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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7-21 11:38:02

前言:

新上任縣太爺顧天祐年輕又俊俏,整個吳縣未婚姑娘的心都被勾走了,
偏偏他老是不請自來地往她家跑,陪爹喝兩杯,嘴甜說愛吃她煮的菜,
後來甚至還把月俸交給她保管,嘴邊常掛著「想請媒婆上門提親」的話,
這男人擾得她的心都亂了,她可是未出嫁的大閨女,哪經得起這番撩撥?
就算動心了,但只要一想到他是堂堂七品官,自己只是個卑微的仵作之女,
曾被富家子弟嫌棄過的她,可不敢妄想飛上枝頭當鳳凰,只求他放過她吧!

他從年少起就喜歡上方繡雲,這輩子也只想娶她為妻,於是努力考上狀元,
求皇上讓他回到吳縣當個知縣,雖是七品芝麻小官,但再大的官都比不上回到她身邊。
不時黏纏著她、月俸交給她、直說要請媒婆上門提親,他能做的都做了,
偏偏他的用心她好像不明白,還懷疑他是為了報答她父親的恩情才想娶她
唉!這女人真是太不懂他了,他只娶他愛的女人,
她可別把他逼急了,失去耐性的男人可是很難安撫的……


第1章(1)  

  方繡雲不只一次擱下手上的《洗冤集錄》——這是每個當仵作的人必讀的,也是她從小到大不知翻過多少遍的書籍,抬頭望向一片漆黑的窗外,心想夜都這麼深了,爹還沒回來,八成又跟知縣大人去喝兩杯了。

  「等爹回來還是得好好地說他一頓,也不想想自己的年紀,喝酒可是很傷身子的……」她擔心地叨念著。

  不過說起這位新上任不到三個月的吳縣知縣,雖然繡雲還沒有見過本人,只聽父親說過對方年紀甚輕,而且在殿試中被皇帝選為狀元,這樣一號人物居然願意屈就當個七品縣令,還真是令人意外。

  想到這兒,繡雲便聽到外頭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在靜夜裡格外清楚,接著大門便被人推了開來。

  「繡雲……快來幫爹……」身形瘦弱的方老氣喘吁吁地架著一個比自己高的年輕男子進門。

  見到這情形,繡雲馬上起身。「爹,他是……」

  「大人喝醉了。」方老簡單地解釋。

  「我……沒醉……」似乎聽到他們父女的對話,腦袋已經是昏昏沉沉的顧天祐抬起頭來,口齒不清地嚷道。

  「爹怎麼把他給帶回來了?」繡雲心想原來這名年輕男子就是知縣大人。「家裡又沒多餘的房間讓他睡……」雖然話中帶著些許不滿,似乎在怪這個男人老是找父親一塊喝酒,不過還是伸手幫忙攙扶,分擔一些重量。

  「就讓大人暫時睡在我房裡吧。」方老往屋後走去。

  聽爹這麼說,繡雲也只好不情不願地幫忙攙著知縣大人進房,最後將人安置在床榻上。

  顧天祐低嚷道:「水……我要喝水……」

  「快去幫大人倒杯水來。」方老脫下知縣大人的鞋履,回頭跟女兒說。

  「是。」繡雲忍著氣,轉身出去。

  待繡雲倒了杯水又進來,方老已經將桌案上的燭火點亮了。

  方老接過茶杯,然後坐在床沿。「大人,先喝口水。」

  「方老……咱們再乾一杯……」顧天祐閉著眼皮,嘴裡直嚷著。

  「要喝你自己去喝!」繡雲對這位新的知縣大人印象更惡劣了,因為她最討厭貪杯的酒鬼,所以連正眼都不想看他一下。

  「繡雲!」聽見女兒的咕噥,方老低聲斥責。

  連喝了兩口水,顧天祐倒頭便又睡著了。

  「好了,咱們先出去吧。」方老擺了擺手說道。

  跟著父親離開房間,來到了前廳,繡雲便又去倒了杯水過來給父親。「就算是大人找爹,爹也要盡量拒絕,都已經是快六十的人了,還是少碰酒為妙。」就因為他們父女倆相依為命,所以更希望爹能長命百歲。

  「爹根本沒喝到多少,都是大人一個人在喝。」方老接過女兒倒的水,才解釋給她聽。「就因為大人不嗜杯中物,所以才想要多練練。」

  「練?」繡雲不解地問。

  方老把水喝完了,才繼續往下說。「你以為縣令好當嗎?總是有一些必要的場合需要喝兩杯,萬一遇上了巡撫大人或知府大人,總不能推說不會喝,這可是會影響到將來的仕途,所以大人這陣子才會找爹跟他作伴,也承蒙大人看得起爹這個小小的仵作,當然沒有理由拒絕了。」

  「原來是這麼回事。」繡雲這才明白原因。

  「等大人醒來,你可別對他無禮。」方老瞭解女兒的脾氣,外表看起來柔柔弱弱的,不過卻遺傳了死去妻子的脾氣,只要惹火了她,可是潑辣得很。「你不要看大人才不過二十來歲,可比上一任知縣強多了,不但在辦案時能夠明察秋毫,為無辜的百姓討回公道,對於作奸犯科之人也不輕饒,真的是位難得的好官,吳縣有他在,可說是百姓之福。」

  繡雲聽了這一席話,還是相當懷疑。「他真的有像爹說的這麼好嗎?」

  「爹活到這把歲數了,也算見過不少官,絕對不會看錯人的,雖然大人上任不到三個月,可是對於再小的案子都能積極的去處理,很多事也都親力親為,這就更是難能可貴了。」方老讚譽有加地說。「能在這位大人手下做事,爹可還希望能再多活幾年。」

  聽完這番評價,繡雲對新知縣的印象才慢慢有了改變。「我知道了,那爹就到我房裡睡好了,我待在這兒看點書,稍微打個盹就行了。」

  「那今晚就辛苦你了。」方老搥著肩膀,便先去睡了。

  待屋子又重新安靜下來,繡雲才坐回凳子上,就著燭火看起書來,最後不知不覺的趴在桌案上睡著了。

  直到接近卯時,遠處的雞鳴聲響起,繡雲這才從睡夢中驚醒過來,當她攏了攏髮髻,瞥見窗外已經露出了曙光,便將案上的燭火吹熄,準備燒飯洗衣。

  當繡雲經過父親的房門外,聽見裡頭傳來聲響,因為不方便進去,於是隔著布簾問道:「大人醒來了嗎?」

  顧天祐一手按著太陽穴,試圖從床榻上坐起身來,聽見這句詢問聲,先是怔了一下,接著想起昨晚和衙門裡的仵作方老一塊喝酒的事。

  「你是……方老的女兒?」他在房裡試探地問。

  「是,我去幫大人泡杯熱茶。」說完,繡雲就走向屋後的灶房。

  感覺到簾外的人踱開了,顧天祐才忍著宿醉的頭疼,低頭套上鞋履,然後整理一下身上微縐的藍色長袍,這才掀起簾子,步出房間。

  待他來到前廳,看著這間簡陋的屋子,只消一眼就能看盡,可見生活上的清苦。

  不消多久,繡雲端著熱茶出來了。「大人——」

  聞言,顧天祐馬上轉過身去,面對著眼前這名芳齡十八,梳著一頭蘇州撅,身穿上衣下裙,領口和袖口鑲著花邊的年輕女子,只見她身形看來弱不禁風,一張瓜子臉上,眉眼唇鼻有著江南女子才有的溫婉細緻。

  「和小時候並沒有太大的改變……」在顧天祐的記憶中,十年前的她就已經生得秀美可愛,如今更是婉約動人,不過一雙眼角微挑的美目在面對自己的無禮凝視時,不是害羞得趕忙低下頭,而是不悅的回瞪,顯示出她是有脾氣的。「就連這潑辣的性子也一樣沒變……」

  繡雲聽不清楚他在咕噥些什麼,可是這麼打量個姑娘家未免也太失禮了。「大人!」這聲嬌喝警告意味濃厚。

  就如同爹昨晚所說的,這位新來的知縣大人果然很年輕,應該不過二十二、三歲,有著修長瘦削的身形,卻又不至於像個文弱沒用的讀書人,雖然此刻因為宿醉的關係,氣色看來不是很好,可卻是繡雲見過生得最俊俏出色的男子了,尤其是挺直的鼻樑下嵌著一張噙著笑意的男性嘴唇,配上了雙黑白分明,笑起來會微微瞇起的俊眸,彷彿專門勾走姑娘家的魂似的,剛才被他這麼盯著猛瞧,心跳頓時漏跳了半拍,這才趕緊收攝心神。

  「咳、咳。」顧天祐清了清喉嚨,知道自己的眼神太過「露骨」了,那也是因為他太高興能再見到她的關係。「是本官失態了。」

  「大人請用。」繡雲將熱茶擱在桌案上,思索著接下來要說的話。

  顧天祐有禮地說:「多謝方姑娘。」因為剛接下知縣的位置不久,有不少公務得先處理,直到最近才有時間接近方家父女。

  「大人……」繡雲見他掀袍坐下,這才開口。

  顧天祐啜了兩口熱茶,一喝就知道是劣等的茶葉所沖泡,又濃又苦,不過正好沖淡體內殘餘的酒氣。「方姑娘有話請說。」

  「我希望大人以後若是要找人喝兩杯的話,可否找其它人作陪,別再找我爹了。」繡雲語氣懇切地說。

  「為什麼?」顧天祐困惑地問。

  繡雲小臉一整。「我爹年紀也大了,最好還是少喝點酒比較好。」

  聽了,顧天祐點了幾下頭。「方姑娘的顧慮也有道理。」

  「那就有勞大人了。」繡雲以為他答應了。

  顧天祐馬上又接下去說:「……我保證會讓方老少喝一點。」

  「你……」繡雲一臉著惱,怒氣也緩緩上升。「大人身邊應該有師爺、有長隨和跟班,還怕找不到人陪你喝兩杯嗎?」

  「可是我卻偏偏跟方老最為投緣,說話也最為投機,這可怎麼辦才好?」顧天祐佯裝出困擾的表情,接著俊臉驀地一亮。「要不然這樣好了,為了能夠讓方姑娘安心,不如本官想喝兩杯時就到貴府來,這樣你也可以就近盯著方老,別讓他喝太多的酒,這麼做總成了吧?」

  「大人……」繡雲不禁有些傻眼,怎麼說著說著,事情就變成這個樣子,彷彿自己正一步步走進設好的陷阱當中,等到發現時已經太遲了。

  「難道方姑娘不歡迎本官?」顧天祐望著她驚愕的表情,嘴角隱約抽搐一下,然後狀似無辜地反問。

  「繡雲不、不敢。」想到這個男人是吳縣知縣,還是老父的頂頭上司,繡雲只能把「沒錯」兩個字嚥了回去。

  顧天祐輕咳一聲,像是在掩飾滾在舌尖的笑意。「方姑娘就不必太過勉強,要是真的不歡迎,我可以和方老到酒樓裡喝……」

  「我一點都不勉強。」繡雲咬牙切齒地說。

  「真的嗎?本官也不是那種會用身份來強人所難的惡縣令。」顧天祐說得一副很委屈的模樣。

  「那就照大人的意思吧。」繡雲突然有種引狼入室的錯覺。

  「聽你這麼說,本官也就放心多了。」說著,顧天祐又啜了口難以入喉的熱茶,將嘴角的笑弧藏在杯沿。「那麼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一定經常來貴府叨擾。」

  「大人……太客氣了。」繡雲磨著牙,吐出客套話。

  什麼難得的好官?什麼明察秋毫?這個男人簡直是個奸詐小人,俗話說當官的沒一個好東西,這話一點都不假,爹根本就被他看似溫文儒雅的外表給騙了!繡雲斜睨著坐在眼前,狀似悠閒自在的知縣大人,在心中惱怒地暗忖。

  顧天祐自然感覺得到她在瞪著自己,不過愈是這樣,他就愈是想招惹她,明知道這麼一來繡雲可能會討厭他,可是偏偏控制不了自己這種幼稚的行為。「方姑娘儘管去忙你的事,本官向來很能隨遇而安,不需要有人伺候。」

  「大人還真是懂得體恤別人。」繡雲不甘示弱地諷道。

  「本官雖是小小的七品官,但是食朝廷俸祿,自然要視吳縣百姓如家人,這也包括了方姑娘,既然都是一家人了,彼此就不用太客氣。」顧天祐話說得臉不紅氣不喘,聽的人卻是雞皮疙瘩掉了滿地。

  「大人還真會說話。」繡雲從沒見過臉皮這麼厚的男人,果然是天生當官的料,真是能言善道。

  「多謝誇獎。」顧天祐大方的接受她的讚美。

  再跟這個男人說下去,繡雲不敢保證不會拿掃帚出來趕人。「那我先下去燒飯了,大人請自便。」

  話才說完,繡雲便聽到大門傳來兩聲輕敲,於是過去應門。

  「我是索師爺,請問我家大人昨晚是否待在這兒?」大門外站著一名同樣年約二十來歲的男子,朝她拱了下手問道。

  顧天祐聽到幕友的聲音,在屋裡應道:「我在這裡。」

  「大人該回衙門了。」索師爺跨進門坎說。

  「是該走了。」顧天祐緩緩地站起身。

  繡雲見知縣大人總算要回去了,暗暗吁了口氣,現在的她只想和父親過著平平靜靜的日子,不希望有個外人來擾亂他們的生活。

  「多謝方姑娘泡的茶。」顧天祐兩手背在身後,望著送自己到門口的繡雲,俊眸微彎。「本官今天就先告辭了。」

  「大人慢走。」表面上繡雲還是維持該有的禮數。

  「嗯。」顧天祐瞥了她一眼,這才跨出門坎,和幕友一塊離開方家。

  兩人就這麼漫步在市井間,可以看到百姓們一天的忙碌即將展開。

  早上的空氣也格外清新,讓顧天祐宿醉的狀況減輕許多,想到方繡雲對他敬而遠之的態度,若自己不是吳縣知縣,只怕早就開口叫他滾了,更不會這麼忍氣吞聲,只是往後想要她給個好臉色看,恐怕不容易,不過……他就是鍾意她這副帶了一些潑辣,但又不至於過於凶悍的脾氣。

  「你是男孩子,不准哭!」

  「男孩子這麼愛哭,會被人家笑的!」

  「我爹一定會幫你的,快把飯吃了,要不然我不理你了……」

  想到當年的事,顧天祐眼底的笑意更深了,這十年來,他從來沒有時間也沒有興趣去注意姑娘家的長相和性子,只因為方繡雲被他牢牢的記在心裡,沒有一個女子可以取代。

  「……大人還沒告訴方家父女,之所以選擇到吳縣來擔任知縣,有大部分的原因是為了報恩?」索師爺走了一段路之後才開口。

  顧天祐將心思拉了回來,嘴角依舊噙著一抹淺笑。

  「方老是個老實人,一向都是安分守己,絕不收取賄賂,也不為任何理由說謊,畢竟仵作這份差事可是人命關天,絕對馬虎不得,這點從以前到現在都沒有變過,要是我跟他說想報答當年的恩情,只怕他會一再推辭,甚至和我保持距離,所以我想了很久,決定就像現在這樣,以上司與下屬的身份來相處就好,若是方家有任何需要,也可以暗中幫忙,這樣或許比較妥當。」

  說到這裡,顧天祐腦中浮起了十年前的往事,因為在蕭家莊擔任管事的父親被人嫁禍,無端背上了殺害主人蕭老爺的罪名,眼看就要被斬首,若不是方老重新驗屍,斷定兇手另有其人,最後才得以還給父親一個清白,因此這輩子他都不會忘了這份恩情。

  「剛剛見到的那位姑娘應該就是方老的女兒,也是大人喜歡了十年的意中人?」索師爺回想了一下繡雲的容貌。「生得倒是秀氣端莊,不過……年幼時的想法,長大之後總是會改變的。」

  「我倒是一點都沒有變過。」顧天祐口氣難得正經。「當年我爹被冤枉,關進大牢等候處斬,原本就有心絞痛毛病的娘也因這打擊而病發猝逝,所有的人都能躲則躲,根本沒人願意出面收留我,只有方家父女在我最需要有人關心的時候對我伸出援手,那時的繡雲不過才七、八歲,連夜裡睡覺都緊緊的握住我的手,要我不要害怕,也許她早就忘了有這件事,可是我卻忘不了那份溫暖。」

  索師爺一臉不以為然。「為了報恩,你這個狀元錯失了進翰林院的機會,委實可惜,五年前我救了餓昏在路旁的你,之後還願意留在你身邊,也是看出你有才華,想親眼看到你當上高官的那一天。」翰林院雖然沒有實際權力,可卻是儲才之所,將來更有機會成為朝廷重臣。

  聞言,顧天祐卻覺得當個知縣可比進翰林院來得有挑戰性多了。「那麼你呢?還不想回家嗎?」和索師爺相交多年,自然也清楚他身為側室之子,無法繼承家業,這才離開家裡的庇蔭,打算靠自己闖出一片天。

  「那個家沒有我立足之地,回去做什麼?何況我對經商沒興趣,現在的心願就是看著大人一步步往上爬,而我這個師爺也能在官場上興風作浪。」他覺得政治有意思多了。

  「前面有攤賣粥的,先吃點東西再回衙門。」顧天祐看到有賣吃的,什麼都忘了,肚子也開始叫。

  索師爺橫睨了他一眼。「大人身上有帶銀子嗎?一年不過四十五兩的薪俸,真虧你還能當得這麼開心。」

  「既來之、則安之,就算粗茶淡飯也是一頓。」顧天祐想到自己從小到大所吃過的苦,眼前這種儉樸的生活,已經算是很奢侈的了。「索師爺,待會兒粥錢就拜託你了。」

  「我真後悔那天救了你!」索師爺沒好氣地說。

  顧天祐低笑兩聲,和他一塊走向粥攤。

第1章(2)

  三日後——

  戌時就快過了,繡雲專心做著女紅,希望多少能夠貼補家用,聽到外頭有腳步聲,便趕緊側耳傾聽,發現是隔壁人家的,便又低頭繼續繡著牡丹花。

  沒過多久,一陣嗒嗒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接著大門被推開了。

  「大人請進!」方老領著知縣大人跨進家門。

  坐在屋內的繡雲聽到這句話,秀顏微變,果然就見顧天祐跟在爹的身後進來,讓她只能氣在心裡,心想這位知縣大人的臉皮果然比城牆還厚,還真的來了,也不想想這個舉動會打擾到別人。

  「爹,您回來了。」在父親面前,繡雲也不敢太過無禮,於是朝顧天祐屈了下膝。「見過大人!」

  顧天祐手上拎著一瓶酒,將繡雲臉上閃過的不滿看在眼裡。「方老,本官來貴府不知會不會太過打擾了?」他就是故意說給繡雲聽的。

  「怎麼會呢?就只怕沒什麼好吃的用來招待大人。」方老汗顏地說。

  「方老別這麼說,本官也是苦出身的,更不是挑嘴之人,就算是粗茶淡飯也一樣能吃得津津有味。」顧天祐有意無意地瞄了繡雲一眼。「只是都這麼晚了,就怕會太麻煩令嬡。」

  聞言,方老當然馬上跟女兒說:「繡雲,快去看看灶房還有什麼吃的,弄兩樣來讓咱們當下酒菜。」

  繡雲先橫睨了顧天祐一眼,然後才望向老父。「爹,我怕大人吃不慣……」

  「方老剛剛跟本官誇過方姑娘下廚的手藝,還真希望有機會能嘗一嘗。」顧天祐不待繡雲把話說完,馬上順口接下去。

  「既然大人都不嫌棄了,你就快去端出來。」方老催促地說。

  見老父難得跟人這麼投緣,繡雲心想他真的很欣賞這位新來的知縣大人,也只能跺了下蓮足,轉身到屋後的灶房去了。

  「大人請坐!」方老熱絡地招呼。

  顧天祐在方桌的另一頭坐下。「這次的案子多虧有方老在,才能順利抓到兇手,本官先敬你一杯!」說著,便為兩人各倒了杯酒。

  「大人別這麼說,其實這也多虧了死者地下有知,才讓我發現真正的死因,不然還真的有些棘手。」方老不敢居功地說。「身為一名仵作,就是要替死者申冤,努力找出真相,這本來就是我該做的事。」

  「即便如此,本官還是要謝謝你。」顧天祐舉杯地說。「何況大清律例也有明文規定,其有檢驗得法,洗雪沈冤者厚給予之,這獎賞是絕不會少的。」

  方老也趕緊舉起酒杯,先乾為敬。「有大人這句話就夠了。」

  「咳、咳。」顧天祐被辛辣的酒給嗆到。

  「大人還是別喝。」方老見他掩袖猛咳,開口勸道。

  「無礙。」顧天祐又咳了幾下。

  「沒有下酒菜,光喝酒容易醉的。」說著,方老又往屋後看了一眼。「繡雲這丫頭還沒出來,我進去看看……」

  「方老別忙,免得令嬡覺得本官太難伺候了。」顧天祐笑歎地說。

  聞言,方老歎了一口長氣。「其實都是我這個爹害苦了繡雲,要不是從事仵作這工作的都是像咱們這種身份低下的人,才會處處讓人瞧不起,這丫頭早就嫁給一個好人家,說不定還能當上少夫人,不用跟著我吃苦受罪。」

  「這話怎麼說?」顧天祐挑眉問道。

  方老又乾了一杯。「也不怕大人見笑,就在兩年前,住在寶帶橋北邊的江家綢緞莊大少爺看上繡雲,繡雲也對他有意,不過當媒婆上門來提親,才知道對方根本不是要她當正室,而是側室,這丫頭馬上跑去質問對方,想不到那位江家大少爺居然說依她有個當仵作的爹,只配為妾,讓她傷心欲絕,之後連其它媒婆想要再來幫她作媒,她都不肯,還說這輩子都不想嫁人了……」

  「爹!」繡雲端著兩道小菜出來,聽到父親把這段不堪的過往說出來,心裡又窘又氣。「你做什麼跟外人說這些?」

  「大人又不是外人。」方老可是很相信這位新知縣。

  繡雲著惱地瞪了顧天祐一眼,真不懂他是灌了什麼迷湯,讓爹這麼全心全意的信賴。「他跟咱們非親非故,當然是外人了。」

  「繡雲,不可無禮!」方老斥道。

  顧天祐笑得俊眸微彎,對她不善的態度並不以為忤。「本官的確是個外人,這一點方姑娘說得也沒錯。」

  這位知縣大人在爹面前還真會賣乖,實在狡猾,繡雲朝他嬌橫一眼,才把端在手上的兩道小菜擱在桌案上。「家裡沒什麼好吃的,只有自個兒醃的甜嫩姜芽和蜜汁蘿蔔,若是不合大人的口味還請見諒。」最後一句話是從齒縫裡迸出來的。

  「既然是方姑娘親手醃的,本官當然要嘗嘗看。」顧天祐馬上執起竹筷,就挾了一口甜嫩姜芽放進嘴裡,嚼了兩下,頓時是讚不絕口。「這是本官吃過最好吃的醬菜,比在館子裡吃到的還要合口味。」

  「不過是醬菜,也沒什麼,大人就不必客氣了。」繡雲努力保持冷淡的表情,可是她的心卻不爭氣地跳得又快又亂。

  顧天祐佯歎一聲,好藉此博取同情。「只能怪本官的月俸不多,就連廚子都請不起,想好好的吃上一頓還真不容易,而方姑娘的醬菜更讓本官想起年幼時,已經過世的娘親所醃的味道。」

  方老聽他這麼誇讚女兒的手藝,更是滿臉的驕傲。「我這丫頭不只會做菜,而且女紅也做得很細,更不用說讀書識字了,將來誰能娶到她可是天大的福氣。」

  「爹!」繡雲窘紅了小臉,就怕人家誤會了,以為父親想把她推銷給他。

  聞言,顧天祐頻頻頷首。「方老說得是,只有那些目光短淺的男人才會錯過像令嬡這麼好的姑娘,若是本官可絕對不會這樣傷害她。」

  這番話聽得繡雲不禁又羞又惱,心想這個男人到底知不知道說這種話很容易讓人誤會的,也提醒自己千萬不要當真,他只不過是在說客套話罷了,因為江家大少爺的那件事,讓她不再那麼天真,知道愈是有錢有勢的人家,就愈是在乎門當戶對,這一點繡雲不會再忘記了。

  「衝著大人這句話,我先乾為敬。」方老開心地說。

  見狀,繡雲連忙說個兩句。「爹可別喝太多了。」

  「再一杯就好,爹今晚真的太高興了……」方老呵呵地笑說。「難得大人這麼看得起爹,願意跟爹平起平坐,這一生真是沒有白活了。」

  繡雲聽了不由得心酸,知道江家大少爺的事也讓父親的心裡很不好受,總是自責毀了她的姻緣。

  「別這麼說,若是衙門裡少了仵作,那麼本官這個知縣再怎麼精明厲害,也破不了案子,所以往後還得多多仰仗方老了。」顧天祐發自肺腑地說。

  方老感動得眼眶都紅了。

  聽了這番話,繡雲不禁有些動容,因為上一任的知縣可是萬般瞧不起爹這個仵作,使喚起爹來比自個兒的奴才還不如,因此對顧天祐稍稍多了些好感,心想這個男人還是有可取之處。

  「我再敬大人一杯!」方老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顧天祐只啜了一小口。「方老別再喝了,不然有人要怪起本官。」

  「我這丫頭就是囉嗦了點,大人可別見怪。」方老笑說。

  繡雲嬌嗔一句。「我是為了爹好,居然還嫌人家囉嗦。」

  方老頓時笑瞇了老眼,父女情深溢於言表。

  就在說說笑笑之中,多喝了兩杯的方老開始有些醉意,只好告罪一聲,在女兒的攙扶之下,先回房間歇著了。

  待繡雲又回到廳裡,就見顧天祐正要起身離去。

  「剛才真的要謝謝大人。」她衷心地說。

  「謝什麼?」顧天祐噙著淺笑。

  「謝謝大人說的那些話,從來沒有人像大人這樣尊重過我爹的工作,說真的,我已經好多年沒看到他這麼高興了。」繡雲為此相當感激。

  「本官說的可都是真話。」當年若不是遇上方老這個經驗豐富的仵作,才得以翻案重審,要不然他的父親即便到陰曹地府都擺脫不了殺人的罪名,顧天祐可比任何人都尊重這份工作。

  繡雲頷了下螓首。「我知道,那我爹就有勞大人多多照顧了。」

  「難得方姑娘肯給本官一個好臉色看,今晚還真是來對了。」顧天祐語帶戲謔地說。

  聽了這番調侃,繡雲耳根微燙。「有得罪之處,還請大人見諒。」

  顧天祐一臉似笑非笑。「那麼往後本官若是再來找方老喝兩杯,方姑娘應該不會再反對了吧?」

  「如果只是『兩杯』,繡雲還可以接受。」她笑著橫睨他了一眼。

  「那麼再配上方姑娘親手做的菜,有酒有菜,這樣才算得上相得益彰。」顧天祐笑咳一聲,當然聽得懂繡雲刻意強調「兩杯」的用意。

  「你……大人可別得寸進尺了。」繡雲板起了秀顏,才稍稍對這個男人客氣一點,就故態復萌了。

  「可是本官就是喜歡吃方姑娘做的菜,即便只是毫不起眼的醬菜,也是別有一番風味。」顧天祐這番誇讚,讓繡雲連面頰都紅了。

  繡雲不想讓自己因為這些讚美而攪得心湖又亂了,一次教訓已經足夠。「這種好聽的話,大人還是去對其他姑娘說吧。」

  「本官可不是濫情之人。」顧天祐說得正經八百,可是那張俊秀中帶著幾分邪氣的笑臉,偏偏讓繡雲很難相信他的話,總覺得一不留神就會上當受騙似的。

  「誰曉得是不是?」繡雲咕噥地說。

  顧天祐耳朵可靈光得很,當然聽見了。「本官更不會隨便對不在意的姑娘說這種曖昧的話。」

  「你……再說這種輕薄的話,我可不管你是誰,不許你再踏進門坎半步。」繡雲面頰緋紅地斥道。

  「這絕非輕薄,本官可以請媒婆上門來向方老提親,證明自己是認真的。」顧天祐想要照顧方家父女,既是報恩,也因為想要和他們成為真正的一家人。

  繡雲臉色更紅了。「你……你……大人喝醉了,還是早點回去歇著吧。」他可是一位七品知縣,就算官位再小也是個官,更不是她這仵作之女高攀得上的,她在心裡不斷提醒自己。

  看來是他太過於急躁了,雖然自己等了將近十年,對她來說卻不過是剛認識,但顧天祐不打算就這麼放棄,總有一天會讓繡雲點頭的。「本官是該告辭,方姑娘也早點休息。」

  待那道修長俊逸的男性身影漸行漸遠,直到消失在視線之外,繡雲才警覺的收回目光,連忙把大門用力關上,也阻絕對於顧天祐所有的想法。

  她不能動心!不能喜歡上這個男人!

