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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7-30 18:28:50

前言:

搬來新家好一陣子,她跟隔壁這位何先生就是熟不起來;
第一次見面,她跟他打招呼,他卻像尊雕像不笑不回應,
氣氛超冷,從此她只好一見到他就閃;
可沒想到這男人其實是外冷內熱,看起來硬邦邦的,
其實心底很軟很溫柔,寧願自己淋雨,也要把傘借給其他更需要的人,
可以置之不理,卻小心地把路邊流浪貓抱回家照顧,
讓她本想跟他繼續保持距離,卻漸漸被他吸引過去;
更致命的是,他還有一身深藏不露的好手藝,
滿桌菜餚不但色香味俱全,美味得讓她連舌頭都想吞下去!
這男人長得好看,又會理家,根本是出得廳堂入得廚房;
從來不知道被照顧的滋味這麼美妙滿足,害她心動了,
但她得先解決一個很難說出口的「小問題」,
否則,兩個人的前途恐怕也是多災多難……


楔子  

  「你太過分了!」

  「啪」地一個巴掌,好響。

  何嗣弈因女子擊打的力道而側頭,可近一八五的挺拔身形,卻動也不動地承受女人無理取鬧的攻擊。

  「你……你怎麼可以這樣?!」

  見他仍是無動於衷,女子再次抬手,但望著男人剛正的五官,竟是再打不下去。他沒阻止,也沒辯解,沉靜如墨石的黑眸只是靜瞅著眼前這名因不可置信而表情扭曲的美麗女子,好似她再來幾巴掌他也甘願承接,只盼她能好過。

  女子做了深呼吸,最終選擇收手,氣得轉身——

  「啊!」

  下一秒,一道痛呼響起,女子撞倒了人,卻沒理會,只是逕自衝入即將關上的電梯離去。

  何嗣弈歎口氣,望向那位不幸被牽連的女子,替女友——更正,前女友的無禮感到抱歉,他上前。「還好嗎?」

  跌在地上的女子輕輕一震。何嗣弈認得她是他半個多月前搬來的隔壁鄰居。她身上穿著寬鬆男裝,長得不特別漂亮,但清秀的五官襯著清湯掛面的齊耳短髮,給人一種仍在學的純淨氣息,教人看著便升起一股莫名的保護欲。

  「有沒有傷了哪裡?」

  她像是嚇到了,抬起臉來,烏潤大眼驚惶地瞅著他靠近,而那微微顫抖的唇際,彷彿還帶著一抹瘀青……他細瞧,有些詫異。她真受傷了?

  而且,那痕跡很顯然是遭人打傷……

  他微微皺眉,向這位如驚弓之鳥的鄰居小姐伸出友誼之手,可就在下一瞬——

  「啪」地一聲,又一巴掌。

  還不偏不倚打在才剛挨打的位置……只是這次動手的人,換了一個。

  「痛……」何嗣弈呆了數秒,還不及追究,卻見她已如脫兔一般,趁他驚愕的空檔閃入屋內。

  情況驟然變得荒謬,何嗣弈對著隔壁那扇深鎖的鐵門,素來八風吹不動的他也傻了眼,這個鄰居、這一巴掌……

  有沒有搞錯?!

第1章(1)  

  「GUESS企劃公司」。

  公司位於南京東路一幢辦公大廈內的九、十兩層樓,九樓是辦公區域,十樓則是員工休息室和老闆大人的辦公室。「GUESS」以承接各式各樣的活動和企劃為主,大自公司春酒尾牙、商品發表會,小至個人Party、招待會等,項目可說是五花八門,應有盡有。

  「何大秘書,早啊!」

  一早,何嗣弈刷卡進入辦公室,一旁的同事薛問樊隨即湊上來打招呼,一見到他的模樣便驚呼:「天啊!你的臉怎麼了?!誰把你這張『GUESS』第二俊臉打成了這個樣子……」順帶捧住他的臉,口氣深情款款,教人打從心底感到噁心。

  何嗣弈不動聲色地推開薛問樊的手,好事的薛問樊仍不屈不撓地追上去攬住他的肩。「昨天你女友不是回來了?怎麼,她打的?」

  哪壺不開提哪壺!

  薛問樊是「GUESS」企劃專員之一,自稱「GUESS」第一美男子,生平樂趣就是打聽八卦和四處沾惹桃花,何嗣弈壓根兒懶得理他,白了他一眼後便逕自走向十樓。

  他進入辦公室,從牆上鏡子裡看見自己的狀況確實不大好,右臉頰泛紅腫了一塊,儘管昨天稍微冰敷,可痕跡還是明顯。他吁了口氣,知道女友——更正,前女友確實用力,沒跟他客氣。

  昨天,是他前女友從美國回來的日子。

  他們交往多年,從學生時代便在一起,她獨立自主,很有想法,充滿自信,她忠於自我不畏懼任何挑戰的模樣十足吸引他,可萬萬沒想到,最後兩人分手竟也是因為她過分自我。

  收回思緒,何嗣弈打開計算機,點開收信軟件後便著手將傳真和實體信件分類,再把代辦事項一一整理後鍵入PDA,約莫十點半。「GUESS」老闆權帝允進入辦公室,大剌剌的呵欠在發現他臉上的紅腫後倏地止住。

  「哇,剛剛問樊那小子才在樓下嚷著……分手了?」

  何嗣弈並不意外老闆會猜到,因為當初進「GUESS」,權帝允應徵他,問他對於待遇有沒有任何特殊要求的時候,他很簡單也很直接地回答:「除非必要,我不加班,我只想把時間留給重要的人。」

  當時權帝允聽了大笑,立即應允,畢竟人才難得,這一點要求並不為過。而這也是何嗣弈放棄其它更符合自己實力的公司,選擇進入「GUESS」的一大原因。

  只可惜這個「重要的人」,卻在一年前為了自己的理想出國,期間甚至完全沒有徵詢他這個另一半的意見。

  對於女友有自己的人生規劃,何嗣弈樂見其成,可她過於獨斷,甚至單方面地以為他該等她……確實,他等了,這一年兩人「交往」事實仍然存在,他並沒有向外發展,他只是思考,不斷不斷地思考,這一份感情,真的是他衷心想要的嗎?

  他不確定。

  他向來忠於自己,對自己的選擇極少懷疑,如今既然產生疑問,便表示這份感情出了問題。

  何嗣弈想了很久,確信兩人已不適合,她有她的夢,而他也有他的規劃,所以昨天她短暫歸國,來到他家,他便提出分手。他前女友聽了,卻是極度不敢相信,氣得直接離去,他在門口拉住她,想與她好好談,她卻不領情——

  「你什麼意思?既然想分手,幹麼不早一點說?你知不知道我在國外有多少人追求?為了你,我通通沒答應——你太過分了!」

  她一巴掌忿忿甩在自己臉上,完全沒客氣,何嗣弈承受著,沒有吐出半句抗辯。之前,他不想影響人在國外的她,幾經思量之後才暫且不提分手,或許,這樣的體貼也算是一種自以為是吧……

  他一歎,想到這兒,另一個造成他今日窘狀的罪魁禍首便在他腦中浮現。

  那位小姐瘦瘦小小一隻,力氣倒是不小。前女友揮那一巴掌尚可理解,但她便有點不明就裡……然而,對上她表情的那瞬間,他卻心臟一緊,只因她露出了一種自己受到傷害的模樣,襯上她嘴角的瘀青,教他不忍心苛責了。

  「莫名其妙……」

  何嗣弈為自己脫序的思考苦笑。算了,他們是鄰居,早晚肯定遇得到,只是下一次,他應該要用怎樣的態度面對她?或者,她又會用怎樣的態度對待自己?

  看來,這真是一個好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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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差勁死了。」

  一句話,正中方韻禾脆弱的心。

  她摀住胸口,被喝到一半的果汁嗆住,卻不能否認堂姊的指責,因為她……確實做了一件非常差勁的事。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突然靠近,我嚇了一跳……」她小小的臉皺成一團,想到昨天那個場面,仍舊心有餘悸。唉,她真的真的很怕這種打人的場面啊……

  昨天,她一出電梯便目睹一名漂亮女子一巴掌往她隔壁鄰居臉上招呼過去,她嚇得當場呆住,腦子亂糟糟,雙腿不覺發軟,還不及回神便被人撞倒在地,然後一抬眼,她正好迎上男人深如夜色的眼。

  他長得很好看,深邃的五官如雕像一般立體,眼眸狹長,給人一種不畏世俗的傲然感覺,飛揚的眉則使他的表情鮮活起來,可惜他總不笑,顯得淡漠。他右臉頰明顯泛紅腫起,表情卻沒太大變化,好似剛才那巴掌不過是被蚊子叮咬了下,不痛不癢。

  他走了過來。

  方韻禾搬來不過半個多月,對於這位鄰居先生,除了知道他姓何、長相還不錯以外並無其它多餘認知,甚至潛意識裡,她還帶著一點懼怕。她不知道他要幹麼,也許是關切她的情況,可事實上,她沒事,所以拜託不要過來……

  但男人覺察不到她內心的慌亂,他蹲了下來,朝她靠近。「還好嗎?」

  「啪」!

  完了。

  曉得自己幹了蠢事,可當下方韻禾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逃。

  今天,她趁午休時間跟身為主管的堂姊說起這件事,方齊菡聽了,猛搖頭。「也許對方只是過來關心你的狀況,就算是不小心的,你二話不說地動手,又沒有道歉,太過分了。」

  方韻禾縮了縮肩,的確她是超過了,可那也是因為……

  「『他』又打了你?」一早見到她臉上的傷,方齊菡內心便一股火直冒,她扳過小堂妹的臉審視,嘴角的瘀青教人不忍卒睹。「不是叫你不要再回去了?」

  「我只是回去拿存折……本來以為他不會過來的。」

  「他不知道你現在住哪兒吧?」

  方韻禾搖頭。「不知道。那個……姊,謝謝你。」

  這段時間多虧她這個堂姊,不論是為了躲避某人而搬家的事,還是自己現在這個工作,全都是能幹的方齊菡替她張羅的。想到這,方韻禾徹底感覺自己的無能,不禁有些沮喪。

  方齊菡蹙眉,一想到那個讓自己可愛的小堂妹變成這樣的罪魁禍首,便有一肚子氣,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終於脫離那個家了。

  「自家人幹麼囉唆那麼多?倒是你,記得找個時間去跟人家道歉。」拍了拍她的頭,方齊菡絮絮叮嚀。「我記得沒錯的話,你那個鄰居何先生不是長得挺好看的?」

  「呃?好像是……」

  方齊菡眨了眨眼。「總之,和帥哥打好關係,有好無壞。」

  呆望著堂姊艷麗的笑,方韻禾心想:是……這樣的嗎?

  無論如何,是她有錯在先。

  決定要道歉,但是方韻禾始終鼓不起勇氣摁下隔壁門鈴,就這樣拖過一天又一天,她的良心也跟著益發沉重……

  「唉喲!」不知不覺想得出神,等她要出電梯時門已關上,方韻禾撞上門,摀住發疼的額,吐吐舌。還好,電梯內只有她一個人。

  只手提起剛自便利商店買來的東西,她按下開門鍵,一步出電梯,就見眼前有個男人直盯著她瞧,她腳步一頓,手中雨傘「喀」一聲落地。

  要死了,這麼巧?!

  晚上十一點,外頭雨正大,隔壁鄰居何先生站在門口,一身濕淋淋,懷中像是抱著什麼東西,這下子打招呼也不是、不打招呼也不是……

  「你……你好?」

  何嗣弈抬眉,意外她會主動跟自己打招呼。她臉上的表情混合了尷尬、歉疚、不知所措,一張嘴更是開開合合,很明顯有話要說……嗯,他大概知道她要講什麼了。

  「若是上次的事,我已經不介意了。」他本來就沒有深究的意思,而且看得出她有歉意,他自然也不打算為難。

  他的大方令方韻禾一愣,還不及反應,又聽他問:「倒是你,不要緊吧?」

  剛才電梯內的聲響實在明顯,再見她捂著額頭,何嗣弈不用猜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這下方韻禾好尷尬,立即把手放下。想不到自己居然被道歉的對象關心,不過……她拾起雨傘,不解地望著男人一身淌著水的模樣。他幹麼一直站著不進去?

  「喵……」

  細弱的貓叫聲在窄小的樓梯間迴盪,方韻禾愣住。「這……這是什麼聲音?」

  「哈啾!」何嗣弈打了一個噴嚏,形狀堅毅的眉稍稍擰起,像是很苦惱,這時方韻禾才注意到他懷中揣著一團布包,裡面居然是一隻……

  「貓?」

  意識到她的疑惑,何嗣弈看了眼懷中的貓,回答:「嗯,剛在路邊撿的,大概是有人遺棄的吧?」

  方韻禾聞言有些心虛。她記得這隻貓,早上出門的時候她曾在公寓附近匆匆瞥見,可她趕著上班,無暇理會。剛才出去採買,大雨讓她更是急著要回家,壓根兒沒想起這件事,沒想到這個男人居然把牠撿回來了。

  她胸口微暖。還好,貓沒事。

  「哈……哈啾!」再一個噴嚏。

  男人似乎真的很冷,髮梢甚至還滴著水,他高大身軀杵在那兒,表情嚴肅,像在思索著什麼……

  方韻禾不解。「呃……你不進去?」

  「我鑰匙掉了。」

  「嗄?」

  「我剛從捷運站跑回來,原本鑰匙放在口袋,結果卻不見了。」慘的是手機也一併遺失,搞得他現在求助無門,連打電話都有困難。

  方韻禾愣住。「你沒帶傘?」這陣子天氣不穩定,她以為帶傘出門是必備常識。

  「有。」何嗣弈點頭。「但我借給人了。」

  「啊?」有傘,但是借人了?「現在在下雨耶?」

  「是啊。」他自動略過她疑惑的目光,好似在雨天把傘借給別人弄得自己一身濕很正常。「我遇到一位小姐,她打扮得很漂亮,要去約會,但因為忘了帶傘而在捷運站出口不知所措……所以,我把傘借給了她。」

  方韻禾徹底傻了,本來隱約就覺得這男人也許還不錯,現在再一次證實他心地善良。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路人,把傘借出去,又掉了鑰匙,懷中甚至還抱著一隻貓……

  搞半天,他其實是個好人。

  「你其實沒必要這樣做啊……」

  「無所謂。」他淡淡勾唇,融化了臉上本有的冰然。若有機會幫助別人,他很樂意。

  他理所當然的態度令方韻禾一時赧然,這麼一說,好像是她太自私了。

  「你不去找房東?」

  「這個時間太晚了,不好意思打擾人家。」而且房東住得遠,來回一趟可能都要凌晨了。

  方韻禾講不出話了。他這樣……究竟是人好,還是笨?

第1章(2)  

  「哈啾!」又一個噴嚏,何嗣弈抹抹鼻子,俊顏首次流露出狼狽。他很少這般失態,可今天狀況特殊,沒辦法。「你對小動物會過敏嗎?」

  「呃?我不會。」

  他斂眉沉吟,似乎有些不大願意,但也只能這樣了。「這貓可不可以麻煩你照顧一下?它淋了雨,好像很冷……」

  方韻禾一怔,這才注意到他懷中的貓正畏寒地直抖著。「你等我一下喔!」

  她開門衝入屋內,再出來時,手上多了兩條毛巾。她用小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接過貓,再把大的毛巾遞給何嗣弈。「貓可以先放我這兒,但……你呢?」

  「我會去找個旅館——哈啾!」他感激地接過毛巾。「麻煩你了。」

  「哪裡……」她不好意思地垂下頭,以毛巾擦拭小貓,接著將牠抱入懷中給予溫暖,內心歉疚。如果早上發現牠的時候就把牠送到獸醫那兒,現在也不會這樣……

  「唉,對不起喔……」她小小聲向貓道歉。

  何嗣弈擦頭髮的動作一頓,在旁看見這一幕,忽覺有些好笑。他勾唇笑容很淡,仍牽動了頰邊的小小酒窩,方韻禾見了,心一怦,忍不住開口。

  「你笑起來……很好看。」

  「嗯?」

  第一天剛搬來時,她跟他打過招呼,可對方如一尊雕像笑也不笑的樣子令她害怕,所以之後總是刻意避開與他接觸的機會,可現在……她第一次見他笑,不可否認,他笑起來遠比不笑時還要迷人好看。

  就像是春風在凜冬降臨,柔化了他本來冷硬的氣質,嘴角的酒窩更使他瞬間顯得可愛起來,無法和平日那副嚴肅模樣劃上等號。

  她的稱讚如此直接,教何嗣弈一愣,別開臉,大掌掩住嘴。「嗯……謝謝你。」竟是有些赧顏了。

  他並不是不笑,只是不愛在人前笑,因為他笑的樣子太孩子氣,無法給人成熟穩重的感覺,尤其出了社會以後,他更是克制自己,才逐漸養成了這種「鐵面」功夫,現在被人直接點出來……老實說,他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高興。

  可到底,那還是一句稱讚。

  他侷促的模樣也感染了方韻禾,她不由自主紅了臉,心口一陣熱麻,忽然覺得這個人好像真的挺可愛的……

  氣氛一下子變得詭異,甚至有種粉紅色泡泡在眼前飄散的錯覺,可下一秒,殺風景的噴嚏聲響起,何嗣弈將手中濕了大半的毛巾遞還給她。「貓就交給你了,謝謝。」

  「不會……」

  方韻禾接過毛巾。外頭的雨仍然滂沱,他們這裡是住宅區,要找旅館勢必得到市區,問題是他已經濕成這樣……

  她的良心在掙扎,不論是理性還是感性都在告訴她——她不該就這樣放著這個人不管。

  所以她反覆思量,終於下定決心。

  「你……要不要先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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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韻禾的家很亂。

  因為剛搬來,還要適應新工作,她是一根蠟燭多頭燒,壓根兒無暇打理自己,只見紙箱堆得到處都是,她努力翻找,好不容易在一個箱子中翻出幾件適合的衣物來。

  「這是我堂哥穿舊了給我的,Size應該不會差太多。」這套運動衣是堂哥當初買來當睡衣的,所以Size特別選了大的,後來她撿去穿,喜歡那種鬆鬆垮垮掛在身上的感覺,像個防護罩,令她安心,想不到這時候倒是派上用場。「希望你不介意……呃,浴室在那邊。」

  她指了個方向,和何嗣弈隔了一段距離,臉上表情竟有些許不安,他墨眸一睞,沒說什麼,也沒問她一個妙齡女子怎會拿男裝來穿,只是頷首接過了衣物。「嗯,麻煩你了。」

  直到他高大身影沒入浴室,門關上,方韻禾繃緊的情緒才得以喘息。她抱著貓,閉上眼。「不要緊、不要緊、不要緊……」

  手機在口袋,按一個快速鍵便可聯繫到堂姊,而且……她相信那個人是好人,不會對她怎樣的。

  問題是理智這般告訴自己,可潛意識裡她還是害怕。懷中的貓兒在這時喵了聲,她一愣,這才想到自己還有事要做。

  「等一下喔。」她跟貓咪說道,先拿出吹風機將它吹乾。「等何先生出來再幫你洗個澡。」接著她走入廚房,燒了一鍋水,把姜切塊,等水滾了便連同黑糖一起丟進去。

  還好這陣子天氣冷,她畏寒,在堂姊的耳提面命下買了些做薑湯的材料。等待薑湯煮好的期間,她回到客廳照顧貓兒,順道幫忙擦拭何嗣弈同樣被雨淋得慘兮兮的包。

  貓被吹乾之後像是恢復活力,衝著她喵喵叫個不停。這隻貓的毛色是灰色的,帶點條紋,微微折起的耳朵使它看起來可愛得要命。方韻禾忍不住抱起它。「到底是哪個沒良心的,把你給扔在路邊?」

  貓咪的回答僅是「喵」一聲,直向她的肩窩蹭去。

  「好癢啦……喂。」方韻禾格格笑,抱著貓咪在地上打滾。

  何嗣弈出來恰巧看見這一幕。說真的,他一時分辨不出到底誰才是小動物……

  他有些意外,畢竟這個方小姐給他的印象不是這樣。之前的她總是一臉拘謹,像是渾身罩了一層防護網,不願與人靠近。可現在的她卻完全褪去了防備,流露出屬於小女人的嬌美天真,教人看著便打從心底溫暖起來。

  「對了!」她跳起來,想起自己廚房還煨著東西,結果一轉身,便對上他含笑的目光。「呃……你出來啦?那個……等偶一下……」

  她口齒不清,連台灣國語都出爐,臉上自然的笑變得僵硬。她以一種螃蟹走路的姿態抱著貓走進廚房,何嗣弈眉峰一擰,下意識摸了摸臉。他……長得很可怕嗎?

  他曉得自己不苟言笑時確實挺嚇人的,但她畏懼自己的態度過於明顯,他不禁有些悶。這樣無緣無故遭人排斥總不是件讓人愉快的事。

  還是……他無意間做錯了什麼?

  「何先生,我煮了薑湯,你……你要不要喝一點?」

  「嗯?」何嗣弈瞥了眼她手中那印著小花的湯碗,再看向她——她仍有些拘束,把碗擱在茶几上便抱起貓兒縮到一旁。他端起那碗帶著濃烈姜氣的熱湯,心中本來鬱悶的東西,好似化成氤氳飄散在空氣中。

  至少她不是討厭他的吧?

  畢竟沒有一個人會請自己不喜歡的人進屋,甚至替對方張羅這些那些,無論如何,何嗣弈真的很感激她的幫忙。

  「謝謝。」他就著湯碗喝了一口,差些被過重的姜味嗆到。「咳!你的姜……好像放得多了一點。」

  「咦?!真的嗎?」她也是第一次做,而且忘了試味道,想想好丟臉,她趕緊阻止他。「算了,你還是不要喝好了。」

  「沒關係。」難喝是難喝,但何嗣弈仍一口飲盡。姜的香氣蔓延在他五臟之中,帶來一股熱暖。很久沒嘗到別人親手料理的東西,不論好不好,他都甘之如飴。

  不否認,人與人之間相互交流的溫暖,感覺很好。

  他放下碗,看見她正抱著貓,以指輕輕搔弄著它,眸光軟了。他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前女友,她向來討厭這種毛茸茸的生物,說是牠們的毛和氣味會沾染在她身上,很不舒服。

  他本身對動物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好惡,可現在看她撫著貓,笑得甜蜜,胸口不自主湧現一陣炙熱,莫名覺得,也許下一次,他該找個喜歡小動物、也喜歡小孩的女人。

  他為自己突來的想法失笑,接著起身。「謝謝你的衣服,還有湯,只是現在時間太晚了,我先去找個旅館住,明天再過來接貓。」

  「呃?」方韻禾傻住。儘管她確實也沒有讓他留宿的打算,但人是她請進來的,外頭還下著雨,這種情況下讓他離開,老實說,她有些不忍。

  「你要不要在沙發上睡一晚?」

  「不用了。」感覺得出她在勉強自己,何嗣弈拒絕她的好意。「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我好像讓你很不自在。我會坐出租車到市區,貓就麻煩你了。」

  說完,他提起公文包,發現有人替他細心處理過包上的水痕之後,他眸色轉暖,慶幸自己遇到她。

  「謝謝你。」

  他注視她的方式很溫柔,又一語道中了她的心思,方韻禾臉色很窘,超級不好意思。「呃,這不是你的錯……」而是她的問題。

  想到自己不為人知的毛病,她一陣沮喪。「那天……很對不起。」

  「嗯?」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時嚇到……真的真的很對不起!」

  何嗣弈見她一邊鞠躬,一邊怯怯地抬眼,黑溜溜的眼珠不安地轉啊轉,模樣令他聯想到遭人欺侮的小兔子……

  一思及此,他不由自主地笑。「我已經說了,我不介意。」他向來善於觀察他人,也許,她是嚇到了吧?

  所以她不說,他也懂的。「而且你幫了我,也算兩不相欠了。」

  真的假的?方韻禾怔了怔,迎上他真摯的目光,知曉他不是客套,終於鬆了口氣。

  直到這一刻,方韻禾才放任自己安心打量他。

  他的五官立體,頭髮微濕,幾縷劉海落於額前,有種迷人的性感,可真正吸引人的是他的眼神,如一潭淨泉,只是靜靜地望著,便有一股安定人心的溫暖力量……

  好奇怪,當初她怎會覺得這個人好可怕,不好親近呢?

  「你……你真的不住下來?」

  「不用了。」何嗣弈堅持,甚至沒忘記帶走自己濕透的衣物。

  在門關上的瞬間,方韻禾始終警戒的身體終於放鬆了些許。不可否認,她其實有些慶幸他拒絕留下。

  這樣會不會太做作了?她歎口氣,想到何嗣弈方纔的話,曉得自己排拒他的態度太明顯,所以他才會堅持離去,不願造成她的困擾。

  他那雙熱暖的眸,以及不經意顯露的笑浮現腦海,她的心怦怦跳。其實,還真有些遺憾……

  「撿到你的人真的是個好人呢。」她抱著貓兒,躺在地板上自言自語。「如果……剛才我可以留下他就好了……」

  「喵∼∼」這是貓兒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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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7-30 18:30:19

第2章(1)  

  隔天晚上七點,方韻禾一下班便直奔便利商店,買了給自己吃的便當和兩罐貓罐頭,想到家裡還有只嗷嗷待哺的貓,她沒多耽擱。果然,一開家門,貓兒便喵喵叫著朝她衝來,方韻禾抱起它。「好好好,等下就有東西吃了喔!」

  「喵∼∼」貓咪像是聽懂了,開心地直往她肩窩蹭去,方韻禾笑著,感受到它的重量,好輕,卻也好溫暖。

  她給貓弄好食物,自己則是將便利商店買來的便當微波加熱。她沒電視,無人說話的屋內顯得萬分靜寂,就在這時,「叮咚」一聲,門鈴響了。

  方韻禾一僵,手中的竹筷不小心滑落,她鎮定心神。她記得何先生昨天有說他會來接貓,所以應該是他……

        即使內心明白,打從搬到這兒來首度響起的門鈴依舊使她心驚,她就著門煉開鎖,直到確定門外的人不會對她造成任何傷害後,才安心地吁了口氣。

  「何先生……」

  「晚安。」

  他今天仍是西裝筆挺,頭髮則往後梳起,露出光潔飽滿的額。他向她頷首示意,低沉渾厚的聲音讓人聽著就舒服。「我來接貓。」

  「喔喔,好,你等一下。」方韻禾把門打開,回到屋內撈起吃飽喝足的小貓,順道帶上多買的貓罐頭。「看來它吃這個沒問題。」

  貓兒縮在她懷裡打了一個呵欠,逗趣可愛的模樣讓兩個人忍不住唇角上揚,笑了出來。

  「謝謝,麻煩你了。」他自她手中接過貓,感受到從她手指傳來一陣細微顫抖。貓兒換了個人抱也不介意,大概知道這就是撿回它一條貓命的人,更往何嗣弈身上親密地蹭去——

  「哈啾!」好大一個噴嚏。

  他一手抱著貓,一手掩住鼻子,可還是止不住一陣陣搔癢的感覺。「哈啾哈啾哈啾!」

  「你感冒了?」

  「不是——哈啾!」何嗣弈自口袋掏出面紙,擦了擦微微泛紅的鼻子,儘管模樣狼狽,態度仍是鎮定。「我對小動物過敏。」

  「咦?」方韻禾傻眼。「你……你對動物過敏?!」

  「對——哈啾!」

  仔細一想,昨夜他也是抱著貓這般噴嚏不止,她本以為是他淋雨受涼之故……原來不是?

