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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6-26 22:34:45

前言:

  「你說你怕我被人搶走。」莫曉惠甜蜜的笑了。
  「為你這句話,我等了好久。其實,我要的東西很簡單。我只要你一句話罷了。」
  他,黃博志,N大生物結構工程系的高材生,
  作為頂替好友的代課老師,卻被個流眼淚如水龍頭的女孩指控成小人!
  唉,想像力豐富不是壞事,但這個十來歲的小丫頭,沒必要如此被害妄想吧?
  話說回來,這個莫曉惠小妹妹,人小,鬼主意卻不少,
  用了一堆「作案工具」,就能從單純的中學女孩,
  一變成為滿頭金髮、曲線畢露的惹火美眉!
  化腐朽為神奇的特效化妝,女大十八變的青春魅力,
  連帶地,也把他這個書獃子的心,一點一點的化了進去……
  這是什麼才藝?六十秒大變身?
  黃博志不敢相信,眼前這個一頭金髮、一身皮衣皮裙外加重金屬掛飾、
  塗了深深的眼影和閃亮的唇彩、身材嬌小卻曲線畢露的惹火美眉,
  和剛才那個學生頭、穿校服、身高只有一四幾的黃毛丫頭……是同一個人?


第1章(1)  

  「雞飯,鴨飯,燒肉飯……」

  稚嫩的童音在樓道裡迴盪。

  黃博志條件反射的抬頭,看了看牆上的掛鐘。十二點差五分,今天早了五分鐘。

  等到聲音接近半掩的房門時,就像每個週末一樣,他拿起早在桌角用字典壓住的兩塊錢。

  其實還不餓,但是習慣已經養成了,打破了反而麻煩。

  小女孩遠遠的走了過來,手裡提著兩個大大的白色塑膠帶。每個袋子裡都至少有十幾個飯盒,滿得讓人懷疑她今天是不是一個也沒賣出去。

  這情景他已經看了一年多,但仍然覺得很不協調。

  原因很簡單,袋子太大,而她……太小了。

  「給我一盒……」

  「雞飯,不要辣椒,醬油多一點?」她揚著頭,用清亮的聲音問,小小的圓臉漾著微笑。

  「呵……」看來他的習慣不止一個人記得。

  突然玩興大起,他故意說:「不,今天要辣椒。」

  逗小孩子的初衷在聽到她從從容容的回答後有點兒失望。

  「好啊,一包夠嗎?」她變魔術似的把一小袋辣椒醬放在白色的飯盒蓋上。

  「還要別的嗎?」她又問。

  現在發愣的是他。

  「你……多大了?」他沒頭沒腦的冒出一句。

  「你猜呢?」她把頭一歪,笑得挺神秘。

  「十一……頂多十二。」其實他心裡認定她連十歲都不到,但是把答案打了個折扣。因為那雙晶亮閃爍的眸子分明就是在告訴他「你一定猜不到」。

  「錯!」她笑得挺得意,連虎牙都露了出來。「我已經十五了!」

  「十……十五!?」他驚訝得叫了出來。中三的學生會只有這麼一點點大?打死他也不相信!

  「要不要看我的學生證?」她煞有介事的問。

  「要!」他就不信她真拿的出來!

  只見她把手伸進放零錢的小包包裡掏了掏……又掏了掏……

  「奇怪了……」她顰眉的模樣讓他心裡一動。

  有那麼一瞬,他覺得她或許真的有十五歲,但也只是那麼一瞬罷了。

  「如何?讓我看看啊?」他挑著眉毛問。雖然和一個小女孩爭強鬥勝不是大丈夫行徑,但他就是忍不住想逗她。

  「我忘了帶出來,下次再給你看。」她說。

  「呵呵……」他用幾聲乾笑代替了回答。

  「你不信?」她挑了挑眉。

  他是不信。要他相信她有十五歲,除非有人告訴他新加坡有冬天。

  「你不可以懷疑我,年齡小不代表我沒有自尊。」她臉上的陽光隱去了少許,只有那秀氣的唇角依然禮貌的揚著。

  十歲的孩子說得出這麼嚴肅的話麼……他有些動搖了。

  「我得走了,還有十三個飯盒要賣。」她彎腰提起大大的袋子,又朝他笑了笑。

  真是個愛笑的孩子,他心裡想著,目光一直追隨著小小的背影遠去。

  在樓道的拐角,她驀地回頭,和他的視線對個正著。

  「明天我會把學生證拿來給你看。」她大聲說。說罷就不見了,只有「咚咚咚」的腳步聲依然在狹小的空間裡迴盪。

  回到寫字桌前,黃博志對著飯盒發了會兒呆。

  真好笑,他是那種連吃一小口咖哩醬都要喝半壺水的人,要辣椒做什麼?

  眼角的餘光瞄到牆角的垃圾桶,他一抬手,辣椒袋在空中劃出一道拋物線……

  命中!加十分!

  似乎要代替掌聲似的,胃部傳來某種空洞的摩擦聲。

  抬頭一看,哇靠,快十二點半了!他居然和賣雞飯的小丫頭聊了那麼久麼?有夠浪費生命。馬上要期考了,得加緊複習才行。要是總評拿不到頭等,怎麼對得起手裡這份得來不易的獎學金?

  決定了,明天開始轉戰圖書館!

  三兩口把飯扒下肚,他又重新埋進了書堆裡……

  「黃博志!」

  一腳踏出化學樓,迎面就被「債主」逮個正著。鄭初陽興沖沖地朝他奔了過來。

  「要錢沒有,要命一條。」被午後的太陽曬得睡意十足,黃博志懶洋洋地開口。

  「跟我來這套?你憑良心說,我幾時主動找你要過錢?」初陽滿臉不悅。

  「玩笑話,別當真。」他對著初陽的胸口就是一拳,大發慈悲的只用了五分力道。

  鄭初陽是他多年的好友,叫他「債主」是因為前陣子跟他借了點兒錢應急,到現在還差一少半沒還。@

  「找我有什麼事?」

  「當然是好事!每月多四百塊零用,感不感興趣?」

  「不!」

  「為什麼?」鄭初陽沒想到自己竟被拒絕得如此乾脆。

  「是你介紹的一定沒好事。」

  「這是欠別人錢的人該說的話嗎?」

  「因為是你才敢說。」

  「多謝了。」

  「有好差事幹嗎不留給自己?」

  「我們是哥們兒嘛!有福同享是應該的。」

  「真的?」

  「難道我會挖個陷阱讓你跳不成?」

  「難說,有福同享後面就是有難同當,說不定你就是要拉我當墊背的。」

  「黃博志!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你打不過我,威脅這招沒用。」黃博志暗示好友別忘了他合氣道三段的事實。

  「這樣好了,只要你答應幫忙,剩下那兩百塊的貸款就一筆勾銷。如何?」

  威逼不成改用利誘,鄭初陽竟然搬出了最忌諱的話題。他一向不願受人金錢上的恩惠,上次若不是十萬火急也不會拉下臉跟好朋友借那五百塊錢。

  「真那麼需要我幫忙?」

  「真的真的,沒人比你更適合!」見他口氣鬆動,鄭初陽連忙一臉賠笑,好像生怕他又改了主意。

  「把細節說清楚,我可以考慮。」

  「家教啦,每個週末兩小時,一個月就能有四百塊進帳,多爽!」

  「教什麼?」

  「這個嘛……有什麼科目難得住你黃『博士』的?」

  「少來,到底教什麼?」

  「教……電腦。」

  黃博志瞪大了眼睛打量眼前這個怪物。

  「你好像忘了一件事,讀電子工程的是你,讀生物結構工程的才是我。」

  「是這樣沒錯啦,不過中學程度的電腦對你不成問題吧?」

  「鄭初陽。」他笑著拍拍好友的肩膀。「你以為我是傻瓜麼?」

  「不敢……」

  「那你就把真相告訴我,我可能還會勉為其難幫你一把。要是有絲毫隱瞞,可別怪我這個作朋友的袖手旁觀。」

  「這……」

  看到他一臉猶豫不絕的模樣,黃博志更加確信自己的猜測八九不離十——這份家教絕不像表面那麼簡單。明明既好賺又對口,沒道理把財路往外推,尤其是推給他這種對電腦一知半解的人。

  「看在兄弟一場的份上,我就把事情都告訴你,不過你得先答應幫我才行!」

  「能幫的我一定幫,幫不了的也沒轍。」

  「好吧,」鄭初陽一甩頭,神情流露出少有的煩躁。「我們先找個地方坐下,我邊吃邊告訴你。」

  「你還沒吃午飯?」

  「是啊,已經快餓扁了,就為了等你下課。怎麼樣?請我一頓?」

  「可以,別忘了從貸款裡扣。」

  因為吃膩了校園餐廳的食物,他們不惜多走十五分鐘來到西街的熟食中心。

  就著一碗特大號的肉骨茶,鄭初陽道出了事情的始末。

  「還不是我老媽,讓我去給她什麼牌友的親戚的侄女上什麼電腦課。」

  「有問題麼?」

  「你還看不出來嗎?分明是在推銷我嘛!」

  「推銷?多少錢一斤?」

  「黃、博、志!」

  「別氣、別氣,影響食慾的。」

  「看到你就已經胃疼了!」

  「那要不要我幫你吃?」

  「博志……」

  「什麼事?」

  「我有沒有說過認識你是我一生中最可悲的事?」

  「讓我想想……上星期好像說過。」

  「唉……」鄭初陽露出非常難過的表情,如果這表情讓賣肉骨茶的老闆看到一定會大受打擊。

  「好啦,反正已經認識我了,賴也賴不掉,別忘了你現在是找我幫忙的。」黃博志拍拍他,當作在安撫小狗。

  「你替我去上課。」

  「等等等等……你說得未免太快點兒了吧?」

  「一個字,幫還是不幫?」

  「別忙,你先告訴我,為什麼如此肯定伯母在……推銷你?」黃博志腦子裡不期然浮起掛在肉店裡待估的豬肉,但為了不傷初陽的自尊才強忍著沒笑出來。

  「我媽除了打牌,最大的興趣就是給人做媒。如今悶得發慌,就把腦筋動到寶貝兒子身上來了。」

  「那也沒必要給你找個……對了,那女孩到底多大?」

  「據說是中三。」

  「中三?當兒媳婦未免太小了點兒吧?」

  「你不瞭解我媽啦!她早就拿我的八字去給什麼半仙算個夠,說什麼差七歲的姻緣最好……」

  「所以……所以就給你找了個十五歲的小女孩?哈哈哈……我從沒聽過這麼好笑的事……」他大笑著趴在桌上。

  「你還笑?不同情我也就罷了,還幸災樂禍?」

  「不……不是……」笑得太猛,他岔著氣兒。

  「再問你一遍,幫不幫我這個忙?」

  「為什麼不找阿勇?他和你一樣讀電腦的。」

  「阿勇沒你帥……」

  「所以?」黃博志眉毛一挑,隱約猜到了八九分。

  「你英俊瀟灑、品學兼優、才氣逼人、前途不可限量……」

  「夠了,這些大家都知道。」他一擺手。「現在說重點。」

  「如果……我是說如果……」初陽看都不敢看好友瞇起來的眼睛,有些難堪地盯著吃剩一半的肉骨茶,彷彿那幾塊骨頭會站起來回答他似的。

  「如果什麼?」黃博志也不催他,倒是比較感興趣他扭捏的模樣。

  「如果……那個女孩……看上你的話……」

  「你就安全了對不對?」

  「對對,博志你果然聰明過人、英明神武……」

  「哈……現在知道誇我了?」黃博志好笑地問,不著痕跡地提醒他剛才如何抱怨誤交損友。

  「嘿嘿……」初陽訕訕地笑,笑得他有點兒頭皮發麻。

  「喂,我還沒答應!」

  「博志……」

  黃博志不吭聲,開始在腦子裡衡量輕重利弊……

  冒著被女孩子纏上的危險去賺外快,到底劃的來划不來?話又說回來,「推銷」初陽到底是鄭伯母一廂情願還是兩家合謀?若是後者,他豈不是前腳進去後腳就被踢出來?何必討這個沒趣?

  「博志兄?」初陽又叫了一聲。這稱呼只有在他走投無路的時候才會出現。

  「這是伯母一個人的主意還是兩家的意思?」

  「這個我倒不曉得……不過應該沒人和我媽一樣神經吧?」

  「這麼說伯母可是很不孝哦!」

  「沒辦法,我已經受不了了!如果你從上高中起每天被盤問班上有幾個女生,有沒有性格又好又漂亮的,知不知道怎麼開口約女孩子,一天和幾個女生說過話,週末有沒有約會……你就明白我有多慘了!」

  是夠慘的……黃博志不由得動了惻隱之心。

  「所以才我一上大學就搬出來自己住。好不容易呼吸了兩年自由空氣,如今又碰到這種事!你叫我怎麼能不絕望?」

  「還不至於這麼嚴重吧?」

  「就是這麼嚴重!如果你不幫我的話……」

  「這樣好了,我先幫你去一次看看,隨便編個理由說你來不了。可如果人家非你不可的話我也沒辦法。」

  「啊……博志……我的救主……」初陽眼睛發亮地敞開雙臂。

  「少噁心了你!」黃博志一拳打過去,沒好氣地說:「要是我真被纏上可不會忘了找你算帳!」

  「荷蘭巷……二十八號?不……會……吧?!」這就是他要家教的地方?

  找了將近兩個小時才發現的偏僻胡同,和手裡地址完全一樣的門牌號碼,以及黑漆木門上懸掛的匾額(這年頭居然還有用匾的)——惠恩堂?聽上去像祠堂或者教會的名字……住的是活人吧?

  就在黃博志躊躇不決的時候,一團暗影夾帶著並不十分銳利的風聲從天而降,經過嚴格訓練形成的反射神經告訴他如果不躲的話雖然死不了但腦袋仍有凹下去或者凸出一塊兒的危險。因此在接下來的六分之一秒內他朝左平移出兩尺五寸的距離,與此同時只聞得「啪嗒——」一聲,一個半尺見方的物體正落在他方才站立的位置。

  「謀殺未遂」四個字呈氣泡狀出現在腦海裡,但立刻被他揮手打散。因為信任自己的目力和聽力,我判斷此刻躺在我腳畔的東西絕對是經過六十正負五度拋物線飛行,而發射點就在圍牆的另一端。不管這東西是誰扔出來的,他打算先撿起來研究研究。

  黃博志立刻看出那不明飛行物其實是個女用手提包,還是很可愛的款式——閃閃發亮的粉紅色搭配銀白心形拉扣,細長的背帶搭拉在地上,彎出一個像C又像S的形狀。雖然從未對女性飾品有過研究,但常識告訴他這樣一個皮包應該不會屬於三十五歲以上的中老年婦女,當然更不可能屬於男性,有特殊癖好的人除外。

  就在他把該皮包托在手上並做出種種推理的當兒(注意,此刻他的視線是垂直向下的),又一團暗影自同一角度破空而至。因為有了前車之鑒,他又一次朝左平移半步,下意識覺得應該已經達到安全距離,而大意的結果就是——

  「哇——!!!」的一聲大叫,尾隨而至的物體與他的後脖頸做出了最親密接觸並成功讓他以極為標準的姿勢趴在了地上——俗稱「嘴啃泥」——自從通過合氣道黑帶升級考試後他還是頭一次被「攻擊」得如此狼狽。

  一陣必然的頭昏腦漲分不清東西南北後,黃博志發覺肩上彷彿壓著三十幾公斤的重物,像是負重訓練時扛的沙袋,除了質感有些不同——軟軟的,似乎還有溫度……他忍不住伸手去摸……

  「色狼!你還摸!?」一聲尖利的呼喝讓他想起方纔那「哇——」的叫聲似乎也不是自己喊的。由此可見他身上壓著的不是沙袋而是個活生生的人,而他一摸之下捏到的既柔軟又不失彈性的部位莫非是……

  不等他繼續「研究」下去,後腦勺猛的遭到一記重擊,登時疼得眼冒金星又一次分不清地北天南。待他完全清醒後(其實也就兩三秒的工夫),不但肩上那三十幾公斤重量消失不見,一直攥在左手的皮包也被扯走。巷子裡還響著「噠、噠、噠……」跑遠的腳步聲,急促卻不失節奏,可見並不驚惶失措。

  黃博志一撐地面坐起身來,用手感覺了一下後腦勺目前的形狀,果然——鼓了一塊兒。

  下手夠狠……他咋著嘴自言自語,眼角的餘光突然瞥到地上一張名片大小的卡片。拾起來一瞧,原來是張乘車證。標準的大頭照旁印著學校和班級——南華女子中學校,中三(4)班,莫曉恩。

  不曉得為什麼,那個已經有點兒模糊的娃娃頭好像在哪兒見過似的,挺眼熟。

  中三(4)班……中三?

  情況基本明瞭了——他,黃博志,N大生物結構工程系的高才生,作為代替好友鄭初陽家教(相親?)的老師,親眼目睹了自己未來學生翹課兼翹家的全過程。

  就這麼簡單。

  揉著隱隱作痛的後腦勺,黃博志上前拍動黑漆木門上的門環,心情突然變得格外輕鬆。既然學生跑路了,解決初陽托付的「代理」工作自然不是什麼難事。

  「喂,有人嗎?」銅�斑斑的門環拍在實木上發出幾聲悶響,讓他懷疑裡面的人是否聽的見。理論上講裡面該是有人的,否則他的「學生」不會選擇以「躍牆」這種方式離開自己的家。從門口的規模看這戶人家的院落應該小不了,要是家裡剩下的都是些耳聾耳背的人物,或者所有人不巧都聚在庭院深深處……他得敲到什麼時候才能進去?

  正在胡思亂想的當兒,眼前突然出現一顆人頭。這麼說可能要引起誤會,不,他並沒有撞見鬼,那顆人頭是從門縫裡伸出來的。至於大門是什麼時候拉開的,他竟然沒有察覺……

  「年輕人,你找誰?」蒼老得如同N年沒有上油的門軸般的聲音配合一張溝壑縱橫的臉,加上蒙在暗影裡呆滯不動的兩顆黃褐色的眼珠子,透著說不出的詭異。

  「是鄭太太介紹我來家教的,」黃博志張口就打算背出和初陽提前兩天合計好的台詞——本來應該是鄭太太的兒子,也就是初陽來做家教,但他因為考試不及格必須重修兩門課,所有的時間都佔滿了,所以由他代替。用不及格做理由至少有一個好處——不會有什麼家長願意一個不及格的大學生來給自己孩子補課,除非不怕越補越糟糕。哼,初陽這小子,就會變著法兒的給自己找退路,到頭來碰釘子的還是他……

  「進來吧。」

第1章(2)

  呃?放行了?理由還沒說完呢……黃博志納悶的聳聳肩,跟在老頭身後進了院子。

  和他之前估計的相去不遠,此處不是什麼小家小戶,光一個前院已經佔去了盡百坪的面積。有花園,有假山;山邊有水,水中有魚……走過迴廊的時候他無意間瞥到牆根下一個奇怪的東西,像是被誰藏在草叢裡卻沒藏好,結果露了一頭在外邊,不過他能觀察到的也僅到此為止,一眨眼的工夫就來到第二進院落。別看那開門的老頭一副大半截兒入土的模樣,走起路來飄忽飄忽的,腳程還真不慢,他也只有專心在後面跟著,絲毫不敢大意。

  他被領進一間和室,拉門正對著院子裡的小池塘,視野十分清涼。

  「坐,稍等。」那老頭一指地上的坐墊(蒲團?),用他渾濁的眼珠子盯了黃博志一眼,然後消失在轉彎處的陰影裡。

  黃博志心裡琢磨,他究竟是讓他坐下來稍等呢?還是稍等再坐?這雖然不是問題的重點,可若是誤會了人家的意思畢竟不好。

  正猶豫著,一股形如破空的力道突然從背後貫向右肩。

  偷襲!?意識帶動反射神經,他立刻使出合氣道中的防禦式,在手肘格開攻勢的同時反身切向對方的下盤。他本該在這時大喝一聲——「掌握!」——然後借力使力將對手翻個四腳朝天——至少那個魔鬼教練一直是這麼強調的——不過當他看清楚「敵人」的樣貌後卻硬生生收了勢,也把已經蹦到嘴裡的兩個字就著唾沫一塊兒嚥了下去。

  一個美女……如果她有頭髮並且再年輕那麼一點點的話。

  倘若一個人心裡的疑問都能寫在臉上的話,相信黃博志臉上已經畫滿了問號,包括兩隻眼睛的形狀。

  「施主受驚了,貧尼法號『莫緣』。」

  黃博志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捉著人家的手腕,於是連聲道歉。說完「對不起」才想到——明明是她先攻擊的,為什麼他要道歉?還有個更重要的問題,這裡……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

  翹家小丫頭,殭屍看門老頭,美女尼姑……多麼另類的組合……相比之下,他這個冒牌家教還真是小意思了。

  她說她法號什麼來著?莫……莫緣?那他是不是該稱呼她「莫緣大師」?還是「莫女士」?都夠怪異的……

  「施主不必客氣,請坐。」莫大師說著自己先跪坐在一張墊子上,姿態十分幽雅。她微笑著示意對面那張一模一樣的軟墊是給客人準備的。

  「謝……謝了。」萬般無奈,黃博志跪了上去。希望不要說太久……

  「施主怎麼稱呼?」

  「我姓黃,名博志。博大精深的『博』,鴻鵠壯志的『志』。」

  「黃施主……」

  「對不起。」他硬著頭皮打斷她。「能不能不要叫我『施主』?我聽著……彆扭。」

  莫大師微微一笑:「施主,施主,施者為主,這只不過是一個稱呼,何需在意……施主希望我如何稱呼呢?」

  「簡單,用『你』就成了。」

  「好的,黃施主。」

  「不是說了不要叫我『施主』嗎?」黃博志小聲嘀咕。相信自己已經說得夠清楚了,為什麼這尼姑還是一副自說自話的模樣?

  「我聽到了,黃施主。」

  他險些摔倒。看來這位大師的理解力一定有障礙。罷了罷了,她愛怎麼叫就怎麼叫吧。

  「那麼……」他咳嗽一聲,開始講正事。「關於家教……」

  「咚咚」兩聲輕響,敲在和室的拉門上。

  「小惠,把茶端進來。」

  隨著莫大師的吩咐,和室的紙門緩緩拉開,一個小姑娘端著茶盤走了進來。

  「哎?你是……」那個賣雞飯的小丫頭?

  她前進中的步伐似乎頓了一下,臉上的表情也許有些細微的變化。

  畢竟算是認識,他想主動打個招呼。一聲「嗨」飄到嘴邊卻只出來一半,因為他發覺小丫頭根本不再看他一眼,全然一副當看到路人甲乙丙丁的茫然神情。

  「請用。」她將兩杯綠瑩瑩的茶水端端正正的擺在矮桌上,向莫大師恭敬的行禮後,抱著茶盤頭也不抬的走出和室。

  呵,假裝不認識我?溜的倒快……黃博志心裡除了狐疑還有些輕微的不爽,端起杯子就是一大口。

  哇靠,怎麼這麼苦?出於禮貌,他強忍著滿口的苦味兒把茶吞下肚,抬頭正對上莫大師探詢的眼神。

  「好……好茶……」他硬著頭皮讚道,盡量不讓自己的臉皺成一團。

  「請問施主,這茶好在哪裡?」莫大師似笑非笑的問。

  「好在它的苦,夠苦。」他的回答已經有了些賭氣的味道。

  「是苦,也不是苦。」莫大師端起自己的茶杯品了一口。她品的很少,幾乎沒喝進去什麼,臉上漂浮著入定般的默然。

  她在打什麼玄機?一個「苦」字也能品這麼久,不愧是修行過的人……至少看上去是如此。

  「小恩的事就拜託了。」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她突然俯身施禮,前額貼在交疊的手背上。

  「這……大師……這是……」哪兒跟哪兒啊?什麼都沒談就說「拜託了」?

