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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0-8-13 12:27:48

本文最後由 zerosmall 於 2010-8-13 12:43 編輯

前言:

如果戚明珠當年沒有意外身亡,他也該娶她進門了,
那麼跟明珠是雙生子的戚無雙在身份上就是自己的妻舅,
既是妻舅,根本就沒機會可以魅惑迷亂他的心思……
偏偏無雙沒有成為他的妻舅,還使計賴著他、住進他家,
看著無雙那比女子更美的樣貌,他一向自傲的自制力盡失,
那有意無意貼靠上他的纖薄身子,常教他心悸又神思晃蕩。
對於無雙,他是真心抵擋排拒過的,但卻總是措手不及,
所有關於無雙的一切,都在他心上掀起滔天巨浪,
就算他在醉意朦朧中抱了一個女人親愛,他想的也是無雙。
那懷抱膚觸幽香分明就是無雙,這迷亂的情感快弄瘋他了!


楔子  

  鬧春。

  秋豐國的「花城」,正是明媚三月時分。

  花城商人們忙著將此時盛產的奇花異草,趕在最嬌美姿態尚未綻放之前,一波波地送往皇城及其它五處都城裡。

  春季花卉是花城一年的最大收益來源,是故城裡的花匠及商人,不論老少,全都由早忙到晚,馬車、駱駝商隊的蹄子聲即便是在夜裡也沒停過。而城內最熱鬧的錦繡大街上,則被來往送貨的車馬踩得鎮日煙霧迷漫、沙塵飛揚。

  只是,相對於男子的忙碌,在重男輕女已有百年時光的花城裡,女子們依舊悠閒度日、依舊慢條斯理地打理家務、依舊日日花上許多時間妝點儀容,以期不使夫君厭煩,又娶上許多妾室進門。

  猶如此時,在花城富豪戚家的百花園裡,肌膚白細的戚家大夫人在婢女們手持紫色桑傘的護持下,走進花團錦簇的花叢間。

  「無雙、明珠,還不快點出來,你們藺哥哥來嘍。」戚夫人軟聲喚著在白玉亭裡玩耍的一對兒女戚無雙與戚明珠。

  「藺哥哥來了嗎?」

  一個六歲女娃站出涼亭,模樣嬌俏得讓人移不開眼——

  珍珠髮飾將她柔亮髮絲綰成兩顆小繡球花,粉雕玉琢的小臉上鑲著一對靈巧明眸,滿臉笑意襯著一身黃緞背心襖子,怎麼瞧都極是可人。

  「我也要找藺哥哥!」一個與女娃長著相同臉孔的小男孩,推開女娃,爭先跳下亭外的兩級石階。

  「我的無雙小祖宗,你可千萬別這麼跳!萬一受了傷,你要為娘的怎麼跟老爺交代?!」戚夫人急忙忙上前,抱住戚家一脈單傳的戚無雙。

  「娘,您纏得我喘不過氣了。」戚無雙板起白玉小臉,胡亂推著娘。

  「好好好,娘走開便是了。」戚夫人急忙放開兒子,一見兒女並肩而立,馬上又驚呼出聲。「你們兩個頑皮娃兒,怎麼又打扮成一個樣子!這樣要藺公子怎麼分辨你們兩個呢?」

  「藺哥哥分得出來。」戚明珠側著頭,一對閃亮眸子漾著甜笑。

  「他每回都沒認錯。」戚無雙說完,用力跺了下腳。「藺哥哥怎麼還沒到!」

  「唉呀,你們的藺哥哥這不就到了嗎?」戚夫人往前方一指——

  百花園外的七彩琉璃拱門裡,正走進一名年約十六的少年。

  少年五官深刻,眉峰清爽、眼似黑鑽,氣宇不凡。更難能可貴的是他一身豪朗氣質,讓人如沐春風,一見便難忘。

  「戚夫人,小侄向您請安。」藺常風作了個揖,笑出一口白牙。

  「藺少爺,您千萬別這麼客氣,應當是我先向您請安啊!」戚夫人急忙屈膝,回以一記隆重大禮。

  秋豐國裡,「藺」可是皇親國戚才有的姓氏,是故少年雖然極為親切,但她又怎能大意失禮呢?

  一旁孩子們猜測不來娘親心思,他們一見到了射御書數、什麼本領都高強的藺常風,滿腦子便只有玩耍一事。

  「藺哥哥,你猜我是誰?」戚無雙跳到藺常風身邊,扯住他衣袖。

  戚明珠站在哥哥後頭,露出編貝美齒笑著。

  戚夫人站在兒子身後,朝著藺常風豎起大拇指暗示這個是兒子。

  「你是無雙——」藺常風笑著揉揉戚無雙的頭,接著朝戚明珠伸出大掌。「而你是明珠。」

  「藺哥哥最厲害了。」戚明珠握住藺哥哥的手,笑嘻嘻地挨到他身邊。

  「明珠才厲害,每回見著我,都不會忘記要說我厲害。」藺常風撫摸她的髮絲,仰頭笑得如煦煦春陽。

  其實,不需要戚夫人使眼色,他原本就能輕易地分辨這對雙生子。因為明珠看到他時,一對水銀眸子總是笑得分外燦爛。

  戚明珠摟著他手臂,嬌軟軟地說道:「藺哥哥,你說要陪明珠下棋的。」

  「我當然記得,所以讓人帶了一組棋具來。」藺常風讓小廝取出一組裝在雕花檜木長篋裡的雙色棋子。

  檜木長篋一推開,白玉圓棋散發出瑩亮的月色光芒,黑色石子則是漆黑晶亮到能當成明鏡,明眼人一瞧,便知道這盒棋子非比尋常。

  「真好看。」戚明珠看了藺哥哥一眼,在他眼神示意下,開心地拿起棋子。「好厲害啊……這棋子怎麼又滑又溫潤啊……」

  「這組棋子是由能顧心脈的珍貴白玉及補氣的神木所做成的,價值連城。少爺疼明珠小姐,特別交代要帶上的。」藺常風的小廝笑著說道。

  戚明珠沒聽旁人說著什麼,只忙著把棋子全貼在臉上,好奇地滾動著。「熱熱的……」

  「唉呀,這麼名貴的東西,怎麼好讓孩子玩呢?」戚夫人驚呼出聲,伸手就想把女兒拉到身後。

  「不打緊的,明珠前幾天剛染了風寒,讓她邊下棋邊補補身子也不錯。」藺常風笑看了戚夫人一眼,笑容裡卻有股天生威儀。

  戚夫人只好讓女兒繼續埋首在那盒應當是天價的棋盒裡。

  「我不要下棋!我要藺哥哥陪我射箭去!」戚無雙瞪著妹妹,出手就要打落棋盒。

  藺常風笑意未變,黑眸朝戚無雙飛去漠然一眼。

  戚家無法無天的無雙小霸王,幾時被人用這種眼色看過。他垮下嘴角,轉向他娘,命令地說道:「我要先射箭!」

  「先下棋!」戚明珠急聲嚷道。

  「明珠,你跟哥哥爭什麼,娘不是說過,凡事都得先以哥哥為主嗎?」戚夫人站到兒子身邊,譴責地瞥著女兒。

  戚明珠手裡握著棋子,小臉慢慢垂落胸前。

  藺常風彎下身,黑檀靜眸看入小女娃眼裡。

  「先射箭,然後咱們下棋下得久一些,如何?你若喜歡,藺哥哥把棋盒也送給你。」藺常風對戚明珠說道。

  戚明珠長睫一揚,連點幾下頭,雪白面頰恰似三月桃花般嫣紅可愛。

  藺常風摸摸她的頭,亦回以一笑。

  戚夫人一看到這一大一小相視而笑的模樣,想起她與藺夫人昨日的一番談話。

  「藺公子,你娘跟我提過想讓咱們兩家親上加親一事,不知你意下如何?」戚夫人笑著問道,心裡卻有些緊張。

  雖不知道藺夫人夫婿是何許人也,不過藺家才搬來半年,卻已擁有花城大街最熱鬧的一排屋舍。再加上「藺」姓又是尊貴國姓,這門婚事若非藺夫人先提,她還不好意思開口高攀呢!

