不起,你原諒我們好不好?我們下次會更小心注意的。」她的聲音很小聲,有些瘖啞。

  他抬眼,看見她的黑眸,漾著水光,鼻頭和小臉上,有著可疑的紅。他知道,她害怕惹他生氣,擔心他會討厭她。

  這個苗族公主在乎他,非常在乎。

  握著她柔軟的小手,看著她眼裡閃爍的淚光,不由自主的,他開了口。「下次,記得小心點。」

  「你原諒我們了嗎?」

  他不該讓事情就這樣過去,他應該要想辦法脫身,她是個麻煩,可是此時此刻,為了某種不知名的原因,他就是沒有辦法對她說不。

  終於,喜兒破涕為笑,開心的綻出一抹可愛如花的笑容,飛撲進他懷裡。「謝謝你!」她抬手環著他的脖子,幾乎是吊在他身上。「上官哥哥,我最喜歡你了!」

  這句話,照理說應該要讓他頭皮發麻,可是這一次卻沒有,反而更加收緊了他的心。

  不自覺的,他擰起了眉,遲疑了一下,才環住她的腰。

  她身上有一種好聞的香氣,不是京城裡姑娘們抹在頭上、身上的香膏發油的味道,而是一種清爽好聞的花香。他忍不住深吸了口氣,幾乎想將臉埋入她頸間,跟著他才發現自己在做什麼。

  微微一驚,上官清雲鬆開手,力圖鎮定的說道:「好了,我還有事要忙,你就先回屋裡去吧。」沒有等她回應,他迅速轉過身,快步往外走去。

  「咦?啊,好,上官哥哥,那我先回去準備晚餐,你要早點回來吃飯喔!」

  沒想太多的喜兒,揚起了手,雖然已經瞧不見那高大的身影,她還是將手舉得高高的,努力揮著小手。

  上官清雲沒有回頭,也沒有應答,只是腳下走得更快。

  雖然,他還沒算完桌上那堆帳;雖然,她特別熬煮的甜湯還留在桌上;雖然,鏢局裡現在也沒有急事需要他處理。

  但是他依然還是繼續往前走去,再一次像逃命似的,離開那個開始牽動他心神的麻煩。

  他可以找到事情做的,絕對可以。

  任何事,都比留在這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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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人靜,明月高懸。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子時已過,巡夜的打更人,在遠處敲了敲梆子、報著時辰,那聲音有些悠長,緩緩漸行漸遠。

  黑夜裡,羅府宅邸的大門傳來輕響,守門的老張連忙上前開門。

  「啊,是上官大鏢師,忙到這麼晚啊?」老張皺著老臉,笑呵呵的說:「真是辛苦您了,快些回房歇息吧。」

  「你也辛苦了。」他回了一句,才慢慢舉步,走向自家院落。

  實話說,鏢局裡並沒有什麼事,因為他新婚的關係,沈飛鷹把幾件鏢案,都交代給了其他人。雖然沒有明說,但上官心知肚明。這陣子,他最主要的任務,就是要照顧那位硬被塞給他的妻子。

  其實,他還在想辦法,試圖從這樁婚事之中脫身,所以成親之後,他總是夜夜晚歸,就是不和她洞房。

  只要還沒洞房,一切就還有挽回的餘地。

  虧得她太過天真單純,還以為親了嘴,就已經完事。既然她誤會兩人已經洞房,他乾脆將錯就錯,讓她繼續誤會下去,一邊思考算計,該如何才能解決這件荒唐的婚事。

  暗夜裡,各府各院的人,全都睡了,只有幾間房,還點著微弱的夜燈。他穿過庭院,走上迴廊,疲倦的抬手,揉著僵硬的肩頸。

  為了能拖延回來的時間,在鏢局裡,他把所有能做的事都做了。他幫著大夥兒搬貨、刷馬,甚至上屋頂修瓦、打磨刀具,陪著新進的毛頭鏢師練武對招,試圖用大量的勞動來遺忘那個女人。

  問題是,那沒有用。

  他只要一有空閒,就一直想起她,想起她的聲音、她天真的笑容、她美麗的容顏,還有她全心全意的可愛模樣。

  那讓他莫名煩躁,在煩躁之中,卻又有些不知所以的什麼在內心深處隱隱騷動著。他不敢深想,只能用更多事來填塞,用忙碌來忘卻。

  回到自家院落,他走進院子,來到屋門前。

  在院子裡睡覺的那頭大象看見他,睜開了小眼,他沒有多加理會,只是深深的又歎了口氣。

  一定有方法,能讓他恢復自由之身的。他一邊想著,一邊伸手推開了門。

  屋子裡的燈還微亮著,他還以為是僕人留了一盞燈,誰知門一開,卻只見燈光下,平常應該早就去睡的女人,正坐在桌邊打瞌睡。

  桌上,堆了滿滿的菜餚。

  在幾近熄滅的燈火下,她雙眸閉著,小手撐著臉,但仍無法阻止小小的腦袋在桌邊點啊點的。

  上官哥哥,那我先回去準備晚餐,你要早點回來吃飯喔!

  他沒有當真,他以為她只是說說而已,更不知道她會等著他,直到深夜。

  你要早點回來吃飯喔!

  她開心的聲音,迴盪在耳畔,似長鞭一般,狠狠抽打著他的心。

第5章(2)

  夏夜晚風,隨著他推開的門,輕輕拂來,揚起喜兒額際垂落的一綹黑髮。驀地,她小手一滑,整張臉差點撲到桌上,驚醒的她趕緊坐直,然後才看見了他。

  「上官哥哥,太好了,你回來了!」她開心的起身,匆匆奔至他身前,笑靨如花的拉他到桌邊。「你一定餓了吧?快快快,快來吃點東西。啊,對不起,我剛剛不小心睡著,菜都涼了,你等等,我先去熱一下菜,很快很快喔,你等一下,我馬上就回來。」她飛快將菜收到托盤上,咚咚咚的跑了出去。

  上官清雲只能看著她,為了故意晚歸的自己,忙碌的奔進跑出,替他熱菜弄飯,把湯加熱,還拿來水盆手巾,替他擦臉、洗手。

  美麗的小臉上,沒有一丁點兒怨懟或不悅。她像個陀螺一樣忙得團團轉,像只小鳥一樣吱吱喳喳。

  吃完了飯,她已經在小喜的幫忙下,端來了洗澡的木桶和趁剛剛熱飯菜時,一起燒的熱水。

  「來,你一定累了,快進澡桶裡,泡個熱水澡就舒服多了。」她飛快的脫去他的衣裳,直脫到單衣,小手卻被緊緊握住。「你別害羞,我們都是夫妻了。來,快把衣服脫掉進澡桶裡。」

  「不用了,我自己會脫。」他堅守最後底線。

  「好,那你快脫,我去拿乾淨的布巾。」

  他用最快的速度,脫掉僅剩的衣物,坐進浴桶裡頭,任由溫熱的水淹沒了身體。才剛坐好,喜兒已經抱著乾淨的布巾,回到屋裡了。

  「這水溫還可以嗎?會不會太燙人?」

  「不會。」他開口,聲音卻異常幹啞,感覺到她的小手,撫上了他僵硬的頸項,讓他全身開始緊繃。

  「那就好。」喜兒甜甜一笑,拿了張小凳子,在他身後坐下,小心撩起他被水浸濕的長髮。「你放鬆泡著,我幫你洗洗髮。」她將上好的澡豆沾濕,搓揉出泡泡。

  他無法將拒絕說出口,只能僵硬的坐在熱水中,感覺她的手指,在發間穿梭,輕柔按摩著他的頭皮。

  「我阿爹啊,常常說辛苦一天下來,能泡個澡,讓娘幫他洗頭、刷背,是最至高無上的享受。」她叨叨絮絮的說著一些家鄉裡、雙親間相處的小事,時而輕笑出聲。

  起初,上官清雲一直無法放鬆,但泡在熱水中,被她按著頭皮,真的十分舒服,到了後來,他不自覺的鬆懈防備,靠著身後的浴桶。

  她的小手,有著神奇的療效,鬆開他緊繃的頭皮,舒緩這些日子來,因為壓力和緊張,不時發作的頭疼。

  當她拿著勺子,開始替他沖淨發上的泡沫時,他甚至差點開口阻止她,希望她再按久一些。但是接下來,她竟開始替他刷背。

  「上官哥哥,這樣的力道可好?還是你喜歡再大力一點?」喜兒盡心盡力的刷著他的背,只覺得他的皮膚好好摸,微微的熱,帶著燙人的熱度,水光在黝黑的皮膚上閃閃發亮,看來莫名誘人。

  不知為什麼,眼前的畫面,讓她莫名口乾,好想上前舔去他肩背上的水珠,解自己的渴。

  這念頭,讓她小臉微紅,飛快揮開那羞人的想法。

  上官清雲坐在熱水裡,感覺到那小女人的聲音,近在耳畔,暖暖的氣息,吹拂著他的耳,她一隻小手拿著絲絡刷著背,一隻小手平貼在肩背上,一下子緩緩撫過來、一會兒慢慢摸過去,讓他的心跳,大力的撞擊著胸膛。

  熱氣上湧,充塞四肢百骸,他感覺到,胯下的慾望硬了起來。

  沒等到他回答,她好奇再問:「上官哥哥?」

  他張開嘴,第一次沒發出聲音,試了第二次,才嗄啞的擠出一句話。「這樣就好了……」

  「真的嗎?那我再幫你刷刷前面。」

  前面?!

  上官清雲驚醒過來,背對著她,飛快站了起來,連忙說道:「不用了,我已經洗好了。」

  水花從強壯的男性身軀上滑落,讓喜兒一下子看傻了眼,她不是沒看過赤身裸體的男人,但上官哥哥的身體,不知為什麼,就是特別好看。

  她忍不住嚥了下口水,臉紅心跳,不捨的問:「你確定洗好了嗎?」

  「當然。」他快速跨出浴桶,抓起掛在一旁的布巾,擦拭身體,從頭到尾背對著她。

  上官清雲原本以為,這樣就能逃過被她小手蹂躪誘惑的苦刑,誰知下一瞬,她竟又拿著另一條布巾靠了過來,替他擦乾背。

  老天!

  他轉過身,抓住她的小手,陰沉的看著她。「我自己來就行了,你先去睡吧。」

  哪裡曉得,轉身看她,竟是個嚴重而錯誤的主意。

  在搖曳的燈火下,她看起來誘人無比,髮絲因為濕氣,貼在她的柔滑頸項上,紅嫩的唇就在他眼前微啟,美麗的雙眸帶著水光,映著他的身影。

  他可以聞到她身上的香味,那麼甜:他同時可以感覺到,自己變得更熱更硬。

  幸好兩人之間,還有段小小的距離,幸好她沒有低頭,沒有發現他嚇人的昂揚硬挺,否則他還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不行,還沒呢,瞧,你的背還繃得那麼緊。」喜兒昂首看著他,堅持著說:「來,快到床上趴下,我幫你按松背部的肌肉。」

  床。

  這字眼,讓他黑瞳收縮,不自覺的屏住氣息。他不認為這個時候,接近床是個好主意。

  「相信我,我技術很好的,絕對會讓你放鬆下來的。」喜兒認真的說著。

  她的話,只讓上官清雲胸腹中的慾火更旺。他不認為,自己可以放鬆下來,除非用全天下的男人都知道的那個方式。

  天曉得,她是他的妻子,他可以盡情讓她幫著他放鬆,他猜她會很樂意,他會讓她很舒服,他也可以讓她很放鬆……

  她未經人事,他可以教她很多很多。

  看著眼前這個心甘情願為他的小女人,發狂的慾火幾乎掩蓋了一切……

  不!

  就在即將失控的邊緣,他的腦海裡,閃過最後一絲清明。小不忍則亂大謀,他可是上官清雲,有堅強的意志力,當然可以忍受誘惑。

  單純的喜兒,在他天人交戰時,已經把他推上床。「來,快趴下吧。」

  他不由自主,只能任憑她擺佈。然後,他感覺到,她跨過他的腰,直接坐了上來。

  雖然隔著她的衣褲,他依然能清楚感覺,她的大腿內側,在他臀側誘人的摩擦著。她還在手上抹了香油,接著稍稍傾身,開始在他赤裸的背上塗抹揉按。

  天啊,那感覺簡直是……

  上官清雲覺得自己就像在天堂,也像在地獄。

  她用指節和掌腹,有技巧的按開他背上每一個糾結、每一處緊繃,卻也讓他的某個部位,愈來愈是堅硬。

  「這樣舒服嗎?」她天真的問。

  他喘息著,發出含糊且意義不明的呻吟,不曉得此情此景,究竟是舒服多一些,還是痛苦多一點。

  最美妙的折磨還在繼續。

  她的小手,順著他的背脊兩側揉按著,從上到下、再從下到上,無一遺漏,有時還會撫過他的兩側,到後來甚至起身,轉過來按著他的雙腿。當她兩隻柔嫩小手,來到大腿內側時,他差點失控。

  理智與慾望,持續相互拉鋸——

  該死!他都已經娶了她,為什麼不能就此順其自然?

  慾望吶喊著。

  上官清雲!別忘了,她可是個麻煩,超級大麻煩!

  理智尖叫著。

  他閉上眼,青筋暴起,強忍著想翻身,將她壓倒的慾望,甚至開始覺得,她這個麻煩,好像也沒那麼討人厭了。

  事實上,或許就算她是個麻煩,也是值得的。

  他的思緒糾結,亂成了一團。就在慾望一口接一口,將理智啃食殆盡的前一刻,她終於停手了。

  「好了,這樣應該差不多了。」她下了床,見他閉著眼,還以為他睡著了,小小聲的叫著測試。「上官哥哥?」

  那聲音那般輕柔,他不敢回應,怕她又有什麼主意,只能佯裝熟睡。

  「你睡著了嗎?」她再悄悄問了一次。

  他一動也不敢動。

  「太好了。」她說,語氣帶著欣慰。

  那語氣,讓他心頭一暖。

  屋內靜默了一會兒,但他知道她還在床邊,靠得很近很近,他可以感覺到她的呼吸,拂過唇邊。然後,一隻小手,偷偷的摸上他的臉。

  那撫摸好輕好輕,像羽毛一般,撫過他的臉,也騷動他的心。下一瞬間,另一抹不同於小手的輕軟溫熱,怯怯的靠近,印在他唇上。

  那個吻,有些溫柔,帶著羞澀,輕柔而誘人。

  當她退開時,他幾乎要忍不住再把她抓回來。

  一會兒後,那小女人總算吹熄了燭火、爬上了床,替兩人蓋好了被褥,在他身邊窩著。因為太過疲倦,她上床沒多久後,就睡著了。

  他一直沒動,直到她沉沉睡去,才敢將雙眼睜開一條細縫。

  那個可愛的小女人就縮在他身邊,勾著他的手臂,和他枕在同一個枕上,蓋著同一條被子。

  月光下,她美麗的小臉近在眼前,明明已經睡著,粉嫩的唇還微揚著,還掛著一抹淡淡的笑。

  這女人,怎麼能只因為他,就這般心滿意足?