  「小恩天資聰敏,就是好玩好動了些,此乃天性使然,還望施主多多擔待。」言罷又是一禮。

  「不敢不敢。」他不得不學著她的樣子回禮。

  「小恩自小練過幾招防身的拳腳,不過施主請放心,貧尼並未傾囊相授。他日小恩若有不敬之處,以施主的身手當是應付有餘。」大師說著頭又朝手背貼了下去。

  「一定一定。」他忙不迭的答道。原來這就是她試探的原因?無論如何,只要她別再施禮,說什麼他都答應。

  「那麼,我這就叫小恩出來與施主相見。」

  「好的好的。」

  「小惠——」大師略微抬高聲音喚了一聲。

  紙門「刷——」的拉開,小惠恭恭敬敬的跪在門口。「是,師傅。」

  「叫小恩過來。」

  「這……」小惠露出片刻的遲疑。的

  黃博志心裡一片清明。小恩一定就是跳牆逃走的小丫頭,而這個小惠八成也知道小恩的去向。她們應該是姐妹倆吧?如果沒猜錯的話……

  「怎麼還不去?」

  「小恩她……不太舒服……」

  「午膳時不是還好好的麼?我去看看……」莫大師說著就要起身。

  「小恩剛剛睡下,而且,多一刻鐘就到師傅您靜坐的時辰了。」

  「既然這樣……」莫大師猶豫片刻後重新落座。「小惠,你帶黃施主四處轉轉,免得將來迷路。」

  「是,師父。」

  呵呵,這回他瞧得一清二楚,小丫頭總算鬆了口氣。當然,他更沒放過她唇邊一閃而過的笑意。這小丫頭不簡單呢……

  「這裡是茶室,庭院對面是練功房,練功房的隔壁是雜物間……」小惠邊引路邊介紹。

  「你和小恩的房間在哪兒?」黃博志故做漫不經心的問道。

  「就在……」她突然頓住,驀地轉身與他面對。當然,她至少需要仰視四十五度才能真正「面對」他的臉。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她晶亮的眸子裡閃爍著謹慎和懷疑。

  「喂,是你師傅要你帶我轉轉的,何況我以後就是你們的家庭教師,問一問犯法啊?」

  「錯!你以後只是小恩的家庭教師,不是『我們』的。」

  「你不一起上課?」

  「不用,我的成績很好。」她驕傲的抬起下巴,毫不退縮的看著他。

  「那就是說小恩的成績不好了?」

  「廢話,她成績要是夠好你就沒錢賺了。」她用看笨蛋似的神情白了他一眼,轉身繼續帶她的路。

  好嗆啊!黃博志不禁對著她瘦小的背影搖頭。當初在宿舍賣雞飯的時候明明很乖巧的樣子,不到一個月的工夫居然性情大變?難不成他得罪她了?左思來……右想去……當初說過些什麼哪兒還記得?罷了罷了,反正今後要教的是另一個……

  在後院草草轉了一圈,小惠立刻帶著他朝中庭走。穿過中庭的迴廊,她小手朝前一指——

  「大門在那兒,不送了。」的

  黃博志瞧了瞧大門,又低頭看了看這個一臉不爽的小大人,終於無奈的歎了口氣。就這麼走了卻放著個疙瘩不解開還真有點兒不甘心。

  蹲下身,一半是降低姿態,一半是為了方便小丫頭說話,他盡量讓自己聽上去有誠意。

  「你討厭我?」

  小丫頭不吭聲。

  耐著性子,他又問:「我得罪你了?」

  小丫頭乾脆把頭撇向一旁。

  「與人交談要直視對方才有禮貌。」他一本正經的教育她。

  「是你要跟我說話,我又沒跟你說!」

  他不搭話,僅用似笑非笑的眼神提醒她當下言行裡的矛盾。

  小丫頭果然悟性不低,只愣了一下臉就漲紅了,腮幫子鼓的像倆蘋果,讓他亂想捏一把的。

  「乖小惠,告訴哥哥,為什麼生哥哥的氣?說出來哥哥好檢討。」

  「你……」小惠支吾了片刻,驀地一抬頭,倒是嚇了他一跳。

  「你不守約!你失信於人,非君子所為!既非君子,乃小人也!我才不要和小人做朋友!」咄咄逼人的指控聽得黃博志一愣一愣的。他?向來健康發展的專業人才?連續三年獲得一等獎學金的黃博志?竟然被一個中三的小丫頭稱為「小人」?他不曉得是該大哭還是大笑。

  「抽頭媽呆——小惠,」他強壓下為自己辯駁的衝動,依舊好言好語的問道,「我到底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罪行讓你如此鄙視我?就算判了斬立決也要讓我死的明明白白吧?」

  「你不相信我讀中三,說要看我的學生證,可我第二天給你送來你又不在!第三天你也不在!第四天、第五天也是!我連續找了你一個星期你都不在,說明你根本就不想看!你根本就不相信我說的!你……你連我的雞飯也不買了……嗚……」要命了,黃河決口也不過如此……

  神啊救救他吧……為什麼讓他遇上一個流眼淚就像擰開水龍頭一樣的女孩?想像力豐富不是壞事,畢竟這是個追求創意的時代,可也用不著如此沉溺在被害妄想中而不自知吧?

  「別哭了,是哥哥不好,哥哥不是故意的……」

  「嗚……你連潛意識都不肯相信我……懷疑我的話就等於質疑我的人格……嗚……」

  他的腦神經被她「嗚——」得「嘣嘣」亂跳。突然想到口袋裡的乘車證……好,這回派上用場了。

  「不許哭!」他把眼睛一瞪,亮出小恩的乘車證,凶巴巴的說:「再哭我就告訴莫大師你和小恩串通一氣逃補習!我親眼看見她翻牆跑掉的。」雖然威脅小女生不是大丈夫行經,迫於形勢,偶一為之也未嘗不可。

  果然,哭聲登時停頓。正當黃博志為自己的手段洋洋得意的當兒,一波更為強烈的哭聲洶湧而至——

  「哇——!你果然是小人!!居然使出這種下三爛的伎倆!!!哇——你一定會打我的,救命啊!!!!」淒厲的哭聲震耳欲聾,鬼神都為之卻步,更甭提他這個凡人了。忙不迭的將乘車證塞進她手裡,他又作揖又打拱的求道:

  「哥哥跟你開玩笑的,真的是開玩笑的……拜託你不要再哭了,我以後天天買你的雞飯行不行?」威逼不成只得改利誘。

  「行,就這麼辦。」哭聲消失,一隻小手「呼」的伸到眼前。「拉勾!」

  「拉……拉勾……」他莫名其妙的和她牽了牽小手指頭,如墜五霧。

  「先付一個月定金,六十塊!」

  他猶豫著打開皮夾。「我身上只有五十……」

  「五十也行!」可憐的鈔票瞬間被抽走,小女生跑進院子,轉身朝他揮手。「我明天會送飯上門的,家教大哥!」

  直到走出「惠恩堂」的大門,黃博志才從一種分不清東西南北的狀態中恢復過來。

  很顯然,他、被、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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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6-26 22:35:56

第2章(1)  

  階梯教室裡上演著幾十年如一日的三幕劇——找位子坐下,開始睡覺或聊天或用手機發短信,拍屁股走人。眼下第二幕的劇情正發展到尾聲,後排大片區域已提前出現蠢蠢欲動的跡象,手機鈴聲此起彼落,好不熱鬧。

  黃博志是少數幾個願意分一點點注意力給台上講師的人,心情好的時候還能在講義的空白處隨便勾上幾筆,雖然寫到最後往往演變為在素描簿上塗他喜歡的漫畫頭像。他愛看體育類漫畫,櫻木流川三井宮城之流常出現在他的筆下,初陽卻對《天子》、《神兵》一類港式畫風情有獨衷,每每臨摹出的人物無一不是肌肉一塊快、青筋一條條。說實在的,人要是真長成那種一條胳膊兩條腰粗的比例,走在街上不嚇死人才怪。

  身旁的空位突然塞進某種實體。他並不介意旁邊多一個人,不管認識或不認識,只要不妨礙到他,誰都一樣。當然了,如果坐在旁邊的是女生而且又是美女(比如現在的狀況),他可能會多分一點神。沒別的意思,純粹從人體結構學的角度欣賞。

  「講到哪兒了?」美女突然湊近,他嗅到淡淡的玫瑰香水味。

  「第七章。」他在講義某段的末尾打上個井字。美女主動搭訕,豈有拒絕的道理?

  「你都聽懂了?好厲害哦……」美女抬起頭一臉崇拜的望著他。

  如果不是粉太厚,唇膏太紅,眼影太深,眼線太粗,將天然的表情掩蓋了百分之八十,那幾下靈活的眨眼還勉強能和「天真無邪」劃上等號。

  唉……黃博志在心中歎息。如今的美女是越來越不能看第二眼了。

  「我叫Linda,你待會兒教我前一章好不好?我有幾個地方看不懂……」

  「前一章?」他翻動講義,讀了讀前一章的概論。很無聊的一章,而且在期末考試的出現概率不到百分之五(這是靠經驗得出的結論,每次都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可以嗎?」美女繼續眨眼,冒著眼皮抽筋的危險釋放出一波波能量不低的電荷。

  看在她精神可嘉的份上,黃博志點了點頭。「下課後我還有別的事,不過我們可以約在圖書館見,一點半怎麼樣?」

  「好啊,到時候見!這是我的手機號。」美女將一張紙條夾進他的講義,長長的指甲有意無意的從他手背上劃過,捲著陣陣香風走出了階梯教室。跟她一起離開的還有週遭十幾道癡癡的視線。當迷人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十幾道視線齊刷刷的掃向黃博志,刺得他頭皮發麻。

  搞什麼?這樣也會招人嫉妒?他不耐煩的甩頭,「啪」的合上文件夾,從階梯教室另一頭走了出去。

  大概是早飯沒吃的關係,他覺得有些餓,便朝宿舍走去。

  不知小惠來了沒有?

  自從上回勾手指立下約定,又被「騙」走了一個月定金之後,黃博志深深懂得了「人不可貌相」的道理。人小,鬼主意未必少。他就是個活生生的教訓。唔,這麼說或許不太厚道。

  過去每個週末用來打牙祭的雞飯,如今要連吃一個月……聽上去是有些恐怖,他起初也以為自己會反胃,會食不下嚥。可一個禮拜吃下來,倒也還好,可能是雞肉燒的好,飯煮的好,還有那每天都不重複的配菜。

  瞧瞧,他居然期待起來了……今天的配菜又會是什麼新花樣呢?

  遠遠的,門口站了個人,卻不是小惠。

  黃博志一眼認出,這是餐飲部的歐巴桑,她手裡拎的餐盒也十分眼熟。

  「是黃同學嗎?這是小惠托我拿來的。」歐巴桑把餐盒交給他,上下打量了他許久。

  黃博志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小惠怎麼不自己來?」

  「她來過,不過又走了。好像有急事。」歐巴桑絮絮叨叨的念起來。「小惠走之前還特地叮囑我,要把便當熱過再給你送來。我問她是什麼事,這孩子卻不肯說。在我這兒幫工這麼久,還是頭一回見她這樣。怪讓人擔心的……」

  幫工?原來如此。

  不知為什麼,歐巴桑的話讓黃博志有些在意。

  「歐巴桑,小惠在你這兒幫工多久了?」

  「從年初到現在,快一年了。平時都是傍晚過來幫忙,週末和假日白天也來,拎著飯盒在宿舍裡賣也是她想的點子。別看她人小,頭腦好得很呢。」

  「她很缺錢麼?為什麼把時間都用來打工?」

  「你不知道嗎?」歐巴桑誇張的掩住嘴。「小惠這孩子不容易啊!父母走的早,從小被寄養在親戚家。你也知道寄人籬下有多辛苦,吃不好穿不好住不好,沒有零用錢,還得看人臉色過日子,下面更有個妹妹要照顧……」

  呃……黃博志很想確認一下,這位歐巴桑是不是和他活在同一個時代。

  進入二十一世紀也有幾年了,姑且不說現實生活中是否還有這樣的劇情上演,至少他所看到的不是這麼回事。「惠恩堂」,莫緣大師,還有那個砸中他後腦勺的漂亮手袋,怎麼看都不像是生活困難的人啊。

  「……有沒有挨打我是不知道,小惠不說,我也不好問。可那胳膊腿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倒是常見。真是可憐……」歐巴桑說得投入,沉浸在自己的故事裡而不自知。

  「小惠幾點走的?」

  「沒走多久,半小時前吧。對了,」歐巴桑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她接了通電話,好像提到學校、比賽什麼的。」

  黃博志謝過歐巴桑,提著餐盒進了房間。

  今天的配菜是西芹沙拉,小小的翠綠的一份,整齊的擺在雞肉旁邊。

  他一面吃,一面想著歐巴桑說的話,試圖和雞飯一起消化掉。

  過去幾天,小丫頭天天送飯來,不但準時,而且風雨無阻。今天突然人不見了,沒人在一旁嘰嘰喳喳,他還真覺得少了點兒什麼似的。

  寄人籬下、看人臉色過日子、下面有個妹妹要照顧……指的應該是小恩吧?那張乘車證的主人,翻牆翹課的小丫頭,他到現在也沒正式見過一面的學生。

  學校、比賽……究竟是什麼事呢?腦子裡驀地閃過「南華女中·中三(4)班」的字樣。他加快了扒飯的速度,因為他知道該怎麼做了。

  是家教的責任,他對自己說。這並非好奇心氾濫,只是想確保自己的學生不連續兩次翹課成功。

  走出宿舍的時候,黃博志徹底忘了一件事——有個美女正在圖書館等他。

  對南華女中,黃博志並不陌生。想當年他的母校和南華只隔了一條馬路,每到放學總能和成群結隊的南華女生在過街天橋上不期而遇,對那一身白衣白裙的校服自然也印象深刻。

  很懷念啊……黃博志從過街天橋上眺望對面的校園。大概是剛放假的關係,偌大的校園一片寂靜,操場上沒半個人影,也不知小惠是不是真的來了學校。正盤算著該如何瞞過門口的警衛溜進去,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慘叫和玻璃碎裂的聲音。就在他望過去的瞬間,什麼東西從三樓窗口飛了出來,和四散的玻璃碎片一同墜落下去。

  出事了?黃博志幾步衝下天橋,直奔校門口。

  門口沒有警衛,可能也和他一樣,聽到動靜後朝事故現場去了。

  前腳剛跨進校門,斜下裡突然衝出一團黑影,和他撞了個滿懷。

  「小惠?」他看清那團黑影後不禁一呆。

  「別愣著,快跑!」小惠拉起他就跑,身後隱約傳來警衛的哨聲。

  黃博志被矮他兩個頭的小女生拉著胳膊,不得不躬著上半身才跑得起來。等他們跑進學校附近的私人住宅區,七拐八拐的鑽進一個小公園之後,兩個人一個坐在鞦韆上,一個坐在蹺蹺板上,揮汗如雨,上氣不接下氣。

  「我說……小惠……」黃博志瞧著對面和他一樣喘的小丫頭,很想弄清楚現在是個怎樣的狀況。最大的可能當然是——

  「你該不會砸了教室的玻璃?」

  小惠抬起頭,衝他眨了眨眼,突然大叫。

  「啊!怎麼是你!?」

  真是讓人受傷的一句話。

  黃博志走到鞦韆跟前,居高臨下,視線下垂六十度。不是他喜歡用身高威脅人,只是希望這個角度能讓小丫頭老實些。

  「你究竟做了什麼?」他問。「我想聽實話。」

  小惠把頭仰高,對上他的視線。

  「什麼實話?」水汪汪的眼睛眨了又眨,要多無辜有多無辜。

  「你今天沒給我送雞飯。」

  「哎?我不是拜託歐巴桑了?」

  「你沒『親自』送來。」黃博志強調說。不知為什麼,他就是很在意這個。

  「唔……我有事。」

  「什麼事?」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你是小恩的家教,又不是我的!」大概知道裝無辜沒用,亦或是眼睛眨累了,小惠把頭一甩,不安分的視線偷偷朝公園出口的方向瞄。

  意圖會不會太明顯了?黃博志兩手一伸,牢牢抓住鞦韆左右的鐵鏈,將企圖逃遁的小丫頭困在雙臂間有限的空間裡。

  「你說……我是不是該把你拎回學校?打破玻璃的現行犯?」

  「什麼啊!玻璃才不是我打破的!我只是剛好在附近……」

  「那你為什麼要逃?」

  「不逃等著被懷疑麼?我才不要惹上麻煩!」

  「為什麼你怕被懷疑?莫非你做了什麼會被懷疑的事?」

  「喂,你不要把我當犯人一樣盤問好不好?我有人權的!」

  又來了。黃博志好笑的搖頭,不管幾遍都覺得不協調啊。十歲的身高,十五歲的模樣,二十歲的氣勢。與其說可愛,倒不如有趣來得貼切。

  姑且信她好了,黃博志想。真的做了壞事的人應該不會這麼理直氣壯。

  信歸信,卻不想這麼輕易放過她。一個念頭從腦海裡閃過。

  「不把你拎回去可以,可你得保證小恩不再翹課。」

  「開什麼玩笑?她翹課是她的事,為什麼我要替別人的行為負責?」

  黃博志輕咳一聲。

  「有一雙姐妹花從小寄人籬下、相依為命,吃不好住不好,看人臉色過日子,做姐姐的辛苦打工賺錢照顧妹妹……小惠同學,這故事會不會覺得耳熟?」

  捕捉到女孩眼中一閃而過的警覺,黃博志知道自己射中靶心了。

  「我們餐飲部的歐巴桑真是好人啊,或許該抽時間找她喝杯茶聊聊天……」

  「你威脅我?」

  「是啊。」黃博志咧嘴笑了。看來有望扳回一城。就算她罵他小人,再哭給他看,他也不會被耍第二次。

  過了許久,小惠像是突然下了決心似的把頭一甩,不躲不閃的迎上他戲謔的目光。

  「我帶你去找小恩,找到她之後就是你的事了,別再把我扯進去。」

  這叫不叫出賣親姐妹呢?黃博志突然覺得背後涼颼颼的。如今的小女生,真是越來越搞不懂她們在想什麼了。

  「你要離家出走?」黃博志看著小惠從儲物櫃裡取出的大旅行袋。

  「你想太多了。」小惠白他一眼,將旅行袋抱在懷裡。

  「要幫忙嗎?」黃博志好心問。那麼大的袋子,他還真擔心她會被壓垮。

  隨著一聲「接著」,旅行袋迎面飛來。他順著來勢將身體縮後半尺,險險接住。

  真是大意不得啊……他搖了搖頭,將旅行袋交由左手拎著。呵,還不輕呢,天知道裡面都裝了些什麼。

  就在他心裡嘀咕的時候,餘光驀地掃到一個標誌。

  停!他突然急煞車,橫跨兩步,從女廁的標牌下閃過,故作鎮定的靠在牆邊。好險,差點兒被陷害了。

  透過牆壁傳來咯咯的笑聲。小惠這丫頭……

  「喂,袋子拿來。」一隻小手繞過門框,朝他揮了揮。

  他站著不動,假裝沒聽到。

  「把袋子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還給……」

  黃博志沒料到她會突然叫嚷起來,趕緊把旅行袋推過去。「拿著,別叫了。」

  呼……終於安靜了。他抹了把冷汗,刻意忽視週遭狐疑的視線和竊竊私語。他只是在等人,沒什麼好心虛的……是的,雖然他一個男人站在女廁所門口有些奇怪,可他不是變態。他不需要對任何人說明他是好人,思想健康、心智健全、身材健美……

  「喂,你在想什麼?」

  小腿被踢了一腳,讓他回神。扭頭一看……

  「……小……小惠?」

  黃博志不敢相信,眼前這個一頭金髮、一身皮衣皮裙外加重金屬掛飾、塗了深深的眼影和閃亮的唇彩、身材嬌小卻曲線畢露的惹火美眉,和剛才那個學生頭、穿校服、身高只有一四幾的黃毛丫頭……是同一個人?除了聲音沒變,其餘的……也變太多了吧?咕嚕……好像是吞口水的聲音,從他喉嚨裡溢出來的。

  這是什麼才藝?六十秒大變身?

  「看什麼看?沒見過不良少女嗎?」小惠眼一瞪,下巴一抬,兩枚銀色的大耳環一陣顫動。

  赫,連氣質都變了呢。

  黃博志定了定神,接過她甩來的旅行袋,卻總覺得哪裡不對。

  他沒法將「不良少女」這四個字和印象中的賣雞飯的小丫頭聯在一起,可眼前又確實站了個十足十的不良少女。這真的是小惠嗎?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走啦,書獃子!你不是要找小恩嗎?」

  書……書獃子?黃博志險些吐血。他活了二十幾年,大小社團參加了無數,服過兵役,流過血流過汗,合氣道練到黑帶……如今卻被人叫書獃子?這口氣叫他如何嚥得下?

  正想開口理論,卻發現小惠早已走遠。踩著高跟鞋的背影漸漸被人潮淹沒。

  「喂!等我啊——」他大叫著追了上去。

  走進地下室之前,黃博志做過幾個猜測。

  一,這是家無照經營的KTV。所以他做好了一展歌喉的準備。

  二,這是地下酒吧之類的場所。所以他做好了承受煙酒味的心理準備。

  三,這是某街頭少年黨的秘密基地。所以他也做好了和人嗆聲,擦槍走火,活動筋骨的準備。

  在見識過小惠驚人的變裝之後,還有什麼能嚇到他呢?

  進入地下室之前他的確是這麼想的。

  「好暗啊,怎麼不開燈?」他摸著牆壁一級級走下樓梯,手指突然觸到一個開關似的東西。「啊,原來開關在這兒……」

  「別按!」身後傳來小惠的警告,卻遲了一步。

  不知從哪兒掉下來的重物不偏不倚砸在他頭上,彈起後落進手裡。

  「噢……這是什麼東……哇啊——!!」他慘叫著跌坐在樓梯上,血淋淋的人頭扔出老遠,一路骨碌著滾進牆角的暗影,一隻充血凸出的眼球卻彷彿受了詛咒一般,死死的盯著他。

  「這……這……這……」他是真的被嚇到了,「這」了半天也沒「這」出什麼,陰暗的牆角里卻飄出詭異的笑聲,和灰塵一起融進地下室泛著霉味兒的空氣裡。

  「呵……呵呵……呵呵呵……」

第2章(2)  

  「阿古,夠了。」小惠打開燈。燈絲閃了幾閃才「啪」的亮起來,也照亮了地下室的每一個角落。

  一個頭髮染成藍色,穿了鼻環、眉環和一排耳環的少年曲膝坐在牆角,正用鞋尖撥弄著地上的人頭。那詭異的「呵呵」聲就是他發出來的。

  「小惠,今天好遲啊。」被稱作阿古的少年揮了揮手,算是打招呼。一雙狹長的眼睛裡閃過一點光芒,卻不知是在看誰。

  黃博志驚魂未定,呆了半晌才看出那顆人頭是假的。

  搞什麼?這種整人的道具……眼瞅著阿古將人頭捧到嘴邊,伸出舌頭去添那眼角流出的血跡……嚇,還有舌環?他胃裡一陣翻攪,只覺得想吐。

  「好了阿古,弄壞了艾莉絲小恩不會放過你的。」小惠走到阿古跟前,手一伸,阿古乖乖交出人頭,聳了聳肩。這動作牽動皮衣上交錯縱橫的幾十條拉鏈,齊齊晃動,帶起一片眩目的閃光。

  黃博志看看小惠,又看看阿古,心想——原來時下的中學生流行這種裝扮,自己真的是老了,跟不上時代了……

  小惠把人頭放回櫃子裡,轉身問阿古:「小恩不是一早就來了?怎麼不在?」

  阿古也不答話,只是又把肩一聳。大概是不知情的意思。

  小惠扭轉視線,見黃博志還在樓梯上坐著,於是衝他一攤手。

  「你看到了,小恩不在。」她跳上一張桌子,翹著腳說:「你可以在這兒等她,應該過會兒就回來了。」

  黃博志拍拍屁股站起來,打量了一下這間四方的、不怎麼寬敞的地下室。

  「這裡不像不良少年的聚眾場所啊,倒像個社團活動中心。」

  坐在牆角的阿古聽他這麼說,挑了挑眉梢,好奇的盯他一眼。

  「那你覺得,我們是什麼社團呢?」小惠眼睛瞇了瞇,口氣和目光都是警戒的味道。

  她是在測試他?好判斷他是敵還是友?那他說話得小心了。黃博志乾咳一聲,視線又一次從滿地奇奇怪怪的雜物上掃過——假髮,假牙,假鼻子,假耳朵,噴漆,油彩,膠皮,繩索,布料……鐵架上擺了數不清的瓶瓶罐罐,牆角還有幾隻上了鎖的鐵皮箱……等等,他們該不會是……

  「變裝俱樂部?」

  阿古一陣大笑。

  「小惠,這傢伙什麼來歷?你找來的?」

  「開玩笑,我會找這種書獃子來砸自己的招牌?他是小恩的家教。」

  臭丫頭,居然又叫他書獃子……有道是事不過三,要是再讓他聽到這三個字……

  「喂,書獃子,有沒有興趣入伙?」阿古像是來了興致,狹長的眼睛驀地張開不少。

  男人要學會忍……黃博志對自己說。要寬容,要有肚量,不知者無罪,不要跟未成年的小毛頭一般見識……深呼吸數十下,血壓勉強恢復正常。

  「你們真的是變裝俱樂部?」

  「算你猜對一半。」小惠說。「你可以叫我們『特效化妝術同好會』,又名『假面俱樂部』。會長是輪班制的,這個月輪到我,下個月是小恩。」

  「會員招募中。」阿古補上一句。

  「要考試的。」小惠抬抬眼皮,撇撇嘴角。那神情分明在說——你不會有興趣的,就算有興趣也一定過不了,所以跟你解釋也是浪費時間。

  他被小看了呢……黃博志咋咋嘴,一步步走下樓梯,來到小惠跟前。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不論是挑戰還是挑釁,他都接受。「說吧,要考什麼?」

  「這要等小恩回來再說。」

  阿古又開始笑了。細細的笑聲,彷彿不只是愉悅那麼單純。

  「只要能區分出我和小恩,就算過關。」

  「知道了。」

  「現在你可以進來了。」

  黃博志推開那扇老舊的鐵門,第二次走進地下室。燈下站著兩個女孩。一樣的身高,一樣的穿著,一樣的髮型,一樣的臉……化了濃妝的臉。

  阿古舉起一塊板子,上書四個大字——「嚴禁觸摸」。

  黃博志扭轉視線,再次打量眼前這兩個一模一樣的女孩。

  有意思,他喜歡挑戰。

  十五分鐘前,他終於正式見到了小恩,這才知道她們是雙胞胎,難怪當初看到乘車證上的大頭照時覺得眼熟。小恩也是作太妹打扮,瞪他的眼神極不友善,比小惠有過之而無不及。這就是當初那個翻牆的小丫頭麼?腦海裡不經意回想起一個軟綿綿的觸感……哦不,那只是個意外,他不是色狼,他只是想想而已。

  再像的雙胞胎也會有細微的不同,比如一個嘴唇厚一個嘴唇薄,比如一個眉毛長一個眉毛短,比如一個耳後有痣一個沒有……可那是不化妝的時候。如今兩個人都化得像鬼一樣,要如何分辨?的確很難……但並非完全不可能。

  因為他已經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

  「能不能借我鏡子?」他對阿古說,指了指掛在牆上的鏡子。

  阿古無所謂的聳肩。

  他取下鏡子,走到左邊的女孩面前。

  「我照!」他把鏡面朝上傾斜四十五度往前一推,燈光反射上來,照亮了女孩的臉。

  靜——

  他搖了搖頭,橫跨一步來到右邊的女孩面前。

  「我再照!」他故意大聲說,牢牢盯住女孩的眼睛。

  哈,被他逮到了吧?縱然練就了面不改色的功夫,眼睛卻是騙不了人的。

  「你是小惠!」

  女孩不做聲,眼光裡浮起古怪的神色。看到這樣的眼神,他愈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於是自信滿滿的說:「以為我沒注意到麼?你的黑眼球比小恩的顏色淺一點。光線不夠是看不出來的,幸好有鏡子……」

  「真是單純……」旁邊響起一個聲音,混合著阿古細細的笑聲。

  他驚訝的扭頭望去,說話的竟然是「小恩」。

  「什麼意……」沒等他說完,「小惠」一把推開鏡子,也不看他,逕直朝「小恩」走過去。

  「姐,幫我摘下來,難受死了。」

  在他瞠目結舌的注視下,「小恩」從「小惠」眼裡取出兩片隱形眼鏡。咖啡色的。接著從自己眼裡也取下兩片……黑色的。

  所以……

  「你猜錯了,書獃子。」「小恩」說。哦不,應該是小惠。她轉身對小恩說:「吶,這就是你的家教。」

  「可不可以不要?」小恩用看白癡的眼光看了他一眼。「說出去丟死人的……」

  他的心在滴血。長這麼大,這是他頭一次自尊心如此受創,尤其對手還是兩個十五歲的黃毛丫頭。套用她們的原話——說出去丟死人的。

  他想到鄭初陽,想到這個置身事外的好朋友此刻正不知躲在哪裡享樂,心情愈發低落,打心底後悔接了這個家教。

  正在鬱悶的當兒,阿古從牆角閒閒的走過來,遞給他一張紙。

  「這是什麼?」

  「入會協議書。」

  「啊?」

  「申請費一百,月費五十,一次繳過半年份的。每週二四六是活動日,不要遲到。」

  這是什麼狀況?他不是猜錯了麼?怎麼還……

  「你能觀察到眼球的顏色,勉強過關。」

  是這樣的嗎?他一頭霧水的接過協議書,眼睛卻是瞧著小惠。這個人小鬼大的丫頭……又在打什麼主意?