  「我娘昨日已經告知過我,小侄一切但憑世伯、夫人及我娘作主。」藺常風笑意豪朗、氣度泱然地說道。

  「好好好,那我催催你世伯,找個好日子先擺桌酒席,算是把這門親事訂下來了。等明珠一滿十六歲,便讓你們成親。」戚夫人笑瞇了眼,樂不可支地說道。

  戚家老爺共有三房四妾,雖說只有戚無雙一個兒子,女兒們卻已有了三個。如今明珠年方六歲,就已找到這般好歸宿,怎麼不讓戚夫人驕傲。

  藺常風望著戚夫人臉上的喜不自禁,心裡倒是沒太多起伏。

  娘身子不好,他一切但依娘的想法為主。況且,明珠尚年幼,待她長至能成親之時,至少也還得十年。

  十年的歲月,夠他探訪異國諸城了。

  藺常風笑望著爬到他膝上坐著的戚明珠,取了一顆糖飴餵她。

  戚明珠得了糖飴,眼兒笑瞇成一縫。

  「唉呀,咱們明珠好福氣啊,改天就要許配給你藺哥哥了。」藺夫人笑著說道。

  「什麼是許配?」戚明珠坐在藺哥哥腿上,含糊不清地問道。

  「就是嫁給你藺哥哥,以後可以住在他家,日日見到他。」戚夫人春風滿面地說道。

  戚明珠小臉一亮,直巴著他的手臂追問道:「真的每天都可以看到藺哥哥?」

  「是。」藺常風笑著拍拍她雪花般的細軟小臉。

  「真好真好,明珠最喜歡藺哥哥了!」戚明珠驀地探出白軟小手,攀住藺哥哥的頸子撒嬌。

  藺常風沒意料到小人兒的舉動,整個身子往後一偏,險些跌落石椅。

  「傻丫頭,快放手啊!藺哥哥是金枝玉葉,摔不得哪。」戚夫人臉色一白,急忙就叫人攙住藺常風,生怕他有個什麼閃失。

  戚明珠被娘這麼一喊,嘴裡的糖飴嚇得掉了出來,臉色驚惶地說道:「藺哥哥,明珠摔了你嗎……」

  「你這麼小個頭,怎麼摔得了我?我沒事。」藺常風拍著她的後背,關心地問道:「嚇著了嗎?」

  「藺哥哥抱著,不怕……可是,糖掉了。」戚明珠露出編貝牙齒,小嘴裡的糖香飄到藺常風鼻尖。

  藺哥哥最好了,不會像爹娘一樣偏心只疼哥哥。

  「糖別吃太多,當心牙掉光就不漂亮了。」藺常風說道。

  「那明珠不吃。」戚明珠小臉皺成一團,又悄悄舉起一根手指頭。「那個……明珠一天吃一顆就好了,好嗎?」

  藺常風看著這個嗜糖如命的小丫頭,難得這麼聽他的話,心情大好,順手便將她高舉起來,惹得她在春風裡格格笑著。

  「哇!」此時,一旁被冷落許久的戚無雙,突然放聲大哭了起來。

  「怎麼了?怎麼了?」戚夫人一見獨子哭了起來,飛撲著趕到孩子身邊。

  「我也要!」戚無雙耍賴地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了起來。

  「你也要什麼啊?心肝兒子。」戚夫人心疼地拿著手絹擦著兒子淚水。

  「我也要嫁給藺哥哥,我也要住到他家啦!」戚無雙大叫著。

  所有人一聽到這,全都笑了起來。

  戚無雙被笑,一張玉雕小臉氣成通紅,益發哭得聲嘶力竭了起來。

  「傻孩子,你是男的,男的不可以嫁給男的。你只聽過娶妻,沒聽過娶夫吧?」戚夫人忍著笑說道。

  「為什麼不成!」戚無雙瞪著他娘,氣到小手都握成拳了。

  「因為京城律法規定一男一女才許婚配……」戚夫人連忙彎下身,抱著她的小祖宗戚無雙解釋道。

  戚無雙看了妹妹一眼,大聲宣佈道:「我不管,藺哥哥是我的!」

  「我的。」戚明珠立刻張開小小手臂,使勁抱著藺常風腰身不放。

  「我的!」戚無雙不甘示弱地說道。

  「你們兩個鬧成這樣,成何體統……」戚夫人怕讓人看笑話,連忙上前阻止。

  藺常風看著這一對單純因為喜歡他而爭奪著他注意力的小兄妹,向來神情沉穩的臉上也不免露出明朗笑意。

  改日,他要邀明珠和無雙回府裡住上幾日,讓娘也沾惹些這對小兄妹的旺盛精力,相信娘的精神一定會因而好轉的。

  這一季春,熱鬧非凡啊!

第1章(1)  

  十四年後——

  六月午後,下了一日的微雨配上料峭涼風,將整座佈滿墳墓的小山丘全罩在濛濛霧氣間,也讓行經山丘下之行人,心頭隨之慘淡起來。

  叮噹、叮噹……

  一輛繫著鈴鐺的馬車,伴著躂躂馬蹄聲行駛過山丘下道路,恰與上方一片死寂默然的墳墓成了對比。

  馬車車廂是用上好花梨木所製作,車廂前轅及後橫梢都飾以金色山茶花。車窗邊則嵌了琉璃,還飾以花色緞子為簾,整輛馬車金碧輝煌到讓人側目。

  「他還在那裡嗎?」車廂裡傳來一道讓人分不出男或女的輕軟嗓音。

  坐在車伕身邊的一名婢女,站起來眺望著右側山丘——

  山丘上果然站著一個身穿皇家金錦長袍男子,佇立於微雨間。

  「瞧見了、瞧見了,藺常風少爺果然還在那裡。」婢女如意大聲稟報道。

  「怎麼還不走呢?」車廂裡的人兒又咕噥了一聲。

  「主子多忘事,每年明珠小姐祭日時,藺少爺都會在此地停留一個時辰以上。」如意說道。

  「那他……現在在做什麼?」戚無雙掀起車窗簾子,美目因為瞧不見山丘而發出一聲無聲懊惱。

  「主子,我們與他有些距離,能瞧見他便是不錯了。」如意哇哇大叫著,揮手讓馬車放慢一些。「明珠小姐都過世八年了,藺少爺還年年來上香,真個是有情有義。」

  「該放下的不放下,傻子。」戚無雙微哼一聲。

  「那叫癡情。」如意說道。

  「癡情易生煩惱。況且,明珠過世時不過才十二歲,她與那藺常風雖已訂親,但兩人最多也只能算是兄妹之情。」戚無雙聲調幽幽,讓人聽不出情緒。

  「就算是兄妹之情,也要有心人才會這麼年年不忘此日。唉,如果那年不是山賊搶劫馬車,害得你們兄妹跌落山谷、明珠小姐早夭,今日明珠小姐與藺少爺早該是一對人人稱羨的神仙眷侶哪。」如意忍不住唉聲歎氣道。

  「明珠死了,你提這麼多做什麼!」清脆聲音一凜,明顯地傳達了不悅。

  「好唄好唄,不提便是。那主子知道藺少爺昨日發生的事情嗎?」如意一提到昨日城裡傳言,忍不住精神一振。

  「我怎麼會知道。」

  此時,車伕看了如意一眼,脫口便說道:「如意姑娘,你倒糊塗了。主子一連兩日都待在春風院文姬姑娘的房裡,自然什麼都不知情。」

  「沒錯,我只聽說了幾日前,巫城巫女降下了『天子易位』神諭這回事,其餘的一概不知。快給我說說藺少爺究竟發生什麼事?」戚無雙拿起手裡玉扇敲了兩下窗框催促道。

  「一名姑娘上藺府控訴藺少爺在酒樓醉後亂性,抓了她進廂房,強佔她的清白——」車伕搶在如意之前,聲色響亮地說道。

  「不可能。」戚無雙即刻打斷車伕的話,聲音竟是咬牙切齒。

  「是啊,藺少爺是那麼爽朗大器的好人,怎麼可能做出那麼禽獸不如之事。」如意幫腔道。

  「人醉酒了,什麼醜事都幹得出來。」車伕插話說道。

  「藺哥哥自制力極佳,喝酒從不過十口,不可能醉酒的。」戚無雙揪著眉,口氣崇敬得有如談論聖者。「那藺少爺怎麼處理這事?」

  「藺少爺一拍胸脯,說他沒做過那種事,若姑娘要告官,歡迎她去。」車伕像是身歷其境似地朗聲轉述道。

  「藺哥哥果然好樣的。」戚無雙一拊掌,玉眸亮晶晶地說道。

  「那姑娘真去告官了嗎?」如意好奇地問道。

  「沒啊,聽說藺公子義妹方雲姑娘,花了不少銀子平撫了這事。那位姑娘已收拾行李,離開咱們花城了。」車伕說道。

  「這事處理得不漂亮。如此一來,所有人都會以為藺家息事寧人,藺常風是確實做了此事。」戚無雙手裡玉扇輕敲著馬車窗框,黑玉眸子思索地看著遠方。「應該召集當日客棧內之人,問明真相,再讓人私下打聽這位姑娘平素德行……」

  「藺公子向來名聲極佳,不像咱們家主子。要是有女子出來控訴主子清白,我瞧全花城之人都會相信。」如意笑著打斷主子的話。

  車伕在一旁聽著猛點頭。「恐怕是皇城內六大都城——花城、巫城、工城、農城、儒城、醫城的人全都會相信吧。」

  戚無雙聽了這話,不但不怒,反倒大笑出聲。

  「哈哈哈,我待女子若心肝之寶,她們哪捨得控訴我呢?」戚無雙拿起玉扇一搧,突然驚呼出聲。「唉呀,這是不是耽擱得太久了?我答應了要給桂香院的柳雪姑娘帶剛出爐的清香糕去的。快走快走!」

  「吆喝——」車伕笑著揚起韁繩,想著這戚家少爺果然是多情種子啊!

  「藺公子還在嗎?」戚無雙的身子微探出車窗,雪白衣襟在風裡飄動著。

  「當然還在啊。」

  「噢。」這一聲之後,戚無雙便放下窗簾,不再多言。

  冷風繼續呼呼地掠過山路,回復原本的淒涼,只有馬車上的鈴當,隨著馬車加快速度,不停地發出清脆鈴聲。

  叮噹、叮噹……

  鈴聲一路傳至山坡上的墓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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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爺,那似乎是無雙少爺的叮噹馬車。啊……走了,看樣子是不會上來祭拜明珠姑娘了。」藺常風的小廝包二,伸長脖子往山丘底下瞧。

  「你脖子再探得長一些,當心跌落山谷。」

  藺常風站在墓碑邊,冷風吹過他以黑玉綰起的發,年少時笑容和煦、面貌不俗的他,身上依舊有種如沐春風的氣息,只是黑曜眼裡多了分堅定,神態多了分沉著,連那端正五官也更添王者氣勢,讓人在他面前不敢放肆。