  眼看這個身高足有一八五的俊朗男人,一手抱著貓,一手淒慘地遮擋臉上因過敏而眼眶泛紅、冒出鼻水,方韻禾下一秒便自他手中抱回了貓。「那貓……你要怎麼辦?」總不可能自己養吧?

  「我會問問有沒有人可以收養。」事實上,他今天已經問了不少人,只可惜目前還沒什麼正面回應。

  「如果找不到人養呢?」總不會自己養吧?

  「應該會送到獸醫那兒吧!」

  這回答讓方韻禾不自覺鬆了口氣。還好他沒笨到那種程度……可他剛才停頓了下,她相信他絕對是在思考自己飼養的可能。

  何嗣弈確實這樣想過,問題是他既然過敏,就表示他沒法好好抱它、照顧它,這對貓兒來說並不公平。

  「我想,它值得更好的主人。」

  這男人究竟人好到什麼程度?方韻禾只覺不可思議,她太久沒遇到這種讓人打從心底信賴的人,可在這個人面前,她覺得她可以放心。

  至少,不用再如此戒備。

  「不然……我來養好了。」

  「嗯?」

  「我不討厭貓,而且一個人住,有個——呃,小動物陪陪也滿好的。」唉,差點就要講成有個人陪也滿好的,這也太暖昧了些。

  聽她自告奮勇,應該鬆一口氣,但何嗣弈反倒皺眉。「你確定?」他懷疑這個鄰居只是為了解決他的問題才脫口而出的,而他並不喜歡這樣。

  「嗯,我確定啊。」方韻禾笑了笑。「至少,以後就有它等我回家了。」還好貓不用太費勁照顧,若是狗兒她就要考慮一下了,畢竟她有工作,不常在家。

  貓兒喵了聲,舔了舔她的手指,方韻禾被它舔得格格笑,眉梢彎得似新月。何嗣弈喜歡她這樣笑,至少……像一般女孩該有的樣子。

  「你幾歲?」他不自覺脫口問。

  方韻禾一愣,苦笑回答。「二十六。」

  二十六?這個數字在何嗣弈預料之外,如果說她還是十八、九歲的大學生,他比較會相信。

  她不意外他的反應。「看不出來??」

  「確實。」

  他承認得太乾脆,方韻禾一時接不下去,只好咕噥:「這個時候你應該要吐槽我啊……」她臉紅了。

  何嗣弈忍俊不禁地瞅她。她真的很嬌小,身高不到他肩頭,白皙纖弱的頸好似一折就會斷了,那與體型過分不相襯的男性衣物寬寬鬆松地套在身上,使她肩膀看起來更窄更垮,他忍不住揉揉眼。奇怪,他怎覺得自己看見的不是人,而是一隻大布偶?

  他甚至想碰碰她綿軟的頰,看自己觸摸到的是不是一團棉花……

  突然沉默下來,何嗣弈過分專心的注視令方韻禾起了一陣雞皮疙瘩,老實說,他的表情真有些恐怖……

  「我臉上有什麼嗎?」

  「沒有。」見她一臉戒慎恐懼的樣子,何嗣弈才恍悟自己的表情太凝重,嚇到她了。「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說完,他退了一步,給她一個比較自在的空間。

  注意到他的動作,方韻禾曉得自己戰戰兢兢的態度讓他有不太好的感受。昨天也是這樣,所以他才會堅持離去……他一直體貼地和她保持距離,而且,即使不知道她這樣反應的緣由,他還是這麼做。

  他真的……人好好。

  胸口有一股溫暖的情緒蔓延,已經太久不曾對人有過這樣的感覺,方韻禾嘴角一勾,語調不自覺變得柔軟。「那……你要不要幫貓取個名字?」

  她靈機一動,畢竟貓是他撿來的,也該由他命名。

  忽然接到這樣的挑戰,何嗣弈隨即斂眉苦思。他沉思的表情確實挺嚇人的,可方韻禾現在已經不覺得害怕了。

  她想,這個男人真的有好多種面貌,儘管看似沉默、不好親近,笑起來卻似暖陽,烘得人心裡都熱起來……不論是哪一種,最重要的是他有一顆細膩敏感且體貼的心。

  「只是個名字而已,不用太認真啦!」她忍不住調侃,這男人認真嚴肅的模樣活似在替自己新生的孩子想名字,讓她笑出來,素淨的臉多了一分甜美光澤。

  「嗯。」何嗣弈為她這樣的笑舒開糾結的眉。「球球……」

  「嗄?」

  「叫球球如何?」他提議,甚至加以解釋。「你不覺得,它縮起來的時候很像一團球?」

  方韻禾呆住,一秒、兩秒、三秒鐘……

  「噗!」她再也忍俊不禁,大笑出來。

  她真的不是故意要笑,但一個相貌剛毅、高大身材包裹在墨色西裝下的男人,竟以如此認真的表情吐出那兩個字,讓她不笑也難。唉,這個男人……真的好可愛喔。

  她腦中不由自主地浮現這樣甜蜜的想法,揩去笑出的淚。「好,那就叫球球吧!」她親匿地抱起貓兒。「嘿,你有名字了耶。」

  她在它毛茸茸的臉上親吻的模樣太討喜,何嗣弈見了不禁微笑,已完全無法將此刻甜美的她,和那天瑟縮在電梯口一臉害怕的樣子兜在一起。她嘴邊瘀青已經淡了,可痕跡猶在,他忽然很想知道,那傷口究竟是怎樣造成的。

  方韻禾抱著貓兒,看進他如池水一般沉靜深邃的眼。他的眼神很溫柔,注視她的方式小心翼翼,一點也不會令她不快,這麼好的男人……她不懂,為什麼那個女人會毫不留情地甩他一巴掌又離去?

  兩個人都對彼此感到好奇,本來只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隔壁鄰居,現在卻因一隻貓兒牽起了關係。他替貓取名字,這樣的舉動彷彿有種異樣的親密,方韻禾胸口微麻,心臟好配合地怦怦跳著,難以言喻。這……這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她緊抱住貓,貼著心口,想藉此掩住自己過分激越的心跳。咚咚咚、咚咚咚的,好似有什麼東西就要破柙而出……她微喘,感覺自己不講些什麼,就會窒息而死。

  「那個,你有空的話,可以來看看它……」好不容易擠出這一句,她想想又不對。「啊,我忘了你對貓過敏……」

  「只是看的話不要緊。」何嗣弈因為她羞窘的模樣而笑。「球球就麻煩你了。」

  慘了……

  方韻禾瞬間有種被雷打中的感覺,他喊「球球」的語調,溫熱得令她一陣臉紅心跳,笑容更是令她難以抗拒。天,這麼好的男人……

  「小姐?」

  他喚她,口吻極輕,方韻禾卻像受驚的小兔子般瞬間跳起,閃身進屋,何嗣弈注意到她忽然蒼白的臉色,直覺不對。「你——」

  「啪」一聲,他伸出的手被她甩開,接著大門關上,何嗣弈錯愕。他只是……想問問她叫什麼名字而已啊!

  他瞥過自己的手,熱麻的痛楚仍在。這是她第二次攻擊他,為什麼?是他做錯了什麼?或者……有問題的,其實是她?

  想到她關上大門前流露的神情,何嗣弈呼吸一窒。那是一雙混合了恐懼、迷惘,慌亂得像是被什麼東西給嚇著了的眼,他想著,竟然不自覺地心疼起來。

  人在門內的方韻禾也一樣。

  她抱著貓兒,背抵著門板滑坐在地,胸腔如擂鼓,震得猛烈。她冷汗涔涔,垂首探視自己手心,殘留的痛楚鮮明入骨。

  完了,她又干了蠢事。

  他肯定覺得她有病吧?可當下,她真的害怕,害怕這種一湧而上的難言情潮,心動的感覺令她心痛,分明已決定不要的……

  「我死了……」她抱著貓兒呢喃,只可惜,除了那聲始終不變的「喵」以外,這空寂的屋內,沒有任何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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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嗣弈的一天是這樣開始的。

  早上六點,他醒來,習慣一起床便泡一杯咖啡,等待水滾的空檔,他會做些運動,像是仰臥起坐和伏地挺身之類,他最高紀錄是一分鐘五十下。流完一身汗之後他會沖個澡,接著準備早餐,每天都是如此,從無例外。

  一切就緒,他換上西裝,約莫在七點半左右出門。他喜歡這種按部就班的生活,這大概跟他父母離異,自小便代替出外工作的母親照顧兩個弟弟有關。身為長子,養成了他凡事三思而後行的穩重性格。

  「砰」一聲,隔壁大門霍地敞開,等電梯的何嗣弈轉過頭,便瞧見方韻禾素著一張剛睡醒的臉慌忙衝出。他失笑,退後一步。「早。」

  「啊……早、早安。」一見到他,她粉白的臉瞬間湧上尷尬,不自覺抓了抓頭髮。兩人一起等電梯,方韻禾偷瞄他剛直的側臉,因低血壓而蒼白的臉龐莫名湧上紅潮,尤其想到昨天自己又做了糗事,內心便一陣歉疚。

  一定要道歉……

  「你——」

  「啊——」

  結果,他才講了一個字,她便緊抱著提包縮成一團。何嗣弈瞇眸瞧她,這才注意到她的穿著似乎總是過分寬鬆,大熱天的她竟還是穿長袖,給人感覺更像是布偶,而且還是只白色的兔子……

  他為自己三番兩次的想像笑出來,嘴角也不自覺地柔和起來。「我叫何嗣弈,人可何,子嗣的嗣,對弈的弈。」

  「呃?」方韻禾意外地睜眼。她還以為……他是打算提起昨晚的事。

第2章(2)  

  何嗣弈惦記著那件事,畢竟一般人被莫名其妙地攻擊,內心肯定不滿及不解,他也有,可對象是她,他不但發不了脾氣,甚至也毫無追究的意思。他睞她一眼,不否認她給他的感覺是需要保護,而不是責難。

  八成是屬於長男的天性又犯了……何嗣弈搖頭,電梯到了,他踏入電梯,問她:「你呢?」

  「我?」

  見她一臉呆愣地反應不過來的樣子,何嗣弈抬眉。「你的名字。」

  對喔!「方韻禾,方向的方,韻律的韻,禾是鋤禾日當午的禾……」

  「方韻禾……」他輕喃,接著頷首。「嗯,我知道了。」

  他的表情再度變得嚴肅,好似一開始的笑只是曇花一現的錯覺,可她的名字由他漂亮的唇間吐出,語調輕如棉絮,卻好似在她胸口狠狠一擊。她習慣性地掩住胸口縮至角落,若不是家族沒有病史,否則她真要懷疑自己是否得了心臟病。

  原來,自己的名字居然這麼好聽……

  慘了,病得不輕,她腦中甚至浮現身體因容納不了過多的膽怯、害羞、緊張而產生爆炸的畫面。方韻禾猛搖頭,想藉此搖去自己的胡思亂想,卻在這時對上他試探似的深沉注視。他……他幹麼這麼瞧她?

  她臉上表情多變化,一下紅一下白、一下喜一下惱,所有的思緒彷彿藏不住地在她臉上轉換,看起來就像個不知世事的天真女孩。但想到昨天她那一副驚恐而尖銳的模樣,何嗣弈很想知道,究竟是什麼使她變得如此戒慎恐懼?

  「有關昨天……」

  一提到昨天的事,方韻禾好似大夢初醒。對,她又欠這個男人一個道歉。

  「對不起!」

  她真心致歉的聲音迴盪在密閉的電梯內,甚至一遍不夠,她加上九十度鞠躬,再來第二遍。「真的真的很對不起,我不是故意……」

  唉,看來他是嚇到她了,他開口只是想詢問,並不打算計較什麼,可是見到她露出這一副顫著肩膀,好不可憐的模樣……

  「這是第二次。」

  他語調平靜,說出這個鐵一般的事實,果然瞅見她眼底浮現淚光。何嗣弈看著,再也忍俊不禁。「抱歉……嗯,我不介意。」

  「呃?」方韻禾完全霧煞煞。

  他苦笑。「我只是想看一下,如果我這麼說……你會有什麼反應。」

  他彷彿看見她兩條長長的兔耳朵耷拉下來,眼眶通紅,小巧的嘴支支吾吾再也說不出話來……唉,他似乎真的欺負過頭了。

  她給人的感覺像縮在殼裡欠缺保護,可除此之外,也讓人不禁想戳戳她的外殼,看看她被人擾亂的可愛反應。

  方韻禾聽見他的話之後便瞪大眼瞅著他,像是不可置信,何嗣弈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好像幹了一件很幼稚的事。

  又不是小學生,他是怎麼了?

  「叮」一聲,電梯到達一樓,何嗣弈頭一次有落跑的念頭。他虛咳一聲,極力自持,仍是在她注視下微微赧了臉。「……我先走了。」

  說罷,他邁開腳步離去。電梯門開了又關,方韻禾還是杵在電梯裡,直到電梯開始往上,她才回過神。「等等等一下!」

  她連忙放棄搭電梯,改走安全梯下樓。

  來到一樓,何嗣弈已離開,這時,一股熱潮才自方韻禾腳跟緩緩竄上,她抱著包包,再也忍不住地蹲坐在地,手麻腳軟,一旁的管理員見狀嚇到。「呃……小姐?」

  「我沒事……」她呵呵笑,臉上卻是一片酡紅,內心更有一種被完封似的感覺。

  「天啊……」

  那個男人……未免也太可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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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完了。」

  「嗯。」

  「我真的完了……」

  「嗯。」

  「我真的完了啊——」

  「夠了!方韻禾,你有沒有搞錯?!又不是世界末日,幹麼在那裡一副要死了的樣子?」方齊菡受不了,翻了個白眼。「不過就是對一個男人動心了而已嘛……」

  「可是……」方韻禾努努嘴,就是這樣才完蛋啊!

  「好啦,木已成舟,你不如開始想對方糟糕的地方。他有腳臭嗎?上廁所不關門?放屁聲跟打雷一般大?還是睡覺會磨牙……」

  「姊……」方韻禾無言,堂姊講的那些都是要生活在一起了才會知道的事吧?「我想不到。」

  「啊?」

  方韻禾搔了搔頭。說真的,不論她如何想,想到的淨是何嗣弈好的地方——他溫柔、細心且貼心,甚至好得有一點笨,哪有人會在大雨天把傘借人,只是為了讓那個小姐美美地去約會?對小動物過敏,可還是不忍讓貓兒流浪,撿了回來……

  而且,天下哪個人會如他那般好脾氣,對她三番兩次的「動手」不以為意?一想到那天他們在電梯內的對話,方韻禾不自覺又紅了臉,真想不到……看似嚴肅的他竟也會有那麼孩子氣的一面。

  方齊菡看著自己的小堂妹一下子臉紅,一下子又好像想到什麼一般轉而哀怨,她吁口氣,知道小妮子這一次真的要栽了。

  「既然這樣,你就接受現實吧!」

  「嗄?」

  方齊菡笑了笑,對小堂妹迷惑的模樣倒是顯得好整以暇。「喜歡人又不是一件糟糕的事,你沒病又沒痛,手腳又不殘,我真不知道你在完蛋什麼。」

  「可我……」

  她垂下頭,一臉有苦難言,方齊菡歎了口氣。「慢慢來吧,如果那個人真是對的人,你一定可以克服的。」

  堂姊這般安慰,可方韻禾的心情卻沒有因此而開朗多少。她不是第一次喜歡人,可從沒一個好的結果……

  喜歡這種感情,實際上是會痛的。

  至少,對她而言是如此。

  想到這兒,方韻禾胸口一緊,可面對關心自己的堂姊,終究只能一笑。休息時間結束,她走到自己的座位戴好配備,喝口水潤潤喉,準備開始下午的工作。

  「訊傳客服中心您好,我是編號1145的人員,敝姓方,很高興為您服務。」

  這是她的工作,電信公司的客服人員,在轉職到堂姊的公司來之前,她則在銀行擔任相同工作。方齊菡是她的主管,負責統計客人的問題和處理客服人員解決不了的疑難雜症並給予指導。

  「……是的,好,我知道了,請問還有其他需要我為您服務的地方嗎?」接聽午後打來的各式電話,解決客人的疑問之後,她不自覺露出微笑。「謝謝,祝您順心,再見。」儘管,電話彼端的人看不到。

  功夫練就得爐火純青的其他客服,早已習慣一邊修指甲一邊接聽那些打來申訴的電話,可方韻禾不一樣,她的性格使她對每一通來電都看得慎重,即使是客人自己耍笨搞錯了的沒營養指控,她也會很認真地聽完,並不厭其煩地致歉,甚至處理不好被罵了,還會一直耿耿於懷。知道這些的方齊菡總是忍不住歎息。「真不知道該說你是適合這一行,還是不適合。」

  無論如何,方韻禾喜歡這份工作,和人們接觸,替他們解決難題,卻不需要真正面對面。

  畢竟,她就是這麼膽小。

  「訊傳客服中心您好,我是編號1145的人員,敝姓方,很高興為您服務。」

  又一通電話進來,電腦沒有顯示對方的資料,她看了一下,來電號碼是室內電話。這次打來的是個男人,語調沉穩,音色悠柔,而且,聽起來好熟悉。

  「你好,我要掛失手機。」

  「好的,請告訴我您的名字。」

  「何嗣弈。」

  對方一報上名字,方韻禾便呆了呆。何嗣弈?哪個嗣哪個弈?這個人給她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不會吧?「請問……是子嗣的嗣,對弈的弈嗎?」

  「沒錯。」那人似乎很意外她會猜到。

  她依言鍵入,叫出檔案。「好的,簡單跟您核對一下個人資料,請問您的住址是……」呃……真的好巧。

  聽著男人流暢地報出她隔壁地址,方韻禾停在鍵盤上的手指一僵,一時按錯了鍵,電腦發出「嗶」一聲,抓回她的思緒。她、她剛剛才跟堂姊討論他的事情而已,這……

  她連忙鎮定心神,替他處理問題。

  一投入工作,她終於能放鬆一些。之前面對面的時候大概是太緊張,她總是來不及仔細聆聽他說話的聲音,他話語很輕卻有力,一字一句極為清晰,舒和有禮,接了一早上令人胃痛、壓力大的電話,和他說話的過程特別令方韻禾舒心,甚至,還有一種被治癒了的錯覺……

  她嘴角因而上揚,聲調顯得輕快。「嗯,好,這樣就可以了……還有其他需要我為您服務的地方嗎?」唉,聽這個男人說話的感覺好好,她捨不得掛電話了。

  「……沒了,謝謝你。」

  只可惜電話另一端的男人感受不到她的不捨。通話結束,方韻禾吁一口氣趴在桌上,按下休息鍵,摘下耳機,莫名地格格笑。

  真想不到……他們居然會有以這種方式接觸的機會。

  儘管看不見,他也不知道電話彼端的客服小姐就是她,但她並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至少……很安全。

  意識到自己的膽怯,她低下頭,戴上耳機按鍵接聽下一通電話。該是歡欣雀躍的,可唇畔的笑卻不知怎地,顯得黯淡了。

  如同她嘴邊尚未褪去的瘀青。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7-30 18:31:34

第3章(1)  

  正所謂,該來的總是跑不掉。

  不過趁著中午休息跟堂姊出去買個飯,方韻禾便在自家公司一樓的門市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何先生?」

  對方似乎聽見她的呼喚,堅實的背影轉過來。「方小姐。」他凜眉一抬,眼神透著訝異。「真巧。」

  「呃,是啊……」因為這裡是她公司嘛。「你來辦手機?」

  接過他打來掛失的電話,方韻禾問得理所當然。何嗣弈很意外她會猜到,但還是應了一聲。

  一旁的方齊菡看著兩人交談,注意到小堂妹臉上自然浮現的紅暈,忽然上前。「你就是何先生吧?韻禾住在你隔壁,受你照顧了。」她大方遞出名片,微微一笑。「我是方齊菡,她堂姊。」

  方韻禾不懂堂姊開口的原因,何嗣弈亦然,可他還是禮貌地收下名片,接著遞上自己的。方齊菡瞧了眼,有些意外。「你是秘書?」

  「是的。」

  簡單兩個字鏗鏘有力,好似他的職位是理所當然,不需要受到質疑。

  想想也是,這個男人眼神堅毅,有一種不把世俗目光看在眼底、渾然天成的強悍,方齊菡沒話可說,確實是她大驚小怪了,有誰規定男人就不能擔任秘書一職?

  倒是何嗣弈瞥過名片上的公司名稱,看向方韻禾。「你也在這裡工作?」

  她點點頭,還是不好意思告訴他她就是客服,而且還接聽過他的電話,儘管兩人就住隔壁,可這樣的偶遇實在太突然,直擊她的心坎。

  方齊菡在旁目睹堂妹的神態舉止,明白她是沒救了。沒辦法,助人為快樂之本,何況還是自己從小疼到大的妹妹。

  「哪,還有一點休息時間,你陪何先生去挑手機吧,給他一點折扣沒關係。」說罷,離去之際她有意無意地朝何嗣弈揚了揚手中名片。「如果往後有需要,你隨時可以call我。」

  方韻禾愣住,還不及拒絕便見堂姊揮手飛快離去,這下她提著便利商店的塑膠袋進退兩難等一下,她還沒吃飯耶?

  「沒關係,不用麻煩了。」那點錢他不會吝嗇,只是看到她手裡的袋子,他不自覺皺了眉。「這……」

  「我的中餐。」算了,她認了,實際上她也不是不想留下來,只是……有點不知如何是好而已。「我買了一些飯團……你吃了嗎?」

  「吃過了。」果然如他猜想,裡面真是她的午餐。

  想到那天他去接貓,何嗣弈自她半掩的門裡也看見桌上的便利商店便當空盒。「你都是吃這個?」他不太苟同。

  「不一定啊,有時候會換別家……基本上一三五是小七,二四六是全家,星期天……嗯,想到的時候啃一塊麵包吧?」當然有時候也會光顧一下路邊攤啦,但坊間便當店的食物都太油膩,她的胃消受不起。

  聽她說得一派自然,何嗣弈眉頭不禁聚攏。他打量寬鬆衣物下她過分瘦小的身材,真不知她是怎樣過日子的。「這很不健康。」

  「我知道,可是我又不會煮飯。」儘管小時候曾和母親相依為命,可說真的她並沒有做家事的閒暇,光是上學打工還有躲避某人的追打,就已經夠要她命了。「反正,能吃飽就好了。」

  她口吻平淡,垂下眼瞼,一道陰影遮蔽了她清亮的眸,使之黯然。那是一種厭世之人才會出現的神情,何嗣弈看著,喉嚨竟像是被人扼住一般,難以呼吸。一個年紀與他弟弟相仿的女孩,無論如何都不該出現這樣的表情。

  說真的,他竟開始有些懷念她抱著貓兒時的笑了。

  所以,儘管曉得自己多管閒事,可沒辦法,他實在放不下她這個小女人不管。「這個季節的高麗菜特別可口。」

  「啊?」

  「我昨天上市場買了一大顆,它內心結實,菜葉一層一層緊密地貼在一起,香脆多汁,只需加一點鹽和高湯下去炒,連香氣都是甜的……」

  方韻禾傻住,完全不懂他這天外飛來一筆的話,而且見一個西裝筆挺,身形高壯結實的男人端著一張嚴肅的臉容講述高麗菜有多好……

  老實說,方韻禾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也許他正在跟她分析股市,可她聽不懂,所以大腦自動轉換?

  「我把內心三分之一拿來醃,外邊的葉子弄了高麗菜卷,其他拿來炒,可還是剩下不少……食材要在三天內用完口感才不會變,營養也不會流失,我一直很煩惱——」話鋒一轉,他睇向方韻禾,眸光認真。「可以的話,晚上過來一起吃飯吧!」

  「啊?!」一起……吃飯?

  「不如當作是你照顧貓跟陪我選手機的謝禮?」他這麼說,表情好真心。「我對自己的廚藝還算有點自信,可畢竟一個人吃不了多少,有個人幫忙消化也挺好的。」

  這下方韻禾徹底怔了。

  她吶吶垂首,看向那袋滿是微波食品的塑膠袋。討厭,在他方纔那一串誘人垂涎的形容下,她忽然對飯團失去了胃口,可問題是……這男人居然說要做飯給她吃,有沒有搞錯?

  「不、不用了吧?這樣太不好意思……」喔不,這個人現在這樣就已經夠好了,假若他還燒得一手好菜,完蛋,她真會愛上他的。

  方韻禾內心警鈴嗡嗡響,再三告訴自己不行、絕對不可以,可她其實也知道自己的拒絕很沒說服力,這一點,善於觀察人的何嗣弈自然察覺到了。

  所以他仍是一句話:「晚上,一起吃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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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弄好了手機,裝入新的SIN卡,儘管電話號碼沒換,可通訊錄內變得空空如也,何嗣弈翻出記事本,一個一個鍵入號碼:家人、同事、仍有聯絡的朋友……鍵著鍵著,他指尖一頓,抿唇忖度了會兒,終究還是沒有鍵入前女友的號碼。

  也罷,就當是個機會,要他主動刪除對方的號碼未免太冷漠了些,可留著也只是多佔一個空間罷了。看著自己乾淨嶄新的通訊錄,何嗣弈吐口氣,忽然感覺自己像是重來了一輪。

  當年他憑著極佳的學歷以及優異的實務經驗,早在畢業前便有諸多企業與他接觸,可他卻毅然選擇了剛起步、前途未卜「GUESS」,除了這間公司的老闆權帝允的個人特質十分吸引他之外,還有一個最大因素:就是他可以在工作之外完全擁有屬於自己的個人時間。

  晚上六點,他準時離開「GUESS」,並到鄰近的超級市場採買。今天的牛肉和馬鈴薯有特價,他可以做一道燉牛肉;砂糖醬油口味的主菜已經有了,再買蝦仁配家裡剩下的韭菜烘個蛋,然後用枸杞炒高麗菜、撒一點鹽巴……最後再煮個湯就差不多了。

  思忖著等下要進行的「工程」,何嗣弈心情愉快。人生的快樂有時不一定要從工作中得到,親手完成一頓色香味俱全的套餐,同樣有不亞於此的成就感。

  「對了,忘了鮮奶。」行經路口便利商店時,何嗣弈停下腳步,卻發現店內杵著一抹熟悉的嬌小身影。還是那樣寬鬆的衣物穿在身上,明顯得教人難以忽視。

  她正瞅著冷藏櫃內那些飯團便當陷入苦思,他見了,俊眉一攏,還不及思考太多,便已經走了進去。

  「歡迎光臨。」店員拉高的招呼聲響起,卻沒驚動方韻禾。

  她兀自站在便利商店的飯團、便當區前,蹙著細眉,思考很久。

  唉,今天她喜歡的日式便當賣完了,只剩幾個台式便當零落地散在那兒,飯團雖有剩,可中午就已吃過了……她撇了撇嘴,拿起其中一個搖頭,難不成今天真的只得吃泡麵了嗎?