  看著她,上官清雲的心頭,莫名緊痛。

  他是個孤兒,因為運氣好,才被總鏢頭帶回來習武唸書,為報總鏢頭養育之恩,他日夜苦讀、練武,一路辛苦打拚上來,才成為一級的大鏢師。

  雖然,後來算是功成名就,他卻已經苦慣了,不曾讓人這般伺候。長那麼大,從來不曾有人這樣細心照料過他。全心全意,只為了他。

  為他而喜、為他而憂……

  心,在胸中跳動著,撞擊著胸口,力道大得幾乎會痛。

  殘存的理智告訴他,應該要把手抽回來、應該要出去,找別的地方睡覺。但是,他卻沒有起身、沒有動作。

  深幽的黑眸,就這麼看著她,深深的看著、貪婪的看著。

  直到睡魔俘虜了他,他才在不覺中,也在她身旁,沉沉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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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6-3 19:12:08

第6章(1)  

  為了不讓上官清雲為難,連累他備受指責,喜兒收斂了許多。

  出門之前,她會先對小喜干叮嚀、萬交代,囑咐這一路上都得乖乖的,不許胡亂衝撞,更不許踩壞、壓壞民家或攤販。

  或許是龍無雙的威脅,對小喜起了作用,為了保住象鼻,不被龍無雙送進廚房紅燒或清燉,它乖乖聽令,當真不再闖禍,連走路都小心翼翼,只敢走在玄武大道中央,只差沒踮起腳尖走動。

  至於待在羅府宅邸裡時,它就窩在草坪上,舒舒服服的休息,嚼嚼美味的草料。倒是喜兒忙得團團轉,一刻也沒有閒著。

  她拋卻一族公主的身份,竭盡所能的照料丈夫。

  白天的時候,她跟著廚娘,學習做漢族的菜餚,一再與鍋碗瓢盆奮戰,縱然染得滿身油煙,弄得一身汗水淋漓,雙手還被菜刀切出好多傷口,她仍不厭其煩,執意把上官愛吃的幾道菜餚,練習到熟練為止。

  夜晚的時候,當上官回到院落,剛踏入房門時,她總是咚咚咚的衝上前,撲進他懷裡緊緊擁抱。

  然後,她會亦步亦趨,繞著他嘰嘰喳喳的講個不停,告訴他這一整天發生的事,以及她有多麼想他。

  當他沐浴的時候,她會替他刷背,還不斷問他舒不舒服。雖然他的回應大多只是點點頭,但已足夠讓她樂得心花朵朵開。

  她還替他梳頭髮、修剪指甲,像是娘對待爹爹那樣,將他照料得無微不至。

  只是,有些時候,她也會出錯。

  像是她堅持要親自為他熨燙衣裳,卻因為不熟悉,擱在火斗裡的火炭溫度該是多高,一不小心就把蒼衣燙破了一個大洞。

  為了彌補錯誤,她趁著夜晚,確定上官哥哥睡著後,偷偷爬起身來,在滿月的月光下,在破洞上繡上一朵花。

  苗族姑娘都擅長刺繡,但她向來野慣了,狩獵的技巧出色,刺繡功夫卻不佳,加上光線不足、時間有限,繡出來的花朵,簡直是慘不忍睹,醜得讓她想哭。

  眼看天色將明,上官哥哥起床的時辰就要到了,她匆匆把蒼衣折妥,躡手躡腳的回到床上,在床邊縮成一顆小球。

  幾乎是喜兒一躺下,枕邊人就醒了。

  她心虛的緊閉雙眼,努力試圖裝睡,額上卻難以遏止的,冒出一滴又一滴的冷汗。她豎起耳朵,聽著他下床,洗臉、更衣。

  唔,難道,上官哥哥沒發現,衣裳上醜醜的刺繡?

  喜兒心裡納悶,忍不住偷偷的,眼睛微微的睜開一條縫兒,察看他的反應。嗚嗚,她弄壞的可是他最喜愛的衣裳呢!

  只是,透過微瞇的眼兒,那張俊臉竟靠在好近好近的地方,正目不轉睛的盯著她瞧,嚇得她連忙睜眼。

  「呃,上、上官哥哥?」她緊張得舌頭打結,連話都說不好。」怎、怎麼、麼、了嗎?」

  糟了糟了,他會不會是生氣了?

  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的喜兒,鼓起勇氣偷瞄近在咫尺的俊容,卻沒瞧見半分怒容,反倒還瞧見他的嘴角微勾,似笑非笑。

  嗚哇,到底是穿幫了沒有?!她緊張得猛縮脖子,不知所措。

  就在她再也按捺不住心虛,想開口道歉的時候,上官清雲突然探出手來,落在她的小腦袋上頭。

  「喜兒。」他喚道。

  「嗯?」

  厚實的大手,在小腦袋上揉了揉,弄亂了她的發。

  「今兒個白天,你就別忙了,多睡一點。」他叮嚀著。

  喜兒呆愣的看著夫婿,傻傻的答應。

  「呃,好……好……」

  「好好睡吧!」薄唇上的笑意,又深了些。「我出門去了。」

  直到上官清雲離開後,喜兒還呆了好一會兒。過了半晌,她才露出傻笑,像飄在雲端似的,覺得心裡又甜又暖,比喝了一大碗野蜜還滿足。

  砰咚一聲,喜兒重重躺回床上,雙手摸著被揉亂的發,回憶著他的力道、他的溫度,還有他那似笑非笑的模樣。

  噢,他摸了她的頭呢!

  喜兒樂得忘了整夜未睡的辛勞,翻身把小臉埋進枕頭裡,興奮得雙腿亂踢亂蹬,銀鈴似的笑聲溜出紅唇,久久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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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膳時分,羅府的飯廳裡、圓桌上,擺放著十二道精緻可口的小菜。

  從鏢局回來的大鏢師們,略微梳洗後才陸續入座。多日不見的堂主羅江,今日終於遠行歸來,大鏢師們為了替堂主接風,全數乖乖出席。

  羅江可是江湖上名望數一數二的豪俠,雖然已步入中年,但仍是目光銳利、虎背熊腰,體力絲毫不減當年。這幾年來,他樂得輕鬆,穿著也變得華麗,左手的食指上,還戴著一枚大如鴿蛋、艷似濃水綠的翡翠戒指。

  雖是旅程順利,一路愉快,但是坐在主位的羅江,卻臭著一張臉。

  在沈飛鷹的吩咐下,僕人們上前,撤下小菜,熱騰騰的佳餚,一道接著一道,都被送上圓桌。

  有了好菜,當然不能缺了好酒,一罈罈宮廷御釀的玉龍,被敲開壇口封泥,飯廳內酒香醉人。

  只是僕人們忙裡忙外,飯廳的門外卻有個小小身影,端著一盤熱騰騰的菜餚,遲疑著不敢端菜入內。

  瞧見喜兒緊張兮兮的模樣,特地跟出來的廚娘,也跟著焦急起來。

  「公主,別只是站著,快把菜端進去。」廚娘勸著。

  喜兒低下頭,看著滿盤艷紅的麻婆豆腐,再求救似的看著廚娘。「張嫂,我煮的菜,上官哥哥真的會喜歡嗎?」

  「你放心,味道我都嘗過了,他肯定喜歡。」廚娘拍著胸脯保證。

  「我還是怕沒把菜煮好。」她躲在門邊,甚至還有點想逃走。

  「你都練習那麼久了,不會有問題的。」雖然貴為一族公主,但是這姑娘為了夫婿,親自洗手做羹湯,努力的精神讓廚娘都大為感動。

  有了廚娘的再三保證,喜兒閉眼吸氣,鼓足了勇氣,才戰戰兢兢的端著麻婆豆腐,送進飯廳裡頭。

  她特地把那道菜擱放在上官面前。

  他不知用什麼方式,即使沒有回頭,也感覺到她的接近,轉頭望向她,黑眸微微一瞇。

  「怎麼不坐下來?」他的身旁還留了個專屬於她的位子。

  喜兒擠出一個笑容。

  「我只是順手幫個忙。」說完,她又轉身離開飯廳,匆匆朝著廚房奔去。

  坐在主位上,臉色難看的羅江,砰的一拍桌子,跳起來半天高,指著遠去的嬌小背影,氣得渾身發抖。

  「就是她拔了我的牡丹,對不對?」他指控著。

  主位旁的羅夢,軟言軟語的勸著。「爹爹請息怒,喜兒公主初來乍到,難免有出錯的地方,請您原諒她。」

  性烈如火的他,唯一的罩門,就是愛女羅夢。有了羅夢求情,他縱有天大的火氣,也會苦苦忍下來。

  腳步聲由遠而近,不同於遠去時的急切,端著一盤青椒牛肉回來的喜兒,每一步都踏得穩穩當當,走到桌邊才把菜餚擱下。

  「再等我一下喔!」她匆匆一笑,又跑了出去。

  羅江悶聲一吼,震得眾人耳朵發疼。

  「我想起來了!當年,她還弄死我的錦鯉。」他忍氣吞聲,忍得都快哭了。

  「那麼久的事,您就別放在心上了。」羅夢輕挽袖子,替父親倒了一杯酒。「喜兒公主是我的貴客,您可要答應我,不要嚇著她。」

  即便是有人威脅,要砍下他的腦袋,羅江也不會違逆愛女的心意,賠了滿園牡丹的他,只得苦著臉,悶頭猛灌酒。

  喜兒最後端上桌的,是晶瑩滑潤、香味四溢的糟溜魚片。

  「上官哥哥,你快吃吃看。」她站在一旁,慇勤的勸著,雙手緊張的在裙子上絞啊絞。她的注意力全在上官身上,完全沒有發現,羅江憤恨的注視。

  「等開桌了再吃。」他淡淡的說道。

  滿是期待的小臉,頓時盈滿失望。「不能先嘗幾口嗎?」

  「家裡有規矩。」

  「喔。」她低垂著頭,像是陡然枯萎的小花。

  好心腸的羅夢,再度出來解圍。「既然喜兒如此盛情,上官大鏢師就別管什麼規矩了。」

  希望的火苗,再度熊熊燃起,喜兒再度積極勸說:「這三道菜,你都先吃一口就行了。」她扯扯他的衣袖,認真的懇求著。「拜託你啦!」

  受不住連番勸說,上官終於舉起筷子,一一品嚐眼前的三道菜餚。這三道菜都擱在他面前,跟其他菜餚相隔有些距離,擺明就是要由他享用。

  眼看著上官哥哥,終於舉筷挾菜,送入口中,喜兒急忙追問:「麻婆豆腐好吃嗎?」

  他點頭。

  「青椒牛肉好吃嗎?」

  他再度點頭。

  「糟溜魚片好吃嗎?」

  他三度點頭。

  高興不已的喜兒,捂著嘴兒直笑,快樂得差點在原地跳起舞來。太好了,她煮的三道菜,上官哥哥都覺得好吃呢!

  這些日子以來,反覆努力試做,不知失敗多少回的辛苦,在他點頭認同的瞬間,全都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是喜兒為了你,親手烹調的菜餚,當然是好吃了。」羅夢溫柔的一笑。「她為了做這些菜,可辛苦了好些日子。」

  秘密被人當場揭穿,喜兒臉兒羞紅,用眼角偷偷看著心上人,卻發現他雙眉一擰,大手立刻擱下筷子,探來要握她的手。

  她心裡暗喊了一聲糟糕,飛快的把雙手藏到背後,不肯讓他握。

  上官臉色一沉。

  「伸出來。」他命令著。

  「不要。」

  他的臉色更不悅了。「伸出來。」

  喜兒還想拒絕,但是「不要」二字,在舌尖滾了滾,最後還是被吞進肚子裡。她慢吞吞的,把雙手伸出來。

  無數的刀傷,讓她的手變得好醜。她原本想藏著,不讓他瞧見的,卻還是拒絕不了他的要求,只得任由雙手被他拉到眼前,在眾目睽睽下端詳。

  上官神色凝重,卻不是惱怒。他仔仔細細的,看遍小手深深淺淺的刀傷,雙眉擰得更緊。

  他看著她雙手時的模樣,不知道為什麼,竟讓她心頭小鹿亂撞,不由自主的停了呼吸。所有的知覺,像是全集中在手中,他的每一下撫觸,都教她臉紅心跳。

  察看半晌之後,上官清雲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牽住她的小手,用輕柔但堅定的力道,要她一同入席。

  耐心用盡,肚子裡饞蟲作亂的羅江,終於可以宣佈開桌。他率先舉起筷子,用大吃大喝,填補內心的傷痛。

  喜兒才剛捧起滿碗晶瑩的米飯,連筷子都還沒拿,上官就挾了一塊糟溜魚片,擱進她的碗裡。

  「多吃點。」平淡的語氣裡,多了一絲關懷。「很好吃的。」他望著她,又補上這句話,再度肯定她的努力。

  喜兒乖乖的點頭,連飯帶魚的吃進嘴裡,卻因為他的讚許,高興得根本吃不出味道,覺得只要坐在他身邊,吃進嘴裡的每一口飯菜,都好甜好甜,甜得她的心都要淌出蜜來。

  被香氣吸引的徐厚,忍不住也伸出筷子,想要挾一口青椒牛肉來嘗嘗。他清楚上官清雲的舌頭精得很,只要是他認同的,絕對就是可口佳餚。

  只是,筷子才剛伸出,還沒碰著菜餚,就被中途攔截。

  上官清雲以筷抵筷,不讓徐厚的筷子接近。

  「你做什麼啊?」他惱怒的一翻手,筷子繞退,從另一個角度進攻,卻又被再度擋了下來。

  兩雙筷子你來我往,猶如刀劍一般,在半空中戰了幾回合,兩人動作迅速,讓人看得眼花撩亂。

  幾度進攻不成的徐厚,不滿的叫著。「讓開啦,我也想吃看看。」

  「不行,」上官答得斬釘截鐵。「這些都是我的。」

  不知為什麼,這簡單的幾句話,卻又讓喜兒心頭一喜,高興得飄飄然的。

  整段晚膳時間裡,不再有人越雷池一步,而上官哥哥則在她的注視下,慢條斯理的把那三道菜,全都吃得一乾二淨,然後才帶著她告退回房。

  那晚,他好溫柔、好溫柔的,為她手上的刀傷,都抹上了金創藥。

第6章(2)

  夏日炎炎,京城外的玄武湖,粉妍的荷花盛開,香遠亦清,亭亭淨植,湖畔遊人如織,不論是平民百姓,或是王公貴族都前來賞花。

  過了晌午時分,暑氣漸漸消褪,偶爾吹來一陣清風,帶著荷花的香氣,讓人身心舒暢。

  人群之中,蒼衣的高大男人跟俏麗的嬌小女子,格外的顯眼。

  一來,是因為上官清雲的俊容與名聲,在京城裡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不論出現在哪裡,都會引人注目。二來,是前陣子巨象肆虐京城,受到波及的商家不少,且個個心有餘悸,一瞧見喜兒出現,全都迅速後退十步。