  「呵呵。」包二抓著頭,傻傻地笑著。

  「你瞧見這東西沒?」藺常風看著墓碑邊一束明珠最愛的小菊花。「無雙應當早就來祭拜過妹妹了。」

  這八年來明珠的祭日,無雙都是來過的,只是——

  無雙併不想與他碰面就是了。

  「他既然來了,為什麼不上來跟少爺打聲招呼?」包二雖來到藺家不久,可藺少爺的義妹方雲姑娘倒同他說過許多事。

  「無雙應該是怕見了我,想到妹妹來不及嫁為人婦,觸景傷情吧。」藺常風拾起一片落在墓碑邊的落葉,目光停留在上頭「戚明珠之墓」幾個大字之上。

  唉,人生無非便是「無常」二字。

  八年前,戚無雙與戚明珠在一向平靜的官道上遇著強盜,跌入山崖,無雙撿回一條命,明珠則在十二歲便離開人世。

  他當時聞此惡耗,三天三夜都說不出話來。此後一整年時間,他只要一想到明珠賴在他懷裡要他餵著吃糖的模樣,他便鼻酸。

  「真要說觸景傷情,也是少爺您吧。聽說那戚無雙長得跟明珠姑娘同一模樣,少爺看了就會想起明珠姑娘。」包二看著少爺直盯著墓碑,心生不滿地說道。

  「不見也好,省得我見了,便忍不住要猜想明珠如今還在世的模樣,那又有什麼好受呢?她畢竟過世八年了,應當早已輪迴轉世,與這世間無牽無連了才對。」

  藺常風目視著山丘下那個只剩下一小點黑影的戚家馬車。

  明珠過世後,他只見過戚無雙一次面,當時戚無雙大難不死、大病一場,整個人神智不清,誰也認不得。

  八年來,他與戚家漸漸失了聯絡,不曾再見過戚無雙,只知道他以俊美聞名,是花城裡有名的風流大少。

  「聽說那戚無雙又新娶了一名妾室,年紀輕輕便有了三房四妾,實在不像話。」包二說道。

  「戚伯父就這麼一個獨子,自然希望他能多些子嗣。況且,戚無雙靠著他的好眼光,將戚家花卉事業擴展到脂澤粉黛上賺了不少銀兩,也是事實。」

  「他不過是把在女人堆打轉的本事拿來賺錢。」長得一臉圓的包二不以為然地說道。

  「你在明珠墳前抱怨這些事,當心明珠夜裡找你算帳。」藺常風揶揄著小廝,見他臉色發白,忍不住低笑出聲。「瞧你一副害怕模樣,咱們走吧。」

  包二點頭,連忙轉身收拾起東西。

  「少爺,真的不用派人把昨晚亂指控你的姑娘找回來嗎?我可以替您作證,說我當時也在酒樓包廂內……」包二看著少爺,就是為他打抱不平。

  「即便你願意出來作證,旁人也會說你是我的心腹,替我撒謊也是天經地義之事。只是,日後行事必得更加小心謹慎些。」藺常風一忖及此事,眉倒沒皺,只是眼裡閃過一絲沉吟。

  「少爺是怕有其它姑娘有樣學樣嗎?」

  我怕的是,此事乃是有心人要壞我名聲。

  藺常風將這些話壓在心底,轉身看向戚明珠墓碑,輕聲說道:「明珠,藺哥哥先離開了,明年再來看你。」

  「少爺,方雲姑娘要我勸勸你,早早再結一門親事,總不可能為個小女孩耽誤一生幸福。」包二緊跟在少爺身邊說道。

  「你又說這些話,不怕明珠不快,來個夜裡托夢?」藺常風挑眉問道。

  「這這……這話是方雲姑娘說的,不是我說的。她前陣子還跑了趟巫城,替你求姻緣呢!」包二一提到方雲姑娘,便是一臉的激賞。「其實,大伙都說方姑娘從十年前老夫人還在世時,就陪在您身邊了,您怎麼不快點收她進房呢?」

  「方雲侍候我娘無微不至,只是我始終當她是妹子。況且,婚姻之事得靠緣分,急不得的。」娘與明珠相繼離開人世,他自然不急。

  「應該是少爺眼光高人一等吧。您代替聖上走遍大江南北搜集民間歌謠、佚史,就連海外諸國都去過幾回,尋常女子見識淺薄,哪能懂少爺這番心思。」包二驕傲地說道。

  「孤身一人,方便四處探訪,家中若擱了妻子,總是要有人牽掛。總之,你便這樣對方雲說吧。」

  藺常風言畢,仰頭望向暮色,緩緩步下山丘。

  硬要他娶親,也不是不成,只是不怎麼有意願罷了。天下之大,就找不到一個能讓他心甘情願成親的女子嗎?

  或者,他改天該上門跟戚無雙討教討教,看他挑選妻妾的條件為何,怎能如此輕易地便娶了三房四妾呢?

第1章(2)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

  花城與農城邊界上的雙子湖裡,十五夜的明月正盈盈高掛星空,與天際邊即將破曉的微亮日光相互爭輝。

  只是嘛,這日月二者的鋒芒,此時竟是全都不及湖裡那艘燈火通明的畫舫來得顯眼。

  「來抓我啊。」

  「我在這兒呢……」

  畫舫間鶯鶯燕燕的嬉鬧聲,傳到湖裡十步外的一方單篷小舟裡。

  睡夢間的藺常風勉強睜開眼,黑眸裡有著一絲恍惚。

  他怎麼會睡著?而且還睡得如此熟沉?

  莫非年紀真的大了嗎?藺常風自嘲地笑著,從兩人手臂寬的小篷裡坐起身,往船邊一望——

  一艘中型畫舫,正在他們這葉扁舟不遠處。

  明亮畫舫讓處在夜色裡的藺常風,亦能清楚地將船上的動靜看得一清二楚。

  一名頭戴黑絲罩、前襟敞開、露出胸膛的清弱男子,正胡亂追逐著身邊穿著各色抹胸及薄紗衣衫的三、四名女子。

  藺常風的目光移至船身上象徵戚家的山茶花家徽,不免又坐直了身子。

  山茶花家徽是戚無雙接手戚家部分產業之後,才增添之物。此後,戚家出產的胭脂、花紅紙箋,甚至布匹,都貼上這印記,名門仕女莫不以身上有戚家山茶花家徽之物為傲。

  藺常風望著畫舫上,那個頭蒙黑絲罩,下巴娟秀、頸子修長無瑕,卻較之一般男子矮了半顆頭的男子。

  那就是戚無雙嗎?要不是露出了胸膛,言行舉止還真有些女態。

  「主子,快來啊……」

  一名頭上戴著玫瑰的姑娘,嬌嗔地用手巾打了下那個蒙黑絲罩的年輕男子。

  藺常風試圖從戚無雙隱約露出的下巴看出些許長相,卻因為對方捉著一個姑娘,開始朝對方上下其手而避開眼。

  八年改變了許多事,戚無雙不再是那個無邪的孩童,甚至可能比他這個藺哥哥還閱人無數哩。

  「船夫,請將船划得遠些。」藺常風說道。

  小舟之上,安靜無聲。

  「包二?」藺常風扶著舟邊緩慢站起,走出兩人寬的船篷。

  船上哪來船夫影子,便連小廝包二都不見了蹤影。

  「包二!」

  包二正倒在船尾的一灘血泊裡。

  藺常風臉色慘白地走到包二身邊,小舟劇烈搖晃起來。

  包二身上流出的血泊隨之覆滿船底,染紅了藺常風足下白靴與金緞長袍下擺。

  他彎下身,強作鎮定地探向包二鼻尖,想知道他是否還有呼息——

  斷了氣。

  藺常風心頭一涼、鼻尖一酸。

  「你好好地去吧,我會幫你查出兇手的。」他伸手覆住包二的眼,希望包二能瞑目。

  豈料,包二的頸子因為被利刃切出一道大傷口,經過藺常風這麼一碰,圓圓一顆頭竟一歪,垂到胸前。

  藺常風倒抽一口氣,卻沒退開,只是臉色慘白地紅了眼眶。

  他並不懼怕死亡,只是包二與他共同生活已有半年,如今見他遭此橫禍,怎能不難過?

  這名船夫殺人手段之殘忍,實非常人,他一定要找出原因及兇手,替包二討回公道。

  藺常風眸裡閃過一道戾光,儒雅神態一斂,輪廓極深的臉孔頓時變得危險,恰似一頭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的獸類。

  「哈哈哈……再捉不著,就罰你夜裡睡甲板上頭……」戚家畫舫上,鶯鶯燕燕的嬌笑聲,再度傳到藺常風這頭的小舟上。

  藺常風握緊拳頭,壓下胸口悲憤,他抬頭望向戚家大船,朗聲說道——

  「在下藺常風,小廝方才被船夫刺客所殺,煩請戚公子速派人通知官府報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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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後,藺常風被請上戚家畫舫,還沒來得及與戚無雙打照面,那些被小舟上屍體嚇得花容失色的女眷們,早早便擁著戚無雙躲得不見人影。

  他站在夜風裡,便被一名約莫四十多歲的管事褚娘請至船裡客房。

  褚娘替他備妥盥洗熱水及一襲新衣,請他稍候片刻。

  藺常風打理完畢,無心於客船裡的富貴氣象,只是劍眉深鎖地坐在禪椅上。

  窗外天光已漸漸明亮,但他的心情卻未隨之晴朗。

  為何有人要對包二痛下殺手?

  包二不過一名小廝,而他走遍天下,明為搜集各地散佚詩歌、文史之儒士,暗地卻是查訪各地民情及官吏政績的皇上密使。

  他才有可能是惹來殺身禍之人!

  只是,他此一任務原本便是秘密行事,不該有人知曉。

  還是因為皇上兩個月前提到,有意立他為「巫城」城主一事,不小心洩漏出去,引來了殺機?藺常風皺著眉,腦中閃過千百個可能。

  只是,姑且不論原因為何,包二極有可能是因他而死,總是不爭的事實。畢竟,仔細一想,此事確實疑點重重。

  他雖經常乘船夜遊,卻從不曾在舟船上睡得如此熟沉。是不是在小舟划到湖中心時,他鼻尖所聞到的那股濃香作祟,所以才會睡得人事不醒?

  自責讓藺常風痛苦地擰起眉,雙拳青筋畢露,肩膀則像壓了千百石擔子一樣地挺不直身。

  他以為娘和明珠過世之後,自己孑然一身,別無所懼了,因此探查民情時總是毫無隱瞞、不留情面,沒想到他卻還是連累了包二。

  即便他知情包二尚有三、四名兄弟姊妹可侍奉包二雙親,但心頭總是忍不住難受。

  「藺公子,我們主子請您至小廳見面。」褚娘在門外喚道。

  藺常風一起身,感覺到畫舫正快速地前進。

  「請暫緩船速,我不能撇下我的小廝一人陳屍于于湖間。」藺常風旋即打開房門,臉色凝重地說道。

  「無雙主子已讓人綁住小舟繫於後頭,並為您的小廝覆上黑色布巾,以示哀悼之意。」褚娘說道。

  「多謝。」藺常風一頷領,神色這才安穩些。

  「藺公子乃戚家貴客,無須多謝。」褚娘領著他走到一道位於船中央,正裊裊飄出爽朗清香的木雕門前。

  「藺公子,請進。」褚娘為他推開門。

  門內迎面而來的日光讓藺常風瞇起眼,他站在門邊,望向窗邊紫檀禪床上那個身後竹簾半掀,映得一身日光的人兒時,心下頓時一愣。

  花城裡誰不知道戚無雙長了一副好相貌,但——

  怎麼沒人提過戚無雙竟長成這副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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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13 12:29:18

第2章(1)  

  眼前戚無雙一對鳳眼似笑非笑地睨著人,黑瞳子燦亮如鏡,斜挑而起的眼尾,多勾一分不正經、少一分則失了風情。

  玉雕巧鼻配上薄唇、瓜子臉,說妖氣也許過分,但一個男子俊秀清艷到這般地步,實在是讓人不得不驚。

  更別提戚無雙那頭烏髮只隨意以羊脂玉簪斜斜簪起,泰半都落到胸前,像是存心要映襯那一身只有商人才穿的純白素衣,穿在戚無雙身上仍惑人心神一般。

  雖說那件純白素衣細看之下,是做工極講究的暗花紗羅,可那樣式分明只是件翻領對襟的簡單裝束,怎麼戚無雙一穿便像是著了錦袍般的華麗不凡?