  「你加入我們俱樂部,我保證小恩接下來的一個月乖乖上課。」

  「你其實是希望我加入的,對不對?」他突然有些清醒了,彷彿在煙霧裡看到一個依稀的輪廓。如果這一切都是假象,那結論只有一個。「是因為我有某種利用價值?告訴我真正的原因,我或許考慮看看。否則我立刻走,少做一份家教又不會死。」

  「小惠,這傢伙並不像你說的那麼好騙哦!你自己看著辦。」阿古搖著頭退回牆角,一副看好戲的模樣。沉默片刻,小恩也擠到阿古旁邊,留下他和小惠站在燈底下大眼瞪小眼。

  好沉重的氣氛。

  黃博志瞧著對面那張被濃妝覆蓋的臉,還有那雙藏在燈影下的眼睛。他突然很想知道那面具後的臉是什麼表情,她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驀地,她似乎做了決定。從抽屜裡取出一張宣傳單似的東西,高舉到他眼前。

  「電視冠軍?那個日本的節目?」

  「你再看清楚。」小惠大聲說。「是BTTV電視冠軍賽!」

  「哦……」黃博志點點頭,還是不知道這干自己什麼事。

  「你看最後一行。」

  目光朝下面一掃,看到「參賽要求」後他明白了。

  「年齡不夠?所以不能報名?」他看向牆角。「阿古呢?也不滿十八?」

  「要是他夠資格就不會把腦筋動到你頭上了。」

  真是坦白啊。黃博志笑了。他發現這件事並沒他想像中那麼複雜,反而有趣得很。這麼有趣的事,他怎麼能不插一腳呢?呵,他已經有些期待了。

  拿起那張「入會協議書」,他大筆一揮簽下「黃博志」三個字。抬頭的時候,他沒錯過小惠眼裡一閃而過的驚訝。

  「你答應幫忙了?」

  他點點頭,露出帥氣迷人的笑。

  小惠朝前一步,輕輕拉住他的袖口……

  「謝謝你答應入會……」

  「嗯嗯。」他頻頻點頭,期待更多讚美和感恩的目光。

  果然,女孩揚起頭,一朵笑容在唇邊擴大。

  「……那麼,會費就直接從家教的薪水裡扣。」

  哎?

  「還有,從下周起請統一著裝。」

  蝦米?統……統一著裝?他趕忙抽回袖子,戒備的盯著小惠。

  「我只是幫忙報名,為什麼非得和你們穿成一樣不可?」

  「協議書裡寫的很清楚。」小惠無辜的望著他。「會員須遵守俱樂部月度變裝主題。還有多一個禮拜才到月底,你當然不能例外。」

  「這個月的主題該不會是……」

  「你已經看到了。」小惠原地轉了一圈,好讓他看得更清楚。「沒錯,就像你想的那樣……」

  「街頭少年黨?」

  「龐克一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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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6-26 22:37:09

第3章(1)

  討價還價的結果,黃博志可以不在街上做龐克造型,但只要進了俱樂部本部的門(就是那個四面見方的地下室),化妝和服飾配件都馬虎不得,另外小恩的補習課堂也要轉移到本部,理由是節省時間。

  「不要以為我們是隨便玩玩的。」他想起小惠嚴肅的警告。「我們因為共同的愛好聚在一起,為了共同的理想而努力。一旦正式成為俱樂部的一員,就不要用輕率的態度踐踏我們的熱情。」

  她說這番豪言壯語的時候是挺胸抬頭雙手叉腰站在矮凳上(為了和他平視),說到一半還因為過於激動而差點兒踩空。唉,這畫面實在是……

  所以,當他次日正午聞到從窗口飄進來的雞飯香,身體不受控制的飄離寫字檯,飄出門外的時候,著實定了定神才把門口這個提著飯盒素面朝天的小丫頭和昨天的小辣妹重疊在一起。

  「家教大哥,開飯了。」久違的娃娃聲,聽得他心裡發毛。

  「怎麼不叫我書獃子?」

  「我又沒化妝。」

  「你是說,化妝之後,聲音個性舉手投足也跟著變?好像鬼上身?」

  「對。」

  「不管化成什麼?」

  「那是對專業的考驗。」

  可怕的人格分裂……黃博志挑挑眉梢,埋頭吃飯。

  小房間裡一下子靜了許多,可以清楚聽見他嚼菜的聲音。怪尷尬的。

  「喂,說點兒什麼啊。」他拿胳膊肘碰碰她。「你平時不是挺聒噪的,怎麼今天變安靜了?」

  「你要我說什麼?」小惠雙手托腮望著他。「講笑話給你聽嗎?」

  「那到不至於。」黃博志笑道。「有很多東西可以說啊。比如你為什麼喜歡玩化妝,比如下個月的變裝主題……」

  「白化病患者。」

  「……什麼?」

  「你不是問我下個月的變裝主題嗎?是白化病患者。」

  「咳咳咳……」一塊帶軟骨的雞肉卡住喉嚨,黃博志痛苦的捶打胸口,咳了好久才順過氣來。

  「小惠……」

  「嗯?」

  「下次不要在吃飯的時候說這個,會死人的。」

  「明明是你問我的。」小惠噘起嘴,一臉委屈。

  「是,算我錯。」他無語問蒼天,只好和剩下的半盒飯繼續奮鬥。

  「家教大哥,你要教小恩什麼呢?」小惠突然問。

  「電腦。」他嘴裡塞著飯,說得有些含糊。

  「具體教什麼呢?總不是組裝電腦吧?」

  「可以教的東西多了,比如文字處理,比如上網查資料、收發郵件,還有各式各樣的應用軟件,編程的、繪圖的、圖像加工的……要不要試試看?」他突然問。

  「不要!」

  黃博志覺得好笑。他從剛才就發現了,這小丫頭一直在瞄他的筆記本電腦。少了那層厚厚的粉,明明就是個喜怒皆形於色的正常人,偏偏死鴨子嘴硬。

  「要不要看DVD?得獎的3D動畫片,電腦特效做的跟真的一樣。」

  原以為她聽到「特效」會像小狗看到肉骨頭一樣撲上來,不料她卻撇了撇嘴,不以為然的說:「再真也比不上真正的特效化妝術。電腦裡的東西,看得到摸不到,又能真到哪兒去?只有實實在在的特效化妝,才能給人實實在在的感受。」

  他驚訝的望著她。

  比起之前成人式的空泛論調,這次不大一樣呢。他能感覺出,她說的是心裡話。

  「我要成為世界第一的舞台特效化妝師!」她捏緊小拳頭,雙眼綻放出明亮的光彩。

  世界第一啊,真是偉大的志向……黃博志突然伸手在她頭頂揉了揉,揉亂了那一頭參差不齊的短髮,目光裡流過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寵溺。

  「家教大哥,你以後要做什麼呢?」

  「我?」他被她問得一愣。

  「是啊,你的理想是什麼呢?」

  這是他從未預見過的情形。他居然被問倒了,被一個十五歲的小女生問倒了。

  因為成績好,他很小就從老家出來,一個人北上求學。他拿最優渥的獎學金,考進全國一流的學校,讀最熱門的專業,學習之餘亦不忘全面發展、廣交朋友。是的,他一向不認為自己是書獃子,甚至不屑和那些只會唸書的人走在一起。可現在,面對這樣一個單純的問題,他竟然說不出一個像樣的答案。

  小惠還是那麼目光炯炯的望著他,看得他心裡發虛。

  「我的理想……這個理想……」

  「啊,你吃到臉上了!」小惠突然湊近他的臉,伸手從他腮邊捏下一顆飯粒來。

  與此同時,門口傳來「啊」的一聲。

  他們一同扭頭,又一同轉回視線,然後驀地將距離彈開數尺。

  「嗨,Lisa。」他主動和門口的美女打招呼。

  「是Linda。」美女糾正他,似乎猶豫著該不該進來。「我是不是……打擾你了?」

  「打擾?不會啦。我剛吃完……」

  「這位是……?」Linda的目光飄向小惠。

  「這是我妹。」黃博志想也沒想便說。「你找我有事?」

  「不會吧,你真的忘了?」Linda顯得很沮喪。「你昨天明明約了我……」

  「我回去了!」小惠突然跳下凳子,不理他的叫喚,一溜煙的跑了出去。

  他追到門口,卻已經連背影都看不到了。

  Linda順著他的視線瞧過去,又扭頭看了看他的側臉。

  「那孩子真是你妹?」

  「對,是我妹。」

  他不知自己為何說的如此肯定,彷彿在刻意強調給誰聽似的。

  參賽表格在一周後寄了出去。假面俱樂部的地下室裡卻瀰漫著讓人不怎麼舒服的低氣壓。

  估計和這個月的變裝主題多少脫不開干係——白化病患者——四張慘白無血色的臉孔圍坐一桌,就算打幾圈麻將也難熱絡起來。

  「是不是該討論看看,這次比賽的準備工作?」黃博志終於忍不住打破沉默。

  頓了頓,沒人回應,他只好接著問:「雖然我對化妝這門藝術一竅不通,但既然要參賽,總得把材料準備齊全吧?除了一般的化妝品,還要買些什麼?」他盯著左邊的阿古問。

  阿古已經除掉了鼻環和眉環,耳環只留了一個,在左耳垂上。頭髮漂白得極為徹底,不見一根雜色。配上一張撲滿白粉的臉,比之前的龐克造型更顯詭異。黃博志突然想到,因為每次都是活動日才碰面,他還真沒見過阿古不化妝的模樣。

  「採辦的事一向是小惠說了算。」阿古抬抬下巴,四兩撥千斤,低頭繼續看漫畫。是黃玉郎的《神兵》,和初陽一個品味。

  左邊得不到答案,黃博志只好轉向右邊。「小恩,你不是這個月的會長嗎?」

  小恩停下給艾莉絲(就是那個血淋淋的假人頭)貼皮的動作,抬頭看他一眼,又把頭垂下。

  「會長只是個代號,處理雜務可以,遇上正事還是由小惠決定。」

  視線終於無可避免的飄向正對面,那個忙著擺弄一堆瓶瓶罐罐的女主角。瞧她把東一點西一點的顏料調在一起,調色板上出現一片淤血般的紫紅色。他老老實實的等她弄完,這才問道:「小惠,有什麼東西……要我幫忙準備的麼?」

  「有很多。黃膠、白膠、卸妝油、酒精、假皮、人造毛髮、發泡乳膠、彩繪透明粉……」

  「抽、抽頭媽呆!」黃博志舉手投降。饒了他吧,用專業術語轟炸一個門外漢是殘忍的!不人道的!

  「知道自己幫不上忙,就安靜些。」

  乖乖,這丫頭吃了炸藥麼?這麼嗆。

  黃博志無言以對,索性走到牆角,把地上堆的假髮假牙假鼻子假耳朵一件件拿起來研究。前不久聽阿古介紹,這些逼真的玩意兒都是小惠和小恩自己做的。堆在地上的大多是瑕疵品,鎖在箱子裡的才是好的。每個月的會長負責保管鑰匙,同時也要保養好所有的成品。小恩說的一點沒錯,會長只是一個代號,其實就是個處理雜務的差事。

  他掂著一個比成龍鼻還大上兩號的假鼻子,心想,這麼沉重的玩意兒粘在臉上,不知是什麼感覺?臉上的皮會不會被扯鬆掉?像沙皮狗那樣?什麼黃膠白膠的,一聽就是很毀容的東西,長期用下來,細胞組織不加速壞死也會提前老化,假如要維持細胞組織的活性和再生機能……咳,他想太多了,一定是最近睡不夠的緣故。快升大四了,畢業的研究項目卻始終沒個著落。不是沒教授要他,恰恰相反,每個教授都爭著要他,像他這麼優異的學生誰不想要呢?可他卻一直拿不定主意,尤其是被小惠問了那句「你的理想是什麼」之後。

  後腰突然被什麼頂了一下,他轉過身,低頭。小惠正仰頭瞧著他,手裡拿著調色用的毛刷,想必就是用這東西戳他的。

  「呃,我很安靜……」他不自覺就放低了姿態,雖然對方還沒他胸前第二顆扣子高。

  「過來一下,我需要模特。」

  「模……模特?」他立刻想到地上的假髮、假牙、假鼻子、假耳朵……

  「你龐克妝化過了,白化病患者也裝過了,還對化妝有恐懼麼?」

  「恐懼?誰恐懼了?」他只是還沒習慣,絕不能讓小丫頭看扁了。「當模特是吧?沒問題。」

  「去把臉洗乾淨,我要重新打底。」小惠吩咐道。

  他乖乖照辦,坐回小矮凳上等她動手。這位置已經成了他專用的,因為坐下去剛好是她稱手的高度。

  「眼睛閉上。」

  「會很久嗎?」

  「你想化久一點?」

  「那到不是……」

  「不是就把眼睛閉上。」

  「哦。」他閉上眼,心想還是等妝化好再跟她討論人權的問題。這跟理發時不要和理髮師爭執是一個道理。

  感覺她用棉花蘸了什麼藥水在他臉上薄薄的塗了一層,涼涼的感覺還沒消去,便接著敷了什麼東西,又塗了什麼東西。鬢角,眼角,額頭,顴骨,下巴和腮邊……沒有一處漏掉。他像個木偶似的坐在那兒,不敢亂動。好不容易等到她下了赦令,說可以動了,他驀地肩膀一垮,張嘴打了個呵欠。

  一睜眼就覺得不太對勁兒,彷彿有什麼東西扯著眼皮,害他只能把眼睛睜一半……小惠究竟給他化了什麼妝?

  大約看出他的心思,小惠拿過鏡子朝他眼前一舉,換來一聲淒厲的驚叫。

  「啊!?這這這……這是我……嗎?」

  鏡子裡,一個滿頭皺紋,鬢角花白,四方臉,瞇瞇眼的中年怪叔叔發出一模一樣的驚叫。

  天啊,這真的是他……黃博志伸手要揉眼睛,卻被小惠制止。

  「膠水還沒幹,過十五分鐘再碰。」

  「你在我臉上粘了什麼怪玩意兒?」

  「沒什麼,只是一點假皮,一點白毛,外加一點凝膠和色斑。」

  「『只是』得還真徹底……」

  「你覺得這張臉有幾歲?」小惠突然問。

  「四十五?五十?」

  「會覺得假麼?」

  「你沒聽到我的驚叫麼?」他哭笑不得。「我懷疑自己二十年後該不會就是這付模樣……」他可是帥哥耶……好想哭。

  「很好,我們走吧。」小惠拍拍他的肩,轉身收拾書包。

  他愣在原地。「走?去哪兒?」

  「去學校。」小惠頭也不回,邊說邊收拾。「我沒告訴你嗎?今天是返校日,老師約了一部分學生家長見面。」

  黃博志心裡突然有種不好的感覺。「你說的家長,該不會是……」

  小惠彷彿沒聽到他說的,轉身對阿古說:「阿古,幫我把櫃子裡的海綿墊取出來。謝謝。」吩咐過阿古後,她自己到洗手台前洗臉。

  聽著嘩嘩的水聲,黃博志忍不住拿起鏡子,又看了眼鏡子裡的怪叔叔。

  「小惠,你該不會是要我……」

  「你認為呢?」阿古走到他身旁,有些同情的瞧著他。「你有幾個選擇。一,爸爸;二,爺爺;三,媽媽的表兄的舅公的外孫的姨丈的外甥——簡稱表叔。」

  「有沒有四——以上皆非?」

  「這要問小惠。」阿古把厚厚的海綿墊遞給他,指了指他的肚子。「這個得綁緊,要幫忙嗎?」

  「為什麼要我去?莫緣師父呢?」他垂死掙扎著問。

  小惠洗臉的動作突然頓了一下,小恩也抬頭盯了他一眼,姐妹倆都沒作聲。這算什麼?他問了不該問的?不該問就不問吧,可是假扮家長去學校見老師……萬一被拆穿可不是鬧著玩的。他長這麼大,還沒幹過這麼離譜的事呢。

  「就算真的非我去不可,總得有個理由吧?」

  「正式比賽前的實戰演習。」小惠驀地轉身。素淨的臉上掛著沒擦淨的水痕,幾絲散落的頭髮貼在額前,濕漉漉的。她定定的望著他,一字一頓。「這理由夠充分了嗎?別忘了你也是假面俱樂部的成員之一,贏了獎金不會少你一份。」

  咦?獎金?這個他倒是一直忘了問。

  「冠軍獎金的金額是?」

  「十萬。」

  他霍地起身。

  「阿古,幫我綁海綿!」

  下午三點,南華女中,校長辦公室。

  黃博志坐在沙發上,像漢堡肉餅一樣被兩個女孩夾在中間。

  秘書送茶來的時候說,校長有個臨時會議,要耽擱五分鐘。

  他悄悄扯了下小惠的校服袖子,小心翼翼的問:「不是見導師麼?怎麼變成校長了?」級數跳太多,害他一點準備都沒有。還有小恩異常乖巧的模樣也讓他心裡惴惴的。和這兩個小女生一起演戲,壓力可不是一般的大。

  「注意你的語氣和坐姿。」小惠警告他。「別忘了你的角色。」

  「是,我沒忘。我是你們的遠方表叔兼法定監護人,四十五歲的公務員,有白髮有皺紋有肚子……還好沒有禿頂。」

  正說著,通往會議室的門開了,一個四十來歲的女人走了出來,銳利的目光從他們三人身上掃過。

  黃博志一眼就看出這是校長,因為全世界的女校長都該長這付樣子——深灰色工作套裝,盤得一絲不苟的髮髻,缺少表情的臉上永遠掛著副黑框眼鏡——嚴肅,刻板,死氣沉沉。

  小惠拉著他站起來,鞠躬。

  「顏校長好!這位是我和小恩的表叔,前不久剛從國外回來。」

  清脆甜美的娃娃聲,一瞬間吹散了校長室沉悶的空氣。黃博志不是第一次領教,心下還是豎起拇指佩服。這丫頭是天生的演員兼易容高手,放在古代肯定是妖女那一型的,不把江湖掀個底朝天才怪。

  「您好,請問貴姓?」顏校長推推眼鏡,上下打量他一番。

  「呃,我姓……」餘光瞄向小惠,卻沒得到任何暗示,他只好硬著頭皮說:「我姓莫,莫……博志。」

  「莫先生請坐。」顏校長在他們對面的沙發上坐下,嘴角彎了彎。他猜那可能是微笑,於是也回以禮貌的笑容。笑的時候,臉上的假皮和肌肉一同扭曲,扯得臉皮生疼,彷彿隨時會撕裂似的……但願這樣的慘劇別發生在他身上。

  「莫先生,這是小惠和小恩上學期的成績單,請過目。」

  他先拿起小惠的。哇,全A!不賴嘛……

  再拿起小恩的。呃……不簡單,看她的名次,大約就能猜出班上有多少人了。

  「莫先生,我想和您談談……」

  「校長您放心,小恩已經請了家教。」咳,就是他自己。

  不料顏校長卻搖了搖頭。「您誤會了,我要談的是小惠。」

  哦?

  「小惠的成績十分優異,年級排名一向保持在十名之內,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孩子。只不過……」校長頓了頓,眉心漸漸擰到一起,彷彿在考慮接下來的措辭。「我們前不久做了一份問卷調查。學校很關心孩子們的志願,由衷希望她們每個人都能升上理想的學校。莫先生,您知道小惠在調查表上填了什麼嗎?」

  猜也猜得到,一定是化妝師之類的。

  「她居然要放棄學校推薦升學的機會,和小恩一起報考一所名不見經傳的私立技校!這所學校的文憑甚至還沒得到政府認可!」

第3章(2)  

  是這樣嗎?黃博志低頭看小惠一眼,用眼神詢問。接觸到他的視線,小惠縮了縮肩膀,兩片唇抿作一條直線,一言不發。

  顏校長語重心長的聲音一波接一波的飄來,震動著他的耳鼓。

  「……我們並不主張盲目升學。小恩的成績要升學是很勉強,所以學校不反對她朝專科發展。有了一技之長,才能在社會上生存,也算是響應教育部提倡的因材施教。可小惠不同,以她的成績,考進一流高中是綽綽有餘,學校不希望她過度沉迷於某些奇怪的愛好而誤了前程……」

  奇怪的愛好?誤了前程?他發現自己不喜歡這樣的說法,也不喜歡校長那種高高在上、公式化的口吻,非常不喜歡。

  「您一直在國外是麼?看來您是不瞭解情況了。這孩子常常偷用美術教室的材料做些奇奇怪怪的……模型。單單上個月,已經有三個學生被她藏在教室裡的『模型』嚇到,其中一個還因為驚嚇過度而昏倒,不得不送保健室急救……」

  想起來了,上回在天橋上聽到的尖叫,還有砸破玻璃飛出窗外的東西多半就是……呵,看來他並不孤單,那麼多人都被嚇過……這麼想著,心情又突然好了起來。

  「莫先生,希望您能協助校方,好好勸一勸小惠。」

  「是,這個一定。」黃博志頻頻點頭,轉身對小惠板起臉,嚴肅的教育道:「聽到了嗎?嚇到同學是不對的,下次要藏好一點兒。」

  「噗——」這是小恩笑出來的聲音。

  「咳——」這是顏校長被茶水嗆到的聲音。

  「莫先生!您不該這樣誤導孩子!」

  「誤導?不不不,我一向開明,尊重孩子們自己的選擇,從不過分干預她們的生活,更不會試圖將自己的思維模式套在她們身上。」不知是不是化了妝的關係,他一開口居然停不下來了,彷彿真把自己當成了兩個女孩的監護人。「您是想說我不負責任麼?什麼是責任?規劃一條康莊大道再牽著她們筆直的走?想當初我在她們這個年紀,早從家裡出來闖蕩多年。十五歲的確還小,還有很多東西需要學習和摸索,但年紀小也可以有主見、有思想。她們自己的人生,為什麼要別人來負責?假如她們已經認定了自己的未來,我又有什麼權力替她們改寫?」

  靜——

  過了許久,顏校長除下眼鏡,用一種深深的目光注視著他。

  「莫先生,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他被問得一愣。「呃,國語?」

  「你是在賭這兩個孩子的未來。你能保證,她們將來不會後悔麼?」

  沒了礙事的鏡片,顏校長的目光比剛才更加銳利,簡直像要把他看穿。說不緊張是假的,他突然有些慶幸,完美的人皮面具隱藏了他真實的表情,因而不至於在那兩道壓迫的視線下露出馬腳。

  他低頭看看小恩,又看看小惠,發現兩個女孩都在仰頭望著他。尤其是小惠,晶瑩的目光裡彷彿多了些從前沒有的東西。

  「你將來會後悔麼?」他問小恩。

  小恩無謂的聳肩。「怎樣都好,反正我不是讀書的料。」

  他又轉向小惠。「那你呢?」

  小惠眨著眼反問:「後悔?什麼是後悔?」

  「顏校長,您聽到了?」他牽著兩個女孩站起來,深深一鞠躬。「我並非故意和您作對,我也知道您是為了孩子們好,但夢想是多麼珍貴的東西,請您不要扼殺她們的夢想,拜託了。」

  兩個女孩做夢也沒想到他會突然這麼做,怔怔的由他拉著站在兩邊。眼睛睜得大大的,嘴也張得大大的,半晌才反應過來,也學他的樣子彎下腰去。

  「……我明白了。」顏校長歎了口氣,顯得有些無奈。「既然您這麼堅持,我也不勉強。兩個孩子的事,就由她們自己拿主意吧。」

  黃博志一歪頭,小惠也正扭過頭來瞧他。

  Yeah,勝利!他悄悄朝小惠擠眼睛。

  「不可以……」小惠刻意壓低的警告還沒說完,「噼啪」一聲宛如崩裂的脆響傳進他的耳朵。隨之而來的是左眼角的奇怪感覺,彷彿什麼東西正在一點點掀開、翻捲、脫落……

  「莫先生,我已經答應你了,請把頭抬起來吧。」

  慘……誰來告訴他現在該怎麼辦?