  受害者們神情惶惶,還不忘東張西望,直到確定了那隻巨獸沒有如影隨形的跟來,才紛紛鬆了一口氣。

  開心的喜兒,絲毫沒注意到四周投來的目光,一手揪著上官的蒼衣,另一手握著上官買給她的糖葫蘆,晶亮的眼兒轉啊轉,忙著東瞧瞧、西看看。

  嘗過那三道菜餚後的幾天,他不論去哪裡,都要喜兒隨行,讓她再也沒機會踏進廚房。趁今日艷陽高照,他還覷了個空,帶著她出城賞玩荷花。

  小喜原本也想跟來,但是新造好的泥巴池,泥質細膩、水質冰涼,讓小喜玩性大發,在泥巴池裡滾來滾去,玩得不想出門。

  沒了小喜的陪伴,喜兒雖然覺得遺憾,但是能跟上官哥哥出遊,再加上京城里外,各式各樣新奇的事物,她心裡高興,又看得目不暇給,不一會兒就忘卻了遺憾。

  滿湖綻放的荷花,再加上翠綠如綢、寬幅如傘的荷葉,景色美不勝收。

  湖裡有小舟行駛,姑娘們採花嬉戲,笑隔荷花共人語,岸上遊客有的騎著駿馬,松著韁繩緩步,有的席地而坐,有的倚欄而站,有的還備妥桌椅,各自賞玩眼前美景。

  一朵碩大的荷花,就開在離岸不遠處,花瓣粉嫩潔白,花尖卻帶著明媚鮮紅,猶如美人額上添了一點硃砂,分外的好看。

  「上官哥哥,你快看,那朵荷花好美!」她興奮的嚷嚷,小手已經迫不及待,努力往前伸探。「我這就摘來送你。」要是能將這朵花別在上官哥哥的耳際,肯定更能彰顯他的俊美。

  小手用力再用力,往前探抓了好幾下,荷花卻依舊迎風搖曳,離她的指尖一會兒近、一會兒遠。

  「你等等喔,還差一點點,就差那麼一點點喔!」她摘花心切,沒瞧見滿地泥濘,又往前踏了一步,腳下猛地一滑——

  驚叫聲溜出紅唇,嬌小的身軀,重心不穩的晃了晃,眼看就要摔進湖裡,沾得滿頭滿身的泥污時,站在一旁的上官,迅速的出手,扯住她的繡花腰帶。

  呼,好險好險!

  差點滑溜入湖的喜兒,連吐了好幾口大氣,小手猛拍著自個兒胸口,忙著要把驚嚇拍散。

  「小心,別摔著了。」低沉的男性嗓音,從身後傳來。

  彷彿是一時疏忽似的,那聲音不再冷淡平靜,反倒是有著難掩的關切。

  她咬了咬紅唇,心裡頭暗自高興,一時羞赧襲上心頭,有些不好意思回頭看他,只好繼續盯著眼前的荷花。

  「嗯,我知道了。」她深吸一口氣,重新站穩腳步。「那你抓牢我喔,讓我再試試,這次一定能成功的。」

  繡花腰帶上的力道,沉穩得沒有一絲晃動,輕易就支撐住她全身的重量,任由她朝前俯身,又朝荷花接近了些許。

  就在粉嫩的荷花,即將慘遭摘拔時,一陣清風揚起,一大群的粉蝶不知從何處而來,隨風翩翩飛舞,穿過花葉之間,讓喜兒看得出神,忘了該要摘花。

  可愛的粉蝶漫天飛舞,在艷黃的荷蕊上採蜜,其中一隻甚至停在喜兒指尖,緩慢的斂張著在日光下看來半透明的羽翼。

  「是蝴蝶耶!」她小小聲的說,連呼吸都不敢用力,就怕驚動了這只休憩在她指尖的粉蝶。

  上官清雲順著她的目光,也看見了那只蝴蝶。同時,他也再度看見,她白嫩指尖上的刀傷。

  那些傷,全是為他所受的。

  心口,驀地一緊。

  這般滋味以往來說,他可是陌生得很,但近日出現的次數,卻頻繁得無法忽視,甚至讓他開始覺得熟悉。

  每次,她為他受傷,卻笑著說不疼的時候;她為他擰乾毛巾,小手被燙得通紅的時候;她笑著仰望他,雙眼滿是愛慕的時候;她為他偷偷練習廚藝,端到他面前,卻讓他瞧見她刻意隱藏刀傷的時候……

  再硬的頑石,也會被雨水滴穿。

  難言的滋味,從最初的淺淡,漸漸變得濃郁,滲入他冷硬的心中,讓神魂深處有了陣陣悸動。

  每一天,他都更習慣她的陪伴,甚至會不自覺的追隨她的身影。每一夜,也變得愈來愈是難熬,她的柔軟、她的芬芳,在深夜時折磨著他。

  天真單純的喜兒,雙眼還盯著蝴蝶,藉著繡花腰帶上的力道,緩慢的收身回岸,聲音卻還壓得小小聲的。

  「告訴你喔,我們那兒啊,有座蝴蝶泉,泉水旁有棵千年的合歡樹。每年春天的時候,到了蝴蝶會那天,就會飛來好多蝴蝶,遠近百里的人,都會來參加蝴蝶會,場面可熱鬧了。」她愉快的說著。

  清風再度揚起,吹起她烏黑的髮絲,拂在上官清雲的臉上、頸上。

  髮絲恍如怯怯的指尖,摸遍他的臉龐,一如她之前的觸摸,每一下輕撫都化為羞怯的撩撥。

  嬌甜的聲音,還在訴說著家鄉的奇景。

  「你一定沒看過,蝴蝶在那時候,會頭尾相連,從樹上掛到泉水上,成千上百的蝶串,就算靠得好近好近看,它們也不驚不飛。」嬌小的身軀,終於慢慢轉過來,指上的粉蝶還停住不動。「明年的蝴蝶會,我一定帶你——」

  喜兒抬起頭,俏臉上笑容粲然,一手貼著上官清雲的胸膛,穩住有些搖晃的身子,另一手湊到面前,要讓他就近瞧瞧指尖的粉蝶。

  但是,嬌甜的話語,卻在望見他的表情時,瞬間止息。

  那是她很熟悉的表情。

  曾經,她在爹爹的臉上、哥哥的臉上,都看過無數次,卻直到今日今時,才在心愛的男人臉上,看見同樣的神情。

  剎那之間,她腦袋一空,什麼蝴蝶泉、蝴蝶會、合歡樹,全都忘得一乾二淨,只能被他深幽的黑眸俘虜。

  小小的粉蝶,無聲的飛過兩人之間。

  四周原本吵雜的人聲,變得好遠好遠,彷彿所有人都消失了,這天地之間,只剩下他們兩個人,被無形而堅韌的力量牽絆著,再也無法挪開視線。

  她能感覺得到,那寬厚胸膛下,強而有力的心跳,與她的心跳一般,快得全都亂了譜。

  這是在作夢嗎?上官哥哥看著她的表情,是那麼的專注,跟他看著別的女人時,全都不一樣。

  彷彿像是她對他來說,比世上的任何人、任何事、任何物,都來得重要。

  在她癡迷的注視下,粗糙的男性指掌,無限溫柔的抹過她的粉頰,落在她軟嫩的紅唇上,流連著不捨離去。

  被紛擾情愫吞滅理智的上官清雲,注視著眼前的小女人,情不自禁的緩緩俯身,以溫燙的氣息,拂亂了她額前的劉海。

  當那張俊容愈靠愈近、愈靠愈近,喜兒毫無意識的,以粉紅的舌尖潤了潤突然乾燥不已的唇,卻聽見他模糊的呻吟一聲,大手將她圈攬入懷,兩人逼靠得只剩下一丁點的距離。

  倚偎在夫婿的懷中,意亂情迷的她,本能的半閉上眼,獻上水潤紅唇。

  如此誘惑,有哪個男人能抗拒得了?

  四周彷彿沉寂無聲,上官清雲如逐花的蝶,深受吸引,正預備一吻佳人,心中卻陡然一凜,薄唇在貼上紅唇前,硬生生的僵住不動。

  沉寂?

  不對,光天化日,遊人如織的玄武湖邊,怎麼可能沉寂無聲?

  他猛地清醒過來,抬頭環顧身旁,向來對外只會擺出從容不迫、溫文笑容的俊臉,錯愕得差點連下巴都要掉了。

  不是彷彿,四周真的是萬籟俱寂。

  只見原本遊湖賞花的人們,不知何時,已經團團將兩人包圍,十步之外的人牆密不透風,後頭的人還踮高了腳,甚至還有人爬到樹上,鄰近的石頭上更是擠滿了人。

  每一個人都伸長了脖子,屏氣凝神的等待著,還用鼓勵的眼神,注視著驚愕的上官清雲。

  見他如凍結般僵住不動,還有人出言勸著——

  「上官大鏢師,您繼續。」

  「是啊是啊!」

  「就當我們都不在。」

  「是啊,千萬別停。」

  「爹,我們到底在看什麼?」有個小男孩嘴裡含著糖,騎坐在父親的雙肩上,不解的大聲問道。

  「別吵,上官大鏢師正忙著呢!」做父親的連忙安撫,還很周到的回過頭,露出激勵人心的大大笑容。「您甭管我們,快快繼續,別讓喜兒公主等啊。」

  眼前的無數顆腦袋,同時用力點頭,期許上官清雲再接再厲。而帶著大批人馬,特地來到湖邊品嚐鮮脆蓮子的龍無雙,更是佔去最好的觀賞位置;一旁還有丫鬟,正幫她倒著熱茶。

  「我說,上官大鏢師,」她坐在舒適的椅子上,慢條斯理的用銀針挑去蓮子苦澀的綠芯。「既然大夥兒都這麼期待,你就從善如流,把事兒做全了。」

  雖說眾人期許,但極愛面子的他被逮著了這一時失態的模樣,怎可能還有心情繼續?

  懷裡的溫香軟玉,頃刻之間成了燙手山芋,上官清雲連忙抽手,退開一大步,獨留嘟著紅唇、期待得輕輕顫抖的喜兒,還站在原處不動。

  少了堅實的臂膀環繞、寬闊的胸膛貼身,她困惑的睜開雙眼,有如大夢初醒,茫茫然的望著心愛的男人。

  「上官哥哥,怎麼了嗎?」她不解的問著。

  明明剛才他們就要……就要……

  上官清雲抿唇不語,還深深震撼於自個兒竟會意亂情迷,在大庭廣眾之下就想吻她,而且還被這麼多人看戲似的猛瞧。

  這個消息只怕不用半天,就會傳遍京城。

  「上官哥哥?」困惑的小臉,湊到他眼前,嫩得教人難以抗拒的紅唇,再度近在咫尺。

  他心頭一驚,連忙後退,卻明明白白的看見她眸色一黯,像是無辜挨了重重一掌的小兔子,流露出受傷的表情。

  「我、我做錯了什麼嗎?」她怯怯的問,模樣堪憐。

  濃濃的自責,壓過一切情緒,失態的窘境跟她相比,根本不值得擱在心上。上官頓時豁然開朗,伸出大手來,握住那柔嫩的小手,低下頭溫聲說道:「你沒有做錯任何事。」

  喜兒忐忑的咬咬唇。「真的嗎?」

  「真的。」他保證,溫柔的一笑,便牽握著她的手,轉身往來時路走去。「走,我們回家。」

  「好。」只要是跟著他,不論天涯海角,她都願意去。

  不同於出發時,返家的時候,他們不再一前一後,而是並肩而行。她不用再握著蒼衣的衣角,小手始終被他緊握著。

  人群自動讓開一條路,讓兩人漫步離開。沒了好戲可看,每個人的臉上,都是掩不住的失望。

  「啊,就這樣?」

  「沒了嗎?」

  「真的不再繼續嗎?」

  「上官大鏢師,您留步啊!」

  「是啊,就當我們都不在嘛!」群眾裡冒出連聲勸說。

  倒是坐在椅子上的龍無雙,端著青花茶碗,啜了一口香茗,對著身旁踮起腳尖、滿臉依依不捨的丫鬟說道:「不用看了,人都走遠了。」

  「是。」丫鬟乖乖放下腳跟,在一旁站定,心裡卻還回味著先前那一幕,讓人臉紅心跳的畫面。

  卻見龍無雙紅唇彎彎,喃喃自語著。「難道,是我眼花了?」

  「夫人,有什麼不對嗎?」丫鬟趕緊問。

  「沒什麼。」龍無雙嘴角笑意更深,淡淡的說:「只是,我好像看到上官大鏢師臉紅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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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6-3 19:13:07

第7章(1)

  日子如常,大風堂忙碌依舊。

  鏢師們來回進出,忙著押鏢送貨,唯一不同的,是那新婚的小倆口,似乎愈來愈甜蜜。

  喜兒幫著廚娘,與女眷一起準備大風堂每月初一時,祭拜祖先用的牲禮水果,一等儀式忙完,便快快切好水果,端盤走向議事廳。

  綠柳在院子中,隨風揚曳著,貓兒輕巧跑過。

  議事廳裡,幾位鏢師已開完了會,各自起身去忙,見到喜兒,紛紛笑著對她打招呼。

  「又送水果給上官啊,真讓人羨慕。」

  「我看我也來娶個老婆好了。」

  「最好你是能娶到老婆啦,哈哈哈哈……」

  「讓我們也吃一個嘛!」

  瞧他們你一言、我一句,將她圍了起來,一副想攻擊盤裡水果的模樣,她不由得緊張起來。

  「不行不行,我替你們留了,一會兒丫鬟們都會送去的。」她紅著臉猛搖頭,保護盤裡的水果。「但是,這些是——」

  「要給上官哥哥的!」逗她的鏢師們,異口同聲的說道,還哈哈大笑起來。

  徐厚還回頭,故意喊著:「喂!上官哥哥,你的愛妻水果來啦!」

  被眾人這麼調侃,喜兒羞得面紅耳赤,匆匆繞過那群鏢師,捧著切好的水果入了廳堂。

  上官清雲抬起頭來,唇角微揚。

  「怎麼來了,不是說,今天要帶小喜到城外走走?」

  「祭祖剛結束,趁著水果新鮮,我想先送來給你吃,再帶小喜出去。」她甜甜一笑,拿了片紅艷清涼的西瓜,送到他嘴邊。「來,吃點西瓜,消消暑。」

  上官清雲沒有拒絕,張嘴咬了一口。

  噢,他肯吃她喂的西瓜耶!