  藺常風站在原地,腦中不由得閃過一個念頭——

  若是明珠未過世,也會是這副模樣嗎?

  被人盯著瞧的戚無雙,斜眸望向門邊一動也不動的藺常風。

  藺常風不動,戚無雙也就繼續似坐似臥地斜倚於紫檀禪床間,只揚起雪白柔荑不經意地輕拂過身側幾個朱色團墊。

  藺常風望著對方擱在朱團墊上,雪透指尖像染了胭脂般的妖紅姿態,不禁皺起眉。

  一時之間,他不知道該驚艷戚無雙此等絕色,還是該惋惜一個清俊男兒竟長成了雌雄莫辨的姿態。如同他明知道自己此時模樣失禮,但一時之間實在回不過神。

  「主子,請用葡萄。」如意取過几案玉盤裡的葡萄送到戚無雙手邊。

  戚無雙拈了幾顆葡萄,玩耍似地投壺至十步之外的一個小金壺裡,擺明了不把論顆計價的域外珍貴水果放在眼裡,也像是對方才發生於週遭的命案,完全不放在心上。

  戚無雙的漠然,讓藺常風驚醒過來。

  他後背泛過一陣冷汗,如今方知美色害人匪淺,讓他竟忘了正事。

  「打擾了。」藺常風斂起心神,走進屋內。

  戚無雙手一揮讓如意退下,目光緊盯著他。

  大門一關,屋內就只剩他們兩人。

  「多謝戚公子幫了在下一個大忙。」藺常風說道。

  「藺哥哥,你就別跟我這麼生疏了。我多年前與妹妹老愛在你身邊打轉,你總是好脾氣地陪著我們,這事我可沒忘。」戚無雙端正了下身子,卻仍然歪歪斜斜地靠於禪床邊。

  戚無雙清朗的聲音讓藺常風又是一陣不解,怎麼這戚無雙的聲音竟同長相一般讓人驚艷,卻仍是男女莫辨。

  「話雖如此,畢竟十年未見。如今一見,便給你添了大麻煩,畢竟不是每人都會願意與死者沾上關係。」藺常風客氣地說道。

  「我在鬼門關前走過一遭,什麼死不死的、晦氣不晦氣,早就都嚇不倒我了。」戚無雙笑著說道。

  「說得好,生死本是常事,世人早該要有這番體悟。」藺常風一頷領,對這戚無雙倒也有些刮目相看了起來。

  「我只是有些不解,藺哥哥最近莫非是惹了什麼仇家?否則,十日前剛被指控毀了姑娘家清白,今日又遇上小廝被害,你不覺得此事有詭怪嗎?」

  藺常風聽戚無雙的語氣裡竟是全然信任之意,胸口頓時一暖。

  「我會把這事弄清楚。存心嫁禍於我,便該衝著我來,殺害我身邊的人、輕易毀去一條人命,便是罪不可赦之事。」藺常風語氣鏗鏘地說道。

  「藺哥哥,你府裡可有任何人知情你今日夜遊?」戚無雙問道。

  「只有小廝包二。」

  「船夫是誰?」

  「是包二去找來的。」

  戚無雙緩緩從禪床上起身,一對美目滴溜溜地轉了一圈。

  「你這麻煩惹得可大了。夜深人靜帶著小廝出門,小廝又死於船上,若有人硬要說是你殺人滅口,你實在是脫不了干係。」

  「我擔心的便是這事。」藺常風讚賞地望著戚無雙,不意這人竟能有如此敏捷心思。

  戚無雙看出藺常風眼裡讚賞,抿唇一笑,美目閃過一陣光采。

  藺常風只覺得戚無雙此時模樣,恰似明珠兒時被人稱讚而開心的樣子,心裡不禁閃過一絲愴然。

  「不過,我瞧藺哥哥倒是四平八穩,看來並不擔心被冠上殺人之名。想必是皇親國戚畢竟擁有特權,容易脫身吧。」戚無雙早知道藺哥哥身份不凡,畢竟八年前他們兄妹進出藺府時,門口便有京城侍衛軍守護。

  「我只能說,我不擔心被屈打成招,但清白名聲鐵定毀於一旦,也是必須接受之事。」藺常風一聳肩,忽而苦笑出聲。「恐怕前幾日,我的名聲也早就毀了。」

  「人命與毀人清白,輕重畢竟不同。不過——」戚無雙緩緩走到藺常風面前,粲然一笑。「算你運氣好,我可以救你這一回。」

  藺常風望著戚無雙逼近的絕色臉龐,不自覺地屏住呼吸。

  「我方才正好瞧見你小舟上船夫打扮的男子,手持利刃,跳船潛入水裡。」戚無雙說道。

  藺常風瞪大眼,不能置信地看著戚無雙。

  「你方才不是正與女眷們……」

  「唉呀,這下我可得吐實了。」戚無雙揚唇一笑,朝他眨眨眼,模樣帶著幾分風流與得意。

  「願聞其詳。」

  「那塊黑布不過是做做樣子,其實裡頭瞧得一清二楚。我今日想找哪個妻妾過夜,又不想她們互相嫉妒,便騙她們說我蒙著眼捉人,哪個沒被捉著,便讓哪個陪我……」戚無雙笑而不語,瞅了藺常風一眼。

  藺常風心頭霎時一亂,頓時垂眸避開那對桃花眸子。

  「唉呀,藺哥哥可是臉紅了嗎?」戚無雙嘻笑著又欺前一步,伸手戲弄著藺常風發紅的耳珠子。

  藺常風一個反掌,拉下戚無雙的手腕。只是,戚無雙冰冷但柔若無骨的纖腕,卻教藺常風一驚。

  這——哪是個男子的手腕?!

  「唉呀。」戚無雙驚呼一聲,順著藺常風的手勢,倒入他胸前。

  「戚公子自重!」藺常風臉色一肅,旋即握住戚無雙肩膀,將人推至一臂之外。

  戚無雙發上玉簪落了下來,一頭青絲於是流瀉於肩胸之前,更顯女子媚態。

  藺常風急忙起身退到幾步之外。

  「明明就是你擁我入懷的,還要我自重什麼?」戚無雙一個轉身在禪椅裡坐了下去,可一對眸子仍然緊盯著他。

  「我那是無心之過,不是存心要輕薄你。」

  「若是藺哥哥真想輕薄我,我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戚無雙嫣然一笑。

  藺常風修眉鎖得更緊,又再後退三大步。瞧這戚無雙說的是什麼悖風逆俗之話!

  「今晚有命案,如此輕佻舉動對死者不敬。」藺常風模樣雖鎮定,不過端正面龐卻染上一層紅暈,紅到他懷疑自己會開始冒煙。

  「藺哥哥的話倒也有理。總之,咱們來日方長,你可得習慣我這種瘋瘋顛顛的性子才是。」戚無雙勾起艷紅雙唇說道。

  「藺某不知道戚公子此話何意。」藺常風修眉一凜,心中有股不好的預感。

  「藺哥哥這幾年被皇上選中,四處搜集秋豐國民間失散歌謠及傳說,是吧?」

  「是。」

  「你名聲如此顯赫,德行又是如此高潔,若是我說要和你一同成行,我爹必然不會再催著我一定要娶房正室。」戚無雙一臉無辜地望著他。

  「我無法帶你一同成行。」藺常風馬上拒絕,畢竟他出巡實是為了視察各城官府是否有貪贓枉法之事。

  如同他是皇上私生於民間之十四皇子一事,身份僅僅載於皇錄間,卻不可以輕易對外人道一般。

  「恐怕你現在是身不由己了。」戚無雙睨著他,露出一抹神秘微笑。

  「若我不依,你便不上官府作證嗎?」藺常風腦子一轉、眸色一沉,對戚無雙原有的一點好感,頓時消散無蹤。

  「藺哥哥果然是聰明人。誰讓我爹逼婚逼得緊,前幾天還讓保鑣們架了我,想要強押我成親。藺哥哥遲遲不成親,一定能懂我的心情……」

  「我可不懂你娶了三房四妾,卻不迎娶正室的想法。」藺常風不以為然地說道。

  「我正室虛懸,是為了讓我的三房四妾們知道,我對她們一視同仁。」

  藺常風不以為然地挑眉。「你可知農城、巫城、儒城、醫城皆是一夫一妻?」

  「唉呀,這也只能說我們家明珠沒福分嫁到你這個能從一而終的夫婿。」戚無雙一聳肩,目光卻仍瞬也不瞬地望著他。

  「主子,船即將靠岸。」褚娘在門外說道。

  「知道了。」戚無雙看向藺常風,側頭又是一笑。「總之,魚幫水、水幫魚。我替藺哥哥作證,也煩請你替我擋擋那拚命要我成親的阿爹,我已有三房四妾,再多也消受不起了。」

  藺常風受此威脅,卻不得不妥協,輪廓分明的臉龐在少了那份溫暖笑意之後,顯露出一種拒人千里的漠然。

  不受威脅的個性,讓他其實想斷然拒絕戚無雙的脅迫。但此時乃是多事之秋,如今能少一事,便是一事。

  「在下先告退。」藺常風冷冷看了戚無雙一眼後,板著臉轉身離去。

  而戚無雙唇邊笑意在望著那扇緊閉房門時,瞬間消逝無蹤。

  其實,自己哪能真的瞧見藺常風的船夫拿著匕首棄船而逃呢,不過是想幫藺常風脫罪罷了。因為——

  藺哥哥是絕對不會殺人的!