  耳畔傳來小惠的低低的聲音:「我數到三,你拉著小恩往外衝,我殿後。一、二、……」

  也只有照她說的做了。黃博志屏氣凝神,一聽到「三」,他拉起小恩奪門而出,身後隱約飄來小惠的聲音:「校長對不起……我表叔偏頭疼發作了,得立刻回家休息……啊,不用去保健室,我表叔認床……」

  就這樣,大小三人在午後烈日熱情的烘烤下一路奔出校園,在大門警衛驚詫的眼光裡躥上計程車,逃之夭夭。

  真是一場災難性的落幕。

  在這次鬧劇般的經歷之後,黃博志發現自己被傳染了。就是那種化妝之後鬼上身的特殊能力。除此之外,他還發現了另一件事。和前者相比,這個看似不值一提的小狀況更讓他頭痛。

  莫曉惠,這個古靈精怪的丫頭,突然對他格外「關心」起來了。

  也不是說她從前對他不好。雖然和乖巧溫順還有段距離,可多數時間還是很討人喜歡的,每天中午的雞飯便當也從沒偷工減料。但是,誰能解釋一下,為什麼在他給小恩上課的時候,總有個背後靈在方圓五米的範圍內飄過來又飄過去的呢?

  「喂,你在看什麼?」小恩拿筆戳他。

  「沒什麼。」他收回視線,重新集中精神。「我們剛才講到……」

  「你在看小惠?」

  「呃……知不知道你姐怎麼了?」他的注意力又被那個叼著蘋果晃來晃去的小影子吸了過去。

  「你看不出來嗎?她喜歡上你了。」

  「啊?」他傻眼。

  「不過我警告你哦,別對小惠有非分之想。她還沒成年。」

  「咳,你還不是一樣……」他小聲嘀咕,只當她童言無忌,不必放在心上。

  「我不是在開玩笑哦。」小恩將筆桿夾在手指縫裡轉來轉去,歪著頭看他。

  「好了,今天的課就上到這兒。」他合上電腦,動手收拾東西。

  小惠喜歡他?哈哈哈,讓他大笑三聲。這話題不但可笑、無聊、荒唐,還有些……危險,越早結束越好。

  「你們上完課啦?」原本躲在牆角的小惠突然出現在他們身後。

  「別嚇人好不好?」黃博志扭頭瞧著那顆從他肩上冒出來的小腦袋,哭笑不得。

  「吃蘋果?」一雙小手托著蘋果湊近。

  接?還是不接?他猶豫片刻,然後搖了搖頭。

  「那……吃梨?」她變魔術似的,眨眼間托出一顆水梨。

  噢,真是不習慣……黃博志站起來,將兩人之間的距離垂直拉開六十公分。呼,感覺安全多了。

  「真的不吃嗎?」矮冬瓜左手蘋果右手梨,踮起腳尖,鍥而不捨。

  他還是搖頭,背起電腦包轉身。

  小恩早已閃去一邊,抱著艾莉絲唸唸有詞,不知在說些什麼。

  再一回身……嚇,動作也太快了吧?

  小惠背著背包站在地下室台階上,笑瞇瞇的望著他。

  「走啊,我送你去車站!」

  看來不是那麼容易脫身呢……他微微聳肩,朝她走去。要是有窗戶,他可能會選擇跳窗,可這是地下室。

  窄窄的樓梯,不夠兩個人並排站。小惠擋著去路,站在比他高兩級台階的地方,剛好和他平視。

  「怎麼不讓我過去?」他猜不透她心裡在想什麼。

  「你過啊!」她無辜的望著他。

  他踏上一級,她也隨著他的步子退上一級。

  他再上,她再退。

  這是什麼遊戲?黃博志笑了出來。到底是十五歲的孩子啊,這麼有活力。自己也是奇怪,居然被小恩一句話弄得緊張兮兮。

  「你是太習慣低頭看我了。偶爾換個角度,你會發現我其實有不少優點的!」

  「比如?」

  「比如……我的眼皮是內雙哦!」

  「真的?」他有些好奇,不禁多看兩眼。

  「你不覺得這個距離很適合接吻嗎?」

  蝦米?他在警覺的同時脖子驀地朝後縮,險險躲過一雙嘟起的紅唇。

  「唉,沒親到……」小惠很是扼腕。

  這算什麼?偷襲?她從哪兒學來的?

  黃博志逼自己板起臉,以一個長者的姿態教訓道:「沒大沒小!誰教你拿這種事鬧著玩的?」

  「你不喜歡鬧著玩?那我們認真來一次。」

  「莫曉惠!」他忍下撞牆的衝動,大手一伸頂住她的額頭,硬是從她旁邊擠了過去,對身後「哇哇」的抗議聲充耳不聞。他很想這麼一路衝出去。以他的腿長,一步有她兩步遠,甩掉這顆牛皮糖絕不是問題……如果他有帶傘的話。

  什麼時候下的雨啊?也不事先說一聲。

  他鬱悶的站在屋簷底下,看著雨幕裡模糊的行人和車流,還有雨滴在積水上濺起的片片水花。

  「噔噔噔」的腳步聲從身後追來,一雙獻寶的小手高高舉起。

  「用我的傘吧!」小惠笑意盈盈。

  黃博志接過傘,用傘柄輕輕敲了下那顆戴著銀色假髮套的小腦袋。

  「有話直說吧,你到底想怎麼樣?別用那種花癡的眼神盯著我,那不像你。」

  「太過分了,說人家花癡!」小惠揮著拳頭抗議。「人家崇拜你不可以嗎?」

  原來是崇拜啊……黃博志挑挑眉梢。他該覺得榮幸嗎?不知道,但有些暗爽是真的。於是他追問:「丫頭,你崇拜我什麼?」

  小惠兩眼發亮。「你和校長嗆聲的時候帥呆了!」

  「咳……小惠,那不叫嗆聲。」有誰嗆聲到最後向對方低頭哈腰的?

  「那該叫什麼?」

  「叫……據理力爭。」

  「拜託,這年頭不流行用成語了。」小惠甩甩頭。「你不覺得嗆聲聽起來比較酷嗎?」

  他老了……黃博志又一次覺得,橫在他們之間的不是代溝,而是馬裡亞納海溝。

  「而且,我好高興你替我們說了那些話。」

  「哦?哪些?」

  「關於夢想。關於我們的人生和未來。這還是我頭一次、頭一次、頭一次這麼感動啊!」小惠一連重複三遍,一遍比一遍念得有力,害他幾乎以為自己當真做了什麼了不得的事了。

  夢想,人生,未來……不知為什麼,當他重新回味這幾個名詞的時候,竟覺得有些心虛。是她的聲音太過清澈響亮,還是目光裡太多的憧憬和期待,那熱情的光芒竟令他自慚形穢、無所遁形。

  不得不承認,在某些方面,他的確輸給這個十五歲的小丫頭了。

  當然,在其它方面,他還是要拿出應有的威嚴來。

  「盲目的崇拜只能證明你還小。」他點點她的額頭。「回去吧,不用送我去車站了。」

  他撐開傘走進雨中,卻發覺手臂上多了個「重物」。

  「不行,我一定要送你!」小惠掛在他胳膊上不肯下來。

  「為什麼?」

  「因為我和小恩只有這一把傘啊!」

  「……那你還借我?」

  「因為這樣可以和你一起在雨裡散步嘛!」

  「……」

  「快點快點,再不走雨要停了!」

  「……」

  當談判告一段落,模糊的雨幕裡多了把歪向一邊的紅傘,和一對高矮懸殊的背影,踩著不太一致的節奏朝車站走去。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6-26 22:38:20

第4章(1)  

  彷彿昭告了雨季的來臨,週末這場雨淅淅瀝瀝的下了整個禮拜也不見停。

  對假面俱樂部的成員們而言,雨季是最不受歡迎的季節。假如還有比潮濕和發霉更糟糕的,那就是眼下這種狀況——

  積了一尺深的污水,泡在水裡的桌子椅子箱子櫃子,還有水面上浮浮沉沉宛如碎屍的半成品模型、分不清是顏料還是膠水的瓶瓶罐罐……

  一個字——慘。

  四個字——慘不忍睹。

  「嗚……為什麼會淹水啊?昨天明明還好好的啊!……」

  「是排水管道出了問題。」

  「嗚……你為什麼會知道啊?」

  「我十幾歲就搬出來一個人住,這種事當然知道。」

  「嗚……你冷血啊?眼睜睜看著俱樂部毀了怎麼都不哭啊?」

  「你一個人哭就夠了,我還要做事。」

  「嗚……為什麼你可以這麼鎮定啊?明天下午就要比賽了!現在該怎麼辦啊……」

  黃博志抱著剛剛搶救出的一箱東西邁上樓梯,對嚎啕大哭的女孩說:「別哭了,你檢查一下還有什麼東西能用,多一樣是一樣,缺什麼我們再出去買。」

  「可我沒錢啊!你借我嗎?」小惠突然抬頭,一雙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他,彷彿比平時放大了數倍,瞳孔裡閃著他再熟悉不過的光芒。

  原來這才是重點。

  黃博志放下紙箱,低頭仔細瞧了瞧梨花帶雨的小臉。

  唔,好像不是裝的呢……若不是她趁他不注意的時候滴了整瓶眼藥水下去,那就是淚腺比常人發達十倍。都淹成這樣了,還嫌水不夠多麼……

  「好吧,我借你。」他無奈的說。「你要多少?話說前頭,我也很窮的……」

  「你可以向師父預支半年的薪水。」

  赫,這都替他想好了?

  「與其我預支薪水,不如你和小恩自己借來得方便吧?」

  「……這是不可能的。」小惠咬著嘴唇說。

  「為什麼?」

  「師父不會答應我們參加這種比賽的。這是最後的機會,如果這件事讓師父知道……就真的連最後的希望都沒有了……」

  她在說什麼?什麼最後的機會?望著那張小小的、突然埋進陰影裡的側臉,黃博志失神了。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這兩個女孩渾身都是秘密。撇開那與眾不同的愛好不說,關於她們的身世,關於「惠恩堂」,莫緣大師又是什麼人……他一概不知。但他畢竟是外人,只能猜,卻沒有質詢的立場。

  可他是真的好奇。尤其是現在,他非常非常非常想知道,在那看似堅強卻失去了笑容和從容的表情背後,究竟藏了些什麼……

  他幾時變得如此多事了?

  他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必須一再提醒自己,她還是孩子……一個小他七歲、脾氣古怪、發育不良的小丫頭呢?

  「假如這次失敗的話……我就要當尼姑了。」

  蝦米?黃博志一時沒轉過來。「什麼失敗?什麼尼姑?」他還什麼都沒問呢,謎底已經要揭曉了麼?害他心跳突然加速了幾拍……

  「假如這次比賽輸掉,我就要遵照和師父的約定,在我十六歲生日的時候正式剃度出家。」

  這……也太離譜了,他消化不了。

  「可你還要上學啊!」

  「光著頭也可以上學。」

  「這鬼約定是誰想出來的?!」

  「是我自己。」

  啊——他徹底糊塗了!黃博志覺得自己第一次這麼接近抓狂的邊緣。這丫頭要是再不把話說清楚,他就……唉,他也不能把她怎樣啊……氣餒。

  「我們邊走邊說,好不好?」小惠問。

  「走……去哪兒?」

  「當然是去你家了。」小惠抬起頭,抹掉臉上的兩條海帶眼淚,眨一眨水汪汪的眼睛。「地下室毀了,我又不能把這些東西搬回家,除了去你家還能去哪兒?」

  「我可是住宿舍的!」

  「你不用那麼大聲,我又不是沒去過。」小惠扳著手指頭數道,「牆角和床底下都有不少空間,書架也有一半是空的啊!」

  「可是……」

  「你讓我把東西搬過去,我告訴你我和小恩的身世。想不想知道?」

  唔,這丫頭分明是吃定他了……可她猜的沒錯,他想知道。

  「我和小恩是雙胞胎。」

  「嗯,這我已經知道了。」

  「我們是某個神秘家族的遺孤,在一場事故中失去了雙親,等到我們成年的時候將會繼承一筆天文數字的遺產。」

  「嚇!?」

  「這是謠傳。」

  呃……黃博志險些從電車座位上滑下去。

  「那事實是怎樣呢?」

  「事實是,我們只是一對被遺棄在『惠恩堂』門口的嬰兒,簡稱『棄嬰』。莫緣師父好心收養了我們,『曉惠』和『曉恩』也是她為我們取的名字。」

  惠恩堂,曉惠曉恩,還真是省事啊……

  「大家會亂猜也不是沒道理的,因為師父不是一般人。」

  「看得出來。」

  他低頭瞧了瞧坐在旁邊認真講故事的小女生,想起一個月前和莫大師過招的那一幕,震撼的感覺還是很鮮明。那樣的身手,那樣的容貌和談吐……假如小惠真的出家了,十年二十年後是否也會變成第二個莫緣大師?哦不,他想像不出來……是真的想不出來?還是不希望想像出她沒頭髮的樣子?唔,他怎麼突然不痛快起來了?真是奇怪……

  「惠恩堂常有闊太太闊小姐們來暫住。說好聽是吃齋念佛、修身養性,說白了就是做氣質、做形象、做面子,用惠恩堂的名字給自己加分。禪字人人會寫,真正用心去念的又有幾個?但我們不能把這些人拒之門外,畢竟靠她們的香火錢惠恩堂才不會倒,我和小恩才有飯吃,有地方住。」

  她是用怎樣的心情告訴他這些的呢?黃博志用深呼吸使自己平靜,壓低聲音。他怕過分的同情會傷到她,也不願多餘的情緒暴露自己……

  「這麼說,惠恩堂和莫緣大師在上流社會還是頗有地位的了?你們怎麼辦到的?打廣告麼?」他半開玩笑的問。

  不料小惠一本正經的答道:「不,我們是做口碑,打廣告不符合惠恩堂的形象。因為越是神秘的,才越有價值。」

  真是越說越像生意經了。黃博志聳聳肩,發出一聲輕笑。比起惠恩堂的歷史,他更想知道的是——

  「你說十六歲出家是怎麼回事?」

  「為報答師父的養育之恩。」

  「不要學武俠劇的口吻說話!」他有些氣。他難得這麼嚴肅,她的回答卻是漫不經心,像故意搞笑,又像在打擦邊球。「出家這種事……不是小孩子扮家家酒,也不是剃個光頭就OK的!我看你也不像無慾無求的人,這種約定根本荒謬至極!」

  「我知道,可既然已經約定了,總得履行些基本義務嘛。」

  怎麼有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感覺?

  「……你那時幾歲?」

  「六歲。」

  「六歲!?」會不會太早熟了……

  「所以說是年少無知犯下的錯誤。」小惠盯著地面,發出懊惱的歎息。「入學第一天,我在回家的路上買了一根烤香腸。」

  「只是因為這樣?!」

  「那是我第一次吃素食以外的食物,食髓知味,於是企圖說服師父肉是很美味的東西,還偷偷在師父的齋飯裡加豬油。師父罰我面壁思過,我從窗戶溜出去吃消夜。小恩有樣學樣,從此學會了翻牆翹家。」

  呃,好像是過分了些。他都不知道,原來妹妹是姐姐帶壞的……黃博志忍住笑,等著聽後續發展。

  「作為懲戒,六歲那年我第一次被師父削了發。」

  「哎?那你是有過光頭去學校的經驗了?」

  「沒有,我把頭髮收集起來,做了頂假髮藏在書包裡,每天出門後戴上。」

  「厲害……」

  「那之後我便迷上了這類變裝的東西,於是向師父認錯並提出交換條件——用十六歲的剃度儀式換取十年自由。師父答應我,只要不做太出格、有違法理人情的事,她便不多過問。可惜十年並沒我想像中那麼長,早知道就跟師父約定十五年……」

  黃博志想不透,那個言語中儘是禪機的莫緣大師會和小孩子談條件?還是這種莫名其妙的交換條件?

  「這有什麼意義?」

  「當然有!以師父的角度思考,惠恩堂遲早要有人繼承,不是我就是小恩。至於我,我可以省下練功念佛打坐的時間做自己想做的事,也不必偷偷摸摸,藏頭藏尾的。」

  「可是只有十年……」

  「所以我要在十年之內賺夠錢,然後跑路。」

  「……」

  「以我現在的變裝術,師父找一輩子也找不到我的。」

  「…………」

  「所以眼下當務之急就是把獎金賺到手!十萬塊耶,有了這筆錢就什麼都不怕了!」

  黃博志揉了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無力的靠向車窗。

  這丫頭果然是天生的惡女……只是,莫大師是修行過的人,不是三歲小孩。真有那麼好騙麼?

  凌晨兩點半,鄭初陽打電話向他求救。

  「好兄弟,我出兩百五,再救我一次。」

  黃博志沒告訴好友,他不是被他吵醒的。他瞧了眼桌上的鬧鐘,腦海裡浮出莫曉惠粉嫩的娃娃臉。時針指在二和三之間,他失眠了。

  「博志,你有在聽嗎?」鄭初陽的哀嚎從聽筒裡飄來。「天理何在?我居然被跟蹤了!我媽雇了私家偵探查我,明天把學生借我半天,好歹唬弄過去再說……」

  「明天還是今天?」

  「啊,是今天。有什麼問題?」

  「今天……」是比賽的日子。莫曉惠列給他一張清單,他答應陪她一早去買。至於小恩和阿古,她說已經派了任務給他們,中午在電視台碰頭,無需擔心。他覺得自己越來越像大姐頭手下惟命是從的跟班,也忘了這個大姐頭其實小他七歲。

  「黃博志!你這是怎麼了?吞吞吐吐的不像你!」鄭初陽在電話那頭吼道。

  「你剛才說出多少?」他默默計算自己的財產總額,和清單末尾的金額比較了一下,頭皮發麻之餘心也一路往下沉。

  「兩百五。」

  「加到五百,我幫你安排。」

  「坑人啊?三百五!」

  「再加五十,我把小恩這兩個月的作業和補習大綱整理一份,你拿去應付你媽。」

  「原來是這樣,還是你想的周到。」鄭初陽鬆了口氣。

  「好了,記得天亮之前把錢匯到我帳上,中午再打給你。」黃博志說完便掛了電話。

  一大早,莫曉惠已經在約好的地方等他。

  「你沒睡好嗎?」她盯著他的黑眼圈問。

  「對,我沒睡好。」因為你一直在夢裡騷擾我……他當然是不會這麼說的。「同學拜託我幫忙,整理些東西。」

  現在他心裡惦記的只有兩件事,一是待會兒買東西夠不夠錢,二是如何替初陽打發掉礙事的偵探。而這兩件事他眼下都沒有十足的把握。

  「小恩幾點和我們碰頭?」他問道。

  「一點。一點半進會場,兩點開始比賽,全程錄影。啊——怎麼辦?我已經開始緊張了……」莫曉惠繞著他團團轉,兩隻腳不住的踏著地面。

  他一把按住那顆不安分的小腦袋,讓她在原地站好。

  「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什麼事?」

  「我記得阿古說過,真正上去比賽的只有你而已,他和小恩不過是替你打下手、遞東西?」

  「是這樣沒錯,怎麼了?」

  「能不能把小恩外借一下午?我替她當你的助手?」

  「外借?你要把小恩借給誰?」

  「我同學。」

  「為什麼?」

  「因為他才是正牌家教,我是代打。」

  「……黃博志,你最好給我把話說清楚!」

  唔,小丫頭第一次連名帶姓的吼他呢,看來是真的怒了。他可以理解,畢竟沒人喜歡被蒙在鼓裡,雖然他從沒刻意隱瞞過什麼,只是一直嫌麻煩、懶得解釋。自從莫名其妙捲入這幾個小鬼的變妝世界,代打家教的身份便顯得微不足道了。如今被人指著鼻子質問,倒像是他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似的。真是冤枉。

第4章(2)  

  「事情是這樣的……」他將接下這份家教的經過和盤托出,也將初陽拜託他的前因後果交代得一清二楚。「所以,事關好兄弟的自由和未來,以及我們今天是否有足夠的採辦資金,你覺得該不該把小恩借出去呢?只是一個下午,我以人格擔保初陽不會對她怎麼樣,他喜歡身高一百七以上的成熟美女,對一四幾的小女生沒興趣。」

  「一五零。」

  「啥?」

  「我們不是一四幾,是一五零!」

  兩道比剛才更為惱火的目光瞪過來,讓黃博志意識到一件事——在他看來無甚差別的數字,在矮冬瓜眼裡可是比生命都重要。

  「對不起,是我搞錯了。」他努力讓自己聽上去充滿誠意。「我以人格擔保,初陽不會對小恩怎樣的,他喜歡一百七以上的成熟美女,對一五零的小女生……」

  「這麼過分的話不需要重複兩遍!」

  「是,對不起……」

  「我考慮看看,借不借等中午再說。」提起腳邊的化妝箱,莫曉惠扭頭哼道:「我的決定就取決於你的表現了,『代打』家教大哥。」

  事實證明,他的表現是不錯的。

  一上午跑下來,莫曉惠的化妝箱逐漸裝滿了。他們跑了十幾家專賣店,買齊了清單上的每一樣東西,以及清單上沒有的東西。那是他們路過一家甜品店的時候,莫曉惠盯著冰櫃裡的草莓冰激凌蛋卷瞧了許久,雖然她一句話也沒說,可眼睛裡清清楚楚的寫著「草莓冰激凌,我愛你啊」,吞口水的聲音也可以詮釋為「神啊,請讓我吃一口吧」。於是他買了一個給她。雖然卡上只剩下兩位數,他還是給她買了。看著她毫無顧忌的吃相,他突然覺得充實起來。

  「為什麼只買一個?」莫曉惠吃到一半才發現他手裡什麼都沒有。

  他想了想,決定說實話。「我沒錢了。」

  「你沒向師父預支薪水?」

  「那也得等到下星期,我要留著這幾天的伙食費。」

  「啊,真可憐……不過沒關係,你不會餓死的,因為我會送雞飯給你。」莫曉惠天真的說。這樣的天真是他不常看到的,所以他笑了。

  「有時我真的搞不懂你究竟幾歲。」

  「十五。差四個月十六。」

  「可十五歲的女生很少像你這樣。哦不,我不是指你的身高。」險些踩到地雷,他趕緊將話題導入另一個方向。「說你早熟吧,有時也幼稚得要命;說你是孩子吧,又常被你的說話方式嚇到。」

  「你不覺得這是我的魅力嗎?吶,這半給你。」她突然將剩下的草莓冰激凌蛋卷舉到他嘴邊。「快點兒吃哦,不然要化掉了。」

  「你好像已經不生氣了?」他接過蛋卷咬一口。嗯,味道不錯。

  「生氣?我生什麼氣?」

  「關於我這個『代打』家教……」

  「嗯,我原諒你了。」莫曉惠輕輕一點頭。

  「這麼說……」

  「小恩借你兄弟一次,下不為例。」

  「呵呵……」

  「別笑太早,別忘了你是要代替小恩打下手的。該做什麼你知道麼?」

  「這個……大概吧。」他聳肩笑道。好歹當了兩個月會員,到時候總會知道的。

  是的,總會有辦法的。

  來到電視台,阿古和小恩已經在一樓大廳等候多時。

  「敵方資料都到手了?」莫曉惠問。

  阿古咧嘴一笑,豎起拇指。小恩坐在旁邊,和平時一樣抱著艾莉絲喃喃自語。

  黃博志看了莫曉惠一眼,希望由她來解釋「外借」一事。他知道莫曉恩的脾氣,她未必肯聽他的,但不會不聽姐姐的。

  「兩點半,中央圖書館門口,見一個穿黑T恤的人,T恤上印有蜘蛛俠的圖案?我把資料夾給他,並假裝在他的輔導下學習兩個小時?是這樣嗎?」小恩聽完小惠的說明後將細節確認一遍,果然沒有拒絕的意思。「我可以帶艾莉絲去嗎?」

  「我想他們會要求你寄存可疑物品。」黃博志提醒她。

  對於小恩和艾莉絲之間異於尋常的感情,他見怪不怪,但普通人未必不會被嚇昏過去,萬一被拍到也不是一句兩句能解釋清楚的。

  「我會把她藏好的。」小恩堅持道。

  「那……不要引起騷動哦。」

  「怎麼會呢?倒是你們兩個,」小恩把艾莉絲的專用布袋抱在懷裡,抬頭看看他,又看看阿古,「這比賽對小惠很重要,可別出差錯才是。」

  望著小恩離去的背影,黃博志心裡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比賽場地設在二號攝影棚。

  「BTTV首屆電視冠軍之特效化妝大賽,賽程共分為三個階段——指定命題;隨機命題;以及個人特色命題。參賽隊伍共有十二組,比賽採用淘汰制,每輪淘汰一半隊伍,最後的三組人馬將進入決賽。每一輪的模特均由主辦單位提供,各組代表抽籤決定。本次大賽的評審團由五十名來自各地的特效化妝愛好者組成,主辦單位還特別邀請到好萊塢知名化妝師J.K.蘇曼女士為我們擔任最終回的特別評判。現在讓我們回到比賽現場……」

  一切都很順利。

  他們被分在A組。指定命題是燙傷妝。莫曉惠輕鬆過關。

  隨機命題是老人妝。同樣以顯著的優勢晉級,將對手遠遠甩在身後。

  此時此刻,莫曉惠已成為攝影棚的焦點,本屆大賽最亮眼的黑馬。

  黃博志壓低棒球帽,盡量避開鏡頭,只從帽簷下看著攝影機前的莫曉惠,看著模特在她神奇的巧手下改頭換面——健全的青年變成重度燙傷患者,十八歲的女孩變成年過七旬的老嫗……想當初,他也當過她的模特,也曾讓她在臉上粘粘貼貼、塗塗抹抹的……那是怎樣的熟練和專注啊,四周的磁場變了,空氣也不再流動了,彷彿張開一道無形的屏障,讓時間靜止的結界。

  阿古是個得力的助手,所以,幾乎沒有用到他的地方。

  他能做什麼呢?或許除了這樣看著她,除了讓自己在佩服之餘不要有任何多餘的情緒,他什麼也做不了。

  一切「似乎」都很順利,直到決賽前一分鐘。

  「噢,我的肚子……」阿古突然露出痛苦的表情,彎下腰去。

  「啊?」

  「飲料……」阿古指著桌上喝剩的罐裝綠茶。

  沒等他反應過來,阿古扔下一句「這兒交給你了」便一路狂奔衝出攝影棚,留下不知所措的他,和同樣傻眼的莫曉惠。

  哨聲響了。

  回神的時候,黃博志發現莫曉惠正朝他走來。一步、兩步、三步……起跳——雙掌左右開攻,重重拍在他臉上。眨眼工夫,兩個巴掌大的紅印子已然成形。

  「大哥,清醒了沒?」

  「唔……」他揉著發熱的臉頰點點頭,將帽簷拉得更低。

  他是怎麼了?居然沒能躲開?他引以為傲的反射神經到哪兒去了?