  比起江家大少爺,這位知縣大人更需要娶個匹配得上他的女子為妻,不只能坐穩官位,將來更能飛黃騰達,繡雲告誡自己別再重蹈覆轍,傻乎乎地付出感情,最後卻落得難堪的下場。

  他一定是喝醉了,或者根本是在尋她開心,不是當真要請媒婆來跟爹提親的,繡雲也早就決定這輩子都不嫁人,要留在家陪爹到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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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7-21 11:39:08

第2章(1)  

  申時左右——

  繡雲才將飯菜端上了桌,心想這個時辰,若非有什麼案子,父親也該從衙門回來了,才這麼想,就聽到屋外有了動靜。

  「大人請!」方老又領著顧天祐進門。

  見狀,繡雲沒有料想中的那麼驚訝,似乎已經開始習慣這種情形了,不過之前幾次都是夜深了才來找爹喝兩杯,這會兒太陽都還沒下山,知縣大人便出現了,她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往後一定還會再發生。

  顧天祐一臉笑吟吟地說:「本官又來打擾了。」

  知道會打擾到人家,偏偏還是來了!繡雲嘴裡沒說什麼,不過橫睨的眼神已經表達得很清楚了。

  「誰教本官薪俸少得可憐,府裡連個廚子都請不起,索師爺做的菜又……不合本官的口味。」光是想到那些半生不熟,甚至焦黑的食物,顧天祐就忍不住打了個哆嗉,實在不想再虐待自己的胃了。「方老才會邀請本官來貴府吃個便飯,自然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方老一面點著頭,一面招呼他坐下來用飯。「只要大人不嫌棄,咱們也不差多一雙筷子。」

  「本官高興都來不及,又怎麼會嫌棄呢?」在恩人面前,顧天祐可是滿臉誠懇之色。

  繡雲在心裡歎口氣,只得再回灶房拿一雙碗筷出來。

  她真的不懂這個男人為什麼老是喜歡纏著爹,以他貴為知縣的身份,還怕找不到人請客吃飯,偏偏就愛往這兒跑,讓繡雲想不見到他都難。

  「沒什麼好菜,大人就湊合著吃吧。」她說。

  顧天祐比了下另一張凳子。「你也坐下來一塊用吧。」

  「我現在沒什麼胃口。」繡雲涼涼地說。

  「是這樣嗎?希望不是因為本官讓方姑娘覺得家裡多了個外人在,感覺到彆扭不自在的關係。」

  顧天祐露出擔憂的表情。

  方老可把這番話當真了。「大人千萬不要誤會,絕對不是這個原因……繡雲,還不快點坐下來一塊吃!」

  「爹,我……」繡雲想要說她真的還不餓,卻瞥見顧天祐嘴角的笑弧更大,這才明白他是故意那麼說的,不禁狠狠的瞪了始作俑者一眼。

  「本官還是離開比較好。」說完,顧天祐便作勢起身要走。

  繡雲不想壞了爹的好心情,只得勉強擠出一抹笑容。「我突然有點餓了……」

  「是嗎?那就一塊吃吧。」顧天祐唇角勾起得逞的笑意。

  如果這個男人不是知縣大人,繡雲保證會親手撕爛他那張笑臉。「大人可要吃飽一點,免得我以為自己煮的菜難吃。」

  「方姑娘儘管放心,本官好養得很,只要不是半生不熟或焦黑就行了。」顧天祐捧起白飯,右手拿起筷子,當真就狼吞虎嚥起來。「咳咳……」

  「吃慢一點……」方老趕忙對女兒說。「快幫大人舀湯!」

  「是。」繡雲不情不願地照做。

  顧天祐接過她舀的熱湯,就喝了一大口,馬上被燙到舌頭。「哇!」

  「噗哧!」繡雲用袖掩口,笑了出來,她就是故意不提醒他說湯才剛煮好,還燙口得很。

  方老關切地問:「大人不要緊吧?」

  「我還以為這湯已經不會那麼燙口了,所以才沒跟大人說。」繡雲也懂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無、無妨。」顧天祐見繡雲笑得很樂,分明是存心的,還真是不能小看她報復的手段。

  「沒事就好。」方老並沒有看出眼前兩個年輕人之間的「暗潮洶湧」。

  繡雲也舀了碗湯,先吹涼之後才給父親。「爹,小心燙!」

  「爹又不是七老八十了……」方老口中叨念,不過對於女兒的貼心和照顧,還是相當高興。

  看著他們父女之間的溫馨互動,顧天祐不禁覺得虧欠得更多,要不是發生蕭老爺那件命案,或許方老也不會因為堅持要翻案而得罪建德知縣,因為建德知縣早已收了不耐寂寞而與府裡的護院通姦,最後竟然與姦夫聯手殺害丈夫的蕭夫人賄賂,方老最後只得帶著女兒被迫離開原本居住的杭州建德,輾轉來到蘇州吳縣,這份恩情更是還不清了。

  「大人在想什麼?」方老最先發現顧天祐沒有動筷子。

  顧天祐淺淺一哂。「方老真是好福氣,有這麼孝順的女兒。」

  「唉!將來誰能娶到她,才是真正的好福氣。」方老眼下最煩惱的還是女兒的終身大事,總希望她能嫁個好婆家。

  「做什麼又提這種事?我若真的要嫁人,也要把爹一起帶過去……」繡雲幫父親挾菜,突然想到這個辦法,如此一來,也找到個借口可以說不嫁。

  方老笑罵一句。「傻孩子,哪有把爹當嫁妝的新娘子?」

  「要是對方不願意的話,那我就一輩子在家陪爹。」繡雲心想往後就不會有媒婆上門來煩她了。

  顧天祐拭了下嘴角,看來普天之下的男子只有他願意,也辦得到了。「方姑娘這麼孝順,相信老天爺一定會讓你有個好歸宿的。」

  方老連忙拱著手。「承蒙大人金口……繡雲,去把人家送的碧螺春拿出來泡,你要爹少喝點酒,那就喝茶吧。」

  就在繡雲要進去泡茶的當口,就聽到敞開的大門傳來兩聲輕敲。

  「大人!」身材矮小的跟班站在屋外朝裡頭喚道。

  顧天祐從凳子上起身,走到門口。「什麼事?」

  「索師爺說有事要請大人回去。」跟班轉達地說。

  「知道了。」顧天祐轉過頎長的身軀,一臉扼腕。「這茶改天再來喝吧,本官有事得先走一步了。」

  方老連忙起身送客。「大人慢走!」

  「嗯。」顧天祐朝繡雲頷了下俊首,便跨出門檻,大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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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多久功夫,顧天祐已經回到位在衙門後方的住處,這座府邸據說是上一任知縣搜刮民脂民膏所蓋的私人府邸,當他被摘了項戴,也就歸朝廷所有,如今便成了自己的官宅。

  待顧天祐走進書房,就見索師爺坐在裡頭,身邊的几案上擺了好幾錠亮澄澄的銀子,眉頭不禁一挑。

  「這些銀子是打哪來的?」他好奇地問。

  索師爺喝了口茶水。「這是司閽今天收到的門包,總共二百多兩,可是大人五年多的薪俸。」這司閭可是他親自幫知縣大人挑選,是負責官宅和官署門房的僕人,也擔起傳遞命令和接待賓客的責任,自然得是心腹和耳目,更是官宅的咽喉,要進門謁官得先經過此人,自然得用銀子打點。

  「是你讓司閽這麼做的?」顧天祐口氣略沉,表示他不太高興了。

  「大人想當個好官,我自然贊成,可是要當個清官,得先看看能不能養得起官宅裡的奴僕,還有大人你自己,更別說要給本師爺的束修了。」

  索師爺把利害關係說給他聽。

  「想當一個清官,最後不是被害死,就是餓死,要不就是窮死的下場,大人再怎麼省吃儉用,即便連廚子也不請、轎子也不坐,每個月還是有必要的開銷,要是讓其他官員知道,還以為大人是故作清高,連門包都不收的,到時將你排拒在外,真有要事要求上面的人幫忙,可就知道吃虧的是自己,因為官場就是這般現實,權和錢是缺一不可的。」

  顧天祐也沒有天真到認為索師爺的論調是大錯特錯,因為現今官場上,收門包已經是見官的必要手續,只是他總不希望自己也淪落到那種地步,成為百姓口中的貪官。

  「要收門包可以,不過一般老百姓的絕對不能收半分錢,更別說是窮苦人家有冤屈要求見本官的,至於一些商家想要乘機來巴結賄賂,那本官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這是顧天祐最大的容忍限度了。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索師爺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他的。「這魏家和趙家經營的茶樓在蘇州很有名氣,不過為了生意上的競爭,暗中較勁得很厲害,加上兩家人都住在吳縣,看來這一回把主意打到大人身上,就是希望能有大人在後頭撐腰,所以今兒個都派了人來,想要見大人一面。」

  顧天祐口氣稍稍和緩,若收的是有求於自己的百姓所賺的血汗錢,甚至得賣田賣地才能籌出來,他絕對會親自送回去,然後跟索師爺翻臉。「原來是這樣,那就收下吧。」

  「只不過到時大人還是得找時間跟魏、趙兩家見個面,當然吃飯喝酒都是必要,最好的方法是雙方都討好,不過別輕易承諾什麼,免得到時拿石頭砸自己的腳。」索師爺叮嚀地說。

  「幕友說的話,本官一定會照辦。」顧天祐佯歎一聲。「不過什麼時候你做的飯菜不會再焦掉?」

  「大人是不滿意我的廚藝?」索師爺一臉沒好氣。

  「如果它可以吃當然就滿意了。」顧天祐說得直接坦白。「不過這會兒,我倒是不擔心以後沒有地方吃飯了。」

  「怎麼?大人真的打算三餐都跑到方家去吃?」說著,索師爺臉色一整。「身為幕友,還是想要勸大人幾句話,報恩事小,大人的前途才是最重要的,十年寒窗苦讀,終於榮登第一甲的狀元,就該好好把握機會,依大人的才華和能力,將來定可位居高官。」

  顧天祐深深的看他一眼。「你或許沒有想過,若不是有報恩這個動力,也許就沒有今天的我,當然前途也很重要,只是事有先後,總要一步一步來,既然本官有才華有能力,還怕什麼。」

  「大人別又用我的話堵回來。」索師爺眼看勸不動,也不再說了。

  見兼幕友的索師爺生氣了,顧天祐才笑了笑說:「或許你跟著我反倒是大材小用,要是有機會,可以把你推薦給其他人。」

  「要是我不想待在這兒,就算你開口留我也沒用。」索師爺歎了口氣,起身往外走。「總之大人好好想一想吧。」

  待索師爺離開了書房,顧天祐心想他說的也沒錯,當初去覲見皇帝,與年紀尚輕的皇帝相談甚歡,原本有機會進翰林院,相信用不了多久,一定有機會往上爬,更不用說成為皇帝的親信,不過他卻主動要求到吳縣來當個七品知縣,因為顧天祐知道方家父女住在這兒,沒有任何事比報恩來得重要。

  想到這兒,顧天祐緩緩地起身,天下最容易的事就是做官,差別在於他要不要去爭取,不過前提是得完成自己多年的心願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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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個月後——

  繡雲才拿著剛繡好的鴛鴦被套到保聖寺附近的魏府,親手將東西交給魏夫人,因為她的女兒就快出嫁了,自然也要向對方說上幾句恭喜。

  「你都已經十八,也該嫁人了,要不要我幫你找找看適合的對象?」

  「謝謝魏夫人,繡雲不想嫁人……」

  「咱們魏家有好幾間茶樓,有好幾位茶博士都還沒娶妻,也不會計較你是什麼樣的出身……」

  「魏夫人,謝謝你這麼費心,真的不用了……」

  只要想到方才和魏夫人的對話,就像有根針紮在繡雲的心口上,明知對方是一片好意,可是卻讓她聽得很刺耳,因為她從不以父親的職業為恥,相反的還相當驕傲,若是看不起他們父女,那樣的男人條件再好,她也不嫁。

  才走過一座朱紅欄杆的畫橋,來到了鎮上最繁華的街道上,今天依舊是人聲鼎沸……繡雲馬上在心中更正,今天似乎比以往還要熱鬧。

  待繡雲往前走了幾步,往聚集最多人潮的地方瞥了一眼,很快地知道原因了,只見頭戴瓜皮小帽、身穿深藍色長袍的俊秀男子被百姓們給包圍著,即便週遭有不少人,可是卻能讓人一眼便瞧見他。

  這還是繡雲第一次在大白天裡見到顧天祐,只見那個男人嘴角銜著抹笑,連雙眼都笑瞇著,這會兒不知道說了些什麼,讓身邊的幾位大娘大嬸都笑得花枝亂顫,年輕一點的未婚姑娘也顧不得矜持,費盡心思的也要擠到他身邊去,就是希望贏得知縣大人的注意。此刻的他既沒有當官的人該有的傲慢,也不見半絲嚴厲,那一派悠閒自得的態度反倒像個富家公子,帶了個跟班出來遊山玩水。

  「咱們這位新的知縣大人真是年輕有為!」

  「而且出門從來不坐轎子,一路上總會跟老百姓聊上個幾句,可跟上一任知縣的目中無人完全不同。」

  路人七嘴八舌的評論著這位上任三個多月的吳縣知縣。

  一位老婦也加入他們的行列。「聽說縣裡的媒婆都快把衙門的門檻給踏破了,很多人家想把閨女嫁給大老爺,可惜都被拒絕了。」

  「當然會拒絕了,我聽說江蘇巡撫打算把最寵愛的么女許配給他……」

  這個內幕讓旁邊的路人無不瞪大眼珠。

  「要是咱們大老爺當了江蘇巡撫的女婿,仕途可是一片光明……」

  聽到這番話,繡雲的心無端地往下沉了沉,不過旋即又定了定神,不想讓情緒受到影響。

  她在意什麼呢?

  那個男人將來要娶誰,又與她何干?

  繡雲深吸了口氣,想要當作沒看見的快步離開,可惜有人不肯如她的意,顧天祐闃黑的眼角才瞥見眼熟的纖細身影,便馬上開口叫住她。

  「方姑娘!」顧天祐提高音量,就是故意要讓所有的人都聽見。

  看來不打招呼也不行了,繡雲咬了咬牙,偏首朝顧天祐頷了下首,口氣客氣疏遠。「原來是大人在這兒。」

  顧天祐俊眸笑得更瞇了,還一面舉步朝她走去,讓繡雲暗喑咬牙,因為她最不想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

  「居然在這兒遇見方姑娘,真是有緣。」顧天祐眼睛可利了,瞥見掠過繡雲眼底的怒光,更想要招惹她了。

  「大人正在忙,繡雲就不打擾了。」她只想快點離這個男人遠一點。

  「本官今兒個一點都不忙,衙門裡也沒什麼案子……」顧天祐不著痕跡地擋住了她的路。「加上天氣又好,所以才想出來和吳縣的鄉親們閒話家常,互相認識一下,畢竟住在這座縣裡就像一家人,總不能連本官長什麼樣兒都不知道。」

  「大老爺說得是。」

  「大老爺真是親切……」

  周圍的百姓們馬上點頭附和著,對這位父母官更加喜愛了。

  繡雲忍住搓揉手臂的動作,免得雞皮疙瘩又掉了滿地。「大人真是辛苦了,繡雲還有事先走一步……」

  「不如一塊走吧!」難得在這兒遇到繡雲,顧天祐自然要把握機會多跟她相處,也讓她多瞭解自己。

  「我看……」繡雲思索著理由拒絕。

  顧天祐已經昆艮在場的百姓們拱手告辭。「本官有點事想要跟方姑娘談一談,下回再跟大家聊。」

  「那是誰家的閨女?」有人好奇地問。

  聽到別人在談論自己,繡雲腳步也跟著加快。

  「本官還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面目竟可憎到讓方姑娘見了就想跑。」顧天祐跟在後頭,懶懶地開口。

第2章(2)  

  這句話頓時讓繡雲停下腳步,不情不願地回過頭去。「大人言重了。」

  「要不然就是本官真的太惹人厭了。」他又說。

  繡雲磨了磨牙。「怎麼……會呢?」

  「是嗎?那麼方姑娘剛剛為什麼見到本官要假裝沒看見?」顧天祐就是存心捉弄她,喜歡看她有氣又不便當場發作的模樣。

  「因為……繡雲急著回家準備晚飯。」她快招架不住了。

  顧天祐抬頭看了下天色。「這個時候準備會不會太早了一點?」這口氣擺明了就是揶揄她撤的謊不夠高明。「方姑娘下回還是找個好一點的理由。」

  「你……」繡雲為之氣結。

  見繡雲氣得小臉泛紅,顧天祐也覺得自己真的太幼稚了,非這樣欺負她才高興。「本官應該學著當個君子,不該把話說得這麼白,讓方姑娘感到尷尬。」

  「繡雲也不敢奢望大人能當個君子。」繡雲還以顏色地嬌哼。

  「看來方姑娘對本官的評價很低。」顧天祐哈哈一笑,不見半點惱意。「是該好好的檢討才是。」

  這個男人會真的檢討才怪!繡雲嬌嗤地忖道。

  「今天衙門裡沒什麼事,方老應該可以早點回去歇息。」顧天祐跟著她走上了一座石拱橋。「要是朝廷能多撥一點經費,也許可以再募得一名仵作,到時跟在方老身邊,隨時預備項補,也能減輕一些他的負擔。」

  繡雲聽他口口聲聲都是關心父親的話語,也就不跟顧天祐計較方纔的事了。「若我不是女子,或許就能跟在爹身邊學習,將來也能繼承他的衣缽。」

  「你不擔心一旦當上了女仵作,就更嫁不出去了?」顧天祐戲謔地問。

  「多謝大人關心,繡雲早就決定不嫁人了。」繡雲垂下眼瞼說道。

  顧天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只有他清楚心裡的醋勁在翻騰著,要是能早兩年來到吳縣,或許繡雲不會受到傷害,也不會有機會對其他男人動心了。「就為了那位江家大少爺?」

  「不關你的事!」像被踩到了痛腳,讓繡雲冷了嗓子。

  「因為方姑娘還喜歡他?還忘不了他?」顧天祐咄咄逼人地質問著,心想要是她回答是的話,他……真的想殺了那個江家大少爺,然後徹底抹去其他男人在繡雲心中的印象。

  繡雲眼眶泛紅。「這件事跟大人無關。」說著,她便氣呼呼地走了。

  見繡雲真的被他惹惱了,顧天祐搔了搔下巴,有些後悔不該逼得這麼緊,想著該怎麼挽救,該怎麼再逗繡雲開心才好。

  「是本官說錯了話,還請見諒。」顧天祐快步追上,然後繞到繡雲跟前,又是打躬又是作揖。

  「你……大人這是在做什麼?」繡雲慌忙地左顧右盼,就怕讓人瞧見。

  「當然是表示歉意。」顧天祐一副誠懇的模樣。

  「不、不用了……」大街上人來人往的,她可不想引來側目。

  顧天祐一臉虛心認錯的表情。「既然本官說錯了話,惹方姑娘不高興了,當然要誠心誠意的道歉,請求原諒。」

  「你……我原諒大人就是了。」繡雲急急地說。

  「當真?」顧天祐笑瞇了眼問。

  繡雲咬了咬牙,回道:「當然是真的。」

  「那本官就放心了。」他誇張的歎口氣說。「原本還在想方姑娘若是不肯原諒,該怎麼辦才好。」

  「繡雲倒是看不出大人有在擔心。」她淡諷地說。

  「為官之道就是要做到喜怒不形於色,讓人怎麼也猜不透,方姑娘看不出來,表示本官已經開始有當官的本事了。」顧天祐頗為得意地說。

  「你……」繡雲已經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接腔。

  「怎麼?」顧天祐一派無辜。

  「繡雲以為大人的本事應該是如何讓人啞口無言才對。」她這句話很明顯的是在嘲弄。

  聞言,顧天祐嘴角的笑弧更往上揚。「這還用說,在大堂之上有辦法說得犯人無從辯駁,最後俯首認罪,這才是真正當官的本事,想不到本官才做幾個月的知縣,就已經抓到竅門了。」

  「……大人果然有把白的說成黑的、黑的說成白的本事。」繡雲有種被打敗的感覺,這是她最後下的結論。

  「這應該是誇獎吧。」顧天祐臉皮厚得很,可不會有半點羞愧。

  繡雲瞪著他半晌。「大人果然適合做官。」

  「本官也覺得做起來如魚得水。」顧天祐撫著下巴說。

  「你……」繡雲噗哧一聲,再也忍不住的被這番對話給逗笑了。

  顧天祐如釋重負地說:「太好了,你總算笑了,要是你再不笑,我真的拿不出更好的主意來讓你消氣。」

  「為什麼要這麼在乎我消不消氣?」繡雲不解地問。

  「對於自己喜歡的姑娘,當然在乎了。」顧天祐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別亂說!」繡雲跺了下蓮足,聽這個知縣大人說話老是不正經,可是卻又總會撩得她心都亂了,實在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才好。

  「你怎麼會以為我是亂說的?」顧天祐輕輕扣住她的手腕,口氣也跟著嚴肅起來。「只要你答應,我馬上就讓媒婆上門提親。」

  繡雲被他此刻正經的表情給嚇了一跳。「大人怎麼可能會想娶我?」

  「自然是因為喜歡。」他當街表白心意。

  「大人……別跟我開這種玩笑……」繡雲心慌意亂地低嚷,怕他只是隨口說說,更怕自己會當真。「繡雲已經到家了,那就先告辭了。」

  顧天祐見她匆匆跑離的身影,心想繡雲該不會真的討厭他吧?是因為之前老是喜歡逗她生氣的關係嗎?

  要怎麼做繡雲才會相信自己是真心的?

  看來他得從長計議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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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將近十天,縣內沒有什麼大案子發生,只有幾樁糾紛鬧上了官府,不過很快的便迎刃而解。

  這天卯時都快到了,顧天祐打著呵欠,才喝了口碗裡的白粥,接著便聽到跟班匆匆來報。

  「大人,有人到衙門擊鼓鳴冤!」跟班奔到桌旁叫道。

  顧天祐兩、三口便把粥喝完。「把我的官服取來!」

  「是。」跟班速速去拿。

  「擊鼓鳴冤的是誰?」顧天祐一面換上官服,一面問道。

  跟班遞上補子上繡有鸂鸂的補掛。「是位張大娘……她說女兒昨天深夜在婆家懸樑自縊,直到寅時才被發現,可是她不相信自己的女兒會做那種傻事,一定是被丈夫和婆婆害死,所以就告到衙門來了。」

  「這樣啊……」顧天祐沉吟了下,然後戴上涼帽。「走吧!」

  因為官宅跟衙門很近,幾乎是相連,走個幾步路就到了。

  來到大堂,顧天祐在公案後頭坐下來,只見公堂上懸掛著「明鏡高懸」,比喻官吏能光明正大,明察秋毫,執法嚴明,公案後則是懸掛「海水朝日圖」,象徵著官員「清似海水、明如日月」,更不用說「肅靜」、「迴避」牌分豎兩邊,而衙役也分別站在兩旁,凝肅的氣氛油然而生。

  「啪」地一聲,顧天祐拍下驚堂木,望向跪在底下的老婦,只見她老淚縱橫,不斷低頭拭淚,相當傷心。「你就是張氏?有何冤屈?」

  張大娘嗚咽地說道:「大老爺,民婦的女兒嫁到王家十幾年,當初以為兩家都住在吳縣,母女倆還能有個照應,想不到……嫁過去之後天天吃苦受罪,就算民婦生病了,也不讓她回娘家探望……婆婆和丈夫更不把她當人看,這會兒卻突然上吊死了……請大老爺作主……民婦的女兒不可能丟下我這個娘尋短的……」

  「你帶幾個人跟仵作過去瞧瞧!」顧天祐跟距離最近的捕快說道。

  幾名捕快才要走,張大娘又悲從中來的哭喊。「啟稟大老爺,王家欺人太甚,說要馬上辦喪事……將我女兒抬去山上埋了……分明是心虛……」

  顧天祐當機立斷,馬上又交代了幾句。「除了仵作之外,沒有本官的命令,誰也不准動那具屍首。」

  幾名捕快立刻銜命去辦了。

  「大老爺,求你替民婦的女兒伸冤……」張大娘不斷磕頭哭道。

  「只要是真的有冤屈,本官自然會為她討回一個公道。」顧天祐語氣沉著的安慰苦主。「你先起來吧!」

  張大娘一面拭淚,一面道謝。

  等了大半天,都過了一個多時辰,還是沒有人回報目前的狀況,顧天祐索性從公案後頭走出來。

  「看來本官還是親自走一趟好了。」他不喜歡什麼事都不做,只是在這兒空等。「張氏,你也一起來。」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張大娘聽說這位新知縣是個好官,這會兒真的相信了,要不然有哪個當官的這麼勤奮,願意親自到現場。

  在張大娘的帶路下,一身官服的顧天祐用步行的方式前往王家,見他儘管揮汗如雨,不過卻一點都不在意,經過身旁的吳縣百姓們無不用愛戴尊敬的目光看著他,因為這位新知縣自從上任以來,就經常走出衙門問案,可是鮮少有地方父母官願意這麼做的。

  一行人走在大街上,一路上小橋、流水、人家的水鄉美景盡收眼底,只是這會兒沒人有心情欣賞。

  「大人,王家就在那兒!」張大娘指著前方說。

  顧天祐凝目望去,果然在一戶人家的門外擠滿了街坊鄰居,還有幾個捕快也在其中。

  「大老爺來了!」有人高喊。

  「仵作來看過了?」顧天祐問其中一名捕快。

  捕快忙道:「回大人,方老還沒到衙門,屬下已經派人去他家裡找了。」

  「還沒有到?」顧天祐有些意外,因為方老向來準時到衙門當差的。「王家的人呢?」

  「都在屋裡。」捕快回道。

  聞言,顧天祐便跨進門檻,先瞥了一眼躺在地上蓋著白布的死者,然後又抬頭看了還掛在樑上的繩子,最後才望向站在角落的王家母子,身上散發出的官威讓他們心頭一凜。

  「大老爺,冤枉啊……」王婆婆整個人仆倒在縣太爺面前,一陣呼天搶地的嚷道。「明明是我這媳婦兒自個兒要尋短……居然說是民婦害的……我也捨不得這麼好的媳婦兒就這麼走了……」

  長相粗蠻的王大龍也跟著母親僕跪在地,假哭幾聲。「都是小的不好……才會讓她想不開……是小的該死……」

  顧天祐冷眼看著哭得聲嘶力竭的王家母子。「本官重證據,你是不是該死,也得等仵作來驗屍之後才知道。」

  「嗚嗚……人死為大,還是早點讓民婦這個媳婦兒入土為安……」王婆婆深怕被仵作看出什麼,只想趕快把人給葬了。

  「急什麼,就算你這媳婦兒真的是自縊的,難道你們不想知道她為什麼尋短?說不定她是受了什麼委屈,難道你要她死不瞑目?」顧天祐這番話說得他們啞口無言了。

  王大龍硬著頭皮,點了點頭。「大老爺說得是。」

  「那本官就在這裡等仵作到來。」說著,顧天祐當真在廳裡坐下,也可以乘機觀察王家母子的態度和反應。

  這下王家母子可急了,他們萬萬沒想到這位新知縣這麼仔細,而且難纏,想要花點銀子收買,手頭又很緊,這下該怎麼辦?