  她歎了口氣,就在這個時候——

  「方小姐?」

  「呀!」她嚇一跳。喔天,這叫喚好耳熟……方韻禾戰戰兢兢回過身,果然看見隔壁鄰居何先生凜著一張萬分嚴峻的俊臉。「你……你好?」

  何嗣弈瞥過她手心裡的飯團,歎息。「我說過,那東西很不健康。」

  「我知道,可是——」

  「沒有可是。」何嗣弈打斷她虛弱的辯解,氣勢極像在跟一個犯錯屢勸不聽的孩子訓話。事實上,他抓到弟弟半夜爬起來偷吃零食時也的確是這模樣。「我今天中午不是說了,要請你吃飯?」

  「呃,對啊……」所以方韻禾才尷尬,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被抓包。可沒辦法啊,儘管相信他並非是嘴上說說的性格,可事情總有萬一,她還是得為自己的腸胃做好最壞的打算吧?「其實,真的不用這麼麻煩……」

  何嗣弈嘴角一扯,朝她揚了揚手上滿滿一袋的新鮮食材。「但我已經買了。這麼多,我一個人吃不完。」

  儘管明白這不是她的責任,可中午沒有好好回絕確實也是她不對,而且,她也不是完全不期待……這下方韻禾再也無法說不,只得乖乖將手中飯團擱回冷藏櫃上。「那……就麻煩你了。」

  她垂下頭,粉色的唇有些無奈地微微噘起,不太好意思抬眼瞅他。她白皙的頰上自始至終都染著粉紅色,這一副軟綿綿的模樣真像草莓口味的棉花糖……

  為此,他不禁勾起唇瓣,那弧度遠比他所能想像的還要柔和動人。

  「放心吧,不會讓你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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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心吧,不會讓你失望的。

  何嗣弈這麼說,而事實也的確如此。

  「好好吃、好好吃、好好吃喔!」

  天啊,這是人間應有的味道嗎?太久沒有吃到像樣的食物,方韻禾拚命扒飯,終於明白了電影「食神」中為什麼有人可以在地上打滾說:「以後吃不到怎麼辦啊——」她現在正強烈地體會到這種感覺。

  「你誇張了。」何嗣弈替她舀湯,想不到看她瘦瘦弱弱的一隻倒是挺能吃,這已經是她添的第三碗飯了。

  托她的福,今天沒有剩菜,三菜一湯皆被嗑得乾乾淨淨。何嗣弈眸底滿載笑意,不否認自己喜歡看她吃飽喝足的模樣,像是活了過來,眼神晶亮富含活力,若只是簡單一頓飯便能讓她露出這般心滿意足的神情,他很願意按三餐做給她吃。

  「還要嗎?」

  「要!」方韻禾應答之後,才後知後覺想到自己這樣……會不會太厚臉皮?

  唉,她低下頭來,臉好紅。「因為真的很好吃嘛……」好吃得她差點連筷子都要一併吞了。

  她眼中蓄滿感動的光。本以為自己是味覺白癡,吃東西不挑,可現在……她知道錯了。

  那是因為她從來沒吃過真正美味的東西啊!

  何嗣弈沒多說什麼,他很清楚自己的程度到哪裡,儘管善於下廚,可怎樣也不可能及得上那些餐廳大廚,只是眼前的她卻為他所做的平凡菜色這般捧場。他很開心,另一方面卻也為她不捨,她肯定是很久沒吃過這樣的料理了吧?

  「等下還有甜點。」

  「耶!」方韻禾歡呼出聲,下一秒便在男人溫熱的注視下瞬間又窘了。她怎麼真把這裡當作自己家一樣了?「呃,那個……謝謝你……」

  「不會。」

  何嗣弈很自然地笑出來。他這一笑,方韻禾心口「轟」地一聲炸開,一陣頭暈目眩,想起先前他在便利商店時那一抹笑,心臟更是直打鼓。欸,這絕對是犯規啦!

  她從未想過自己敢這樣大方地進入一個男人的屋子裡,可對象是他,她所有防備的盔甲便立即顯得笨重而不必要。

第3章(2)  

  方韻禾抬目環視他賃居的這間屋子,分明和她的是相同格局,可看起來怎麼像是兩個世界?

  他的房子乾淨整齊,沒有多餘擺飾卻不顯空蕩,所有的物品恰如其分地在它該在的位置上,包含餐桌椅上掛著的那件粉紅色小花圍裙。老實說,方才看見他若無其事套上它的瞬間,她真的呆了。

  「這是他的喜好嗎……」

  「嗯?你指這個?」何嗣弈回來,剛巧聽見她正盯著那件少女風格的圍裙喃喃自語,相較於方韻禾不小心說溜嘴的窘態,他反而顯得磊落。「這是我兩個弟弟送的,我想丟了浪費,不如拿來用。」

  當初老弟送圍裙當喬遷賀禮時,他也曉得這是弟弟們不滿他搬出老家獨居的小小抗議,可他一個人住,既然沒人看到,那用什麼不都一樣?

  「女孩子最好多吃一點紅豆,你的臉色太白了。」

  他把一碗熱騰騰的紅豆湯端至她面前,赭紅色的湯汁冒著氤氳熱氣,紅豆特有的甜蜜氣味瀰漫,方韻禾看著那一碗湯,還沒喝下肚,便已經覺得暖了。

  「你好厲害喔……」她不可置信,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她壓根兒想像不到他身上居然藏有這麼多才能,他甚至給她一種工作上精明能幹,實際上卻是生活白癡的錯覺,可她現在知道,真正的生活白癡是她。

  「從小照顧下面兩個弟弟,習慣了。」何嗣弈雲淡風輕,完全沒有透露這是犧牲了多少青春歲月換來的。同儕放學後相約打球,他不能去;別人在開心玩鬧的時候,他卻忙著背負家務……儘管也曾為此不平,可那終究是他的選擇。

  「而且久而久之下來,倒也成了一種樂趣。」說真的,他覺得自己的生活方式完全OK,別人的質疑在他眼中看來只是可笑、有趣、沒有意義。「可惜這樣的『樂趣』,我的前女友不太欣賞。」

  「咦?」

  大概是氣氛太放鬆了,何嗣弈不期然地提起了自己的事。他吁了口氣。「她覺得一個男人不該做這些,所以她在的時候,我很少下廚。」

  「那那那……太浪費了吧?」放著這麼好的廚藝不用,簡直是暴殄天物!「你指的前女友……是上次甩你巴掌的那個?」

  她的反應完全不加修飾,可何嗣弈並不以為意。「嗯,我們交往很久,不過很遺憾,我們想要的東西已經不同了。」

  他像一株老樹,喜歡安安穩穩地在一個地方落地生根、繁衍枝葉,可顯然她並不是。

  何嗣弈並不介意外人的看法,他深知自己不「弱」,一直很清楚自己要什麼。他並不認為事業成功就是圓滿的人生,從小看父母為了自家公司的事爭執不下,最終離婚收場,他深深領悟所謂的幸福快樂,並不會從存款簿裡的數字和報出去的頭銜得到。

  所謂的人生,應該還有更多更值得品味的事。

  「所以……你不喜歡她了?」

  「誰?」

  「那個……你的前女友。」問題一問出口,方韻禾只想咬斷自己的舌。知道答案又怎樣?他愛也好,不愛也罷,她都不可能做什麼……想著想著便沮喪,可更沮喪的是即使明知如此,她還是想聽到他不愛了的答案……

  畢竟有時候,情人分手未必是因為不愛了,而是太多因素使他們不適合在一起——她就是這樣。

  「我——」何嗣弈怔住了。他愛嗎?不愛嗎?基本上答案早已在他心中,不問自明。只是,對方還是伴隨他走過一段歲月的女人,即使感情早已不再,他也無法在他人面前絕情地回答:不愛了。

  「哇,湯裡有湯圓耶!」過分的沉默令她窒息,方韻禾忽地驚呼,刻意轉移話題。她真的問了一個蠢問題,見他沒回答,有股不曉得該鬆一口氣或是難過的感觸湧上,嘴裡嘗的分明是甜的,喉嚨深處卻溢滿了苦澀。

  她的喜歡……從不是快樂的。

  分明是喜悅的口氣,可她的表情太悲傷,刺痛了何嗣弈的眼。他心一緊,忽然有股衝動想給她一個真實的答案,問題是,這又能代表什麼?

  他有些迷惑了。

  「方小姐……」

  下一秒,一股欲嘔的感覺讓方韻禾摀住嘴,像是想到了什麼極不愉快的事……

  何嗣弈覺察到她的不對勁。「怎麼了?」

  他下意識伸手探上她額頭,方韻禾嚇一跳,瞪大眼,猛然起身,偏偏人還坐在椅子上——

  「小心!」

  「砰!」椅子倒在地板上的聲音好響,何嗣弈健臂及時撈住她,鬆了口氣。「你沒事——方小姐?」

  「放、放開我……」

  「方小姐?」她額上滿是冷汗,臉色慘白,嬌弱的身軀直發顫,好似被什麼給嚇著了,但很明顯不是剛才的「意外」。她這副模樣太過異常,何嗣弈眸底泛現擔憂。「你怎麼了?」

  「我……我來洗碗。」她撇開頭,退後一步,可身體的顫抖仍止不住。她抱住冒出疙瘩的手臂,極力催眠自己:冷靜下來,拜託冷靜下來……

  何嗣弈皺眉。白癡都看得出她狀況不對。「那不重要——」

  「不要過來!」這一吼,方韻禾幾乎用上所有力氣。「拜託……」

  那四個字很大聲,震得何嗣弈幾乎要以為自己耳鳴了。

  但接下來的乞求卻又是那般無力……他瞅著她,明白她眼中浮現的恐懼不是假的,所以,他沒再靠近。他只是不懂,剛才兩個人還同桌吃飯,現在她卻露出極端排斥的態度……他喉頭一緊,知道自己很不喜歡這種感覺。

  況且她這樣反常並非第一次,先前兩次他沒問原因,畢竟那是個人私事,他並不打算涉入太多,可這一次……他很在意。

  「是什麼原因?」

  他的語氣平穩,並非強迫,卻給人一種非回答不可的感覺。方韻禾抱著肩膀,明白現在已經不是可以用「被嚇到」敷衍過去的狀況……算了,說出來吧,從一開始她就知道他們不可能的,喜歡了又能怎樣?假設坦白一切可以讓這個男人從此與她保持距離,也不錯……

  「我有接觸恐懼症。」說出口比自己預想的還要容易,她口氣好輕,輕得像是在說別人的事。「但不是每個人都會怕,我只怕……男人。」男人之中又分成小孩和老人,原則上,她怕的是近似「那個人」,會給自己造成傷害的存在……

  「如果只是面對面、說說話沒關係,可是……一碰到就不行了。」

  她垂下眼,扯了扯唇,腦中浮現小時候不堪的回憶——那個人總是能用各式各樣的方法折磨她……每一次被打的痛楚都像是熱鐵烙膚,鮮明清晰得恍如昨日,不需回想便能佔領她的意識。

  所以,她逃了。

  逃到這兒來,換了工作、電話、地址等所有能夠聯繫她的一切,可即使如此她還是怕,每一次看到手機有不明來電便嚇得不敢接聽,只是門鈴響起,都會震得她渾身一顫,行李只拆開不得不用的那些,因為她得做好準備,隨時逃跑……

  「我真的很怕……」

  她沒有哭,只是蒼白著臉,抖顫著細弱的肩膀。

  何嗣弈靜默地瞅著她,明顯感受到她身上那股難以言喻的深沉悲傷。一個女人會變得如此害怕男人,其中的原因只有幾個,但不論是哪一個都教人不愉快……何嗣弈只是想像,都覺得像有人掐住了自己,難以呼吸。

  氣氛忽地變得窒息,他退後一步,方韻禾垂首,沒抬眼,卻感覺到他的遠離。

  果然,他一定也覺得她很麻煩吧?

  過去不論喜歡上誰,都是這樣的。她不敢讓男人碰觸,自然不可能牽手、擁抱、親吻,再進一步更是想都別想。曾經有個人溫柔地說他願意等她,她相信了,但問題是誰能有那麼好的耐性,可以等她一個月、兩個月……一年,甚至也許是一輩子?

  「其實……你並不喜歡我吧?」對於對方的質問,方韻禾從不打算辯解。畢竟她無法、也沒有權利絆著任何人。

  這樣的她,無論如何都不該喜歡誰的……

  「抱歉,勉強你了。」

  「……什麼?」

  「我知道你不想說……我不該要你說出來的。」

  有時候,光是說出口便是一種傷害。何嗣弈感覺得出來,眼前的她正承受著那種痛……

  「對不起。」

  他的致歉真心真意,沒有任何敷衍。他神情未變,可內心震盪。這個小女生究竟背負了多大的苦痛?

  方韻禾一臉迷惑地抬起頭。他注視她的方式出乎意料地平靜且有力,他沒多說什麼,只是用正直的目光清洗她身上的痛楚,接納一切。

  她再也無從抵禦,一股酸澀驟然湧上,終於變成了淚,淌落下來。

  「不是你的錯……你不用道歉……」

  這個男人,太溫柔了。

  他過分的體貼使她全身上下都感覺痛,心口擰成一團,淚水再也止不住。「明明就不是你的錯……」

  何嗣弈沒有說話。

  他只是穩穩站在那,與她保持一段距離。

  他想幫她。

  這樣的念頭在腦中自然浮現,可是,他卻不知道該怎麼做。

  有生以來第一次,無能為力的感覺兜住他,他甚至吐不出一句可以讓她好過的安慰,也無法靠近她,給她力量。

  有時候,對真正傷痛的人而言,言語是不被需要的。

  因為言語無法療傷止痛,有時甚至令人更加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悲哀。所以,何嗣弈只能站在那兒,很溫柔很溫柔地凝視著她,代替自己無法給予的擁抱。

  即便是這樣,她便有了一種被救贖的感覺。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7-30 18:33:29

第4章(1)  

  接觸恐懼症,英文學名是Aphenphosmphobia,症狀是害怕他人有意無意地接觸到自己的身體。方韻禾的情況則是包含了一點男性嫌惡症,可她並非討厭男人,只是無法承受與他們有過近的接觸……

  何嗣奔沉默地看著電腦螢幕,長指鍵入另一個名詞:創傷症候群。

  搜尋結果很快出來,他選擇了,其中一個頁面上寫著:創傷後壓力症候群(PTSD),主要是指一個人因外在某些事物而產生強而有力的主觀反應,再經驗出創傷事件,嚴重者則會對事物失去興趣、與人產生疏離感,情緒麻木、警覺性增加、驚嚇反應強烈……

  他一樣一樣看過,想起她種種害怕的模樣,以及偶爾流露出來的厭世,眉頭不自覺鎖得越來越緊,因為上述那些症狀她都有。

  「咦?你還不下班啊?」晚上七點半,溜上樓小憩一會兒的薛問樊看到素來準時的何嗣弈仍坐在位子上,不禁嘖嘖稱奇。「你不會在看A片吧——這什麼?創傷症候群?」

  何嗣弈受不了地瞥他一眼,關掉瀏覽器準備離開,可腦中縈繞的卻滿是方韻禾的事。他歎了口氣,不否認自己就是放不下她——那個與他弟弟同齡,卻獨自住在那種完全沒生活感可言的屋子裡,吃著便利商店的便當,不會照顧自己,荒涼得令人見了不忍的女人。

  看見他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嚴肅神情,薛問樊猜想大概與他剛查詢的東西有關,於是說道:「這麼說來,我好友的女朋友似乎也曾有過這種情形。」

  他這句話馬上抓住何嗣弈的注意。「是怎樣的情形?」

  「跟上面寫的一樣啊,對人不信任,害怕與人碰觸,碰到一點點都不行喔!虧我朋友有那個耐性。」換成是他,光想到牽手就要等一年,接吻上床更是下輩子的事,唉,只怕再多的熱情都要灰飛煙滅了啦。「他們磨了很久,那女的才慢慢接受他。」

  「用什麼方法?」

  「嗄?」

  「我是問……你朋友用什麼方法才讓他女友接受?」

  「呃……」薛問樊不自覺後退一步。兄弟啊,你知不知道你臉上表情很恐怖?「就……就一直陪在她身邊啊,但我朋友有先去打聽她身上發生過什麼,畢竟這種事叫當事人自己說,太殘忍了。」

  說得沒錯。

  「難得從你口中聽到人話。」拍拍同事的肩,何嗣弈少見地認同他的意見。那天只是要她承認自己害怕男人接觸的事,她就像用盡了所有力氣,若還要她講出來……光是想像,他都覺得不忍了。

  假如可以,他希望她一輩子都不要再回憶起來。

  他不顧薛問樊在後頭的抗議,自名片夾內翻出一張名片。當初,她曾以一種暗示的口吻表示,若有任何需要都可以call她……

  也許,現在就是那個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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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吧內。

  打扮入時、長相妍麗的方齊菡一出現便擄獲不少男性愛慕的眼光,可她甩都不甩,筆直走向吧台,很快便找著那個沉穩如山的身影。

  她拍拍對方肩膀。「不好意思,等很久了?」

  「不會。」他起身,禮貌地替她拉開座椅,等了快三十分鐘,神色卻沒有任何不耐。

  嗯,確實是一個好男人。方齊菡大方入座,儘管幫堂妹搬家時和上次都稍微打過照面,可現在終於抓到機會能仔細打量,方齊菡不禁在內心讚歎,這個男人長得真是很好看。

  好不好看並非重點,長相不錯的男人方齊菡早看到不想看,重點是他身上那種如山石一般靜默安穩的特質,完全不同於時下男人的毛躁,只是這樣坐著,方齊菡便有種受到保護的感覺,好似天塌下來也用不著害怕……唉,堂妹,看來你這次的眼光真的不錯喔。

  「找我出來,是為了韻禾的事?」

  何嗣弈並不意外她會猜到,索性單刀直入。「我想知道在她身上發生過什麼事。」

  哇,好直接,連個開場白都沒有。方齊菡迎視男人,在他炯黑眸底看見了堅定。她菱唇一勾。「我還以為你是因為對我有好感呢……唉,我好失落喔。」

  嗯?何嗣弈一愣,是這樣嗎?「抱歉。」

  兩個字明白昭告他完全沒那心思,方齊菡喝水的動作一頓,沉默了好幾秒,終於忍不住爆笑出來。「噗哈哈哈哈——你當真嘍?我、我只是在開玩笑……」她止住笑,正色地咳了聲。「好了,我不鬧了。」

  看得出這個男人感興趣的只有關於小堂妹的事,方齊菡一陣欣慰,她歇口氣,接過酒保端來的酒,忽地斂容。「現在容我直接一點問:你是韻禾什麼人?為什麼想知道她的事?」

  褪去剛才那副嬌態,方齊菡眼神變得凌厲,這個男人想知道的是她堂妹最私密也最痛的事,一般來說,她絕對不會把這件事告訴別人,可這個人……也是讓韻禾心動的人。

  「假若你只是好奇,我想我們現在就可以回家了。」

  眼前的女人完全不讓他迴避,可她問得也對,他是方韻禾什麼人?為什麼現在他會坐在這裡向另一個人探問她的隱私?他不是一向最不喜歡私自踏入對方的領域?

  但事實是,他仍坐在這裡,沒有離開的打算。

  「我想幫她。」吐口氣,這是他的答案。

  「喔?為什麼?」

  「我不知道,但就是覺得不能放著她一個人不管。」他搖搖頭,毫不猶豫說出這一句話。「她的父母呢?知不知道她的情況?她這樣……多久了?」

  「嗯,有好一段時間了。」方齊菡晃了晃手中酒杯。他說他不知道,但給她的感覺並非是迴避。該不該告訴他呢?當初給他自己的電話,就是揣想或許有一天他會來問韻禾的事,而如今他真的來了,是不是代表他對韻禾……也有一點點動心?

  方齊菡反覆思量著,但在迎上何嗣弈堅定目光的瞬間,她歎了口氣。

  「OK,接下來的話,你就當作我喝醉了,一個人在自言自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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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一是三明治,星期二是御飯團,啦啦啦、啦啦啦,肉鬆鮪魚照燒雞肉小龍蝦,要選哪一個?」

  嘴上哼著奇怪的歌,方韻禾站在便利商店的冷藏櫃前選著今天的晚餐。

  但無論怎樣瞧就是提不起胃口,連平日看到在架上都會大喊「Lucky」的炸蝦飯團也一樣。想不到才一餐而已,她的嘴就被養刁了……

  可是那個馬鈴薯燉肉香香甜甜的還有水果香,高麗菜多汁鮮美、爽脆可口,蝦仁韭菜烘蛋滑嫩得入口即化……喔,停停停,她不能再想下去了,還是解決肚子裡的饞蟲要緊。

  「謝謝惠顧。」在店員制式而不帶感情的招呼中,方韻禾提著塑膠袋走出商店,就在這時看見了馬路另一頭的身影。不知怎地,那抹身影好熟悉……

  像是心有靈犀似的,他那雙隱在夜色中的眼眸在街燈下亮起,看見了她。兩人隔著一段距離無言凝視,氣氛忽地變得有些奇怪。夏夜悶熱,她熱出了汗,感覺四周溫度驟然上升了好幾度。

  怎會……這麼巧?而且,他看她的方式……

  方韻禾說不分明他那樣的目光代表什麼,只覺得心口撲通跳著,緊張莫名。

  何嗣弈爍亮的眼定定注視她好一會兒,直到看見她手中的提袋,形狀堅毅的眉不認同地擰起,他走了過來。

  方韻禾臉上彷彿冒出熱氣,像做錯事被逮著的孩子,下意識將便利商店的袋子往身後藏,但已來不及。

  「又吃這個?」他語調好平好靜,聽不出情緒起伏。

  可她仍舊感覺到了他心裡的不贊同,低垂著腦袋不敢看他,好不容易張嘴,說出的話卻好像在撒嬌。「沒、沒辦法啊,我一個人,不知道要吃什麼……」唉,她的意思不是希望他煮給她吃,她真的沒那個意思,她發誓。

  何嗣弈沒接話,兩人站在夜燈下奇妙地對峙,她的身高甚至不及他肩膀,是那麼瘦弱嬌小,忽然,方齊菡不久前的話語在他腦中響起:「她就連夏天都會穿那種熱死人的衣服,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她身上有疤。」

  記得那時他聽她這樣說,很震撼。「是誰造成的?」

  「她爸。那個人酗酒又好賭,一沒錢就會打我嬸嬸出氣。韻禾總會搶先擋在自己媽媽面前,最後就是兩人一起挨打。」她歎了口氣。「後來嬸嬸終於受不了離家出走,韻禾就變成了她爸唯一的出氣筒……長久下來,任誰都承受不住。」

  方齊菡至今仍然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小堂妹時的情景。

  他們兩家住得遠,加上叔叔又是那個德行,可說是幾乎沒往來,直到那天她父親接到社會局通知,瞭解狀況後去將韻禾接回來。那時的韻禾已上初中,可瘦瘦小小的看起來像極了小學生。她站在那兒,渾身是傷,卻面無表情,連哭都不懂得哭……

  「她這樣的症狀持續了十幾年,我們也給她找過醫生,可沒辦法,只要那個男人仍活著的一天,她就忘不了……這次她搬到你隔壁,也是因為她爸又開始變本加厲。」

  她後來回去拿存折時不小心被父親給堵到,費盡氣力才逃離……隔天她告訴她這件事,第一句話竟不是抱怨,而是——

  「還好,只是一巴掌。」

  方齊菡心疼著,比了比自己的手腕,決定告訴他一個秘密。「她這裡有一個豌豆大小的疤痕,那是被煙蒂給燙的。」

  何嗣弈難掩震駭,不敢置信。

  「她從不喊痛,也從沒在我們面前罵過她爸,甚至是丟下她的媽媽……我很想幫她,可畢竟能力有限。」方齊菡看向他,目光多了絲微小的期待。「現在你知道了,你能為她做什麼?」

  是啊,他能為她做什麼?

  方齊菡的疑問在他腦中兜轉,他不知道,只覺胸口蓄積了一股極沉極重極窒人的情緒,她嘴角的瘀青雖然淡了,可痕跡仍舊存在,一如她身上的傷口,不論有形無形,它們都已深入她的骨髓,伴隨她一同呼吸……

  「嘴上的傷搽藥了嗎?」

  「呃?」不料他沉默許久問的竟是這個,方韻禾下意識地撫上嘴角,似乎仍可感受到那抹痛楚。「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傷……」

  她的眼神再度流露出一股灰暗,街燈也無法照亮她那失去溫度的眼,何嗣弈心一緊,可注視她的目光卻熱切得驚人。他炯黑的眸泛出一股柔,柔得像是明白了一切而顯得有些悲傷。

  方韻禾被他這樣瞅著,呼吸一窒,莫名產生了一股欲哭的衝動。

  為什麼這樣看她?她不懂,但直覺告訴她,不要懂比較好,所以,她選擇沉默。

  「還痛嗎?」

  她搖頭。

  「如果還覺得痛,希望你可以告訴我。」

  告訴了他之後又能幹麼?何嗣弈也不明白,但或許只要她願意說出來,讓他分擔一些,哪怕是一點點,都能化解他胸口這股纏繞得近乎鬱悶的痛楚吧?

  「來我家吧,我弄東西給你吃。」

  他開口邀請,但與其說是詢問,不如說是肯定句。

  他往前走了幾步,發覺身後遲遲沒有動靜,不禁轉過身來。

  方韻禾站在路燈下,睜著那雙迷惘的眼,她像是迷惑,為什麼他可以對她這麼好?甚至,用那樣柔軟的語調問她:痛不痛?