  「還記得這一回合的主題嗎?」小惠揚聲問。

  「記得……」

  「那我選的是?」

  「……中年公務員,我上回扮的那個。」

  「很好。既然記得就來幫我!」小惠定定的望著他。「快點,已經不夠時間了!」

  環顧四周。除了另兩組參賽隊伍之外,幾乎每個人都在往這個方向瞧。他們在看什麼呢?莫曉惠?還是這鬧劇的一幕?不管怎樣,拜她所賜,他反而清醒了,也知道該怎麼做了。

  「酒精!」「給。」

  「透明粉!」「吶。」

  「眼角的假皮!」「在這兒。」

  「錯了,這是鼻翼用的!」「啊,抱歉……」

  「給我假眉毛和黃膠!」「我找一下……」

  果然不是件容易的差事啊……黃博志心中叫苦。他已經很努力去做了,可還是搞得一團糟。莫曉惠是個優秀的主刀醫師,他卻是個失職的護士,笨手笨腳,連遞個鑷子都慢半拍……真是失敗。

  攝影棚裡響起最後十五分鐘的鈴聲。

  黃博志看向莫曉惠,發現她滿頭都是汗。一抹額頭,他自己也是。

  模特是個年輕女孩,莫曉惠正在她的額角貼皮,將原本光滑的額頭刻出幾條細細的紋路。乍看之下,坐在椅子上的已經是個十足十的中年叔叔了,可莫曉惠仍沒有停手的意思。究竟還缺些什麼,他說不上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他開始替小惠著急。

  「不要慌。」莫曉惠背對他說,彷彿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化妝是細緻的工作,一慌就完了。給我白膠。」

  他趕緊將膠水瓶遞過去。

  「可是時間……」

  「就算來不及完成,也不能在任何一個細節上馬虎。你忘了我為何選這個妝參加決賽了?」

  經她一提,他想了起來。當初決定決賽命題的時候她說過,越是普通的妝,越能看出化妝師的基本素養,還有處理細節的能力。雖然阿古以不夠炫為理由反對,可最後還是依了她。和另外兩組的狼人妝和殭屍妝比起來,他們的確是黯淡了許多,可他相信小惠的實力絕不輸任何人。這就好比家常小菜不易燒出過人的好味是一個道理。別忘了,他可是親自頂著這套妝招搖撞騙,噢不,是以假亂真,和南中校長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

  他希望今天的評審睜亮眼睛,他希望她贏,他也相信她會贏。

  她會贏得冠軍,贏下那十萬塊獎金,贏一個屬於自己的未來。

  而他們之間的牽扯……是不是也就到此為止了呢?

  到此為止……他突然覺得這四個字有些礙眼,有些反胃,讓人從心底不舒服起來。就在這時候,比賽結束的哨聲響了。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6-26 22:39:27

第5章(1)  

  莫曉惠贏了嗎?

  假如贏了,他們或許會激動的擁抱,或許會喜極而泣,或許會被瘋狂的記者和無數支麥克風團團包圍,或許會一路殺去最昂貴的餐廳慶祝勝利,或許……說到這兒,結論已經很明顯了。這些都是建立在「假如」基礎上的「或許」,而此刻坐在電視台樓下台階上的三人——黃博志、莫曉惠、以及面色萎頓的阿古——正在為這一次的落敗反思。

  「是我的責任。」黃博志說。「是我找東西花太多時間……」

  「你本來就是外行。」阿古虛弱的打斷他。「要不是我把飲料弄錯……」

  他驀地收聲,可是已經遲了。接觸到莫曉惠質疑的視線,他心虛的把頭撇開。

  「阿古,你說飲料是怎麼回事?」

  「沒有……沒什麼……」

  「阿古!把話說清楚!」

  「我去廁所……」

  「站住!」莫曉惠攔住阿古,不信的目光落在他臉上。「……你在飲料裡動了手腳?」

  「只是一點兒瀉藥……我明明囑咐過小恩別碰綠茶,兩瓶可樂才是給對手準備的……」

  「你們居然串通好……為什麼要這麼做?」莫曉惠漲紅了臉,激動的攥著拳頭。「你知不知道,這是多麼可恥的行為?」

  「你說我可恥?我是為了幫你!」阿古受不了的大叫。「你明明可以化出比殭屍和狼人更炫的妝,為什麼非挑那種不起眼的妝來參加決賽?那根本一點兒勝算都沒有!所以我才……」

  「你就那麼不相信我?」

  「相信你又怎樣?還不是一樣輸了!」

  話一出口阿古就後悔了。可說出的話就像潑出的水,想收也收不回了。

  小惠眼眶紅了,淚珠在眼眶裡打轉,硬是忍著沒掉下來。

  黃博志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拍拍屁股站起來。仗著身高的優勢,左右一勾,兩個小鬼措手不及,一齊被夾到他胳膊下。

  「喂!你幹嗎?」阿古哇哇大叫。

  「幹嗎?教育你一下。」黃博志夾緊胳膊肘,不讓他有逃竄的機會。小惠那邊當然溫柔許多,不會這麼粗魯。「阿古你聽好。第一,小惠說的沒錯,下藥是可恥的,這種不入流的手段只會降低你自己的身份;第二,這次落敗的原因在我。你去了廁所所以不知道,是我動作慢才影響了小惠的速度,有些假皮還沒粘牢時間就到了,所以模特打呵欠的時候才會突然脫落。」

  「不關你的事。」小惠突然說。

  「聽到了嗎?她說不關你的事!」阿古繼續哇哇叫。「立刻把我放開!」

  「我覺得你該向小惠道歉。」

  「對不起啦,你趕緊把我放開!」

  「我覺得你沒有誠意。」

  「靠,誠意什麼的待會兒再說行嗎?」

  「為什麼?」

  「讓我去廁所!這次是真的……」

  黃博志一鬆手,三小時前的一幕再度上演,阿古逃難似的背影眨眼消失在出口處。

  外面又開始下雨了。細細的雨絲連成一片,模糊了玻璃牆外的世界。

  清晰的雨聲,傳進耳裡,打在心上。太清晰了,清晰得讓人想說點什麼,什麼都好,只要能蓋過那沉重的、擾亂人心的聲音。

  「其實……你不用太難過。」黃博志說。

  「……謝謝。」

  「不客氣……哎,你謝我什麼?」他有些莫名其妙。

  「沒什麼,只是突然想謝你。」莫曉惠抬頭看看他,將視線調向窗外。

  「你不該謝我,是我害你輸掉比賽的……」

  「是意外。輸了就是輸了,誰的責任也不是。」

  「……」他又不知該說什麼了,可心底異樣的感覺卻愈發強烈起來。她打算怎樣呢?她的未來又會變成怎樣呢?……要命,他居然是如此的放心不下。

  「師父常說,有因才有果。因果循環,才是人生的本意。」

  「喂喂喂——」他扳過她的肩膀,用力搖了一下。

  這丫頭該不會放棄了?打算履行那個見鬼的約定?怎麼可以!?

  「為什麼不可以?」她用缺少焦距的目光望著他,彷彿聽見他心裡的聲音。「我努力過了,也嘗試過了,可事實證明我當不了世界第一的化妝師。」

  「你才十五!今後的路還長得很!」

  「四個月後的今天,就是我剃度出家的日子。你要來觀禮嗎?」

  去他的剃度出家!他不會讓她去的!他無論如何也要阻止一個無辜少女在燦爛人生正要開始的時候出家當尼姑!這丫頭惡質的一面到哪兒去了?她應該是狡猾的,慧黠的,古靈精怪詭計多端的……

  Ring——Ring——

  不要吵!他正在想辦法……

  Ring——Ring——Ring——

  莫曉惠拉拉他的衣袖。「你的手機在響,不接可以嗎?」

  「多半是初陽……」他抓起手機,不耐煩的說了聲「喂」。

  傳進耳裡的是一道溫和的女中音,帶著種陌生的腔調。

  「請問……是黃博志……先生嗎?」

  「我是,你是誰?」

  「您好,我是傑克琳·凱文·蘇曼。」

  蘇曼?好像在哪兒聽過……

  「有件事想和您談談,黃先生,關於您組裡的女孩……」

  「啊!你是『那個』蘇曼?你……您會說中文?!」

  「哦這沒什麼,我有四分之一中國血統,也曾在中國住過很長一段時間。」電話那頭飄來清爽的笑聲。「這次來探訪一位好友,順便為比賽擔任評審,其實我的主要目的是想挑選一名助手隨我回美國。雖然你們沒有勝出,但我對那個……叫小惠的女孩很感興趣。除了天分,我更欣賞她的認真和細緻,這些都是一個成功的化妝師不可或缺的特質。我希望能帶她回美國……」

  放下電話,黃博志將莫曉惠高高舉起,興奮的轉了一圈又一圈。

  「莫曉惠,你不用出家當尼姑了!」

  誰說不能走一步算一步呢?

  有詩為證——車到山前終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不要誤會,這並非鼓勵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只是,人偶爾也要相信一下命運。有些事,老天爺早早安排好了,該付出什麼,該獲得什麼,遭逢多少小人,又遇上何等貴人……都自有他的道理,由不得你懷疑。

  一切都要從蘇曼女士的電話說起。

  在黃博志看來,這無疑是天上掉下來的好消息。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被好萊塢首席化妝師相中,而且指名帶在身邊的。名義上是助手,其實是萬中選一的關門弟子。如此可遇不可求的良機,放棄不是太可惜了麼?

  保險起見,他花了一整晚時間上網搜索「J.K.蘇曼」這個名字。在讀完所有的報導和評論後,他覺得可以放心把小惠交給她。幾段文字或許不能描述一個人的全部,但直覺告訴他,蘇曼會是個好老師。起步或許辛苦,但小惠不是受不住磨煉的人。在那樣的環境裡,她會更接近自己的夢想……

  「說不定,五年十年後,你就是第二個蘇曼。」他總結道。「然後,終有一天,你會實現夢想,成為世界第一的化妝師。」

  時間是次日早上。雨後的空氣格外清爽,舒服得讓人有賴床的慾望。

  地點是麥當勞角落的一張小桌。黃博志和莫曉惠面對面坐著,人手一杯熱咖啡,中間是一份剛出爐的熱香餅……餅已經不見了,只剩盒子。

  他一早約了小惠出來,向她說明自己整晚調查的結果,以及結論。

  「我已經約了蘇曼女士,待會兒陪你去見她。她就住在希爾頓飯店,我們可以搭地鐵到紐頓區,然後換巴士……」

  莫曉惠靜靜的用雙手將咖啡杯包住,彷彿在索取那一點熱度。白色的蒸氣在杯口升騰,緩緩飄向對面。

  「怎麼了?你好像不是很高興?」黃博志不理解她為什麼這麼靜。自己聒噪了快一個小時,口乾舌燥之餘也有點兒想念她的聲音了。

  「你叫我出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他不禁一愣。「我覺得眼下沒有比『這個』更重要的了……」

  「你覺得這是個好機會?」

  「是的。」

  「你覺得她是個值得托付的人?」

  「沒錯。」

  「那你是以什麼身份自居,將我托付給她呢?」莫曉惠突然抬頭,定定的望著他。「你是我的什麼人呢?」

  他突然意識到,坐在對面的不是平常的莫曉惠。

  她今天沒化那些亂七八糟的妝,素淨的臉上什麼都沒有。沒有粉,沒有眼影,沒有口紅……只有一雙亮得不能再亮的眼睛,一直看進他心裡去。

  他一直忘了一件事——十五歲,算不上大人,可也不是孩子了。或許他不是忘記,只是不願想起。一旦想起,有些問題就不得不面對了。

  「抱歉,我應該先問過你的意思。」他抓抓頭髮。「不過蘇曼女士下星期就回美國了,要是不趕緊見她一面……」

  「你希望我下星期就走?」

  從那雙水亮的眼睛裡,他隱約讀出她想要的答案。可他不能照她的意思去說。

  「我希望你走該走的路。」他說。

  「你不希望我出家,是不是?」

  「我希望你走該走的路。」他重複道。

  「你並不是因為責任和義務才幫我的,是不是?」

  「我希望……」他企圖重複第三遍,卻被她打斷。

  「別再說什麼『該走的路』!我不想聽『該』或『不該』,只想知道『是』或『不是』!」

第5章(2)

  真不知道誰才是大人,黃博志暗自叫苦。就算他不想面對,該來的總是要來,而且來得如此之快。唉,他怎麼就輸了氣勢呢?不行,他要扳回來。

  「小惠,接下來的話我只說一遍,你聽好了。」

  莫曉惠目光閃了閃,沒有作聲。

  「我今年二十二,還有一年大學畢業。我屬馬,射手座A型,算命的說我犯桃花,異性緣極佳,覓得真命天女多半是三十五歲之後的事。我交過幾任女友,從交往到分手從不超過三個月。但我是個身心健康、遵紀守法的好公民,所以我絕不染指未成年少女……」

  唔,情況不太妙。他還沒說完,小惠已經低下頭去,臉龐深深埋進陰影裡。

  別忘了這丫頭可是很會哭的……他提醒自己。他不能心軟,這種難以定義的牽扯對誰都沒好處,管它是剛剛種下的還是已經發芽的……想歸想,可為什麼心裡偏偏像堵了個硬塊,順暢不起來呢?

  小惠低著頭,嘴唇動了動。

  「嗯?」他沒聽清。

  「我又沒……」

  「你又沒什麼?」

  「我又沒要你染指我!」

  「噗——」他噴出一口咖啡,連咳數聲。幸好是早上,店裡人不多。儘管如此,還是有幾道莫名的視線飄過來,伴隨著刻意壓低的談論聲。

  假如可以用顏色描繪他此刻的心情,那一定是黑——一團黑氣,一臉黑線。

  他剛才說到哪兒了?唔……染指未成年少女。

  「既然你說我小,那我就不說愛情,我說喜歡。」莫曉惠繼續道。「我喜歡雞飯,喜歡烤香腸,不喜歡韭菜和木瓜;我喜歡粘膠和顏料,不喜歡打掃佛堂;我不喜歡你一直強調我的身高,不喜歡你用大人的樣子教訓我,不喜歡你推著我的額頭不讓我靠近……可我還是喜歡你。我自己的心情,沒有人比我更清楚。」

  他很想說些什麼,卻說不出。

  「你想說我幼稚,不懂感情嗎?我不懂,難道你懂嗎?別對我說什麼好桃花,爛桃花,真命天女,我只要你回答一個問題——你有沒有一點喜歡我呢?」

  「……有……一點。」

  聽到自己的回答,黃博志心裡不知是個什麼滋味。他不是該說「不」的嗎?他不是決定要斷了牽扯,讓她好好去飛的嗎?可為什麼……為什麼面對她堅決的眼神,他說不出違心的答案呢?

  「有就好。」莫曉惠抿嘴笑道。「我們這叫不叫兩情相悅?」

  「不要亂用成語!」黃博志鬱悶的抓著頭髮,不知該如何收拾這場混亂。

  「我們走吧。」莫曉惠輕盈的起身。

  「走?去哪兒?」他莫名其妙的看著她。

  「當然是希爾頓飯店。你不是約了蘇曼?」

  「你不是不要去麼?」

  「我幾時說不要去了?」莫曉惠眨眨眼,唇角上揚。「你覺得我笨嗎?」

  「不笨……」

  「既然不笨,這麼好的機會,你覺得我會錯過麼?」

  黃博志搖了搖頭,連回答都懶得說。

  這才是他熟悉的莫曉惠!他熟悉的慧黠笑容,他熟悉的詭計多端、騙人不眨眼,他熟悉的峰迴路轉、大跌眼鏡……而且他剛剛還親口承認,他「有一點」喜歡這個渾身惡質的丫頭。更要命的是,他居然沒有一絲悔意。

  假如有剋星這回事,他想他是真的遇到了。

  親愛的,

  請允許我從現在開始這樣稱呼你!

  不習慣是嗎?沒關係,你可以每天拿我的信出來誦讀百遍。嚇到了嗎?我開玩笑的。其實不用那麼多,只要早午晚照三餐時間各念一遍,念啊念啊的就習慣了。親愛的,為了我們的將來,請務必多多練習。

  今天是我上飛機的日子,我會在機場把信投了。所以你看到信的時候我應該還在天上。親愛的,這叫不叫「天各一方」?對不起,我又亂用成語了。

  親愛的,你會怪我不通知你嗎?原諒我,我實在不喜歡分離的儀式。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機場送我(不許否認,你要是否認我就哭,一天騷擾你二十四小時,哭得你不得安寧)。我寧願你不要送我,不要看到我離開,只當我還住在城市的某個角落。這樣,當你走在街上、坐在巴士和地鐵上的時候,依然有機會和我擦身而過(「擦肩」太困難了,誰讓你長那麼高?)。當你看到似曾相識的背影,親愛的,我允許你催眠自己,認為那就是我——冥頑不靈、陰魂不散的莫曉惠。

  是不是又用錯成語了?沒關係,你明白意思就好。(親)

  這是我第一次寫情書,也不知情書這種東西是不是該這麼寫。如果你覺得哪裡不好,一定要告訴我,我會努力改進。兩天一封可以嗎?不夠的話一天一封也可以。就算工作再多,我也會擠時間給你寫信的。

  對了親愛的,有件事一直忘了告訴你。希望你聽了不要吐血。

  蘇曼阿姨是師父的朋友。她們相識二十年,卻隔了十五年沒見。這其中有些曲折,我就簡單說給你聽吧(都是我隔牆聽來的,可能和事實有些出入)。

  二十年前,蘇曼阿姨因病住進惠恩堂,認識了當時出家沒多久的莫緣師父(不要驚訝,惠恩堂的歷史少說也有五十年)。因為年紀相仿,她們很快便成了朋友。師父當時是十五歲,和我現在一樣大,不出家的話一定是個美少女,因為師父現在也是美人啊。我常想像師父穿水手服戴假髮的樣子,一定很美。唔,不小心扯遠了。

  蘇曼阿姨在惠恩堂住了五年,病癒那年太師父圓寂了,由莫緣師父接掌做了住持。次日早上就在門口撿到了我和小恩。當時蘇曼阿姨也在。師父覺得這是緣分,就收養了我們,和蘇曼阿姨一起為我們取了名字。

  後來蘇曼阿姨和家人一起去了美國,這次借擔任評審的機會回來探望師父,沒想到先遇上了我。她並不曉得我是誰,畢竟十五年前我和小恩都還是嬰兒。也許她注意到了我的名字,但頂多也只是懷疑,並不確定。

  親愛的,說到這裡你也許該問了——那你陪我去飯店見她的時候她是否已經知道我是誰了呢?答案是「YES」。因為她頭天晚上就來惠恩堂拜會師父了,當然也見到了我和小恩。偷偷參加比賽的事也曝光了。別擔心,師父並沒有責罰我們。她只是吩咐我和小恩回房思過,不要打擾她和蘇曼阿姨談話。

  你想,我怎麼可能真的閉門思過呢?那麼聽話我就不叫莫曉惠了。偷聽?不要說得那麼刺耳嘛,我可是堂堂正正的,蹲在和室門外聽了兩個多小時呢!我將搜集來的情報稍加整理,總結成一句就是——蘇曼阿姨說服了師父,只要我願意,她便立刻帶我去美國學習,接她的班。

  親愛的,我不是故意瞞著你,我也沒有要作弄你。看到你那麼關心我,處處替我著想,又為我做了那麼多事,我是多麼的開心啊!可你始終當我是孩子。你拒絕相信、拒絕接受一個孩子喜歡你的事實。因為我的年紀,就算我向你告白,你也不會當真。就算你其實是喜歡我的,你也不會把自己對一個孩子的感覺當真。所以我一定要聽你親口說出來,哪怕只是「有一點」喜歡。

  事實證明,我是對的。

  親愛的,現在我可以安心的走了。我不擔心你會被別的女人搶走,因為我才是最適合你的人,只有我才能克你的桃花命。

  想知道為什麼嗎?那就等我回來吧!

  我就要十六歲,已經不是孩子了。下一次,當我出現在你面前的時候,我一定會更像個大人。到那時,你又會為那「一點」喜歡,下怎樣的定義呢?

  一直一直喜歡著你的,

  莫曉惠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6-26 22:40:44

第6章(1)  

  三年後。

  N大校園一處僻靜的角落,樹蔭下站著兩個人,一男一女。

  「學長,我從很久以前就對你……」

  「抱歉,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女孩落寞的離去。白裙飄飄,長髮飄飄,窈窕纖細的背影在夏日暖風中繪出一道哀傷的風景。

  回到研究所,迎接他的是一聲甜美的「問候」。

  「我們的萬人迷黃助教回來了!怎麼,又把人家給拒絕了?本月第幾個了?」

  「哪有工夫算這個……」黃博志扒了扒頭髮,走到飲水機前給自己倒了杯水。

  「我可幫你算著呢!」同樣穿白大褂的年輕女人湊到他身旁,不懷好意的笑道,「上星期三個,上上星期兩個,加上今天這個……人家可是系花,要是被你惹哭了,以後可有你受的。不說別的,光是那一票親衛隊你要如何應付?」

  「Linda,你太閒了。」他端著水杯返回座位。

  升為助教不過是上個月的事。原以為只是每週帶幾堂課,改改作業和實驗報告,除了忙碌些之外生活不會有太多變化。怎料新學期一開始,他的信箱竟然日日爆滿。有情書,有小禮物,也有像今天這樣的邀約信函。雖說他知道自己異性緣一向不錯,可面對如此的波濤洶湧、前仆後繼,他還是很傷腦筋的。

  「對了,教授找你。」Linda慵懶的倚在桌旁,染成淺褐色的長髮如瀑布一般垂下。她收起笑容,換上一付若有所思的表情。「好像是關於論文的事,我建議你把這兩周的實驗數據通通帶去。」

  「這麼重要的事應該早說。」他看她一眼,低頭整理數據。

  是的,這個Linda就是先前出場過兩次的Linda,希望大家還記得——三年前是N大生物系出了名的濃妝美女,三年後是N大生物結構研究所的稀有動物。

  當年碰巧和她選了同一個教授的論文題目之後,黃博志發現這個叫Linda的女生其實不像他最初設想的那樣,是個繡花枕頭。頭腦好,個性也還過得去,畢業成績雖然沒他出色,也算得上非常優異了。

  「別想歪了,我純粹是想多拿一張文憑,可不是追你來的。」Linda和他一同考進研究所時特別強調說。「我承認之前對你有些興趣,那是因為你帥,可後來發現你不是我的type,所以你大可不必像防賊一樣防著我。反正我們都是研究所的稀有品種,理應相互扶持才是。」

  Linda說的沒錯。真要論稀有品種,他也算一個。

  研究所這種地方就像是金字塔的塔尖,雖說人才濟濟,但帥哥和美女一樣少。正因為如此,Linda的存在反而給他省了不少麻煩。很多人看他們同進同出的,都以為他們是一對,聯誼什麼的也就不來煩他,樂得輕鬆自在。

  他進研究所是有目的的,沒時間,也沒心情考慮那些不相干的事。

  「吶,今天的早報。」Linda不知從哪兒摸出一份報紙,在他眼前晃動。「現在看還是等回來再看?」

  「你不是說教授找我麼……」

  「有你妹的新聞哦!」

  他伸手搶過報紙,在桌上攤開。

  Linda笑得彎下腰去。「黃博志,你真是個單純的人!只要是關於你那寶貝妹妹,說什麼你都信。」

  「你騙我的?」

  「沒騙你,真有她的新聞。」Linda指著右下角一個小版面讀道。「年僅十八歲的天才化妝師莫曉惠將於下月十四日隨好萊塢知名導演史文·羅爾森赴新宣傳其新片《鬼影》。吶,旁邊還有照片。這是她沒錯吧?」

  黃博志盯著那幅不算清晰的新聞照,自動將Linda戲謔的聲音屏蔽在聽覺之外。

  自從去了美國,這丫頭就沒寄過照片給他。害他只能從新聞照上尋覓她的身影……哦不,是監督她的成長!原以為少了顆牛皮糖他的生活會恢復原貌,會像過去二十幾年一樣心無旁騖井井有條。可他錯了。她的人走了,對他的糾纏卻沒有停。看過那第一封「情書」後,他險些吐血。什麼一日三餐誦讀百遍,又不是大悲咒!更讓人鬱悶的是,當她連續半年兩天一封「情書」後突然減速,先是變成一週一封,接著是半個月、一個月、一個半月……他居然一、點、都、不、覺、得、高、興?