  王婆婆不禁瞪了獨子一眼,氣他脾氣太過衝動,一怒之下就把人給勒死了,害她得收拾這個爛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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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7-21 11:40:23

第3章(1)  

  繡雲快步跟上走在前頭的捕快,拐進了小巷弄內,偏爹又在此時受了點傷,沒辦法來擔任驗屍工作,見到好多人圍在一間屋子外頭議論紛紛,偏要她親自來跟知縣說一聲。

  「大人!」捕快先進王家,在顧天祐耳邊說了幾句話。

  兩道俊朗的眉頭先是深深地蹙起,顧天祐旋即起身步出屋外,來到繡雲面前。「方老怎麼會受傷呢?傷得重嗎?」

  「爹今早天還沒亮就起來,結果上茅房時滑了一跤,右腳的腳踝不小心扭傷了,大夫說得要個把月才會痊癒,所以暫時還不能移動。」繡雲看著此刻身穿官服的顧天祐,自有一股威嚴,和私底下不正經的笑謔模樣判若兩人。

  顧天祐頷了下首。「等本官有空就會去探望他。」

  「那就有勞大人了。」繡雲屈了下膝說。

  「大人,那驗屍的事該怎麼辦?」捕快小聲地問道。

  這也是顧天祐正感到頭疼的地方,衙門裡就只有方老一個仵作,總不能跟長洲或元和知縣衙門借人。

  繡雲在旁邊聽見了,很想自告奮勇地過去幫忙,可是又有些猶豫,畢竟她不是仵作,而且又是女子,總有諸多顧慮和不便,也怕沒有人會接受。

  「方姑娘!」顧天祐瞥見正低頭沉思的繡雲,靈機一動。「聽方老說你自幼就熟讀《洗冤集錄》,雖然沒有實際的經驗,但也常聽他講解驗屍的經過,對於這份工作也有所瞭解。」

  「是。」聽顧天祐這麼問,繡雲不假思索地點頭。

  「不過這不像書裡說的那麼簡單,而是真的有名婦人懸樑自縊了,樣子自然不會太好看。」顧天祐想要先讓她有個心理準備。

  「我……試試看。」她嚥了口唾沫說。

  顧天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真的不害怕?」

  「我是害怕,但是……就像我爹常說的,仵作這差事或許卑賤,但卻是真正的在助人,或許還可以替無辜枉死的人平反,否則只能含冤九泉,所以我願意試試看。」繡雲鼓足了最大的勇氣說。

  「方姑娘說得太好了!」顧天祐因這份鮮少人擁有的勇氣而更喜歡她了,如果繡雲對感情也能這麼勇敢就好了。「本官就在旁邊,要是真的辦不到就直說無妨,沒有人會怪你的。」

  說著,顧天祐揚起唇角,給她一個支持的微笑。

  「是,大人。」他的話就像定心丸,讓繡雲的不安一掃而空。

  「那就進來吧。」說著,顧天祐已經率先回到廳內。

  繡雲也跟著進屋,看了一眼地上覆著白布的死者,手心有些發冷,不過想到爹常說這是在做功德,恐懼也就不再那麼強烈。

  「這位方姑娘是衙門裡的仵作方老的女兒,今天就由她來擔任驗屍工作。」顧天祐朗聲地說明。

  一聽,王家母子找到理由反對了。

  「哎呀!這怎麼行呢?大老爺,她又不是真的仵作,萬一驗錯了,誣賴是咱們害死的,這可怎麼得了?」王婆婆故意拉開嗓門,讓所有的街坊鄰居聽見。「大家說是不是?」

  王大龍也趕緊幫腔。「是啊,小的可沒聽說過有女人當仵作的,就算驗了也沒人會信她的話……」

  「本官相信!」顧天祐鏗然有力地說。

  就連繡雲也不禁訝異的看著他,怎麼也沒想到顧天祐會這麼回答,而這短短的四個字,讓她的胸口逐漸發熱,他沒有因為自己是個女子就看輕,反倒願意信任她的判斷能力,在無形中為自己增加了不少信心。

  「大老爺……」王婆婆還想再爭辯。

  顧天祐挑了下眉,口氣很輕,可是卻給人帶來莫大的壓力。「難道你不相信本官的眼光?認為本官愚昧無知,隨便找個女子來充當仵作好草草了事?」

  「呃……這……」王家母子面面相覷,不敢再說話。

  「方姑娘,你可以開始了。」顧天祐回頭對繡雲說道。

  繡雲朝他頷了下螓首,這才蹲下身來,猶豫了下,便伸手掀開白布,看到的第一眼,讓她有些暈眩,不過思及這是攸關人命,還有不想辜負顧天祐對自己的信賴,馬上又定下神來了。

  在眾人屏息之間,繡雲開始檢視眼前年約三十多歲的婦人,沒有人開口說話,大家都睜大眼睛看著她一一觸碰死者的喉部和耳後。

  「……若是真的用繩索或綢巾自縊而死,在壓迫之後,會形成斜向至左右耳後的深紫色索痕,眼睛會閉著、嘴巴則張開,兩手握拳、牙齒露出,舌頭也會伸出來,若是先被勒死再假裝自縊的話……」繡雲一面查看婦人的雙手,一面解釋。「一般都是嘴巴張開、眼睛睜著,手掌卻是舒張,喉部的索痕因為血液停止流動,而變得淺而淡薄。」

  在場的人聽繡雲說得頭頭是道,似乎真的懂得不少,也不再像初時那般懷疑,姑且就聽聽看她的意見。

  而王家母子則是隨著繡雲的描述,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直冒冷汗。

  顧天祐上前一步,問道:「那麼你認為死者是真的自縊嗎?」

  「不!她是先被勒死,才被假造成自縊的。」繡雲可以肯定這一點。

  這番話才說出口,現場便一陣嘩然。

  繡雲又進一步的解釋。「因為她的脖子上還有指甲抓掐過的傷痕,所以我才更確定不是自縊。」

  「哎呀……我的媳婦兒啊……你好可憐……怎麼會被人給勒死……」王婆婆僕在地上又哭又喊,還不忘捶著地。

  王大龍跪在妻子身邊,假裝用袖口擦著淚水。「我跟娘睡得太熟,居然沒聽到半夜有歹人闖進家裡來……是我對不起你……」只要把罪推給別人就好了。

  聽到女兒不是自縊,張大娘哭倒在地,已然泣不成聲。「我可憐的孩子……到底是誰害死你的……」

  見眼下的情況有些混亂,顧天祐已經明快地做出決定,轉頭對捕快下令。「把王家母子、張氏和死者全部帶回衙門,本官要開堂審案。」

  「是,大人。」幾名捕快馬上有了動作。

  顧天祐叫來另一名捕快,在對方耳邊不知交代了什麼,然後又走回到繡雲跟前。「方姑娘也跟本官一塊回去,或許還有需要用到你的地方。」

  「是。」繡雲看著眼前的年輕男子,難怪父親會如此欽敬佩服,他確實是個認真做事的好官。

  而她……也因為顧天祐這副認真嚴肅的辦案態度而心動不已,繡雲知道不該有這樣的感覺,可是卻快管不住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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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所有的人都回到衙門,顧天祐在公案後頭坐下,手持驚堂木,用力一拍,王家母子頓時嚇得兩腳發軟,同時跪了下來。

  「張氏!」顧天祐喚著苦主。

  張大娘把希望都寄托在這位新知縣身上,也跪下來回話。「民婦在。」

  「把你女兒平日在婆家所受的委屈,全都說出來給本官聽……」顧天祐想先聽聽兩邊的說法,再讓他們當面對質。

  大堂上正在問案,繡雲因為不是衙門裡的人,所以只能站在門外,跟著其他百姓一塊凝聽問案的過程。

  「……大老爺審問案子,我已經來看過好幾次,每次都審得很仔細,不像之前的知縣總是馬馬虎虎的結案……」

  繡雲聽到身旁有人這麼說。

  她又一次睇著坐在公案後頭的顧天祐,收起了閒適悠哉的笑臉,專心地凝聽著被告和苦主之間的對話,讓繡雲更對他多了幾分敬意。

  「大老爺別聽我這岳母胡說八道,草民什麼時候打過她的女兒?你可以問問看有誰瞧見了?」王大龍在大堂上不斷喊冤。

  王婆婆也猛替自己的兒子說話。「明明是她的女兒喜歡在外頭和其他男人眉來眼去的……」

  「你們說話要憑良心……」張大娘說不過王家母子,只有不斷哭泣。

  顧天祐沉吟了下。「看來兇手是另有其人。」

  「大老爺明察!兇手一定是別人,不干咱們母子的事……」王婆婆順勢接腔,想把嫌疑撇得一乾二淨。

  「可惜人已經死了,無法開口跟你們對質。」顧天祐歎了口氣,一副不知道該怎麼判定的神情。

  王家母子相視一眼,暗自偷笑,以為能夠逃過這一劫。

  就在這當口,不知是誰發出了抽氣聲。

  連繡雲也不禁摀住唇,倒抽了一口涼氣,起初還以為看花了眼,因為躺在白布下方的屍首居然動了。

  接著,在大小不一的驚呼聲中,覆著白布的屍首慢吞吞的坐了起來。

  親手勒死妻子的王大龍更是嚇得臉色慘白,以為是來跟他索命的,朝地上猛磕著晌頭,真相也跟著脫口而出。「月……月娥……是我錯了……我不該因為要不到銀子去賭就……動手勒死你……是我錯了……求你饒了我……」

  坐在公案後頭的顧天祐,好整以暇地開口說道:「原來是你勒死自己的妻子,這可是你親口承認的。」

  這話才說完,就見「屍首」揭開覆在頭上的白布,赫然是顧天祐身邊的跟班,因為身材矮小,跟死者的體型相似,加上換上了藍色衣裙,再用青袱包裹著頭,腳上套了雙繡花鞋,乍看之下,還真以為是個婦人,何況是作賊心虛的王家母子了,早就嚇得三魂七魄都飛了。

  「你……你……」王大龍頓時張口結舌。

  跟班站起身來,朝主子作了個揖,便先退下了。

  「在進衙門之前,本官就先掉了包,要是不這麼做的話,怎麼讓你親口承認犯行呢?」顧天祐支著下巴笑問。

  王婆婆見大勢已去,整個人呆坐在地上。

  「娘快點救我……」王大龍急得向母親求救。

  顧天祐俊臉一沉,拍下驚堂木。「王大龍,你殺害自己的妻子,又將她偽裝成自縊,罪不可恕……來人!將他關進大牢,等候處斬。」

  「大老爺饒命……」衙役將兩腿發軟的王大龍押了下去。

  「王氏!」顧天祐沉聲一喚,讓王婆婆幾乎癱軟在地上了。「你教子不嚴,縱子行兇,還企圖掩飾,念在你年紀大了,坐牢可免,本官就判你勞役五年,到鎮北的善堂照顧那些無父無母的孤兒。」

  「多謝大人……」王婆婆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歲,有氣無力地叩頭。

  「張氏,你現在可以帶女兒回去好好安葬了。」顧天祐望向苦主的眼神多了幾分憐憫。

  「多謝大人!」能為女兒伸冤,張大娘已經沒有遺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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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退堂之後,顧天祐來到衙門後頭的內堂休息。

  「大人,喝口水吧。」索師爺奉上茶水說。

  「一直繃著臉還真是難受。」顧天祐揉了揉自己的臉,都快僵掉了。

  「大人若是在大堂之上嘻皮笑臉的,百姓們如何信服。」索師爺訓誡地說。「做官要有做官的樣子。」

  「是、是。」顧天祐迭聲地說。

  這時,跟班走進內堂。「大人,方老的女兒求見。」

  「快請她進來!」還以為繡雲回去了,顧天祐正想待會兒去方家一趟。

  待跟班出去,索師爺表情有些不悅。「你們談,我先進去了。」

  知道索師爺還是很不高興自己為了方家父女耽誤了前程,顧天祐也只能歎氣,很快地,就聽到腳步聲進來了。

  繡雲來到他面前。「大人!」

  「方姑娘來得正好,我才在想待會兒換下了官服,就要去探望方老。」顧天祐俊眸微瞇地笑說。

  「爹一定會很高興的,那就有勞大人了。」繡雲此刻面對這個男人,總是不由自主的多了分悸動,裡頭還夾著幾分欽佩和尊敬。「另外……方才在大堂上,大人用的那一招,讓兇手自己承認犯的罪,真的令所有的人都感到佩服。」

  顧天祐俊臉陡地一亮,心想繡雲說不定會因此喜歡上他了。「那麼也包括方姑娘在內嗎?」

  「呃……是。」繡雲面頰染上一片紅暈,說是也不是,說不是也不是。

  「那麼方姑娘現在是不是覺得我這個人可以依靠,所說的話可以相信了?」顧天祐笑意更深地問。

  「確、確實如此。」繡雲閃躲著他過於燦亮的眸光。

  「那麼我何時可以請媒婆上門提親?」他乘勝追擊地問。

  「大人別再開這種玩笑了。」繡雲嬌斥一聲,幸好她及時回過神來,要不然險些就真的點頭了。

  「我現在的表情像是在開玩笑嗎?」顧天祐摸摸自己的臉孔,想起索師爺的話,就因為自己平常都是笑嘻嘻的,才會讓人覺得不夠穩重。「方姑娘剛剛不是說我值得依靠?」

  「那是因為……」繡雲嬌睨他一眼。「大人確實是個好官。」

  「只是個好官?我還以為自己可以稱得上是個足以托付終身的好男人。」顧天祐不太滿意這種回答。「難道是我太過自信?」

  「你……」她怎麼會對這個男人動心?只要下了公堂,就恢復這種輕浮的態度了。「這是兩碼子事,不能混為一談。」

  「方姑娘就這麼討厭我?」顧天祐實在百思不得其解。

  「也不是這麼說……」繡雲小聲地否認。

  「那麼是喜歡了?」他又追問。

  繡雲不回答,不過耳根子都紅了,已經洩漏了心裡的答案。

  「既然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為什麼不肯答應讓我請媒婆上門提親?」顧天祐想問個清楚明白,才知道癥結出在哪裡,好對症下藥。

  繡雲吶吶地說:「因為……門不當戶不對。」

  「我沒有門戶之見,爹娘也已經不在,不會要求他們的媳婦兒得要娶個門當戶對的。」他見招拆招。

  「大人應該娶的是可以幫助將來的仕途,好擁有高官厚祿的女子為妻,譬如……江蘇巡撫的女兒。」繡雲黯然地說。

第3章(2)  

  顧天祐撫了撫下巴,狀似認真的思索著她的問題。「高官厚祿是挺吸引人的,江蘇巡撫的女兒聽說也是秀外慧中,不過這跟我要請媒婆上門跟你提親的事是毫不相干。」

  「怎麼會不相干?」繡雲壓根兒不信有男子願意放棄這些誘人的條件,娶一個仵作的女兒。「請大人別再尋我開心了。」

  「唉……」顧天祐歎了好長一口氣。「那位江家大少爺真的把你傷得這麼深嗎?要怎麼說你才會相信我不是在開玩笑?」

  「不關他的事。」繡雲大聲否認。「我也是為了大人好,免得將來後悔了,心裡會怨恨我。」

  「真的跟那位江家大少爺無關?」顧天祐見她愈是否認,那結就愈深,要打開那道心結更不容易。

  繡雲咬了咬下唇。「真的和他無關……大人不是還要去探望我爹?」

  「差點忘了這件事。」顧天祐瞅了一眼她逃避的表情。「我先去把官服換下,方姑娘就稍等一會兒。」

  待顧天祐步出衙門內廳,繡雲獨自站在屋裡,腦子裡不禁又想起江家大少爺說的那些羞辱人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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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什麼時候說過要娶你為正室?繡雲,你別這麼天真了,若不是納你為妾,我爹和我娘根本不會答應讓你進門……」

  「繡雲,就算是為妾,我也會好好的待你,只要你少回娘家,別讓太多人知道你爹是個仵作就好……」


  就在她拒絕嫁他為妾之後,那個男人居然惱羞成怒了。


  「我肯要你這個仵作的女兒當妾,就該懂得感激……」

  「天底下有哪個有頭有臉的男人會娶你當正室……」


  想到這兒,繡雲的拳頭掄得更緊了,是她瞎了眼,才會以為江家大少爺可以托付終身,就算知縣大人現在真的是喜歡她,可是又忍不住擔心將來他後悔了,後悔不該娶個仵作的女兒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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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個時辰後,顧天祐前來方家探望過腳踝扭傷的方老,表達了自己的關心,便和繡雲一塊從房裡出來。

  「有勞大人走這一趟。」繡雲送他到門口。

  顧天祐安慰地說:「這是應該的,就讓方老在家裡安心的休養,不用擔心衙門裡的工作,萬一還是遇上需要仵作的案子,我自會想辦法。」

  「要是有繡雲能幫得上忙的,請大人儘管吩咐。」她說。

  「現在就有方姑娘可以幫上忙的地方。」顧天祐熱切地說。

  繡雲怔了一下,還以為是為了方纔的案子。「大人請說。」

  「我好餓。」他苦著張俊臉說。

  「……」繡雲除了瞪他,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

  顧天祐露出最無辜的表情。「這會兒都未時了,本官從今早醒來到現在,只喝了一碗白粥,俗話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像本官這麼瘦弱,又是這麼的手無縛雞之力,怎麼捱得住這飢餓的痛苦?」

  有人這麼貶低自己的嗎?繡雲實在是找不到話來回應了。

  「枉費我今天破了一樁案子,居然連頓吃的都沒有……」顧天祐一面自怨自艾,一面用眼角偷瞧她的反應。

  繡雲深深一歎。「大人想留下來吃飯就直說。」

  「是這樣嗎?那我就不客氣了。」就是在等這句話,顧天祐大大方方地往凳子上一坐,就等著飯菜送上來。

  這個男人根本把這兒當他府裡的灶房了!繡雲很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剛剛應該假裝聽不懂他的意思才對。

  「反正爹和我也還沒吃中飯,大人就先稍坐一下。」眼看知縣大人真的不走,她也只好去張羅飯菜了。

  見繡雲拿自己無可奈何,認命地轉身到灶房去,顧天祐低笑幾聲,他這個毛病就是改不過來,沒事就愛逗她一下。

  顧天祐沒有等太久,繡雲已經炒好了兩道菜,連同醃的醬菜,一起端上了桌,可以說相當簡單,只求圖個溫飽。

  「我端飯菜進去給我爹,大人先用吧!」繡雲盛了白飯,和一碗的菜,轉身又離開了。

  待顧天祐執起筷子,明白對方家來說,多一個人吃飯也是種開銷,總不能還沒報恩,就增加他們父女的負擔,只要想到繡雲往後得更費盡心思多張羅多出來的份量,又得要想法子攢錢,一定會很辛苦。

  「大人怎麼不吃?」待繡雲又回到前廳,見他在發呆,於是隨口問道:「是不是覺得菜色太少?」

  她已經盡力了。

  「當然不是了,就算只有醬菜,我也吃得很歡喜。」說著,顧天祐已經埋頭扒著白飯。「不用跟我見外,你也坐下來吃吧。」

  沒有爹在場,繡雲也知道不便和個男人同桌而食。「我晚一點再吃。」

  「嗯。」顧天祐看出她的矜持,畢竟繡雲是個還沒出嫁的姑娘家,自然有所顧忌,這回就不勉強了。

  解決了一頓飯,顧天祐摸摸自個兒的肚子,滿足地歎息。「總算又有力氣回衙門處理公務了。」

  繡雲倒了杯茶水給他。「大人請用。」

  「謝謝。」顧天祐接過杯子。「方姑娘今天表現得相當勇敢,恐怕連男子都比不上,連我都要另眼相看。」

  「是我該謝謝大人的信任。」繡雲面頰情不自禁的又發燙了。「我爹剛剛也說這麼判斷沒有錯。」

  她討厭自己有這樣不莊重的反應,只不過被這個男人誇獎,心裡就泛出絲絲的甜意,只因為在他眼裡,自己是有價值的、可以受到尊重的,這更是繡雲最需要的,也因此讓她一步步的陷落了。

  「我也一樣相信你。」喝著手上的茶水,顧天祐驀地佯歎。「唉!」

  「大人怎麼了?」繡雲困惑地問。

  顧天祐擱下杯子,開始引誘她踏進自己的計劃當中。「身為吳縣知縣,在這座縣裡的權力是最大,也最威風的,不過事實上卻是兩袖清風,府裡連個廚子都請不起,衙門的伙食也只能供應一餐,所以才不得不經常前來叨擾,心裡多少有些過意不去。」

  這個男人也會有過意不去的時候,繡雲不禁懷疑地睨著他,這回學聰明了,沒有先搭腔,就怕又上了當。

  「一個月不過三、四兩的薪俸,放在身上又會亂花,有時沒兩天就用完了,連索師爺的束修都付不出來,他已經在考慮去當其他官員的幕友了。」顧天祐長吁短歎地說。「真希望能有人幫我保管。」

  繡雲聽他這麼說,也忍不住幫忙想法子。「大人可以放在錢莊。」

  「我不相信錢莊。」顧天祐話接得很快。

  「那就交給大人府裡的帳房。」繡雲又幫忙出主意。

  顧天祐看了她一眼,又歎氣了。「我哪請得起帳房。」

  「那……交給大人身邊足以信任的人。」她心想總有這樣的人吧。

  「既然你這麼說……」顧天祐解下繫在腰上的荷包。「雖然不多,還是請方姑娘代我好好的保管。」

  聞言,繡雲當場傻住了。

  「本官身邊最信任的人就是方老和方姑娘了,交給你是再安心不過。」說著,他便把荷包遞過去。

  「這……」繡雲搖了下螓首。「我不能幫大人保管,還是等大人娶了妻之後,自然就有人可以管帳了。」

  「唉!」顧天祐又是一聲長歎。「偏偏我想娶的姑娘卻遲遲不答應讓媒婆上門提親,這下該如何是好?」

  「大人就不能正經點嗎?」繡雲自然聽得出他指的是誰,一陣面紅耳赤。

  「偏偏她還以為我是在開玩笑。」顧天祐一臉沮喪。「那麼我的月俸要交給誰保管呢?是在府裡負責洗衣的邱大嬸嗎?她守寡多年,會不會認為我想毀了她拿貞節牌坊的機會?還是街頭茶樓的女掌櫃,聽說她把流連花叢的丈夫給休了,這麼做會不會誤以為我對她有意?」

  聽顧天祐說到這裡,繡雲已經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他就這麼想要她幫忙保管月俸嗎?為什麼?他就這麼喜歡她嗎?而她……可以相信他的真心能持續一輩子,都不會後悔嗎?