  「我……我沒事。」顫著唇,她艱辛地吐出這句話。夏夜裡,豆大的淚珠無預警地自她眼眶滑落,晚風襲來吹涼了她的臉,她知道,這是她第二次在他面前哭泣,分明不想這樣博取同情,可淚意一旦湧現便再關不住,她只能放任——

  「我真的不痛,因為……我是代替媽媽被打的……」她近乎無意識地吐出這句話。

  何嗣弈沉默了。

  他從不知道一個人的淚水,可以如此地教人痛徹心肺。她的哭泣太平靜,麻木而空洞的眼中,淚水像是自有意識地一顆一顆滑落,沾濕了她的襟口,彷彿連街燈都感染到了她的悲傷而忽明忽滅。

  現在的方韻禾回到了六歲,那時候的她,分明是這樣幼小而需要保護,可她卻選擇了挺身而出,為了保護媽媽……

  他走過去。

  網路上的資訊寫著他應該要支持並接受她表達情緒,甚至可以給予適度的撫觸跟擁抱,可那些理論性的東西在他腦裡晃眼即過,他只是憑著本能,純粹地想這麼做而已。

  何嗣弈伸出手。  

  緩緩地、慢慢地,怕驚擾了她般地,似乎用了一世紀的時間,輕觸她柔弱的肩,直至感受到她驚怯的顫動,他停下來,語調輕柔,卻也堅定。「我不會傷害你。」

  僅只是這樣一句保證,方韻禾本來緊繃的身體逐漸鬆懈下來。

  何嗣弈察覺到了,露出微笑,將手移往她的臉,那抹濕漉的觸感沾染到他手心,彷彿帶著點刺痛。他抿唇,極力壓下擁她入懷的衝動,小心翼翼地環住她的肩,給她一個很輕很輕的擁抱。

  方韻禾的額抵上他厚實的胸,隱約嗅到了他身上那股好聞的味道,好像是衣物柔軟精的香味。這樣的反差令她一時想笑,可她奇異地哭了。

  從幼時開始一道一道箍上的鎖,在他那句簡單而真摯的話語中化作無形,她需要的從來不是一句不要難過、你可以哭之類的安慰,而是真正給她一個足以放下一切痛快哭泣,也不會受到傷害的地方——

  方韻禾從不知道自己可以這樣哭泣,也從不知道人的體溫可以讓人如此安心,像有一道暖流自兩人接觸的地方注入,兜圍住她,她的表情不再冰封麻木,終於能夠自然而然地哭泣。

  在這個她喜歡的男人懷裡。

  何嗣弈攬著她,任她淚水盡情流淌,她的悲傷感染了他,使他也跟著感覺疼痛。這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分明該是一片混沌的狀況,可他的思路和他的感情卻異常清明。

  哭泣的她在他懷中,竟是如此地震盪著他的靈魂。

  他放不下她。

  這不單單只是身為長男愛照顧人的天性犯了,何嗣弈向來清楚自己要什麼,現在也一樣。

第4章(2)

  「天啊,眼睛腫了……」

  太久沒有這樣哭,方韻禾眼睛又酸又痛,她看見鏡中人腫著一雙眼,鼻子紅通通,不敢置信她竟然那樣哭了快一個小時。

  想到昨天,她臉頰漫上一股燥熱,恨不得挖個洞埋了自己,何嗣弈卻不以為意,只是靜靜陪伴著她,沒一句怨言地任她哭泣……
  她真的……好喜歡他。

  很喜歡,越來越喜歡,可問題是喜歡又能怎樣?她不覺地露出一抹苦笑。這時,門鈴響起,她一愣,可門鈴只響了一下便停止,她才剛走到玄關,就聽到他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

  「方小姐?」

  知道是熟悉的人,她安心了,貓兒則是興奮地用爪子抓著門板喵喵叫個不停,方韻禾撈起它,打開門,懷中的球球一見到撿拾自己的恩人便要興奮地奔去,她連忙制住它。

  「球球,不行!」那是她的——不對不對,不是這樣,是他對貓會過敏……

  為自己的思緒赧了臉,方韻禾抬頭。「怎麼了?」

  「我弄了吃的。」何嗣弈一派理所當然的口吻,若有所思的眸光定在她臉上。「你有我的號碼嗎?」

  「這……」方韻禾才剛要回答「有」,又想想不對,何嗣弈從沒給過她,她會知道,是因為用了不光明的手段……

  「這是我的號碼。」大略猜得出她的答案,他直接掏出名片。「下次我就不按門鈴了,會打電話給你,你記得輸進手機,可以的話,最好設定特殊鈴聲……」

  特殊鈴聲?這聽來多親匿。方韻禾不懂他要她這麼做的理由,可嘴唇顫動了會兒,終究說不出「不要」。

  她點頭,接過了名片,這時他又交代:「等輸好了,發個簡訊給我,我就知道你的號碼了。」

  記得那次他來接貓,聽見門鈴而來應門的她臉色很不好看,這一點,方齊菡也在昨天的對話中證實了。「她很怕門鈴聲……還有不知名的電話。」

  他不想嚇到她,尤其在內心早有打算的現在,他不躁進,反而退一步,小心翼翼,可每一個舉動都包含了無限深意,包括現在。「今天有花椰菜、起司燴豆腐、芝麻豆芽菜、京都排骨,要過來吃嗎?」

  光是聽著口水都要滴出來了,想也知道,她不可能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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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嗚……好好吃,真的好好吃喔,為什麼可以這麼好吃?」在何家用餐已變成她每天期待的事,不得不說,他真的很強,菜色天天翻新,沒有重複,每一餐也不會有相似味道的菜餚,甜的酸的辣的樣樣都有,而且色澤豐富,營養均衡。「我會祈禱下輩子可以做你家的小孩。」

  何嗣弈為她虔誠祈禱的模樣一笑。「不用等到下輩子,現在就可以了。」而且,他並不希望她做他的孩子啊。

  想到這兒,他目光一炙,注視她的方式也變得不同,可方韻禾忙著扒飯沒注意。「可是……這樣很不好意思噯。」

  「煮一人份跟兩人份花的時間是一樣的,而且我喜歡做這些,你不用太客氣。」他們這樣的對話已來回不少次,可結論似乎都是一樣的。

  「對了,你的聲音……」

  「嗯?」

  「我上次打電話到你們公司掛失手機,接電話的小姐一下子就猜出我的名字,她的聲音跟你好像。」

  「咦?」不會吧!被發現了?

  方韻禾一下子紅了臉。一般來說,客服人員的聲音和私下講話多少有些差距,她也一樣,所以她很意外他會發現。「你……你是怎樣猜到的?」

  「你說話有一種特殊的腔調,軟綿綿的,很可愛,而且……」

  「而且?」

  「而且,我想,我不會錯認你的聲音。」

  他這句話太曖味,方韻禾眨了眨眼,不解其意。她是不是聽錯了?

  「等一下,我來洗碗!」見他又要搶先一步收拾,她來不及回應他那句話便急著阻止。「你、你再這樣,我就真的不好意思來了……」

  那可不行。何嗣弈很乾脆地收手,任她收拾。「麻煩你了。」

  趁著這段空檔,他將剩下的食料分裝保存,然後從冰箱拿出一盆醃製好的草莓。前陣子做的果醬快吃完了,趁現在有空他想做新的,而且,還可以分給她……

  方韻禾見他一臉沒事,覺得真是自己想多了,而艷紅的果實很快佔去了她的注意。「草莓耶!」

  「你喜歡草莓?」

  「沒有不愛草莓的女生吧……」意識到自己的大驚小怪,她喃喃地紅了臉。「但現在不是夏天嗎?哪來的草莓?」

  「進口的。」他回答,但相較於手上這盆紅艷艷的莓果,何嗣弈反倒覺得她散發著紅潤的臉頰迷人多了。

  現在的她,比兩人初識時表情生動許多,他為此欣慰,也感到開心,至少看著她,心不會疼。

  「甜度是不及冬天產的,但適合做果醬。你要幫我嗎?」

  「果醬?用草莓?!」方韻禾驚呼,看著何嗣弈那張正經的臉——喔不,她不該再驚訝了,這男人的賢慧程度她早已心知肚明,不過就是個果醬而已嘛……

  雖然答應要幫忙,但方韻禾從頭到尾根本插不上手。她見他將盆內以砂糖醃製而釋出水分的草莓移到鍋子內,然後開火熬煮,她由衷驚歎。「你好強,連這個都會做。」

  她欽佩的口吻如此真摯,即便是不大在乎外人觀感的何嗣弈也覺受用。不對,她已不再是「外人」了,她是他的鄰居,他重要的人……

  「做好了分你一罐。」

  「呃?」方韻禾一愣,卻不是因為他突來的詢問,而是他的眼神。奇怪,他看人的方式……一直是這樣的嗎?

  她胸口怦怦,感覺有些不大對勁,但又講不出口,只好隨口回答一句。「好啊。」然後便在那兒摸東摸西,想藉此揮去那股過分暖味的感覺。

  何嗣弈神情未變,沒多說,只任她瞎忙。她這副不知所措的模樣真可愛,東摸摸西摸摸,好不容易找到可做的事,她眼睛一亮,認真地擦拭要裝果醬的玻璃罐。他看著,胸口一股暖意湧上,熨得他一陣舒暢。

  燉煮果醬的過程單調,可有她在旁,他卻覺得自己可以一直熬下去也不厭倦。有人陪伴的感覺如此美好,他一直以來追求的,不就是這樣單純而樸實的小幸福?

  鍋子內的果實被熬煮得通紅,撲通撲通地蒸出甜美香氣,而她的唇瓣也似草莓一般引人採擷……

  他想吻她。

  這意念來得突然,卻不意外。一開始,只是看不過她這樣獨自生活,可現在他知道,他想要的,是她的生活裡有他……

  「你知道煮果醬的秘訣是什麼嗎?」

  「嗯?」

  「就是你要很有耐性地慢慢熬,熬到色素煮出來還是得繼續熬下去,直到草莓釋放出的菁華再度回到果肉為止……」何嗣弈並不急,她太纖細也太脆弱,如冰晶般一碰即碎,就像煮果醬一般,他要很有耐性地細熬慢燉,熬到當有一天,她不再恐懼,轉而在他的觸碰下,綻放出燦爛的花朵……

  「還好,我這人最多的就是耐性。」

  今天的他,一言一行似乎都帶有玄機,方韻禾聽得一愣一愣,只覺得他述說的口吻好熱,草莓的香甜氣息溢滿了室內,而他目光專注,攪拌的動作緩慢而細緻,她在旁看著,忽然覺得自己也變成了草莓,躺在鍋子裡,承受著男人專心致志的對待……

  「方小姐?」

  他的叫喚使她回神,忽然覺得後頭兩個字有些刺耳。「你……你可以不用叫我方小姐沒關係。」

  何嗣弈一怔,很意外聽她這麼說,可隨即明白這代表他們的關係已不再只是生疏的「方小姐」、「何先生」了——至少,他如此認為。「那……你覺得我應該怎樣叫你?」

  「啊?這……這當然是隨便你啊!」

  見她一臉又羞又慌,好似被問了個不對的問題,何嗣弈唇畔上揚。事實上,他當然知道自己應該怎樣稱呼她。

  「韻禾——這樣叫,可以嗎?」

  她想不出哪裡不可以。

  就像上次在電梯內,兩人交換彼此的名字一樣,他形狀好看的唇再度吐出那屬於她的兩個字,如此緩慢,如此悅耳。她聽著,像有一道電流沿著她的背脊爬上,電麻了她的四肢,在這個充滿著草莓綺香的空間裡,她居然感動得想哭……

  在這個男人面前,她的淚腺好似被人解開了,變得脆弱。她想哭,因為眼前的幸福太巨大,她承受不住,或是無力承受——

  「韻禾?」

  不要再那樣叫她……

  「我……我想先回去了。」

  明知自己這樣很不禮貌,但她知道再待下去,她不敢保證自己能否控制好,不將那些不該存在的期盼說出口。心中那股渴望逃離的意念越來越明確,是啊,她知道,她的幸福也許是他,可他的幸福,卻絕對不會是自己……

  「韻禾?!」

  所以,她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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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7-30 18:34:47

第5章(1)  

  很明顯地,方韻禾在躲他。

  「嘖。」何嗣弈眉一皺,不小心按錯鍵,方才鍵入的檔案一下子消失,螢幕上映照出他不大好看的臉色。這已不是他今天第一次失誤,托她的福,他近來很常加班。

  他鬆了鬆領帶,靠在椅背上吁了口氣,回想那天在滿溢著草莓芳香的甜美氣氛下,她竟臉色慘白,好似被嚇著了,莫名地自他屋內倉皇離去。

  如今果醬已經熬好,裝在瓶內散發著晶潤色澤,他真想分給她一罐,也讓她嘗嘗那種甜蜜滋味,可至今已經一周,她避不見面,撥她的電話也沒有任何回應……到底怎麼了?

  這一種不上不下的感覺令何嗣弈產生一股前所未有的焦躁,這一星期,他仍然做著她可能會喜歡的食物,搞得冰箱剩下好多菜,可他情不自禁,像是著了魔似地瘋狂想念她總是吃得開心的表情……

  不,他不能再任她這樣下去。

  下定決心,何嗣弈斂容解決手上工作。晚上八點,他慣常採買回家,剛出電梯,卻在家門口看到一抹極為熟悉的身影——

  「菁雯?」

  對方轉過身來,打扮入時的她,臉上妝容依舊精緻得無懈可擊。她素來追求完美,即使是來見他這個甩了她的前男友也一樣。

  「好久不見。」

  她輕輕打了聲招呼,何嗣弈「嗯」了聲,沒多做回應。

  氣氛一時顯得有些尷尬,畢竟兩人上次見面算得上是不歡而散,但何嗣弈也不可能放著兩人在這裡沉默,遂提議:「要進去嗎?」

  曹菁雯搖搖頭。「不了。」

  今天的她明顯不若往日那般驕傲,過去光鮮亮麗,似乎瘦了些,眼下淡淡陰影用上粉底也遮掩不住,總是女王般散發著唯我獨尊氣息的她,如今看得出這一陣子,她過得不大好。

  畢竟是曾交往過的人,看她這樣,何嗣弈也不好受。「你瘦了。」

  簡單三個字,卻充滿真摯關懷,曹菁雯聽了,垂下頭,眼眶微紅。過去她曾嫌他不懂花言巧語,正直得太無趣,可如今,她卻覺得這樣的他好真,她好捨不得……

  「上一次我太激動了……對不起。」她先是道歉,歎了口氣。「這一陣子我好好想過了,過去我只想到自己,沒有顧慮到你的感受……還有,我不回美國了。」

  「叮」一聲,電梯門打開,下班回家的方韻禾好巧不巧目睹了這一幕。見到避之唯恐不及的人,她先是一驚,臉頰不自覺泛紅,接著再看向另一個女人——咦?感覺好像似曾相識……

  「啊,是那天甩巴掌的……」

  方韻禾這句話一出口,氣氛驟然變得像一場鬧劇,只見曹菁雯表情一僵,由紅轉青,卻又不能反駁。倒是何嗣弈好不容易見到她,只想留人,偏偏又顧慮到前女友在場……

  「嗣弈,我看……我們還是進去好了?」

  何嗣弈斂眉,看著曹菁雯,再望向愣在電梯口的方韻禾。不過一星期不見,他就發覺她氣色變得不大好,尤其此刻更是蒼白得可怖……他皺了皺眉,很想說些什麼,可心思轉了轉,他向前女友道:「進去吧。」

  方韻禾在旁看到這一幕,本來就談不上好看的臉色瞬間變得死白。那是他的前女友,她知道,可他們不是分手了?她又來幹麼?而且她剛剛好像有聽到什麼不回去了……

  她走向家門,掏出鑰匙,手卻不自覺地發顫,數度對不准鎖孔。

  好不容易,她開了門,卻覺得自己像是從頭到腳被掏空,遊魂似地飄浮著。

  記得那天她曾問何嗣弈,是不是還喜歡那個甩他巴掌的女人?他沒回答,靜如磐石的模樣似是默認。如果那個女人現在打算跟他復合,她呢?她又該怎麼辦?

  「喵?」不解事的球球湊上前來,習慣地往她身上蹭,可方韻禾卻好似失去了知覺,只是抱著貓,表情麻木地蹲在玄關,喉嚨像是梗住了什麼,呼吸困難,心臟更是傳來一陣尖銳痛楚。奇怪了,這不該是皆大歡喜的結果?

  「我不要……」

  「喵……」

  貓兒不懂她的痛,只能縮在她懷裡感受她的顫抖。

  也不知道這樣過了多久,方韻禾吁一口氣,站起來,卻因一時腿軟而又跌坐下去。球球嚇到,跳離她懷抱,方韻禾想笑,想告訴自己沒事,本以為自己早已習慣,可事實上,跌過這麼多次,她始終沒學乖……

  「我明明已經很努力,不要喜歡他……」

  好喜歡他,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喜歡。

  「這樣的話,我會困擾的。」

  男人的聲音透過虛掩的門板傳來,嚇得方韻禾猛烈一顫。

  她不敢置信地轉過頭。剛才太慌,她門沒關好,只見何嗣弈開了門,站在方韻禾身後,可仍然與她保持一段距離。

  「我有敲門,但你似乎沒聽到。」

  方韻禾退後一步,何嗣弈便往前一步,他進到她家,可只站在玄關便沒再踏進。方韻禾錯愕,不懂他怎會過來找她。「你……你前女友呢?」

  「回去了,她放棄了美國那裡的工作,打算留在台灣,不過……她也不是來找我復合的。」儘管從前女友的言談中聽得出她隱約帶著這樣的企盼,可曹菁雯性子太傲,不是那種會主動開口的人,而他也沒那個打算。「她只是來為上次動手的事道歉而已。」

  「啊?」只有這樣?「可是……你不是……」不是,還喜歡她嗎?

  一回想兩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的樣子,胸口就劃過一陣刺痛,果然喜歡這種感情是會讓人疼痛的……

  所以她才想逃,逃得遠遠的,可眼前的男人似乎不打算放過她。「這一星期你沒來,為什麼?」

  他問得太直接,方韻禾招架不了,只能消極地避開他過分火熱的注視。「我……我不能再麻煩你。」也不能……更喜歡他了。

  「我不覺得是麻煩。」而且她沒來,他心更亂,更麻煩。

  方韻禾說不出話,也許她應該明白說出口,告訴他她的感情,告訴他不要對她太好,因為他的好,她會入心,她會痛……

  「你應該去追回你前女友……」而不是跑來這裡解釋……是了,他幹麼要向她解釋?

  她腦中似有一團迷霧,何嗣弈也同樣不懂,他皺眉。「我為什麼要追她?」

  「你不是喜歡她嗎?」

  「那是過去的事了。」他一副理所當然,不明白她的誤會從何而來。「我說過了,我們想要的東西已經不同了。」

  「可那又不代表你不愛她了,只是你們追求的東西不一樣了吧?」

  「我不愛她了。」

  「呃?」

  「我不愛她了。」何嗣弈歎口氣,畢竟是過去曾有的感情,他一直很不願說這句話,可與其任她誤會,他知道自己該表態。「我很確定。」

  他語調堅決,一雙如夜色般深沉迷人的墨眸緊盯著她,在玄關小燈下,他瞳內像是燃了把火,熨得她渾身一陣熱燙,好似剛才的冰冷絕望都是幻象,而他說出這一句話,佐以這般眼神,好像在說,他不愛前女友,愛的是她……

  怎麼可能!

  「為什麼……要跟我講這些?」她不懂,只覺得眼眶泛潮,心在顫抖。

  「你覺得為什麼?」

  他反問,嘴角卻盪開了一抹好好看的弧度,不經意顯現的酒窩柔化了他臉上本來剛硬的線條,而他的目光那般地灼熱且專注。那日熬著果醬,他說自己很有耐心,現在,方韻禾覺得自己成了鍋子裡的草莓,在他注視下化成了水,蒸煮出馥郁的香氣……

  那是愛情的氣味。

  又濃、又深、又甜美。

  問題是,她受不起。

  「我……我不行的。」

  「為什麼不行?」

  她別開頭,微顫著躲避他逼人的目光。她從不知道他竟會這樣看人,抑或是過去的他掩藏得太好,以至於給人一種溫和無害的錯覺?可實際上,他只是注視,就足以在她身上種下火種,然後再以一句柔情言語點燃——

  「轟」地,她感覺自己體內產生了爆炸。

  他的話語、態度、眼神都傳達著:他喜歡她。方韻禾沒那麼遲鈍,可她不懂,她深知自己的條件,光和他前女友相比便已差了一大截。但她知道這男人溫柔的性格,也許他照顧著照顧著,把不經意產生的同情當成了愛情,可她不是。

  「我不是貓,也不是任何被遺棄在路邊的小動物。」

  她抱起球球,整個人縮成一團。一直以來,她就是一個人,渴望的事物就在眼前,可她仍有自尊。

  方韻禾抬起眼,晶瑩的黑眸濕潤了,她並沒有哭,即使緊咬的唇片已失去了血色,她還是一字一句,堅定地吐露。「所以……我不需要同情。」

  何嗣弈怔了。

  胸口驀地有種被狠狠撞擊的錯覺,他望著眼前的她,炯黑的眼浸潤在水光中,卻透露出絕對的不妥協。她可以孤獨、可以寂寞,然而憑此得來的愛情,她寧可不要。

  「這不是同情。」他很確定,而且,從來沒像這一刻如此確定過。

  她一愣,抬眸見他表情無比真實,他熱切的注目令她心悸,窩在她懷裡的貓兒好似也感受到那股震動,抬起頭來「喵」了一聲。一人一貓靠在一起,何嗣弈不否認有時真的會有她是小動物的錯覺,但……

  「我對小動物會過敏,但對你不會。」

  見她一臉迷惑,何嗣弈胸口顫動著,想要抱住她,希望她在他懷裡確認他的感情不是同情。他放不下她、捨不得她,可真正吸引他的從不是她的脆弱,而是她受了那麼多的傷害,卻不曾喊一聲痛,甚至選擇保護別人,堅強地活下去——

  儘管只有一丁點也好,他也想要成為她的力量、她的支柱。

  「讓我陪在你身邊。」

  他這句話太具殺傷力,方韻禾甚至產生了一股酩酊感。不,她應該拒絕、應該說不,可是……

  「求求你,不要這樣……」

  「為什麼?」他下顎緊繃,語調仍放輕,像不願驚擾到她。事實上,害怕的人不只是她,他也怕,怕她說不。

  這段日子,他可以感受到方韻禾對他也有好感,正因接收到她的感情,所以她的逃避才會令他煩躁不解,恰巧曹菁雯在這時候出現,他別有心機地利用了這一點,也確實藉此確認了她的真心。

  同時,何嗣弈也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喜悅——

  因為她喜歡他。

  甚至喜歡到必須努力,才可以不讓自己更喜歡他。

  他只想知道,現在的她,究竟有多喜歡他?

  「我要過去了。」他先開口,宣告自己接下來的動作,給她心理準備。

  方韻禾顫了顫,望著他緩緩向她靠近,儘管已有準備,可仍是緊張。

  「我不行的……」

  「為什麼?」

  「因為……我會怕。」她伸出手,給他看見自己的顫抖。

  果然還是不行,你真的喜歡我嗎?這樣下去,我覺得好累……

  腦中浮現的記憶過於鮮明,那是過去曾說喜歡她、願意守候她的男人說過的話,他說他不介意,他說他可以等,可到最後,他還是失望地離她而去。

  過去的一切狠狠地鞭笞著她,她瞅向眼前這個男人,還有他的手,她可以想像他身上的溫度有多炙熱,因為他的言語就足以讓人熱得發汗,假若被這樣的溫暖捨棄……

  她真的會一蹶不振的。

  「你回去吧。」她表情麻木,吐出這一句話。「我們不可能在一起的。」

  她的話過於果斷,何嗣弈一愣,心一擰,不願見她這樣子勉強自己。「我能等。」

  方韻禾搖頭。「我不要你等。」

  正因為喜歡,所以她更加明確地知道自己不該拖累他。她要的,是這個男人幸福,跟另一個正常的、可以讓他擁抱親吻的女人在一起,她的愛只會成為他的負擔、他的不快樂。

  這個事實使她的神色染上絕望,胸口好痛,快窒息,幾乎落淚,不甘心為什麼只有自己遇到這樣的事?她喜歡的男人正在向她告白,這求之不得的事她居然不能接受,有沒有搞錯?!

  她惱著、氣著,唇瓣幾乎要咬出血來,何嗣弈看著也不好受。她的拒絕令他疼痛,多想問她:為什麼要這樣勉強自己?她愛他,而他也愛,這不該是皆大歡喜的結果?可他明白她的理由,終究只能歎息。「抱歉。」

  他突來的道歉令方韻禾不解地迎上他的目光,只見他起身。「我沒有逼你的意思,是我太急了。」

  其實,要說一句保證是很輕易的,但問題是她若不信,只想要將他排拒在外,他講再多又有什麼意義?

  「你有權拒絕,但是,你沒有權利不要我等。」

  方韻禾愣住了。

  她講不出話,因為她看得出來,他也受傷了。

  「我先回去,吃的會再幫你帶過來……至少這一點,不要拒絕我。」

第5章(2)

  至少這一點,不要拒絕我。

  她不可能拒絕的。

  他的眸光泛著堅持,卻又悲傷,像是一種不被信任的痛,可他只是隨著她的任性,默默離去……

  就在那瞬間,方韻禾生出一股不顧一切抱住他的衝動。

  可她知道,她沒有勇氣,也沒有力量,現在這樣應該是最好的結果了,不是嗎?

  理智這樣想,可感情上,她曉得自己沒有那麼果斷。

  半個月過去,她的心還是懸在他身上,想著當時他吐露的言語便一陣心跳,甚至是期待:他……真的會等她嗎?

  想著想著,內心浮現的竟是暗喜,她知道這樣的自己很狡猾,可沒辦法,至少,在他的感情尚未褪去前,允許她再妄想一下……
  這是現在的她唯一能擁有的了。

  只是,當她下班回家,在樓梯間看到那抹不再陌生的妍麗身影——

  「你好。」

  兩個女人視線不經意對上,方韻禾也不好裝作沒看到,只好點點頭打個招呼。

  曹菁雯頷首,一點也沒有多搭理她的打算。方韻禾很迷惑,不是已經過了半個多月,她怎麼又出現了?

  這一次……又是為了什麼?

  「韻禾?還有菁雯……你來了。」不一會兒,電梯門再度開啟,何嗣奔走出電梯,看見兩個女人,對後者更是一副不意外的口氣。

  「嗯。」曹菁雯一笑,指了指手上鑽表。「不是約七點?我應該沒來早了吧?」

  她的笑容如腕上那隻手表一般閃亮,刺痛了方韻禾的眼。她低頭,拚命翻找著鑰匙,好想逃離這個空間,可一時慌急,她包包落了地,裡頭物件散落出來,一如此刻紛亂的心……

  何嗣弈見狀,走過來替她撿拾那些東西。「韻禾?」他見她忽然沒了反應,像塊木頭僵在那兒動也不動,有些擔心。「怎麼了?」

  「我……」她臉色蒼白地看著男人,內心有千言萬語流轉,卻一句都吐不出來。

  不是說了要等她的嗎?

  可是,拒絕的人是她。甚至,為此傷了他。

  她看向曹菁雯,只見她正疑惑不解地望著他們,忍不住催促。「嗣弈,我們可以進去了吧?」

  我不要……

  方韻禾一口氣梗在喉間,好不難過,可她知道,這不是她該有的權利。

  她壓著胸口,感覺那兒傳來幾乎要將她撕裂的痛,遠比上一次還要疼痛萬分。她呼吸急促,站不起來。

  不,不行,她不能這樣,她應該裝作沒事,這樣他才不會擔心。「那……我先進去……」

  她笑了,可笑得太難看,何嗣弈望著,內心不比她好過,良久,終是歎了口氣。「抱歉。」

  這兩個字不知是說給誰聽,方韻禾渾身一顫,一股冷意沿著背脊爬上,麻痺了四肢,隨即卻又聽到他說:「菁雯,今天你先回去吧,你的東西我再打包寄給你。」

  曹菁雯沉吟了半晌,看了眼他們。「好吧,我知道了。」便踩著高跟鞋離去。

  沉寂的空間再次只剩下兩人,方韻禾仍舊蹲坐著,眼神迷惑得像是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何嗣弈苦笑。「她今天是來拿東西的。」交往時,她一些東西仍放在他家,上次她沒開車來,不好拿,才又約了今天。

  他的解釋打入方韻禾混沌的腦中,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明明決定了要放棄的,不是嗎?

  可一切終究只是她自欺欺人,她不是完全沒有期待的。

  期待這個男人突破一切,朝她而來,果斷地奪走她所有悲哀的借口,讓她可以不顧一切,自私地愛……

  「你可以把我當作布偶。」

  他突然出口的話令方韻禾愣住。「把你……當作布偶?」

  「是啊,這樣你就不會怕了吧?」如果變成她的同類,那就可以多靠近她一點吧?何嗣弈腦中冒出這般童稚的想法。「如果答案是好,就握住我的手。」他不想再浪費時間了,他想直接得到照顧她、保護她的權利,而不是任她一人扯出那樣勉強的笑。

  他的手攤在她面前,手掌好大,修長的手指指節分明,怎樣看都不可能是玩偶的手,可方韻禾望著,胸口卻產生了一股強烈悸動——可以嗎?她……真的可以嗎?