  放下報紙,他有些沮喪。照得還真是模糊啊。一張臉三個黑點,說是誰都可以。雖然蘿蔔頭再怎麼長也不會變甘蔗,可他偏偏像中了蠱一樣,越是看不到越想看。

  下月十四日,還有不到一個月。

  這麼重要的事,她怎麼都沒提起過呢?

  親愛的,

  好久沒寫信了(有沒有兩個月?好像不只嘍),你好嗎?

  那麼久沒收到我的信,你有沒有不安?有沒有擔心我出了意外?有沒有「一點」思念我呢?別擔心,我很好,很健康,道貌岸然,音容宛在。

  親愛的,你馬上就能見到我了!既然馬上就能見面,信裡就不多說了。

  隨信寄去十張《鬼影》首映會的票。記得分給小恩、阿古、和莫緣師父。其餘的你就拿去饋贈親友吧,記得多叫些人來捧場!(親)

  啊,好像太短了。那就追加一句吧(不然會顯得沒有誠意)——

  親愛的,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重複一千次)

  期待與你重逢的,

  莫曉惠

  最新的實驗結果統計出來了,沒有預期中的好。教授看過報告後將黃博志叫到辦公室,問他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他答道:「表皮細胞在熱處理過程中產生了不穩定膨脹,比理論值多了三個百分點。部分皮下組織因延展性不足而產生鏈狀以及層狀斷裂。我覺得應該在現有的植物纖維中注入適量的動物蛋白,減少酸性黏著劑的用量。當然,這樣一來對溫度的控制就更需要……」

  「好了好了。」教授揮手打斷他。「我相信你可以處理好,希望實驗順利。」

  還是老樣子啊,黃博志暗自吐舌。

  從他提出「智能型人工皮層」這個項目的第一天起,教授每一次的關心幾乎都以「好的,加油,希望一切順利」收場。這樣的情形在研究所裡屢見不鮮。教授們在皮椅上坐久了,肚腩大了,頭腦也發達了。實驗是助教和學生們的事。過程?那不重要,問一下意思意思就好。只要結果按時出來,論文按時發表,專利按時申報,有誰不樂得坐享其成呢?

  「沒什麼事的話我先回實驗室了。」他起身告辭。

  「等一下。」教授居然一反常態的叫住他。「那個,我聽Linda說……」

  Linda?那個八婆又說他什麼了?

  「我聽Linda說……你有一些《鬼影》的票?」

  「是的。」

  「是首映會?」

  「是的。」

  「還有麼?」

  「您要的話我給您留一張。」黃博志說著又要起身,卻第二次被教授攔住。

  「能不能給我三張?」

  「三張?」

  「咳……那個,我們全家都是史文·羅爾森的影迷。」

  回到實驗室,Linda正翹腳坐在座位上。見他進來,她揚起手裡的《鬼影》海報,衝他喊道:「怎麼樣?教授有沒有找你要票?」

  黃博志走到她跟前,不解的問:「你為什麼連這種事都跟教授說?」

  「有什麼關係?反正送不出去,留在你手上不是浪費了?」

  「你又知道我送不出去……」雖然知道她說的是事實,他還是要反駁一下。

  「明天首映會,要不是我幫忙,剩下那三張你打算給誰?」

  「上網拍賣,一張十塊。都賣掉夠我去吃一次維也納海鮮。」

  「噗——算你狠。」Linda搖頭笑道,視線又轉回海報正中陰森可怖的鬼臉上。「真是不可思議啊,你妹居然能在史文·羅爾森的電影裡挑大樑。要知道,史文·羅爾森可是驚悚電影界的教父,對化妝和特效的要求那可不是一般的高。」

  「她是天才!」黃博志挺起胸膛,自豪感油然而生。

  「瞧你得意的……」Linda白他一眼,食指在海報上輕輕一彈。「別怪我沒提醒你,這種首映會可是要盛裝出席的。你有衣服麼?」

  「我打算找初陽借……」

  「借的了一時,借不了一世。以後怎麼辦?」

  「什麼以後……」

  「你自己心裡明白。」Linda看著他,一雙美目彷彿能洞穿一切。她勾起他的胳膊。「走吧,我們的萬人迷黃助教。你也該有幾件像樣的衣服了。」

  他被騙了。

  他被一個陰險狡詐的購物狂騙了。

  假如不是這樣,誰能解釋一下他為什麼要像個傻瓜一樣站在名牌服飾店的試衣間外,身上依然是他從研究所出來的那一套T恤牛仔褲,手裡卻拎著十來件低胸晚裝?聽清楚了,是「低胸」晚裝!

  「刷——」的一聲,厚重的布簾滑向一旁,Linda婀娜多姿的走出試衣間,在他面前輕巧的轉了一圈。

  「這件怎麼樣?」

  「不錯。」他丟給她第一百零一號答案兼一記衛生眼。

  「和剛才那些比呢?」

  「都很好。」

  店員早就候在一旁,此時走上前來,諂媚的笑著。

  「這件禮服是今年巴黎春夏最新款,才到貨不久。您剛剛出來的時候簡直讓人眼睛一亮,不但裁剪合身,而且非常適合您高貴的氣質,簡直像量身定做的一樣!」

  黃博志站在店員身後,發出只有他自己才能聽到的作嘔聲。

  「我還想試試那一件……」Linda在店員的陪同下朝另一區走去。

  四下無人,黃博志將手裡的禮服一股腦堆在櫃檯上,靠著牆喘了口氣。

  「叮靈」一聲,又有人進來店裡。他用餘光一掃,隱約看到一對戴墨鏡的男女。有店員立刻慇勤的迎了上去。

  是明星麼?不然怎麼不摘墨鏡?他心裡想著,不禁多看兩眼。

  男的一頭金髮,個子很高,比他還高出幾公分,立體的五官好像外國人。

  女的也不矮,大約一百七左右,站在魁梧的男人身旁卻顯得格外嬌小。烏黑的長髮,白皙的肌膚,散發出東方女性特有的性感和神秘。

  驀地,他心裡一跳,眼皮也跟著跳,視線緩緩下降,落在女人的鞋跟上。唔,不是那種十幾公分的高跟鞋……一定是他想太多了。明晚的首映會,她應該還在飛機上才對……

  大約感覺到他的注視,女人看向他這邊。墨鏡後彷彿有亮光一閃。她對男人低聲說了些什麼,轉身朝他走來。

  黃博志看著女人走向自己,心臟劇烈的跳動。當她在他面前站定,透過墨鏡望著他的時候,他又一次看向她的腳。鞋跟……只有五公分。一百七減五等於一六五,一六五減一百五等於十五……

  就在他計算各種可能的時候,她把墨鏡摘了下來。

  「親愛的,你真的認不出我了麼?」莫曉惠唇角上揚,睫毛微微閃動。

  那是和記憶中一樣清澈明亮的眼神,還有比記憶更為甜美的笑。

  當我再次出現在你面前的時候,我一定會更像個大人……

  她長高了,漂亮了,曲線也更好了……難道是美國食物的功勞?

  到那時,你又會為那「一點」喜歡,下怎樣的定義呢?

  他很清楚的知道,從這一刻開始,她已不再是那個他曾經「有一點」喜歡的丫頭了。

  一種微妙的氣流在他們之間不足一尺的空間裡凝聚,迸出小小的、肉眼看不到的火花。四周的一切皆淡作背景,只餘下清晰的心跳。

  「博志,你再幫我看看這件……嗨,你朋友?」Linda提著裙擺突然出現,有些驚訝的看著他們。穿在她身上的是件袒露了半個ru房的銀白色低胸緊身禮服,不可以穿內衣的那種。

第6章(2)  

  莫曉惠在看到Linda的瞬間將墨鏡戴回臉上,淺淺的弧度依然掛在唇邊。

  美麗的氣氛都被破壞了,黃博志鬱悶的想。為什麼他會遇到這種事呢?

  「我來介紹一下。」他硬著頭皮說。「這是Linda,我研究所的同事。這是小惠……」

  「小惠?你就是『那個』小惠?博志的妹妹?」Linda沒等他說完就尖叫起來。

  「妹妹?」莫曉惠歪頭看了黃博志一眼,唇邊的微笑加深。「我也想起來了,你是『那個』Lisa。」

  「天啊,你變化真大!」Linda掩唇驚歎,將她從頭打量到腳。「想當初你才那麼一點點大,現在卻……Oh  my  god,完全看不出你小我整整五歲!」

  「是啊,時間過得真快。」莫曉惠附和道,墨鏡後的視線卻仍是落在黃博志身上,彷彿故意說給他聽似的。

  一名店員在這時走過來,對莫曉惠說:「很抱歉打擾您和朋友談話,不過那位先生請您過去。」

  「哦好的,我立刻過去。」她對店員說,轉身時看了看Linda,又看了看黃博志。「明天見?」很難確定她是在問誰。

  黃博志正要點頭,卻被Linda搶著答道:「那是當然,我們一定會去的!」

  生平頭一次,他很想把Linda那張大嘴封起來。

  莫曉惠和男人走出店外的時候,他隱約聽到她叫他「羅爾」。

  黃博志又失眠了。

  十五和二十二的組合或許不倫不類,十九和二十六聽上去會不會好些?

  這個看似簡單的問題整夜困擾著他,直到天亮。

  日曆上有兩個挨在一起的紅圈。前一個是十四,也就是今天,首映會的日子。後一個是十五,也就是明天,她的生日。

  衣架上掛著一身黑西裝。他堅持買黑色,什麼場合都穿得出,包括Linda那女人的葬禮。雖說這是店裡最便宜的一套,標價也有兩個零,兩個零前面還不是一二三四。五百塊,整整五百塊啊……刷掉這一筆,卡上的錢只剩下兩位數。助教薪水月底才發,櫃子裡的泡麵還剩兩包……

  他不是常為金錢和物質煩惱的人,可有時也會被逼得不得不面對現實。

  「現實」這個詞讓他頭痛。

  他想起莫曉惠是如何在好萊塢一夜竄紅。

  她只跟在蘇曼身邊學了兩年,便奇跡般的考取了高級專業認證,工作機會也越來越多。半年前,她的名字第一次出現在各大報刊的影視版,接替因病住院的蘇曼在一部拍攝中的電影裡擔任首席化妝師。那是一部充滿魔幻色彩的影片,上映後票房奇佳,她也從此被冠以「史上最年輕的天才化妝師」的名號。

  很久以前他就知道,她是天才,她的夢想一定會實現。可他不知道的是,當她再次出現在他面前,那一刻,他竟是如此心動。

  現實啊……他想起那個站在她身旁的男人,那個她親暱的稱作「羅爾」,比他還高幾公分的男人。三年,足以改變很多東西了。

  或許他不該胡思亂想?

  親愛的,你真的認不出我了麼?

  她叫他「親愛的」。呵呵……呵呵呵……

  看那三個字寫在紙上是一回事,聽她用輕柔甜美的聲音說出來卻是另一回事。心裡酥麻麻的,說不出的受用。

  ……不會吧?

  黎明破曉。

  黃博志盯著窗外逐漸泛白的天空,二十六年來第一次正視了自己的感情。

  首映會很成功。

  不愧是史文·羅爾森的驚悚片,直到影片結束,燈光驟亮,偌大的試映廳依然瀰漫著讓人心悸的恐怖氣息。觀眾陸續從偏門湧出,個個臉青唇白,沒有一個人敢低頭看自己的影子。

  試映廳外是已經佈置妥當的酒會會場。各大媒體早就搶佔了有力地形,只等史文·羅爾森現身。

  黃博志站在距離媒體群十公尺左右的屏風後,左手插進西裝口袋。握在手裡的是一隻小巧的玻璃盒。手心濕漉漉的,他不確定那汗水是因為緊張還是什麼。為了這東西,他誤了開場的時間。保安不讓他進去,所以他只好在外面等。

  「來了!」媒體群一陣騷動。

  特別通道的門開了。出現在紅毯盡頭的是眾多閃亮的明星,連背景都亮晶晶的。

  走在最前面的居然是那個叫做「羅爾」的男人。

  他立刻領悟到,「羅爾」就是史文·羅爾森,史文·羅爾森就是「羅爾」。

  可他沒看到莫曉惠。

  走在史文·羅爾森左右的是男女主角。他對那兩張臉有些印象,卻叫不出名字。再往後,男女配角和製作班底都出來了,卻唯獨不見他想見的人。

  驀地,他聽到有人叫他。鄭初陽從會場另一端衝他招手,旁邊是他沒見過的朋友。

  「博志,你怎麼在這兒?」初陽走過來,伸手搭在他肩上。「進場時沒看到你,還以為你不來了!」

  「有點事耽擱了。」他淡淡的笑,餘光依然留意著紅毯盡頭。

  「Linda去洗手間了,馬上回來。那邊是我公司的朋友,」初陽指了指那邊站的人,在他耳邊悄悄說,「他對Linda很有些意思,沒問題吧?」

  「沒問題,上帝保佑他。」

  「我們正要去pub,一起來吧?」

  「不了,我還有事。」

  「那……再問你件事。」初陽似乎遲疑了一下,聲音突然變得有些心虛。「那個,小恩有沒有來?」

  「不知道……」

  他這才想到,小惠或許約了小恩和阿古?或許已經離開了?假如是這樣,他是否還有必要傻傻的站在這裡,等一個不會出現的人?

  「那你忙你的吧,不妨礙你了。」初陽彷彿知道些什麼似的拍拍他,轉身離去。

  初陽前腳剛走,身後突然有人大喊他的名字。

  轉過身,站在面前的居然是教授一家,人手一塊簽名板,眼睛裡閃爍著星星月亮般的光芒。

  「博志啊博志,真是太謝謝你了!」教授領著老婆孩子向他道謝。「多虧了你,我們終於拿到史文·羅爾森的簽名了!我要回家裱起來!掛在客廳……」

  「恭喜您了。」他禮貌的笑,嘴角有些抽筋。

  「明天不必來上班了,放假放假!呵呵呵……」

  他道了聲謝,目送滿面春風的教授離去。

  「謝謝黃助教。」教授夫人說。

  「不客氣。」他微笑著目送教授夫人離去。

  「謝謝黃助教。」教授女兒說。

  「不客氣。」他微笑著目送教授女兒離去。

  「謝謝黃助教。」教授兒子說。

  「不客……」他突然卡住,因為他突然想起了兩件事。

  一,他只給了教授三張票。

  二,教授並沒有兒子。

  「你……」

  「我?」少年藏在鏡片後的眼睛眨了眨,無辜的看著他。

  「你該不會是……」他瞧瞧四周,猶豫著該不該說出來。

  「親愛的,你變遲鈍了呢!」少年發出銀鈴般的笑聲。「不過這身衣服很適合你。是昨天買的麼?」

  「莫曉惠,你這玩笑開大了。」

  他拉著她的胳膊穿過人群,走出大門,在沒有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離開會場,離開這個眾星雲集的舞台。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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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6-26 22:42:10

第7章(1)  

  「還記得這個儲物櫃嗎?」

  「記得。」

  「還記得這個旅行袋嗎?」

  「當然。」

  「還記得這個洗手間嗎?」

  「永世難忘。」

  「在這兒等著,我馬上出來。」

  莫曉惠嫣然一笑,拎著旅行袋進了洗手間。

  幾乎是立刻,一個胖女人尖叫著衝出,和黃博志撞個滿懷。

  「男人!有個男人進去了!」

  「太太,請鎮定些。」黃博志用盡全力扶住胖女人,勉強穩住身形。要命,這肥婆至少有兩百磅!

  「男人!男人!男人!」胖女人像八爪魚一樣緊抓著他不放,兩片肥厚的嘴唇抖啊抖的,持續放送殺豬般的恐怖音階。

  「這位太太……」

  「這位太太,請你鬆手好麼?」卸妝後的莫曉惠出現在胖女人身後,用食指戳了戳她背後的脂肪層。

  胖女人扭頭看著她,目光仍有些渙散。

  「男人……你有沒有看到?」

  「男人?這裡不就有一個麼?」莫曉惠將散下的長髮撩到肩後,伸手勾住黃博志的胳膊。「不過,他是我的,所以請你放手!」

  大約被她的氣勢震懾到,胖太太放鬆了手,搖搖晃晃的走了。

  「親愛的,我們現在去哪兒?」莫曉惠揚起頭,一臉俏皮的笑。「你在看哪兒?我臉上有什麼嗎?」

  黃博志驀地回神,搖頭道:「沒有。」

  其實他心裡在笑。

  他是我的,所以請你放手。

  天知道他要多麼努力才不讓自己像個傻瓜一樣笑出來。

  走出地鐵站,他們選擇了遠離鬧市的方向,走得很慢很慢,一時間誰也沒有開口。

  「你這樣溜出來沒關係麼?」他突然打破沉默。

  「這是什麼話?明明是你拉我出來的!」

  「哦是的,我只是想……」他突然不知該如何繼續這個話題。

  「你只是想什麼?」莫曉惠追問,整個人掛在他身上,就像三年前她常做的那樣。只是三年後的今天,不論是體重、身高、曲線、還是柔軟度和彈性,都非常、非常不一樣了。

  軟玉溫香,誰能坐懷不亂?

  他只是想什麼呢?忘了。眼下他只想著該不該把手臂抽出來,然後攬住她的肩,然後擁她入懷,然後……

  「你是不是想一親芳澤?」

  「……」

  「怎麼了?為什麼突然把眼睛瞪那麼大?」

  「莫曉惠……你用對成語了。」

  「很奇怪麼?」她眨眨眼。「我勤於練習,進步也是當然的。」

  他轉過身,一臉嚴肅的注視著她。

  「你的信我都留著,一封也沒丟。」

  「真的!?」她眼裡綻出喜悅的光芒。

  「我打算湊夠五百封……」

  「嗯嗯?」

  「然後出一本亂用成語的反面教材。」

  她會給他怎樣的表情呢?他很期待。這樣做或許很不厚道,可看多了她的古靈精怪,誰都會好奇的吧?沒道理只有她給他意外、驚嚇、兼心率不齊,他偶爾也有權看一下她不設防的模樣,是不是?

  「親愛的,假如你真的這麼做……」

  「嗯哼?」

  「版稅算我三成就好。」

  噗——

  他要重複他三年前說過的一句話——在某些方面,他的確贏不了她。

  他認了。

  左手伸進西裝口袋,他又一次握住那隻小小的玻璃盒子。

  「生日快樂。」他說。

  莫曉惠歪頭看著他。她的視線從他臉龐滑過,一路向下,最後停在那只隆起的西裝口袋上。

  「你藏了什麼禮物?」她探著頭問。「為什麼不拿出來?」

  玻璃盒在掌心翻轉一圈,又一圈,卻沒有拿出來的意思。明明是他的手,卻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將他的指令拒之門外。為什麼會這樣呢?

  她誤解了他的猶豫。

  「我猜錯了?沒關係的,又不是非要禮物不可。」她又一次勾住他的手臂,拖著他往前走。「親愛的,還沒到十二點,你還有補救的機會。」

  「補救?」他不明白。

  「跟我來就是了。」

  轉過街角,她停在一家冰店門前。

  他看著招牌上醒目的圖案,心裡湧起溫暖的感覺。三年時光在這一瞬間染上了透明的顏色,將他的心緩緩融化。

  他讓她在路邊等著,出來時將一支草莓冰激凌蛋卷交在她手上。

  「只有一份,我沒錢了。」

  「怎麼又沒錢了呢?」

  「買西裝花光了。」

  她同情的點點頭,將冰激凌蛋卷吃掉一半後還給他。

  「這半給你,不介意我吃過的吧?」

  「怎麼會呢。」他接過,毫不猶豫的丟進嘴裡。

  她「咯咯」的笑,笑彎了腰。

  「沒想到你的嘴可以張那麼大!」她像發現新大陸似的說。

  「有那麼好笑?」

  「哦是的,我還從沒見過有人一口吃掉半個。啊,那兒粘到了……」她的食指從他嘴角抹過,再塞進自己嘴裡,輕輕吮了一下。在她做來如此自然的舉動,卻又一次害他心臟狂跳到不能呼吸。

  「豬(知)豆(道)偶(我)在想熟(什)麼?」她吮著食指問,吐字有些含糊。天真的模樣彷彿回到從前。

  他僵硬的搖頭,語言功能持續障礙中。

  「我在想,要是我沒去美國的話,現在會怎樣呢?」

  要是她沒去美國的話……

  「你會不會闖入我的剃度儀式,和師父打一場之後把我搶走?」

  蝦米?

  「你會抗拒和光頭的女孩交往嗎?」

  「……你在說什麼夢話?」他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皺眉道:「不要做這種無謂的假設。」

  「假如這是真的呢?」她緩緩攥住發稍,用力一扯。

  ……這是真的。

  「你的頭髮……」

  「在這兒。」莫曉惠把手舉高。長至腰間的假髮在她手中晃動。

  「可是剛剛還在你頭上……」

  「所以才叫假髮嘛。」

  「你的頭……」

  「很光滑的,想摸摸看嗎?」她拉起他的手擱在自己頭頂,彷彿沒發現這隻手的主人已經化作一尊石像。

  誰能告訴他,世界究竟是怎麼了?

  「親愛的,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光溜溜的腦袋在他手心裡蹭來蹭去,活像打過蠟似的。「你會抗拒和光頭的女孩交往嗎?」

  他沒想過這個問題。說得更準確些,在這種情形下,他實在很難再思考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五分鐘?還是五個小時?他總算平順了呼吸,從視覺衝擊導致的精神休克中恢復過來。同時,他發現自己非常、非常、非常火大!

  「為什麼把頭髮剃了?!」

  「因為這樣戴假髮比較方便。」

  「好端端的戴假髮做什麼?!」

  「人家喜歡……」莫曉惠垂下頭去,手裡的假髮耷拉到地上,一如兩人之間跌進谷底的氣氛——沮喪,但有些微妙。「你果然還是喜歡Linda那種長髮女生……」

  「這關Linda什麼事?!」他覺得莫名其妙。「你又是哪只耳朵聽過我說喜歡長髮女生的?」

  「你喜歡短髮的?」她驀地抬頭,目光一亮。

  「是……」但這並不意味著長度可以近乎為零。

  「那這樣呢?」她把手伸到頸後,摸索片刻,用力一掀。

  禿頭套揭了下來。

  莫曉惠甩甩頭,甩開被頭套壓得過於服貼的短髮。

  剛過耳根的長度,不怎麼整齊的劉海……十五歲的莫曉惠在這一瞬間從記憶回到現實。

  黃博志以為自己會再一次精神休克,可是沒有。是他心臟變強壯了?還是神經變遲鈍了?

  他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傻瓜。

  「這下面還有什麼?」他一把抓住她的頭頂,聽到她喊痛才把力道放鬆。「這次是真的?」

  「當然,戴三層頭套不會太蠢了麼?」

  「戴兩層頭套也不是正常人該做的事!」

  「親愛的,你幾時開始認為我是正常人了呢?」

  一語擊中要害。

  是啊,從她在惠恩堂坑走他一個月的飯費,又在他面前上演「六十秒變身」的劇碼開始,他就該明白,用正常人的標準衡量這個丫頭只會讓自己吃不了兜著走。儘管她現在長高了,漂亮了,曲線迷人了,乍看之下像個女人了……可她還是當年的莫曉惠,那個喜歡耍心機,玩花樣,總讓人跌破眼鏡,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莫曉惠。

  她不浪費時間,不做無用工,不玩無意義的花樣。

  這一次,她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Linda說他是個單純的人。他這麼個心地純良的好青年,卻偏偏喜歡上一個如此不單純的丫頭……

  「我說過,沒有比我更適合你的人了,只有我才能克你的桃花命。」莫曉惠笑意盈盈的望著他。「想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

  「因為我能滿足你的任何需要!」

  噗——這句話的誤導性會不會太強了?