  「……想來想去,實在想不出誰比較適合,這可比斷案還要令我頭疼。」顧天祐傷腦筋地說。

  「繡雲幫這個忙就是了。」她聽到自己這麼說。

  顧天祐頓時笑逐顏開,起身朝繡雲拱了下手。「方姑娘真是體貼,我就在此先謝過。」

  「等……大人有了妻室,或是需要用到銀子時再來拿。」繡雲伸出小手,接過了荷包,也不知道自己這麼做到底是對還是錯,可是這一切似乎讓她不由自主,自然而然就變成這樣了。

  「若是方姑娘想要買米買菜,卻不夠銀子,也可以拿裡頭的去用。」顧天祐怕她會拒絕,又加了一句。「反正我也會吃到那些東西,否則下回怎麼好意思再來吃白食。」

  繡雲嗔惱的橫他一眼。「原來大人還知道自己常來吃白食。」

  「那是當然,我也會有罪惡感的。」顧天祐說得煞有其事的表情,讓她再也忍不住的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還以為大人臉皮比城牆還厚,不曉得什麼叫做罪惡感。」繡雲咬著下唇,拚命忍住笑地說。

  顧天祐聽她略帶嘲弄的口吻,心頭反倒更樂了,就是不希望繡雲跟他太客氣疏遠。「方姑娘太高估我了。」

  「你……我得進去看爹要不要再添飯。」繡雲發現彼此說話的語氣和態度似乎愈來愈親近,秀顏一整,趕緊拉開一些距離。

  「既然這樣……」見繡雲又縮回保護的殼中,生怕再次受到傷害,顧天祐只好告訴自己再忍耐一陣子了。「本官也該回衙門了。」

  「大人慢走。」繡雲送他到門口。

  「有空我再來探望方老。」顧天祐覷著她,想著該怎麼打開繡雲的心結,讓她明白他不在意所謂的門當戶對。

  「那就有勞大人了。」繡雲垂下眼瞼回道。

  傾聽著腳步聲跨出門檻,從清楚到漸漸模糊,直到聽不見了,繡雲這才看著手上的荷包,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這個男人的目的根本不光只是要她保管月俸,而是希望能幫她分擔家計,如果真是這樣……這個男人是用這種拐彎抹角的方式在表現他的體貼。

  想通這一點,繡雲不禁將右手捂在心口上,彷彿這麼做它就不會再亂跳了。

  待繡雲走進父親房中,就聽他歎了口氣。

  「爹怎麼了?」她關心地問。

  方老看著自己的女兒。「他若不是知縣大人,咱們也高攀不上,要不然爹還真希望有這麼好的女婿。」

  「爹都聽到了,大人他……只是在說笑罷了,不是真的要請媒婆上門提親。」繡雲紅著臉解釋。

  「大人不是會隨便說這種玩笑話的人,既然他喜歡你,爹應該高興才對,不過又怕門不當戶不對,別人會在背後說閒話……」方老自認一生行得正坐得直,不想讓人誤以為他們父女是故意高攀上縣太爺。

  繡雲咬了咬下唇。「爹別操這個心,我這輩子都不嫁人的……我再去幫爹盛一碗飯。」說著,便拿著空碗出去了。

  只要這麼想,就不會再受傷,也不會失望傷心,更不會再奢望有個男人是真心愛她……繡雲不斷說服自己這樣就好。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7-21 11:41:33

第4章(1)

  「……退堂!」

  擔任吳縣知縣已經快五個月的顧天祐,駕輕就熟地拍下驚堂木,便從公案後頭起身,回到衙門後頭的內廳。

  「有沒有東西吃?」每次只要審完案子,他就好餓。

  坐在內堂裡的索師爺指了指擺在桌几上的一碟梅花糕。「這是方姑娘剛剛拿來,說要給大人吃的。」

  「就知道她其實很關心我……」顧天祐眼睛一亮,馬上往嘴裡塞。

  「大人別太自我陶醉了。」索師爺哼道。

  「你這是嫉妒。」顧天祐吃得滿嘴豆沙餡,卻是一臉滿足。「好幾天沒去方家,晚上去看看方老的傷怎麼樣了。」

  索師爺把一封信遞給他。「這是元和知縣派人送來的。」蘇州總共有吳縣、元和和長洲三個縣治,彼此常用公文和書信互通訊息。

  「讓我看看……」顧天祐先掏出手巾,拭去手指上的油漬,這才接過信封,信裡頭的內容讓他神情瞬間變了變。

  「怎麼?」索師爺難得見到他有這樣的表情。

  「我是曾經聽說,半年多前長洲縣發生過幾起強盜在半夜闖入府邸殺人劫財的案件,想不到最近連元和縣也發生了,而且其中兩戶人家還是才從外地搬來的,有可能是同一夥人所為,所以才特地捎信來知會我一聲,就怕下一個輪到吳縣。」顧天祐又把信的內容看過一遍,這才折起來收妥。「晚上得讓衙門裡的捕快班輪流到街上巡邏,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看來這批人的目標是住在蘇州的商人,不過都發生那麼多起了,還是查不出是誰幹的?」索師爺納悶地問。

  顧天祐沉吟一下。「目前似乎是沒有線索。」

  「咱們吳縣也住了不少大門大戶,是該謹慎提防點,總比真的出了大事,跟大人最不合的蘇州知府趁這機會上份奏章,就算有江蘇巡撫在後頭給大人當靠山,也難保皇帝不會聽信讒言,罷了你的官。」索師爺也很清楚就算江蘇巡撫的官位比蘇州知府來得大,但蘇州知府可是京官外放的,在朝中的後台也很硬,不得小覷。

  才想到這裡,坐在身旁的知縣大人卻沒有半點聲響,索師爺偏頭想要聽聽他的意見,卻見顧天祐逕自享受著點心,讓人肝火直往腦門上竄。「大人有沒有在聽我說的話?」

  「有、有、有……咳咳……」吃太急差點噎到了,顧天祐連忙倒杯水喝。

  「大人……」索師爺捏了捏眉心。

  「我真的有在聽。」顧天祐捶了捶胸口,總算把嘴裡的東西嚥了下去。「這麼嚴重的事,本官又怎麼敢馬虎,丟官事小,要是真有哪一戶人家遭遇不幸,還有什麼臉面對吳縣百姓。」

  看來他們擔心的事完全不同,索師爺搖頭忖道,自己擔心他會連個七品官都保不住,而這個男人卻怕對不起吳縣百姓,到底是自己太現實勢利,還是顧天祐太過單純善良了?

  待顧天祐把幾個梅花糕解決了,肚子飽了,腦袋也清醒多了。「不過衙門裡的人手畢竟有限,無法每一戶人家都看顧得周全……這樣好了,就把元和縣發生的強盜殺人劫財案件的消息傳出去,這點索師爺應該辦得到吧?」

  「大人這是在考驗我?」索師爺斜睨地問。

  顧天祐笑瞇了俊眸。「怎麼會是考呢?本官可是完全相信索師爺的能力,只要把消息傳揚出去,也好讓大家有點警覺性,更能多做一點防備,總比全靠衙門來得有用多了。」

  「大人就不怕引起吳縣百姓的恐慌?」他冷哼地問。

  「被洗劫的全是一些生意做得頗大的商家,普通老百姓大可不必擔心。」顧天祐支著下巴,在心裡盤算著。「不過那些強盜能這麼順利進入府邸,殺人洗劫之後又逃得無影無蹤,本官就只怕是……」

  「大人擔心這是內神通外鬼?」索師爺道出他未竟的話。

  「各種可能性都要考慮。」他沉吟地說,那批強盜暗中收買商家府邸的下人來當內應,來個裡應外合確實是最快的方法。

  「這倒是。」索師爺想了又想。「這件事我會盡快傳出去,相信不用兩天的功夫,那些商家都會急著來求見大人,希望得到大人的保護,當然了,我也會交代司閽不用太客氣,這門包盡量地收。」

  顧天祐瞥他一眼,明白有些事必須權衡輕重,然後做個妥協。「就算我想阻止也沒用吧。」

  「反正大人很快地又會把銀子往外送了……」索師爺冷冷一哼。「前陣子有名婦人被勒死,還讓丈夫假裝成自縊的那樁案子,大人事後還送了銀子去給那位苦主,好讓她把女兒安葬了,別以為瞞得了我。」

  「原來你已經知道了。」顧天祐可是笑得毫不愧疚。「反正那些銀子也不是本官的,大可以來個劫富濟貧。」

  這也是他的作風,那些門包對做生意的商人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可是對縣裡的窮苦百姓來說,卻是如降甘霖,也因為那些門包有這樣的好處,才允許索師爺這麼做。

  索師爺一臉沒好氣地說:「等大人窮得得當衣裳時,看有誰來接濟。」

  「是、是,本官下次會記住的。」他虛心受教地說。「那麼事情就這麼決定了,我還是派人送封信去給元和縣令,再把事情問個清楚。」

  對於鄰縣發生的這樁案子,顧天祐可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這麼輕鬆,得要防患於未然才行。

  果不其然,兩天不到的光景,幾位做生意的商家老爺陸續前來求見知縣大人,就是害怕這種事發生在吳縣,更發生在自個兒的身上。

  而為了輪番接見他們,以及安排種種夜間巡邏的事宜,直到又過了七、八天,顧天祐才能撥冗前往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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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家——

  繡雲端了飯菜進房給父親,待他吃完午寐之後,才又回到前廳,不由自主地望向門外,只要外頭有個風吹草動,她都以為是顧天祐來了。

  「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喃喃自語。

  難道自己就這麼期待見到他嗎?

  這一刻,繡雲不得不對自己承認,她真的比想像中的還要喜歡這個叫顧天祐的男人,喜歡他那時而輕浮不正經、時而又讓人氣得牙癢癢的個性,可是……他真的在乎自己的感受,會在一些小細節上關心她,讓人在不知不覺當中體認到這個男人是可以信賴、可以依靠的。

  繡雲輕輕的歎口氣,或許不是因為不相信顧天祐的真心,而是她對自己缺乏信心吧,總認為配不上人家,所以才會對感情一逕的畏縮閃躲。

  自己真的有勇氣去接受它嗎?

  她可以跨出這一步嗎?

  叩、叩!

  大門的門板上響起兩聲輕敲,讓繡雲不由得綻開笑意,馬上起身去應門,那種雀躍的心情是從未有過的。

  只聽見「呀」地一聲,繡雲拉開門扉,可是當她瞥見站在外頭的不是預料中的男人,笑意倏地消失,立刻就要把大門關上。

  「繡雲……」江家大少爺用手掌撐住門板,不讓她關上。「我有話要跟你說,先不要生氣……」

  聞言,繡雲只是瞪著他,這個男人以為她只是在生氣嗎?

  江家大少爺不待她開口說話,便一腳跨進了門檻,只見他年約二十六、七,身材高大,有著英俊體面的外表,不論是身上的袍褂,還是戴在手上的玉扳指,都是價值不菲。

  「都過了這麼久,你還這麼恨我嗎?」他失笑地問。

  繡雲沉下嬌顏問:「你來做什麼?」

  「除了有事找你之外,自然也是因為想你了。」江家大少爺用著和她剛初識時的甜言蜜語說道。

  心的話給騙了。「把話說完就可以走了。」

  江家大少爺心想這樣也好,他也不想浪費太多時間。「你應該也聽說過一年多前我已經奉父母之命娶了妻,對方雖然同樣也是出身商賈之家,不過親戚之中不乏在朝中擔任高官的,就算想休也沒那麼容易……」

  「你到底想說什麼?」繡雲希望他快點把話講完。

  「因為成親一年多來,她的肚子始終沒有消息,請了好幾個大夫來看過,都說她的身子骨很難受孕,這可是七出之罪,所以她答應若是有女子懷了我的親生骨肉,她便願意退讓。」江家大少爺目光盛滿信心,相信繡雲一定會答應。「我好不容易才求爹娘答應,只要你能幫江家生個兒子,就讓你坐上正室的位置……」

  繡雲真的聽不下去了,這麼厚顏無恥的話,這個男人怎麼說得出口。「你在這兒不要動……」說著,便轉身往屋後走。

  就在江家大少爺納悶之際,已經見她抓著掃帚出來了。

  「給我滾出去!」繡雲怒不可遏地嬌吼。

  「你……這是在做什麼?」江家大少爺不斷地閃避,免得被掃帚打到。「你不是一直想當江家的大少夫人……當我的正室……」

  「給我滾!」她繼續追打他。

  江家大少爺連忙用手肘擋住掃帚。「繡雲……我還是很喜歡你……一直沒忘記你……你都十八了……還不肯嫁人……一定也是忘不了我……」他早就打聽過繡雲始終拒絕媒婆上門,所以絕對是因為這樣。

  「滾!」繡雲雙眼泛紅地叫道。

  今天的羞辱比當年還有過之而無不及,讓淚水瞬間在她的眼眶中凝聚,隨時都會落下來。

  繡雲發狠地揮動掃帚。「滾出我家!不要再讓我見到你……」

  滿臉狼狽的江家大少爺最後只能選擇落荒而逃,一手撩著袍擺,跑得比飛還快,也正好在門外和前來探病的顧天祐擦肩而過。

  瞥見有道人影跨進門來,繡雲以為那位江家大少爺還不肯死心,舉起掃帚就要打下去——

  「哇!」顧天祐低呼一聲,眼明手快的抓住掃帚的柄。「我做錯什麼要受這種責罰?難道是因為太多天沒來看你了?」

  繡雲連喘了好幾口氣,勉強地收攝心神,這才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誰。「原來是大人……不是他……」

  「怎麼回事?剛剛那個男人是誰?」顧天祐打量著她悲憤的神情,兀自猜測著可能的人選。

  「沒、沒什麼……」她極力想忍住哭泣的衝動。

  顧天祐見她把唇都咬白了,眼眶也紅通通的,只有一個人能夠辦到。「他就是……那位江家大少爺吧?我去把他叫回來……」

  「大人要做什麼?」繡雲連忙攔住他。

  「他一定是做了什麼才把你惹哭,我去把他叫回來問個清楚。」顧天祐沉著俊臉,就要去追人。

  繡雲噙著淚水,直搖頭。「不要!我不想再看到他!」

  「他對你做了什麼?」他不禁有些擔心繡雲對那個男人還餘情未了,無法完全忘記。「難道是想來挽回你的心?」

  「這與大人無關。」說著,繡雲便要將掃帚拿去放好,也好躲起來舔舐傷口,不過有人不讓她再逃避下去。

  「當然有關!」顧天祐一把握住她的肩頭,將繡雲硬是扳過來面對自己。「自己喜歡的女人為了別的男人掉眼淚,怎麼會跟我無關呢?」

  聞言,繡雲此刻脆弱的心因這句話而撼動了,這比任何甜言蜜語還讓她窩心、讓她動容。

  「你……」她才開口說了個字,淚水跟著奪眶而出,積在胸口的委屈霎時一湧而出了。

  顧天祐雖然不喜歡見她為了別的男人哭,可是這時候也只能盡力安慰繡雲了。「我的胸膛雖然不怎麼厚實,但還算靠得住,更沒讓姑娘靠在上頭哭過,你絕對是第一個。」

  聞言,繡雲又是哭又是笑,但也真的不再掙扎,任由他張臂抱住自己。

  她不該開始依賴他的……

  可是繡雲此刻脆弱得想要有人抱著自己,撫慰她受傷的心,而這個男人……知道她正需要這個。

第4章(2)  

  顧天祐讓她靠在自己的胸口上,盡情地哭出聲來,直到身上的馬褂都沾濕了一大片,總算讓繡雲的情緒稍稍緩和下來。

  「現在好多了嗎?」顧天祐很想更用力地摟住她,但是又不想好不容易有了一丁點進展,彼此更親近了些,又把她嚇退了。「……要是胸膛不夠,還有背部可以讓你靠著哭。」

  這句話又讓繡雲噗哧一笑,嗚咽著嗔罵道:「你當我這麼愛哭嗎?我才不要再為那種自大無恥的男人掉一滴眼淚。」

  「這樣才對。」顧天祐用自己的袖口幫她拭淚。

  這個親匿的動作讓繡雲不禁紅了臉蛋。「我、我自個兒來就好……」說著,便掏出手巾來抹了下眼角。

  「現在可以告訴我,那個自大無恥的男人來這兒做什麼了吧?」顧天祐真想知道他怎麼還有臉來找繡雲。

  繡雲又被他的話給逗笑了,原本不想說的,可是在顧天祐聽似不經心的口吻背後,卻是盈滿了關懷,讓她無法抗拒。

  「他說……他一年多前奉爹娘之命娶進門,可以跟他門當戶對的妻子,因為無法幫他們江家傳宗接代……只要我幫他生個兒子,就可以母憑子貴,讓我進門當江家的大少夫人……」繡雲愈說愈感到好笑。「現在冷靜下來,我反倒比較同情嫁給他的那個女人,她真是可憐,有那樣自私的丈夫。」

  「幸好你沒嫁給那種男人,就算沒有子嗣,我也絕不會拋棄糟糠之妻。」顧天祐有感而發地說。

  「大人現在當然可以這麼說了。」繡雲不以為有男人真的不在意。

  顧天祐沒有馬上信誓旦旦的指天立咒,而是認真的思索她的問題。「你會這麼懷疑也是應該的,不過在經歷過人生莫大的劫難之後,對於一些事就不會過於強求,何況只是沒有兒女傳宗接代,還有將來幫我送終這區區小事,相信死去的爹娘在地下有知,也能夠諒解的。」

  聽了這番話,繡雲怔怔地看著坐在對面的顧天祐,表情是難得的正經,不像只是在說好聽話,才想到自己一點都不清楚他的來歷,又是什麼樣的劫難讓這個男人有這番體悟。

  「……還好兩年前你沒嫁成,否則就遇不上我這麼好的男人。」顧天祐又恢復了平日的笑臉說。

  「大人真是會往自個兒臉上貼金。」繡雲好氣又好笑地瞪著他。

  「這叫自信。」顧天祐很高興能逗笑她。「我可不像那個自大無恥的男人,只要你點個頭,馬上讓媒婆來跟你爹提親,而且絕對是當正室。」

  「大人……」這話聽了好多次,讓繡雲漸漸相信這個男人是真心的了。「為什麼是我?」

  顧天祐偏著俊首想了想。「應該說是……一見鍾情。」當年雖然還年幼,卻已經下定決心,將來要娶她為妻,也許有人會認為那不過是幼稚的想法,一個才十二、三歲的孩子又懂什麼情愛,懂什麼叫白首偕老,可是對他來說,卻是這一生當中再認真不過的事。

  「一見鍾情?大人相信這種事?」繡雲笑問。

  「當然相信了。」顧天祐心想要不要告訴她十年前的事,不過又擔心繡雲已經夠在意門當戶對這種事,會不會又開始胡思亂想,懷疑自己不過是為了報恩,決定還是別說出來好了。

  「我是仵作的女兒。」繡雲艱澀地說。

  「這點我比誰都還要清楚。」顧天祐覷了她一眼,針對繡雲的話採取攻勢。「你在意自己是仵作的女兒?」

  繡雲馬上反駁。「當然不是!」

  「你怕讓人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個仵作?」此刻的他像是在大堂之上審問案子,毫不留情地詰問。

  「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對爹身為一位仵作,不但破了不少案子,還幫無辜的人平反冤獄,我只有深深的感到驕傲。」繡雲氣他居然說這種話。

  「真的是這樣嗎?」顧天祐口氣又轉厲幾分。「可是你表現出來的態度卻不是這麼回事,若你真的以方老從事的行業為榮,就該更抬頭挺胸來面對外人的眼光,可是你卻總是把門當戶對掛在嘴邊,擺明了心裡也一樣瞧不起……」

  「不是這樣的!」繡雲的臉色漸漸刷白,大聲地否認。

  顧天祐並沒有因此心軟。「若你真的驕傲,就不會認為自己不過是仵作的女兒,配不上我……」

  「不是這樣……」她搖著螓首低喃。

  「不是嗎?你認為當仵作的女兒就高攀不上別人,所以乾脆一輩子都不嫁人,這樣就不用害怕看到別人嫌棄的眼光……」顧天祐說的每一字一句,都痛擊她不願承認的事,或許也是繡雲從來沒去想過的。

  「不要再說了!」繡雲摀住耳朵,從凳子上跳起來。

  「你不敢聽?」顧天祐扣住她的手腕,將嬌軀硬拉到身前。「是因為讓我說中了?因為你連自己都看不起?」

  最後一句話讓繡雲倏地濕了眼眶。

  「我……」這一刻,她無法為自己辯駁,是因為自卑嗎?世人看不起身份低下的仵作是一回事,但那是生她的爹,所以在面對那些輕蔑的眼光時,就更應該把頭抬得更高,勇敢的迎視回去,讓所有的人知道那些傷不了她……

  顧天祐覷著她若有所悟的表情,口氣緩和下來地問道:「這樣你想通了嗎?」

  「我……真是不孝……」在她的內心深處,也跟世人一樣,認為當仵作的人都是些賤民,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的,是她先看輕了自己,繡雲再度淚眼婆娑了。「我怎麼能有這種想法?」

  「只要你現在明白就好。」顧天祐情不自禁地伸手觸摸她的面頰,上頭還有殘餘的淚痕。「而我從不會因為你是仵作的女兒就只想玩玩,即便你是殺豬的女兒,喜歡就是喜歡,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繡雲頓時又哭又笑,還有著深深的感動。「我要真的是殺豬的女兒,大人也打算請媒婆上門提親?」

  「當然,我要娶的是你,又不是你那個殺豬的爹。」顧天祐一臉無辜地說。

  「我哪來殺豬的爹?」繡雲笑不可抑地啐道。

  顧天祐見她笑到玉頰都泛紅,眉眼之間帶了幾分姑娘家的嬌羞,勾動著他的情慾,喉結上下滾動幾下,情不自禁地朝繡雲俯下俊臉……
  眼看男性俊臉一寸寸的朝自己靠過來,有些模糊地知道他想做些什麼,明知該躲開,可是她卻沒有動,只覺得心跳得好快,雙頰也愈來愈燙了。

  當充滿男性氣息的呼吸撲到繡雲的臉上,她知道自己已經躲不掉了,或許也不想再躲,願意去相信這個男人的真心。

  當男性嘴唇好輕好輕地覆在兩片柔軟的粉唇上,顧天祐也同樣屏住了氣息,提醒自己慢慢來,就怕會太過粗魯,或是急切地想要得到更多。

  「繡雲……」顧天祐貼著她的小嘴,嗓音微啞的詢問繡雲的意見。「現在可以不用……再叫方姑娘了吧?」

  「我、我怎麼知道?」繡雲又羞又窘地退開。

  「那要問誰才知道?」他低笑地問。

  「不知道……」繡雲嗔惱地說。

  顧天祐這回大膽地攬住她的纖腰,然後再次俯下頭,吻上了繡雲,雖然沒有經驗,不過憑著男性本能,慢慢地舔吮著她的唇瓣,讓彼此的距離拉到最近,也因此變得更親匿了。

  「那……我什麼時候可以請媒婆上門提親?」一吻之後,他的嗓音更啞了,呼吸也更急促。

  「等爹睡醒我再跟他提這件事,免得嚇到他了。」繡雲垂下嫣紅的臉蛋,偎在男性胸懷中的嬌軀也微顫著。

  「這是應該的。」顧天祐點了點頭。

  繡雲看了下時辰,提醒道:「你也該回衙門去了。」

  「這兩天有點事比較忙,過幾天再來看方老……」他垮下俊臉,真捨不得回去。「可惜今天吃不到你做的飯菜。」

  「明天晚上你要是沒空來,我……可以送飯菜過去給你。」繡雲面如火燒地把話說完。

  顧天祐馬上笑咧了嘴。「那當然是最好了,果然有了娘子就是不一樣,可以煮熱騰騰的飯菜給我吃。」

  「誰是你的娘子?」繡雲嗔罵。

  「就快了,再說方老沒有理由反對這門親事,像我這麼好的女婿,可是打著燈籠也找不著的。」他自誇地說。

  繡雲嬌瞪他一眼。「這可不一定……我擔心爹會不答應,因為他的個性就是這樣,不喜歡聽到人家在背後指指點點,說咱們故意高攀上知縣大人,好提升自己的身份地位。」

  「這點我也很清楚。」就因為清楚方老的性子,顧天祐才沒跟他相認,道出自己便是當年蕭家命案中接受過他幫助的孩子,會來當吳縣知縣也是為了報恩。「要是他不答應,我會說服他的。」

  「等我跟爹提了之後再說吧。」繡雲羞赧地說。

  顧天祐又舉起右手,輕觸了下她泛著紅暈的面頰,這才清了清喉嚨,按捺住再次親吻繡雲的慾望。

  「那……咳……我走了。」

  「嗯。」她跟著跨出門檻。

  「不要忘了,你說明天要送飯菜來給我。」顧天祐又回頭叮嚀。

  「我沒忘。」繡雲嗔睨他一眼。

  「那我回衙門去了。」他這才春風滿面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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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7-21 11:42:40

第5章(1)  

  翌日下午——

  顧天祐整天都待在衙門裡,審閱著跟長洲和元和知縣借來的卷宗,全是有關那幾起強盜殺人劫財的案件,想要從中找出一些蛛絲馬跡,也好加以防範。

  「大人看出什麼了嗎?」索師爺揉了揉肩頸問。

  「什麼?」索師爺把手上的卷宗擱下,狐疑地看向他。

  「我好餓。」顧天祐聽到自己的肚子在叫了。

  「……」索師爺瞠眼瞪他。

  他垮下俊臉說:「只要肚子一餓,我就無法專心思考。」

  「大人中午不是吃了兩碗白飯?」索師爺無力地問,以前常聽他動不動就喊餓,也聽習慣了,不過最近好像愈來愈嚴重。

  顧天祐歎了口氣。「可是我只想吃繡雲做的飯菜。」只有她親手做的才能填飽自己的胃,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滿足感,應該就是家的感覺。

  「繡雲?」索師爺愣了一下,才想到是在說誰。「你跟方老的女兒……不會已經要論及婚嫁了吧?」

  「相信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得償所願了。」顧天祐眉開眼笑地說。「得想一想找哪個經驗老道的媒婆去方家提親比較順利?」

  「大人真的要娶她?」索師爺還是想再確定一次。

  「這是當然!」說著,顧天祐瞥了他一眼,而這一眼也多了些凌厲之色,相信相交多年的索師爺看得懂它的意思,不要想在背地裡破壞這門親事。「我明白你是為了我的前程著想,可是……我是真的想娶她為妻,這個念頭十年來都沒變過,將來也不會。」

  「你這個人看起來好說話,不過有時固執到讓我想要打人。」索師爺沒好氣地數落。

  顧天祐托著下顎,笑睨著他無奈的表情。「咱們認識又不只一天而已,你能瞭解就好了。」這意思就是說不要再想說服他放棄了。

  就在這時,跟班進來稟報。

  「大人,方姑娘來了。」這個好消息讓顧天祐笑逐顏開。

  待繡雲走進內堂,如今見到顧天祐,臉蛋上總是會不由自主的流露出幾分女子的嬌羞,聽他直呼自己的閨名,面頰猶似有火在燒。

  「繡雲,你來了!」顧天祐笑瞇了眼喚道。

  見到在場還有其他人,繡雲也不好表現得太熱絡,還是得保有姑娘家的矜持,於是朝他屈膝見禮。「見過大人。」

  「什麼大人?」他不滿地怪叫。「該叫相公!」

  「八字都還沒一撇……」繡雲臉蛋更紅了。

  「先叫習慣又有何妨。」既然繡雲願意接受他的感情,顧天祐自然不想再慢吞吞地跟她耗,就決定從稱呼開始改變彼此的關係。

  「你……」繡雲嗔惱地瞪他。「這兒還有別人在!」

  顧天祐擺了擺手。「不用在意索師爺,當作沒看到就好。」

  正在整理卷宗的索師爺心中不禁喑罵他見色忘友。「大人說得是,就當本師爺不在這兒,你們儘管聊你們的。」

  「聽到了吧?」顧天祐笑嘻嘻的接過繡雲挽在手上的食盒。「我肚子正在唱空城計,想吃你做的飯菜,你就來了。」

  繡雲幫忙將食盒裡的白飯和兩碟菜擺在几案上。「我不知道索師爺也在這兒,所以準備的不多。」

  「這些都是我要吃的,誰都不准搶。」顧天祐用雙手護住他的飯菜,再用眼神警告任何肖想的人。

  索師爺額際抽搐了幾下,抱起卷宗起身,再次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跟錯了人。「大人慢用,我先出去了。」