  「我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她不安著,粉白的臉脹紅,像是鼓足了勇氣。

  即使知道也許不行,即使知道也許會受傷,甚至是傷害這個人,可她還是想愛……也想被這個男人所愛。

  「我喜歡你……」

  「那我就想不出哪裡不可以了。」

  兩人相視,分明沒有任何肢體接觸,卻覺得沒有什麼比現在還要更親匿了。他愛她,而她也是,光是這樣同步的感情就已勝過一切,即使無法擁抱、無法親吻,那又何妨?

  只要,不必再放她一個人。

  「我……我會努力。」方韻禾終於伸出手,這是她第一次試著主動碰觸一個男人,連指尖都在顫抖,儘管只有一瞬,可她還是碰著了他的皮膚。

  而這,就是她的回答。

  何嗣弈感受到她是用了多大的力量才能做到這樣,儘管是短暫得不能再短的觸碰,他已覺得滿足。他的心猛烈跳動著,從未想過自己會因一個女人而如此感動。

  因為,他想愛她。

  很想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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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往了。

  至少名義上是這樣沒錯。

  何嗣弈將那天煮好的果醬貼心地分一小罐裝給她,知道她沒有在家吃早餐的習慣,他便提議兩人一道去Costco買貝果,這樣,她就可以帶去公司配著果醬吃。

  假日的Costco人潮眾多,這是方韻禾第一次逛這種大型超市,只見她睜大了眼到處瞧,所有東西都是特大號的,她拿起一串橘子,卻被何嗣弈阻止。「這個季節的橘子不好吃,拿芒果吧!」

  「是喔?」不曉得買水果還有這樣的考量,不是想吃什麼就買什麼嗎?

  何嗣弈唇片微揚,覺得她這副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模樣著實有趣。她像一個孩子,什麼都要看、什麼都要嘗試,晶亮的眼不再死氣沉沉,假若她這樣的變化真是因為他,他想,他會很開心。

  「我去買球球的飼料,你在這兒等著。」她正排隊等著試吃牛排,如果她喜歡,晚餐就做那個……何嗣弈腦中兜轉著這些念頭,不可否認,他喜歡這樣的感覺。

  想著那個人,為世上唯一的人付出。

  方韻禾點頭,見他推著推車走遠,牛排很快煎好,她不用再排隊,可何嗣弈還沒回來……好吧,她去找他好了。

  這麼想著,她往寵物飼料區的方向走去。他高壯的身影即便在人群中,也仍異常顯眼。

  今天是假日,他上身是一件休閒襯衫,下身則配搭牛仔褲,簡單俐落。他正專注地挑選著貓飼料,表情萬分認真,像在研究哪種口味、哪種配方適合球球。這時候,有人自他身旁走過,撞倒了堆成金字塔的狗罐頭,那人轉頭瞧了一眼,嫌麻煩似地嘖了一聲,便裝作若無其事地離去。

  下一秒,方韻禾看到他眉頭微皺地上前,默默拾起落在地上的罐頭。

  因為太像他會做的事,方韻禾怔了怔,接著唇角上揚,化作一抹連自己都沒覺察的甜蜜弧度。

  他溫柔、體貼、細心、有責任感,數不清的優點令她驕傲,她走過去要幫忙,就在這時店員連忙過來接手,他起身,轉頭看見她,嘴角隱約泛現一股笑。「你來啦?」

  「嗯。」她像是偷窺被抓著,不好意思地羞紅了臉。「剛剛……我看到你把東西撿起來。」

  「什麼東西?」

  他一臉不清楚她在講什麼的表情,方韻禾一愣,接著懂了。

  是啊,這個人就是這樣的,他總是理所當然地付出,不曾想過自己做的一切究竟可以讓人多麼感動……

  「沒有,我只是想……如果我也可以變成東西就好了。」然後掉落在他面前,被他撿拾……不過,把落在地上的東西放入口袋,若無其事地當作自己的東西——這樣的事,他肯定不會幹的吧?

  想著,她臉上不由自主地漾出笑意,何嗣弈看著,儘管不明白她為何而笑,可她笑,他便開心。

  兩人在Costco晃了一圈才走出來,何嗣弈負責提重物,方韻禾兩手空空很不好意思。「真的不用我幫忙?」

  「女孩子不該提重物。」他說得義正辭嚴,瞥見她垂在兩側空蕩蕩的手,不覺開口。「但你可以幫忙牽我的手。」

  「呃?!」方韻禾被他突來的要求嚇到。「這這這這這——」她心跳瞬間如擂鼓,額際冒汗,緊張得不能自已。等一下,他不過是要求牽手,又不是要幹麼……「我……我做個心理準備。」

  「好。」何嗣弈沒催她。

  方韻禾深呼吸。她不是完全不能碰男人,只是害怕無預警的碰觸,所以他們說好在觸碰她以前一定要先告知。即使如此,方韻禾還是不確定自己可不可以。

  很久以前,她曾以為自己沒問題了,可一旦真的被人握住,她便渾身冷汗,不舒服得幾乎嘔吐,結果她的反應狠狠地傷害了對方。

  她並不想讓他也承受那樣糟糕的經歷,所以她按著激烈跳動的胸口,建設再建設。只是牽個手而已,卻讓她一路從Costco準備到回家。

  何嗣弈把塑膠袋內的東西拿出來,把屬於她的那份裝入小一點的袋子,然後走到廚房分裝生食,該冷凍的冷凍、冷藏的冷藏,接著準備做飯——

  就在這時,方韻禾終於開口。「可以了。」

  「嗯?」何嗣弈不解地回過身來,只見她一臉下定決心的神情。「什麼可以了?」

  「可可可可……可以牽手了。」

  她低垂著腦袋,說得好小聲。

  何嗣弈看了眼時鐘,她這個牽手足足準備了快一個小時,他本以為她是打算當作沒這回事,想不到……她居然真的在「準備」?!

  他忍俊不禁,可感受到她是如此努力想要回應他,即使等了這麼久,他不怨懟,反而像個祈禱者般虔誠真摯地探上她的手,那細柔的感觸使他心房一陣顫動,沒想到只是一個小小的牽手,竟會讓他感到如此巨大的感動。

  「謝謝你。」

  他道謝,真心真意,表情溫柔,方韻禾看著,胸口那份不安和躁動便逐漸沉澱下來,轉化為一種安心。

  這是方韻禾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平靜地和一個男人產生接觸。這感覺不可思議,只知道她有股很想哭的情緒,因為她終於開始覺得,她真的可以和這個男人在一起,不再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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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7-30 18:35:45

第6章(1)  

  他笑著,握住了她的手。

  儘管只有寥寥數分鐘,方韻禾卻感覺像是歷經了一世紀。她熱出汗來,胸口的跳動劇烈得幾乎要迸出,雖然沒有任何噁心或討厭的感覺,但她還是不習慣。

  他覺察到她的不自在,放開手,可一旦恢復自由,寂寞又讓她不知道如何是好……

  「這樣下去不行。」

  「確實不行。」方齊菡敲了下方韻禾的腦袋,切斷她的自言自語。「上班不要發呆,電話進來了。」

  「喔喔。」她連忙回神,按鍵接起,嘴上是制式的回應,腦中兜轉的卻是另一回事。

  因為這一次,她是真的不願再重蹈覆轍。

  所以一下班,方韻禾便與堂姊討論自己的打算,方齊菡聽了,歎口氣。「小妹,你……真的不考慮去看看心理醫生?」

  「沒用的。」方韻禾搖了搖頭,她的症狀是一種長久累積、根深柢固的痛,她自己放不開,看再多醫生都是枉然,而且她沒那個錢,也不想為此多添別人負擔。

  明白堂妹堅持的方齊菡沒多說,只問:「不然咧?你還有什麼別的方法?」

  「我想找人練習。」

  「嗄?」

  韻禾並不排斥女孩子的碰觸,所以找她肯定是白搭,問題是找了不熟識的,結果搞得人家不愉快或是產生誤解也不太好……方齊菡一時有些哭笑不得。「你要找誰練習?」

  方韻禾眨了眨眼。「不是還有語遲嗎?」

  「語遲?」方齊菡一愣,對喔,好像還有這麼一個人。「嗯,如果是他的話應該OK,我不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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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何嗣弈離開「GUESS"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了。

  他不加班,所以往常都是六點半到七點左右離開,可這一星期公司遇到突發狀況,他得留下幫忙,本來擔心方韻禾又回到之前那種不健康的飲食生活,可她聽了卻笑笑。「不會啦,我之後晚上也有點事,所以我中午吃飽一點,如果不會太晚的話,我們還是可以一起吃飯啊!」

  何嗣弈聽了,安心了些,於是午餐為她多做了個小份的便當讓她可以傍晚吃。方韻禾一臉受寵若驚,好像自己不該得到這般對待的模樣……不,她值得。

  想到這段時間,她千方百計努力接觸他,碰著了卻又似受驚的小兔子般彈開,他每每看到她這樣,總有一種擁她入懷的渴望。但不要緊,他可以忍,忍到她終於能夠放下恐懼,在他手心開花結果的一天——

  何嗣弈停下了腳步。

  「GUESS"離她公司不遠,往捷運站的路途中總會經過,所以時間許可的話,他們都會一塊兒上下班。可現在,他在路上一間咖啡店的櫥窗外看見她,而她的對面坐著一個陌生男人。

  兩個人像是相談甚歡,方韻禾臉上自然的笑是他花了很多時間才得到的,但那個男人竟然輕而易舉……

  他是誰?

  他們是什麼關係?為什麼他們會坐在這裡?這就是韻禾口中的「有事」?

  諸多疑問一一冒了出來。何嗣弈解開領口,吁了口氣,告訴自己冷靜,也許那是她的熟人,他並沒有獨佔到連她跟誰見面都要干涉的地步,他不該像個賊似地杵在這兒偷窺,這太不符合他性子了——理智是這樣想,但當他看見下一幕的瞬間,一切都失序了。

  他走進咖啡店。

  店員的招呼在見到他來者不善的表情後走調,還不及上前關切,就見他毫不遲疑地往某一桌走去。

  不知危機將近的方韻禾仍緊閉著眼,好似忍耐著什麼地任人緊握她擱於桌上的手,一邊數數。「三十秒、三十一秒、三十二秒……」

  坐在她對面的斯文男人見狀翻了個白眼,他長相不算太俊秀,但有股乾淨爾雅的氣質,說來條件也不差,就這小妮子,一副像碰到了毒蛇猛獸似的態度,但他深知其中理由,歎口氣,也是心疼得緊。

  「好了,別忍了,休息一下吧!」瞧她臉上都冒出冷汗了。

  「喔好。」手被放開,方韻禾總算如釋重負,她睜開眼,笑了笑。「不過真的有用耶,今天維持了快一分——啊?!」

  「怎麼了?」男子被她煞白的臉色嚇到,順著她錯愕的目光望去,只見一名身材結實的男人正凜著臉站在那兒。

  他長得很好看,凝結的表情卻使他臉上像罩了一層寒霜,冷冽逼人。看到方韻禾「終於」注意到自己了,他走上前,一開口,向來自詡的冷靜居然全都不見——

  「我現在要帶你走,給你十秒鐘準備。」

  「啊?!」

  「十——九——八——」

  他當真開始倒數,每個字都充滿力道,在旁看著這一幕的男人傻愣了會兒,終於在他倒數三秒前回過神。「等一下,你是不是誤會了?」

  何嗣弈沒理他。「二——一——」

  「我是她堂哥!」

  方語遲確實地止住了何嗣弈的倒數。他墨黑的眼在方韻禾和男人身上兜轉了一圈,她這才怯生生地點了點頭。「他真的是我堂哥……」

  方韻禾的父親有兩個哥哥,大伯父的兒子是方語遲,二伯父的女兒便是方齊菡,三個堂兄妹曾同住一個屋簷下,感情很好,所以這次一想到要找個男人「練習」,方韻禾第一個想到的便是他。

  氣氛一下子僵凝,何嗣弈深沉的眸流轉一陣,很快恢復冷靜,向方語遲打招呼。「你好,我是何嗣弈,她男友。」後面兩個字,沉著有力。

  「嗯,方語遲。」

  兩人交換名片,何嗣弈望著他,儘管知道他是誰,但方纔那一幕仍然清晰地刻在他腦海,糾纏得他很不愉快。「她不喜歡被人碰。」

  「我知道。」拜託,我們認識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裡咧——儘管很想這樣說,但眼下絕非是個適合挑釁的時機,方語遲苦笑,拿過帳單起身,看向自己堂妹。「我先回去了,還有,如果真的想『練習』的話,我勸你還是找本人比較有用。」

  方韻禾被堂哥說得滿面通紅,來不及叫他別說,何嗣弈眉一皺,懷疑他口中的「練習」究竟是什麼……算了,這個答案,他知道找誰可以問清楚。

  方語遲走了。

  留下的方韻禾好緊張尷尬。

  何嗣弈也沒留下來喝咖啡的打算,遂道:「我們走吧!」

  「嗯……」

  兩人一出咖啡店便一起走往捷運站,何嗣奔走在前頭,沒看她,方韻禾跟在後,強烈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壓抑的怒氣,令她害怕,只好想辦法化解氣氛。「你……你生氣了?」

  要命,一開口便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她見何嗣弈停下來,前行的腳步跟著煞住。他硬挺的肩膀上下起伏,好像在做深呼吸。「你堂哥口中的『練習』就是任他握你的手,好讓你習慣被人碰?」

  「呃……」

  方韻禾一時語塞,他當作是默認了。「如果是這樣,你的練習對像應該是我。」

  即使內心明白,可親眼目睹,何嗣弈還是很不愉快。尤其走入咖啡店的剎那,他首次嘗到何謂腦袋一片空白的滋味——

  她不該讓別人碰她!

  方韻禾感受到他的氣惱,可是……她也是有理由的啊。「我……我不想讓我的反應傷害到你……」

  「所以你就讓別人碰?」

  「他不是別人,他是我堂哥!」

  「他是男人。」光是這一點,就足以讓何嗣弈嫉妒得快死。「如果隨便一個人都可以這樣碰你,那我的忍耐究竟算什麼?」

  他的話瞬間痛擊方韻禾心口。她臉色慘白,顫抖得不能自已,他說他的忍耐算什麼,所以?意思是……他是不是不打算再忍耐了?

  我們還是分手吧!

  過去的聲音如魔咒般在她腦海裡浮現,當時聽到這句話,她露出怎樣的表情?說了怎樣的話?她想不起來,只能像這樣彷彿被抽乾了似地杵著。

  何嗣弈轉身,見到她這樣子,明白自己話確實說得重了。

  「韻禾。」他喚她。

  方韻禾顫了一下,儘管害怕,卻還是抬起頭來,一臉等待發落的表情。

  她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令何嗣弈苦笑,好像遇上她,他所有的壞心眼都會冒出頭來,想要守護她的心情絕對不假,但偶爾,他也會想欺負她,看她會露出怎樣在乎自己的反應。

  「我跟你想像的並不一樣。」

  方韻禾愣著,不懂他怎會突然這麼說。

  「我不是表面上那種與世無爭的好人。」他不爭,是因為懶得爭,覺得沒意義,可面對的人是她,他知道,他變得小氣了。「我並不想讓你哭。」

  「這、這不是……」她哭了嗎?方韻禾抹抹臉,儘管淚水沒湧出來,可她確實露出了想哭的表情。

  「韻禾,你看著我。」

  方韻禾從未見過這樣的何嗣弈,儘管他仍是一臉鎮定,可她看著卻覺得有個地方好像不一樣,她忍不住心跳加速,胸口一陣熱麻,渾身變得敏感,好似他隨意一個注視都可以使她燃起火來……

  他的眼神,好執著。

  「不能碰你,我很遺憾,但如果你為此需要找別的男人『練習』,我寧可一輩子不碰你。」

  這才是真正的他。

  一旦是他的,便連一根頭髮都是,即使摸不到碰不著,何嗣弈也不容許他人進犯。

  方韻禾張了張嘴,身體彷彿被人注入了熱氣,有一種甦醒過來的感覺。她終於明白他如此生氣並對她說那些話的理由,因為她真的沒想到這個看來世界大同的男人,居然也會有這種小心眼的嫉妒情緒……

  「我……我不要。」

  「嗯?」

  她握了握拳,鼓起勇氣。「我不想一直這樣,我……我想跟你接吻,也想被你抱啊!」

  搞了半天,這個才是她的想望,真正想要接觸對方的,原來是她。

  她好大聲地說出這句話,惹來路人注意,何嗣弈怔著,沒料到她內心竟有如此熱情的想法……這是一個他想都沒想過的可能,下一秒,他居然臉紅了。

  他一臉錯愕,接著摀住嘴。「抱歉……嗯……」言不及義好一陣子,他居然笑了。「我好像……很開心。」

  方韻禾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究竟講了多羞人的話。天!她居然……這下紅潮一下子衝到腦門,可她望著男人一臉想笑卻又極力按捺的表情,忍不住竟也產生逗弄他的衝動。

  「你想笑就笑嘛……」

  何嗣弈笑了。

  他的笑,加上他的反應,可愛得讓方韻禾一陣頭暈目眩,差點昏倒。她真的好想抱住他,在他臉上猛親一記……

  「嗯?」

  完了。想不到一個不小心竟把自己內心的妄想說出口,方韻禾嘴巴一張一合,臉紅到不行。「不是、那個,我的意思是……」

  「沒關係。」他又笑了。「我會陪你的,不用擔心,我們一起慢慢練習吧!」

  「……嗯。」

第6章(2)

  所謂的「練習」,具體來說,就是要讓方韻禾漸漸習慣與人碰觸。

  當然其他人並不在何嗣弈希望的範圍內,他就像是一個培育師,見了這一株奄奄一息的玫瑰而不忍,可在照料的過程中發現了花兒強大的意志,於是開始精心灌溉那脆弱卻又要強撐著的她,細心且耐心地等待開花的一天……

  因此,為了讓她能夠健康且燦爛地盛放,他這個培育師首先要做的就是帶著她遠離一切蟲害,或是災難。

  「怎麼了?」見他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一旁同事不解地問,何嗣弈這才發覺自己盯著手中的活動單發呆。

  那是「GUESS」週末要進行的活動,每一年,他們都會替養育老闆長大的育幼院辦理一場盛大的同樂會。他是秘書,企劃出來,他負責各項聯絡,喬場地、和合作餐廳討論當天菜單、聯繫各式器材業者確保當天佈置沒問題,目前大致準備妥當,而他手上這份調查表,純粹只是確認內部人員當天是否要攜家帶眷。

  「GUESS」內的企劃人員平均年齡約莫三十,成家的少,但多半都有對象,一般來說他會先詢問另一半的意願,她若不想他便不勉強,可現在……即使她不願意,他還是決定先將她放在身邊比較好。

  一切全是因為中午那通電話——

        「喂?我是方齊菡。」

  何嗣弈根本不必猜她打來的理由,直接便問:「她怎麼了?」

  電話另一端的方齊菡一怔,隨即笑了出來。「你好歹問候我一、兩句嘛!」她不否認原本的擔憂因他而開懷了些,這男人果真滿腦子都是小堂妹啊。「OK,我廢話不多說,韻禾她爸出事了。

  何嗣弈心一緊,可還是鎮定下來,聽她說下去。

  「他盜用別人的金融卡被抓到,侵佔被判了六個月,換成罰金要十八萬。他的狐朋狗友先保他出來,他已經找了我爸,現在在找韻禾要錢……雖然她已經搬家了,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你防著點。」

  「嗯。」他沉著地應聲,聽方齊菡歎口氣,真心說了句「麻煩你了」便掛電話。這件事他們有志一同,決心瞞著韻禾到底。

  想了想,何嗣弈終是勾選了「攜伴」那一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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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間育幼院位於郊區,腹地廣大,表面上看似一般幼稚園,但實際上,這是一間不折不扣的孤兒院。

  自「GUESS」成立起,每一年他們都會替院童策劃一場宛如嘉年華會般盛大的同樂會,他們包下鄰近空地,架起旋轉木馬等遊樂器材,將各地捐獻的物資分門別類設立商舖,再分發代幣給小朋友們自行購買自己想要的物品。

  於是,本來荒蕪的地方變成遊樂場,院童們在其中歡呼著穿梭玩樂。「GUESS」的工作人員也個個打扮成童話世界的角色,而方韻禾身為「GUESS」的家眷,也被塞了一件衣服——那是「綠野仙蹤」裡桃樂絲的打扮。

  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Cosplay?

  「我可不可以Pass……」

  「不行。」提出這項計劃的「GUESS」,總機小姐兼助理的蘇小小堅持,她面無表情地推推眼鏡,口氣持平,卻有一種讓人不得反駁的氣勢。「我特別幫你改成長袖的,加上褲襪,應該可以穿。」她自己則是一身日本水手服外罩一件魔女斗篷。

  「好吧……」既然人家特意把衣服改了,方韻禾只好不習慣地換上。

  她走出來,一個打扮成「綠野仙蹤」錫人的俊美男子走了過來。「咦?你是……」

  一見是陌生男人,方韻禾不自覺退了一步,正要自我介紹,背後卻抵上一堵毛茸茸的厚牆,她回頭。「咦?」

  她睜大眼,只因看見一顆好大的熊貓頭,然後,那只熊貓說話了。「方韻禾,我女友。」

  「啥?!」這聲驚呼出自兩人之口。方韻禾意外眼前打扮成熊貓的男人竟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都穿西裝的何嗣弈,薛問樊則是為了另一個原因。「她是你女友?!也未免太……」幼齒了點吧?

  「犯罪」兩個字在薛問樊腦中浮起,還不及開口,熊貓——更正,何嗣弈就已從他臉上看出端倪。「她二十六歲了。」

  「啥米?!」

  薛問樊再度震驚,何嗣弈懶得理他。「走了,跟他說話會懷孕。」

  「噗!」想不到他也會說冷笑話,她追上前,拉住他的「熊掌」。「你怎會穿成這個樣子?」

  「抽籤。」幸好他不是最慘的那一個。「你這樣很適合。」這是他第一次看到男裝打扮以外的她。

  忽然,他頓住了。

  熊貓頭轉了轉,頭套下的眼則略帶驚訝地望向打扮成桃樂絲而無一絲違和感的方韻禾,他皺了皺眉,試圖扯了下被拉住的手,確定這不是錯覺——

        「你不怕?」

  「啊?」他一提醒,方韻禾便看見兩人相握的手。她抬起臉,望向眼前這顆熊貓腦袋,不要說害怕,她腦中直覺浮現的居然還是那三個字。「我覺得很可——」

  「後面兩個字,可以不用說。」

  啊?「可是真的很——」話說到一半,便看到熊貓撇開頭。儘管藏在毛茸茸的布偶裝下,可她依舊可以想像他在這一刻臉紅的樣子,於是一股衝動湧上,她撲上前抱住男人。「大概是因為這一身打扮的關係吧?好柔軟喔……」

  這是何嗣弈第一次得到她完整的擁抱,儘管隔了一層又厚又重的布偶裝,他還是可以感受到小小的她在他懷中是那樣柔弱可人……她粉白的臉埋在熊貓的白色肚腹上蹭著,一臉好享受的表情。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撫上她的腰,使力一帶——她便完完全全在他懷中了。

  不敢置信,他居然在顫抖。

  喜悅過於真實,可何嗣弈仍然疑惑,莫非是身上這套裝扮起了作用?這……好像有點詭異。

  「哇,熊貓跟桃樂絲在抱抱耶!我也要抱——」

  小孩子童稚的眼中只看到這一幅可愛畫面,可兩個大人卻是馬上分開。何嗣弈咳了一聲,方韻禾則是紅著臉,兩個人抱住孩子對看一眼,最後不知是誰先笑了出來。

  「GUESS」這場活動辦得好盛大,方韻禾美其名來幫忙,可小時候不曾經歷這一切的她,興奮地跟著孩子們到處跳到處玩,玩到一個段落,她坐在椅子上氣喘吁吁地休息。

  她柔柔地望著年紀不一的孩子們嬉笑,有一種也回到幼時的錯覺,可她的童年是怎樣的呢?老實說,記憶有些模糊,只記得……有哭聲。

  哭聲來自現實,方韻禾眨眨眼,看見一名年輕女生手上抱著一個嬰兒,腳邊還有個三歲左右的孩子在哭鬧。「姊姊,我要噓噓、噓噓……」

  「好好,等我一下。」她搖著懷中哭鬧不休的娃娃,一邊安撫腳邊的孩童,好不容易嬰兒不哭了,她才鬆口氣,又換另一個哭了。「哇——人家要噓噓啦……」

  好慘的畫面。方韻禾看不過去,忍不住上前。「需要幫忙嗎?」

  「嗯?」那女子一愣,看見方韻禾的打扮,猜到她是工作人員,她吁口氣。「謝謝,麻煩你幫我照顧一下嬰兒,我帶小朋友去廁所,很快回來。」

  「好。」方韻禾笑笑地接過。嬰兒還小,抱起來好軟,她忍不住戳戳小孩子如棉花糖一般柔潤的頰,惹得娃娃格格直笑,方韻禾臉上笑容微斂,想起這裡是孤兒院,究竟……是怎樣的父母會選擇扔棄這般大的孩子不顧?

  她胸口隱約傳來一陣痛楚,好似回憶起了某個不願再記起的事實。是啊,她也是一樣的。

  「咦?這不是毛毛嗎?」一個粗魯的男人喳呼著走近,他身材魁梧,滿臉虯髯,模樣煞是駭人。他看見方韻禾手中的嬰孩,眨了眨眼。「他怎會在你這兒?」

  「呃、我……」方韻禾說不出話,這個男人看起來好恐怖,她、她好怕!

  「咦?你在這啊。」打扮成錫人的薛問樊走過來,注意到她懷中娃娃,漂亮的眼一瞪,吃驚大叫:「哇靠,這、這不會是你跟嗣弈的孩子吧?!」

  「不、不是!」天!