  喜兒又羞又喜的瞧著,心頭撲通撲通的跳,忍不住看著他傻笑,可這幸福滋味才要漾開,門外卻有人走進來。

  「上官大鏢師,啊,抱歉,您在忙嗎?我可打擾您了?」

  聽到那嬌滴滴的語氣,喜兒霍然聞聲回頭,果然就看見,陳織織捏著繡花手帕走上前來,臉上還掛滿笑意。

  一瞧見來人,喜兒就一陣的惱,忍不住想擋在上官哥哥前,避免那妖女又伸魔手亂摸。

  只是,她才剛想行動,溫熱的大手,就伸探過來,覆住了她的小手,無聲示意她不要造次,她只能忍了下來。

  「陳掌櫃,今日特地前來,是要托鏢嗎?」上官清雲擺出客氣的微笑,迎上前去,溫文有禮的問著。

  「人來了鏢局,當然是來托鏢。」陳織織上前一步,不安分的手就要撫上他的胸口。

  上官卻偏偏在此時,恰巧側過身,閃過這一摸。

  「既是如此,陳掌櫃,這邊請。」他走到一旁,拿起桌上紙筆,問道:「您這回,還是要托絲綢吧?」

  「當然。」

  「您帶了商品清單來嗎?」他客氣再問。

  「在這兒呢。」她從懷中掏出了清單,特意傾身,硬是將那還熨著她體溫的單子,橫過了桌面,塞到他掌心裡,而非放在桌上。

  站在旁邊的喜兒,瞪大了雙眸,恨恨的咬牙切齒。

  陳織織原以為,如此舉動就能惹得這不識禮教的苗族公主發難,誰曉得她竟然咬著唇,硬生生忍了下來。

  而上官清雲對她的慇勤,更是沒有半點反應。他神色自若的打開那張單子,拿紙鎮壓下來,一逕抄寫著。「陳掌櫃這回是要送到哪?」

  「揚州,這批絲綢趕著上船,是要運往波斯的。」

  「這批貨,您需要何時運抵?」

  「這月二十。」陳織織說著,秀眉微擰,用手壓著心口。「我想請您親自押送,行嗎?別的人,我可不放心。」

  「當然。」上官清雲微笑。「陳掌櫃所托,上官定會親自押送。」

  聽聞到這一句,陳織織心情愉悅,故意瞧了喜兒一眼。

  那得意洋洋的笑容,激得喜兒火大,不禁有些胸悶氣堵,忍不住放下水果盤,走到丈夫的身旁。

  「上官哥哥,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去?」

  他聞言一愣,抬起頭來。「這是押鏢,不是去玩。」

  聽見上官拒絕,陳織織的笑容更嬌媚得意了。

  誰知道,下一瞬間,她卻眼睜睜的看見他握住那蠻女的小手,抬眼瞧著那蠻女說道:「放心,我很快就回來了,押鏢必須日夜兼程,非常辛苦。」

  「我不怕辛苦啊。」喜兒睜著烏溜溜的大眼,認真的說。

  「我知道。」他眼裡笑意更深,溫聲道:「是我怕你辛苦。」

  喜兒的小臉,一下子羞紅。「真的?」

  「當然。」他笑望著她。「所以,你乖乖在家等我,嗯?」

  「好!」

  眼前這一幕,讓陳織織的笑幾乎要掛不住。

  上官清雲對任何女人都視如一同,沒有太大差別。他對誰都很好,卻也從未對誰特別好,更別說主動去握誰的手了。可是,這會兒他卻當著她的面,握住那蠻女的手,還說了那麼肉麻的話。

  他幾乎像是被迷了心竅般的,望著那小蠻女,唇角掛著笑,完全忘了她的存在。

  「咳咳。」陳織織愈看愈火,故意輕咳出聲。

  他終於回頭,重新將視線拉回她身上,泰然自若的道:「抱歉,讓陳掌櫃見笑了,我們繼續吧。」

  原來,他真的把她在場這事給忘了。

  陳織織媚眼微抽,心裡卻惱恨得很。她鎮定的商談生意,卻又清楚看見,上官清雲的手還握著那小蠻女沒有鬆手。

  就在此時,一名鏢師走了進來。

  「上官,總管有事,請你立刻過去一下。」

  「陳掌櫃,抱歉,我得過去一趟,請您稍等一會兒。」他說道。

  「沒關係,您去忙吧,我們都這麼熟了,您別和我客氣。」陳織織甜甜一笑,刻意加重語氣。「我會一直在這裡等你的。」

  「謝謝,我去去就來。」他完全不理會她話中的暗示,反倒回頭,望著那小蠻女。「喜兒,你替我招呼一下陳掌櫃,可以嗎?」

  這可是上官哥哥的吩咐呢!

  喜兒驕傲的抬高下巴,用力點頭。

  就算他叫她上刀山、下油鍋,她也願意。即便她不喜歡這個女人,但她還是願意為上官哥哥待客。

  「你放心去吧。」她笑咪咪的點頭。「我會好好招呼陳掌櫃的!」

  得到了她的承諾後,上官清雲先是溫柔一笑,然後才轉過身去,與來報的鏢師一同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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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偌大的廳堂裡,只剩兩個女人。

  不同於翻臉如翻書、一見上官清雲踏出門,就笑容全失的陳織織,喜兒可是樂得咧嘴直笑。

  喔喔,上官哥哥肯定是信任她,才會拜託她的,她高興得想轉圈圈、撒花瓣,就算是面對這個妖女,她依然掩不住臉上的笑。

  強壓住興奮,她替她倒了一杯茶,雙手捧著送上去。

  「陳掌櫃,請喝茶。」

  誰知,陳織織不伸手接,只將兩手交覆在身前衣裙上,撇開了視線。

  「陳掌櫃,你不喝嗎?」她問。

  陳織織抬起手,垂眼瞧著自己的指甲,輕哼一聲,嬌聲說道:「蠻女泡的茶,能喝嗎?」

  喜兒一愣。「你什麼意思?」

  陳織織抬眼,譏諷的又說:「不是聽說,你泡的茶裡都是蟲糞嗎?多可怕啊,咱們京城這兒,可不興喝蟲糞泡的茶。」她是個生意人,為了生意活路,自有管道能得知各家消息。

  心思單純的喜兒,一時還聽不出諷刺,認真的回答。

  「你放心,這不是蟲糞茶,那可是上等的藥,你又沒病沒痛的,為什麼要喝藥茶?還是說,你其實有病?」

  「呸呸呸,我才沒病,你少用烏鴉嘴咒我,蠻女果然是蠻女,一點禮節都不懂,我真是為上官感到不值。」

  這下子,喜兒可明白,對方是在罵她了。

  「你說什麼?」她倏地放下茶,生氣的瞪圓雙眼。

  「怎麼?聽不懂嗎?」陳織織輕笑了兩聲,無比傲慢的說道:「我說,你這蠻夷沒有家教。」

  喜兒的小臉上,氣得一陣紅、一陣白。

  「你……」

  「怎麼,我有說錯嗎?就算是個公主又如何?一點氣質都沒有,瞧你這粗暴模樣,就知道你們一家子都是茹毛飲血、沒有開化,才會仗著一點戰功,就想威脅朝廷。」

  「什麼威脅朝廷,你少胡說!」喜兒氣得蹦蹦跳。

  「我胡說?要不是受到了威脅,皇上怎麼會要上官這種人才,娶你這樣的貨色?」

  「這件親事,明明是宰相提議的。」她大叫。

  「那是要拉攏你的家族啊,傻瓜。」陳織織哼聲,說得更明白。「你也真不知羞恥,當年被上官捆著丟上車,竟然還有臉回來,厚著臉皮逼婚。」

  「我才沒有逼婚呢,你根本不懂!」喜兒振振有詞,表情可得意了。「上官哥哥當年捆我,那是因為——他喜歡我!」

  「什麼?」陳織織一愣。

  驕傲的喜兒,雙手往腰上一插,仰著小臉,趾高氣揚的說道:「我哥哥說,上官哥哥其實是喜歡我,但是因為害羞,才會故意把我綁起來,要我先回家,還說了那些反話!」

  「天啊,你是傻瓜嗎?」陳織織簡直難以置信。「那是你哥哥哄你的。上官當年就是受不了你這個麻煩,在忍無可忍下,才會做出失禮的事。」

  俏麗的小臉,逐漸變得蒼白。她還想再爭辯,但當年臨行前,他的身影和話語,卻驀然響起,迴盪在耳邊。

  你永遠不要給我再回來了!

  那不是反話,而是實話?

  為了那句話,她一路上哭了好久好久,是玄狼哥哥再三保證,還舉手對天發誓的告訴她,男人總愛欺負自己最喜歡的姑娘,她才停止哭泣。

  想到上官清雲當年的表情和語氣,她深信了十年的信念,竟沒來由的,開始有些動搖。

  難道,真是玄狼哥哥哄她的?

  喜兒心中大亂,尖酸刻薄的話語,卻仍字字入耳。

  「瞧你,該不會這些年都以為他是喜歡你吧?呵呵,真是笑死我了!對他、對京城裡的人來說,你啊,十年前和十年後,都活脫脫就是個天大的麻煩!」

  每一句話,都恍如一記巴掌,狠狠甩到她臉上、打在她心上。

  喜兒踉蹌地後退數步,淚上雙眸。

  「不,才不是!才不是!」她白著臉,抖顫著唇說:「上官哥哥對我很好,我們洞房了,他喜歡我,才會跟我成親的。」

  「不知羞恥,床笫之事,可以隨口嚷嚷的嗎?」陳織織捏緊了繡帕,嫉妒得眼都紅了。「瞧你這模樣,就知道你爹娘也不是什麼好貨色,怕是和猩猩差不多!」

  「我爹我娘才不是猩猩!」

  「就是!我瞧你們一窩子都是猩猩。」

  「不准你污辱我爹娘!」她氣得發抖。

  「我就是污辱又怎麼樣?」陳織織挑起秀眉,揚起小臉,哼聲道:「你能拿我怎麼樣?難道打我不成?你打呀、打呀,我瞧你也不——」

  啪!

  重重的一巴掌,把她打得摔下地,臉上火辣辣的疼,立時紅了起來。她撫著自己紅腫的臉,不敢相信的抬頭。

  「你竟然敢打我?」

  「道歉!」喜兒氣紅了臉,憤怒的拔出腰後防身用的小彎刀。「快向我爹娘道歉!否則我就宰了你!」

  「救命啊!殺人啦!」嚇得花容失色的陳織織,飛快爬了起身,急急往廳門外奔去。

  「你給我站住!」喜兒凶狠地大吼,一聲令下。「小喜,攔住她!」

  蹲踞在花園裡啃草的巨象,一聽到命令,隨即追了上來,擋在陳織織面前,仰天嘶吼著。

  「呀,不要!」織織尖叫著,趕緊拐了個彎,狼狽的提著裙子飛奔,閃躲大象掃來的長鼻,嚷嚷喊著:「來人啊!救命啊……」

  「站住!不要跑!你快給我道歉!」喜兒快步追上前,揮舞著彎刀,氣憤的高喊著。「道歉、快道歉!」

  一人一象追著陳織織,在大風堂裡到處亂跑,鏢師們一時搞不清楚狀況,還沒聽清她們兩人嚷些什麼,大象又飛奔而來,砰然撞翻了剛堆好的貨,讓大夥兒摔得人仰馬翻。

  一時之間,木箱翻倒,貨物四散,她們所到之處,都變得一片混亂,只有鏢師的馬兒訓練有素,雖然感覺不安,倒還能站著不動。

第7章(2)  

  就在這時,上官清雲聽到騷動聲,趕了回來。

  一見到他,陳織織如獲救兵,立刻飛撲到他懷中,臉色慘白的直告狀:「上官大鏢師,救命啊!」

  「喜兒!你在做什麼?」上官接住陳織織,往身後一護,朝著追來的妻子大喝。「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陳掌櫃!」

  看見丈夫出現,喜兒雖然停下了腳步,但仍難忍氣憤,生氣的嚷道:「上官哥哥,你讓開!我要打她!」

  「喜兒公主瘋了!我剛剛才講了幾句話,她就突然動手打我,甚至還想殺我!」躲在高大身影後的陳織織,搶著惡人先告狀。「你看,她手裡還拿著刀呢!」

  俊臉陡然一沉。

  「你打了陳掌櫃?」他質問。

  「沒錯,我打了她!我不只打她,我還要踹她!我要讓她付出代價!」她大嚷大叫著。

  「胡鬧!」上官冷著臉喝叱。

  他原本以為,她已經改了性子,不再四處惹麻煩。他是信任她,才會留她和陳織織共處一室,誰知道不到一會兒,她又惹出麻煩來。

  「來者是客,你怎麼可以這麼亂來?還不快把刀放下,向陳掌櫃道歉!」

  「不要!我才不要道歉!」喜兒臉色一白,心痛難忍、氣憤難平的控訴。「你只看見我要打她,沒看見她羞辱我,還污辱我爹娘!她罵我沒關係,為了你我可以忍,但羞辱我爹娘就是不行!她才該道歉!她才是那個應該道歉的人!」

  「別聽她胡說,瞧我臉上,被她打得又紅又腫。」陳織織忙著辯解,謊話順溜出口。「我只是告訴她,說茶太燙了,等會兒再喝,她就惱羞成怒,說我污辱她!」

  「你瞎說!」喜兒惱火不已,又要上前追打陳織織,卻猛地被上官握住手,阻止她再上前。

  「住手。」上官清雲擰著濃眉。「你不要胡來。」

  「你沒聽到我說什麼嗎?她羞辱我爹娘耶!」她又氣又惱。

  「我聽到了。但是來者——」

  話未說完,就被打斷。

  「你聽到了,還要我道歉?」她不敢相信,雙眼直瞪著他。「我才是你妻子啊!為什麼你信她不信我?為什麼你一直護著她?」

  上官清雲心口一抽,還未及回答,躲在他身後的女人,已經張開嘴,迫不及待的煽風點火。

  「你這麼瘋又不講理,他當然要護著我!」陳織織豁出去了。「打從一開始,他就不願意娶你!全京城都知道,他是為國犧牲,在皇上聖旨威逼下,才不得不娶你!」

  該死!