  「你怎麼可以這樣?」繡雲不由得嬌斥。「他可是你的師爺,聽爹說幫了大人不少忙,還是大人你的左右手,要是少了索師爺,可有很多事都使不上力。」

  「嗯、嗯,確實是這樣沒錯。」顧天祐一面捧著白飯,努力地吃,一面點頭回應她的話。

  「那大人就不該用那種態度對待他,萬一把他氣走,衙門裡沒了幫手,案子就進行不了,那該怎麼辦?」繡雲忍不住多說兩句。

  顧天祐把飯菜嚥下去,一臉笑吟吟地問:「你這是在擔心我?」

  「我……是替吳縣的百姓擔心。」繡雲覷見他看穿一切的得意笑臉,不禁臊紅了臉,更不好意思親口承認了。「不准笑!」

  「原來你已經這麼這麼的喜歡我了,也不枉我厚著臉皮這麼癡纏爛打的,總算有代價了。」他將吃完的空碗擱下,得意洋洋地說。

  繡雲又羞又氣。「原來你早就計劃好了,說什麼要我爹陪你喝兩杯,沒事就跑來家裡吃白食,還把月俸交給我,這些都是有目的的。」

  「我看起來有這麼重的心機嗎?有一部分當然是真心想和方老結交,又和他談得來,可不全是為了你,這點我可以跪下來對天發誓……」說著,顧天祐當真一手撩起袍擺,就要曲下雙膝。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待會兒要是讓衙役撞見了,你這縣太爺的面子可是無光。」說著,繡雲趕緊伸手將他拉起來。

  顧天祐笑睨著問:「這是心疼我?」

  「你……不跟你說了。」她嗔罵一句。「我還得趕回去,免得爹一個人在家,做什麼都不方便。」

  「咱們的事你提了嗎?方老怎麼說?」這才是顧天祐最想知道的。

  繡雲語氣多了些許的凝重。「昨天晚上我已經跟爹提了,只是他說……如果是大人的話,就算讓女兒為妾也是心甘情願,但若是正室,就怕會阻礙了大入的仕途,大人應該娶的是門當戶對的官家小姐,因為爹也聽說了江蘇巡撫想把最小的女兒許配給你的事。」

  「他真的這麼說?」看來方老也是有意願將女兒嫁給他,只是又因「門當戶對」這四個字而有所顧忌。

  「嗯。」繡雲澀笑頷首。「爹很欣賞你,也很高興有你這個女婿,但就是因為這樣,才要多為大人著想。」

  顧天祐自然明白方老的用心,早在十年前,便知道他就是個這麼菩良正直的老好人。「這事兒我會再去跟他談,一定可以說服得了你爹,何況江蘇巡撫要把女兒許配給我的事,我早就拒絕了。」

  「你真的拒絕了?」聽了,繡雲有些高興、又有些不安。「說不定等你見過對方,就會改變心意了。」

  「就算她生得再美、性情再好,又是江蘇巡撫的千金又如何?我只想娶自己想要的,何況當個小小的七品芝麻官又有什麼不好,難道你就會嫌我不長進?」顧天祐把問題丟給她。

  「我才不會這麼想!」繡雲不由分說地反駁。

  「這不就得了,即便一輩子升不了官,我也很知足,因為慾望和野心是無止盡的,不管當上再大的官,還是不會滿足,就是想要再爬得更高,最後忽略了身邊最重要的人,等到失去之後就來不及了,而我卻只想要有個家,有自己的親人,還有這些住在吳縣裡的百姓就夠了。」顧天祐不想一生都過著汲汲營營的日子,到老了,只剩下一口氣了,什麼也沒有得到。

  聞言,繡雲喉頭微梗了。「我覺得……你真的很了不起。」

  「現在你知道自己要嫁的男人有多讓人敬佩了。」顧天祐不忘褒揚自己。

  「才誇你一句,就得意忘形了。」繡雲先嬌啐一口,接著還是想要再確認一次,就怕這麼美好的遠景不過是場夢。「你……真的這麼決定了?」

  顧天祐瞅了她一會兒,接著俯下頭,迅雷不及掩耳地親了繡雲一口。

  「你……你……」繡雲脹紅粉臉,連忙用小手摀住唇,眼角本能的往門口瞥去,就是擔心正巧有人走進來。

  「如果剛剛那個親吻讓人瞧見了,說不定你就不用這麼多的顧慮,非嫁給我不可了。」顧天祐也不在意使這種小手段。

  繡雲嗔了他一眼,知道顧天祐是當真的。「我不再懷疑就是了。」

  「你真的確定?」換他問了。

  「確定。」繡雲嬌嗔地說。

  顧天祐佯哼一聲。「這還差不多,再說你爹的傷可能要再過個十天半個月才能下床走動,這段時間我會去跟他談,所以你不要想太多。」他伸手將垂落到她頰邊的髮絲撩到耳後,喉頭發緊。「再讓我親一下。」

  「不行!」她連忙紅著臉退開。

  他哀怨地望著繡雲。「我還是趕緊把你娶進門吧……要不然這樣好了,你跟方老搬進官宅來住,反正房間多得很,這樣我也能時時看見你。」

  「這……」繡雲有些心動,不過在沒名沒分的狀況下,又擔心人言可畏。

  「就這麼說定了,要方老不用擔心別人說閒話,到時我就說這是為了體恤方老目前帶傷在身,若是有什麼案件發生,也好就近請教他。」顧天祐不想讓她有考慮的時間。

  「我要回去問過爹才行。」繡雲不敢隨便答應。

  「好吧。」他像要不到糖吃的孩子,愁眉苦臉地說道。

  「明天這個時候……我再送飯菜來給你吃。」不忍看到這個男人失望的樣子,繡雲只好這麼安撫。

  顧天祐馬上笑開了俊臉。「好,那我等你。」

  「我回去了。」明明只是些家常菜,簡單又平凡,可是這個男人卻能吃得這麼開心,讓繡雲心中不禁甜滋滋的。

  見繡雲挽著食盒離開了,顧天祐嘴角的笑弧始終沒有消失過,想著見到方老之後,該怎麼勸他才好。

  他想了一夜,準備好了幾種說辭,希望管用。

  只不過顧天祐的計劃還是趕不上突來的變化,不得不延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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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寅卯交接,天色將亮未亮,只有遠處的雞啼不絕於耳。

  「大人!大人!」司閽敲著房門,在外頭叫道。

  顧天祐從睡夢中驚醒過來,通常這種時辰的敲門聲,都代表著有不好的事發生了,於是馬上下榻。

  「發生什麼事了?」他披上袍子應門。

  「剛剛負責巡邏的兩名衙役回報,說寶帶橋東面的一戶邱姓人家遇劫,屋裡的人都被殺了……」

  司閽才說到這兒,顧天祐馬上轉身回去著裝。

  他沉聲下令。「找個人去把縣丞請來!」雖然縣丞在縣裡的地位比知縣來得低,也只負責文書工作,但此時很需要人手,畢竟多一點人才好辦事。

  司閽速速去辦了。

  千防萬防,還是讓那批強盜得逞了嗎?顧天祐俊臉倏地一凜,而此刻最重要的是去看看有沒有人得以存活下來。

  待顧天祐飛快地穿上了袍褂,大步地跨出了房門,命令還睡眼惺忪的跟班去把索師爺叫醒。

  「大人!」沒過多久,索師爺也匆匆地趕來。

  顧天祐和他一起先去衙門,集合了今晚值班的其他衙役,然後提著幾隻燈籠,就這麼往寶帶橋的方向而去。

  「……那些強盜趕在衙役到附近之前就離開,可見得監視了好幾天,早已摸清巡邏的時間。」索師爺做出判斷。

  聽了索師爺的分析,顧天祐心情無比沉重地應了一聲「嗯」。「只怕那些強盜沒有留下一個活口。」

  在忐忑之間,一行人已經來到邱家。

  才跨進大門門檻,顧天祐就嗅到了一股血腥味,下顎不禁因怒氣而抽緊,再往前走了幾步,便看到躺臥在地上的幾具屍首,從穿著看來應該是邱家的奴僕,想要往外逃,或是出去求救,不過已經晚了一步。

  最先發現的那兩名衙役,馬上持著燈籠到知縣的跟前。

  「見過大人!」他們說。

  先深吸了口氣,顧天祐才開口問道:「情況如何?」

  「剛剛屬下前前後後數了一次,總共二十五具屍體,邱家上上下下……連同襁褓中的嬰孩都死了。」衙役不忍地說。

  聽聞了噩耗,顧天祐不由得緊閉了下眼皮,好讓自己冷靜下來。「這邱家……本官記得才從長洲縣搬來吳縣不到五個月。」

  索師爺頷了下首。「大人記得沒錯,就因為長洲縣發生了強盜殺人案子,所以邱老爺才決定舉家搬來吳縣,想不到還是逃不過這一場死劫。」

  「邱家……總共有多少人?」顧天祐舉步往後頭走,隨侍在身邊的跟班馬上提著燈籠跟上。

  「我看看……」索師爺湊近跟班手上的燈籠,翻閱著手上的冊子。「應該有二十七人,包括嬰孩在內。」

  顧天祐腳步陡地停了下來。「二十七人?方才衙役算過才二十五具屍首,那麼其他兩個人呢?」

  「我馬上去查清楚。」索師爺也覺得有問題。

  「長洲和元和縣的卷宗上也寫著每一戶的實際人數和發現的屍首不合,不過兩名縣令之後並沒有繼續派人追查他們的下落,本官可不會就這麼算了。」顧天祐冷哼一聲。「先查查看到底是少了哪兩個人。」因為他們有可能就是被收買,或者跟強盜是一夥的。

  此時,天色也漸漸亮了,直到不必再提燈籠,自然也能看清地上的血跡,是那麼的觸目驚心。

  「這是……」顧天祐循著血跡走向一座院落內,最後來到門扉敞開的寢房,看來應該是邱老爺的兒子和媳婦所住,只見媳婦懷中還緊抱著剛出生沒多久的嬰孩,一家三口倒在血泊中。

  索師爺見他俊臉慘白,彷彿要暈倒了似的。「大人,別再看了!」

  「是我的錯……」顧天祐以為自己夠謹慎小心,該設想的都設想到了,卻還是發生了不幸。

  「這不是大人的錯!」索師爺不希望見到他這麼自責。

  顧天祐表情肅穆的蹲下身來,查看他們的傷口,其實不用找仵作驗屍,也看得出都是一刀斃命,可見對方下手之狠。

  「邱家如果還有其他的親戚,請他們到這兒來一趟。」說著,顧天祐不忍卒睹的轉身出去了。

第5章(2)  

  隨著天色亮了,邱家慘遭強盜洗劫滅門的事也如野火燎原般的傳開,吳縣的百姓個個人心惶惶,聚集在大門外打探消息。

  而從一大早到下午,顧天祐都待在邱家的前廳,聽取衙役跟這裡的街坊鄰居打聽來的訊息。

  「大人!」年約四十多歲的縣丞走了進來。「邱家在長洲縣的親人剛剛已經指認過了,在現場的屍首當中找不到那個姓吳的帳房,以及負責伺候少夫人的婢女,聽說他們還是父女,在邱家待了五、六年,很得邱老爺的信任。」

  「父女……」顧天祐掐著眉心,稍稍提神。

  站在身旁的索師爺見他精神不濟,才想到他們到現在滴水未進,更別說米飯了。「大人要不要先回衙門休息?」

  「不用了。」顧天祐勉強振作起來。

  「大人之前也提醒過那些商家,要多留意府裡新來的奴才,只是沒想到連待了這麼多年的心腹都有可能幹出吃裡扒外的事,我想這點誰也料想不到。」索師爺希望這麼說能讓他釋懷。「大人已經盡力了。」

  顧天祐卻不這麼認為。「是我自視太高,總以為做好了萬全準備,才會害得這麼多人枉死……」

  「大人此刻先別想這麼多,既然已經知道是誰,只要繪出他們的畫像,在最短的時間內捉拿兩人到案,或許就能抓到真正的主謀了。」索師爺幫忙拿定主意。

  「就這麼辦。」顧天祐望向縣丞,雖然此人的個性有些頑固又不知變通,但還算靠得住。「這事兒交給你了。」

  縣丞拱了下手。「卑職這就去辦。」

  「我也跟他一塊去吧。」索師爺也跟在縣丞後頭離開。

  待他們都離開了,顧天祐便坐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其實他之所以會選擇當一名七品知縣,其中一個原因也是因為當年建德知縣在收取賄賂之後,居然用了刑,就是要讓爹屈打成招,雖然最後得以洗刷罪名,但爹也因為傷勢過重而去世了,所以他當時便立誓,若將來真能入朝為官,就要當個和百姓最為接近,讓百姓得以安居樂業的縣令,但是……

  他終究還是辜負吳縣百姓的期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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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夜深人靜了,顧天祐才回到官宅。

  「大人,方姑娘來了。」司閽說。

  顧天祐這才想起繡雲說過下午會送飯菜來給他吃,不過都已經亥時了,一個姑娘家走在大街上未免太危險了。「她人呢?」

  「剛剛在灶房裡煮吃的,這會兒應該送到大人房裡去了,想說等大人回來就有熱騰騰的飯菜可以吃。」司閽關上大門說。

  原來繡雲是擔心他挨餓,才會專程跑來這裡,顧天祐已經追不及待地想見到她,此時此刻他多希望有人能陪在身邊。

  才推開房門,一眼就瞥見纖柔的身影正將碗筷擺在桌案上,顧天祐眼圈發熱,這時的他不想一個人獨處,想要有個人陪在身邊,於是大步走了進去。

  聽見有人開門進來,繡雲抬起螓首,覷見了他臉上的疲憊,和眼底的紅絲。「你回來了……」知道他在忙著邱家血案的事,想說煮好飯菜之後就要走了。

  「嗯。」顧天祐走到她面前,不由分說地張臂摟住。

  「你……快放開我……」繡雲臉蛋倏紅,試著掙開他的圈抱。

  「他們都死了……足足二十五條人命……」顧天祐嗄啞的吐出話來,也讓繡雲停下掙扎的動作。「我有責任保護他們的,可是卻沒有做到……」

  「不是你的錯!」繡雲這下也顧不得什麼羞澀,用雙手圈住他,希望能在此時給予顧天祐一些安慰。

  顧天祐苦笑一聲。「身為知縣,怎麼會不是我的錯?」

  「你也一樣不希望發生這種事,何況吳縣的百姓都知道你有多認真的想要做個好官,沒有人會怪你的。」繡雲看著他無助自責的模樣,不禁感到心疼。「好了,現在什麼都不要去想,先坐下來吃飯,吃飽了再好好的睡上一覺,等明天天亮之後慢慢地查。」

  「我吃不下。」他垮著肩頭說。

  「給我吃飯!」繡雲將他按在凳子上,再把碗筷塞進顧天祐的手中。

  「可是……」真的沒胃口。

  「男子漢大丈夫,垂頭喪氣的樣子像什麼話?」繡雲嬌吼一聲。「快吃!你不吃的話,我……就不理你了。」

  聽了繡雲這番威嚇的話,顧天祐忍不住笑了出來。「當年你也是這樣凶我,逼我非把飯吃了不可……」

  「你說什麼?」她沒有聽清楚。

  「沒事。」顧天祐乖乖聽她的話吃飯,吃了兩口才發現真的餓壞了,幾乎把桌上的菜都掃個精光。

  見顧天祐吃得狼吞虎嚥,繡雲趕忙盛了碗湯給他。「我爹也聽說了邱家的事,就要我來問看看有沒有需要他的地方,雖然扭傷還沒完全好,不過也想盡自己的一份力量。」

  「因為屍首上都有刀傷,死因已經很明顯,不需要再驗屍,所以先幫我謝謝方老。」顧天祐打了個飽嗝,接著濃濃的困意便襲來了。

  繡雲瞅著他快閉上的眼皮,看得出有多累。「快點躺下來睡一會兒,接下來有得你忙了……」

  「可是我想再跟你說一會兒的話……」他神智開始渙散地說。

  「以後有的是機會。」繡雲把他從凳子上攙扶起來,顧天祐整個人便往她身上倒。「先別睡著……」

  顧天祐勉強掀起眼皮,走到床榻前,便撐不住的倒下了。

  「這樣要怎麼睡?」繡雲使出全力將他翻過身來,再幫顧天祐脫去了鞋,然後蓋上被子,才要去把燭火吹熄,一隻大掌伸過來抓住她的。

  「不要丟下我一個人……」顧天祐用著僅剩的一點意識喃道。

  眼前的情景讓繡雲腦中閃過一道什麼,好像很久以前也曾經發生過同樣的事,只不過當時抓著她的是個年幼的男孩……

  「到底是誰?」繡雲只覺得畫面很模糊,怎麼也想不起來。

  「等我睡著……你再走……」才說到這兒,顧天祐已經開始打呼了。

  繡雲沒有多想,便把注意力又拉回到床榻上的男人身上,自己的小手還是被他抓著不放。「好,我等你睡著再走。」

  看著精神和肉體都疲憊不堪的顧天祐一下子睡得很沉,跟平時遇到事情總是表現得游刃有餘的輕鬆模樣,有著天壤之別,可見得對他的打擊有多大,繡雲多希望自己也能幫上忙。

  她在床沿坐了好一會兒,被握住的小手才慢慢地鬆開,她這才起身吹熄燭火,然後走出房門。

  索師爺從長廊另一頭走來,正好見到繡雲。「大人睡著了?」

  「是,他看起來很累。」繡雲歎道。

  「大人向來自信,不過邱家這件案子真的讓他大感挫敗,不過方姑娘不用擔心,他這個人不是那麼容易就被打倒的。」索師爺還是很樂觀地說。「已經很晚了,我找個人送你回去。」

  繡雲頷首道了聲謝,一臉憂心忡忡地離開。

  只希望能早一點抓到那批強盜,這是她,也是吳縣所有百姓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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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命案發生第三天——

  「大老爺來了!」

  「大家讓一讓!」

  身穿官服的顧天祐,聽到有百姓在寶帶橋下發現兩具溺死在河水中的屍首,還是一男一女,馬上親自來查看,其實心裡大略也猜到兩人的身份了。

  「如何?是吳帳房父女嗎?」顧天祐問著先來的縣丞。

  「回大人,確實是他們沒錯。」縣丞比對過畫像之後,點了下頭。「應該死沒多久,所以五官和體型都還看得出來,不過身上又有刀傷,卑職不能斷定是生前溺水,還是死後才被丟進河中。

  「這是殺人滅口嗎?」顧天祐恨恨地低喃,只因為吳帳房父女的畫像被貼在大街小巷,那批強盜索性殺了兩人,免得曝露了行蹤。

  縣丞來到他身邊,問道:「大人,需要找仵作來驗屍嗎?」

  「方老的腳傷還不能走這麼遠的路,就讓人雇一項涼轎,把他接來這兒。」顧天祐心想此事非同小可,還是需要有經驗的仵作來斷定。

  「是,大人。」縣丞馬上去辦了。

  圍觀的百姓無不擔憂的湊上前,就是希望早日破案。

  「大人要快點抓到那些強盜。」

  「那些強盜實在太殘忍了,連嬰孩都不放過……」

  「抓到之後應該把他們都砍頭!」

  顧天祐朝眾人拱了下手。「大家儘管放心,本官一定會盡己所能的抓到那批兇惡的強盜,還給邱家一個公道,也讓吳縣恢復平靜。」

  「咱們相信大人……」百姓們用著倚賴的眼光看著他。

  過沒多久,方老已經乘著涼轎來了,繡雲自然也跟在他的身邊。

  「那就麻煩方老了。」顧天祐待之以禮地說。

  方老在女兒的攙扶之下,慢慢的步下涼轎。「大人別這麼說,這是小的應該做的事。」說完,便開始他的工作。

  而在父親工作的這段時間內,繡雲不時把關切的目光投向顧天祐,見他氣色不佳,多半是昨晚沒有睡好,若不是場合不對,真想過去和他說上兩句話。

  感受到兩道深深凝望的眼神,顧天祐朝她擠出一抹淺笑,彷彿是在說他沒事,要繡雲安心。

  「咳、咳。」有人在旁邊打斷他們的眉目傳情。

  顧天祐一臉悻悻然。「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本官現在是知縣,就要有當官的樣子,對不對?」

  「大人知道就好。」索師爺哼道。

  片刻之後,方老已經完成他的工作。「啟稟大人,他們都是被殺身亡之後,才被扔進河中的……」

  聽完詳細的說明,顧天祐再次跟他道謝,並要轎夫再送方老回家。

  繡雲眼看沒機會跟顧天祐說上話,只好等晚上才有機會見面。

  「大人別再看了。」索師爺催促地說。

  「連看也不行?」顧天祐佯裝不滿地問。

  索師爺橫他一眼。「以後還怕沒機會看嗎?」

  「說得也是,那就先辦正事吧。」

  既然吳帳房父女是死在這兒,代表那批強盜有可能還待在蘇州,甚至吳縣,得想辦法把他們揪出來,顧天祐腳步不禁加快,一定要在他們再次犯案之前抓到才行。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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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7-21 11:44:18

第6章(1)  

  又過了一天——

  酉時左右,顧天祐回到了衙門,才踏進內堂,一直在等待消息的索師爺馬上追問結果。

  「蘇州知府怎麼說?」

  「你說呢?」顧天祐走得兩隻腳都酸了,往太師椅上一坐,身旁的跟班馬上倒了杯茶水給他。

  索師爺怔了一下。「蘇州知府不肯答應?」就因為衙門裡的人手不夠,只得去求見頂頭上司,請求對方的援助。

  「我連個人影都沒見到……」他一口氣把茶水喝了。「真是去了一個為虎作倀的蘇州知府,換來一個狗仗人勢的土皇帝,就因為有朝中老臣撐腰,才得以坐上這個位置,居然還要跟我收取門包。」

  「大人沒跟那個司閽說是為了蘇州這半年來發生的幾起強盜殺人案件?」索師爺又問。

  顧天祐拿下頭上的涼帽,擱在几案上,冷哼一聲。「自然說是為了人命關天的大事,還塞了十兩銀子,想不到那惡司閽見我是徒步走去,而不是坐轎,太過於寒酸,就直接把大門給關上了。」

  「真沒想到這蘇州知府會如此昏庸無能……」索師爺沉吟地說。「看來大人明天還是去求見江蘇巡撫,順便參他一本。」

  「他最好別落在我手上,否則連利息一起還。」顧天祐冷笑一聲,不過隨即整個人又像沒氣似的。「我這會兒已經餓到前胸貼後背了……」

  索師爺瞪著他半晌。「我還在想大人什麼時候會開始喊餓,方姑娘正在府裡幫你準備吃的。」

  「你不早說。」他馬上從太師椅上跳起來,不見方纔的疲累,腳步輕快地回到衙門後頭的官宅了。

  走進自己的宮宅,顧天祐不禁心想,這種有人做好飯菜等他回來的滋味真好,更渴望能早點把繡雲娶進門,不過也明白得等那批強盜追緝到案,否則無法給吳縣百姓一個交代。

  伸手推開房門,顧天祐就見繡雲坐在桌旁縫補衣裳,而那件衣裳還很眼熟,正巧是他的長袍。

  「娘子……」他嘴甜地喚道。

  「誰是你的娘子?」繡雲頓時脹紅了粉臉,連忙站起身來。

  「當然是你了,只有我的娘子才會做飯菜給我吃,還幫我縫衣裳。」顧天祐乘機摟住她的腰說。

  「我只是……瞧見它有個地方破了,反正也沒事,就順手拿起來補一補。」繡雲將長袍塞進他的懷中。「還給你!」

  顧天祐低笑兩聲,自然聽得出她的言不由衷。「那我這會兒也餓了,你要不要順手餵我吃飯?」

  「自己吃!」繡雲嬌喝一聲,把筷子塞進他手中。

  「是、是,我自己吃。」顧天祐不想鬧得太過分,免得她害羞得跑走了,於是在凳子上坐下來,才端起白飯,又想到什麼。「不過方老一個人在家,沒你在身邊,會不會不方便?」

  繡雲在另一張凳子上坐下。「原本我也是這麼想,反倒是爹一直催著我來,就是不想你餓著。」

  「沒關係,還有索師爺在,雖然沒你親手做的菜好吃,不過勉強可以湊合。」只不過得多跑幾趟茅廁,他故做輕鬆地說。

  「我爹說這個時候你可不能倒下,否則命案破不了,那批強盜也抓不到,非要我來不可。」繡雲轉述父親的意思。「上回你不是建議要我和爹暫時搬到官宅來住的事?」

  聞言,顧天祐滿眼期待。「他答應了?」

  「爹說暫時搬來這兒住是可以,這樣我就不用每天兩頭跑,不過等他可以一個人下床自由走動就要回家了,要不然人家可是會說閒話的。」她一五一十地把爹交代的話說完。

  顧天祐頓時笑瞇了眼。「真的太好了……那明天一早我就雇項轎子去接他過來,府裡房間很多,你隨便挑兩間來住,只不過沒人打掃,要先整理一下。」

  「我知道。」繡雲才這麼說,就望進他那雙灼熱的黑瞳,不知怎麼,臉蛋也被燒紅了。「看我做什麼?快吃!」

  「是、是,娘子凶得好!」他一副懼內的模樣,讓繡雲不知該氣還是該笑。「娘子管教得是!」

  「你……你再鬧!」繡雲舉起小手,作勢要打他。

  「好、好,不鬧了、不鬧了。」顧天祐可不想真的把她惹火了。

  「你……真的有把握抓到那些強盜?」她擔心地問。

  顧天祐收起嘻笑的態度,看出繡雲眼底的憂慮之色,因為一天破不了案,自己丟官事小,連百姓們也睡得不安穩。「事在人為,只要不放棄,一定可以抓到的,相信我吧。」

  「我當然相信。」繡雲不假思索地說。

  「謝謝。」他握住她的小手。

  繡雲眼眶一熱,也握緊他的,希望可以成為顧天祐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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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早上,方家父女便暫時搬進官宅來住了。

  而顧天祐也為了早日緝捕到那批強盜,一大早就去求見江蘇巡撫,希冀獲得他的協助。

  就這樣,一直到過了未時。

  待在衙門內堂的索師爺抬頭看了下天色,心想顧天祐去見江蘇巡撫,也應該快回來了,幸好江蘇巡撫就駐在蘇州,對這幾起案子應該更能感同身受,而且還曾經想把女兒嫁給他,雖然被顧天祐以不敢高攀來婉拒,但不至於太難說話,相信會馬上派人來協助。

  「咦?大人已經回來了?」見到負責伺候的跟班端著茶水從內堂出來,索師爺倒沒想到會這麼快。

  「是,不過大人心情很不好。」跟班回道。

  「難不成……」說著,他驚疑不定的走進內堂。

  屋裡的顧天祐根本坐不住,正來回踱著步子。

  「大人!」索師爺開口喚道。

  「看來我還不夠格當個官,還不懂這官場上的規則,什麼叫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個個只想草率了事,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就能粉飾太平。」顧天祐今天可真是見識到了。「有句話說做官就是要十分精神,三分辦政事,七分則用在奉承上司,這門功夫我也還學得不夠火候。」

  索師爺知曉能讓他動怒並不容易,可見得真的氣壞了,才聽到這兒,也聽出了個大概。「你沒見到江蘇巡撫?」

  「見是見到了,不過只是跟我打馬虎眼,話裡還暗示我別太勤奮,免得不過小小的案子,最後鬧到了皇帝耳中,那麼大家的日子就不好過了。」顧天祐低哼兩聲。「這做官的全都是一個樣。

  「大人也是個官。」索師爺涼涼地說。

  顧天祐白了他一眼。「不需要你來提醒我。」

  「看來他多半還在記恨大人的不知好歹,居然拒絕了婚事,現在你總算明白一個小小的七品官能做的有限,只有掌握更大的權力才好做事。」索師爺還是巴望著這個男人能積極一點,想辦法爬上更高的官位。「何況奉承上司在眼下的官場上是必要的,若大人當初答應當江蘇巡撫的女婿,相信他不會這麼打發你的。」