  只聽她繼續道:「不管是美艷的、清秀的、性感的、端莊的、成熟的還是幼齒的,我都能變出來給你。不覺得很划算麼?」

  原來是這個意思。

  「划算,很划算。」

  「就是嘛!」

  「可我好像並不需要。」

  「為什麼?買一贈十耶!跳樓大甩賣,錯過後悔一輩子哦!」

  「桃花命什麼的是騙你的。」他捏住她的臉,好氣又好笑。「我胃口沒那麼大,給我滿漢全席還怕會營養過盛撐破肚皮。至於最合口的……雞飯加點小油菜也就夠了。」

  不知這丫頭是否明白他的意思?太直接的話他說不出口,只好借助隱喻……唔,雞飯加小油菜……他並沒有冒犯的意思,只是突然想到就說了。

  短暫的沉默後,莫曉惠戴回頭套,戴回假髮,戴上墨鏡。只是眨眼工夫,她又變成那個和史文·羅爾森一起出現在服飾店的神秘女郎。

  「送我回飯店吧。」她對他說。

  看來他是真的用錯類比了。

  「所以說,你最後也沒把禮物送出去?」

  「沒機會。」

  「生日快樂說了沒?」

  「說了。」

  「有時間說這四個字卻沒時間把禮物拿出來?」

  「……」

  「真是丟人啊!」

  「我知道。」

  黃博志對著鏡子點點頭,將牙刷放回原位,結束了這段長達一分三十秒,卻毫無建設性的自言自語。

第7章(2)  

  玻璃盒原封不動的擱在寫字檯一角,就是那個他過去放兩塊錢的地方。自從那丫頭走後,沒人在宿舍裡賣雞飯了,這個位置也就空了出來,放什麼都不合適。

  透過玻璃,可以看到一枚密封在夾層中,三公分見方、零點五公分厚的肉色薄片。這原本是她的生日禮物——他的研究成果——不是開發中的半成品,而是已經通過檢測的「智能型人工皮層」。

  連教授都還沒看過的成品,他要親手送給她。

  他原本是這麼打算的。

  直到現在他依然不明白,為什麼沒能把禮物拿出來。

  他在猶豫什麼?在顧慮些什麼呢?

  剛在馬桶上坐穩,手機便響了起來。他想接,卻心有餘而力不足。

  鈴聲響了十秒後切斷,剛好是一整支旋律的長度。隔了片刻,傳來簡訊的「嗶嗶」聲。

  這麼早,會是誰呢?初陽?Linda?還是那個令他魂牽夢縈的丫頭?

  咳,他有預感。

  十點。惠恩堂。望穿秋水,不見不散,分秒必爭。

  陌生的來電顯示,沒有署名的簡訊,不倫不類的成語……除了莫曉惠還有誰呢?

  十點啊……她算是體貼了。他還有時間吃個早飯,看個報紙。

  叼著塗滿果醬的白麵包攤開早報,習慣使然,一翻便翻到了影視版。和他猜的一樣,又是史文·羅爾森的頭條。《鬼影》的首映叫好叫座,無疑是近期最受矚目的新聞。翻來翻去,卻沒看到一張莫曉惠的照片。這才想到,這丫頭喬裝混進會場,自然不會有記者認出她來。

  他始終不理解把自己變成另外一個人究竟有何意義,可既然她喜歡,其中就一定有它的樂趣,以及超越了樂趣的事業和夢想——她的dreams  come  true……

  他比她早來到這個世界七年,卻開始擔心追不上她的腳步了。

  或許,這才是他心裡的癥結,沒能把禮物送出的原因。

  她回來了,以不曾遺失的純真,更加自信而從容的風采出現在他面前。那一瞬間,一切都美好得像一個夢。

  所以他退縮了。

  他怕這個夢在最閃亮的一刻裂成兩半。然後,再也無法復原。

  歸根結底,是他的怯懦和自卑絆了自己的腳步。

  換衣的時候,他又看了眼那套掛在牆上的昂貴西裝,伸手將桌角的玻璃盒塞進口袋。

  荷蘭巷。二十八號。

  和記憶中一般無二的木門和匾額。

  自從教完小恩一學期的電腦課之後他就再沒來過了。起初偶爾還去俱樂部的地下室晃一晃,看看阿古做的新道具,或是整理一下被遺忘在角落的鐵皮箱。漸漸的,忘了從哪天開始,這習慣也如同大頭貼上容易褪色模糊的笑臉一樣,從他的日程裡消失了。

  如今又一次來到這裡,還真有點兒闊別多年的感覺。

  抓起銅�斑斑的門環,他用記憶中的力道朝黑漆木門上敲去。

  「啪」的一聲,門自己開了。

  原來是虛掩的……也太大意了吧?尼姑庵就不會遭賊了麼?嚴格說來,這兒也算不上尼姑庵……算了,這不是重點。黃博志扒了扒頭髮,一邊默念著「打擾了」一邊推門而入。

  前院空蕩蕩的,連一片落葉都不見,也沒半個人影。

  經過迴廊時,他停下腳步,扭頭瞧了瞧牆根下的草叢。不曉得丫頭們翻牆用的踏板還在不在?多半是不在了吧……

  再往裡走,繞過院內的池塘,就是正廳了。

  和室的門開著,室內擺著矮桌,矮桌上有杯冒著熱氣的茶水,桌前是客人用的坐墊,端端正正的擺著。

  人……都到哪兒去了?

  正猶豫著,耳畔隱約傳來一聲類似重物翻倒的聲音,來自院落的另一端,好像是……練功房的方向。

  太久不來,他著實花了點時間來確認自己的方位,然後花了更多時間走到練功房窗外。為什麼不堂堂正正的走正門呢?他不知道,只是不知不覺就來到窗簷底下了。

  窗戶很高,不攀上去是什麼也看不到的。

  「噢——很痛啊,羅爾!你就不能輕點兒麼?」

  這是小惠的叫聲,有些嬌嗔。光聽聲音不似真有多痛,倒像是小女生耍賴。

  羅爾?羅爾森?史文·羅爾森?想必是的……他們在練功房做什麼?唔,練功房嘛,除了練功之外,還能做……什麼呢?

  他並不打算偷聽,可耳朵卻自動往牆上貼去。

  「呵啊——羅爾,我警告你……噢!(碰咚)……這不算,再來!」

  「已經十二個回合了。」男人的聲音夾著粗喘,斷斷續續的。「別瞪我,是你讓我不要留手的。」

  黃博志敲敲自己的額頭。他是哪兒出了問題,居然會有那些莫名其妙的念頭?呵呵……呵呵呵……咳,現在不是傻笑的時候。正當他直起身子,打算繞到門前的時候,小惠的聲音卻讓他又一次停住腳步。

  「羅爾,我是不是很失敗?」

  「認輸了?這可不像你的作風。」

  「不是說合氣道……我很失敗,因為我無法讓我愛的男人愛上我。」

  「你又知道他不愛你?」

  「難道不是麼?我已經如此努力,我已經成為一個有魅力的女人了!」

  「這點我非常認同。我想任何人都不會有異議。」

  「可他卻寧願吃雞飯加小油菜也不要滿漢全席!」

  唔,他的本意可不是這樣……關於這個類比他已經檢討了……黃博志頭痛的想。

  「如果他也愛我,為什麼不說出來呢?哪怕只說句『喜歡』也好!這並不難,不是麼?就像羅爾你對蘇曼阿姨那樣。」

  咦?羅爾森和蘇曼?黃博志愣了愣。他是不是聽到什麼八卦了?

  「他要是有羅爾一半坦率該多好……這樣下去,我會對自己失去信心的。」

  「呵,我打賭,自信這種東西你是絕對不缺的。」

  「別說的我像多成功的女強人一樣!」

  「你不是麼?」

  「我不是!」

  「那你是什麼?」

  「我只是一個幸運的做了自己想做的事的普通女人!況且我才十九歲!」

  「我承認你是個幸運的孩子。但是普通?我的天……」

  嗯嗯!黃博志亦在窗外點頭,深有同感。

  「誰不普通呢?這個世界上沒有超人。我們覺得某人了不得,只因我們不瞭解他的世界。這道理在我身上完全得到印證。在我眼中,他除了不夠坦率之外近乎完美。他是那麼優秀,是真正做學問的人。我承認這種崇拜有盲目的成份在,因為我並不瞭解他的世界,那或許是個我一輩子都無法打入的,科學家的世界。可我不在乎,因為那並不是最重要的。沒人規定科學家和化妝師不能相愛,對不對?能用相同的步伐行走當然最好不過,但我可以跑的,用跳的,甚至倒立,如果需要。」

  「瞧瞧,我說了你不缺自信。」

  「可我依然需要溫柔和鼓勵,因為我是個普通女人。」

  「嚴格來說,你還不是女人。」

  「羅爾!」

  「容我提醒你,親愛的惠兒,已經十點了。」

  「我的天,你怎麼不早說?我還要沖涼!……」

  尖叫聲破門而出。纖細的背影眨眼消失在院落盡頭,只在他的視網膜上留下一抹白色的殘像。

  他是不是該順原路悄悄離開,晃個十分鐘再正式登門拜訪?

  正在猶豫的當兒,頭頂上方響起一道聲音:「嗨,要不要進來?」

  窗口探出一張滿是鬍渣的臉。史文·羅爾森似笑非笑的瞧著他。

  「我們可以過兩個回合。惠兒提過,你合氣道是有段數的。」

  奇怪的邀請……黃博志站直身體,左臂搭住窗沿,翻身入內。道場中央是十二塊拼作四方形的塌塌米,剛剛過招的痕跡還在。

  「來吧。」史文·羅爾森拉開架式。

  「我為什麼要和你打?」

  「不是打,是『過招』。」

  西方人幾時都把中文學得這麼好了?黃博志不禁想起那個同樣把中文說得異常流利的蘇曼。他打量著對面的男人,瞧來瞧去,卻瞧不出他的年紀。以一個名人來說,算是平易近人了。或許因為小惠,某種程度上倒也沒覺得他是陌生人。

  「好吧,我陪你過招,謝謝你關照小惠。」

  黃博志脫了鞋,站到羅爾森對面,發現他在笑。

  「你好像在吃味,朋友。」

  「我沒有。」黃博志否認的同時,雙手突然探向羅爾森道服前襟,打算先發制人。本以為成功掌握了,可手中的力道被一瞬間卸去,想找回重心的時候身體已翻覆在塌塌米上,仰面朝天。

  剛剛發生了什麼?

  羅爾森從上方俯視他,笑容親切得讓人發毛。

  「你確定沒有嗎?」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6-26 22:43:35

第8章(1)  

  「你的臉怎麼了?」莫曉惠問。

  「啊……車撞的。」黃博志答道。

  「撞車!?」莫曉惠尖叫一聲。「還撞到哪兒了?」

  「沒事……車子沒動,我自己撞上去,所以只傷到臉……」唉,這瞎話編的一點兒說服力都沒有……

  莫曉惠盯著他額頭和眼角的淤傷,半信半疑的點了點頭。

  「幸好……」

  「什麼幸好?」

  「幸好你不是靠臉吃飯的。」

  「噗——」黃博志剛倒進嘴裡的茶全噴了出來,在光亮的矮几上留下一片水漬。

  忘了說,地點是惠恩堂的茶室。黃博志和莫曉惠相對坐在矮几兩邊,中間放著兩杯碧綠的茶水。香氣撲鼻,不是當年莫緣大師請他喝的苦茶。

  莫曉惠已經洗了澡,換上居家的衣服。低腰的七分褲,露出一截平坦的小腹。小可愛外面罩了件白色襯衫,短髮沒來得及吹乾,有些濕漉漉的。整體造型趨於中性,卻有種說不出的性感。

  「現在沒人打擾,我想好好談談我們的事。」莫曉惠說。

  「沒人?莫緣大師呢?」

  「她在閉關。」

  「小恩?」

  「約會去了。」

  「那羅爾森……」黃博志話到嘴邊卻又頓住。

  「羅爾?你看到羅爾了?」

  「沒……報紙上寫說你們住一起,所以我想……他可能在這兒……」

  「黃博志,你居然信那些毫無根據的狗屁文章!?」

  她……她講粗話!黃博志瞪大眼瞅著對面的清秀佳人。因為太過驚訝,反倒忘了替自己第一次在佳人口中正式登場的全名感到悲哀。

  「黃博志,你究竟愛不愛我!?」

  啊,跳的好快……黃博志心中歎息。就連告白這種事,也總是讓她搶了先。好歹剩些渣渣給他啊……

  「咳,我……」

  「究竟要怎麼做你才肯把我當女人看?」

  不是吧?他還沒點頭呢,怎麼就跳去下一題了?

  「其實我……」

  「你還是把我當小丫頭對不對?你怕說實話傷害我嗎?黃博志,你真窩囊!」

  窩囊?她居然說他窩囊!

  「莫曉惠,你有時間埋怨別人,為什麼不檢討一下自己的任性?」

  莫曉惠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

  難得沒被打斷,黃博志決定把握機會好好教育她一下。

  「你是個比很多人都幸運的女孩。你做你喜歡的事,追你喜歡的人,走你喜歡的路,不論做什麼都一門心思往前衝,篤定了這世界會跟著你轉……可你曉得自己跑得有多快麼?當你把自己的『喜歡』強加於人的時候,你瞭解對方的困擾麼?當你牽著別人的鼻子走的時候,你能體會對方的心情麼?一個決定是對或錯不光是你說了算,更要看被牽連的一方。你可曾站在對方的立場想過?」

  四個問題,夠她那小腦袋瓜思考一陣的了。黃博志得意的端起茶杯……

  「嘩啦——」

  冷不防另一杯茶迎面潑來,躲閃不及,淋了一頭一臉。

  「莫曉惠你——」

  「黃博志,你不但窩囊,你還是個笨蛋!」

  莫曉惠「騰」的站起來,轉身就走。

  黃博志顧不得濕掉的夾克,趕緊追過去。

  「莫曉惠,你這是什麼態度啊?喂——我還有話沒說哪……」

  「跟你自己說去吧!」

  「你別跑那麼快……」

  眼看莫曉惠的背影轉過迴廊,黃博志緊走幾步到拐角處。剛一轉身,迎面射來一個黑糊糊的不明物體。他慌忙舉手接住。

  「Ouch!」掌心被什麼刺到,雙手一鬆,那東西直直落下,正砸在腳背上,痛得他呲牙咧嘴,原地蹦起一尺高。

  定睛一看,居然是一盆金燦燦的仙人掌。

  而莫曉惠早已跑得不見人影了。

  「金弩毛花柱,內含墨司卡林神經毒素,人體被刺後會引起皮膚腫痛瘙癢等過敏症狀,導致耳鳴心跳、呼吸困難……」鄭初陽瞧了瞧蹲在門口的黃博志,繼續念道,「……重則精神恍惚、產生幻覺……嚇,好毒的丫頭。」

  黃博志目光呈現半呆滯狀態,兩隻包了繃帶的手正努力將仙人掌上的刺一根根往下拔。

  「她愛我……她不愛我……她愛我……她不愛我……她愛我……」

  「這叫不叫中了愛情的毒?」鄭初陽合起百科全書,發出困惑的歎息。

  「喂,博志……黃博志!」湊近耳根大吼一聲,總算換得我們的癡情男注意力回轉。

  「啊,初陽……什麼時候來的?」

  「我都來半天了。」

  「你怎麼進來的?」

  「從你身邊走進來的。」

  「喔……」

  眼看黃博志又要低下頭去,鄭初陽一把將他的後領扯住。

  「別拔了!再拔下去你那丫頭可要被別人追走了!」

  療效顯著的一句話。

  黃博志「騰」地站起來。「什麼?誰把她追走了?」

  「誰都有可能!你沒看今天的晚報麼?」

  黃博志單手夾緊花盆,另一隻手接過鄭初陽遞來的報紙。

  「……好萊塢華裔天才化妝師莫曉惠將於本月十八日舉辦一場大型豪華化妝舞會,受邀嘉賓皆為影藝紅星及政商名流。令各界關注的是,傳言莫小姐將在舞會中進行某種猜謎遊戲,而遊戲的勝出者將成為莫小姐的交往甚至結婚對像……十八日?」

  「就是明天。」

  「這是怎麼回事?」

  「沒看懂嗎?這丫頭要拋繡球選狀元呢。」鄭初陽同情的拍拍他。「看樣子你還沒收到邀請函。」

  「邀請函?什麼邀請函!?」

  「你見過考試不帶准考證的?去舞會當然要邀請函了。」

  「……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收到了啊。」鄭初陽咧嘴一笑。「遊戲規則也印在上面。好兄弟,想不想要?」

  「小惠,你確定要這樣麼?」

  「當然。」莫曉惠拿起一件禮服往身上比,視線和小恩在鏡中相對。「別擔心,我心裡有數。」

  「這次我幫不了你喔,身高不足。」莫曉恩盤腿坐在軟墊上,仰視那個曾和自己一般高的雙胞胎姐姐,發出一聲歎息。「你在國外都吃了些什麼啊……」

  「什麼都吃,除了雞飯小油菜。」

  「你果然還在賭氣。其實我覺得黃博志蠻可憐……」

  「他那叫可惡、可恨!」

  「可恨之人必有其可憐之處嘛。」

  「少跟我賣弄成語。」

  「這不是成語。」

  「管它是不是成語!」莫曉惠氣急敗壞的嚷道。「你怎麼可以和外人串通一氣!?」

  「我哪有?」小恩一翻白眼。「幫忙照顧艾麗絲的是鄭初陽,又不是黃博志。」

  莫曉惠把禮服掛回衣架上,驀地轉身盯住小恩。

  「你幹嗎……」小恩警惕的看著她。

  「我可沒提起鄭初陽。」

  「……那又怎樣?」

  「不怎樣。」莫曉惠轉過身,輕輕的笑了一聲。

  「沒有比這更適合今晚的舞台了……」

  黃博志瞧著鏡中的影像,重重點了下頭。

  來到荷蘭巷的時候,黃博志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

  數十台高級房車從巷口一路排至巷尾,讓人不禁有些期待一旦發生意外時這些名車將以何種陣容疏散到大路上去……當然,這種想法十分不厚道,他不能因為自己沒有車就心生怨妒。想他從地鐵站一路走來,夜涼如水,月黑風高……咳,吹吹晚風也是不錯的。

  來到惠恩堂門前,黃博志差點兒跌了下巴。

  眩目的七彩霓虹燈在惠恩堂的匾額周圍鑲了一圈,伴隨著震耳欲聾的音樂輪番閃爍。門口站著兩名臨時雇來的……咳,笑臉迎人,著裝整齊,銀色的眼罩也很符合今晚化妝舞會的主題,只是……有必要請兔女郎來充門面麼?這哪裡像尼姑庵,分明是怡紅院……咕——不,這不是吞口水的聲音,他沒有盯著兔女郎的大腿看怎麼會吞口水呢?一定是別人……

  黃博志收斂心神,出示准考證,喔不,是邀請卡後戴上兔女郎遞來的金色眼罩,心情複雜的邁入惠恩堂的大門。走沒幾步,眼角飄過一道人影。是個端飲品的男服務生,和兔女郎一樣戴著銀色眼罩。那身材……怎麼那麼像初陽?他加快腳步跟上。

  轉過迴廊,庭院裡的情形令黃博志再度瞬間石化。

  貌似初陽的背影片刻便消失在群魔亂舞之中。狼人挽著美杜沙跳探戈,木乃伊和科學怪人高聲談笑,吸血殭屍端了杯香檳請貓女下舞池……

  黃博志努力回憶請貼上的說明文字,怎麼也記不起有「萬聖節」的字樣,再說日子也不對……唔,不按牌理出牌,果然是莫曉惠的作風。震撼過後,他發覺自己的心跳隨著音樂激烈的節奏逐漸加快。他開始期待女主角的登場。他敢以黃博志三個字打賭,倘若她像一般人那樣走出來,呵,那就不是莫曉惠了。

  八點正,背景音樂漸弱,舞池上方響起莫曉惠的聲音。那聲音彷彿從四方聚攏而來,回音撞擊夜空。客人們抬頭張望,卻找不到聲音的來源。恐怕只有黃博志知道,庭院四周的樹洞,池塘裡的石燈籠,架高的和式地板,還有房簷內側橫樑交叉的地方……總之方圓兩百公尺內可以藏speaker的空間很多。

  「女士們先生們,歡迎來到我精心設計的『非季節性』萬聖之夜,這將是一個高chao迭起、暗潮洶湧、波瀾壯闊的夜晚……」

  場內揚起一片笑聲,大約是覺得今天的女主人風趣得很。只有黃博志端著香檳隱身於會場一角發出深深的歎息。莫曉惠有多少幽默細胞他不確定,但這種程度的「笑果」只需她一點語言天分就夠了。

  「……在過去的一年中,曾有十二名傑出的男性對我展開追求,今晚的舞會我也向這十二位紳士寄出了邀請。假如你們已經來到舞會現場,請根據眼罩上隱藏的提示在午夜十二點之前取得某樣東西,然後前往指定地點,我將在那裡與閣下會面……」

  眼罩裡的線索麼?黃博志除下眼罩的同時,發覺離自己不遠處的蜘蛛人也把眼罩摘了下來。餘光再一掃,不只是蜘蛛人,還有蝙蝠俠,佐羅,虎克船長,史瑞克……  十二名傑出男士……莫非是真的?

  「……當午夜十二點的鐘聲響起時,我將向各位宣佈一個重要決定。祝各位有個愉快的夜晚!」

  隨著幾聲巨響,七色煙火從水池中央射出,在夜空中綻放朵朵璀璨,原本光線不足的會場霎時如同白晝。每個人都在往上看,除了黃博志。他也不曉得為什麼,大約是直覺吧,目光一掃便掃到和室的方向。一道白影「嗖——」的閃過,消失了。那麼遠的距離,視力再好的人也不可能看清楚,可他偏偏看到了,或者該說,他認為自己看到了——沒錯,那是莫曉惠,她要溜去哪兒呢?

  這一次,他絕不放她走。

  「他來了麼?」

  「應該來了吧。」

  「什麼裝扮?」

  「不知道,但我找到了鄭初陽的邀請卡,所以……」

  「你開後門讓鄭初陽進來的?」

  「不然?人手不夠嘛。」

  「那你也去幫忙好了。」

  「我才不,你請了那麼多青年才俊來,我當然要睜大眼睛好好挑一個。」

  莫曉恩一手提著有些過長的裙角,另一手抱著艾莉絲。她高興也是正常的,難得可以如此『光明正大』的將艾莉絲介紹給每一個人,這樣的機會怎能錯過?為了今晚,她還特地買了新的顏料和貼布,給艾莉絲好好裝扮了一番。

  「我要去會場了喔。」莫曉恩走到門口時轉身問道,「你有什麼打算?」

  「當然是找到他,然後作弄他,直到他認輸。」

  「可憐的黃博志……」小恩瞧著正在上妝的莫曉惠,欲言又止。「……要是你找不到他呢?」

  「那是不可能的。」莫曉惠自信滿滿。「沒有任何一種化妝能逃過我的眼睛。」

  「死鴨子嘴硬也是一種呢……」

  「咦?」莫曉惠扭頭看了小恩一眼,一時無法會意。

  「沒什麼,我去找鄭初陽了。他應該在廚房。」

  望著小恩離去的背影,莫曉惠納悶的搖頭。

  「想釣青年才俊,去廚房有什麼用?」

  莫曉恩一拍鄭初陽後腰(因為夠不到肩)。「喂,你兄弟今天做什麼裝扮?」

  鄭初陽轉過身,發出「唔」的一聲。

  「啊——」莫曉恩一聲尖叫,玉指抬高45度指著現行犯。「你偷吃!?這可是小惠從希爾頓訂的牛排,啊,這是小惠從香格里拉訂的龍蝦,這是——唔……」

  「這是小惠從瑪莉歐訂的鵝肝醬。」陷害成功,鄭初陽發出幸災樂禍的笑聲。「忘了訂單是我幫忙下的?」

  莫曉恩吞下滿滿一口鵝肝,艱難的換了口氣。

  「好吃,我還要。」

  「那是最後一塊。」鄭初陽托起空空如也的盤子,一聳肩膀。

  「廚房裡一定還有!」莫曉恩推搡著鄭初陽朝廚房去。顧了上面顧不得下面,一腳踩在裙擺上,重心向前,筆直的撲跌下去。伴隨著淒厲的慘叫,艾莉絲呈拋物線飛出,撞上走廊的地板又彈起半尺,一路滾向前……向前……暢通無阻的向著樓梯口滾去。

  「艾莉絲!我的艾莉絲跑掉了啦!」

  鄭初陽猶豫片刻,在攙扶哇哇鬼叫的莫曉恩與追趕艾莉絲之間選擇了後者。

  可還是慢了一步。艾莉絲眨眼消失在走廊盡頭,只聽得「咚咚咚」的聲音愈來愈遠。

  「我的艾莉絲哇——」

  已經來到階梯前的鄭初陽突然想起一件事——這道樓梯盡頭,是從舞會會場去洗手間的必經之路,假如剛好有人經過的話……

  (提醒一下記性不好的人——艾莉絲不是毛絨玩具也不是洋娃娃,而是一顆人頭——假面俱樂部版權所有,仿冒必究。)

  「碰——!!!」

  片刻的靜默後,腳步聲逐漸接近……一個牛仔打扮卻至有少兩百磅的肥佬拎著艾莉絲出現在樓梯底層。

  「這是誰的?!」肥佬粗聲吼道。

  莫曉恩不叫了。就算不回頭,鄭初陽也能感受到她無辜而熱切期盼的眼光貫注在自己背上。是男人就把艾莉絲給我要回來!他彷彿聽見她無比「溫柔」的說。

  他是男人。男人在這種時候要替女人出頭,噢不,是勇於承擔責任……

  「那是我的。」鄭初陽應道。

  肥牛仔踩著柚木台階走上樓,一隻肥厚的肉掌托著艾莉絲伸到鄭初陽眼前。

  「這種鬼東西好好收著!」

  「謝謝。」鄭初陽接過艾莉絲,忍不住多看一眼那繃緊的寬皮帶上厚厚一圈外翻的脂肪。

  「你看什麼?!」

  「喔沒什麼,我只想告訴您洗手間在樓下。」

  「用不著你說!」肥牛仔轉身下樓。柚木樓梯發出輕微的「咯吱」聲。

第8章(2)

  鄭初陽轉身,將艾莉絲還給莫曉恩。

  「別再脫手了。」他叮囑道。

  「那個人……」莫曉恩彷彿沒聽到似的,嘴裡喃喃的不知在念叨什麼。

  「那個肥佬怎麼了?」

  「他沒尖叫耶。」

  「嗯……肥佬的心臟承受能力比普通人強些。」

  「明明是相反吧?越肥的人越容易得心臟病,不是嗎?」

  「這個……可能是特例。」

  「還有他下樓的時候……」

  「下樓怎麼了?」

  莫曉恩朝前兩步,站在樓梯的扶手前朝下看。已經不見那客人的身影。

  「我家的柚木樓梯噪音很大的。」她表情深邃的說。「假如他真的那麼肥,怎麼可能只有那麼一點腳步聲?」

  鄭初陽若有所悟。「你是說……他是假裝的?在衣服底下塞海綿?」

  「可是他的手跟臉……」莫曉恩皺起眉頭。「我看不出化妝的痕跡呢。」

  嗯,沒問題。黃博志確認一切ok後走出洗手間。

  眼罩已經戴回原位,夾層裡的紙條也已取出,此刻正攥在掌心裡。至於線索……

  一個圓圈,兩個叉叉,又一個圓圈,外加一串好似蚯蚓在爬的英文字母——天知道那鬼畫符是蝦米玩意兒?!