  上官清雲的臉色,驀地一沉。

  「才不是!」喜兒不信。

  「不信你問他啊。」這些話語,比刀刃更傷人。

  她仰起小臉,看著依然鉗抓著她的手,防範她上前的男人,急匆匆的追問:「才不是,對不對?你才不是被逼著娶我的,對不對?」

  高大精壯的身軀明顯的一僵,薄唇仍緊抿著,沒有回答。

  就在那短短一瞬間,她氣紅的小臉,開始褪了色,漸漸化為雪白。

  以前,她不懂看他臉色。但是成親後,在他們日夜相處這麼久之後,她終於能從他臉上,看出他未說出口的事實。

  「真的嗎?」她震懾無比,瞧著他的臉、看著他的眼,不敢相信的低喃著:「她說的是真的?都是真的?」

  她臉上、眼底的痛,讓他心疼。

  「喜兒,我們回家再說……」他低聲說。

  「不要,你現在就告訴我!」她堅持著,淚上眼眶,咄咄逼人的質問。「真的是皇上逼迫,你才肯娶我?」

  他薄唇再度緊抿,額上青筋抽緊。

  「你說啊!」喜兒追逼著,上官卻保持沉默。

  但,沉默也是一種回答。

  他沒有否認,沒有。

  瞧著眼前這個她全心全意、深深愛著的男人,喜兒全身發顫,只覺得心好痛、好痛,痛到難以自己,再也握不住手中的刀。

  鏗鏘一聲,彎刀從她小手裡滑落。

  「原來……你真的是被逼的?一直……都是我一廂情願……」她顫巍巍的說著,烏黑的大眼蓄滿淚水,緩緩溢出眼眶。

  「喜兒……」那些淚水,讓他胸口緊縮。他鬆開她的手,抬手想安慰她。

  「不要……不要……」她搖著頭,搖搖晃晃的往後退,頭一次拒絕他的碰觸。「不要碰我……」

  上官清雲的手,僵在半空。

  「你不要我,為什麼不說?」她淚流滿面,哽咽低語。「我沒有要皇上逼你娶我,從來沒有……相爺和哥哥提親時,我好高興、好高興,作夢都夢到來京裡找你,我一直以為,你喜歡我,以為你跟我一樣,從來沒有忘記……」

  顫抖的小手,拭著臉上成串的淚,痛心的看著上官清雲。

  「早知你不要我,我就不會來,就不會愛上你了……」

  他渾身一震,欲再上前,但她哭著吐出這一句之後,就轉過身去,朝小喜伸出手。

  彷彿早就知道主人的心意,小喜長鼻子一伸,捲住了喜兒的手,協助她跳上了它的背。

  「喜兒!」他上前想阻止。

  對主人的心情,向來感同身受的小喜,抬起了前腳,對上官長鳴嘶吼,還用那雙也冒出淚水的烏溜小黑眼,責備的瞪著他。

  只差那麼一點,他就要被它給踩個正著。

  上官翻身,閃過巨象的前腳,就這麼一眨眼,它已經邁開腳步,載著將小臉埋在身上,哇哇大哭的主人狂奔而去。

  一人一象,就這麼轟轟烈烈、哭著穿街過巷,大象背上的姑娘哭得停不下來,大象同樣甩著鼻子嗚咽流淚,讓全京城的人,都看傻了眼。

  他急著想追去,卻被陳織織拉住。

  「上官,你還好吧?有沒有怎麼樣?傷著了沒?畜牲果然是畜牲,那畜牲和主人一個樣。」她抓著他的手臂,惺惺作態的說著。

  「謝謝陳掌櫃關心。」俊臉上一如往常的,露出了微笑。

  見他笑了,織織不由得也跟著笑。

  「但是,小喜不是畜牲,它和『我的妻子』情同姊妹。」他臉上依然掛著微笑,語氣依舊和煦。「你污辱它,就是在污辱我妻子,也污辱了我,還有替我們指婚的相爺與皇上。」

  織織聞言,小臉煞白,這才慢半拍的驚覺,自己闖了大禍。「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再者,皇上豈是可任人威脅逼迫的?」一雙黑瞳,冷若寒冰的瞧著她。

  「不……當然不會……」她頭皮發麻,不覺鬆開雙手。

  「我想也是,陳掌櫃豈會如此失言,該是我聽錯了吧?」眼前的男人,唇角依然微揚著,但卻用指背撣了一撣,剛剛被她抓住的衣袖,活似沾了什麼髒東西似的。

  「我,呃……」她驚得退了一步,冷汗直冒。

  他抬起了手,朝她一拱,冰冷的眼,直勾勾的瞧著她。「內人得罪冒犯了陳掌櫃,上官在這兒先和您賠罪了,還望您大人有大量,原諒她的失禮。」

  雖然他如此有禮,縱使他嘴上仍帶著笑,陳織織卻嚇得心慌意亂,只覺得毛骨悚然,一退再退,差點就要跌倒。

  「當、當然,呃,我、我鋪子裡還有些事,不打擾您了,我先走了。」

  「陳掌櫃,一路慢走。」他直起身子,冷冷的瞧著。「需要上官送您嗎?」

  「不、不用了。」她白著臉,不敢再多留片刻,迅速的轉身,匆匆離開這個皮笑肉不笑的男人。

  始終將微笑掛在臉上的上官清雲,直到那個該死的女人消失在門外,虛假的笑容才消失於無形。

  被這麼一耽擱,小喜和喜兒早就已經遠離,消失在街頭。但是,要找尋她們的蹤跡倒是不難。

  上官清雲邁開腳步,快步走出大風堂,跟著街上慘遭踐踏、破壞的混亂,急忙追去。

  他不擔心找不到她。

  他只擔心,她會哭傷了身子。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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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6-3 19:14:11

第8章(1)  

  禾武吾族人好不容易跋山涉水,載著數十車嫁妝、上百名奴僕侍從,以及馱滿禮物的大象隊伍,遠從苗疆走了一個多月,大批人馬才來到京城之外。

  眾人才剛剛開始安營紮寨,都還沒坐下來歇息,就聽見轟然的腳步聲逼近。

  像群感覺到同伴接近,紛紛騷動起來。

  禾武吾族的人們,聞聲抬頭看去,就見痛哭失聲的喜兒,騎著狂奔的小喜,衝撞地跑出宏偉的城門,嘹亮的哭聲傳得老遠,所有禾武吾族人,全都聽得一清二楚,個個目瞪口呆。

  領隊的玄狼,瞧見妹妹的身影,連忙伸長了手猛搖,大聲叫喚著。「喜兒、喜兒!我們到了!」

  狂奔到半途的小喜,聽見了熟悉的聲音,頓時轉了方向,以最快的速度,朝著玄狼衝來。巨象奔馳的巨足,在綠意盎然的草地上,留下大大的腳印。

  巨象迎面而來,玄狼卻是動也不動,站在原地張開雙手,露出黝黑的赤裸胸膛,滿臉都是笑容。

  奔馳到最近處,巨象陡然一停,昂首舉足,像背上的小人兒,直接撲進玄狼的懷裡,哭泣得更傷心。

  「啊,咱們的喜兒,一定是想哥哥想到哭了。」他樂呵呵的說著,大手連拍著那因為哭泣而聳動不停的背。「乖,快別哭了,你瞧瞧,哥哥這不就來了嗎?」

  見到親人終於到達,喜兒非但沒有停下哭泣,反倒雙腿跨開與肩同寬,握緊小拳頭,用盡了全力,像是攻擊殺父仇人似的,咚咚咚咚的拚命扑打哥哥的胸膛。

  「嗚嗚哇,你騙我!你騙我!騙我……」她邊哭邊喊,淚水跟拳頭,都如雨滴般落個不停。

  「喜、喜、喜兒、嗚啊!喜……」無端端挨揍的玄狼,只覺得莫名其妙,又捨不得傷了妹妹,只能忍痛挨下連番重擊。

  眼看丈夫都快被毆打到吐血了,燕子只能上前,從後頭抱住喜兒,退開好幾步,省得她下手過重,真把下一任族長打得重傷而死。

  「喜兒乖,你別哭了。」燕子好聲好氣的,安慰啜泣不已的小姑。

  她跟著丈夫遠道而來,本以為會看見初為人婦、滿臉甜蜜的喜兒,卻只見她滿臉是淚,哭得傷心不已。

  聽見熟悉的聲音,喜兒抽噎著,轉身撲抱情同姊妹的嫂子。

  「燕子,我……」

  「乖,有什麼委屈,你都跟我說吧!」燕子說道,牽起她的小手,掀簾走進奴僕們才剛搭好的主營。

  厚布製成的帳簾,用板藍根與茜草,染得濃藍不透半點日光。主營內略顯陰暗,但擺設舒適,全是苗家用品。

  聞著熟悉的香料氣息、摸著藍布與黑布上頭大紅大綠、鮮亮奪目的美麗刺繡,好不容易被哄得坐在軟榻上的喜兒,懷念起遠在天邊的家鄉,又是一陣悲從中來。

  為了上官清雲,她舍下熟悉的事物、親愛的族人,遠嫁到京城,卻沒想到這樁婚姻,全都只是她的一廂情願。

  燕子握住她的手,柔聲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悲從中來的喜兒,心裡亂糟糟的,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顆顆往下掉,被貝齒咬得有些紅腫的唇,半晌後才吐出一句話。

  「我想回家。」

  「不用回家,我早就準備好了!」掀簾而入的玄狼,手裡還端著一鍋熱湯,嗆鼻的酸氣,霎時間飄散在帳內。「你不是想哥哥,那就一定是想吃東西了,這是你最愛喝的酸湯魚,剛煮好還熱呼呼的,你快喝幾碗。」他大剌剌的,在榻邊盤腿坐下。

  「不要。」

  喜兒轉開頭,依舊淚如雨下,不看湯也不看哥哥。

  接連猜錯兩次的玄狼,困惑的抓抓頭,一時之間也束手無策。「不是想我,也不是想喝酸湯魚,那怎麼會哭得這麼厲害?」

  「我要回家!」喜兒哭叫著重複。

  「上上個月你才樂得滿地打滾,丟下我們先衝來成親,怎麼我們辛苦的到了這兒,你卻嚷著要回家?」他完全不能理解。

  淚汪汪的大眼,恨恨的瞪了他一眼。

  「都是你害的啦!」喜兒指控。

  「我?我?我害的?」玄狼指著自個兒鼻尖,腦袋更糊塗了。「這又關我什麼事了?」

  「十年前你明明告訴我,上官哥哥欺負我,把我捆起來,丟進車子趕回家,是因為他喜歡我。」講著講著,她哭得更厲害了。「你騙人,他那麼做根本不是喜歡我,而是討厭我!」

  玄狼的嘴巴張得大大的,聽得一愣一愣,表情尷尬的問。

  「呃……我說過這句話嗎?」為啥他都不記得了?

  「明明就有!」聽到始作俑者居然連當初的謊言都忘了,喜兒哇的一聲,淚如泉湧,都噴濺到湯鍋裡了。「嗚嗚嗚嗚……你騙人!你騙人啦……嗚嗚嗚嗚……」

  燕子瞪了丈夫一眼,伸手把痛哭的小姑緊緊抱入懷中。

  「是你哥哥不好,嫂嫂替你打他,替你出氣好不好?」她溫柔得像是個母親,撫慰著內心受創的喜兒。

  「要用力一點。」她叮嚀著。

  「好好好,用力一點。」燕子保證。

  坐在一旁的玄狼,直到這會兒,才隱約想起,好像真有這麼一回事。當年回苗疆的路上,妹妹實在哭得太厲害,吵得他不能休息不能睡,他才會順口說了謊話,哄得她破涕為笑。

  只是,那時他萬萬沒想到,當年無心的戲言,竟讓妹妹長達十年來,始終信以為真。

  「好吧,騙你是我的錯。」他坦然認錯,心裡卻還有疑惑。「不過,你既然跟那傢伙成了親,也算是如願以償,這還有什麼好哭的?」

  「他當年根本就不喜歡我啊!」

  「那又怎麼樣?」

  「他根本是被逼的,才會娶我。」她的心痛如刀割,大聲泣訴。「我不要這樣的婚姻。」他不是因為喜歡她,才願意娶她為妻的。

  玄狼哪裡懂得女兒家的細膩心思,還繼續追問著。「既然都成親了,他是不是被逼的,有什麼差別?」

  「差別很大啦!」喜兒氣得猛跺腳。「你不懂啦,走開走開!嗚嗚嗚嗚……」

  「好好好,我不懂我不懂。」面對小妹的哭泣、妻子的無聲搖首,他只能舉起雙手投降。

  「嗚嗚嗚……嗚嗚嗚……」

  「別哭了。」

  「嗚嗚嗚……」

  「喜兒,哥哥跟你賠罪,好不好?」

  「不好!」她趴在嫂嫂肩頭,哭得萬般委屈。「就因為他是被逼的,不是真心喜歡我,所以就算我成了他的妻子,他卻還護著別的女人,對別的女人比對我還好。」讓人心痛的場景,歷歷在目,讓她的心快碎了。

  這還得了!

  玄狼臉色乍變,立刻跳起來。

  「該死,我這就去把那傢伙的頭砍下來!」他抽出繫在腰間、銀光閃閃的彎刀,殺氣騰騰的就要往外衝。

  喜兒卻突然撲來,扯住他的褲腳,哭著猛搖頭。「不要啦!」

  「他這麼辱沒你,我非殺了他不可!」

  纖細的手臂,緊圈著玄狼的腿,說什麼也不肯放開。「我不許你殺上官哥哥!」

  「那傢伙既然傷透你的心,讓你哭得這麼厲害,為什麼還不肯讓我去殺他?」玄狼擰起眉頭,無奈的握著彎刀。

  「我、我不知道啦……哇……」她鬆開雙手,撲回床鋪上,哭得更傷心了。

  玄狼還要開口說話,帳外卻傳來僕人的奏報。

  「稟報王子,外頭來了個男人,自稱上官清雲,是公主的丈夫,說要見公主一面。」

  小臉悶在床鋪裡的喜兒,胸中疼痛不已的心,一聽見他的名,竟還會猛地一跳。她氣極了他,也氣極了自己,竟還這麼在乎他。

  心亂如麻的她,還來不及決定要不要見上官清雲,正在氣頭上的玄狼,已經揚聲替她回答。

  「告訴他,公主不見他,這輩子都不見。」

  聽見哥哥的叫嚷,喜兒心裡頭又泛起一陣疼,小手揪緊被褥,哭得有如肝腸寸斷,教旁人聽了都不忍。

  臉色發黑的玄狼,握著彎刀就想出帳,去找上官清雲好好算帳,一隻柔嫩的小手,卻按住他持刀的大手。他低頭望去,只見花容月貌的妻子臉上滿是嚴肅的神情。

  「不要輕舉妄動。」燕子吩咐。

  「呃……」

  「不能砍他。」她太瞭解他了。

  「不能揍他。」

  玄狼臉孔扭曲,緊抿著唇。

  「也不能罵他。」燕子望著丈夫,好言相勸。「記住,事關苗族與朝廷之間往後和平與否的關鍵,絕對必須冷靜處理,不能衝動行事。」

  明白妻子說得有理,玄狼頹喪的垂下雙肩,不爽的低吼:「那我還能做什麼?」

  燕子嫣然一笑。

  「先好好看住他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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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一夜。

  又一天、又一夜。

  傾盆暴雨過後,烏雲飄散開來,月亮終於露出臉來。

  老天彷彿也感受到喜兒的傷痛,故意要懲罰上官清雲似的,兩日兩夜間氣候變化無常,一會兒艷陽高照,熱得人汗如雨下;一會兒又突然烏雲聚攏,暴雨顆顆大若珍珠,打得人全身發疼。

  這種天氣,再加上吹拂不停的強風,最是容易染上風寒。

  夜深人靜的時候,濃藍色的帳簾無聲無息的被掀開,哭得發腫的眼兒,透過小小的縫隙,往外頭瞧去。

  月光下,草地上,那熟悉的身影仍佇立不動。

  好不容易止住哭泣的喜兒,怔怔的望著,全身被暴雨淋得濕透、蒼衣雙袖不斷滴水的上官清雲,心中百味雜陳。

  已經兩天兩夜了,他還是站在那裡。

  雖然說,傷心過度的她,這段時間以來也是沒有吃、沒有喝,但至少還是躺在床上,哭得累了,就昏沉沉的睡去。而站在外頭的他,卻始終沒有歇息。

  她不明白。

  既然上官清雲要護著那個姓陳的可惡女人,又坦承娶她,其實是迫於皇上的命令、宰相的主意,並非出於自願。

  一切都已經真相大白,為什麼他還要來追她?為什麼還要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站在營帳的外頭,受盡艷陽與暴雨的折磨,只為見她一面?