  不想在這個時候跟索師爺爭辯這種事,顧天祐待胸中的怒氣稍稍褪去了些,這才坐下來。「衙門裡有事嗎?」

  「有捕快來說發現幾個面生的外地人進了酒坊,因為大人不在,所以縣丞只好跟去看看了。」索師爺指了下几案上的食盒。「這是幾個大娘送來的蜜糕和青糰子,說是自己做的,希望大人吃了之後有體力和精神抓那批強盜。」

  「虧得她們有心。」顧天祐溫笑一聲,伸手捻了塊蜜糕吃。「可惜天高皇帝遠,就算此刻進京面聖,這一來一回的,那批強盜只怕早就逃得無影無蹤了,也只好自己想辦法了。」想當初跟皇帝說願意當個七品知縣,皇帝還很訝異他這個狀元只想真正的為百姓做事,不想做大官,也對自己更加讚賞了,甚至開了金口,有任何困難可以直接進宮覲見,但眼前時間緊迫,實在是緩不濟急。

  索師爺往門外看了一眼。「現在外頭風聲緊,百姓們也很留意一些陌生人,那批強盜究竟會躲在哪裡?」

  「就因為這樣,混在市井之中的可能性就降低,因為面生,更會被人懷疑,那麼就是在山裡頭,像靈巖山、天平山都有可能……」顧天祐頭更大了,因為範圍太廣,人手卻大大不足,想要大舉搜山更是難上加難。

  說到這兒,就見縣丞回來了。「見過大人!」

  顧天祐緊盯著他問:「查得怎麼樣?」

  「當卑職趕到了酒坊,那幾個人的警覺性很高,馬上鑽進小巷弄內不見了。」縣丞面有慚色。「後來問了酒坊的掌櫃,知道那些人買了三大壇的酒,而且出手也很大方。」

  「大人,這倒是一條線索。」索師爺露出喜色說。

  「嗯。」顧天祐也是這麼想,於是又吩咐縣丞。「就讓捕快繼續追查那幾個人的下落。」

  縣丞領命出去了。

  「大人……」索師爺去拿了文房四寶,然後在宣紙上繪製出吳縣周圍大略的地形。「依我之見,他們有可能躲藏在這一帶的山區……」

  顧天祐凝目沉思著,兩人就這麼討論到夜幕低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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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晚上,戌時快過了,繡雲伺候過父親用過飯菜,這才來到顧天祐居住的院落。

  雖然今天才搬進來住,不過她也看得出偌大的官宅裡空空蕩蕩的,除了一個負責洗衣的邱大嬸,還有就是司閽、一個跟班,以及兩、三個打雜的奴才,凡事都得靠自己動手,可不像其他官老爺都是奴僕成群。

  「方姑娘!」跟班收拾好了碗筷,從房裡出來,見到她便打了個招呼。

  繡雲瞥了一眼沒吃完的飯菜,不禁有些意外,這可是之前從沒有過的事。「大人不舒服嗎?」

  「大人今兒個受了氣,所以胃口不好。」跟班簡單的回答兩句就走了。

  跟班的話讓繡雲很在意,於是來到房門外,在門板上敲了兩下。

  「進來。」裡頭的人應道。

  坐在桌案旁的顧天祐一手支著額頭,眼皮緊閉,彷彿在思索著什麼大事,也不用再問,除了邱家的命案,不會有別的事。「今天不用伺候,你去休息吧。」他以為是跟班進來了。

  「該早點休息的人是你才對。」繡雲柔聲地說。

  顧天祐倏地抬起俊臉,見到是她,馬上咧高嘴角的笑弧。「我都忘了你跟方老今天搬進來住,有需要什麼儘管說。」

  「我跟爹什麼都不需要……」繡雲關心的是他。「問題是你需要什麼?」

  聞言,顧天祐伸手拉住她,稍稍使力,便將嬌軀摟在膝上,這個親匿的舉動讓繡雲又羞又惱。

  「你……快讓我起來!」她掄著粉拳捶打。

  「你不是問我需要什麼?」顧天祐索性抱得更緊。「只要你陪在我身邊,讓我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就好。」

  繡雲怔怔地看著近在眼前的俊臉,眉頭多了些皺折,讓她不禁用指腹將它撫平,此刻寧可顧天祐跟平日一樣說話輕浮不正經,也不要這般心事重重的。「聽說你今天受了氣?」

  「這種事也是稀鬆平常,不算受氣,只是……太急著想破案,難免會急躁些。」他已經想開地說。

  「你這麼努力,老天爺一定都看在眼底的。」繡雲真希望能為他做更多的事。「何況這麼鬱鬱寡歡的樣子,一點都不像你。」

  顧天祐朗笑一聲。「說得也是,我怎麼會敗給那批殺人不眨眼的強盜,這豈不是讓入看笑話了。」

  「不過也別自信過了頭。」她嬌哼一聲,適時的澆了盆冷水。

  「娘子教訓得是。」顧天祐頷首地說。

  繡雲一臉好氣又好笑,不過這個樣子才像本來的他。「一定可以抓到他們的,我會每天跟老天爺祈求……」

  聽著繡雲真摯無比的話語,讓顧天祐胸口發熱,喉頭緊縮,再也情不自禁地俯下臉孔,張口攫住她的小嘴。

  「能遇到你和你爹……真是太好了……」不管是十年前,還是十年後,顧天祐都為此感謝上天的安排。

  當四片嘴唇貼覆在一塊,從輕碾慢吮,漸漸地加深,原本只是單純的撫慰,逐漸增添了情慾,彼此的呼吸也顯得急促了。

  這不是顧天祐第一次親她,只不過之前總是盡量止乎於禮,僅淺嘗而已,可是此刻的繡雲卻能感受到與之前的不同,還有擁抱著自己的男性手臂繃得好緊,就好像他身上有種緊繃的壓力卻無法得到出口宣洩,只能藉著這個吻稍稍獲得解放。

  她該在一切還來得及時阻止才對,繡雲在心裡對自己說,可是當男性嘴唇在喘息之間移開,轉向含住一隻秀氣白皙的耳垂,嬌軀跟著顫抖了,所有的禮教和矜持一步步的瓦解漬散。

  因為是這個男人,才會讓她無法設防,也因為愛他,所以不想抗拒,繡雲腦中模糊地思忖。

  沒錯!她不只動了心,喜歡而已,而是愛上顧天祐了,愛他嬉鬧不正經的樣子,也愛他認真辦案的態度,所以即便要付出自己的清白,只因為是他,她便是心甘情願、無怨無悔。

第6章(2)  

  顧天祐含吮著她的耳垂,然後慢慢往下親著,男性手指有些笨拙地解開繡雲領口上的盤扣,好讓嘴唇覆上纖頸上的肌膚。

  「繡雲……」

  「嗯?」耳邊晌起嗄啞的男性呼喚,讓繡雲嬌軀顫抖得更明顯。

  「再這樣下去……你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嗎?」顧天祐想用戲謔的口吻問,不過沒有成功,強烈的需索讓他隱忍得很痛苦。

  「嗯……」繡雲聲若蚊蚋地回道,雖然不清楚其間的過程,但是也知道她會成為他的女人。

  「咱們還沒成親……你肯嗎?」他不斷地親著她的面頰、下巴問道。「趁現在我還可以……停得下來……」

  不想在沒有名分之下要了她,顧天祐拚命想要壓下亢奮的慾望,連額頭都覆上了薄汗。

  這種羞死人的話要姑娘家怎麼回答?

  「不、不要問我……」繡雲嗔惱地說。

  顧天祐低啞地笑了。「那麼我要問誰?」

  「不、不知道……」她因這笑聲而捶了他一下。

  「那麼……可以嗎?」顧天祐嗄聲地問。

  繡雲看著他脹紅的俊臉,似乎真的很痛苦,知道若沒有她點頭,這個男人是不會繼續的。

  「嗯……」她好羞好小聲地回道。

  「等這件案子結了……我馬上請媒婆上門提親……」他允諾地說。「再等一陣子就好……」顧天祐將軟馥的嬌軀從自己的膝上打橫抱起,走向床榻。

  繡雲有些羞澀、也有些緊張的攥著他的長袍,任由顧天祐將她放在床榻上,光是這樣,臉上的熱度就上升了。

  「我知道。」繡雲自然相信他會負責,因為案子未破,邱家人屍骨未寒,身為知縣的他又怎能只顧著辦喜事。

  顧天祐將她按在身下,親吻了下那張柔軟的小嘴。「要不要先畫押,免得到時我不想負責任了?」

  聞言,繡雲噗哧地笑了。「我又沒說不信。」

  「說不定我其實是個薄倖郎、負心漢,專門欺騙姑娘家的感情。」顧天祐自我調侃地說。

  繡雲已然笑不可抑。「真的嗎?那我還是快點走比較好……」

  「嗯哼,已經太遲了……」他的手掌鑽進了衣擺,搓揉著那凹凸有致的身段,凝睇著繡雲咬著下唇,又羞又怯的模樣,讓顧天祐更加慾望勃發。「繡雲……我喜歡你好久好久了……」

  「哪來的好久?」繡雲笑嗔一聲。「咱們才認識不到三個月……」

  顧天祐卸下她的上衣。「我卻覺得已經好多年了……」繡雲不會知道他喜歡了她十年之久,從來沒有改變過。

  這句話讓繡雲胸口漲滿了喜悅和感動,讓她眼角泛濕,想要流下淚來。「我也好喜歡好喜歡你……」

  「當然要喜歡……不可能有人不喜歡……」顧天祐自吹自擂地說。

  繡雲笑得肚子有點疼了。「真不知道該怎麼說你……」

  「那麼親我就好……」他也脫下自己身上的長袍、褲子說。

  兩人身上的衣物所剩不多,而且隨著四肢交纏,也更加的凌亂……

  「繡雲……」男性大掌褪去嬌軀上最後一件遮蔽物,姣好纖細的身子盡入眼簾,讓他的下腹更為堅硬疼痛。「你也是我第一個女人……」

  「你……告訴我這個做什麼?」繡雲滿臉暈紅地瞪他。

  顧天祐撫弄著她綿軟的胸脯,聽見繡雲逸出嬌細的喘息,這聲音讓他身軀更為繃緊了。「當然是讓你知道我不是喜歡尋花問柳的男人……喜歡我這樣摸你嗎?」只有繡雲能激起他想要撫摸擁抱的慾望。

  「不要問我……」她嬌嗔地嚷道。

  「是、是,我不問……」顧天祐循著男性本能,將嘴唇湊上她的胸脯,在繡雲嬌呼聲中,遍嘗她的滋味……

  欲焰漸漸燃燒起來,伴隨著兩人的喘息,學習著如何取悅對方,不在於技巧,而是心靈上的契合。

  他們緊緊地抱住彼此,感受到距離對方更近了。

  桌案上的燭火發出細微的爆裂聲,沒有驚動相擁的兩人,片刻之後,繡雲想到不能在這兒過夜,要是明天早上顧天祐的跟班進來伺候撞見了,那樣的場面還是很讓人難為情的。

  「我得回自己的房間了……」繡雲輕聲地說。

  顧天祐硬撐起眼皮,含糊不清地問:「嗯……你剛剛說……什麼?」

  「沒什麼,你快睡吧。」她不想吵他。

  聞言,顧天祐馬上沉沉地睡著了。

  直到確定床上的男人睡得很熟,打雷也吵不醒,繡雲才悄悄地起身,兩腿之間的異狀讓她又想起方才經歷的事,連忙捂著紅燙的面頰下榻著裝。

  待繡雲吹熄燭火,退出了房外,只有月亮瞧見她臉上初為女人的嫵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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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

  才不過寅時,外頭還黑著,顧天祐就得準備到衙門處理公務,當他接過跟班遞來的官服套上,有人推開房門進來。

  「大人……」索師爺正好來找他討論案情。

  顧天祐還以為是繡雲為他送早飯來,一看不是,馬上失望地歎了口氣,這讓索師爺很不滿。

  「這是什麼表情?」索師爺瞪眼地問。「方姑娘正在灶房熬粥,待會兒就會送過來了。」用膝蓋想也知道他真正想見到的是誰。

  「真的嗎?」顧天祐旋即露出燦爛的笑臉。

  索師爺又在心裡罵了一句見色忘友。「吃完了粥,還有很多事要處理,可別只顧著兒女私情。」

  「是、是、是。」他迭聲地說。

  果然不到一會兒,繡雲已經端著早飯進門了,覷見顧天祐笑咪咪的俊眸,紅暈又爬上她的臉蛋。

  繡雲垂下粉頸。「大、大人請用!」

  「咳,你今天……不要太累,要多休息。」顧天祐清了清喉嚨,礙於索師爺也在這兒,只能這麼暗示,繡雲應該聽得懂。

  「我會的。」繡雲臉蛋垂得更低了。

  索師爺往上翻了個白眼。「大人快點吃吧。」

  「灶房裡還有粥,索師爺要是不嫌棄的話也請用一點。」繡雲客氣地招呼。「那我先出去了。」

  「娘子!」顧天祐又叫住她。「晚上別忘了幫我準備飯菜。」

  「我知道。」繡雲嬌瞪他一眼。

  待房門又被關上了,顧天祐還一臉傻笑。

  「這會兒不只喚閨名,還叫娘子了。」索師爺哼道。

  「我知道你羨慕。」顧天祐一臉滿足地喝著粥。

  「誰羨慕來著?」索師爺斥道。「喝完粥要開始辦正事了,今天是不是該派幾個捕快到靈巖山附近搜索?」

  「嗯,不過那裡可以藏身的地方太多了,得費上一番功夫。」他斂去嘴角的笑弧,一面喝著粥,一面盤算著,饒是顧天祐再有自信,也不認為一、兩天之內就會有好消息傳來。

  索師爺沉思片刻。「既然這樣,就儘管把他們嚇出來好了。」

  「索師爺有何高見?」顧天祐挑眉問道。

  「不如這樣……」索師爺彎身湊到他耳邊,將自己的計劃說出來。「既然不知道他們躲在哪裡,那就『打草驚蛇』,不過這一招也很冒險,只怕那些強盜從此逃離蘇州,想要抓就難了。」

  顧天祐斟酌再三,還是接納了這個意見。

  「不!就這麼辦,這點風險我還可以擔待得起。」說著,他風捲殘雲的把粥和兩碟小菜都吃完,便和索師爺進了衙門,並召集了所有的捕快。

  而在知縣大人的命令之下,好幾名捕快帶著鑼鼓上了靈巖山,就這麼一路敲敲打打的,連山裡的動物都被嚇得四處逃竄。

  這樣的情況連續了十天,顧天祐還特地讓衙門裡的皂隸快班打扮成老百姓的樣子,在幾個要道上監視,只要發現行蹤可疑的人便立即回報。

  經過整整十天,所有的人都已經累得人仰馬翻了,有關那批強盜的線索還是少之又少。顧天祐卻還是打起精神,身為縣令,可不能露出半點氣餒灰心的模樣,否則部屬們的信心也會跟著被擊垮了。

  直到晚上,顧天祐回到了官宅,進到房裡,才讓自己露出些許疲態。

  繡雲端著煎好的湯藥進了房門,瞅著他坐在桌案旁打盹,先把東西擱下。「還是歇一會兒吧,否則連著幾天都睡這麼少,身子怎麼受得了。」

  「在沒有抓到那批強盜之前,我是不可能睡得安穩。」顧天祐坐正身軀,看著她坐下來舀湯的動作。「這是什麼?」

  「我請大夫抓的溫補藥方,至少要讓你補補身子。」繡雲將盛了湯藥的碗遞給他。「快趁熱喝了。」

  顧天祐感動地吸了吸氣,接著將頭靠在她的肩頭上。「有娘子真好……有熱騰騰的飯菜吃,還會煎藥給我補身體……」

  「你、你別再鬧了,快點喝!」繡雲嬌聲啐罵。

  「……往後夜裡還可以抱著睡,不必再孤枕難眠。」顧天祐暖昧地說完。

  繡雲又羞又氣地罵道:「你再這樣不正經,我不理你了。」

  「好、好,我正經一點。」他趕緊收起玩笑,聽話的喝著補藥。

  「有什麼事等明天早上再辦,還是得睡一會兒。」繡雲知道說了也沒用,因為這個男人的責任感可比誰都重。

  顧天祐朝她笑了笑,不想讓繡雲太過操心。「我跟索師爺談完事情就會休息……今晚得讓你一個人睡,還真有點過意不去。」

  「你以為我是來這兒做什麼的?」繡雲面如火燒地嬌斥,旋即羞惱地起身。「我要回自己的房間了……」

  「娘子!」顧天祐大笑地叫她,不過繡雲已經用力關上房門走了。

  見繡雲真的氣跑了,他又喝了一口手上的湯藥,雖然有點苦,不過他的心卻是甜的、是溫暖的。

  或許真的是老天爺有眼,也或許是邱家二十五條冤魂在冥冥之中保佑,事情終於出現轉機了。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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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7-21 11:45:31

第7章(1)  

  距離命案發生已經半個多月了。

  「大人!」中午還沒到,捕快來到衙門後的內堂稟報。

  顧天祐正和縣丞以及索師爺在研究命案的進展,思索著是否還有其他可行的方向,見到捕快直奔進來,便抬起頭來問道:「什麼事?」

  「回大人,有個叫馬齊的抓了個男人來衙門,說此人在他家老爺的府邸外面探頭探腦,而且還鬼鬼祟祟的跟蹤他們主僕,形跡看來十分可疑,所以才把對方抓來請大人仔細盤查。」捕快抱拳回道。

  「他真的這麼說?」顧天祐心中一動,很難不把這件事和邱家的命案聯想在一塊。「他家老爺怎麼稱呼?住在哪兒?」

  捕快馬上回道:「他說他家老爺姓艾,是從北京城來蘇州跟人談生意的,府邸只不過是暫時租下來住的。」

  「大人,那批強盜下手的對象也不乏打外地來的生意人。」索師爺開口提醒道。「得問個清楚才行。」

  聞言,顧天祐馬上起身。「即刻升堂!」

  待身穿官服的顧天祐來到大堂,在公案後頭坐下,瞥見站在堂下的高牡男子,從五官和體格來看多半是個滿人,約莫就是捕快所說那位名叫馬齊的男子,只見他將一名瘦高漢子雙手反綁,押在地上無法動彈,身手應該也相當了得。

  顧天祐拍下驚堂木喝道:「堂下何人?」

  「小的……叫袁八……」瘦高漢子吞吞吐吐地說。「大老爺冤枉……小的什麼也沒做,這個男人就對小的動粗……還打傷小的……」

  「那麼本官問你,為何在別人的府邸外頭偷窺,還跟蹤他們主僕,究竟有何意圖?」顧天祐端詳著袁八的反應,尋找其破綻。

  袁八佯裝出畏縮膽怯的模樣。「小的只是……正好路過而已……何況大街上任何人都可以走……怎麼能說小的是在跟蹤呢?大老爺冤枉啊……」

  「嗯,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他撫著下巴說。

  「大老爺明察……」袁八猛磕著響頭。

  「本官也很想證明你是冤枉的,不過你應該聽說過咱們吳縣最近發生了強盜闖進府邸裡殺人劫財的案子,本官一直很想抓到那幫兇手,好為那無辜枉死的二十五條人命報仇,讓他們能入土為安……」說到這兒,顧天祐口氣頓了頓。「袁八,你跟那件案子真的沒有關係?」

  「小的連殺雞都不敢了,又怎麼敢殺人呢?大老爺冤枉啊……」袁八口口聲聲地喊冤。

  顧天祐定定地看著跪在堂下的袁八,想著該如何套出他的真話來,就算真的與那批強盜無關,也該有犯下其他案件,不可能就這麼把人給放了。「本官想來想去,只有一個辦法了,袁八,既然你說跟邱家的命案無關,那麼他們也就不是你害死的,應該也不怕鬼了。」

  「鬼……鬼……」袁八差點咬到舌頭。

  「既然不是你害死的,他們就算化成鬼也不會找上無辜的人……」看著袁八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顧天祐腦筋一轉,想到測試他的好辦法了。「那麼你應該不介意和他們共度一晚才對。」

  袁八顫聲地問:「大老爺的意思是……」

  「邱家的二十五條人命,如今還停屍在自己府邸的大廳中,他們的親人打算等到抓到那批強盜才肯下葬,只要你願意在裡頭待上一夜,而且平安無事,那些枉死的冤魂沒有找你報仇,那麼就能證明你的確是清白無辜的。」他笑瞇了眼問。「袁八,你應該沒問題吧?」

  「大……大老爺……小的這輩子最怕看到……死人了……請大老爺用……別的法子……」袁八全身發抖,想到要跟自己所殺的對象關在同一間屋子裡,而且還是二十幾具,饒是膽子再大,跟天借了膽,光是想像那個畫面就兩腿發軟了。

  顧天祐笑得很誠懇。「只要你跟那批強盜沒有任何關係,又怕什麼呢?只不過經過這麼多天,味道不太好聞罷了……來人!」

  「屬下在!」兩名捕快上前道。

  「將袁八帶到邱家,把他銬在大廳之中,明天這個時候再去接他。」顧天祐希望這麼嚇唬他有用。

  說著,捕快就要將袁八押出去。

  袁八頓時失聲大叫。「不要……我不要去……我也是聽命行事……他們不是我一個人殺的……」

  「你說什麼?本官沒有聽清楚。」顧天祐俊臉一凜,冷冷地問。

  他又跪在地面,貪生怕死地哭嚷道:「小的知罪……小的錯了……大老爺饒命……小的願意供出其他人的下落……」

  顧天祐冷笑一聲。「真的嗎?」

  「小的不敢欺騙大老爺……」袁八嚇得魂都飛了。「只要別讓小的待在邱家……要小的做什麼都好……」

  「其他人躲在哪裡?」顧天祐深吸了口氣問。

  不斷發抖的袁八回道:「原本咱們待在靈巖山……因為最近捕快常去那兒……所以就跑到支硎山……想說再幹一票就離開蘇州……」

  「現在馬上帶路!」說著,顧天祐已經從公案後頭站起來,立刻下令,讓所有的捕快都集合起來,準備前往支硎山抓人。

  在出發之前,顧天祐還親自向馬齊道了聲謝,若不是他,不知道要拖到何時才能抓到那批強盜,案子也破不了。

  就這樣,在袁八的帶路之下,顧天祐和縣丞帶著所有的捕快來到支硎山,又怕對方有所防備,所以暫時按兵不動,先觀察一陣子再說。

  一直到天色漸黑,那些待在廢棄多年的獵屋中的強盜終於出來透透氣,而且戒備也沒那麼重,顧天祐才讓幾個身手矯健的捕快慢慢靠近,先制伏外頭的入,然後才一鼓作氣的衝進屋內逮捕其他的強盜,將他們全都押回衙門。

  當吳縣的百姓聽說那批強盜已經被抓到了,而且知縣大人馬上要開堂審問,頓時一傳十、十傳百,大家丟下手邊的活,全都湧到衙門外頭,一下子便擠滿了人,無不想知道結果。

  就見包括袁八在內的十名強盜全都上了手銬腳鐐,分成幾列跪在堂下,顧天祐含怒的瞪視著一張張曾經是惡毒凶狠的臉孔,如今個個是灰頭土臉,恨不得立刻將他們斬首示眾。

  「……你們還有什麼話說?」當公案後的顧天祐拍下驚堂木,跪在底下的強盜全都啞口無言,說不出話來。

  十幾把刀劍就擺在那些強盜面前,全是他們不久之前拿在手上的兵器,上頭還有幹掉的血跡,加上袁八的供詞,人證物證俱在,由不得他們抵賴。

  「本官判你們斬立決,明天午時行刑!」

  就在知縣大人做出判決的當口,外頭的百姓也馬上大聲歡呼,所有的人都可以安心睡個好覺了。

  翌日午時,吳縣百姓全都聚集到了市集口,為的就是親眼看看那些為了錢財,不惜殺人的強盜應得的下場。

  待劊子手的刀子落下的那一瞬間,果然大快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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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杯!」

  顧天祐將後續的事都處理完畢之後,回到衙門後的內堂,便讓跟班去打了兩壺酒,想要和縣丞、索師爺好好的喝上兩杯。

  「恭喜大人破了案子,卑職敬你一杯。」縣丞舉杯說道。

  「本官也要謝謝你。」顧天祐真正放下心中的大石。「還有索師爺,有一半的功勞是你們的,應該本官敬你們才對。」

  顧天祐一口飲盡,還被嗆了好幾下。

  索師爺知道他不諳酒性,開口勸道:「大人不要太勉強。」

  「無妨,今天可以多喝幾杯……」說著,他又替自己斟了杯酒。「這杯是弔唁無辜枉死的邱家人……咳咳……」喝完一杯又倒一杯。「這杯則是要感謝老天爺……讓本官能破了此案……」

  「大人別再喝了。」縣丞見知縣已經不勝酒力,試著阻止。

  「本官還可以……再喝……」顧天祐開始暈眩。「你們坐好不……不要晃來晃去……」

  聞言,縣丞和索師爺相覷一眼,知道他醉了。

  顧天祐接著又舉起酒杯。「本官沒醉……咱們……再乾一杯……」

  「別再喝了。」索師爺奪過他手上的酒杯,用眼色示意跟班。「還不快點扶大人回官宅歇著。」

  「大人走好。」跟班馬上攙起顧天祐,一步步地走出衙門內堂。

  「我可以自己走……」他腳步虛浮地說。

  「這兒有門檻。」跟班小心翼翼地提醒著。

  「我看到了……」顧天祐嘴裡說著,不過還是差點絆倒。

  跟班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扶著顧天祐回到官宅內。「就快到了,大人可別這時候睡著……」

  這個當口,繡雲正把剛縫補好的馬褂送進顧天祐的房裡,才折出來就見到主僕從長廊另一頭走來。

  「大人喝醉了?」她才走近就聞到酒味。

  「因為大人太高興了,就多喝了兩杯。」因為有繡雲幫忙攙著另一邊,才讓跟班能喘口氣。

  繡雲可以理解顧天祐的心情,能抓到那批強盜,不只是吳縣百姓高興,整個蘇州的百姓也不必再擔驚受怕了。

  「繡雲……」朦朧之間似乎聽到喜歡的女人的聲音,顧天祐睜開迷茫的俊眸,低笑地喚道。「我今天……真的好開心……」

  「是,我知道你很開心。」繡雲笑著回答。

  顧天祐覺得頭好暈。「為什麼……東西都在轉,連……你也是?」

  「因為你喝醉了。」她笑罵。

  「是嗎?」顧天祐被繡雲和跟班扶進了房中,總算讓他在床榻上躺下來。「繡雲……我明天就會去找媒婆……」

  繡雲臉蛋一熱。「我知道,對了!爹說他的腳傷已經好得差不多,所以這兩天就要搬回去住……這事兒還是等明天再說吧。」見顧天祐醉成這樣,不管跟他說什麼,明天醒來多半都不記得了。