  方韻禾亂哄哄的腦子差點爆炸,尤其想到生孩子前要歷經的「事」,她思緒亂成一團,不知是因為害羞,還是因為眼前突然來了兩個大男人而害怕……

    「你怎麼了?臉色不大好咧?」

  一臉鬍子的男人揮了揮手,見她模樣不適便靠過來關心,可這一靠近,方韻禾只想暈倒。「我、我沒事、我沒事……」

  方韻禾拚命小心地呼吸。她真的好怕、覺得恐懼,腦中亂七八糟的快要沒了意識,但不行,她手中還有個孩子,她抬頭,試圖想要找到何嗣弈在哪裡,蒼白汗濕的臉令一旁兩個男人看得也很緊張,長著鬍子的那個開口。「你不要緊吧?我是醫生,可以幫你看看。」他說著伸出手,直接碰觸方韻禾的額心——

  「不要碰她!」

  「嗣弈?你、你幹麼突然跑出來?」薛問樊一臉莫名其妙,一旁的大鬍子男人亦然,只見這個小女人抱著嬰兒蹲坐在地,娃娃啼哭,她似是沒了感覺,只是一臉空茫地顫抖著,何嗣弈摘下頭套,喘著氣,剛直的臉上有些自責。

  「她身體不舒服,我來照顧她。」

  「啊?我是醫生耶……」

  他兀自上前,想了想,把那顆有些蠢笨的熊貓頭套戴回去,蹲下來。「韻禾?韻禾?沒事了……」

  薛大少一頭霧水。「她怎麼了?」

  沒人理他。方韻禾抬起頭,一雙因恐懼而泛著水意的眸子顫動著,知道他來了,她好安心,虛弱的臉上終於釋出笑意,把懷中的嬰兒交給他。「我……」

  「韻禾?」

  我不行了……

  「咚」一聲,在何嗣弈接過孩子的同時,她昏倒了。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7-30 18:36:56

第7章(1)  

  頭暈目眩。

  方韻禾眨了眨眼,看到何嗣弈擔憂的臉出現在她頭上。

  她一臉莫名,但很快想起,明白他們正在一間小屋內,而她躺在床上。

  「我……寶寶呢?」

  見她詢問嬰孩的事,何嗣弈臉上浮現笑意。「他沒事,讓照顧他的人帶走了,你好勇敢。」

  真的嗎?「可我昏倒了……」想到當時的畫面,她仍有些不安,何嗣弈給她倒了杯水,她接過杯子。「你同事一定覺得我好奇怪……」

  「我告訴他們,你中暑了。」

  中暑?可今天壓根兒就不熱……

  隨即,方韻禾明白這是他的體貼,她可以肯定何嗣弈沒把她的「症狀」告訴同事。為什麼?因為他不想她不自在,單方面承受他人小心翼翼的對待。

  那是一種壓力,他曉得,於是他選擇保護她。方韻禾記得他向她飛奔而至的畫面,向來自持的他竟會為她拋下工作……想到這兒,她心房忍不住顫動,一股熱切的情緒湧上,她幾乎落淚。

  怎麼辦?她……她好喜歡他。

  喜歡他這樣無微不至的體貼,喜歡他總是這樣顧念著自己的溫柔,她從未想過在這世界上有人會為她用心若此,曾經,她是個連自己母親都不要的小孩……

  「剛剛那個孩子好小,他的父母怎會選擇捨棄他?」

  何嗣弈一怔,沉靜的眼看進她眼底的悲傷,他吁口氣,語調和緩。「也許,父母也有父母的為難。」

  是嗎?是吧,她也懂的,可理智明白了,每每一思及胸口仍是一陣撕扯般的痛。她不是不在意,只是一直壓抑不去想,怕自己就這樣被擊潰……

  「我、我一直很努力。」

  「嗯?」

  「媽媽被打的時候,我一直努力要保護她……」她真的盡力了,面對父親那般蠻橫無理的對待,她總是第一個挺身而出,瘦小的身軀擋在母親之前,承受那份巨大的傷害。「我明明很努力……可是,媽媽還是走了……」

  這是她第二次講述那個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過往。比第一次清晰,也遠比第一次要來得痛,何嗣弈聽著,胸口像是堵了一塊石頭,壓得他沉甸甸的,難以呼吸。

  他抱住她。

  慶幸她不害怕自己現在的打扮,他極盡所能地圈她入懷,在她顫抖的耳邊輕輕安慰。「沒關係了,你做得很好,真的很好。韻禾,我以你為傲。」

  這是他的真心話。

  他內心似有一股難言情緒彙集,那是因她產生的、深深的疼。他擁著她,在她耳畔一遍一遍地安慰,給她支持,彷彿要藉此告訴她:不要緊,你不是一個人,有我愛你……

  於是方韻禾落下淚來。在這個男人懷中,她覺得很安全。

  本來該感到害怕的,此刻卻只有一種安心圍繞,彷彿這兒就是她的歸屬,而這個人,就是她的小天地裡,她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她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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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活動到了尾聲,最後壓軸是小型煙火,如花一般盛放的火焰以夜空為幕,絢爛得教人移不開眼,可累了一整天,方韻禾體力已至極限,就這樣靠著熊貓的柔軟身軀睡著了。

  何嗣弈第一次見到她的睡顏。很靜、很甜、很安詳,他摘下頭上那顆笨重的熊貓頭,想藉此看清楚一點,遠方卻忽然「咻」地一聲,他下意識伸手掩住她的耳,害怕火花綻放的聲音驚擾了她。

  她沒醒來。

  何嗣弈鬆了口氣,這才想到自己似乎幹了件很傻氣的事。

  方韻禾身上仍舊是桃樂絲的裝扮,讓她看起來天真,依偎著他的模樣更是安心得好似天塌下來都不怕……何嗣弈覷了眼自身的打扮,老實說,心情真有一些複雜。

  今天一整天,他們好自然地牽手、擁抱,何嗣弈一直以為自己是有耐心的,即使碰觸不到,他可以等,可事實上,他錯了。

  就像一隻以喝水為生的鳥兒,嘗到蜂蜜的滋味以後,再也無法回到以清水維生的日子,感受了她的柔軟、她的溫度以後,自己當真可以繼續不貪求嗎?

  「嗯?」方韻禾揉了揉眼,看見何嗣弈在她醒來後馬上把頭套戴回去,她一愣,繼而「噗」一聲笑出。「現在不用戴也無所謂了吧?」

  熊貓腦袋側了側,呈現一副無辜姿態,可裝扮內的男人卻以萬分炙熱的目光,瞅著這個卸下防備後如蜜一般甜美的小女人。見她笑得開心,他忍不住懷疑,她接近的究竟是他,還是熊貓?如果這是以後接近她的「必備行頭」,那……

  何嗣弈想像著,背脊攀爬上一種莫名恐懼,因為他腦中竟浮現他以這身裝扮和她走入禮堂的畫面。那其實有點好笑,可下一秒,當他想到婚禮後必經的洞房,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怎麼了?」

  「……沒事。」他摘下那只愚蠢的頭套,第一次感覺自己也變呆了,淨想這些有的沒的。

  窩在他懷裡的方韻禾不解地眨了眨眼,剛睡醒而迷離的水目反映著遠方花火的光,似有一把火焰在她眸裡點燃,燃出了漂亮的花。

  何嗣弈瞅著,胸膛發熱,他懷疑是自己一整天穿著這身布偶裝太悶了,所以才會產生這樣的感覺,她如兔子般晶潤膽怯的黑眸裡滿載著對他的信賴,這樣毫無防備的信任,無疑會逼瘋任何一個男人。

  他也不例外。

  他喘了口氣,極盡所能地把持住,可他墨黑的眸早已經出賣了自己的心緒。方韻禾被他看著,不知怎地覺得他的視線有些炙人。

  天是黑的,儘管有燈,可被她擋著,讓他的輪廓顯得黝暗不清,遠方「砰」地傳來煙花盛開的聲音,在那一瞬間的光芒下,她看清了他的臉。

  她的男人。

  方韻禾嚥了口口水。

  她按了按自己亂跳一氣的胸口,忽然覺得,如果是現在、這個男人,她可以……就這樣不由自主地送上自己。

  何嗣弈不解她的舉動,只下意識地後退,退到了底,沒得退,他艱難地開口。「韻禾……」

  方韻禾沒應聲。

  她專心得再也聽不進任何話語,好不容易壯起膽子,她只一逕盯著他那開開合合的飽滿唇瓣,然後,就那樣貼了上去。

  煙花開了。

  這火花四射的聲響,好似也在何嗣弈的腦袋、胸膛裡,直至五臟六腑內發生。這個吻,只輕輕一碰便離開,方韻禾表情迷茫,一臉不知自己究竟做了什麼的模樣,何嗣弈看著,明白自己不可能就此放過她,因為,她已點燃了他體內沉寂許久的火——

  再一朵煙花炫放,這一次,換他吻她。

  即使衝動,何嗣弈還是顧慮到她,學她那般亦步亦趨地靠近,給予她承接的時間。方韻禾睜著眼,心臟跳動的聲音快要大過了花火的聲響,可她沒有任何不對勁的感受。

  於是,她的唇終於被吻,但只短短數秒,他便已退開。她舒了口氣,內心卻有股莫名失落。就這樣?

  可時間不過一秒,何嗣弈的唇便再度熨合上來。

  沒人注意到他們,這一次的吻不再自制,儘管沒有過分的侵入卻長久,他的唇極有力地纏吮住她,唇瓣相貼、輾轉相碰,吻得她腳軟,一股熱潮猛烈湧上,匯聚在她的心口,容納不住,像要爆炸。

  「……討厭嗎?」

  方韻禾愣了愣,腦子還是渾沌的,無法思考,只能下意識反應。她搖頭。

  「很好。」

  他笑了。

  她喜歡他的笑,溫暖、迷人、可愛,撩動著她。可還來不及多欣賞一點,那微微上揚的唇便又再度貼上來……

  彷彿永無休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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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韻禾過了開心且充實的一天,兩人出了捷運站,走在回家路上。何嗣弈已脫下那件可愛但有些笨拙的布偶裝,換上了Polo衫和卡其褲,強調出他健碩而均勻的身形。方韻禾望著,不知怎地想到他們之前做的那件事,忍不住臉紅了。

  她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有跟男人……嗯,接吻的一天,而且感覺出乎意料地美好,她覺得……自己會上癮。

  「怎麼了?」

  歷經了方纔的親匿,儘管他們現在仍保持著往常的距離,可何嗣弈注視她的方式就是不一樣了。多了一些熱、一些壓抑,還有……一種慾望。

  這目光使她不自覺地發熱,她小手在臉頰上扇了扇,希望藉此扇去一些熱度,可成效似乎不彰。「你……你可不可以不要這樣看我?」

  他一愣,隨即瞇了眸。「怎樣看?」

  就是這種好似她是什麼很可口的食物,躺在砧板上迫不及待等著料理,然後吞吃入腹的眼神啦!

  方韻禾努努嘴,說不出來,只好刻意走快,何嗣弈也加快腳步追上她。「嚇到你了?」

  她不說話,只抿著唇,好久好久,才淡淡地搖了搖頭。

  「嗯,那就好。」何嗣弈安心了,不過他也沒再用那種羞人的眼神瞅她。

  他曉得她還在適應,也還不習慣他們之間產生的熱度,但畢竟是跨出了一大步,他太欣喜……儘管,是靠著那身可笑的布偶裝。

  好吧,也許他應該感謝「它」。

  兩個人走了一段,何嗣弈感覺手上傳來一種觸感,他低頭望,這才看見她的指頭正有意無意地輕輕碰著他。那動作很小心,像極一種試探,她垂著臉,表情卻十足認真。第一次,她指尖碰了下便離開,第二次,肌膚稍稍貼了會兒,她鬆口氣,直到第三次……何嗣弈以小指忽地勾住了她的食指。

  「你、你你你……」被發現了?!

  何嗣弈只是淡淡一笑,沒多做反應。

  像個惡作劇被抓包的小孩,方韻禾臉色好慌,眼睛不知道要往哪兒瞧,但她並沒有抽回她的手指。

  於是,兩人以勾勾手的方式代替牽手。他們住處相鄰,所以不用向對方說掰掰,就這樣一直走一直走,彷彿這樣就是永恆了。

  好像夢一樣。

  可是,夢終究是要醒來的。

  「小禾,爸爸找到你了!」

  就在這個聲音出現的瞬間,「鏘」地一聲,她的美夢終於破碎。

  惡夢來臨了。

第7章(2)

  夜半。

  「我問過我媽了。」方齊菡在電話那端歎了口氣。今晚,她一接到何嗣弈的通知便四處探問,終於找到供出韻禾下落的人是誰。「對不起,是我媽……她受不了那個人一直糾纏我爸,才告訴他韻禾住在哪裡……」

  何嗣弈凜著臉,沒說話。

  「韻禾……她怎樣?還好吧?」

  「她睡了。」揉了揉隱隱作痛的眉心,何嗣弈語調平板,不顯露任何感情。若不這樣,他怕自己會失控。

  尤其,一想到那個男人出現以後,韻禾的反應——

  「小禾,爸爸找到你了!」

  因為太沒有防備,看見這個守在他們公寓大門外的老人,他們一怔,方韻禾立刻慘白了臉,摀住嘴,幾欲嘔吐。

  老人恍若不覺,滿臉堆著笑向他們靠近。「小禾啊,爸爸好久沒看到你了,搬家了怎麼不說一聲咧?害我找你找得那麼辛苦……」

  方韻禾仍是不斷搖頭,說不出話,何嗣弈立即反應過來,不給他們任何接觸的機會便護著她進入公寓,而老人見狀便在大門外叫囂。「等一下,你是誰啊?!你憑什麼把我女兒帶走?小禾、小禾……」

  那一聲一聲,有如厲鬼索命,方韻禾捂著耳朵蹲在地上顫抖,失去逃離的力量。她沒有哭,只是用盡全身的力氣抵抗,貝齒將唇片都咬得滲出血,也沒知覺。何嗣弈看不下去,無法顧及她的恐懼反應便將她攔腰抱起,帶入電梯。

  大概是意識抽離了,她並沒有任何掙扎的舉動。

  何嗣弈鬆了口氣。他帶她回家,遠離了那個男人的叫罵以後,她終於恢復知覺,卻只是坐在那兒封閉自己,像一尊人偶,臉上波瀾不興,但又和真正的人偶不同,她光是聽到有人靠近的聲響,都會嚇得整個人蜷縮起來。

  然後,她開始哭。

  她不出聲,只是任淚水一直落……何嗣弈見過她這樣哭,那個時候,他痛苦地發誓自己這輩子再不讓她這般哭泣,可他沒做到,甚至這一次,他連抱住她安慰都沒辦法……

  「公司那兒我會處理好,現在暫時不要讓她出門。韻禾她……麻煩你了。」

  「嗯。」何嗣弈應著,掛了電話。

  時間已是凌晨,從他們回來之後過了三個多小時。何嗣弈睞向窗外,萬家燈火都已黯淡,天空呈現一片教人不舒服的、泛著一絲薄光的,暗灰。

  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何嗣奔走進寢室,摁開小燈,動作極輕極慢。他寬大的床鋪上縮著一個女人,她用被子把自己捆得緊緊的,耳朵緊貼著床鋪,即使睡著了,神情也不安……

  他走上前,輕輕地坐在床沿,撥開她垂落於臉側的發。

  晚上她情緒過於激動,在不得已的情況下,他將安眠藥摻水餵她喝下,否則他推門而入的時候,她大概就會因恐懼而害怕地醒來。

  何嗣弈深沉地望著她,胸口一股晦暗的情緒翻湧得幾乎使他嘔吐。回想今天,她是那樣甜美地靠近他、親吻他,兩人彷彿連靈魂都要纏繞在一塊了,可那個男人一出現,便輕易擊碎了他們小心翼翼建造出的一切——

  憑什麼!

  忍下那股要將牙齒咬碎的惱怒,何嗣弈起身,準備替她擦個臉,讓她好好睡一覺,卻不經意瞥見她露出的一截皓腕。

  因為總是全身裹得緊緊的,她膚色極白,可即使白,也白不過那一塊豌豆大小的燙傷疤痕。

  「她這裡有一個豌豆大小的疤痕,那是被煙蒂給燙傷的。」方齊菡的聲音在他耳邊晌起。被煙蒂,被她的父親,那個男人。

  這不是她願意現於人前的傷,他替她拉上袖子,然後打濕了毛巾,細心擦去她臉上的淚痕。望著她泛紅的眼,何嗣弈抿唇。過去她只有一個人,只能獨力面對一切,可現在不一樣了。

  「好好睡,你有我。」

  是的——

  這一次,他會負責好好守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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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男人出現了!

  方韻禾幾乎驚嚇地醒來,一身冷汗,分明蓋著被子,渾身卻異常發冷。

  在夢裡,她憶起了小時候居住的那間破舊公寓。那兒屋齡太老,住戶稀少,半夜裡,他總是拿各式各樣的東西攻擊她們,而她們呼喊的聲音從來沒人聽見,或是聽見了,沒人願意理會。

  所以漸漸地,她不再呼救了,尤其一哭喊,那男人像是怕別人聽到了似的,落在她們身上的力道益發凶狠……

  「咿呀」一聲,門被打開,方韻禾嚇得縮成一團,卻見何嗣弈端著食物進來,看她醒了,他似乎鬆一口氣。「起來了?吃一點東西吧!」

  「啊、嗯……」儘管曉得他對她沒有危險性,可方韻禾表情仍是木然。

  何嗣弈看在眼底,臉上雖然不動聲色,內心卻不好受。他吐了口氣,把食物放在離她有些距離的書桌上,退了幾步。「我去上班了,你堂姊已經幫你請假,今天就不要出門了,知道嗎?」

  方韻禾懂得,點點頭,何嗣弈這才安心地退出房間。

  房內再度剩下她,她意識慢慢回復,認出自己在何嗣弈的房間。

  知曉自己並不在夢中那間老舊公寓,她安心了點,戰戰兢兢爬起來走到桌前。猜到她大概沒胃口,何嗣弈熬了粥,還配了些簡單小菜,都是很好入口。方韻禾小心翼翼嘗了一口,粥的溫度是剛煮好的燙,可她不懂,他怎會預知她在這時間醒來?

  或者只是碰巧?

  而答案,就在她好不容易勉強吞完了東西收拾至廚房時,赫然揭曉。

  瓦斯爐上放著兩個鍋子,裡頭都盛著粥,一鍋早已涼透,米粒則因反覆加熱而爛熟,呈現糊狀。而另一鍋,鍋緣還是熱的,米粒軟爛卻又看得見顆粒,恰到好處,是她剛才吃的。

  方韻禾一愣,不解他幹麼煮了兩鍋,隨即又明白了。

  她胸口湧上一股熱潮,難以言喻,甚至是不敢置信。

  原來,一切不是巧合,而是他的貼心、細心。

  她想起他眼下一片陰影,臉色不大好,他究竟有沒有睡?或是多早醒的?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煮著粥,在等待她醒來的時間裡,慢慢地、極有耐心地看著煮好的粥變涼,然後再重熱,熱到過爛了就再煮一鍋,一遍一遍,不厭其煩……

  這是何嗣弈對她的愛。

  感情太深太濃,方韻禾顫抖著,幾乎要落下淚來。過去她曾被另一個人糟蹋,現在卻有一個男人這樣地疼惜她……

  她抹抹淚,笑出來。肯定有人覺得他笨他傻,幹麼不用微波就好?可她懂的,他不喜歡用微波爐,覺得不健康,又會破壞食物的原味,而且為了她,即使再麻煩,他都會做。

  所以方韻禾打起精神,即使吃不下還是多吃了一碗,接著把廚具收拾好,打給何嗣弈。

  沒想到她會打來,何嗣弈在電話彼端的聲音有些意外。「怎麼了?」

  「啊、嗯……」她抓著話筒,支吾著,有些緊張。「沒,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很好,我沒事了。」她只是……不想他在工作的時候還要分神擔心她。

  「是嗎?」何嗣弈鬆了口氣,但深知她的性格,口氣忽然變得嚴肅。「不要太勉強自己,這樣我不會開心。」

  「你才是……」方韻禾聽著,眼眶都紅了。「你……你到底有沒有好好睡?那個粥,你根本就不用那樣費心……」

  「韻禾。」他在電話另一端喚她,聲音是那般沉著有力,好似天塌了有他撐著,不用怕。「只要你好好的就夠了,知道嗎?」

  方韻禾說不出話。

  太多的情緒在她體內翻騰,她握著話筒的手發顫,需要說些什麼發洩內心強烈的情潮。「我……我會很好,你不用擔心,我……我……」

  「嗯?」

  「我……我愛你……」

  這三個字出口的瞬間,方韻禾像是一顆洩了氣的皮球,癱軟在電話前,但像是覺得不夠,她又說了一遍。「我愛你……」

  何嗣弈聽著,心房震動。他很清楚這個小女人究竟要花多大的力氣、勇氣,才能說出這句話,何況昨天她才遭遇那麼大的衝擊……她很努力,何嗣弈感受到了。

  所以他回了她三個字。「我知道。」可想想自己這樣說似乎還不夠,又加了三個字。「我也是。」然後,他苦笑。「你知道的。」

  他從不是個擅於甜言蜜語的男人,當初在一起的時候,他也狡猾地不曾說過一句喜歡,因為他覺得有些事,不該是用說的,而是用做的。

  這是他的小小堅持,他不想自己吐露愛意的時候顯得太膚淺,等時機到了,他知道,他會說的。

  可即便他不說,方韻禾也明白。天下沒有一個男人會像他這樣,他的愛很溫,卻很密,像是絲線織成了布,一層一層將她裹得緊緊的,使她再不寒冷。有了他,她的心,很暖很暖。

  他是她的守護天使。

  她很慶幸,自己今生遇到了他。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7-30 18:38:06

第8章(1)  

  掛了電話,知悉她恢復精神,何嗣弈鬆了口氣。

  早上他出門,說了要上班,但其實他已經向公司請好假,今天,他另有目的地。

  按著手上的地址,他來到新莊一處破舊的社區,踏上年久失修的台階來到門口,何嗣弈確認了號碼,然後敲了敲那破舊的門板。

  不久,有人出來開了門。

  應門的女人有些年紀,臉上頂著殘妝,身上帶著酒氣,一臉睡眼惺忪,可看見來敲門的是個帥哥,她眼睛霍地一亮,詢問的口氣好嗲。「你是誰啊?有什麼事?」

  何嗣弈文風不動。「方同升在嗎?」

  「啊?」那女人一愣,本來扶住散發的手放下,隨即沒好氣地走進屋內。「喂,老同,有個男的來找你啦,該不會又是討債的吧?」

  「干,老子就說了不是!」一個猥瑣的男人走出來,看見何嗣弈,皺了皺眉,接著恍然大悟。「嗯,你不是那個韻禾的——」

  「男友。」不願聽見任何不雅的詞彙,何嗣弈先答。他看著眼前這個矮小而髒臭的男人,他上了年紀,頭髮有一絲花白,眼珠則因長期酗酒而顯得混濁。可這個看似不堪一擊的老人,昨天只是出現,就足以要了方韻禾的命。

  「嘿,我出去一下啊!」

  方同升打了個招呼,和何嗣弈一塊往樓下走。他污濁的眼瞥了瞥這個自稱是女兒男友的人,嗯,派頭不俗,看起來麥可麥可,說真的,為了那該死的罰金他已經山窮水盡,若不是有過去的女人暫時接濟,日子真不知道要怎麼過……

  「小禾咧?」

  何嗣弈沒有回答。

  「那個不孝女,連自己老子出事都不來關心一下……算了,既然你是我女兒的姘頭,我也懶得廢話,子女養父母天經地義,你跟我女兒在一起,也應該……有一點表示吧,嗯?」

  望著方同升一臉貪婪,何嗣弈仍舊不動聲色,他只從公事包內拿出一隻信封,裡面有存折跟一張提款卡。

  方同升見了連忙搶過,興奮地翻開存折,卻見裡面只有開戶所需的一千元,他皺眉。「這什麼?」

  「每個月十號我會固定匯五千塊,至於金融卡密碼,則是韻禾的生日。」

  「嗄?!」方父瞪眼,卻不是因為他的大方。「才五千?有沒有搞錯!那一咪錢給老子我塞牙縫都不夠用!喂,我看你這個樣子,來個十萬——不,一百萬都不困難吧?」

  是不困難,可他也沒理由給。

  每個月固定的五千已是極限,即使這個人過去曾傷害韻禾,可他還是她的父親,何嗣弈不可能真的放他一個老人家去死。

  「罰金的部分我可以幫忙,但僅止於此。」

  「啥?!」方父朝地上吐了口口水。「我才告訴你別開玩笑了,就直接帶鈔票來懂不懂啊?囉囉嗦嗦的……還是,你要我直接找小禾要?反正她是我女兒——」

  「砰」一聲,何嗣弈一拳擊在牆上。

  老舊的公寓牆壁早已斑駁,白色的油漆龜裂成一塊一塊掉了下來,灰塵漫天揚起,何嗣弈臉上依舊沒有表情,一雙炯黑的目深沉地緊盯著眼前的老人,散發的氣勢不容忽視,方同升像是嚇到了。「你……你有話好說……」

  「你看過她哭嗎?」

  「啊?」方父退了退,把存折揣得緊緊。想不到這個男人斯斯文文的,動起手來倒是嚇人……恐怖的是憑他在外打混遇過不少黑道人士的經驗,他很快明白這男人絕不如看起來的好惹。

  至少他的眼神駭住了他。

  方同升說不出話。他當然見過女兒哭泣的樣子,吵死人……可他的記憶只能回溯至她幼時,之後便一直停留在她咬著唇、繃著臉,任他醉了怎樣打罵,都沒有反應的死樣子……

  不等老人回答,何嗣弈繼續道:「你知道她身上有多少傷口嗎?」

  這一次,方同升答不出來,他一時心虛,可仍嘴硬。「她是我女兒——」

  「她是你女兒,所以?你給了她什麼?」

  「我、我給她吃、給她住……」

  「還有給她恐懼?」

  方同升無話可說了。

  女兒怕他,他一直都明白,可他不懂她怕什麼,父母打小孩天經地義,何況他只是酒喝多了,有時下手不知輕重而已,他、他……

  方同升開口想辯解,卻一時找不出話。何嗣弈也懶得多費唇舌,索性從包包內掏出一份文件交給他。「裡面的東西我希望你可以看看,之後若發生什麼事,我會直接請我的律師處理。」說完,他沉靜的目直望著老人。「告辭了。」

  何嗣弈離開了。文件內的東西是方齊菡之前交給他的,方韻禾的就醫記錄。照片中,她柔弱的身軀佈滿了傷痕,斑斑駁駁,看了教人心痛……走著走著,他胸口一股怒氣無以宣洩,索性一拳擊在牆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想見她。

  想見她好好的、無憂無慮的,在他懷裡。

  這樣的想望太明確,何嗣弈加快了腳步。也許見了她,他體內蓄積的這股陰暗,就可以煙消雲散了吧?

  何嗣弈攔下計程車匆匆回家,向來心思縝密的他居然連為何這麼早下班的借口都來不及想,就已經用鑰匙開門。

  「韻禾?」

  他呼喚,屋內卻是一片昏暗。

  他心一涼。

  或許她是累了,在睡覺?何嗣弈輕輕轉開房門,房內沒有燈光,床鋪整整齊齊的,浴室也空無一人,廚房被人收拾過,只剩兩隻盛著粥的鍋子涼涼地擱在那兒,失了溫度。

  是的——

  她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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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韻禾一直在顫抖。

  她坐在車上,握緊雙手,告訴自己冷靜下來……她只是,去找那個人而已。

  車窗外的風景急馳而過,她望著,有種懷舊的感覺……這是她自小生長的地方,儘管恐懼仍是多於懷念,但也不是完全沒有任何美好的回憶。

  所以,不要緊的。

  她閉上眼,這樣告訴自己。

  一早,她結束了和何嗣弈的對話之後打給堂姊,告訴她她不要緊,電話中的方齊菡聞言歎了口氣。「總之這件事你男人會處理的,你不要想太多,好好休息,知道嗎?」

  她男人?「什麼意思?」

  「嗯?以前我們不是為了以防萬一去備案?我把那時候用的資料全交給他了,他說他會去找你爸把事情處理好……等一下,你不知道?!」完了!

  她不知道,她怎可能知道?

  他總是這樣,一個人默默地做什麼也不說,但她想不到居然連這樣的事他都擔了下來——不,她不該意外的,如果今天姊沒說,她肯定傻傻地什麼都不知道,包含男友在背後為她付出的種種……

  一思及此,方韻禾幾乎要落淚,但不是因感動,而是因悔恨。她討厭這個一無是處的自己,是一股腦兒地逃避、承接別人的好意,一開始是堂姊跟堂哥幫助她,現在,則是她的戀人……在這之中,她究竟做了什麼?她試圖面對過嗎?