  往昔不想再見到藺哥哥,因為怕惹來傷心往事。然則,此時藺哥哥逢此劫難,替他找出兇手,總是義不容辭之事。就當成……

  償了藺哥哥對明珠的年年掃墓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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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藺大哥,小弟從今日起便在府上打擾,直至你前往他城採集歌謠之日為止。」

  「誰准你搬到這兒居住!」

  藺常風站在藺府大廳裡,錯愕地望著今日仍是一身雪白、模樣恰如春光明媚,可惜眼色太妖媚的戚無雙。

  七日前,戚無雙與他一同到官府備案,將事情始末說完之後,便像斷了音訊似地毫無聯絡。他還以為戚無雙已經打了退堂鼓,不欲與他同行巫城。

  怎曉得戚無雙如今竟會突然現身,還擺出一副要長居於此的姿態。

  「唉呀,你都同意讓我陪著你探訪天下了,怎麼會不允許我暫時到府內打擾一段時間呢?況且,我若不來盯著你,萬一你不守信用獨自上路,那我豈不吃大虧了嗎?」不請自來的戚無雙露出編貝雪牙,一徑地笑著。

  藺常風皺起眉,但覺一陣心煩。

  他個性向來沉穩,尋常事物皆不易驚擾他。只是這一年才過了四個月,先是發生皇上召見,暗示有意立他為巫城城主一事,又經歷被人誣諂、包二被殺,接著又來一個不請自來的風流種子,要他不動心起念都難啊!

  是故,他平素的好脾氣在看到帶了婢女同行的戚無雙時,早就全拋到了九霄雲外。

  「男子不要將『唉呀』掛在唇邊。」藺常風皺眉說道。

  「唉呀,你瞧我這副德行,會把我跟尋常男子相提並論之人,不過就是你,還有我那催著我成家的爹唄。」戚無雙坐在黑檀太師椅裡,怎麼坐都覺得硬邦邦不舒服。

  這藺府大廳所有傢俱全為黑檀所制,光看就覺得不容易躺得舒服。

  「是啊,我們少爺能躺就不坐、能坐就不站,哪有半分男子德行。」婢女如意笑著說道。

  「是啊是啊。」戚無雙手裡玉扇一揚,得意地笑了起來。

  「此事哪裡值得自滿?」藺常風朝他們主僕望去一眼。

  如意急忙斂去笑容,站得筆直。

第2章(2)  

  「藺哥哥,你以前也是這麼一板一眼嗎?怎麼我記得你彼時總是笑不離唇,每日都笑得很開心哪。」戚無雙拿著折扇輕晃,依舊是坐沒坐相姿態。

  「遇上需要規矩約束之人,我自會嚴格以對。」藺常風沒好氣地說道。

  他確實是欠戚無雙一個人情,但戚無雙連商量都不曾,便大量索取回報,不免讓他有種被人握住把柄勒索之感。

  他向來行事正派,律己治人都剛正不阿,自然沒法子接受這種威脅行為。

  「既然藺哥哥治家甚嚴,就請你快快把你這府內的規矩都告訴我。不過,在那之前我得先讓人把外頭那幾箱行篋都搬進來。」戚無雙用眼神讓如意去打理一切。

  「幾箱行篋?!」藺常風驚訝地睜大眼,望著戚無雙絕色臉孔,卻找不到絲毫羞赧之意。

  「既然要行腳天下多日,行住坐臥自然也得舒適,行囊怎麼少得了。麻煩藺哥哥借我幾個小廝支使,替我將東西全拿進來。」戚無雙一笑,面不改色地要求道。

  「麻煩藺公子。」如意行了個揖,模樣倒是挺正經。

  藺常風看了站在門邊的管事一眼,讓他領著如意去發落這些大小諸事。

  「我於城池巷弄間搜尋詩歌,姿態不宜張揚,通常只帶一名護衛,生活起居也得自理,絕非你想像中遊山玩水的輕鬆日子。」藺常風拿起管事先前奉上的新茶玉露,輕抿了一口。

  「藺哥哥如今是在逼退我嗎?大不了,我就只帶如意一個婢女,其餘什麼都不帶。」

  「若在路上遇到盜匪,我就一名護衛,如何保護我們三人?」藺常風反問道。

  「如意武藝不錯,尋常功夫的盜賊還未必打得過她。」戚無雙胡扯道。

  「我不可能讓你們暴露於危險之間……」

  「話說回來,你既然有護衛,那日遊湖時,怎麼不將護衛帶在身邊呢?或者你那小廝還有機會活著……」戚無雙怕他又找理由,乾脆先下手為強。

  這一刀刺進藺常風胸口裡,刺得他臉色霎時青白。

  戚無雙說得沒錯,他對於此事確實相當自責。他身邊總是有護衛在暗處陪伴,只是有時也會想單獨一人清淨,誰曉得竟就鬧出了命案。

  早該知道他身份不同一般,實在不該為了貪一時清淨,便忽略了安危。

  如意從門口經過瞥見藺常風,忍不住問道:「藺公子,你臉色幹麼這麼差?」

  「他覺得我帶了這麼多行李,分明找他麻煩。」戚無雙看了眼藺哥哥,輕描淡寫地將話題扯開。

  「藺公子,我們主子雖是為了增長見識才硬是要跟在你身邊,但主子備妥這一切,也是想像你是大戶人家,行住坐臥皆講究,怕你在路上有不方便啊。」如意打抱不平地說道。

  「誰讓你多嘴了?去做你的事。」戚無雙啐了她一聲。

  藺常風看著戚無雙,發現自己確實一直在挑剔戚無雙的諸多不是。

  他只因為看不慣戚無雙的恣意妄行、不想忍受那行坐都沒規矩的模樣,也不耐煩自己今後旅程,還多了一個人在旁邊礙手礙腳,便不自覺地冷面以對。

  可這戚無雙願意為他挺身作證,完全不在乎會與殺人案牽扯上關係,實在也算是個有心人哪。

  「總之,路途漫漫,帶著過多行篋,只會加重沿路辛勞,勸你三思而行。」藺常風放緩語氣說完,此時才轉身在主人高椅上坐了下來。

  「如意,快點把一些不需要的東西讓車伕送回家裡。」

  戚無雙與如意暗暗交換了一眼,美目閃過一抹得逞笑容,就知道藺哥哥心慈又念舊情,一定會讓人留下的。

  只盼得自己接下來所策劃之事,亦能如此順利進行啊。

  「常風哥哥,外頭怎麼停了輛戚家馬車,還載了許多東西?」門口傳來一聲詢問。

  三人目光同時往門口看去——

  一名面貌清秀、身穿青色絲衣的二十多歲女子,挺直背脊走進屋內。

  「方雲,戚公子要在這裡小住一段時間。」藺常風喚道。

  方雲目光還停留在戚無雙的花容月貌,一時還回不過神來。

  戚無雙則是很快地打量過方雲疲憊的臉龐,對於她並未對藺常風行禮一事,雖然有些驚訝,卻只是挑了下眉,便笑著說道:「這位姑娘,想必就是一直侍候藺夫人,後來還被收為義女的方雲姑娘吧。」戚無雙笑嘻嘻地說道。「我依稀記得兒時見過姑娘幾回呢。」

  「戚公子好眼色。」方雲彎身行了個大禮。「多謝戚公子證明了常風哥哥的清白。」

  「藺哥哥清者自清,我也不過是正巧經過,順手撿了個救人的人情。」戚無雙神色淡然地望了她一眼,心裡閃過疑惑。

  這方雲在戚家是以何種地位自居,竟會代藺哥哥致謝?

  「我娘生前,方雲親侍湯藥一如親生女兒,這些年藺家生活瑣事,也多虧她照應。便連包二過世,她也是幾日幾夜不睡地替他打理後事,瘦了一大圈,藺家當她是自己人。」藺常風看出戚無雙挑眉疑惑,淡淡解釋道。

  方雲望著藺常風,勉強一笑後,便低下頭。

  戚無雙笑著對方雲豎起大拇指。「方姑娘人好心美,無雙深感欽佩!」

  「戚公子才是相貌絕倫,若生為女子,不知有多傾國傾城。」方雲再抬頭,目光便又不小心聚焦於戚無雙臉上,揣想著——

  若是明珠還在世的話,常風哥哥有了這般面貌之妻子,哪還有法子將其它女子放在心上。或者,正因如此,他才至今不婚不娶?

  「我若是身為女子,這副皮相也不會吃香了。」戚無雙笑著回道。

  「戚公子客氣了。你這面貌俊中帶俏,細細一瞧,竟是美貌大過於男子清俊,若穿女裝亦是絕色佳人。」方雲仍死盯著戚無雙說道。

  「他是貨真價實的男子。」藺常風想起那一夜戚無雙在畫肪上的荒唐,皺著眉說道。

  「是啊……春風院裡的姑娘及我的三房四妾們,都會十分樂意證實此事。」戚無雙笑著起身走到藺常風身邊,一派閒散地說道:「不過,曾有命相師告訴過我,說我男身女相,實非好相。日後,可能要煩請藺哥哥到明珠墓上時,也順便替我上個香。」

  「你爹娘尚在,說的是什麼話!」藺常風板起臉,瞪了戚無雙一眼。

  「果然也只有藺哥哥會教訓我了。」戚無雙笑著又往藺常風挨近一步。

  方雲一看戚無雙竟在光天化日下做出不合宜舉動,她俏臉微沉,即刻便對藺常風說道:「常風哥哥先回房休息吧。您前晚在官府裡耽擱一日,昨日又進宮去向聖上稟告,十日後,還要再到巫城採集歌謠,身體總是得顧好啊。」

  「是啊是啊,這行程聽起來是夠累人的。想我前幾日為了包二之事,才陪著他在官府待了一日,至今身子仍疲倦呢!」戚無雙見方雲神色防備,故意更加挨近藺常風。

  藺常風原不以為意,只覺得戚無雙的身子未免太冷涼。

  他低頭望向戚無雙,不意卻先聞到對方身上較之蘭芷馥郁、較蜜香清雅的特殊異香。

  他屏住呼吸,卻發現戚無雙一對美眸正似笑非笑地睨著他。

  藺常風忙斂起所有心思,並將戚無雙揪進一旁太師椅裡,轉頭對著站在門邊待命的管事說道:「將戚公子安排至梅院。」那是最大也離他最遠的院落。

  「梅院!」方雲驚呼出聲,那是皇親國戚來訪時才入住的院落。

  「戚公子原本該是我的親人,無妨。」藺常風說道。

  「藺哥哥,過來一下,我有事要告訴你。」戚無雙朝著藺常風招招手。

  「有何事不可當著他人說?」

  戚無雙見著藺常風一副坦蕩蕩姿態,美唇邊揚起一抹賊笑,款款起身,一個欺身向前,便攬住了藺常風的頸子,附耳對他說了幾句話。

  「我爹逼著我成親,可我心裡只想著藺哥哥,只好住進你家,謝謝你還特別安排了最好的院落給我……」

  戚無雙吐氣如蘭,藺常風卻被嚇得神色慘白,急忙將人推在一臂之外。

  「兩個男子摟摟抱抱成何體統!」方雲氣急敗壞地上前扯開兩人。

  甫進門的如意見狀,則是格格亂笑了起來。

  「藺少爺莫見怪,我家主子就是頑皮,先前在馬車上便說過,想知道藺公子是否真是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哪。」

  又在戲弄人!藺常風星目一沉,瞧著戚無雙嬌紅唇邊那抹笑意,他驀地別開頭,連看都不想再多看一眼。

  「方雲,戚公子的安頓便交給你與管事發落。」藺常風頭也不回地轉身,走出廳堂。

  這戚無雙分明就是麻煩傢伙,帶著這樣一個麻煩傢伙,要他如何完成聖上昨日交代的使命,查清巫城謠言的來源呢?