  就這麼撒手不管,任由她回苗疆去,對於被迫成親的他,不是最為輕鬆省事,早該去放煙火慶祝能夠回復自由之身嗎?

  為什麼,他偏偏還站在那裡?

  是因為事關重大,他奉了朝廷的命令,不得不來追她?

  還是他早已決定,今生要為國捐軀,即使不喜歡她,也認命要與她白頭偕老?

  不論是為了什麼原因,只要他對這樁婚姻有一絲一毫的不情願,她就寧可抱著破碎的心,就此遠離京城,一輩子都不見他。

  月光,將他的身影與面容勾勒得格外清楚。

  經歷了兩天兩夜,那張俊美的臉龐上,仍看不見半點厭煩不耐的神情。他的臉上,也沒有平日的從容,每一次她掀簾偷看時,都看見他眉宇之間,彷彿有著不捨以及歉意與心痛。

  是她因為哭得太久,所以眼花了?還是她至今不願完全死心,才產生的錯覺?

  他不需要為她不捨。

  他不需要為她抱歉。

  他更不需要因她而心痛。

  那麼,他的臉上,為什麼會流露出那些複雜的神情?

第8章(2)  

  顫抖的小手,捂著胸口,心跳一次比一次還快。因為仍深深眷戀著他,她不自主的猜想,或許他站在那裡,並不是被迫的,或許,他是為了她……只為了她……

  事到如今,連期待也是一種折磨。

  她淚眼朦朧,揪緊衣襟,狠狠抹滅虛幻的期望。她疼痛的心,不敢再有希望,就怕再度失望的傷痛,會讓她徹底崩潰,像那些被山魅附身的人,從此陷入瘋狂。

  夜風吹襲,他身上濕透的蒼衣,重得一動也不動。

  她心口一緊,匆忙放下帳簾,不敢再多看那佇立在月光下,如石像般挺立不動的高大身影,就怕濃得化不開的情緒,會掩蓋了理智。

  不,不可以心軟!絕對不可以!

  喜兒撲回床鋪上,躺臥在刺繡精美的被褥上。美麗的繡線、繁複的繡工,在被褥上繡著一雙又一雙在花間比翼雙飛的蝴蝶,而臥在被褥上的她,卻是形單影隻。

  纖細的指尖,摸索著一雙雙蝴蝶。

  往後,每年蝴蝶會時,萬千彩蝶仍會相會於蝴蝶泉。但是,她再也不會去參與熱鬧的蝴蝶會,因為每一隻蝴蝶,都會讓她想到他。

  熱燙的淚水,從眼角滾滾滑落,她無聲的啜泣,在繽紛的彩蝶圍繞下,聽了整夜的風聲,遲遲無法入睡。

  直到天色大亮,帳外傳來族人們活動的聲音,再也忍耐不住的她,才緩緩坐起身子,嬌小的身軀,再度爬到帳簾旁,掀起帳簾窺看。

  晨光耀眼,映照著綠草如茵。

  但是,原本上官清雲站立的地方,這會兒卻空蕩蕩的,看不見半個人影。

  喜兒愕然一驚,想也不想的,衝動地掀簾奔出主帳,焦急的環顧四周,哭腫的雙眼反覆搜尋著。

  沒有、沒有、沒有……到處部沒有他的身影!

  她匆忙抓住一個準備早餐的僕人,啞著聲追問。」他人呢?」

  「公主說的是誰?」僕人不解。

  「上官清雲啊!」她跺腳,心跳如擂。「就是那個在這裡站了兩天兩夜,穿著蒼色衣服,說要見我的那個人!」

  「喔,」僕人恍然大悟。「天剛亮的時候,那人就走了。」

  走了?!

  她雙腿虛軟,重重跌坐在地上,眼前再度朦朧。

  他走了?

  他終於放棄了,不再等待她露面,轉身離開營帳外的草地,也離開她的眼前、離開她的生命。

  明明是她說不想見他、明明是她讓他吹風淋雨、明明是她下定決心,不要再理會他的。但是為什麼,當他真正離去時,她的心卻痛得像是被人用刀挖一個大洞?

  呆坐在晨光下的喜兒,慘白的小臉上,滴落一顆顆淚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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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宰相府邸深處,有個僻靜的花園,園中有涼亭,亭內有石桌石椅,石桌兩旁坐著兩個男人,正在對弈。

  每隔一旬,當朝宰相公孫明德,與大風堂總管沈飛鷹,都會在此處下棋。

  不論春夏秋冬、不論陰晴雨雪,兩人的棋會從未中斷。僕人都曉得,該要遠遠迴避,從來不敢靠近。

  棋盤之上,戰局方酣。

  「南方天氣如何?」

  「很好。」

  「北方天氣如何?」

  「偶有大雨。」

  「解決得了嗎?」

  「可以。」

  「很好。」

  兩人一來一往,談話內容聽似簡單,卻又像另有玄機。

  「倒是京城裡,近來氣候不佳。」沈飛鷹說道,手持白子,按落棋面,聲音清脆有力。

  公孫明德神色未變。

  「明明該是萬里晴空,卻又偶來暴雨,眼看要澆壞了我從苗疆移植入京的小花,壞了我的佈局。」他淡然說道,下了黑子。

  沈飛鷹莞爾一笑。「暴雨背後,其實是湛藍晴天,只是小花受了風雨,一時心情大壞,才會離盆而去。」

  「既然如此,事情就好辦。」

  「沒錯。」沈飛鷹又下了一子,將黑子團團圍困。

  「如同這盤棋,現在看似難動,但只要在此處放一枚黑子,」公孫明德指著棋盤的一角。「棋局就會完全改觀,使得凝滯的局面,得以順利前進。」

  「那麼,那枚關鍵的黑子呢?」

  公孫明德掂起一枚黑子,落在先前指放的位置。

  「黑子,已入棋局。」

  兩人暫時停下交談,繼續對弈。

  風聲卻從遠處雜帶著僕人焦急的聲音,以及男人的怒吼,飄入兩人耳內。那聲音,愈來愈接近,很快就來到花園入口處。

  「種花的盆子來了。」公孫明德慢條斯理的說道。

  被推擠到花園入口的僕人拚命的試圖攔阻,卻是施展渾身解數也阻止不了不速之客前進。

  「上官大鏢師請留步,相爺有令,與沈總管對弈時,嚴禁任何人打擾。」

  臉色鐵青的上官,仍逕自往花園裡闖。

  「讓開!」

  「大鏢師,相爺說了——」

  「我就是來找他的!」

  「但是……」

  不疾不徐的聲音,從涼亭裡傳出。「讓他進來。」

  「是。」僕人鬆了一口氣,垂首讓步。

  蒼色的身影,飛箭似的衝出,轉眼已竄入涼亭內,濃眉緊擰的瞪著灰衣黑衽的公孫明德,劈頭就說:「公孫,你得幫我!」

  他急切得什麼都不顧,直呼宰相之姓,從來周到的禮儀,此時已全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公孫明德抬起頭來,看了看眼前神態狼狽的男人。這麼多年以來,他很少見到這男人有如此氣急敗壞的神情。

  「幫你什麼?」

  「幫助我去見喜兒。」他說得直接。

  「她是你妻子,你要見就見,何必來要我幫忙?」

  上官清雲咬著牙,壓抑著火氣說道:「你明明知道,她三天前出了京城,藏進禾武吾族人在城外的臨時營寨裡。」

  「就算藏入營寨,你是她丈夫,為什麼不能見她?」

  「她不願意見我。」他從齒縫之間兇惡的擠出這句話。

  「清官難斷家務事。這是你們夫妻之間的事,我能幫上什麼忙?」公孫明德還是一派從容,與沈飛鷹的對弈未曾中斷。

  「我要你請皇上下令,以雙方和諧之名,派我為朝廷特使,進到禾武吾族人的營帳裡,讓我見她一面。」除此之外,他已經想不出別的辦法了。

  「這麼一來,你就欠我一次人情。」公孫挑起眉頭,淡淡的說道:「我記得,你生平最恨就是欠官家人情。」

  砰!

  一下重拳狠擊桌面,不但棋盤大亂,連石桌都被打得崩了一角。

  「我就是非見到她不可!」上官清雲聲調漸低,卻低沉猶如獸吼,黑眸進出惡光。「你要是不幫忙,休怪我不顧兩方是要戰、還是要和,現在就去把她擄出來!」

  這事非同小可,動輒可能送掉幾萬人的性命。

  公孫明德抬起頭來,深不可測的黑眸,靜默的望著已然失去理智的上官清雲,久久沒有言語。

  就在上官的耐心即將完全消失殆盡前,總算有人開口了。

  說話的不是公孫明德,也不是沈飛鷹,而是先前那個攔阻他進入花園的僕人,滿臉驚慌,又摔又跌的撲到花園入口大喊——

  「啟稟相爺,禾武吾族人來報,喜兒公主被淫賊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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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6-3 19:15:14

第9章(1)  

  夜深人靜,萬賴俱寂。

  銀月如圓盤,高掛夜色之中,淡淡月華,灑落荒煙蔓草。

  原本該挺直而立的荒草,不知怎麼的,竟一路往東伏倒,像是被人硬加踩踏,強行分開來。

  順著那行跡而去,隱約可以看見,月光映照下,掩藏在樹林之中的破廟。

  「啊……放開我!你放開我!」

  驀然,一聲驚叫傳來,打破寂靜的深夜。

  破廟之中,一名穿著夜行衣的男人,將試圖從窗戶逃跑的姑娘,輕易抓了回來,扔到乾草堆上。

  那姑娘手戴銀鐲,身穿苗服,正是京城內外、眾人焦急尋找的喜兒。如今的她,嚇得臉色發白,慌張的翻過身來,驚恐的看著眼前這輕功卓絕的黑衣男子。

  上官清雲離開之後,她哭得太傷心,以致沒注意到,這人竟然能神出鬼沒,潛進了她的營帳,還用布捂了她的嘴,抓起掙扎不已的她迅速離營。

  這人輕功極高,甚至沒點她的穴道,可見有十足的自信,知道能輕易制伏她。

  縱然族人察覺有異,匆匆趕了過來,他卻只是哈哈大笑,簡單就甩開追兵,將她綁至這間破廟。

  和一般蒙面的壞人不同,他甚至懶得遮掩眉目,一張臉長得人模人樣的,劍眉朗目,高挺的鼻下,還留著兩撇小鬍子,若在街上遇見,她八成會以為,他是個好人。

  可是,他不是好人!

  剛剛衝出營寨時,撞見幾個受命於宰相、前來營寨負責招待的漢人,一見到他的樣貌,就嚇得直嚷嚷,可見他惡名昭彰,早已傳遍京城。

  剛剛,她本還想趁著他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從窗戶溜走,沒想到她連腳都還沒跨出去,就被逮了回來。

  「你、你是誰?為什麼要綁架我?」雖然心裡極度不安,喜兒仍極力保持鎮定,冷靜的質問。

  「我是誰?」男人挑起了眉,一臉邪氣。「嘿嘿嘿,你耳朵又不聾,剛剛不是都聽見了?」

  所以,方纔那些漢人嚷嚷的是真的?

  這人,是個淫賊!

  就算單純如她,也知道淫賊是做什麼的——就是那種,不顧姑娘家願意與否,用強迫的手段,逼姑娘洞房的壞人!

  喜兒小臉刷白,抽出防身小彎刀,擺出開戰架勢,緊張的戒備。「你、你想做什麼?」

  「我想做什麼?」黑衣男子輕笑,悠閒的摸了摸鬍子,興味盎然的問:「你覺得我想做什麼?」

  她緊張得頭皮發麻,眼看著對方步步進逼,她只能連連倒退。「我警告你,你、你別過來……別過來……」

  沒想到,黑衣人當真停下進逼的腳步,雙手抱胸,上上下下的打量她,嘴裡嘖嘖有聲的道:「瞧瞧,真是漂亮的美人兒,上官大鏢師可真是艷福不淺。聽說,你們還沒洞房?不如我就做做好事,來教教你吧。」

  喜兒連忙猛搖頭,脫口辯駁。

  「已經洞房了,我和上官哥哥已經洞房了,我親過他的嘴了……」

  男人一愣,下一瞬間,竟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哈,親嘴就算嗎?小公主,你真可愛,上官大鏢師不要你,沒關係,我要了!」

  說著,他大步上前,伸手襲來。

  喜兒驚叫出聲,豁出去的猛揮彎刀。但是對方武功太高,她手中防身用的彎刀,一下子就被奪走了。

  「讓我教你,刀子應該怎麼用吧!」那人狂笑著說,右手持刀一揮。

  只瞧見銀光一閃,喜兒身前一涼,赫然發現,身前的衣裳,已經被銳利的刀鋒整個從中劃破,垂敞了開來。

  白嫩豐盈的雙峰,在藍黑色衣衫掩映下,呼之欲出,簡直誘人至極。

  喜兒大吃一驚,本能的抱住胸前,想遮掩外洩的春光,卻在短短的分神瞬間,就被一股強大力道,推壓到地上。

  「你做什麼?!不要……」她驚恐不已,雙手胡亂推抗,對方卻不動如山。

  「教你該怎麼洞房啊!」男人跪跨在她身上,一把拉開了自身的衣襟,露出寬闊結實的胸膛,瞧著她邪惡淫笑。「放心,我會很溫柔的,你很快就會愛上這件事,說不定還會求我繼續呢!」

  「不要!放開我……」喜兒奮力掙扎著,嚇得淚欲奪眶。

  她用盡所有的方法,卻都掙脫不開,眼看魔掌愈靠愈近,就要觸及她的身子。她心急如焚,不由自主的脫口大喊,對心中最深愛的人求救。

  「不要!上官哥哥!上官哥哥救我……」

  「哈哈哈哈……上官哥哥?上官哥哥還在京城裡睡他的大頭覺呢!你叫啊!叫大聲點!我最喜歡會叫的女人了!」淫賊猖狂的笑著,伸手捏著她的下巴,不懷好意的湊近。「這裡是荒郊野外,就算你叫破了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

  囂張的話語沒說完,驀地,一道陰寒的長刀,冷不防從後襲來。

  黑衣人被攻得猝不及防,差點中招,一個懶驢打滾,往旁滾開,雖然姿勢難看,但至少保住了小命。

  長刀一擊未中,射入倒塌的長梁之中,入木三分。

  「什麼人?」他喝問。

  黑暗中,一抹蒼色如疾風般襲來。淫賊還未瞧清,長腿已掃來,他低頭閃過,再起身,長刀已被拔起,朝他揮砍。

  對方招招奪命,刀刀陰狠,丁點也不手軟。

  淫賊拿著喜兒的小刀,靈活的左擋右閃,交手幾招後,終於瞧清來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個京城裡,大風堂之中,鼎鼎有名的上官大鏢師——上官清雲!