  所以他改變戰術——先打入敵人後方……偷窺?不,這不叫偷窺,這叫偵察——定點搜索,逐個擊破。雖然中間出了點意外,但並不妨礙他搜集情報。當他暗中逐一跟蹤過那N名「傑出的男士」之後,他放心了。所謂青年才俊,智商亦不過如此。一個個握著紙條冥思苦想毫無頭緒,就像他一樣。

  就在這時,半空中又傳來莫曉惠的聲音——

  「各位來賓,很遺憾目前還沒有一個人能夠猜出迷題中的線索。為了使遊戲能夠順利進行下去,我最親愛的妹妹將給大家一些提示——」

  話音未落,莫曉恩現身於舞池外,手裡托著個極大的托盤。托盤裡盛著滿滿一堆硬幣。雖然隔了段距離,但看得出包含了幾種不同國家的外幣,面值形狀大小亦各有不同。

  「——請參與遊戲的紳士們向前一步,從硬幣中挑選出你們想要的一枚。」

  人群中陸續有人走出,走到莫曉恩面前拿走一枚硬幣。

  一個、兩個、三個……數到十一的時候,隔了好久沒人出來。黃博志大喜,趕緊挺身向前,成功佔據了第十二號位置。看來是某個追求者沒有到場,天助我也……

  莫曉恩仰頭看著他,雙眼微微瞇了一下。

  「你?……也是小惠的追求者?」

  黃博志鎮定了一下,沉聲應道:「那當然!」

  「喔……」莫曉恩發出疑惑的喃語,故意說給他聽似的。「我以為她請的都是帥哥,沒想到也有例外……」

  多管閒事!黃博志忍下一口氣,正想說什麼,不料莫曉恩突然胳膊一歪手一滑,百十枚硬幣頓時撒落一地,大珠小珠落玉盤,叮叮噹噹好不壯觀。

  「哎呀——!」

  莫曉恩發出慢了半拍的驚叫,蹲下去東一枚西一枚的撿。

  出於道義上的責任,黃博志也蹲了下去。沒撿兩下,身後的選手一號到十一號也圍了上來。場面頓時有些混亂,且滑稽。

  當混亂結束時,黃博志手握一枚硬幣退到圈外,心想——剛才是誰趁亂捏了我兩把?

  「……請選擇了美元的人站到前面來……」這是莫曉恩在說話。

  黃博志瞧一眼掌心,站著沒動。

  「……選法郎的人站左邊……選英鎊的人站右邊……」

  參賽者陸續出列,大部分都站到了前面去。黃博志依然站著沒動。場下除了他之外,還有一個方才也參與了「選硬幣」的人。頭戴紳士帽,臉上手上都纏滿繃帶,姑且稱之為木乃伊先生吧。

  只見小恩走到那一排「美元」跟前,將麥克風遞向其中一人。

  「……讓我來訪問一下這位選了美元的先生。請問你為什麼選美元呢?」

  「因為小惠小姐的發展是從好萊塢,也就是美國起步的!」身穿豹皮做泰山扮相的肌肉男朗聲道,「毫無疑問,美元象徵了她的事業,她的追求,她的理想……」

  一番陳詞慷慨激昂,「美元」們無不點頭附和。雖然都戴著眼罩,可臉上已溢滿勝券在握的神采。

  「說的太好了,小惠一定會非常感動的。」莫曉恩吸吸鼻子,作含淚狀,哽咽的說,「可是遺憾的很,你們被淘汰出局了。請返回舞池。」

  「美元」們一陣靜默,且無人移動半步。

  小恩並不理會他們是無地自容還是拒絕接受殘酷的現實,逕自來到左邊的「法郎」先生跟前。選法郎和英鎊的都只有一人。

  「這位先生,請問你為什麼選法郎呢?」

  「因為小惠小姐首次獲得國際大獎是憑借一部片長僅有七十分鐘卻擁有超水準特效場景的法國懸疑片。」身穿中世紀盔甲卻戴了副金框眼鏡的斯文男士娓娓道來,「對她而言,這部法國電影的意義不亞於少女的初戀,是一生一次最難忘的紀念。」

  莫曉恩輕咳一聲,眼光朝旁邊飄了一下,接著笑出聲來。

  「呵,這位先生果然瞭解小惠的背景呢。只可惜……」她輕歎一聲,「只可惜你說錯了一點。」

  「不可能!我早把資料背熟……」

  「你錯的不是資料,是比喻。」小恩充滿同情的搖了搖頭。「你實在不該拿『初戀』來作類比的,幸好小惠不在這兒,否則你死定了。」

  「法郎」男還想抗議,莫曉恩已走向場地右翼。

  「英鎊」先生早已等候多時。說他是「英鎊」先生一點也不為過。看那從頭到腳——黑禮帽,黑領結,黑枴杖,黑燕尾服,尖頭黑皮靴……嘴唇上方還有兩撇黑色的小鬍子——活脫脫一個十九世紀末的霧都貴族。

  「這位先生,請問你為什麼……」

  沒等小恩問完,「英鎊」先生已自信滿滿的搶白道:「這是太過明顯的答案了!當然是因為小惠小姐的啟蒙老師——蘇曼女士。雖然蘇曼女士一直在好萊塢發展,她卻是道地的英國人啊!小惠小姐,請你現身吧!」

  「為什麼小惠要現身?」莫曉恩斜著眼問。

  「因為我是唯一闖關成功的人啊!」

  「誰說你過關了?」莫曉恩哼道。「雖然小惠交代過,選英鎊的人可以得到安慰獎,但我不喜歡你自以為是的樣子,所以獎品我沒收了。」

  莫曉恩不再理會啞口無言的英鎊先生,旋即回到舞池正前方,將speaker的音量開到最大——

  「剛才既沒有選美元,也沒有選法郎和英鎊的人,恭喜過關!請在十五分鐘內移駕到偏廳,過時不候!」

  「你有發現什麼嗎?」鄭初陽問。

  「有點可疑,但還看不出破綻。」莫曉恩若有所思的說。「反正只剩下兩個人,小惠該分的出來。」

  「要是分不出來呢?」

  「要是選錯,她也只有認了。」莫曉恩聳肩。「Game是她要玩的,規則也是她自己定的,怨不得別人。」

  「我倒是很期待。」

  「期待什麼?」

  「期待青蛙王子迎接公主的那一刻。」鄭初陽微微一笑。「我之前聽到傳言,博志的研究成果在上個月的conference之後很受關注。假如沒意外的話,至少有三家機構願意贊助他完成研究。」

  「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說,他不必繼續屈居在小小的研究所裡領微薄的月薪。他現在有機會也有條件進入跨國機構。那裡有雄厚的資金,最完善的實驗設備以及一流的專業人員。以博志的能力,他這支基優股不出一年就要漲停板了。到時候,被套牢的恐怕是你家小惠吧?」

  「切,癡人說夢。」莫曉恩白他一眼。「誰套誰還不一定呢。」

  女主角端坐於紗幔後的軟墊上,窈窕的身姿若隱若現。

  紗幔另一側,和式地板被圈出兩列方格,左右各四。而在最靠近門前的位置,站著我們的兩位男主角——肥牛仔和木乃伊。

  遊戲規則正如邀請函所述——最後一關是機智問答——答對一題進一步,不答退一步,答錯則直接返回原點。誰先成功前進四步以上,便可進入幔帳之後——是謂  「入幕之賓」。(莫曉惠瞭解這成語是啥意思麼?天曉得……)

  「入幕」之後怎樣,請貼上沒寫,反而更令人期待。

  黃博志用眼角的餘光瞄了眼木乃伊——包得還真叫密實啊,連眼睛都沒露出來,不曉得走路會不會跌倒。左手下意識握了握拳……嗯,一切正常。

  一個戴眼罩的兔女郎走上前來,交給他們一人一塊簽字板,隨後退至和室角落。

  「兩位準備好了麼?」紗幔後飄來莫曉惠的聲音,很清晰。「那麼,我要出第一題了……假設你和一群人賽跑,數圈之後,你跑贏了第二名。那麼,你是第幾名呢?」

  黃博志心裡很樂。他在書上看過這題,所以知道答案。一般人都會認為,跑贏第二名,自然就是第一了。錯!大錯特錯!第二名之所以是第二,那是因為前面還有個第一!你超過了第二名,卻依然在第一名之後,所以你不是第一,是第二!哈哈,哈哈哈,這就叫素行良好,鴻運當頭,時來運轉……

  自信滿滿的寫下答案,黃博志將簽字板舉高,示意兔女郎來拿。

  兩塊簽字板被送進幔帳之後。過了片刻,只聽莫曉惠說:「木乃伊先生,您答對了,請前進一步。牛仔先生……請留在原地。」

  蝦米?他答錯了嗎?那明明就是標準答案……看著木乃伊領先於他的背影,黃博志如墜五霧。究竟是哪裡錯了?

  「第二題,猜成語……」

  黃博志定了定神。成語可是他的強項!轉念一想,不禁又洩了氣。呃,用莫曉惠的標準,或許是弱項……

  「數字3在路上走,走著走著,突然翻了個跟頭,接著又翻了個跟頭——猜一成語。」

  思索片刻,黃博志在白板上寫下四個字——三番兩次。

  正確,進一步。

  「別讓手機掉進馬桶——猜一成語。」

  黃博志又寫下四個字——機不可失。

  正確,再進一步。

  雖然前進了兩步,可木乃伊依然領先他一個身位……驀地抬頭,黃博志盯著幔帳看了許久。三番兩次,機不可失……這是在暗示他麼?被識破了?她用這種方式告訴他——這是你的last  chance?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6-26 22:44:52

第8章(3)

  「下一題,請寫出你認為最適合搭配雞飯的小菜。」

  黃博志握著筆猶豫不決。他不確定,小惠出這一題的用意何在?考驗他的記憶麼?十幾種小菜的名字一一浮出腦海——番茄小黃瓜,麻油芥蘭,西芹沙拉,涼拌青椒,水煮油菜……呃,油菜還是算了。當初那句無心的「雞飯配小油菜」可害慘了他……黃博志突然停筆,再次盯住幔帳後隱約的倩影。在兔女郎詫異的目光下,他揮手抹掉寫了一半的答案,舉高白板說:「我棄權。」

  木乃伊的頭朝他的方向偏了偏,因為沒有眼睛,不曉得是不是看他。

  「是鮑魚。」這是木乃伊第一次開口說話。

  這聲音……彷彿在哪兒聽過。

  「木乃伊先生,恭喜您答對了,請前進一步。牛仔先生,因為您棄權,所以請後退……」

  黃博志卻恍若未聞,邁步向前……不是向著紗幔,而是朝角落的兔女郎走了過去。

  「是你。」他對兔女郎說。

  銀色眼罩下,黑珍珠似的眸子眨了眨,露出一絲困惑。

  「我知道是你。」黃博志專注的望著那雙眸子,強作鎮定,卻掩飾不住內心的激動。「我想起了你的假髮套。所以我認定,你絕不會乖乖坐在紗帳後面。那裡坐著的,應該是小恩。」

  兔女郎微微垂下頭,紅唇抿作一條直線。

  「我知道,我並未受到邀請。所以,我本不該出現在這裡。可我有很重要的話要對你說……你也早猜到我會來,不是麼?」黃博志深吸一口氣,試探著問,「我可以把你的眼罩摘下來麼?」

  兔女郎像是遲疑了一下,接著點了點頭。

  成功了!黃博志伸出手,緩緩解開銀色的繩結……眼罩後露出一張清秀的臉。

  乾淨,漂亮,卻不是莫曉惠。

  不是莫曉惠?!

  黃博志傻掉了,一句話也說不出。

  「別太難過,至少你猜對了一半。」紗帳後傳出一道聲音,很明顯和之前的不同。莫曉恩從垂幔後走出,來到黃博志身旁,用憐憫的眼神瞧著他。除了憐憫之外,還有一點困惑。「你真的是黃博志?」

  黃博志的目光始終沒從兔女郎臉上移開。

  「你真的不是莫曉惠?」

  女孩看著小恩,像是在等待指示。

  「雖然場合不太對,還是讓我來介紹一下。」莫曉恩乾咳一聲,指著黃博志說,「這是我以前的家教,也算俱樂部半個會員——黃博志。而這位,」她再一指兔女郎,「這是上個月剛加入俱樂部的新人,張冉冉。」

  「你真的不是莫曉惠?」

  莫曉恩斜睨黃博志一眼。「都說不是了,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啊?」

  「你真的不是莫曉惠?」

  「喂,你有完沒完……」

  「你真的不是——」

  「姐,快出來!這人瘋了!」

  「啪——!」

  兩隻手掌雙向弧線移動且相互接觸叫做擊掌。

  一隻手掌單向弧線移動與面部表皮接觸叫做耳光。

  可剛剛的聲音既不是耳光,也不是擊掌。

  地上散落著一圈繃帶,兩隻白皙而纖長的手左右開弓,正和肥牛仔圓鼓鼓的腮邊肉做出最親密接觸。

  左拍,右捏,上拉,下扯。一路向下,不見黃河心不死……牛仔襯衫的扣子一眨眼被解開三個。

  莫曉恩發出重重的咳嗽聲,朝冉冉一勾手指,雙雙離開房間,順便好心的將門帶上,且留了道偷窺不足,偷聽綽綽有餘的小縫縫。鄭初陽早候在走廊上,搶著把耳朵往縫上貼,佔據了不輸給莫曉恩的絕佳位置。

  ——你說他會乖乖站著讓小惠上下其手多久?

  ——難說,博志又不是傻子……

  ——過度衝擊,天才也變白癡。

  ——這種情形下稍微裝傻一下又何妨?

  ——為什麼?

  ——因為機會難得……

  ——你……下流!(一記下勾拳)

  ——(捂臉、委屈)我不是那意思……

  「究竟是什麼?」隔了一層繃帶,那聲音略顯模糊,卻是莫曉惠無疑。「告訴我,你究竟用的什麼?」

  黃博志一動不動的站著。

  莫曉惠將頭上的繃帶一圈圈解開。大約是悶太久的緣故,未施脂粉的臉上泛著紅暈。她湊得更近,鼻尖幾乎貼在黃博志臉上。許久,她發出一聲懊惱的歎息——

  「你沒輸,我也沒有贏。」

  黃博志依然沒有移動半分。

  莫曉惠雙唇貼在他耳郭上,悄悄說了句什麼,然後滿意的看著他的臉開始抽動。

  她剛剛說的是——親愛的,今天是你最帥的一天。

  爆怒的吼聲穿透門板,莫曉恩和鄭初陽雙雙震倒在地,耳膜發痛。

  「莫曉惠,你不用千方百計讓我看上去像個笨蛋,因為我已經是個笨蛋了!」

  「親愛的……」

  「你還想說什麼?笑話我嗎?那你就笑吧!我知道自己像個小丑!」

  「親愛的——」

  「哈哈哈,就因為害怕你被人搶走,瞧瞧我把自己扮成什麼了?我沒事閒的麼?我吃飽撐的麼?我——」

  他沒能再說下去。一雙柔軟的唇貼上他的,將擾人的雜音堵在世界之外。

  ——她明明說過要作弄他,給他好看的……

  ——她做到了啊,現在的畫面很好看。

  ——不是這個意思!

  ——(表情深邃)她的意思只有她自己懂啊……

  「親愛的,你懂了麼?」

  黃博志尚未從被「偷襲」的衝擊中恢復。莫曉惠將他的無言解讀為「不懂」。她依然牢牢捉著他的衣服前襟,蓄勢待發。

  「親愛的,你懂。剛剛你已經說了。」

  黃博志終於有了反應。

  「……我說了什麼?」

  「你說你怕我被人搶走。」

  黃博志啞然。他真的這麼說了?

  「為你這句話,我等了好久。」莫曉惠眸光清澈,唇畔含笑。「其實,我要的東西很簡單。我只要你一句話罷了。三年前,我千辛萬苦從你口中挖出一句『喜歡』,雖然只是『一點』喜歡,但我很滿足,也很幸福。現在,我要再聽你說一次。我要你把真實的心聲說出來。你忍心讓我失望,帶著遺憾走麼?」

  「……走?你要去哪兒?」

  「回美國。《鬼影》之後,我又接了兩部電影和一部舞台劇,工作大約排到明年秋天。」

  「為什麼你從沒提過?」

  「你幾時問過我?」

  好像……沒有。

  「你總是這樣。」莫曉惠輕歎一聲。「你哪裡都好,就是不夠坦白。想說的說不出,想知道的也不肯問。既然你不主動,那只有我主動了。黃博志,我愛你,你愛不愛我?」

尾聲  

  「……我可不可以先把妝卸了?」

  莫曉惠鬆開手,看著他摘下牛仔帽,從帽緣的夾層裡抽出一小管香檳色類似卸妝油的東西,再將那半透明的液體小心的塗抹在顎骨兩側。不消片刻,液體擦過的地方漸漸變了顏色,那是一種介於肉色與米白之間的顏色,且泛起淡淡的螢光。就在莫曉惠以為他要揭開面罩的時候,一些細小的破洞出現在額頭和臉頰周圍。接著,破洞越開越大,漸漸連成網狀,像是有生命似的流質一般擴散開去……厚厚的脂肪眨眼間被吸入顎骨下兩塊突出的異物之內。乍看像人造肌肉之類的東西,可她知道沒那麼簡單。

  ……真的是太——不簡單了。

  「羅爾,怎麼是你!?」

  門外,偷窺二人組掙扎著從地上爬起。莫曉恩看一眼鄭初陽,鄭初陽看一眼莫曉恩。

  ——喂,這是怎麼回事?

  ——不曉得……我的確把邀請函給了博志……

  ——那你的好兄弟到哪兒去了?

  ——我真的不知道啊……我是無辜的,人不是我殺的……

  莫曉惠的聲音斷斷續續飄出門縫。

  「哦天……羅爾,居然是你!怎麼可能是你!?我竟然……Oh  my  god……」

  ——她剛剛是不是親了羅爾?

  ——(一記上勾拳)

  ——(捂臉,委屈)我說錯什麼了……

  ——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史文.羅爾森」解開襯衫上剩餘的兩顆鈕扣,從布料下抽出一層兩指厚的海綿。接著又抽出一層,又抽出一層……第三層海綿下是結實的古銅色六塊肌。

  莫曉惠突然無力的癱坐在地上。她不再自信,她等的人究竟來了沒有。

  到頭來,還是她自作多情的一頭熱,白忙一場麼?

  她很沮喪,沮喪到不想多看羅爾森一眼,更無心探究他為何出現在這兒。可羅爾森將抽出的海綿一條條丟到她眼皮底下,害她想好好沮喪一下都不行。

  「夠了羅爾!」她氣急的嚷道。「我沒心情遊戲了!Game  is  over!OK?」

  羅爾森短促的說了聲「No」。莫曉惠依然垂著頭,因此錯過了他眼底閃過的奇異而陌生的光彩。

  「這場遊戲不是為你設計的,羅爾!你為什麼不去找蘇曼阿姨,偏偏來攪我的局呢?我討厭死你了!」

  「Why?」

  「你明知道的!」莫曉惠捶著地上的繃帶,神情懊惱。「你知道我多麼努力長大,努力拉近和他之間的距離,努力讓他用看女人的眼光看我!我幾乎要成功了,就差臨門一腳,可卻被你……」

  「Why?」

  「你還問?」她賭氣將繃帶和海綿丟向他。「我告訴過你我有多愛他!就像你對蘇曼阿姨一樣!不,我比你強,至少我勇敢。我喜歡,我愛,我便去追,想盡辦法也要追到!」

  「你就是這樣把人嚇跑的。」

  「你在對我說教?你居然在對我說教?羅爾,你有什麼資格對我說教?!」

  「沒人比我更有資格了。」

  「你頭殼壞了嗎?你這個感情的懦夫兼白癡!你……」莫曉惠驀地跳起來,難以致信的盯著眼前的「羅爾」。「不……你不是羅爾……我知道了,你不是羅爾!」

  「我不是羅爾是誰?」「羅爾」指著自己的臉,發出賊賊的笑聲。「你看,這張臉難道不是羅爾的嗎?」

  「這張臉是羅爾的,可你不是……哦天啊,你們居然串通好對付我!?」莫曉惠頓足捶胸。「我居然忘了,假髮套下面還有禿頭套……oh  my  god!這明明是我用過的,卻被你耍了!黃博志,你現在立刻給我把妝卸乾淨!哦不,你不要卸!我要親自動手!」

  莫曉惠尖叫著撲了上去。

  ——所以……他是黃博志?

  ——難說,可能還是相反……

  ——也可能是相反的相反……

  ——或者相反的相反的相反……

  黃博志和莫曉惠的故事到這裡差不多要結束了……假如這樣說的話,一定有很多人抗議吧?這樣吵吵鬧鬧的收場,像什麼話?可是,這不也很正常嗎?一個是想太多又不善表達的男人,一個是太過主動且清楚自己要什麼的女人,這樣的冤家湊到一起,還少得了熱鬧,少得了故事嗎?現在看來似乎是黃博志小勝一局,可莫曉惠又怎會甘願輸這一局?只要兩人在一起,整治他的機會還少得了嗎?但是沒關係,因為她愛他,他也愛她。說穿了就這麼簡單。

  那麼,就讓這個故事提前進入尾聲吧。

  來年秋天,黃博志在蘇曼的介紹下,接受了美國一間研究所的邀請,潛心投入人造細胞組織的研究。選擇這間研究所的理由很多,但主因自然是——它靠近好萊塢,靠近莫曉惠工作的地方。搬進研究所的住處沒兩天,莫曉惠就拎著行李擠進來,美其名曰——夫唱婦隨——難得用對了成語。

  於是,王子和公主,哦不,是王子和假面天使,從此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現實中當然不會如此順利。他們也會爭吵,可能為晚餐吃什麼料理,可能為週末去哪裡散心,也可能僅僅是為牙刷擺放的位置。他們有時會賭氣不理對方,然後和好,再賭氣,再和好。這次你讓著我,下次我讓著你。將來,他們也可能會分手,會難過流淚。當然,他們也有可能步上紅毯,彼此宣誓,生一堆古靈精怪的小孩……一切都是未知,但這才是愛情,才是人生。

  對了,還有個插曲。

  有天晚上,黃博志接到鄭初陽打來的越洋電話。莫曉惠正在廚房裡準備自創的新式料理。鄭初陽東拉西扯了半天才支吾著問:

  「小恩和小惠……她們是雙胞胎對吧?」

  「對。」黃博志答道。

  「那……要是把小恩送去美國兩年……是不是也有可能出落得亭亭玉立回來?」

  「當然,這世上沒什麼是不可能的。」

  黃博志放下電話,忍不住偷偷樂起來。莫曉惠聽見他的笑聲,從廚房探頭出來問:「什麼事?我好像聽你說起小恩?」

  黃博志搖頭道:「沒事,至少那不關我們的事。」他走進廚房,從莫曉惠身後將她抱住,笑得頗有些深意。「我只是告訴初陽,這世上沒什麼是不可能的。你同意嗎?」

  莫曉惠扭頭看看他,狡黠的笑了:「同意,我當然同意。這麼說,你也同意我把番茄醬加到巧克力慕斯裡去了?親愛的,你一定要吃完才行。這世上沒什麼是不可能的,對麼?」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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