  「我爹娘逼著我成親,可我心裡只想著藺哥哥,只好住進你家……」

  只是,當藺常風大步走過花園時,腦海裡卻又不小心盤桓起這幾句話。

  他用力一甩頭,要求自己在尚未出發去巫城前,連看都不要看戚無雙一眼,免得又惹來一身腥。

  他近來的麻煩事,還不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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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13 12:44:44

第3章(1)  

  藺常風習慣早起,通常於清晨五更,太陽尚未升起時,他便已盥洗完畢,讓小廝送上一盅粥、沏上一壺茶、讀些經論、看看各地探子傳來的民情、想想案件該如何撰寫稟報。

  之後,他會練一套武功,為一日精神做好準備。這事乃是他在二十歲於父皇示意之下,開始秘密招募、培養能為他所用的探子時,與他們共同接受訓練,所培養出來的習慣。

  然則,打從戚無雙住進藺府之後,他的清淨與習慣便不再復得。

  連一日都不可得!

  天亮之前不入睡的戚無雙,總會在天際將明未明之際便來敲門,總是要纏著他談天說地一番,直至天色大亮後,才肯回房入睡。

  有時,他故意不理會戚無雙,可那戚無雙便會坐在一旁,一邊吃著香甜糖飴,一邊自顧自地說些戚家的玫瑰胭脂與鄰國用胭脂蟲製作的東西有多不同等等趣事,直到他不由自主地與之攀談起來為止。

  「是故明君制民之產,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樂歲終身飽,凶年免於死亡;然後驅而之善,故民之從之也輕……」

  這一日,藺常風才誦讀了幾頁東土進貢的經書,還在讚歎文章內之仁政意境,便聽見外頭傳來喧鬧聲。

  「無雙公子,我家少爺還在睡。」自包二被殺後,始終跟在藺常風左右的衛護郭虎攔在門前,沉聲說道。

  「才不是,他每天比鳥還早起。況且,屋裡燈燭明明亮著,我還聽到他唸書的聲音……」戚無雙清朗聲音懶懶地拉長著,半依半靠地偎在如意懷裡。

  「少爺在讀書。」郭虎口拙,只好大張雙臂擋住去路。

  「讀書不如出門長見識。」戚無雙算準郭虎不敢碰人,硬是步步逼近,上前敲門。「藺哥哥,你今天一定要見我,我有大事要告訴你……」

  藺常風皺眉起身,才拉開門,戚無雙的身子便一股腦兒地倒進他懷裡。

  「藺哥哥,早啊。」戚無雙一笑,毫不客氣地把重量全都放到他的身上。

  藺常風屏住呼吸,擋住那必然會撲鼻而來的淡香,再將戚無雙拎至窗邊長榻間,並很快地移開眸——

  雖是很快移開眼,但戚無雙如今被酒氣醺得眼皮、雙頰嫣紅,原本少了血色的玉容多添了幾分媚態的模樣,他倒是記住了。

  藺常風強迫自己平心靜氣,露出一個最不會顯露情緒的和暖笑容。

  「無雙公子,你有何指教?」

  「有,我可以指教你很多。像你對我微笑時,不妨再多放些感情。」

  戚無雙斜斜歪歪地倒入靠窗長榻,對襟長衫微開,露出光滑脖頸。

  藺常風不由得想,若非自己見識過戚無雙裸露上身,要不喉間並無男性象徵的他,真不免要讓人懷疑起這戚無雙鐵定女扮男裝。

  「要我笑容再真誠些,便是你一早來擾人的『大事』?」藺常風雙臂交握在胸前,認定這個小老弟只是想找借口親近人罷了。

  他與戚無雙或者多年未見,但他卻還是能感受到戚無雙一回府便要尋他的習慣,與兒時幾乎一模一樣。而他何嘗不是在不知不覺間愈益縱容了這個小兄弟?

  「你可知外頭現在怎麼傳你?」戚無雙說道。

  「我無暇去理會天下道聽塗說之人。」藺常風皺著眉頭,並不想追問。

  「偏偏這些人就是能興風作浪。」戚無雙抬起手,雪白寬袖下一對玉凝細臂往外一揮。「如意、郭虎,你們全都下去,我有話要私下跟藺哥哥說。」

  如意先退了下去,郭虎則看著藺常風,仍然站在原地。

  「你也下去吧,但房門無須關上。」藺常風說道。

  「藺哥哥不怕隔牆有耳?」戚無雙掩唇打了個酒嗝。

  「我不想引人非議。」藺常風說道。

  「兩名男子如何會引人非議?除非藺哥哥心裡有鬼。」戚無雙把頭靠在長榻上一隻以檜木圓珠製成的長枕間,貪心地長吸了一口檜木濃郁香氣。

  還是藺哥哥身上的木質味道最讓人放心。

  藺常風望著戚無雙一副隨時要入眠的姿態,他走至長桌前,在方正大椅裡直挺地坐著。

  戚無雙依舊偎在長榻邊,打了個哈欠後,才懶洋洋地抬眸一望。

  「這麼正襟危坐,莫非是要審我嗎?」戚無雙嗤地一聲笑了出來。

  「若非你數日前一席胡言亂語,我何需嚴防於你?」藺常風定定看著戚無雙的眼,不許自己注意到那頭烏緞長髮半披半綰時所流露的媚態。

  「我就這麼骨瘦的一具身子,難不成能撲倒你嗎?」

  藺常風不想回答這一句,只是面露無奈地說道:「你不是要跟我說外頭人如今如何傳說我嗎?」

  「瞧我這腦袋啊!」戚無雙敲了下自己的頭,勉強坐直身子。「外頭如今都說你欺世盜名,表面道貌岸然,實則四處留情,秋豐國六大城裡都有被你遺棄之女子。還說包二之死乃是自盡,是為了替他那個被你遺棄的未過門妻子報仇,想誣陷於你……」

  藺常風聽著戚無雙又說了一大串流言蜚語,臉上卻是毫無驚訝或動怒神色。

  他在六大城裡布下的探子們,早在數日前,便回報了他這些訊息。他知道有人在散發對他不利的流言,只不過,在線索未全之前,不願打草驚蛇罷了。

  「怎麼藺哥哥對這些事一點反應皆無?是你修養太好,還是我太多嘴?」戚無雙水眸睨著他,輕笑地問道。

  「傳聞並非事實,我不想與之相應。」

  「可大伙信了,四處傳說著你是花城除了我之外的風流種子。」戚無雙說道。

  「我無愧於心。」

  戚無雙見他一臉平靜神態,忍不住惱怒地皺起眉,俏臉一冷。

  「就算我多事吧!覺得這事有蹊蹺,存心想替你討個清白,沒想到你倒是雲淡風輕,什麼也不在意。」

  「多謝你的費心,不過這事我自有打算,你實在無須惹麻煩上身。」藺常風望著戚無雙,心裡其實甚是感動。

  包二被殺之後,府內所有人皆絕口不提此事,便連方雲亦顯得神色不安,一副只想此事快快過去的息事寧人模樣,只有無雙這個小老弟,一心一意想為他澄清罪名。

  「我這人最愛麻煩,我只是想不通你究竟在朝廷惹火了誰?」戚無雙說完這話,自個兒先搖了搖頭。「你雖是著名儒士,但不是什麼能動搖國本的股肱之士,沒必要為你惹出殺人這種大事。」

  藺常風點頭,也不接話。畢竟,他為何出事,自己心裡多少有數。

  「最最讓我不解的是……我瞧你像是心知肚明,知道自己是因何事導致這等後果一樣。」戚無雙明眸直望入他眼裡。

  藺常風仰視著戚無雙眼中的清楚明白,心裡頓時一驚。這小子看似瘋瘋顛顛,卻對所有事全都一清二楚。

  他如今算是懂了為何那些商旅們在提到戚無雙時,會說戚無雙眼色極好。

  「你若擔心招惹上麻煩,還是快快回戚府裡去來得妥當。」藺常風故意冷然說道。

  「妥當什麼?妥當我爹逼我成親嗎?我可不要,找出誣賴你的兇手,還比較有趣些。你以為我這幾日夜夜花天酒地是為了什麼?風月場合中最易得到消息——大伙們喝了酒、抱了姑娘,什麼事都可說得。」戚無雙笑著說道。

  「對方兇手既能殺一個包二,也不會介意再殺一個。」藺常風語帶威脅地說道,不希望戚無雙將危險當成遊戲。

  藺常風的關懷讓戚無雙眼兒一亮,立刻滑下長榻,走到他面前,以孩子炫耀新玩意的口氣說道:「我猜兇手不會再殺人了。」

  藺常風一挑眉,等待著對方開口。

  「我以為兇手意在壞你名聲,否則何以在小舟之上只殺小廝、不殺你?如今只要你名聲夠壞,對方便不會再有任何殺人舉動。而有了我這麼一個夜夜笙歌的紈褲子弟陪在你身邊,加上外頭滿天遍野的小道消息,我瞧你這名聲約莫也毀得差不多了。」

  戚無雙雙手背在身後,繞著他走了一圈,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回後,故意裝出不勝惋惜模樣。