  「繡雲……」他不肯乖乖躺下,硬是抱住繡雲的腰不放。

  「你……快放開我……」她嗔惱地想推開。

  跟班搔了搔頭說:「方姑娘,那大人就交給你了。」

  「嗯。」繡雲面頰泛紅的頷首,待房門關上,她又羞又惱地打了顧天祐一下。「都是你,不會喝酒還這麼愛逞強……」

  顧天祐將俊臉埋在她胸口上。「咱們明天就成親好了……我不想再等了……都已經等十年了……」

  「什麼十年?」繡雲當他是在說醉話,費了好大的勁才脫下顧天祐身上的官服。「好了,快點躺下來好好睡一覺,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是……娘子……」顧天祐應了一聲,已經在打呼了。

  繡雲一臉失笑,讓他在床榻上躺平,現在的顧天祐可以說是吳縣的大英雄,自己能嫁給這樣的男人,又是件多麼幸運的事。

  對女子來說,人生再也別無所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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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就如同繡雲所說的,顧天祐已經是吳縣百姓心目中的英雄人物,只要他走出衙門,大家都會自動上前問候請安。

  隔天將近酉時,他派人將公文送去給長洲和元和兩位縣令,讓他們知道那批強盜已經全部伏法,也正式將案件做了個總結,顧天祐這才換下官服,神態悠閒地走在大街上,已經好久沒這麼好的興致出來散步了。

  「大人好!」寒暄聲沒有間斷。

  路過顧天祐身旁的百姓,沒有不認識他的。

  顧天祐親切地點頭。「大家辛苦了。」

  「這不是咱們大老爺嗎?」不知撮合過多少樁親事的趙媒婆笑呵呵地走上前。「多虧了大老爺,大家才能安安穩穩的過日子。」

  「這是本官該做的。」顧天祐認出這名六旬婦人可是吳縣有名的媒婆,聽說經驗老到,沒有作不成的媒,由她來跟方老提親,應該沒有問題。

  趙媒婆揮著巾帕,笑得見牙不見眼。「大老爺真是太客氣了,要知道有多少當爹娘的巴望著把自己的女兒嫁給大老爺,就等大老爺挑挑看喜歡哪一個……」她這個當媒婆的開口閉口都離不開本行。

  「本官正為了這事要找你。」他說。

  聞言,趙媒婆的眼睛可就亮了。「難不成大老爺想要娶妻了?大老爺喜歡什麼樣的姑娘,儘管把條件開出來。」

  趙媒婆這一嚷嚷,可有不少經過的百姓聽見了,頓時都圍過來,彼此交頭接耳,相信不用多久,這消息就會傳遍了。

  「對像早就有了……」顧天祐心想得趁今晚說服方老答應讓繡雲當他的正室,才能請媒婆正式上門提親。「不過還有點小問題得先解決,到時再麻煩趙媒婆。」

  「這當然沒問題了,就不知道大老爺看上哪家的閨女?」有生意上門,趙媒婆自然不想放過。

  顧天祐一臉笑意晏晏地說:「就是本官衙門裡的仵作,方老的女兒繡雲。」

  「呃……」趙媒婆頓時傻眼了。「大老爺要娶的是……仵作的……女兒?」原本還以為是哪個名門千金,或是官家小姐,所以一時反應不過來。「一定是我聽錯了,大老爺再說一遍。」

  「你沒有聽錯,就是仵作方老的女兒。」顧天祐笑睇著趙媒婆吃驚的表情。「本官就是要娶她!」

  「那麼應該是……妾了。」趙媒婆尷尬地笑了笑。

  「當然是正室!」他說得斬釘截鐵。

  「呃……嗯……大老爺……這門不當戶不對的……」趙媒婆這下為難了。

  顧天祐依舊笑咪咪。「原來也有趙媒婆作不成的媒,撮合不了的婚事。」

  「成!我一定辦得成!」她可不想砸了自己的招牌。「只要大老爺說一聲,我趙媒婆一定把親事說成。」

  「那就等本官把那個小問題解決了,接下來就有勞你了。」說完,顧天祐便兩手背在身後,繼續散步去了。

  望著知縣大人頎長的身影,趙媒婆搖了搖花白的頭,還真是沒見過有一個當官的願意娶個仵作的女兒為妻,活到這把年紀了還是頭一遭。

第7章(2)

  當天晚上——

  顧天祐來到方家父女暫住的院落,因為這陣子忙於公務,撥不出時間來探望方老,聽繡雲說他的腳傷已經痊癒,也可以行走自如,這才放心。

  「你來啦!」繡雲聽到兩下敲門聲,前去應門,瞥見站在房門外的人是顧天祐,有些羞赧地說。

  「我是來看你爹的。」顧天祐笑瞇了眼說。

  在房裡的方老連忙回道:「大人快請進!」

  聞言,顧天祐便跨進房門。「聽說方老的腳傷都好了,我也總算可以安心了……你坐著就好,不用起來。」

  方老還是起身,拱了拱手。「托大人的福,都好得差不多了,而且那批強盜全都處死,案子也結了,所以打算這兩天就和繡雲搬回家住。」

  「既然這樣,我也不便強留。」說著,顧天祐笑吟吟地覷了繡雲一眼。「方老應該知道我來是想說什麼,就是有關我和繡雲的婚事,還是希望能得到你的允許,屆時就請媒婆正式上門提親。

  聽到是要談論自己的婚事,繡雲自然也不好意思待在旁邊聽,於是紅著小臉,靦腆地說道:「爹,我去泡壺茶水過來。」

  說著,繡雲便步出房間,到灶房去了。

  顧天祐於是示意方老也一塊坐下來。「我也知道方老是一片好意,是為了我的仕途設想,不過對我來說,從未想過要享齊人之福,只想娶自己喜歡的姑娘,所謂的門當戶對不過是外人的眼光,我並不在乎。」

  「只要有大人這些話就夠了,就算繡雲這丫頭只能當個妾,也相信大人會好好疼惜她。」方老聽了甚為感動,不過依然不改初衷。「我更沒有其他的奢求。」

  「方老真的捨得讓自己的女兒為妾?」他動之以情地問。

  方老深深地歎了口氣。「只能怪那丫頭有我這個當仵作的爹,注定有這樣卑微低下的出身。」

  「我並不認為仵作就該是卑微低下,當然也有不好的仵作,不過方老在我的眼中,卻是最了不起的。」顧天祐說著真心話。

  這番讚美讓方老紅了眼眶。「大人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何況我是真的很喜歡繡雲,早在十年前就決定將來長大之後要娶她為妻,這個心願還望方老能夠成全。」事到如今,顧天祐也只好托出往事,讓方老明白自己的堅持。

  「十年?大人這話從何說起?」方老一頭霧水地問。

  顧天祐陡地從凳子上起身,然後彎下雙膝,跪在他的面前。「雖然過了這麼多年,我還是要跟方伯伯磕這個頭。」

  「大人!」方老見堂堂一個縣令居然要跟自己磕頭,可真是大吃一驚,也消受不起。「你這是做什麼?快點起來……」

  「方伯伯,我是阿寶,你還記得嗎?十年前在杭州建德,方伯伯為了讓我爹的案子得以翻案重審,還得罪了收了蕭夫人賄賂的縣太爺,最後不得不轉到蘇州來任職……」顧天祐依舊跪在地上,然後道出當年的事。

  不只方老愣住了,正好端著泡好的茶水回來的繡雲湊巧聽到這一段,整個人怔在房門外,好久以前的記憶同時回到父女倆的腦海當中。

  「你是……被指控殺害蕭老爺的管事……的兒子阿寶……可是你跟小時候長得一點都不像?」方老不禁詫異地問。

  「我出生時生得圓圓滾滾的,所以娘才幫我取個乳名叫阿寶。」顧天祐眼圈發熱地笑說。「不過這些年來在外頭歷練,自然也就長高變瘦了。」

  「原來是這樣,因為大家都叫你阿寶,還以為就是你的名字,而且樣子也變了很多,這才沒有把你們聯想在一塊……」方老吸了吸氣,想到當年那個可憐失怙的孩子如今當了官,有了成就,也相當的欣慰。「我真是想不到大人居然就是……時間過得真快,你都已經長這麼大了,而且還是個會為百姓做事的好官,相信你爹娘在天之靈,也能含笑九泉了。」

  顧天祐朝他磕了個頭。「真的要謝謝方伯伯當年挺身而出,願意為先父洗刷冤情,若沒有你,只怕先父真的含恨九泉。」

  「那不過是身為仵作該做的事,沒什麼謝不謝的。」方老彎身扶起他。「大人快點起來吧!」

  待顧天祐和方老又坐下來,此時此刻,不再只有上司和部屬的關係,還有著往日共同生活過的情誼。

  「當年我帶著繡雲要離開建德之前,還在想要是你真的無處可去,不如就跟咱們一起來蘇州,也不過是多個人吃飯罷了,想不到正巧有個親戚來把你接走,只是這麼多年下來心裡還是有些掛念,不知道你過得好不好。」方老想起那時的心情,感慨地說。

  「原本已經出家不問世事的大伯父在聽說了爹娘相繼去世的訊息,還是決定來帶我離開,這些年來跟著他一面托缽,一面讀書,日子雖然很苦,不過總算熬過來了。」顧天祐也簡單地帶過這些年來的心路歷程。「之後便參加應試,還算是相當順遂,最後當上了狀元,正好吳縣又缺了位縣令,這才請求皇上讓我來接下這個位置,因為先父曾蒙受不白之冤,所以希望自己也能為那些被冤枉的百姓平反,也希望能再見到方伯伯和繡雲。」

  方老聽了頻頻點頭。「身為狀元,卻不想當大官,你爹娘要是地下有知,也會同樣感到驕傲的。」

  「當年和方伯伯生活的那兩個月,時間雖然短暫,卻是永難忘懷的回憶。」他誠心誠意地說。「尤其是繡雲,她那時雖然年紀還小,卻很照顧我,這一切到現在都沒有忘記過。」

  聽到這兒,站在外頭的繡雲推開房門,臉上帶著驚訝地問:「你就是阿寶哥?」

  經顧天祐剛剛那麼一提,她都想起來了,想起七、八歲時,曾經和他們父女一起住過的「阿寶哥」,可是也跟父親一樣,不曾想過他們是同一個人。

  「所以你是為了報恩,才想要娶我?」繡雲又板著嬌顏質問。

  「繡雲……」顧天祐馬上起身,轉頭面對她。

  「因為我跟爹幫過你,所以你才想用娶我當正室來報恩?」繡雲聽他滿口的感激、道謝,實在無法不這麼想。

  「當然不是,我要娶你是因為喜歡……」顧天祐不希望她誤會。「打從還年幼時就喜歡上你了,這點你一定要相信我。」

  繡雲忿忿地將手上的東西擱下,昂起秀美的下巴問:「那麼為什麼不早點說出自己是誰?為什麼要等到現在才說?」

  「那是因為……」顧天祐有些詞窮,他確實是想要報恩,可是那真的跟娶不娶繡雲無關。

  「你說不出話來了?」見顧天祐居然也有啞口無言的時候,繡雲更加認定自己的猜測沒錯。「就因為要報恩,所以你嘴裡才會口口聲聲嚷著要請媒婆上門提親,對我爹才會這麼敬重,甚至處處關心我,原來是這麼回事……」

  「繡雲,真的不是這樣,你先聽我說……」顧天祐試圖辯解。

  方老也開口勸著女兒。「繡雲,你先冷靜下來聽他說完。」

  「你還要說什麼?」繡雲只覺得又有被羞辱的感覺,而且比江家大少爺帶給她的還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她是真的愛上顧天祐了,所以才更生氣。「就因為刻意隱瞞到現在,才讓我無法相信你是真心的。」  

  顧天祐扣住她的肩頭,口氣也有些激動。「繡雲,難道咱們這段日子的相處,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你還不清楚嗎?」

  「我現在沒有辦法相信你說的話到底哪些是真,哪些又是假?」繡雲此刻腦子一片混亂,害怕他只是同情她、只是想報恩才要娶自己,那麼她若真的嫁了又算什麼呢?她不想接受這種施捨和憐憫。

  「繡雲……」顧天祐試圖再解釋給她聽,可是繡雲現在什麼也聽不進去。

  「爹,咱們明天一早就回家。」繡雲丟下這句話,就轉身要回自己的房間,現在不想看到顧天祐。

  「繡雲!」顧天祐捉住她的手腕。

  繡雲連回頭看他一眼都不肯。「我現在只想一個人靜一靜。」說完便抽回自己的手腕出去了。

  「你現在跟她說什麼都沒用,等她想通之後自然就沒事了。」方老看得出女兒此刻鑽進了牛角尖,因此更急不得。

  顧天祐重重地歎了口氣。「反正十年都等了,也不差這麼一點時間,但是請方伯伯一定要相信我,我是真的喜歡繡雲,不是為了要報恩……」

  於是,顧天祐費盡唇舌的來說服方老相信他是認真的,知道得先通過繡雲的爹這一關,也好多個人幫自己說話。唉!要等到何時才能成得了親,才能抱得美人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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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了。

  顧天祐在去衙門處理公務之前,先守在繡雲的房門外,就是想要在她離開之前再說服一次。

  「你在這兒做什麼?」繡雲打包好東西出來,才打開房門,見到他就馬上板起小臉問。

  「繡雲……」顧天祐試著用哀兵姿態來博取同情。「你真的不相信我?真的這麼狠心要拋棄我?」

  「走開!」繡雲氣呼呼地推開他。

  「我都已經是你的人了,你要負起責任……」他還是纏住不放。

  聽到這句話,繡雲的臉蛋頓時脹紅。「你……不要曲解事實!」到底是誰的清白比較重要?「閃一邊去!我不想看到你!」

  「繡雲……」顧天祐跟在後頭,可憐兮兮地喚道。

  她硬起心腸不去回應,來到父親的房門外。「爹!」

  「繡雲嗎?」方老在裡頭問道。「進來吧。」

  繡雲踏進了房內,見父親也收拾好隨身的衣物,決定現在就離開官宅。「爹,咱們回家吧!」

  「可是……」方老瞥了一眼在女兒身旁滿臉討好的顧天祐,很想要開口替他說情。「丫頭,你……」

  「爹什麼都不要說,咱們回去吧。」繡雲攙著父親的手肘就往外走。

  顧天祐歎了口氣,知道得另外想法子了,反正他們就住在吳縣,在自己的管轄之內,不可能就這麼離開。

  待方家父女步出了官宅,他還捨不得收回目光,一直到再也瞧不見兩人的身影為止。

  「大人也該死心了。」索師爺倒覺得這樣反而好,顧天祐可以不必再因為報恩之事而綁手綁腳的,可以將全部的心思放在如何陞官上頭。

  「誰說我要死心?」他低哼一聲。「你不幫我想辦法,還淨是潑我冷水。」

  索師爺也涼涼地回敬道:「大人請我來當幕友,為的是在公事上幫忙出主意,可不是用在這種兒女私情上。」

  「既然這樣,我自己想辦法。」顧天祐可不會被這小小的挫敗給打倒了。「你就等著喝這杯喜酒吧。」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7-21 11:47:48

第8章(1)  

  到了翌日申時——

  顧天祐處理完公務,回官宅換下了官服,便馬上前往方家。

  他該怎麼解釋才能讓繡雲聽得進去呢?要是她依然不肯相信,別說嫁給自己,只怕連見她一面都難,想到這兒,顧天祐在一座畫橋上站定,看到有艘竹筏順著運河經過橋下,船夫正朝他揮手示意。

  待顧天祐再度舉步往前走,一路上總會遇到不少百姓上前寒暄,連三歲娃兒都認識他。

  「大人好!」

  「大老爺又出來散步!」

  停下腳步和百姓們閒聊幾句,所以顧天祐又拖了點時間才來到了方家,先深吸口氣才上前敲門。

  叩、叩——

  屋裡的繡雲放下手上的針線活,起身應門。

  「繡雲……」顧天祐才親匿地喚著她的閨名,想要趁其不備來個登堂入室,不過門扉已經當著他的面,砰地一聲關上了,只得摀住被撞疼的鼻頭,逸出呻吟。「好痛……我流鼻血了……」

  繡雲聽他這麼說,才想要開門查看,不過還是在最後關頭忍下這個衝動。「你……不要再騙我了……」

  「繡雲,你真要這麼狠心的拋棄我?」他哀怨地指控。

  「你不要顛倒是非,明明是你欺騙我的感情……」繡雲眼眶發熱地嬌喝。「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我不稀罕這種報恩的方式,也不要你來報恩!」

  顧天祐在心中輕歎。「昨晚你是從哪一段開始聽的?如果你從頭到尾都有聽到,就不會這樣懷疑我了。」

  「不管是從哪一段開始聽的,結果都是一樣,你這麼刻意的纏著我和爹就是為了報答當年的恩情……」這也是繡雲無法接受的地方,想到他沒事就愛找爹喝兩杯,還直誇她做的飯菜好吃,現在想一想,自己實在太過天真,沒有察覺到背後有什麼不對勁。

  「你可以打從一開始就表明自己的用意,先和咱們相認,而不是故意瞞到了現在,讓我傻傻的以為你接近我是真心的喜歡我,喜歡到願意讓我當正室……」繡雲愈說就愈難過。

  「我當然是因為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才不想讓你受委屈,只能當個妾。」顧天祐大聲地告白。「對於所隱瞞的事,我可以道歉,還有對於報恩,也不否認有這個想法,可是和娶你絕對無關,不信的話我可以對天發誓。」

  繡雲隔著一道門扉,梗聲說道:「就算這樣我也無法相信……」

  「繡雲……」顧天祐敲著門喚她。

  「你走!」她嬌吼一聲。

  「好,你不要生氣,也別難過,我明天會再來看你。」他只能暫時撤退,擬好說辭再重新來過。

  聽見腳步聲漸漸踱遠了,繡雲才悄悄地開了道門縫,往外偷窺,見顧天祐真的離開了,不由得感到失落。

  其實嘴巴裡說相信他真的很容易,可是她不想在和顧天祐成親之後,心裡頭始終存著一個疙瘩,懷疑著他是不是因為喜歡她才娶的,那樣的不安可比死還折磨人。

  可是……她又真的好想成為顧天祐的妻,與他攜手到老,為他生幾個孩子,這是繡雲此生最大的心願。

  她該怎麼做才對?

  又過了一天……

  申時就快過了,顧天祐又來到方家。

  又聽到「砰」的一聲,這回他可學乖了,很快地往後退,鼻子才沒有又撞疼了。「繡雲,我肚子好餓……索師爺昨晚煮了一桌焦掉的飯菜,讓我跑了好幾趟茅房……我好想吃你做的飯菜……」

  繡雲咬了咬下唇,背貼著門扉。「那就去拜託負責洗衣的邱大嬸……」她不許自己心軟了。

  「我問過了,她說只負責洗衣,要煮飯菜的話得多付給她幾文錢,可是我最缺的就是銀子。」顧天祐長吁短歎地說。

  「那就……」繡雲猛地打住,想到自己根本沒必要理會。「我……不需要幫你想辦法,你去找其他姑娘煮給你吃。」

  他嘴甜地說:「可是我就愛吃你做的。」

  「你……我才不要管你!」繡雲咬牙嬌斥,強迫自己說出無情的話。「你又不是我什麼人,就算餓死也跟我無關。」

  顧天祐背貼著門扉,輕歎一聲。「你真的要對我這麼殘忍?要是我真的不再來找你,你也不在乎?」

  「你少威脅我!」她逞強地喝道。「你……不再來最好了。」

  「既然我說什麼你都不信,我還是走吧。」顧天祐決定以退為進。

  繡雲怔了一下,還真的擔心他這麼回去之後就不來了,伸手想要開門,但是又猶豫了,直到外頭的腳步聲真的愈走愈遠了,她想就算開了門又如何?她能開口把他叫回來嗎?

  「丫頭,你這又是何苦呢?」方老從房裡出來,也聽見他們的對話,更把女兒此刻臉上的迷惘、憂慮都看在眼底。

  「爹……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她掩下失魂落魄的眸光。「到底該不該再相信他呢?」

  方老看得出女兒已經用情很深,要是這段姻緣就這麼斷了,只怕她這輩子真的不嫁人了。

  「坐下來聽爹說。」

  「難道爹想幫他說好話?」繡雲有些抗拒地問。

  「爹不是要幫他說什麼好話,而是為了你著想。」方老等女兒落坐,這才開口繼續說下去。「你的心裡也別老是繞著『報恩』二字,這樣怎麼繞也繞不出去,最後都看不清自己的心了。」

  繡雲一臉倔強。「難道爹就相信他要娶我真的不是為了報恩?」

  「那天晚上跟大人談了很久,也曾這樣問過自己,大人身為吳縣知縣,雖然目前只是七品官,不過他還這麼年輕,又有能力,將來必定能往上爬,娶個門當戶對、背後又有靠山的女子為妻,對他的仕途相當重要,官場可是比你想像中的還要現實嚴峻多了……」方老將自己的想法說給女兒聽。

  「就算大人真的是因為要報恩好了,為了報答咱們給他的恩情,他願意讓你成為正室,是拿自己的仕途來交換,對這樣的犧牲卻連眼皮都不眨一下,還能甘之如飴,連爹都不得不被他這份心意所感動。」

  「可是爹……」她就是不希望用這種報恩的方式。

  方老當然瞭解女兒的心情了。「更何況要報恩有很多種方式,並不一定非娶你不可,這點難道你都沒想過?可見得他是真的喜歡你,而且足足喜歡了十年,爹又怎麼忍心拒絕他。」

  聽了父親的話,繡雲沒有說話,內心卻是掙扎的。

  「原本爹是想就算是為妾,只要大人待你好就夠了,可是現在爹也想通了,或許這就是緣分。」

  方老不再那麼堅持了。「如果大人認為七品知縣才是他真正想要做的官,可以真正的為百姓做事,又有什麼不好。咱們以為是體貼他,為他著想,卻反而造成大人的困擾,那也說不過去。

  繡雲思索著父親的話,還是無法馬上做出決定。

  「你好好想一想吧。」說著,方老拿起碗筷,低頭吃著飯菜。

  到了深夜,繡雲怎麼也睡不著覺,只是坐在榻上,盯著桌案上微弱的燭火,想著和顧天祐從相識、相戀以來的點點滴滴。

  「咱們明天就成親好了……我不想再等了……都已經等十年了……」

  憶起那天他喝醉時說的話,繡雲以為不過是醉言醉語,可是現在回過頭來想,那卻是酒後吐真言,因為顧天祐酒量不好,總不會連喝醉都在撒謊吧,那麼……她應該可以相信他是真心的?

  顧天祐和江家大少爺是不一樣的,否則那天晚上自己又怎麼願意把清白的身子給了他,不就是因為相信他不會辜負她,就像爹所說的,如果只是要報答他們父女的恩情,還有好多種方法,大可不必拿自己的仕途來回報,可是顧天祐執意娶她為正室,這樣的決心,她又能懷疑嗎?

  她在寂靜的夜裡,認真的思考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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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縣衙門——

  連著兩天都被繡雲拒於門外,見不到她的人,也吃不到她做的飯菜,讓顧天祐只能有氣無力的盯著公文,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大人是怎麼了?」

  「我從來沒見過大人這麼無精打彩的樣子?」

  「大人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衙門裡的衙役幾乎全都聚集在書房外頭議論紛紛,想要知道發生什麼事,才好幫忙想法子。

  「會不會大人昨晚又吃了索師爺做的飯菜,這會兒鬧肚子了?」連簽押房的人也來湊熱鬧。

  其他人聽了,不禁要對知縣大人表達同情之意,因為大家都領教過索師爺的「廚藝」,所以沒人敢去官宅吃飯,晚上寧可回家吃自己。

  索師爺突然出現在他們身後,用力地咳了咳,冷聲問道:「你說什麼?」

  「呵呵,原來是索師爺,小的什麼也沒說……」剛剛說話的人連忙乾笑兩聲,就怕得罪他了。

  「哼!」索師爺不打算跟他一般見識。

  知道索師爺是知縣大人身邊最親近的人,大家連忙跟他打探消息。

  「大人到底是怎麼了?」

  「是啊,從早上到現在,都好幾個時辰了,連口水也沒喝……」

  「要是真的病了,得趕緊請大夫來瞧瞧。」

  聞言,索師爺往屋裡瞟了一眼,見顧天祐一副了此殘生的模樣,沒好氣地回道:「大人的確是病了,這病連大夫都醫不好。」

  這個回答可把大家嚇壞了。

  「大人是得了什麼不治之症?」十幾張嘴同時問道。

  索師爺冷哼一聲。「他是得了……相思病。」

  「相思病!」大家齊聲叫道。

  就在這時,屋裡的顧天祐歎了好長一口氣,然後意興闌珊地趴在書案上,就這麼一動也不動了。

  「沒錯!就是相思病。」索師爺從齒縫裡進出話來,很想當作沒看見顧天祐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樣,卻又無法真的坐視不理。

  從早到晚都隨侍在主子身旁的跟班也是最清楚狀況的。「因為方姑娘不肯嫁給大人,大人又想不出法子說服她,所以這兩天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再這樣下去真的會病倒。」

  「這該怎麼辦?」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就是希望有人能拿個主意。

  索師爺愈看是愈有氣。「天涯何處無芳草,偏偏就只單戀那枝花,只不過是仵作的女兒,卻把她當成寶,真沒見過像他這麼笨的男人。」

  「可是大人就是愛方姑娘,你說能怎麼辦?」知縣大人喜歡仵作方老的女兒,這是衙門裡的人都知道的事。

  趴在書案上的顧天祐喃喃地喚道:「繡雲……」

  「索師爺就快點幫大人想想法子吧……」所有的人都望向衙門裡最足智多謀的男子。

  知道再這樣下去,甭說升堂問案了,連處理一般公務都沒辦法,索師爺也因為顧天祐的這份堅持而不得不投降。

  「大人!」索師爺一臉氣悶地跨進門檻。「我幫你想法子,保證方姑娘最後一定會答應嫁給你。」

  聽到索師爺願意幫他,顧天祐馬上從書案後頭跳出來,什麼委靡不振全都不見了,只有精神奕奕,還有滿臉的笑意。

  顧天祐就是在等他開口。「這可是你自個兒說的,不能收回去。」

  「大人可比我這個師爺還要狡猾奸詐。」索師爺低哼一聲,敢情他剛才那要死不活的模樣只是在演戲。

  「好說、好說。」顧天祐臉不紅氣不喘地接受讚美。「你想到什麼辦法?」

  索師爺陰陰地橫睨一眼。「大人很快就知道了。」竟然敢設計他,那自己也就不用太客氣地回敬。

  「別賣關子了。」沒先聽到計劃內容,顧天祐實在不太放心。

  「大人不用這麼著急,過兩天你就知道了。」法子是有的,就看要用哪一個,索師爺又想他幫吳縣百姓做了這麼多事,現在輪到吳縣百姓來幫顧天祐「逼婚」,這一招應該是最快的。

  於是,索師爺將衙役都叫到一旁去,說出自己的計劃。

  「……這樣懂了嗎?」他問著眾人。「還有別讓方老知道是我要你們傳出去的,免得他回去不小心說溜了嘴,這可是為了大人的幸福著想。」

  十幾顆腦袋用力地點了幾下。

  「都懂了。」

  「就說大人得了相思病。」

  「而且要說是方姑娘怕高攀上大人,不肯答應下嫁……」

  索師爺嘴角勾起一道詭笑,想到方老的女兒絕對會以為是顧天祐幹的好事,那麼會有什麼樣的反應,他可就不敢保證了,反正最後的目的能達到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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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申時又快過去了,繡雲揪著一顆心望向門口,想到顧天祐今天還是沒有出現,打從前天下午趕他離開之後,就沒再來過了,該不會……真的已經死心了?也決定放棄她了?