  不,她沒有。

  她只是封閉自己,任自己麻木,可事實證明她並沒有因此獲得力量,所以昨天當父親再度出現,她以為的幸福快樂瞬間變成了假象,最終只能崩潰……

  她不想只是這樣。

  她……想要走出去了。

  車站到了,方韻禾下車,大概是坐了太久,有點腿軟,可她穩住,一步一步按著記憶往自己熟悉的路途走去。她在發抖,臉色蒼白,連路人都注意到她這副反常模樣而回頭,可她就是堅持,也不懂這樣的勇氣究竟從何而來。

  或許,是因為潛意識她已知曉,她不是一個人。

  遠遠地,她看到一個老人。

  那個人的影子像是狠狠擊打在她心上,使她一口氣滯著吐不出來……可大概是隔了一段距離,他佝僂的模樣竟使她差點認不出這就是前一晚帶給她那麼大的恐懼的人。是她的錯覺?還是半年多沒見,她忽然覺得這個人好矮小,甚至,老了許多……

  像是意識到目光,那人回過頭來。

  他看見她,橫生皺紋的眼有些意外。「小禾?」

  本能似的,她退了一步。

  方同升注意到了,他顫抖的手握著何嗣弈交予他的文件,他翻過,第一次如此血淋淋地面對自己曾犯下的事……因為過去,沒有人告訴他這些。

  他的女兒不曾喊過一聲痛。

  也不曾指摘他的作為,只是默默承受一切,他以為她受得起。

  所以旁人的勸誡他聽不下去,而且喝醉了,心情不爽,誰管得了那麼多?

  「你……」太久了,他沒有這樣仔細看過自己的女兒,分明隔了一段距離,他卻覺得從未如此清楚。

  他看見她臉上的害怕,可即使如此她還是來了,為什麼?

  「他……來過了嗎?」

  好不容易,她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方同升聽了,也不用問那個「他」是誰,只點點頭。「來過了。」

  方韻禾好想問他們談了什麼、又做了什麼。不歡而散嗎?爸爸他……有沒有動手?她熟悉男友的性格,對方是一個老人,他肯定不會還手……

  「你……生日幾月幾日?」

  「呃?」不解父親一開口問的竟是這個,方韻禾怔了怔。「三月三日……怎麼了?」

  「是嗎?」想不到他居然連女兒生日都不記得了……大概是因為老了吧?想當初她生下來時,他是多麼開心,以為自己得到了全世界……

  往昔曾有的快樂回憶和方纔所見的一切糾纏,他在瞬間受到當頭棒喝,竟有些茫然自己這些年到底幹了些什麼。

  「拿去吧!」他把一樣東西扔到地上,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他決定做些為人父該做的事。

  方韻禾一臉莫名,直到老人孱弱的身影走遠了,她才敢上前撿拾。信封內是一本存折,還有金融卡,至於存折的名字則是何嗣弈的。

  她傻了。

  不用多想也知道父親手上怎會出現這些東西……她抬眼,不懂他留下這個的意義,只是望著老人逐漸遠去的背影,她眼眶一紅,像是鼓足了力氣。

  「爸!」

  老人回過了頭。

  「你……你好好保重……」

  這是她唯一說得出口的話。對於這個男人,她膽小懦弱得連恨他都不敢,終歸是血親……

  老人向她揮了揮手,走了。是她的錯覺嗎?她好像看到他在她呼喚下,微微顫了下……

  方韻禾握著那只信封,喘了口氣,內心好似有什麼化了、解了,她曾以為的恐懼消失,心中補進了滿是美麗清純的東西。這是她第一次沒有逃,因為他。

  一輛計程車駛來,在她身旁緊急煞車,門打開,看見何嗣弈,方韻禾泛紅的眼蒙上不可置信。「你……你怎會……」

  「這是我的台詞。」他一臉慌亂,這是方韻禾第一次見到他露出這種表情,為什麼,因為她?

  「上車吧。」

  「……嗯。」

  方韻禾沒拒絕,乖乖上了車,揣緊那本存折,心撲通撲通跳。一路上,兩人各懷心思,誰也沒開口,方韻禾側眼瞟他,只見他平時總是扣得緊緊的領口早已鬆開,領帶不知跑到哪兒去。他找她……找得很急吧?

  一發現她不見,何嗣弈直覺便是找方齊菡,問出她可能的去向之後便有了不好的預感,想不到真的——

  「你不應該到那裡去。」

  下了車,兩人一進何家,何嗣弈開口便是這句話。

  他語調不重,卻有一股「你不該那樣」的意思,方韻禾聽著,儘管明白他是擔心自己,也無法完全接受。

  「那你呢?」她哽咽,把手上差點捏爛的存折放在桌上。她見何嗣弈訝異地抬眉,更加確定他不打算告知她。「你……你才不該這樣做。」

  肯定有人覺得她不識好歹,有人對她好,她還不滿。但問題是這樣單方面的承受,不是她要的。

  她很不甘。

  不甘心兩人分明是彼此相愛,為什麼總是只有他不斷付出自己,所謂的感情不該是這樣單方面的……甚至,他還做到這種地步。

  「他是我爸!」所以,不該是他的責任!

  何嗣弈望著她快氣哭了的模樣,沉默很久,才回答:「所以,他也是我爸。」

  「啊?」

  「嫁給我,他就是我爸了。」

第8章(2)  

  方韻禾傻了。

  她溢出水光的眸瞅著他,只見他沒有任何玩笑之意,說出這句話的模樣更是那樣理所當然。嫁給他?「這……你……你想結婚?」

  「我三十了,也該成家了。」何嗣弈苦笑。「我是以結婚為前提跟你交往的,難道你不是?」

  「我……」

  他目光灼熱,瞅得方韻禾發怔,胸口震盪。老實說,答應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她沒想那麼多,只是喜歡,只是……愛,她不敢太貪心,只想保有掌心裡的幸福,可沒想到眼前的男人居然……

  她快哭了,又拚命忍住,想不到他竟然選在這個時候求婚……這是求婚嗎?

  「我才不要嫁給你……」

  「為什麼?」

  「你太好了,所以我不要嫁……」

  何嗣弈聽著,真是哭笑不得。「我第一次聽到這種理由。」

  求婚被拒,他並未因此受到打擊。事實上,她說的他都懂,但她誤會了一點:他並非是她想像中那麼無私的人。

  他不是。他有私心的。

  「你總是幫我把一切安排得好好的,卻又什麼都不說……」

  「這樣不好嗎?」何嗣弈歎口氣。「我喜歡做這些。」

  所以呢?意思是叫她不要在意?「我不喜歡這樣。」她垂下臉,只是搖頭,努力忍住的淚水還是湧了出來。「我覺得壓力好大……」

  何嗣弈看著她,胸口隱隱傳來一陣刺痛。他並不想把她逼到這種地步,他只是……希望她無憂無慮,在他懷裡,這一輩子,就那樣倚靠著他——

  可是,方韻禾卻不願意。

  她太不知好歹,可是,天下沒有所謂單方面的承受與付出,感情不平衡,不論哪個都不好過,除非方韻禾不愛他,她便可以貪婪恣意地享受他的寵愛,但問題是,她愛他。

  正因為愛,所以,她不想再這樣下去。

  「我希望……你暫時不要管我。」她想好好靠自己的力量,希望自己可以明亮一點,認認真真感受生命裡的一切,想要仔細品嚐蘋果的味道,想要去不曾去過的地方看看,想要重新面對這個世界……然後,可能在陌生的地方,試著和陌生的人交談。

  如果有一天……即使他不在她身邊了,她也希望自己能夠打起精神,不教人擔心。

  這是她的小小願望。

  話已至此,何嗣弈也只有歎息——

  「嗯,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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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吵架嗎?

  晚上,方韻禾回到自己的屋子,想了很多,冷靜之後才覺得自己的話似乎說得太過分了,可沒辦法,依何嗣弈的性子,若不這樣說,他肯定還是那樣。

  她想要一個人努力看看。

  所以星期天一大早,方韻禾第一件事就是打掃紊亂的屋子。

  這是眼下她唯一可以做到的事。就在昨天,她細細環視這個自己居住了大半年的屋子,第一個念頭竟是:好髒、好亂、好糟。

  而這個,就是她的生活。

  可何家不一樣,他的屋子總是整潔乾淨,明亮而充滿了陽光的味道,他的生活規律,懂得關心自己、照顧別人,他的愛包容了她灰敗不堪的人生,使她無法像過去那樣輕賤自己,因為假如連自己都不愛,哪來的餘力去愛別人?

  所以眼下,她不打算放任自己和這間屋子一樣生灰塵下去。

  「好餓喔……」從一早忙到下午,方韻禾粒米未進,累得癱倒在地上。這陣子過著被人餵食的生活,她的肚子和貓兒一起叫著。

  「好好好,我去買吃的,你等一下喔。」

  她努力爬起來,拖著腳步出門。她太累了,以至於走進電梯前,都沒注意到有個人正打開門,望了她好一陣子才關上門。

  這一次,方韻禾沒去便利商店。

  她來到超市,買了米,還有一些簡單食材,她想學著自己做三餐,至少,不想讓人看到她的吃食就擔心。

  不過今天她實在太累了,沒那個洗手做羹湯的本錢,所以還是偷偷買了一包冷凍炒飯。只有這一餐而已……她在內心一邊向某人懺悔,一邊走回家,可一出電梯,看見掛在自己家門口的那只袋子,方韻禾又呆了。

  環保袋裡裝著兩個便當盒和一個保溫壺,便當還是溫熱的,保溫壺裡裝著湯,裡面甚至還放著一張紙條。她打開來瞧,紙條上的字跡剛正有力。

  不要太勉強自己

  他果然……看出來了嗎?

  「我好累……」她頹然坐於門前。真的真的好累,從沒想過只是愛自己就是如此艱辛的事,就那樣繼續撒嬌下去有什麼不好?至少,他願意……

  但她知道自己不願意。

  即使再勉強,她也想好好照顧自己,不讓人擔心。人必自重而後人重之,那,愛情是不是也一樣?人必自愛而後人愛之,只有自己珍惜自己,她才有能力付出。

  「我會好好加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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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了一個週末,方韻禾終於把自己的住處打理好。

  星期一早上七點半,離上班還有一段時間,方韻禾第一次這麼早起。

  她給自己烤了貝果,抹上何嗣弈之前送的果醬,甜甜酸酸的滋味使她的胃一早便有了精神。她的客廳不再滿是紙箱,宜人的陽光無所顧忌地自落地窗照了進來,她咬了口貝果,望著一地金色的光瞇起了眸,好美,好溫暖,好舒服。

  她從來沒有注意過早晨的太陽,也從不曾這樣慢條斯理地打理自己,吃飽喝足了,她餵了貓,摸摸它柔軟的毛之後出門,貓咪開心的模樣,也令她不自覺地笑出來。

  「這段時間,給你添麻煩了。」一回到工作崗位,方韻禾便向堂姊道謝。她請了一個禮拜的假,對外說是生了病,而這一切手續全是方齊菡替她處理的。

  「沒事了就好。」方齊菡鬆了口氣,感覺今天的堂妹比以前有朝氣,打扮也不太一樣了,雖然談不上多美,但至少不再是那樣不合身的男裝,而且頭髮剪短了些,甚至,走路的姿態也有些不一樣。「看來,是我擔心太多了。」

  「嗯?」

  方齊菡笑了笑。「我本來以為你會因為你爸的事受打擊,不過,感覺上是我太小看你的樣子。」

  方韻禾一怔,看著堂姊一臉欣慰,她胸口微熱,竟有一種欲淚的衝動。

  事實上,堂姊沒小看了她,她是真的受到打擊,但何嗣弈平復了那一切,甚至給了她面對的力量,所以,她才能這樣打起精神來。

  「訊傳客服中心您好,我是編號1145的人員,敝姓方,很高興為您服務。」

  整個早上,方韻禾心情明亮,電話進來,她接聽,一個客人聽見了她的編號之後直嚷:「啊!你就是之前那個幫我的方小姐嘛!我有記住你的編號,上次真的很謝謝你,我不是第一次打來抱怨了啦,可只有你最有耐心,真的幫我解決到問題……」

  方韻禾很意外,他們這些客服人員好比螺絲釘,微小得不能再微小,他們永遠只有挨罵的分,解決不了問題是無能,解決了問題是應該,可居然有人會記得她,甚至謝謝她……

  忽然,方韻禾覺得自己好幸運。

  她的人生曾歷經過最黑暗也最不堪的部分,她甚至以為自己一輩子就是這樣了,可上天終究待她不薄,這個世界上,原來還有那麼多關心她,甚至願意幫助她的人。

  所以為時不晚,她要好好努力,好好愛自己、珍惜自己,回報那些愛她的人……

  「天啊,這是什麼?!」中午,方齊菡一看到方韻禾便當裡的東西,便忍不住大叫。「你的愛心便當咧?」

  「我、我不想再麻煩人家了嘛……」她嗔了反應誇張的堂姊一眼,有必要這樣打擊她的信心嗎?

  她已經盡力了。

  等她真的吞下去,才是真正的考驗。

  便當剛做好的時候她稍微嘗過味道,食物還熱著,勉強可入口。但現在,便當冷過一次,加熱之後溢出水分,食物黏黏稠稠的,方韻禾吃了兩口便覺食不知味。喔不,吃不出來還好些,根本就是難吃……

  「我看你還是別勉強了吧……哪,要不要吃我的?」

  「不用了。」方韻禾拒絕堂姊的好意。她下定決心要好好照顧自己,不過……嗯,料理方面看來她是完全沒天賦,從明天開始還是乖乖買健康一點的外食比較好。

  方齊菡瞅著她吃得一臉艱辛,很不解。「你幹麼不乾脆接受人家的好意算了?看你這樣,我比你還吃不下。」

  「我明天會用買的啦!」

  方齊菡盯著她莫名堅持的表情好一會兒,索性直問:「你跟你的何先生怎了?」

  「噗!」好一針見血!方韻禾一口水差些噴出來。「沒、沒怎樣啊……」

  想到這兒,她歎了口氣。「我只是覺得我好無能。」

  「嗯?」

  方韻禾垂首望著那盒慘不忍睹的便當,終於開口講述何嗣弈為她安排的種種。講著講著,她眼眶有些熱了。「他居然連我爸的事都替我安排好了……我不喜歡這樣,好像只有他一直一直往前跑,見我追不上,索性用背的……」但問題是,即使走得再慢、再艱辛,她也想用自己的腿一步一步確認、一步一步好好走啊!

  方齊菡聽著,明白她的心結是什麼。「他的意見呢?」

  「他說他知道了。」從此以後,除了那天的那份便當以外,就真的再也沒有干涉過她。

  明明是自己不要他管的,可當他真的放手了,她又覺得一整個不對勁……

  「唉,他是不是生氣了?」

  「生氣?」有可能嗎?方齊菡內心懷疑,她才不信那個愛死了小堂妹的男人,當真捨得放她一人不管,他會這樣做,肯定有道理。

  看來,她得好好問他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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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7-30 18:39:04

第9章(1)  

  「……我小妹這樣說,你咧?你怎麼想的?」

  晚上,方齊菡和何嗣弈還是約在之前那間酒吧內,同樣是老位置,她把中午堂妹那番話大略告知,然後詢問他。

  何嗣弈文風不動,抿了口茶水,沉默很久,才開口。「你們都把我想得太好了。」

  「啊?」方齊菡聽不懂。

  可她不懂,他也無所謂。

  何嗣弈搖搖頭,起身。「我先回去了,謝謝你告訴我。」

  留下仍然一頭霧水的方齊菡,他離開酒吧,嘴角帶著一抹苦笑。

  他回到家。

  季節慢慢入秋,晚風宜人,何嗣奔走著,卻在路口看見了那個布偶般的嬌小身影。

  她站在那兒,手上捧著一個不知是誰給她的餐盒,對面則站著一個男人,兩個人有說有笑。

  這畫面,幾乎要刺痛了他的眼。

  她和那個人說了一會兒話,終於察覺他的視線似地轉過頭,臉上的笑忽地一僵,像是不解他怎會出現在這裡……

  何嗣弈轉身離開,好像從頭到尾,都沒看見這一切。他只能這樣做。

  「等、等一下……」

  方韻禾追上來,但他沒理,因為他不敢確定現在的自己會怎樣反應,只好一逕往前走。但他們住隔壁,電梯又只有一台,要避不見面,除非是鬧脾氣地走樓梯或是快速衝進電梯按關門鍵,但這兩種行為都太幼稚,何嗣弈做不出來。

  所以他停在電梯口,等方韻禾追上。

  「你……我沒有……你誤會……咳……」

  「先上去吧。」

  方韻禾歇了口氣,從善如流,電梯門關上,狹窄的空間內只剩下他們。氣氛好僵,何嗣弈甚至故意不看她,方韻禾想著自己要從哪兒開始解釋才好。「球球……球球它生病了。」

  「啊?」何嗣弈愣了。

  她低下頭,想到之前那個畫面,仍是餘悸猶存。「我今天下班回來,就看到它倒在那裡,旁邊吐了一攤東西……我、我很緊張,不知道怎麼辦,只好把它送到獸醫那兒……」

  問題是,儘管她在這裡住了近半年,可哪裡有獸醫院還真是霧煞煞。「幸好警衛先生幫忙上網查到最近的獸醫院在哪裡,還好不遠,走路就可以到了。」

  「叮!」電梯抵達,何嗣弈腦中仍轉著她的解釋,可他不懂。「為什麼不找我?」

  「啊?」方韻禾一愣,理所當然地回答:「你不在家啊,而且……我想,我可以自己解決。」事實證明,雖然依靠旁人些許的力量,可她並未因此慌了手腳,只等待別人來拯救,這一次,她自己打開門衝出去,試圖尋找解決方法。

  她做到了。

  警衛先生人也很好,見她抱著奄奄一息的貓兒,馬上自告奮勇要幫忙;獸醫也是,非常仔細地替球球看診,給她許多建議,他們都是男人,她之前不敢靠近的存在,可他們並沒有傷害她,反而盡力幫助她。

  「結果我太慌了,便當盒拿在手上就衝出去,竟忘在獸醫那裡,還好他們有人替我送過來……」想想真是丟臉,方韻禾吐了吐舌。

  誤會解開,何嗣弈應該鬆口氣,實際上卻不然。他見她笑得滿足,不知怎地竟使他內心一陣複雜。

  她見他不說話,有些緊張。對了,他們之前才有過不愉快。「你……你是不是生氣了?」

  「生氣?」

  「我之前那樣說不是有意的,我知道你對我好,也很感激,可你的速度太快,我跟不上,我只是……想要多一點時間和機會而已。」講到這兒,她吐一口氣。「啊——講出來之後舒服多了,而且,我現在開始覺得,我應該辦得到了。」

  方韻禾好開心,這個小小事件給了她無與倫比的成就感,連眼神都亮了。

  看著這樣的她,何嗣弈深邃的眸底好似閃過某種情緒。「我沒生氣。」

  事實上,他也沒有生氣的資格。

  方韻禾還不及看清他的眼神,便聽他忽然開口問:「這個週末,陪我回家一趟好嗎?」

  「啊?回哪裡的家?」方韻禾腦子一時轉不過來,但隨即想到。「呃……該不會是……」

  何嗣弈肯定她的臆測。「就在台北而已,我家裡只剩下我媽跟我兩個弟弟,我有陣子沒回去了,要陪我嗎?」

  他總是這樣,柔柔地詢問她要不要、好不好?可擺明了就是要她無法拒絕……儘管想到要見他的家人會緊張,可被他邀請,方韻禾還是開心——至少,這代表他們的關係又更進了一步,是吧?

  「好。」所以,她沒有拒絕。

  「那我回去了。」得到她的同意,何嗣弈很乾脆地就要離開。

  兩人分明是戀人關係,卻站在門口交換一、兩句話便say  Goodbye,方韻禾好想留住他,想再跟他多相處一點,卻又找不到理由。分明是她自己說了,不想依賴的……

  「我幹麼堅持一些有的沒的啦……」方韻禾覺得自己好無聊,撒撒嬌,說一句留下來陪我總是可以的吧?而且之前他肯定會先察覺,堅持要她過去的……唉,等一下,她在想什麼?這不正是她要的嗎?

  因為他總是護她護得太緊,所以她才希望仰賴自己的力量前行,可當他真的不管了,她卻又困於找不到正確方向,害她一面很想努力,一面又想不顧一切讓他寵……說真的,方韻禾都要被自己給累死了。

  偏偏,這是她的選擇。所以她只能一個人咬牙,默默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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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地,週末到了。

  「您好,我是嗣弈的女友……呃,請多多指教。」

  「初次見面,我是方韻禾,嗣弈的女友,請多指教。」

  天,好硬,又不是公務員!

  前一個晚上太緊張,睡不著,方韻禾直到下午才爬起來,面對鏡子練習打招呼,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緊張,臉上表情好硬。「唉,是不是活潑一點比較好?」

  她看了下時間,是下午四點。知道她晚起,何嗣弈將回家時間挪至五點。今天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裝扮自己,出門前又確認了下,還有些不習慣……她這樣,他會喜歡嗎?

  很快地,她便知道答案了。

  難得休閒打扮的何嗣奔走出了家門,他仍是那麼好看,平日會以發膠稍做造型的發松落下來,使他精悍的五官顯得柔和許多,她看著,心跳如鼓,可當她迎上他視線的剎那,她以為自己要著火了。

  「嗨……」

  用盡氣力吐出這個字,何嗣弈炯黑的眸閃亮,蘊含著一股驚艷。「嗨。」他抿直的唇回以相同的字,卻在瞬間震盪了方韻禾的心,使她不好意思地垂下頭。

  兩人一同進了電梯。

  這是她第一次穿著男裝以外的衣物,長袖合身襯衫搭上牛仔A字裙,行頭都是堂姊給的,過去那些裝扮就像是她的鎧甲,帶給方韻禾安全感,可現在……

  她抬眼,看向站在隔壁的男人,知道過去那些武裝都可以捨棄了。

  電梯在中層停靠,幾個人湧進,狹窄的電梯擠得辛苦,她縮了縮,看見何嗣弈毫不遲疑擋在她身前,像一種本能反應。她瞅著他寬厚背影,嚥了嚥口水,幾次深呼吸後,終於將自己的手探了過去。

  他一怔,回過頭來,墨黑的眸閃過不解。「你……」

  「我……我不怕了。」雖然還是會緊張,還是會羞得不知如何是好,卻是因為不習慣,而不是恐懼。

  何嗣弈望著她。好一陣子,方韻禾不敢看他,只感覺他握住自己的力道逐漸增強。

  電梯到了一樓,所有人魚貫走出,她也是,下一秒卻被一股力量給拉回,電梯門關上,沒人知道裡頭發生了什麼事。

  除了他們。

  她被他輕輕地攬在懷中,每個動作仍是那樣小心翼翼且壓抑,他的手指觸碰方韻禾腰間,引發她一陣莫名戰慄。上次這樣的親匿,他穿著一件厚重的布偶裝,可現在剝除了那些,兩人的接觸就十分真實,她甚至可以感受到他指端上的厚繭……

  何嗣弈也是,他感受到她每一個細微的顫動,但至少不是抗拒。壓抑胸口那股幾乎要滿溢的情潮,他將她纖弱的身子細細包覆入懷,然後說:「我要吻你。」

  這是告知,給她準備時間,卻比直接吻上還要讓人羞赧萬分。她臉上一陣熱辣的紅,說不出好或不好,可此刻繚繞在她體內的感覺,應該叫期待。

  於是他吻了她。

  好細好密的一個吻。

  電梯再度上樓,這瞬間的搖動震醒了他們。兩人視線纏繞著,好一陣子,何嗣弈才說服自己放開她,然後電梯門再度打開,陌生人走了進來。

  沒人知曉電梯內發生過什麼事,也沒人注意他們始終交握在一起的手,更沒人聽見他在她耳邊施予的一串迷人咒語。

  他說:「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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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韻禾陪何嗣弈回家,一路上,她好緊張,手一直不安地搓啊搓,同樣的問題問了三、四遍。

  「你媽媽會不會不喜歡我?我這樣可以嗎?要不要再回去打扮一下比較好……」

  何嗣弈則是始終不變的一句。「不會,你這樣很好,不用擔心。」

  「真的嗎?」即使他耐心安慰,可一想到自己要見他的家人,方韻禾還是害怕自己無法給人留下好印象。尤其在她的想像中,他的父母不是老師就是教授,家住洋房,也許養了一隻黃金獵犬叫羅莎莉亞……

  事實證明,想像跟現實往往是兩回事。

  何嗣弈的老家是台北郊區一間普通的公寓,一開門,有個酷似他卻顯得較為年輕的俊美男子迎上前來,且他的第一句話不是什麼「哥你回來了」或是「路上辛苦了」,而是——

  「哥,我們快餓死了……」

  啥?方韻禾還不來及打招呼便愣住,一旁的何嗣弈則是一臉早有預料,把手上的紙袋遞出去。「我做了一些壽司,你跟子譽先吃,我帶韻禾去向媽打個招呼。」

  「耶!」何字棋歡呼,接過袋子便一溜煙跑開,方韻禾目瞪口呆。等一下,她還沒自我介紹耶……

  「走吧。」何嗣弈倒是見怪不怪,領著她走入屋內。到了房間,方韻禾納悶著裡頭怎麼沒人,就見他上前打開一隻佛龕。「哪,這是我母親。」

  方韻禾傻了。

  「這……我不知道……」天,難怪剛剛在路上他一直告訴她不用擔心,他母親不會介意,想不到竟是因為……

  何嗣弈點了一炷香,分給她。「我媽在我退伍不久後過世的,因為過勞,畢竟她一個女人家要拉拔三個兒子長大,總是太辛苦。」

  這些事,何嗣弈從不曾向人說明,公司內知悉的人也只有老闆。他並沒有刻意隱瞞,只是也不覺得有提起的必要。「我媽為了生活為了錢辛苦奔波一輩子,甚至來不及鬆口氣便過世了……看她那樣,我很心疼。」

  何嗣弈語調很淡,但方韻禾懂得了這件事是他心裡一個很大的遺憾。子欲養而親不待,她想起小時候曾在課本上讀到的句子,當你想對一個人好的時候,那人卻不在了……那一定是一件很悲傷、很悲傷的事。

  於是她拈起香,認真地在內心向他母親道謝,並自我介紹:謝謝你生了一個這麼好的兒子,我會成為一個好女人,所以,請你安心把你的兒子交給我。

  她這副虔心誠意的模樣令何嗣弈笑了,胸口不自覺地熱了。

  其實,她根本不需要做那些無謂的努力。

第9章(2)  

  「哥,好了沒?」剛剛門口吵著肚子餓的男人探頭進來,可這次他的髮型不同,臉上也多了副眼鏡,只是叫的內容跟剛才一模一樣。「快一點,我跟宇棋快要餓死了……」今兒個一曉得大哥要回來,他們便馬上捨棄泡麵與零食,心心唸唸等的就是大哥來餵飽他們,已經到極限啦!

  「好,等一下。」何嗣弈一邊起身,一邊向一臉莫名的方韻禾道:「這是我二弟何子譽,一開始你在門口看到的是字棋,他們是雙胞胎。」

  方韻禾恍然大悟,顯然在拜訪之前,何嗣弈已向兩個弟弟介紹過她了,他們對她的存在都不怎麼意外——喔不,正確來說,是他們現在感興趣的事物只有一項,就是食物。

  「我要紅燒牛肉!」

  「我要吃咖哩雞……」何宇棋出現,兄弟相繼點菜,完全不顧自己吃不吃得完,而何嗣弈也一一應允,好似天下沒有他做不出來的東西。方韻禾很不解,等一下,難得週末耶!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一般而言不是該休息嗎?怎麼她感覺他倒像是來上工的?