  「沒想到,堂堂上官大鏢師,竟然也會出手暗算!」他邊擋邊罵,但上官可半點不在意,長刀繼續揮來。

  只一閃神,長刀劃過黑衣人的鬍子,險險毀了他的容,若非他輕功練得好、閃得快,這一刀,斬斷的可絕不僅僅是他小鬍子上的幾根毛,而是他的腦袋瓜啊!

  淫賊嚇出一身冷汗,只覺頭皮發麻。

  媽的!

  這男人顯然氣瘋了,分明是要他的命!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明明活逮到他,可是有一座金山似的懸紅可以領,這傢伙卻意圖殺了他!

  惱怒的丈夫與父親,他雖然見多了,卻從沒遇過像上官清雲這麼凶狠的,就算他有天大的色膽,也得先保命要緊。

  識時務者為俊傑,眼見敵不過上官清雲,淫賊覷了個空,將手中小刀,朝一旁的小公主疾射而去。

  這招聲東擊西,果然見效。

  上官清雲回身去救嬌妻,黑衣人則暗罵一聲,狼狽的穿窗而過,一溜煙消失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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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月盈然。

  遠處,蟲鳴唧唧。

  破廟裡頭,屋樑傾倒,到處都是蜘蛛網。

  那個淫賊被打跑了,男人轉過了身,臉上神情陰狠,才短短幾日的消磨,他看來卻消瘦不少,俊臉憔悴,寬大的蒼衣在月色中飛揚。

  但是,他的眼底仍帶著戾氣、仍帶著怒火。

  不知怎麼的,眼前的男人明明是他,不是別人,她卻仍有些驚懼。

  這個人,看起來有些陌生,不像她嫁的溫文男子。雖然是同樣的臉、同樣的人,但是那殘戾的神情,看起來不像上官哥哥。

  喜兒緊緊抓著被淫賊割破的衣裳,顫抖的環抱著自己,淚眼汪汪,小臉白如冬雪。

  當他走上前來,她忍不住恐懼,本能的往後縮靠。

  黑眸一黯,但他沒有停下腳步,反而更欺上前來,在她還沒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經蹲跪了下來,脫下外衣,罩住了她,將僵硬的她擁入懷中。

  「不要、不要……」驚嚇過度的喜兒,止不住劇烈的顫抖,甚至試圖掙扎。

  「喜兒,是我,你的上官哥哥。」他輕擁著她,沙啞的低語。「你別怕。」

  看著她狼狽驚恐的模樣、感覺到她的輕顫,上官清雲既惱火又心疼,恨不得能逮到那淫賊,狠狠的干刀萬剮。

  他不敢想像,要是沒了宰相通達全京城的線報,讓他能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喜兒會受到什麼樣的傷害。

  只要再遲一些,僅僅是一些些,她受到的驚嚇與傷害,恐怕就不只如此。

  雖然知道是上官哥哥,可她還是怕,還是止不住顫慄。

  「沒事了、沒事了。」他不捨的輕擁著她,萬般疼惜,拍撫著她的背。

  他的動作很溫柔,耐心的安撫著她。

  聽著那強而有力、卻有些紊亂的心跳,感覺溫柔的撫慰,聞著熟悉好聞的男性氣息。被擁抱在堅實強壯、安全溫暖懷抱中的喜兒,過了許久之後,才逐漸放鬆下來。

  跳得飛快的心,終於慢慢穩定下來,但困惑緩緩再上心頭。

  這人,真是上官哥哥嗎?

  他不是不要她、不喜歡她嗎?

  他會趕來救她,仍是為了皇上嗎?還是被人逼的?或者,是怕得罪她族人?

  一想到這裡,喜兒就再次僵硬了起來。

  「不要……」她唇兒微顫,又伸手去推他。「你……你放開我……」

  「喜兒?」他一怔。

  「你走開……」她紅著眼眶,吸著鼻子,倔強的說:「我……我不要你……」

  「你說什麼?」上官僵住,無法置信的再問一次。

  喜兒抬頭看他,抖著唇瓣,狠著心重複。

  「我、我不要你!」

  瞬間上官清雲俊臉刷白,眼前一黑,彷彿跌入萬丈深淵。

  胸口在瞬間抽緊悶痛,像被她狠狠劃了一刀,刨挖出了心口。直到如今他才知道,她的拒絕,竟然能如此有效的傷害他。

  「你不要我就算了,我、我也不要你……」她紅著眼眶,哽咽沙啞的啜泣。「你不需要害怕得罪我,會讓爹爹和哥哥們為此和你們開戰,他們、他們才不會為了這種小事就亂來,你用不著犧牲自己,反正……反正我要回家了……你走開……」

  小小的手,抵在他疼痛欲裂的心口上,再度推了推。

  她要回苗疆?

  她不愛他了?

  上官清雲猛然抓住胸前的小手,黑眸微瞇,強忍著心痛,萬分惱火的質問:「你不是說你愛我?」

  小臉一紅,她吞吞吐吐的說:「那、那都已經過去了。」

  過、去、了?

  此話一出,更讓他青筋爆起。

  他不想要時,這個可惡的小女人,硬是要闖進他的生活,一頭衝進他的心中,待著就不走了。現在,她卻膽敢說要走?

  想也沒想,氣惱的他低下頭,猛地吻住她那張水嫩的小嘴。

  喜兒吃了一驚,大眼圓睜。

  上官哥哥、上官哥哥竟然主動和她洞房耶……在此之前,他從來未曾主動過。

  她心兒狂跳,跟著清楚的感覺到,他熱燙的唇舌,探進了她嘴裡,厚實的大手,霸道的將她拉得更近。她可以感覺到他的心跳,就貼著露出衣衫外的羞人豐盈,強而有力的跳動著。

  緩緩的,他用舌撬開了她的唇,誘哄著她張開嘴。她可以嘗到他的味道。

  啊,討厭,他的舌頭怎麼可以伸進來?可是……可是……那感覺好好,好得教她無法淺嘗輒止。

  一時之間,她心中小鹿亂撞,渾身軟綿綿,不禁呻吟出聲。直到聽到自己羞人的呻吟,她這才驚醒過來。

  不對,他不要她耶,她怎麼可以隨便他亂來?

  想到這裡,喜兒恢復理智,用力把他推開。

  這一推,讓上官霍然回神。

  該死!他究竟在搞什麼?她剛剛才差點被淫賊非禮,他卻失去了理智,在這破廟之中,就對她意亂情迷起來。

第9章(2)

  上官清雲握緊雙拳,尚在自責,未料卻聽見她的指控。

  「你、你、你怎麼可以這樣?」她臉紅心跳,小手捂著唇,心痛又羞窘的質問:「你又不愛我,為什麼還要佔我便宜,和我洞房……」

  什麼?

  上官呆了一呆,強忍住翻騰的慾望,擰眉看著她。

  「誰說我不愛你了?」

  「陳織織!」她惱怒的說:「還有你啊!」

  青筋在額際跳動,上官耐著性子,啞聲再問:「我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我怎麼不記得?」

  「她說你是被逼著娶我的,你默認了呀!」她淚眼汪汪。

  「一開始,我確實是被逼的。」他承認。

  一室岑寂,無聲。

  喜兒瞪大了眼,靜默的看著他。

  她吸了口氣,再吸了口氣,又吸了口氣,卻依然止不住心疼,下一瞬,她熱淚如泉水般狂飆,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原來、原來真的是被逼的……」她哭著伸手,用力推著他,顫抖的爬站了起來。「我不要了,什麼都不要了!」

  他鐵臂一伸,將她攬回懷中。「你想去哪裡?」

  喜兒掙扎著,揮舞著有力的小拳頭,對著他又哭又打。

  「放開我,走開!我討厭你!」

  「喜兒,你聽我說!」他抓住那兩隻攻擊力超強的小手。

  「走開走開,放手啦!我不要聽了!我最討厭你了……」她傷心的哭叫著。「我要跟玄狼哥哥一起回家!」

  「你休想!」上官清雲低咆,將淚人兒擁入懷中,強健的雙臂抱得好緊,就怕一放手,她就真會離開遠去。「你已經嫁給我了!你的家在京城,在大風堂!你只能和我一起回去!」

  「你又不要我!」她生氣的哭喊著。

  「誰說我不要?」

  這聲怒吼,異常的響亮,甚至震落了破廟樑上的灰塵,繞樑的餘音,在寂靜的夜裡,傳得異常遠。

  喜兒被驚呆了,終於停下掙扎,小嘴微張,愣愣的看著他。

  上官尷尬的微僵著。

  那一句話,絕對不是愛面子的他會說出口的話語。但是害怕失去她的恐懼,實在把他逼急了,才會一時脫口而出。

  瞧著眼前淚眼汪汪的小女人,他不敢鬆開懷抱,抱著她輕聲解釋。

  「最初,我確實是被逼的,我從來不曾想要娶妻,所以當皇上指婚時,我是真的不想娶你。」他愈說愈嘶啞,卻都是肺腑之言。「可是到後來,卻是我心甘情願的。」他不願意對她說謊,卻害得她傷心不已。

  咦?

  喜兒眨了眨淚濕朦朧的大眼,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轉過頭去,看見他黝黑的顴骨上,浮現可疑的暗紅。但他的神情嚴肅,深邃的黑瞳,映著在月光下的她,慎重的坦承。

  「你是個麻煩,從以前就是。可你對我好,我也曉得,我不是笨蛋,我不想在乎你,不想喜歡你,可是我做不到。」

  粗糙的大手,小心翼翼的,像是碰觸最珍愛的寶物般,輕輕的拭去她震驚小臉上的淚珠。

  「沒有人,像你這般在乎我;沒有人,像你這般關心我;沒有人,像你這般的,愛著我……」

  喜兒在他手指下顫慄,無法置信的望著眼前在月華下,深情地看著她的男人。

  「我也是人,不是鐵石心腸。」他溫柔的輕撫她柔嫩的臉兒,啞聲告白:「所以,到了後來,我發現,就算你是個麻煩,這一切似乎也很值得。被逼著成親時,我是不甘願的,但現在再也不是如此了,早就不是了。」

  喜兒輕顫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眼前的他,俊臉不再冷硬,黑眸中帶著似水柔情,深深凝望著她,教她心兒抖顫,疑似在夢中。

  「喜兒,我愛你,是你讓我心甘情願。」

  她捧著自己的心,輕泣出聲,忐忑不安的問:「真的?」

  「真的。」他語音沙啞的說。「所以,別再說你不要我,那會讓我……無法忍受……」他全然坦承,再無保留。

  她看得懂他的表情,知道他說的是實話。

  「上官哥哥!」喜兒喜極而泣,伸出了雙手,飛撲進他懷中。

  上官鬆了口氣,張開雙手,預備要擁抱她。沒想到,她卻在最後一瞬,緊急又倒退,讓他撲了個空。

  「不對!」喜兒縮回雙手,不安的追問。「可是、可是如果,如果你說的是真的,為什麼你之前要處處維護著那個陳織織?」

  她好想好想相信,只差那麼一點點,她就要全盤相信了。但是,被騙了那麼久,不安與疑慮,已在她心中烙下傷痕。

  「她故意誣賴我!」她好委屈,一想到就心痛。「還污辱我家人!」

  「我知道。」他深深的歎了口氣。

  「她第一次還假裝被我打到!」她好冤枉。「我根本沒碰到她!」

  「我知道。」他再點頭。

  「她實在是——」

  啊?等等,他說什麼?

  喜兒呆了一呆,驀地停下叨念,困惑的看著他。「你剛才說什麼?」是她聽錯了嗎?

  「我知道。」上官重複。

  「你知道?」

  「對。」他看著她,說:「我知道她是裝的。」

  喜兒抽了口氣,張大了黑眸,難以置信。「你全知道?」

  「沒錯。」這下,她更不滿了。「既然你都知道,那為什麼還要護著她?」她氣憤的質問。

  「因為,她是客人。」知道這件事情不能再繼續讓她誤會下去,他乾脆坦白說個清楚。「為了兄弟們,我不能輕易得罪客人。」

  這個出乎意料的答案,讓她呆了一呆,小嘴微張。

  「所以,你不喜歡陳織織?」為了以防萬一,她怯怯的問。

  「是陳掌櫃。」他認真說道:「對我來說,她只是客人。」

  原來,他處處護著陳織織,是為了顧全生意。他會那麼做,是為了顧全兄弟,不是因為喜歡陳織織。

  問清了所有疑慮,剎那間,她滿腔的怒氣,瞬間化為烏有,心裡甚至還浮現一股淡淡的甜。

  她羞怯、著急又忐忑,輕咬著紅唇,湊上前追問:「那麼,她是客人,我算是自己人,是你的內人,對吧?我是內人,對不對?」

  再一次的,她走進了他懷中。

  上官將喜兒輕擁,嘴角輕揚,啞聲說道:「對,你是我的內人。」

  「真的?真的真的?」她揪緊了他的衣襟,再三追問。

  「嗯,真的。」他點頭。

  他的保證,讓喜兒終於豁然開朗起來,不由得破涕為笑,小臉上有著忍不住的滿滿笑容。

  「上官哥哥!」她伸出雙手,緊緊擁抱。「我最愛你了!」

  他的一顆心,只為了她的笑和這幾個字,就深深悸動。

  要聽到她這句話,是如此簡單,又這麼不容易。

  上官清雲擁抱著懷裡心愛的小女人,心頭怦然而動,啞聲再道:「你放心,我保證陳掌櫃絕對不會膽敢再污辱你,跟你的族人了。」

  「你相信我?」她仰起小小的腦袋,有些驚訝。

  「我一直相信你。我知道,你不會說謊。」當時,在喜兒開口想解釋時,他就已經知道,是他誤會了她。「抱歉,讓你難過了。」

  喜兒開心的抹去臉上的淚痕,綻開幸福的笑容。「沒關係,只要上官哥哥你信我就好了。」

  這小女人,看起來是那般可愛,如此誘人。

  只差一點點,上官清雲幾乎又要吻上她,但是隱忍已久的慾望,太容易一發不可收拾,而他不願意與她的第一次歡愛,是在這寒傖的破廟中。

  「好了,我們回家吧。」他攔腰抱起衣衫不整的她,走出破廟。

  「好,我們回家。」喜兒攀著他的頸項,偎在他胸膛,枕在他肩頭,點頭應道:「一起回家。」

  月色蒼蒼,上官清雲腳一點地,施展輕功,小心呵護著懷中的寶貝,穿越荒野,帶著她一起回家。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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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6-3 19:16:40