  要真是這樣該怎麼辦?

  繡雲不禁問自己,是不是該輪到她主動去找他了呢?

  直到這時她才感到後悔,不該連聽顧天祐解釋都不肯,就被「報恩」這兩個字給蒙蔽了雙眼和心,忘了他對自己種種的好,那豈是為了報答恩情才做得出來的。

  繡雲一臉的懊悔。「要是今天他沒來,明天……明天我就去找他……」她要主動挽回這段感情。

  心裡這麼盤算著後,她總算不再那麼惴惴不安了。

  驀地,她想到米缸已經見底,得趕緊去買,不然爹回來沒飯可以吃。

  她才踏出家門,就遇到了幾個街坊鄰居,那些看著她長大的大娘不知道在聊些什麼,見到她出現了,連忙將她拉到身邊來。

  「繡雲,像大老爺這麼好的男人,可是別人想求都求不來的,你就不要想太多,快點答應吧……」

  「說得沒錯,難得大老爺也不嫌棄,你就不要太堅持了,再拖下去就真的成了老姑娘,一輩子都沒人要……」

  聽幾位大娘這麼說,繡雲先是愣了愣,還沒反應過來。

  「聽說大老爺為了你得了相思病,這兩天茶不思飯不想的,要是真的病倒了,你的罪過可就大了……」

  「誰說大人得了相思病?」繡雲壓根兒沒聽爹說過有這回事。

  「大家都這麼說。」

  「我也是聽人家說的……」

  「就因為你怕高攀了大老爺,所以不答應嫁給他,這會兒人都快病倒了,繡雲,不是大娘在說你,有這麼好的姻緣要懂得把握……」

  幾位大娘說得言之鑿鑿的。

  繡雲驚愕得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呃……我知道……」她虛應地說完,便一臉納悶地走了。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有這種謠言傳出來?

  才走沒多遠,繡雲便聽到有人正朝自己指指點點,好像她在一夕之間成為家喻戶曉的人物了。

  「那位姑娘聽說就是大老爺喜歡的對象……」

  「原來就是她……」

  突然之間變成吳縣百姓矚目的焦點,讓繡雲不知該繼續往前走,還是折回頭去比較好。

第8章(2)  

  「請問你認不認識方繡雲?她是不是住在這附近?」有兩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跑過來問。

  聞言,繡雲看著她們,確定自己沒見過。「我就是方繡雲。」

  「你就是方姊姊,既然知縣大人這麼喜歡你,咱們也只能認輸了。」

  「不過大老爺都得了相思病,真的好可憐,方姊姊就答應嫁給他吧……」

  這下繡雲得要好好問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了。「你們為什麼會以為……大人因為我得了相思病?」

  兩個小姑娘異口同聲地回答:「整個吳縣的人都這麼說。」

  「整個吳縣的人都這麼說?」繡雲總算有些眉目了。

  這種謠言該不會是那個男人故意放出來的吧?她可以肯定這是顧天祐才會幹出來的好事,這會兒還鬧得人盡皆知,所有的人都認識她了。

  繡雲不由得掄緊粉拳,咬牙切齒地思忖。

  很好!真是太好了!

  那個男人居然利用吳縣百姓來逼她答應嫁給他。

  她一臉忿忿然,本來已經決定明天就去找顧天祐,說她願意相信他的真心,可是這會兒改變主意了,他最好別出現在她眼前,否則她絕對不客氣。

  等到繡雲買好米回去,想起連熟識的米店老闆也加入勸說的行列,讓她的火氣更大了。

  已經從衙門回到家中的方老正喝著茶水,見到女兒怒氣沖沖地進門,有些疑惑地問:「你怎麼了?」

  「爹難道不知道現在外頭是怎麼傳的嗎?大家都說我不敢高攀知縣大人,所以不肯答應下嫁,還害他因此得了相思病。」繡雲都快被氣哭了。

  方老點了下花白的頭。「爹也正在想這件事,因為剛剛回來時在路上遇到幾個老朋友,他們也是這麼說,還說大人若真的病倒了,可不是吳縣百姓之福,勸我別再因為門戶之見而不肯答應婚事,我想這也是因為每個人都很關心大人才會有這種流言傳出來,有機會的話我會請大人出面澄清。」不管這傳言是好是壞,總是關係到女兒的閨譽,能早點說明白最好。

  雖然爹這麼說,不過繡雲還是無法釋懷,心想這一切都是顧天祐害的,竟然用這種手段想要逼她就範,這次絕不會輕易原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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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過了一天——

  顧天祐正在公堂上審理一樁父親告長子不孝、長子又告老子偏心弟弟的案子,這種人倫悲劇讓他是既氣憤又無奈,擁有至親的親人卻不懂得珍惜,都要等到失去了才明白它有多珍貴。

  才審到一半,顧天祐就先暫停休息,免得把那對父子通通趕出衙門,來到內堂想要喝口水,就見到屋裡堆滿了各種補藥、水果和糕點,可比平日收到的還要多。「這些是什麼?」

  坐在太師椅上的索師爺嗑著瓜子。「當然是來探病的人帶的禮。」

  「探病?探誰的病?」顧天祐不解地問。

  索師爺瞟他一眼。「當然是大人的病了,現在全吳縣的百姓都聽說大人為了方姑娘得到相思病,日思夜想、茶飯不思,還得硬打起精神來升堂問案,大家心裡可是很捨不得。」

  「該不會……這就是你所說的好法子?」顧天祐額際抽搐地問,想說這兩天比較忙,就沒到市井之間走動,所以不知道外頭出了什麼事。

  「有吳縣的百姓來幫你逼婚,方姑娘不答應嫁給你也不成。」索師爺笑睇著他一陣青一陣白的臉色,繼續嗑著瓜子。

  顧天祐霎時頭皮發麻。「你……你……是故意的?」

  「沒錯!」他哼笑一聲。「反正只要目的達到,過程怎樣就不重要了,大人,恭喜你要娶妻了。」

  「繡雲一定更不想見到我了……」顧天祐哇啦哇啦地叫著。「你這根本就是在幫倒忙!」

  索師爺吐出瓜子殼。「一年才拿大人多少束修,還要下廚幫忙準備飯菜,要不是我也要吃,可是連灶房都不會進去,現在肯幫你這個忙就不錯了。」

  「你……你……等你遇上喜歡的姑娘,我一定會好好回報。」說完,顧天祐已經先趕回官宅更衣。

  想到繡雲以為那些謠言是自己散播的,他不敢想像她會有多生氣,吃閉門羹事小,那女人潑辣起來,可是會拿掃帚打人的。

  待顧天祐一路往方家的方向跑,直到上氣不接下氣,總算來到了大門外,趕緊上前敲門。

  繡雲才出來應門,看到是他,馬上要關起來。

  「繡雲,你先聽我把話說完……」顧天祐用手掌撐住門扉,不讓她把門關上。「我是被索師爺陷害的……」

  「我不想聽!」她使勁地要闔上門扉。

  顧天祐說什麼也不肯鬆手。「那些謠言真的不是我讓人出去亂說的……我真的是冤枉的……」

  「把手拿開!」繡雲嬌喝。

  「你一定要相信我……」他不斷喊冤。

  繡雲力氣終究比不上男人,只好放棄關門的動作,馬上轉身走到屋後去,抓了掃帚出來。

  「呃……繡雲……咳咳……」顧天祐這下知道她真的氣壞了,清了清喉嚨。「有話好說……」

  「大丈夫敢作敢當,不要把責任推給別人!」她紅著眼圈怒視著他。

  「真的是索師爺……哇……」見繡雲真的把掃帚揮過來,顧天祐一面閃躲,一面解釋。「你真的捨得打我?」

  「別以為我會心疼——」繡雲嬌嚷著追打他。

  「繡雲……娘子……是我錯了……」顧天祐繞著廳裡跑。

  「不要叫我娘子……」她哽咽地罵道。

  「繡雲……」顧天祐心想老是閃躲也不行,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就算挨了下打又何妨。

  繡雲沒料到他會突然停下來,想要收勢已經來不及,手上掃帚就這麼硬生生打在顧天祐的腦門上,就見他當場倒下來。

  「大人!」繡雲在驚呼聲中丟下掃帚,撲倒在顧天祐身邊,見他雙眼緊閉,已經昏過去,急得淚水直掉。「大人!怎麼辦?」

  聽到繡雲的哭聲,顧天祐沒有睜開眼皮,其實方才只是暈眩了一下,並沒有真的昏過去,索性就繼續假裝。

  「大人、大人……」繡雲一面叫著他,一面檢視顧天祐的頭部,看看是不是流血了。「我不是真的要打你的……你等一等,我這就去請大夫……」

  「我的頭……」顧天祐連忙逸出一聲呻吟,佯裝正巧甦醒過來。

  「大人,你醒了?」她喜極而泣地問。

  「我怎麼會躺在地上?」顧天祐扶著腦袋,還不忘裝蒜地問。

  繡雲有些愧疚,吶吶地承認道:「是我……不小心打到你的頭了……有沒有哪裡疼?頭還暈不暈?」

  「我沒事,只要你能消氣,再多打幾下也無妨。」顧天祐見苦肉計生效,順勢將頭偎在她的胸口上,再次來個溫柔攻勢。

  「你……你……」繡雲在顧天祐昏倒之後,已經什麼氣都消了,現在就算想發作,那火也燒不起來。「快點起來!」

  顧天祐悄悄揚起一道得意的笑弧,倚在她身上,慢慢地起身,然後在凳子上坐下。「我的頭還有一點疼,你快幫我揉揉。」

  「哪裡疼了?」她趕緊察看。

  「就是這兒……」顧天祐指著自己的腦門。「你摸摸看,腫了個包。」

  「這裡嗎?這樣會不會力道太大?」繡雲輕輕地幫他揉著。

  「不會,這樣剛好。」他一臉滿足地歎道。「你不生我的氣了?」

  「就算還在生氣,又能把你怎麼樣?」繡雲嬌哼一聲。「這會兒吳縣所有的百姓都站在你那一邊,還幫你逼婚,只要出了門,每個人都要我早點嫁給你,我是勢單力孤,根本無法抗衡。」

  「不是我要推卸責任,那真的是索師爺想出來的餿主意,我怎麼捨得那樣對你呢?就算要你允婚,有的是辦法,絕對不會用這種小人步數的。」顧天祐眨著好無辜的俊眸說道。

  「真的不是你?」繡雲有些動搖了。

  顧天祐又適時地說幾句好話。「不過索師爺也是為了幫我,他見我吃飯的時候想你,好不容易睡著了,還在夢裡喚著你的名字,實在沒辦法才這麼做的,你就不要怪他了。」

  「你真的連作夢也喚著我的名字?」這下她真的心軟了,不氣了,只有滿滿的心疼。

  「不然你可以問我的跟班,他再清楚不過了。」顧天祐順勢將她摟抱在膝上。「雖然只有兩、三天見不到你,我卻覺得好像又過了兩、三年,總算體會到什麼叫度日如年的滋味了。」

  繡雲柔順地任由他攬著。「我也很想你,可是……心裡的那個結若是打不開,連自己都說服不了,就算真的和你成了親,還是會胡思亂想。」

  「我知道。」顧天祐偷親了下她的臉頰。「那麼現在呢?想通了嗎?願意相信我的真心了?」

  「嗯,我相信你。」繡雲面頰泛紅。「其實你這段日子待我如何,我應該比誰都清楚,不該就這樣懷疑你的真心。」

  顧天祐點頭如搗蒜。「說得沒錯,要是你還不相信,那我就把心剜出來給你看,不過到時你還沒嫁給我就得先守寡了。」

  「呸、呸,不要亂說那種不吉利的話。」繡雲嗔惱地輕捶他一下。「我相信就是了,還有……剛剛打疼了你,對不起。」

  「雖然我不過是個文弱書生,但挨自己女人的打,勉強挺得過去。」顧天祐笑嘻嘻地說。「何況偶爾來一下,也可以增添不少生活情趣。」

  「是這樣嗎?」繡雲嬌橫他一眼。「那下回我出手就重一點。」

  他被自己的唾沫嗆到。「咳、咳,如果只有咱們兩個人,既可以保住面子,也能享受閨房之樂,我倒是可以接受……」只要別讓衙門裡的部屬看到就好。

  繡雲噗哧一笑。「我才不要這種閨房之樂。」

  「那麼我可以讓媒婆上門提親了吧?」顧天祐再次確定地問。

  「嗯。」她羞赧地點了點頭。

  「這句話我不知道問了幾遍,這回總算可以如願了。」他笑歎地俯下俊臉,正想一親芳澤。

  門外響起了咳嗽聲。

  「咳、咳。」站在屋外的跟班用手遮住眼,非禮勿視。「案子才審到一半,索師爺要小的趕緊請大人回去審完。」

  顧天祐叫了一聲。「啊!差點忘了不久之前還在公堂上問案,我得先趕回衙門去,免得人家說我這個縣太爺因私忘公。」

  「那你快點回衙門!」繡雲也開口催促。

  才走了兩步,顧天祐還是有些不太甘心,於是回過頭,很快地往繡雲的小嘴上親了一下。「我走了!」

  繡雲紅著臉蛋,看著他一手提著袍擺,往衙門的方向奔跑的身影,她也相信這次不會再有任何問題,他們真的可以當夫妻了。

  就在數日後,一臉笑呵呵的趙媒婆這下可神氣了,知名度也更加響亮,因為知縣大人將這媒交由她來作,經驗老到的她依照著三書六禮的習俗,很快地把親事辦妥,只等著迎娶的那一天到來。

尾聲  

  兩個月後的黃道吉日——

  縣太爺成親對吳縣的百姓來說可是難得的盛事,幾乎可以說是全縣總動員,百姓們有的幫忙將官宅打點得喜氣洋洋,酒樓送上幾十罈好酒、茶樓則奉上好幾簍上等茶葉,有的更是出米出菜,雞鴨魚肉樣樣俱全,甚至還幫忙料理當天的喜宴,絕不讓大老爺花上半分錢,這也是他們的一片心意。

  待春風滿面的新郎官從方家將身穿鳳冠霞帔的新娘子迎娶回官宅,霎時鞭炮和鑼鼓聲大作,大家連忙捂著耳朵,卻不想離開這充滿喜慶的場合,而在場的一張張笑臉,一起見證著深受吳縣百姓愛戴的縣太爺娶妻這一刻。

  從天還沒亮到現在,還因幸福的來臨而感到有些暈眩的繡雲,在媒婆的攙扶下來到新房,也正式踏進人生的另一個旅程。

  她真的嫁人了?原以為自己會孤老終生,繡雲卻沒想到老天爺如此善待她,讓她能擁有這麼美好的未來,和體貼的夫婿。

  這就像夢。

  一個再真實不過的美夢。

  繡雲坐在新房內,聽著外頭的熱鬧喧嘩,有些羞澀、也有些期待著傾聽新郎官進門的聲響。

  外頭的天色暗了,喜宴也快結束,不過有人不打算這麼輕易就放過新郎官,不讓他順利地進洞房。

  索師爺帶著衙門裡的差役準備進來鬧洞房,顧天祐擋在門口,好說歹說,又被灌了好幾杯酒,這才說服他們離開。

  「嗝……」顧天祐才踏進新房,就見他俊臉泛紅,已經有著明顯的醉意。

  在新房裡的繡雲自然也聽到外頭的對話,蓋著紅蓋頭的她不禁笑問:「大人,你還好吧?」

  「要叫相公才對……嗝……」顧天祐慶幸自己這陣子有在勤練,就為了應付成親這一天賓客的敬酒,所以不再那麼容易就醉倒了。

  繡雲聽著他的腳步聲。「要我幫忙嗎?」

  「不……不用。」他拿起喜秤,腳步有些不穩的來到新娘子面前。

  待紅蓋頭被揭起了,繡雲羞澀的看著身穿大紅袍的新郎官,只見他身軀晃了一下,她趕緊伸手扶住。「相公真的沒醉?」

  「我沒醉,只是頭有點暈……」顧天祐在床沿坐下,看著她去倒了杯茶水過來給自己解酒。「今晚的洞房花燭夜,我可不想因為喝醉而錯過了。」

  「先喝口茶。」繡雲將杯沿湊上他的嘴。

  顧天祐喝了兩口,甩了甩頭,讓腦子稍稍清醒一些,這才伸臂將他的新娘子摟在懷中。「娘子,我等了十年,總算把你娶到了。」

  「我也很高興能夠等到你……」繡雲心想她若在兩年前答應嫁給江家大少爺為妾,只怕永遠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幸福。

  「真的嗎?」他的心都醉了。

  「嗯,謝謝。」繡雲紅著眼眶,用力點頭。

  「我比較喜歡你用別種感謝的方式……」說著,顧天祐便吻上她抹著胭脂的小嘴,今晚可以放縱自己,盡情地抱他的女人了。

  因這個親吻而嬌軀發軟,繡雲模糊地想起好像還要喝交杯酒什麼的,可是她卻無法打斷他,只能任由自己化成一攤春水。

  「大、大人。」跟班在外頭吶吶地喚道。

  顧天祐當作沒有聽到,開始脫去繡雲身上的霞帔,這個時候沒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止他。

  「大人!」跟班又把嗓門拉大。

  「相公……」繡雲只得輕推一下。

  他按捺住不悅,揚聲嚷道:「到底什麼事?」

  「大人,衙門那兒……有人擊鼓鳴冤……」跟班硬著頭皮回道。

  新房裡的新郎官和新娘子同時呆住。

  「你再說一遍!」顧天祐不敢置信地吼道。

  跟班一個字一個字,大聲地說:「有、人、擊、鼓、鳴、冤……」

  「有人擊鼓鳴冤?在我成親的這一天?」顧天祐當場變臉,失聲叫道。「而且還是在我要過洞房花燭夜的時候?」

  繡雲已經笑到肩頭不住抖動,只得起身幫他取來官服。

  「大人要、要升堂嗎?」跟班小聲地問。

  「升!當然要升!」顧天祐咬牙切齒地低吼,他倒要看看是什麼大案子,竟在這個節骨眼來給他擊鼓鳴冤。

  「那就有勞大人更衣,好升堂問案了。」繡雲捧著官服,憋著笑說。

  「我的洞房花燭夜……」顧天祐垮下俊臉,讓她脫去身上的大紅袍。

  「我會等相公回來的。」她安撫地說。

  「你什麼都不要動,我問完案就回來……」顧天祐一面火速地套上官服,一面往新房門口走。「很快就回來……」

  繡雲掩住笑唇,凝睇著他匆匆離去的身影,想著待顧天祐回來,得要先喝了交杯酒,儀式才算完成。

  因為她和他是要做一輩子的夫妻,如果真的還有下輩子、下下輩子,也希望都能永結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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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親將近三個月——

  「娘子,我好餓……」顧天祐準時在申時從衙門回到官宅,第一件事就是吃繡雲為他做的飯菜。

  繡雲已經把飯菜都擺上了桌。「是,大老爺,都準備好了。」

  「還是娘子最懂我。」他嘴甜地說。「只要一天沒吃到你做的飯菜,我就全身不舒服,連問案都沒精神了。」

  「都是些很平常的菜色,還真虧得你吃都吃不膩。」就因為顧天祐愛吃,繡雲自然也願意天天為他洗手做羹湯。

  瞧顧天祐那吃相,還真會讓人誤以為是在享受什麼山珍海味。「因為這是我的家人、我的娘子為我做的,再吃個五十年都不會膩。」

  「只要你喜歡吃就好。」她窩心地說。

  「對了,那件事問過你爹了嗎?雖然我在衙門裡可以天天看到他,可是又想這件事還是由你開口比較好。」顧天祐嚥下口中的食物才問。

  繡雲輕頷下首。「我昨晚回去看他時間了,不過爹說他得想一想,雖然他是你的岳父,卻也是衙門裡的部屬,要搬進官宅來長住,擔心會不合規定,也會讓你這個縣太爺為難了。」

  「是這樣嗎?」他沉吟地說。

  「大人!」司閽來到房外站定,朝屋裡喚道。

  見顧天祐忙著吃,繡雲只好開口道:「進來。」

  司閽推門進去,拱手稟明。「姑蘇驛的王大人親自送信來了,說要親手交給大人,此刻正在前廳等候。」

  「要親手交給我?」顧天祐喝了口湯,才有餘力說話,心想這位王大人可是管理驛站的最高官員,就算要送信,也輪不到他親自出馬。「有說是什麼信嗎?」

  「王大人說……」司閽湊近了些。「是宮裡來的。」

  他挑起一道眉,因為這句「宮裡來的」可就非同小可了。

  待顧天祐來到前廳,和王大人寒暄幾句,這才進入正題。

  王大人神秘兮兮地說:「送信來的人指名要親手交給吳縣知縣。」

  顧天祐接過那封書信,既沒有署名,看起來也不特別。

  他也學對方用神秘兮兮的口吻,小聲地問道:「你說……這是宮裡讓人送來給本官的?」

  「沒錯,這宮裡……自然就是坐在那張椅子上的人。」王大人暗指地說。

  「本官聽懂了。」不就是皇帝,直截了當的說不就得了!顧天祐在心裡嘀咕著,只不過他更想知道皇帝沒事寫這封密函給他做什麼?「這封信本官就收下了,有勞王大人走這一趟。」

  「哪裡。」王大人完成任務,安心地離開了。

  拿著這封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的信回到了房裡,顧天祐有些遲疑要不要現在就拆開,還是等吃完再說。

  繡雲又為他盛了碗飯。「怎麼不拆開來看?」

  「我怕看了內容會影響食慾。」這天意難測,顧天祐實在想不出是什麼事,何況這種密函通常是給自己的親信或心腹的,他跟皇帝應當沒那麼熟吧?!

  顧天祐不知道當他要求來吳縣當個知縣,皇帝便已經對他留下深刻的印象,覺得他是值得信任的人,將來可以委以重任。

  「為什麼?」繡雲疑惑地問。

  顧天祐看著手上的書信,喃喃道:「反正早晚都是要看的……」待他拆開蓋著封泥的信封,抽出信紙,仔細閱讀上頭的內容。「原來是這麼回事……」

  前陣子他才知道有位欽差大臣來到蘇州,這會兒又來個和碩公主,而且要借住在官宅內,還交代要秘密進行,不能洩漏了她尊貴的身份,因為不想聲張,所以皇帝才沒有大張旗鼓地下道聖旨,來個昭告天下。

  繡雲挑好了魚刺,將魚肉放進他的碗裡,隨口問道:「怎麼回事?」

  「看來接下來的日子,咱們吳縣會很熱鬧……」顧天祐將信收進懷中,端起碗筷又吃了起來。

  繡雲不解地看著他。

  「我還要喝湯!」說著,他已經張嘴等著。

  「都這麼大的人了還要人家喂……」繡雲嘴裡嗔罵,不過還是舀了口湯到他嘴邊。「小心燙口!」

  沒錯!管他什麼欽差大臣還是和碩公主,他只要當好他的知縣,當好這小小的七品官,讓吳縣百姓能安穩地過日子,其他的事都不重要。顧天祐笑瞇著眼,吃著所愛的女人做的飯菜,對他來說,已經心滿意足了。

  用過了晚飯,顧天祐攜著她的小手步出官宅。「走吧!」

  「要上哪兒去?」繡雲跟著他走。

  顧天祐回頭一笑。「當然是親自去說服你爹,要他答應搬進來住,也讓咱們可以一塊孝敬他。」

  「相公……」她眼眶一紅。

  「他是我岳父,也就是我爹,既是親人,當然要住在一起。」他真誠地說。

  「嗯。」繡雲感動得哽咽了。

  在夕陽的餘暉下,兩人攜手漫步在石拱橋上,一路上有說有笑的,可是羨煞不少路過的百姓。

  「不要這麼牽……」繡雲羞赧地想抽回小手。

  「咱們是夫妻,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顧天祐才不怕別人看。

  她嗔睨一眼。「這是在外頭。」

  「有什麼關係,這樣大家才知道咱們夫妻有多恩愛,感情有多好,我又有多疼你。」他說得理直氣壯。

  「這種事我知道就好了。」繡雲嬌嗔道。

  顧天祐俊臉一整,柔聲地問:「那麼你現在心裡還會不安嗎?還會擔心高攀不上我嗎?」

  聞言,繡雲的胸口發熱、發燙,這才明白原來他是為了這個原因。「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那麼要緊緊握著我的手,不要放開。」他深情地說。

  「嗯。」繡雲真的握緊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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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月後——

  位於金碧輝煌的紫禁城內,此刻人在養心殿的皇帝丟下手上的奏章,從御案後踱了出來。

  皇帝想不到連著兩任的蘇州知府都是昏官,要不是任命睿親王為欽差大臣,前往蘇州辦案,也不會知道這件事,而這一任的蘇州知府也在追捕日月會副總舵主的過程中,不幸被亂黨所殺,那麼接下來該由誰來頂替位置呢?

  這個難題讓皇帝頗為困擾,儘管朝中大臣們都推薦了自己的心腹,不過這回他得審慎一點,要選個真正瞭解地方百姓的官吏,畢竟江南還是漢人居多,又是日月會那些亂黨的地盤……有了!

  皇帝從成堆的奏章中翻出一份,看著睿親王所推薦的人名,皇帝露出了笑容。

  「朕怎麼沒有想到呢?連烏勒袞都欣賞他,還難得的大力舉薦,的確是個再恰當不過的人選……」既是漢人,又是個深受百姓敬愛的好官,身為狀元,卻不想當大官,可是絕無僅有,讓此人繼續當個七品官,豈不浪費了人才。

  下一任蘇州知府就是他了!

  做出了決定,皇帝便御筆一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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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時間,身在蘇州吳縣的縣太爺在公堂之上,冷不防地打了個噴嚏,讓底下的苦主和被告不禁停下互控的吼罵。

  「難道著涼了?」顧天祐口中低喃。

  還是……又有什麼事要發生?

  「大老爺?」苦主和被告仰著頭看著他們的縣太爺。

  「沒事……好了,到底是誰家的公豬侵犯了誰家的母豬,又是誰家的母豬生下豬仔,其實是誰家公豬的種……」這麼繞口的話讓顧天祐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你們就從頭說起。」

  不管是什麼事,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可沒在怕,顧天祐把精神又放回眼前的案子上。

  「是,大老爺……」無論是苦主還是被告,都相信縣太爺會做出公平公正的判決,還給他們一個公道。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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