  「唉呀……可惜了藺常風這般好人才,竟被戚無雙那種胚子給帶壞……」

  藺常風看著戚無雙一臉頑皮模樣,腦裡轉過數種心思,臉龐卻是沒顯露一分喜怒之色。

  戚無雙望著他,無法從他的表情看出端倪。

  怎麼會到此時才發現藺哥哥比兒時記憶來得莫測高深。畢竟,自己在商場打轉也有數載時間,要讓自己摸不透,也算是件難事。

  藺常風一步向前,忽而伸手重拍戚無雙的肩。

  戚無雙嚇一大跳,小手緊摀住胸口,菱紅小嘴怔愕地微張著。

  藺常風驀地仰頭大笑出聲,他笑瞇了眼,笑咧出一口雪白牙齒。這些時日在面對戚無雙時總覆上一層冰的輪廓,此時卻像春陽一樣暖和柔煦。

  戚無雙瞧著瞧著,鼻尖微紅,如今才覺得真正尋回了童年的那個藺哥哥。

  「為兄當真是錯看你了,我心裡有的算計與想法,你倒是都想得極清楚,莫怪乎你年紀輕輕便能穩住戚家產業。」

  「藺哥哥倒也不必對我如此誇讚,我靠的就是這些小聰明罷了。」戚無雙望著藺常風臉上的折服笑容,心中不由得一動。

  藺常風的黑眸對上戚無雙,兩人目光就此焦著,誰也沒有先移開眼。

  「你該誇讚我的是——」戚無雙先動了身子,挨近藺常風身邊,附耳說道:「其實我那夜並未看到船夫兇手,我不過是相信你,想保你清白罷了。」

  藺常風聞言,先是怔愣,繼而皺起眉,聲色嚴厲地說道:「你這舉動不但糊塗而且亂來!若我是殺人兇手,你如今焉有命在?你就不懂得怎麼保護自己嗎?」

  「我只知道自己信得過藺哥哥的人品。」戚無雙堅定地說道。

  藺常風看著這個小老弟,內心著實感動不已。

  「為兄的謝過你的信任了。」他啞聲說道。

  「等我找著線索,知道誰是散佈謠言誣賴你的人再謝我吧。總之,找個有空的晚上,小弟領著你到春風院,一同徹底敗壞名聲。」

  「我若徹底敗壞名聲,兇手便不會再出沒,如此我便永遠找不到兇手。況且,這一切皆是我們的假設。還有,謠言是最不容易找到源頭的。」他搜索至今,所有線索尋至船夫時,便全都斷了線。

  沒人知道那船夫身份,兇手分明是早有防備。

  「倘若不去證實它,便一輩子皆是假設。總之,你先跟著我花天酒地,若是兇手不再犯案,那表示我們猜測得沒錯。屆時,我再到處傳說你與我同行是想感化我,其實出污泥而不染,等你的好名聲傳出去之後,兇手必然會再出現……」

  自己想帶藺哥哥到春風院的動機亦不單純,一定得找足理由讓他同行啊。

  戚無雙邊說話,身子便不自覺地朝著藺常風靠近。

  「你無須替我擔待這麼多。」他啞聲說道,感覺心跳因為戚無雙的接近而飛快了起來。

  藺常風後退一步,別開眼,心跳緩緩平復了一些。

  「我就是想替你擔待這麼多,我日後還巴望著你帶我四處遊歷呢!」戚無雙又欺身一步,眼巴巴地望著他。

  藺常風嚥了口口水,發現呼吸又開始紊亂。

  怪了,莫非是他對戚無雙身上香氣不適應嗎?老覺得這股香味魅惑得人心神不寧。

  只是,此事畢竟不足為旁人道。藺常風神色一正,擺出老大哥姿態,敲了下小老弟腦袋。

  「都幾歲人了,還如此貪玩?」他說。

  「唉呀,未迎娶正室之前,我都當我自己是個孩兒嘛。」

  「你確實是你爹娘心目中永遠的孩兒,是故追緝兇手一事,到此為止,好嗎?」藺常風順著話說道。

  戚無雙臉上笑意盡數斂去,首次在面對他時,出現霜雪般漠然神態。

  「你是戚家的獨子,我不能讓你有一丁點危險。若真想與我一同出遊,我日後再安排咱倆一同到農城或儒城去瞧瞧山水。在那之前,你還是乖乖回到戚府吧,總不好讓世伯他們擔心。」他說。

  「是啊……戚無雙是戚家唯一的珍寶,一根頭髮都動不得。」戚無雙喃喃自語完,突然緊握雙拳,雪面染上一道激動的惱火,大聲地說道:「乾脆一輩子把我關於牢籠裡,豈不更安全無虞!」

第3章(2)  

  藺常風望著小老弟的失控,目光停留在那顫抖的雙肩及急促呼吸的紅唇之間,有種想擁他入懷的心疼衝動。

  他亦是一路在眾人小心翼翼的眼神注視之下成長的孩子,他懂得戚無雙那種喘不過氣的金絲雀心情。

  戚無雙被他一瞬也不瞬的視線惹惱,氣自己怎麼會說出那種類似無理取鬧的話語。驀地板起臉、背過身,瞪著門外的夜色。

  屋內的沉默開始壓得人喘不過氣,戚無雙真氣自己為何要發那頓脾氣,好不容易,藺哥哥才又恢復成原來的那個藺哥哥了啊。

  早知道就該像從前一樣,完全與藺哥哥斷絕往來的,免得這陣子心窩裡陰晴不定。

  明明心裡想挨近他,卻又不敢靠得太近,就怕自己亂了陣腳。明明想藺哥哥待自己像從前一樣好,卻又怕他真待自己像從前一樣好。心思反覆紛亂間,才會對他說了那些話——

  「我爹娘逼著我成親,可我心裡只想著藺哥哥,只好住進你家。」

  因為知情以藺哥哥的正派個性,一定會就此讓兩人保持距離,可偏偏自己又熬不住藺哥哥漠然的姿態,硬要一頭熱地往他身邊靠。

  戚無雙心裡煩躁,狠狠咬住唇,舉步便要往外走。

  「咱們大後天上路至巫城,你若敢不依我的命令,擅自出遊,我們便分道揚鑣,懂嗎?」藺常風嚴聲說道。

  戚無雙不能置信地驀然回頭,只見藺哥哥黑眸含笑地望著人。

  戚無雙心頭一陣激動,滿臉光彩地衝到他面前,扯住他的衣袖,大聲說道:「一言為定!我一定不亂來!」

  藺常風看著戚無雙笑得像個孩子,不禁伸手撫著那一頭烏絲,恰似多年前他對待無雙、明珠一般。

  只是,戚無雙這髮絲未免過於細緻,便連工城一流織匠所紡出的天絲,也造不出這髮絲千分之一的緞滑水柔。它柔得連人心都為之蠢動……

  藺常風胸口一窒,倏地抽回大掌。

  而戚無雙發上斜插的玉簪,被藺常風這麼一撩動,便掉落下來。

  藺常風快手接住玉簪。

  戚無雙伸手取回玉簪,目光卻停留在他寬厚的手掌間。

  藺常風只覺得戚無雙這麼一瞧,他的掌心像是萬蟻攢動一樣,他將手背到身後,粗聲說道:「你不是娃兒,至少該將頭髮綰束整齊。」

  「我也想啊,只是頭髮水滑、怎麼樣也綰不好。真要綰緊了,我的頭便要疼上許多日。」

  戚無雙將一頭青絲撥到肩後,藺常風的目光亦不由自主地停留在那道纖白修頸上。

  戚無雙沒注意到他的目光,將玉簪往腰間一擱後,便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你快回房睡吧。」他說。

  「是——」戚無雙緩緩往外走,卻回頭扔下話。「總之,我就是想知道我對兇手的推論是否正確。是故,你明晚便同我一起到春風院裡逍遙逍遙。」

  「我對那種地方沒興趣。」藺常風眉頭一皺,是當真不想到那種言語無真心、一舉一動全都是為了貪色的場所。

  戚無雙自然瞧著了他臉上的不願,可自己帶他前往春風院,畢竟是別有所圖。為了這幾日腦中盤算之事能成真,也只好裝傻到底。

  「或者等你見過文姬姑娘便有興趣了。」戚無雙掩唇佯裝忍住一個哈欠,朝著門外大喊了一聲。「如意,快進來扶我回房。」

  如意很快進了房。

  戚無雙不客氣地把重量全放在如意身上,手撫著她臉龐,戲謔地說道:「你這丫頭還真是愈大愈俏了。」

  「主子,你又胡來。」如意抓下戚無雙的手,一副習以為常的姿態。

  藺常風別開眼,佯裝什麼也沒瞧見。

  他那日聽到的果然是戚無雙的調戲之語吧。這無雙小老弟愛玩耍、愛鬧,說話就是唯恐天下不亂哪!

  「唉呀,瞧藺哥哥又害臊了。不帶到春風院裡好好調教一番,怎麼行呢?」戚無雙大聲地說完,頑皮地朝著藺常風眨了下眼。

  藺常風猜想戚無雙此舉是故意想讓人知曉他們即將花天酒地的狀況,也就一頷首,不再多語。

  戚無雙見他這麼快便了情知意,翩然回以一笑後,便轉身而去。

  戚無雙不知情自己這抹盈盈笑意,無預警地鑽入了藺常風心裡。

  藺常風望著戚無雙的背影,直待郭虎再次回到房內,他才回過神。

  這戚無雙長得未免太讓人失神。

  他原無斷袖之癖好,卻是一連幾回被惑了心神。看來日後得多提點這小老弟一下,省得招惹到無聊男子。

  畢竟這戚無雙本該是他的妻舅,如今又為他如此費心,他這老大哥多為他著想幾分也是應當之事。

  藺常風坐回長桌前,這般告訴自己。只當自己如今多了個兄弟要照顧,心裡也閃過了幾絲歡喜,畢竟,這麼懂得他心思,推論事情方向幾乎與他如出一轍的人兒,他至今也就遇過這麼一個。

  至於他與戚無雙太接近時而引起的不對勁,實在怪不得他。誰讓他這小老弟就長了那麼一張讓人難以平常心看待的臉孔哪。

  「少爺。」方雲在門外輕喚了一聲。

  「進來。」

  「聖上方才讓李公公來捎訊,請您明日午後入宮。」方雲推門而入,站到桌邊說道。

  又入宮?皇上不久前才剛為包二之事召見過他,莫非又有什麼大事?