第10章(1)  

  回到大風堂後,上官清雲只向沈飛鷹知會一聲,說明喜兒安然無恙後,就抱著她返回自家院落。

  屋裡雖然沒人,細心的丫鬟,卻還留著一盞燈。

  在昏黃燈光下,他溫柔的將她放置在軟榻上,低頭吻著她的額,卻意外的被她羞怯地閃開。

  「怎麼了?」上官輕聲問。

  喜兒小臉紅紅,手還揪著衣襟不放。「人家……人家……人家衣服被割破了啦……」她又羞又嬌。

  「我們都是夫妻了,你何必害羞?」他用先前她說過的話逗她。當初這個小女人,剝掉他衣裳的時候,動作可俐落得很。

  「那不一樣嘛!」

  「哪裡不一樣?」他伸手托起她秀麗的下巴,啞聲問道:「先前,你不也數次看過我的裸身?」

  她眨著大眼兒,有些不知所措,小小聲的說:「但是,我只看過爹爹在娘面前裸身,可是從沒見過,娘在爹爹面前裸身。」娘親向來都是衣衫整齊的。

  原來如此。

  上官清雲輕笑一聲,悄聲告訴她:「那是因為你爹爹刻意不讓外人看見的。夫妻獨處時,彼此裸裎相見,是最自然的事。」

  「真的?」她還有些狐疑。

  他笑而不答,反倒說道:「你先坐一會兒,」他站起身來,往外頭走去,踏出門前還叮囑著。「乖乖等我回來。」

  「好。」她乖乖點頭。

  喜兒坐在床榻上,只見上官哥哥忙進忙出,提來一桶桶熱水,將寢室角落的大浴桶裝了八分滿。看見他走到櫃子旁,拿出乾淨的布巾時,她急忙想上前。

  「啊,上官哥哥,你想洗澡嗎?」她一手抓住衣襟,狼狽地想下床來,一盡妻子的義務。「你等等,我先找件衣服換,馬上就來幫你洗澡。」穿著破衣裳,實在很難行動。

  「不,你坐著。」他卻出聲阻止。「是我要幫你洗澡。」

  啊?

  喜兒一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細心的擺好布巾,還挽起袖子,親手測試大浴桶裡的水溫,確定水溫剛好,不會燙人,也不會太過溫涼,才轉身朝著她走了過來。

  他溫柔的抱起她,直走到大浴桶旁,才將她輕輕放下。

  然後,寬厚的大手,開始為她褪去衣裳。

  「上官哥哥?」她語音顫顫,不知為什麼,心裡緊張不已。

  除了緊張之外,更讓她困惑的是,她蠢蠢難安的心中,竟還覺得……覺得……覺得有些許的期待?

  「讓我來。」他緩慢而仔細的解開繡花腰帶,褪下已經被割破的滿彩繡衣,還有百褶苗裙。「放輕鬆,這些事情,你不也早就對我做過多次嗎?這次只是換我來幫你罷了。」他柔和的嗓音輕哄著她。

  唔,上官哥哥說的好像也沒錯。

  所以,儘管羞紅了臉,喜兒還是忍著沒逃,任憑那雙靈活的大手,逐一褪盡她身上所有的衣衫。

  當貼身的藍染兜兒跟軟綢褻褲被褪去後,眼前的美景,簡直教上官清雲幾乎要忘了呼吸。

  淡淡的燈光下,晶瑩光潤的身子一覽無遺。她膚色白嫩,但有些因苗疆天氣燠熱而穿著短袖的地方,則是淡淡的小麥色,不甚相同的膚色,反倒襯得她膚白之處,更勝白雪。

  她嬌小玲瓏,雙肩圓潤,豐盈的雪ru,如含苞的荷花,白嫩的頂端,點了誘人的嫣紅,曼妙的曲線,無一不美。

  他深吸一口氣,必須費盡自制,才能強忍慾望。他下顎緊繃,伸手將她抱入大浴桶裡,僵硬的男性身軀微微發顫。

  熱燙的浴水,讓喜兒舒服的低呼一聲,好不容易忘懷羞怯,舒適的往後一靠,在浴水裡伸展四肢。

  她閉起眼睛,感覺到上官哥哥正為她洗浴。只是,他捨去絲絡不用,卻是用粗糙的大手,慢條斯理的撫過她的裸身,仔細清洗著。

  那感覺……好、好舒服……但是,又、又……

  喜兒在一次次撫觸下,難耐的喘息著,幾次想要避開那粗糙雙手帶來的刺激,卻又不由自主的迎上前。

  她好熱好熱,那熱是由體內竄出來的,讓她幾乎難以忍受。

  「還有一件事,我得向你說明。」醇厚低沉的聲音,在她耳畔低語,氣息暖燙,害得她嬌嬌一顫。

  「什、什麼事?」

  「關於洞房,你有些誤會。」

  「嗯?」她嬌喘出聲。

  他緩聲說道:「洞房,並不是親嘴而已。」

  「那、該……啊,怎、麼做……」她雙眼迷離,連說話都好困難。

  「我來教你。」他輕聲保證。

  全身發軟的喜兒,任由上官清雲為她抹乾身子,抱回偌大的軟榻上。她體內的熱火,不但沒有平息,反而隨著他的觸摸、他的接近,愈來愈是炙熱。

  在意亂情迷之中,她的知覺反而更清晰,顫抖的嬌軀,無助的承受著他粗糙的指尖,在某些地方的揉捻,逼得她一再嬌吟出聲。

  他甚至還低下頭來,以炙熱的唇舌,吻遍她的全身,在她最最濕潤處停留得最久,直到她彷彿被拋上雲端,忘情的叫喊著。

  「上官哥哥!」

  苦忍許久的上官清雲,重新回到她身上,用手捧住那香汗淋漓的小臉,低聲哄著。

  「清雲。」他低語,以堅硬抵住她濕潤的柔軟,緩緩前進。「叫我清雲。」她的緊窒,教他必須咬牙才能忍住馳騁的衝動。

  「清雲……」喜兒低叫一聲,深深的接納了心愛男人的全部。

  夜漸漸深了,而房內的低吼與嬌喘,卻一聲又一聲,未曾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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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陽光熠熠。

  羅家宅邸外頭,卻來了一大批人。

  玄狼帶著燕子,跳下大象,看著下馬的公孫明德,冷著臉問:「你確定喜兒已經平安無事,跟她丈夫和好了?」

  「這是當然,昨夜守門的城衛,親眼看見上官救回了公主。」

  玄狼聞言,毫不客氣的走進剛敞開的羅家大門,隨手抓了個僕人,問出喜兒住在哪個院落,就快步的朝僕人指的方向走去。

  大隊人馬浩浩蕩蕩的穿庭過院,當然也驚醒了羅府各院的丫鬟、僕人,與清早起床練武的眾鏢師們。

  「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事了?」

  「不知道。」

  「是相爺,還有喜兒公主的族人。」

  「奇怪,不是說上官把人救回來了嗎?」

  「是啊,所以大總管才叫我們歇息的不是嗎?」

  「現在又是怎麼回事?」

  「不曉得,咱們跟去看看。」

  大夥兒紛紛跟上前去,本已像人龍般的隊伍,變得更長了。當玄狼來到妹妹所住的院落時,身後已經擠了一大堆等著看熱鬧的跟屁蟲。

  「喜兒!喜兒!你在裡面嗎?我是哥哥!快開門!開門啊……」

  擂門的聲音,伴隨著玄狼粗魯的叫喚,響徹雲霄。

  哥哥?

  哥哥在外頭?

  趴在上官赤裸胸膛上,睡得又香又甜的喜兒,猛地驚醒過來。她又羞又驚,擔心哥哥會闖進門來,連忙慌張地爬起身,抓了外袍遮身,連滾帶爬的就要去開門。

  誰知,一隻鐵臂從後而來,把她抓回了床上。

  「你想去哪裡?」

  「啊。」她嬌呼出聲,眨眼間被壓回床上。她臉紅心跳,羞窘的猛推丈夫胸膛。「你你你你快起來穿衣服啊,哥哥、哥哥在外面,我得快去開門,不然他會衝進來的。」

  砰砰砰砰……

  擂門聲繼續響著。

  上官卻置若罔聞,反而低下頭來,親吻嫩紅的小嘴。

  「啊,上官哥哥……」

  汗水滑下了他強健的背肌,他緊抓著她的手,和她十指交纏,聽著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因他而發出美妙難忍的嬌吟。

  門外的叫嚷,不知在何時停了。

  房內的歡愛卻沒停止。

  上官清雲在她體內,時而急、時而緩的衝刺,絲毫不在意門外的人們,他只想聽她一次又一次的叫喚著他,只想感覺她屬於他。

  她是他的。他的喜兒。

  這一輩子,他會永遠珍愛著這個可愛的小麻煩。

第10章(2)

  屋裡,春情蕩漾。

  門外,大隊人馬尷尬的站著。

  所有的人,都能清楚聽見屋裡傳來,那讓人臉紅心跳的嬌喘呻吟。

  一聲又一聲的「上官哥哥」、「清雲」、「啊啊啊啊」,清晰的嬌吟迴盪在寂靜的空氣之中。

  大夥兒全僵站著,還是燕子首先回過了神。

  「玄狼,我想喜兒應該是沒什麼大礙。」她扯了扯丈夫的衣袖,小臉泛著淡淡的紅。「我們還是別打擾她了。」

  在妻子的提醒下,玄狼猛然驚醒過來,霍然回身,抬手驅趕擠滿了整院子的人,不讓大夥兒繼續聽戲。

  「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通通給我出去!」

  聞言,一起來看熱鬧的徐厚,也趕緊伸手幫忙,揮趕著大風堂的人馬離開。「沒錯,有什麼好看的!走了走了,吃早餐去。」

  眾人心照不宣的互看一眼,這才悶笑著往外走去。

  不一會兒,院落裡的人,包括玄狼與燕子,以及禾武吾人,全部都走得精光。

  最後一個離開的,是公孫明德。

  灰衣黑衽的他,瞧著那緊閉的房門,嘴角揚起淡淡的笑,確定院子裡再沒其他人,這才舉步離開。

  艷陽高照,一雙蝴蝶翩翩飛過,他沒多看一眼,只是繼續思索,下一著棋,究竟該怎麼走,才能穩穩當當的安內攘外。

  唉,國家興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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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堂上官大鏢師,竟也有束手無策的時候。

  與喜兒初嘗雲雨過後,小喜也在當日回到羅家,但是受驚的巨象,因為曾眼看主人被綁走,擔心之餘,竟再也不願意離開主人。

  白天,無論颳風下雨、閃電打雷,它一定跟在喜兒身旁,亦步亦趨。

  這,也就算了。

  問題是,每晚睡覺時,它還會杵在兩人床頭,長長的鼻子,硬是橫梗在他與喜兒中間。

  一日又一日,一夜復一夜,日子一天天過去。

  終於,苦忍許久的上官清雲,總算想出辦法了。

  某個陽光燦爛的午後,他握著嬌妻的小手,後頭跟著亦步亦趨的大象,一同來到了京城之外。

  喜兒跟著丈夫,來到城東幾里處,瞧見眼前有一塊以木頭柵欄圍繞的廣大草地,柵欄裡有樹有花,溪水蜿蜒而過。

  最讓人驚訝的是,柵欄之中,還有數頭大象,悠遊行走其中,有的揚起鼻子正在吃樹葉,有的站在溪中,用長長的鼻子汲水玩耍。

  它們一副和樂融融、自由自在的模樣。

  喜兒訝異不已。

  「上官哥哥,這是……」

  「這塊地是皇上給我的賞賜。」上官瞧著妻子,微微一笑。「我想小喜孤單一個留在京城裡,實在是太寂寞了,所以向你哥哥買下了它們。」

  想到他竟如此有心,喜兒感動的撫著心口,仰望著他。

  「真的?」

  「不,假的。」他很快的坦承。「實話是,我受不了它一直霸佔你,它需要有它的同伴。而我,需要你。」

  喜兒聞言一羞,小臉飛上紅霞。

  原來如此,上官哥哥真是聰明。她輕笑出聲,轉頭上前,拍拍小喜的鼻子,指著前方那幾頭大象,微笑示意。

  「小喜,去啊,去吧,這是上官哥哥給你的禮物呢,快去玩吧。」

  小喜瞧著主人,再瞧瞧主人身後的男人。

  上官挑眉一笑,它才眨著小小的眼睛,抬起長長的鼻子,對他噴了口氣,然後在同伴的呼喚下,開心的轉身,抬起巨足,踩著沉重的小跳步,快樂的往前飛奔,加入同伴裡。

  巨象才剛離開,上官清雲就抱住了喜兒。

  「我終於能獨佔你了。」他說。

  「上官哥哥……」她一陣臉紅心跳,感覺到他吮吻著她的耳,大手探進了她的衣內,覆住敏感的柔嫩。

  「現在,還是大白天……」她羞得心兒怦怦直跳。

  「你難道不知道,這些天我忍得多辛苦?」他將嬌妻壓倒,雙雙滾入草叢之中,還拉著她的小手,握住他火熱的慾望。

  喜兒吃了一驚,感覺他在她掌心裡,變得又燙又硬,還微微悸動著。

  她星眸微黯,嬌喘吁吁,卻依然害羞。「可是,小喜它們……」

  「它現在沒空理我們了。」他的黑眸裡滿是火熱慾念,拇指輕撫著她的紅唇,啞聲的說道:「所以,把你的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吧。」

  「但是……啊……」

  「噓。」

  「可是……」

  「安靜。」

  「上官哥哥……」

  聽到她沙啞難忍的輕喚,他輕笑出聲。「你還是叫吧,我喜歡聽你的聲音。」

  雖然羞怯,但她終於還是伸出雙手,攀住丈夫強壯的頸項。

  藍天白雲下,綠草遍地。

  「上官哥哥,我愛你……最愛你……」她呢喃著。

  聽著她全心全意的愛語,他難以自抑的在她耳畔低語回應。「喜兒,我愛你,最愛你。」

  喜兒眼淚盈眶,但水嫩的唇角微揚,漾出美麗的笑。

  她深愛的男人,也深愛著她,今生今世,夫復何求?

  在翠綠草叢深處,她仰起頭來,在他的薄唇上,印下慎重如誓言般的一吻。

  戀人間的纏綿低語,隨風飄揚,粉蝶也雙雙飛舞,一如他們兩人,這一生一世都將比翼雙飛,再也不分開。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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