  「要幫忙嗎?」何嗣弈問她。

  他們走向廚房,何嗣弈打開冰箱,看見兩個弟弟早已有所準備地將食材採買齊全,不禁扯唇一笑。他把食物拿出來,注意到站在身後的方韻禾表情有些不對勁,遂問:「怎麼了?」

  「這樣好嗎?你工作不是已經很累了?」她看不過去,不想他這般辛苦,總是在為別人付出,她好不平。「你……你應該多為你自己想一點。」

  「韻禾。」何嗣弈關上冰箱,走過來,他黝黑的眸瞅著她,閃過一道難以言喻的光,方韻禾不及瞧清,便聽到他說:「我並不討厭做這些。」

  「嗯?」

  「或許你只看到我付出的那一面,可你有沒有聽我說過,我不需要回報?」

  「咦?這……」方韻禾愣了一秒,好像……確實沒有。「但你也沒說過你想要什麼回報啊!」

  這一次,何嗣弈笑了。「不,我已經得到了。」

  他的話好似啞謎,方韻禾聽得一頭霧水,只見他動作仍舊麻利地切切洗洗,燉肉熬湯有的沒的備好一星期的分,再準備今天的餐點,方韻禾在旁幫忙,腦中轉的卻是:他究竟得到怎樣的回報?

  這問題教她一直想、不斷想,想到晚上八點,菜上桌了,聽見兩兄弟的歡呼以及何嗣弈臉上的笑意後才有些明白。

  「該不會……你所謂的回報指的是這個?」

  「什麼意思?」

  吃飽喝足了,雙胞胎很老實地接下善後工作,何嗣弈帶她去看他以前住的房間,兩人聊著聊著,他忽然聽方韻禾這樣問。

  「就是你先前說的,你已經得到回報了,你的意思不會是你看到他們開心的樣子,就是一種回報?」那跟沒有豈不一樣?

  「韻禾。」何嗣弈苦笑,他沒這麼世界大同好嗎?「其實,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狡猾。」

  「狡猾?」

  「我不是你想像中那麼無私的人,絕對不是。」

  這一次,他說得很清楚,方韻禾聽見了,可問題是……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對我弟弟好,一部分是因為他們是我弟,另一部分是他們幫了我一些忙。」

  忙?什麼忙?

  方韻禾仍傻乎乎的,何嗣弈抿唇,探上她的手,感覺她因不習慣而顫抖,然後酡紅了臉。他瞅著她的反應,問她:「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我要對你好?」

  「呃,這……」他的溫度熨得她熱呼呼,方韻禾分心感受他的碰觸,腦子一時轉不過來,只能本能回應。「因為……因為你愛我?」

  「對,這是理由之一。」相較於她的不好意思,何嗣弈倒是一派理所當然,可下一秒,他卻說:「但我不只是因為這個理由才對你好的。」

  何嗣弈一笑。事實上,他的好,全是為了讓她依賴,讓她離不開自己,讓她眼中只有他。他自私地想要蒙住她的眼,把她囚禁在自己的領域,可他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即使他多想要那麼做也一樣。

  「我對你好,是希望你愛我……很愛很愛的那一種。」最好是沒了他,連呼吸都不會了。

  方韻禾聽著,怔忡了。「那我應該怎麼做才好?」

  事實上,她已經很愛他了,所以她不懂,他要的究竟是多愛……

  「韻禾,我明白你的想法跟打算,但在你努力的過程中,可不可以不要把我排除在外?讓我陪著你成長,好嗎?」

  方韻禾說不出話來,聽著他懇求般的言語,她不可能說不好,尤其是她終於覺察他眼中那隱隱晃漾的情緒之後。「對不起,我……我是不是讓你寂寞了?」

  是的,就是寂寞。何嗣弈沒有回答,可方韻禾早由他的眼中得到答案。天,她真的好失敗。「我沒有那個意思,我、我只是不想成為你的負擔……」

  「不用道歉,你沒有做錯。」

  「可是……」

  「我只是希望你明白,我做那些事,不是不要回報的,所以你不用感到有壓力,或是覺得對不起我,除非——」他一頓。「你不愛我。」

  「我愛!」像是怕他誤會似的,方韻禾好大聲,只差沒有擺出「我敢發誓」的Pose來了。

  何嗣弈看著,笑了。

  方韻禾好喜歡他的笑。他笑起來像個孩子,臉旁小小的酒窩柔化了他本來剛直的線條,使他的笑容瞬間如冬日的暖陽一般熱,而她最喜歡的,是他不喜歡笑,所以他這樣炫目的笑,只有她可以看到。

  原來,她也是一樣的。

  因為太喜歡這個人、太想要獨佔他的好,所以才想要改變自己,希望自己能夠好到一直一直被他所愛……他們都有私心,同樣想要變成對方眼中那唯一的人。

  「我知道你不太會下廚,以後,還是讓我做給你吃吧!」

  這是事實,方韻禾赧紅了臉,無法否認。「那你呢?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的很簡單。」

  「是什麼?」

  「讓我抱你。」他一臉平靜,吐出這句具爆炸力的台詞。

  「啊?」方韻禾因他的要求而怔住。該不會,他是想要……

  天!想到這兒,她粉白的臉瞬間似一團火球,又紅又熱,心跳更是飛快。他會不會太突然了?可仔細想想是他們太慢了,他總是配合她的步調,所有的吻、所有的觸碰,都是那樣小心翼翼且忍耐著不驚擾她。他給了她太多,包含時間,而她呢?她又給了他什麼?

  「不行嗎?」

  他這樣問她,問得她又熱了。

  「可、可以……」她極小聲地回答。

  所以……接下來她應該做什麼?她是不是要主動一點?抱抱他、親親他之類……

  「等等,我做個心理準備。」

  「好。」

  何嗣弈應諾,沒催她,她胸口怦怦怦怦的,額上冒出細汗,分明不是夏天了,可在他極有耐心的火熱注視下,她居然覺得自己像一鍋淺水,快被他搞得蒸發……

  「我、我準備好了……」應該吧?

  艱難地突破羞恥吐出這句話,同時,方韻禾便被納入一堵溫暖厚實的懷抱。啊……她內心震顫,即使到了這種時候,他擁抱自己的方式還是那般溫柔……她的臉貼著他胸膛,感受其中跳動一如自己的那般強烈。她熱紅了眼,覺得四週一切在這刻皆離她遠去,她的世界剩下的,只有他。

  她不害怕。

  「可以了。」

  咦?

  還不及自這個旖旎的夢境中抽身,何嗣弈像是滿足了,放開她。「九點了,時間差不多,明天還要早起,該睡了。」

  方韻禾愣住了。「等一下,你剛剛的意思其實是……」

  「嗯?」

  見他一臉光明磊落的模樣,方韻禾一張嘴開開合合,完全說不出話。她能說什麼?她能說從頭到尾就是她一個人在那裡胡思亂想,yin穢地誤解他的意思?

  所以,她只得默默嚥下失望,一臉欲哭無淚地同意。「嗯,是該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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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7-30 18:41:40

第10章(1)  

  她現在的心情是什麼?

  夜半,方韻禾躺在床上,睡不著,索性任由思緒如水一般流淌,卻厘不出一個頭緒。

  她翻了個身,瞅著床下男人似睡去的寬厚背影,心中各種感觸湧上,似期待似失落,但究竟在失落什麼、期待什麼,方韻禾閉上眼,不敢任自己再想下去。

  今天,他們在何家留宿,兩人同住一間房,各睡各的。他堅持打地鋪,把床留給她,時值早秋,他上身一件薄T罩住精壯曲線,起伏的肌理像是山稜,她就著窗外路燈,一一細數他衣上縐褶,一個、兩個、三個……

  「睡不著?」

  詢問的聲音傳來,方韻禾一顫,停下數數,訝異他還醒著。

  「沒有,我睡了。」她以被子蒙住頭,轉過身,聲音悶悶的,像有些賭氣。

  是啊,她生氣,但是氣什麼?氣他沒有覺察到她的心思想更進一步,任她一人孤枕難眠,還是氣自己連到了這種地步都還只會等待?

  也許兩者皆有,後者居多。

  「我也睡不著。」

  「是喔……」她想了想不對,再補一句。「可我睡著了。」

  然後,她聽見床下傳來他似悶在胸膛內的笑聲,更氣了,氣自己即使知道他在笑自己,卻還是喜歡聽見他的笑。

  「你為什麼睡不著?」

  她問,可他沒回答,只是隱約聽到有人翻身的聲音,接著,她背脊一陣顫麻,只因有個人站在床沿、她的背後。她肩一顫,感受到那股和她截然不同的陽剛氣息,混合著沐浴過後的芬芳,近得麻痺了她的嗅覺,使她四肢莫名酸麻,背後沁出細小汗珠……

  他要幹麼?

  腦中才浮現這疑問,下一秒,她抽了口氣,他、他他他……

  「噓,你睡著了。」

  最好是!

  她分明醒著,想要抗辯,可喉嚨裡卻好似卡著什麼般發不出聲音。他的體溫在背後,熨得她一陣熱,可他從頭到尾什麼都沒做,只是輕輕撥開她頸後的發,以略顯粗糙的指在上頭摩挲,並用那雙即使看不清也似乎會噬人的眸緊盯著她。

  她懷疑他的手指沾了麻藥。

  她腦子一片空,那一下又一下的觸覺搔弄著她,方韻禾寒毛直豎,膚上一陣涼意,雞皮疙瘩爬了起來,下一秒卻又傳來一股灼人的熱……所有知覺混在一起,她不知道自己要理會哪一種,結果變得異常注意他指下的動作,她忍不住嚥了一口口水,口乾舌燥。

  這樣的情況維持不久,但對方韻禾來說卻如一世紀。忽然,他的指尖抽離,然後她聽到頂上傳來歎息似的一聲。「你好好睡,我去客廳。」

  有沒有搞錯?

  到這個地步,方韻禾再也忍不下去,她翻身坐起,戳破了睡著的假象,何嗣弈回過頭望著她,窗外的燈光映照在他炯黑的眸底,彷彿有人在其中燃了把火……

  於是,所有的自持不復存在,他走了過來,一步一步,像是踩在她心上。方韻禾沒有動,等待他過來,看見他單膝壓在床沿,床鋪深陷,他好看的臉貼近她,極慢極慢,但她的呼吸反而急促了。

  「我睡不著……是因為沒有那麼好的定力。」

  他回答了她剛剛的問題。

  方韻禾喘了口氣,親耳聽見自己的聲音,好幹。「我、我也睡不著。」

  「為什麼?」

  厚,這個男人真的很壞心眼!「因為跟你一樣——」

  話還沒說完,他的吻便落了下來。

  他熨貼上她,炙熱、纏綿。跟之前歷經的親吻完全不同,他的唇、他的舌像要吞噬她的一切,從這一刻開始,這個男人不是那個溫柔守望她的天使,而是打算要佔取她一切的惡魔。

  他吻著,本來抵在兩側的手也在不知不覺間貼上她的膚。兩人緊密相貼,即使隔著衣物,她也能夠感受到他指腹上細密的紋路,似要在她身上烙下痕跡。她任他擁著,像被人攫住了魂,逃不了、不想逃,接下來發生什麼都無所謂,只要那個人是他。

  她心甘情願送出自己,何嗣弈察覺到了。

  「你不怕?」

  在吻的間隙,她聽見他緊捉住最後一絲快逃走的理性似地問她。方韻禾瞅著他,忍不住調皮地想,假如她說「會」,他又會露出怎樣的表情呢?

  但是對他,她不想說謊。「不會……」

  這是她的真實感受,沒逞強,因為她太信賴他,相信他即使真的化身成了惡魔,也不會捨得傷害她。

  下一秒,他的唇再度壓上來,方韻禾體內屬於女人的天賦知道這一刻將會發生什麼奇跡。她像一塊土壤,在男人給予的滋養下逐漸柔軟,綿密而潮濕,散發出芬芳。而男人在她身上播種,極有耐心地,藉由他的唇、他的指,一個一個栽下名為愛情的種。

  他吻過之處,遍地開花,花兒滿盈,枝葉茂盛,那花朵的根,則是栽種在她心頭,把她整顆心密密包住,教她感覺溫暖。

  方韻禾哭了。

  因為她的本能告訴她,這是她應得的。好似一個人出生就該被這麼珍惜地對待,他對她的溫柔,天經地義,豐盈了她。過去從來沒人這般呵疼過她,所以她不懂,可在他的擁抱下,她嘗到了這輩子從不曾經歷過的歡愉,靈魂好似蒸發了,背脊麻痺,腰肢甘美地酸軟,連指尖都要為之震顫……他們披著人類的外衣,卻在這一刻化身為獸——一同追逐愛情的獸。

  可終究她還是人,在完全沉淪之際,方韻禾似想到什麼般微弱開口。「等一下,你……」

  這一次,男人沒有等她。

  分明是個有耐性的人,卻在這瞬間橫衝直撞得令她一陣暈眩,體膚熱得像要融了,她仰起纖白的頸,差點因他的進入發出哭喊。他終於放輕了動作,吟歎著她的柔潤並等待她適應,方韻禾顫動著,好不容易才開口。「我只是要說……」

  「嗯?」

  她大口呼吸,白皙的臉紅了一大片。「我是第一次,所以你要慢一點……」

  何嗣弈一愣,繼而忍俊不禁,笑了出來。「抱歉。」他在她沁出汗水的額際落下親吻。

  他的笑震動了她,連帶引發她體內一陣顫麻,方韻禾忍不住低吟出聲,何嗣弈有些擔心。「很難受?」

  他語調裡有著抱歉,方韻禾搖頭,可下一秒又點點頭。

  「這是什麼意思?」

  她眼裡噙著淚,卻不是因傷心難過,而是因為其他羞於啟齒的理由。

  「不……不難受,只是……有一點痛。」其實不是有一點,而是很痛。

  方韻禾奇怪自己向來最擅長的不就是耐痛?過去不論怎樣被打,她都可以咬牙忍著,不落一滴淚,為什麼現在只是這種程度的痛,她便哭了?

  但下一秒,在何嗣弈撫慰一般落下的吻中,她明白了。

  原來,當一個人太幸福太幸福,幸福得難以承受之際,也是會痛的。

  「……還痛嗎?」

  這一次,方韻禾笑著搖頭了。

  「沒關係,因為,這是幸福的痛……」

  幸福的痛,她還不大習慣,可她知道自己會愛上的,因為當疼痛褪去之後,遺留下來的,將會是滿滿、滿滿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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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內春光無限、一片旖旎,美得如夢似幻,門外,卻有兩個大男人睡不著,索性坐在客廳聚賭——喔不,交流。

  雙胞胎中的弟弟何宇棋率先開口。「我們家明明還有多一間房不是嗎?大哥幹麼非要跟人家擠一間不可?」

  兄弟中觀察力比較敏銳的何子譽推了推眼鏡,歎息。「唉,你問這個就未免太不知趣了,你沒發現大哥今天使盡全力?」

  「全力幹麼?」

  果然是遲鈍大王。「誘惑人家啊!」

  晚餐時候,大哥緊盯著人家小姐,除了幫忙挾菜,還添飯盛湯,每個動作都早在人家需要之前,不疾不徐,剛剛好。這一整個閃光無限的氣氛,也虧何宇棋只記得扒自己的飯,完全沒知覺。

  別看他們大哥從小一副中規中矩、孔孟思想的模樣,實際上可是不折不扣的法家,一旦鎖定目標,便會在心中規劃一系列戰略,可謂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而且最可怕的是,他一點動靜都不透露,他們兩兄弟就是這樣,不知不覺習慣了大哥的付出和照顧,等到察覺不對勁的時候早已無法脫身,完全以大哥為尊,一個口令一個動作。

  結果大哥一個人搬出去過自己的逍遙日子,他們卻得遵照母親遺言,繼承她留下來的貨運行,真正恐怖的是他們還甘之如飴……

  兄弟倆對看一眼,歎了口氣。算了,誰叫那是他們自小最尊敬也最崇拜的大哥咧?儘管不是沒求過他回來,但大哥不願意,他們也沒轍,了不起就是偶爾請他當當顧問,幫忙解決一些問題,總之,大哥的幸福就是他們的幸福啦!

  「我賭今天一定成。」那小姐一副單純到死的樣子,絕不是他們大哥的對手。

  「我也是。」何子譽附和。

  「那這樣賭局開不成,還賭什麼?」

  「啊哉。」

第10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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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韻禾睡著了。

  這一次,她是真的睡去,不是嘴上逞強。何嗣弈裸著精悍上身,側臥在她旁邊,以手撐頭,撫過她微微泛紅的眼角,知曉自己仗著她什麼都不懂,有些過分了。

  可沒辦法,他控制不住自己。何嗣弈嘴角扯開一抹笑,輕觸過她柔潤肌膚,上頭殘餘的疤痕昭示這具身體的主人曾受過怎樣的對待,他看著,心底一陣痛。即使痕跡看似淡化,可他知道記憶猶在——在她心上、在她靈魂裡。

  所以接下來,他要做的便是幫助她抹滅那一切。原諒他,他對未來的計劃實在太多,沒辦法停下腳步等她慢慢追上,畢竟時間寶貴。

  「其實,我是故意的,你知道嗎?」

  故意任她一個人盲目地沖,找不到方向地跑,他在遠處靜靜望著,等她累了再上前關心……這樣,等她真的撐不住了以後,她就真的任他背著往他希望的方向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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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

  方韻禾又睡晚了,但這次她睡得很好。好不容易醒來,睜了睜惺忪的眼,還搞不清楚現實和夢境,就被牆上滴答作響的時鐘狠狠嚇了一跳——

  「下午兩點?!」天!她居然睡掉了一個中午,而且還不是在自己家!

  這下真糗,她連忙爬起來,卻不小心腳軟地栽下床,「砰」地一聲,屁股摔在地上——就在這時候,有人開了門。

  「韻禾?」

  何嗣奔走進來,看見的便是她赤身露體跌在地上的狼狽樣子,方韻禾急忙扯過床單裹住自己,順了順頭髮,覺得好丟臉。「早……不對,我好像睡過頭了……」

  「不要緊。」見她安好,何嗣弈鬆口氣,走上前扶起她。

  肌膚相觸的剎那,方韻禾不由得敏感一顫,好似有一股熱氣……昨夜所有記憶瞬間回籠,她記得他這樣那樣,漂亮的唇甚至含住她的,做了那種事……

  沒想起來還好,一想起來便覺得羞恥萬分,方韻禾恨不得挖個洞當場把自己埋了。

  何嗣弈見狀,忍不住挑眉。「怎麼了?」

  方韻禾熱紅著臉,沒回答,一雙沁著水光的烏潤黑眸瞅向他,一時竟讓何嗣弈難以呼吸。

  他扶著頭。「你最好不要這樣看我。」

  「呃?」怎樣看?

  方韻禾完全沒自覺,何嗣弈歎口氣,俯下身,高壯身軀在她頂上形成一片陰影,她怯生生地抬眼,還來不及反應,就被吻了。

  這個吻不若昨日那般狂猛,僅是單純的輾轉相碰,何嗣弈想再進一步吮嘗她的甜美,卻被方韻禾嗚嗚叫著推開。「等、等一下,我還沒刷牙……」

  他一愣,放開她,她的表情依舊純真無辜,好似一隻惹人憐愛的布偶,但她的眼神不太一樣了,那是一雙曾被慾望洗禮過,懂得愛情帶來的歡愉的眼——屬於「女人」的眼。

  何嗣弈為此震動,日光下,她微露的肌膚好似透明,散發出潔白的光,令他聯想到盈潤白玉。察覺他視線,方韻禾下意識地將被單拉高,只露出一顆頭,何嗣弈見了,忍俊不禁。「不好意思?」

  方韻禾點點頭,可其實這只是一部分理由。「我身上有疤,不太好看……」

  對於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方韻禾並不自卑,唯獨身上疤痕,她不希望他看到,一方面確實是不好看,另一方面……她怕他心疼。

  昨天褪去衣物時,因為天色暗著她才不那麼在意,可現在在白晝透亮的光線中,一切無所遁形,方韻禾忍不住別開眼,無法直視這個沐浴在午後陽光下,光芒萬丈得有如神?一般尊貴的男人……

  何嗣弈緩慢卻也不容置疑地取走了她身上薄被,方韻禾怔著,忘了阻止。然後,他單膝跪地,上身侵近,以近乎膜拜的姿態細細撫過她身上的傷。

  「很美。」

  這兩個字,真心真意,不含任何虛假。她身上確實有疤,深淺不一,但那在何嗣弈的眼中只是構成「方韻禾」的要素之一。正因為有那些疤,所以她才會是現在這個令他感到愛戀的存在,那些疤在他眼中,像是琥珀的紋路,是真的美。

  方韻禾再說不出話來。他純淨的言語不含一絲雜質,真摯的眸瞅得她一陣顫動,使她不再自慚。她從沒有一刻如此感動,因為她所缺憾的,全被這個男人細心填補了。

  於是她不再殘缺,因為愛情,完滿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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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何家的時候,已經差不多是傍晚了。

  他們搭乘公車,再轉搭捷運,一路上,手牽著手,像要補回過去所有無法碰觸的時光,緊密依偎。何嗣弈手心的溫度熨著她,烘得她暖呼呼的,方韻禾從未想過,原來,和一個人肌膚相親竟是一件如此舒服的事。

  真的,一切都不一樣了。

  她笑著,一臉滿足,像一隻吃飽喝足的貓。她在何家被徹底餵食,補償這一陣子受傷的味蕾,她終於投降,認清有些事還是不要太逞強得好。

  「你的租約什麼時候到期?」

  「咦?」出了電梯,兩人即將分別之際,何嗣弈忽然這麼問,方韻禾一怔,想了想。「年底吧?」

  「嗯。」何嗣弈的神色像是陷入沉思。租約一般簽一年,但到年底,老實說,有點太久了。「下個星期,我想去找房東談談。」

  「談什麼?」

  方韻禾還是一頭霧水,何嗣弈見了,不禁好笑。「你沒有想過和我住在一起?」

  「這……這這這……」

  說真的,她不是沒想過,只是不敢想,因為這個可能太幸福,光是想像自己可以在那個陽光普照的屋子裡醒來,和他一起生活、分享所有點滴……她小小的心便要爆炸了。

  「不好嗎?」

  「怎……怎麼可能?」她掩住臉,為未來美好的期待紅了頰。可以嗎?真的可以嗎?她如此自問,可事實上,她正怦怦亂跳的心,早已洩漏了她內心的真實答案。

  但是,她想到了一件事。

  「等一下,這樣的話……球球怎麼辦?」

尾聲  

  小妹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

  方齊菡深呼吸,第一千零一次如此告訴自己。

  雖然她實在很不喜歡那種毛茸茸的小生物,尤其是貓咪的眼陰森森的,好像會把人的魂魄吸走一樣好恐怖,但是……

  小妹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

  「是這樣的……我一個人住,剛好想養一隻貓作伴,你……你那一隻貓,我來養好了。」

  她聲音在顫抖,內心在哭泣,可是、可是、可是……唉,沒辦法。

  「真的嗎?太好了!」完全不知堂姊內心掙扎的方韻禾好開心,畢竟那時候何嗣弈邀她同居時,她第一個想到的便是他會過敏。這下非同小可,她捨不得球球,卻也捨不得不和他一起生活,她掙扎又猶豫,幸好是這樣的結果。

  一切太順利,好似冥冥之中有誰在幫忙,房東太太的兒子要回國,正在找房子,所以方韻禾退租也解決了她的問題,馬上一口答應,而現在,球球也找到了可以令她心安的主人……

  方韻禾並不信神,但在這一刻,她是心存感謝,感謝自己出生,感謝自己即使絕望也不曾放棄過,也感謝……在她最黯淡之時,遇見了這個男人。

  搬家的那一天,天氣很好。

  除了何家兩兄弟之外,方齊菡跟方語遲都來了,還好只是把東西搬到隔壁,苦力給男人干,兩個女人負責擦擦洗洗。方齊菡一邊擰乾抹布,一邊道:「記不記得堂姊跟你說的?」

  「啥?」

  方齊菡嗔她一眼,賞了傻乎乎的堂妹一記爆栗。「和帥哥打好關係,有、好、無、壞!」

  方韻禾一愣,捂著額頭,明白堂姊的意思之後隨即笑了出來。

  「真的真的,有好無壞。」想當初,她還在內心懷疑,沒想到今天居然變成這樣子……她吁口氣,挽住堂姊的手。「姊,謝謝你喔!」

  堂姊是她生命中的第一道光,因為有她,她才慢慢開始信任這個世界,如今,她的第二道光出現了,讓她知道並非所有人都會傷害她……方韻禾越想越感動,抱住了堂姊。「多虧有你……」

  「夠了,你知道我不是感性的料。」方齊菡一手抱著她,一手朝眼睛扇了扇。唉,討厭,看堂妹一臉幸福的樣子,她居然想哭。「好了,動作快!」

  「是!」

  方韻禾東西不多,一個下午就已差不多搬完,大夥兒把物品一個個歸位,何嗣弈則負責下廚招待眾人晚餐。方齊菡一邊吃一邊豎拇指。「小妹,你真的找到一個好老公了!」

  方韻禾不好意思地垂下頭,尤其是意識到何嗣弈飽含笑意的目光之後。

  好不容易一天結束了,方韻禾洗好碗,賴在沙發上,過往這時候她總是內心偷偷希望自己能不知不覺地睡著,這樣就可以賴著一晚不回家,但從今天開始,這兒就是她的家了。

  「哪,張嘴。」

  她瞇眸,累了一天迷迷糊糊的,但還是習慣性地遵從指令,於是一顆冰涼而又鮮甜的果實落在她舌尖,她輕咬,草莓的酸甜滋味蔓延,下一秒,他溫熱且同樣帶著草莓芬芳的唇便覆了上來。

  好甜。

  「我還要……」

  「還要什麼?草莓?還是……」

  挑逗一般的言語落在她唇際,她笑了笑,知道自己變得貪心了。「都要……」她懶懶張臂,環住了他。

  耳間彷彿聽到他傳來的歎息,可還來不及嘗到第二顆草莓以及他的吻,她便已經睡著,軟軟的身軀挨靠著他,像是全心全意的依賴。

  何嗣弈沒再進一步,只是一下一下,輕輕地撫著她的背,聽見她如享受一般的低歎,他嘴角一勾,貼在她耳際。「我愛你。」

  「……嗯。」

  隱約中,方韻禾好像聽見了。他的愛充盈了她,使她有了自信,即使過去在她記憶中仍帶有一絲疼痛,可希望有一天,她可以笑著面對那一切,包含自己的父母……儘管對此刻的她來說,似乎還有些遙遠,不過,只要他一直在她身邊,她相信自己可以的。

  因為,他是她的守護天使。



  There's  an  angel  on  my  shoulder  here  tonight

  天使在今夜來到了我的身邊。

  Making  sure  that  I'm  alright

  關心著我,是否安好。

  When  I'm  fallin'  fast  you  rescue  me

  當我沉淪,你迅速地挽救了我,

  You  love  unconditionally

  你的愛,毫無保留。

  And  when  I'm  cold  and  so  alone

  而當我感到寒冷孤單,

  Back  in  your  arms  I  feel  at  home

  在你懷中,我感受到了家的溫暖。

  I  pray  that  you  will  always  be

  我祈禱著,你永遠是,

  The  guardian  angel  sent  for  me……

  為我而來的,守護天使……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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