  這花城到京城雖只需半日時辰,可皇上一月召見他兩次,實在也不尋常。

  藺常風修眉一凜。

  「我曉得了。」藺常風點頭,見方雲仍站在桌邊未離去。「有事嗎?」

  「少爺,您莫讓戚無雙那張臉給迷惑了,他在外頭的名聲,您也是清楚的。以前是因為皇上顧念夫人原就不是後宮嬪妃,才特許她任由您在外頭婚配,可明珠姑娘畢竟已逝,您與戚家已沒有干係。您近來諸事纏身,能少一事便少一事……」方雲心急,囉囉嗦嗦地便是一串。

  「說夠了嗎?」藺常風沉聲一喝,眉宇間威儀之色立現。「我當你是自己人,是故在包二過世後,便將盤查府內諸人行蹤大任交予你,但那不表示你有資格干涉其它事。」

  方雲臉色慘白地咬住唇,低下頭。

  「關於盤查行蹤之事,你可有還有其它進展?」藺常風面無表情地問道。

  方雲搖頭,低頭望著地板回道:「沒進展。仍然沒人知道包二打哪找來那名車伕的,也沒人知道誰跟包二走得特別近。」

  「好了,你出去吧。」藺常風走回桌前坐下,拿出書冊。

  「是。」方雲轉身,在關門前卻忍不住又說了幾句。「您別太靠近戚無雙,他那張臉太妖氣,又老挨著少爺,一副不安好心眼的模樣。」

  「你是我的義妹,並非真的親人。」藺常風修眉一擰,刀雕般五官霎時染上一層薄冰。

  方雲臉色灰白,身子顫抖地關上房門,退了出去。

  藺常風雙唇緊抿,深吸了幾口氣後,恢復了一貫的沉穩神色。

  他側身在書牆後頭的暗格裡,解了幾道鎖,拿出一道密匣。

  密匣裡頭放著他前陣子奉命所調查的醫城藥商囤積藥材,導致城內窮人買不起藥的奏折,以及近日內各城探子所回報的大小諸事,裡頭自然包括『巫城』傳言天子即將易位一事。

  此外,還有一樁讓他至今仍不知該如何呈報上去的案子,是那巫城的城主——亦即皇長子藺玄,私自強擄城內民女,一夜縱情便置之不理,至少毀了七名清白少女一事。

  他先前已經啟奏過巫城民不聊生之狀,對於藺玄是否適任巫城城主,父皇亦曾詢問過自己,加上父皇對於『巫城』巫女預言天子即將易位一事,相當不滿。如今他若是再呈上這份奏折,藺玄城主一位鐵定是坐不穩的。

  只是,巫城巫女預言『天子易位』一事,是否是有人存心策動,便是他此行前往巫城要查訪之事。

  總之,此時的他身邊風波總是不斷,只希望別再殃及無辜才是。

  藺常風腦中浮現戚無雙的臉孔。

  「只怕那傢伙是愈有風波愈開心吧。」他搖頭失笑地說道。

  他這密使身份特殊,許多事不能胡談瞎說。因此,他總是孑然一身,身邊也始終沒能找到一個知心人可以說話,便連方雲都不知情他的密使身份。

  是故,如今難得遇到一個想法相通的戚無雙可以做伴,只盼得這小兄弟是個能信任之人。

  不過,戚無雙這小子居然想帶他到春風院花天酒地,這也實在太離譜。

  他好歹是藺『哥哥』啊!

  想當初他頭一回上春風院見識時,戚無雙還在和明珠搶糖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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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13 12:45:59

第4章(1)  

  藺常風離開皇宮時已是酉時,馬車急忙趕在宵禁之前離開京城大門。

  他坐在馬車裡,臉色凝肅地想著方才父皇的命令——

  皇上要他娶巫城巫女。

  他先前已經婉拒父皇多次的賜婚,只是這回父皇卻姿態強硬,像鐵了心地不給回絕機會來作出這種一定會招致巫城眾怒的決定。

  父皇還說會給他一個月時間適應這件事。

  若是賜婚已成定局,何必要他適應?

  都說君威難測,可父皇這題考他的是什麼?

  藺常風雙眸轉為闃黯,深鎖著雙眉讓他肅然的輪廓顯得更加沉鬱不可親近。

  「藺哥哥——」一聲低喚從窗外傳來。

  「停車。」藺常風立刻下令。

  馬車才緩下,藺常風推門而下。

  車外,戚無雙身穿一襲白緞長袍,正翻身從黑馬一躍而下。

  「幸好,你趕在宵禁之前出了城門,否則我便要懷疑你在京城裡藏了紅粉知己,三天兩頭往那兒跑。」戚無雙笑盈盈地走到他的面前。

  「你怎麼跟來了?」藺常風望著戚無雙一臉笑意,緊繃神色此時才漸漸鬆懈下來。

  「怕你溜走,不同我到春風院,所以來路上堵你啊。」戚無雙摟著他的手臂,一徑仰首望著他。

  「怎麼還是堅持要到春風院?」藺常風眉頭一皺,語氣頗有不快。

  「我這人一旦下定決心,便固執得很。」戚無雙推了他上馬車,自個兒則坐到他的對面。

  「到春風院。」戚無雙對車伕交代道。

  藺常風望著戚無雙雪色容顏,望著那雙清艷眸子裡的隱隱期待,也懶得再找理由拒絕了。

  他總以為自己可以主宰一切,無奈總是命運恍若一聲雷打下,便什麼都身不由己了。

  或者,今晚大醉一場,醉到什麼也不想才是他最需要的吧!

  「你的馬怎麼辦?」藺常風問。

  「我的馬童會負責把馬帶回去。」

  藺常風點頭,往後靠向錦緞椅墊,將窗邊那盞防風油燈挑得更明亮些。

  馬車嗒嗒地上路,藺常風看著戚無雙,想著明珠若未過世,那麼眼前的這張面孔便是他的妻子。

  只是,造化弄人。

  戚無雙見藺常風神色低迷,目光直勾勾地盯在自己身上,隱約猜到他應當是想起了明珠,於是心跳頓時亂了,體內有股血氣往上直竄,逼得人想去抓住些什麼。

  戚無雙握緊拳頭,阻止自己做出傻事,話卻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藺哥哥,你為何至今還不曾娶親?」

  藺常風驚訝地坐直身子,不明白戚無雙怎能捉到他的心思。

  「我不過是好奇。」戚無雙怕他多問,隨口便先說了一串。」方姑娘聽到我要帶你到春風院見世面時,氣得連嘴都在發抖。我想她對你有情意,而你始終不娶妻卻又留她在身邊,對她不也是種折磨嗎?」

  「我感恩方雲在我娘過世時的日夜守候,可一直就只當她是義妹。至於尚未娶親一事,不過是因為心仍未找到一個著處罷了。」他淡然一笑地說道。

  「是嗎?」戚無雙垂眸黯然一笑,卻又很快提起精神,揶揄地笑道:「只怕你待會兒一顆心全都黏在春風院了。」

  「不可能。」藺常風斬釘截鐵地說道。

  戚無雙沒接話,只是將頭斜倚於窗邊,佯裝望著夜色。

  馬車嗒嗒嗒地踩過花城裡的石板路,戚無雙心情極好,隨口便哼起歌謠。

  「蜂針兒尖尖的,做不得繡。螢火兒亮亮的,點不得油。蛛絲兒密密的,上不得……紡織不得女工頭。有什麼絲線相牽啊,把虛名掛在旁人口……」

  藺常風聽過這段從東土流入國內的歌謠『虛名』,唱的是女子與情郎有名無緣的感情。

  他閉上眼睛聽,只覺這戚無雙唱起小調,較之平時說話聲音多了幾分輕軟,根本就像個女孩兒。

  藺常風唇邊也勾起了一抹笑,覺得只要同戚無雙在一起,心情總會平和許多。

  戚無雙目光焦著在藺常風臉上,卻只允許自己貪戀一會兒。

  「我一唱歌,藺哥哥便閉眼睡覺,實在太傷人。」戚無雙故意伸腿踢他一下。

  藺常風睜眼,笑著問道:「你晚上精神怎麼還是這麼好?究竟夜裡不睡,是在忙些什麼?」

  「夜裡不睡,正好胡鬧。夜裡不睡,正好圖到清淨。先前戚家那些脂澤粉黛、水粉珠花等等新玩意,以及在鄰國京城裡設置戚家鋪子,並讓戚家買辦者用鋪子盈餘在當地買些珍貴異域之物,再運回秋豐國賺取高額利潤等事,全都是在夜裡想出來的。」戚無雙一股腦兒地說道,巴不得能把自己這些年的豐功偉業全告訴他。

  「我曉得你腦子靈活,也知道夜裡確實容易做事。只是長期下來,你這身子撐得住嗎?」藺常風瞧著戚無雙像是風吹便要倒的身子,不贊同地搖了搖頭。

  戚無雙一聽他開口關心,整個人雀躍到坐不住,笑瞇了眉眼說道:「藺哥哥,怎麼你先前對我避之唯恐不及,如今對我卻是這般噓寒問暖?小弟可是做了什麼事讓你龍心大悅?」

  「先前不知情你的想法竟會與我如此契合,如今知道了,就當你是自家小老弟了。」藺常風笑著,一口白牙在車廂內晃動油燈間,仍顯得燦亮。

  戚無雙被那笑意揪住心頭,鼻尖微微一酸。

  「那麼……咱們晚點便在文姬姑娘那裡結拜,日後我有什麼大小事便同你說,和你商量!」戚無雙傾身向前,小手揪住他的衣袖。

  藺常風大掌抓住那微涼的手,緊緊一握,內心有種不吐不快的感覺。

  「既是要結拜,為兄的也就不多瞞你了,皇上今日午後已為我指親。」藺常風說道,想聽聽小老弟的看法。

  戚無雙一愣,不能置信地看著藺常風,瞧他一臉正經,不似玩笑。

  戚無雙張口欲言,不料卻在發出一聲小動物受傷似的低嚎後,便逸出了一連串笑聲。

  「難怪藺哥哥一直等不到緣分,原來是在等聖上替你找好親事。大哥何時成親?小弟必定送上大禮為藺哥哥祝賀。」戚無雙一拊掌,絕色臉孔儘是喜悅神態。

  戚無雙話說得漂亮,笑容也無瑕,只可惜笑意太過熱絡,眉眼全都瞇了起來,高興得不合常理,讓藺常風瞧出不對勁。

  「我還沒答應要接受這門親事。」藺常風說道。

  「聖上指親,還有你拒絕的餘地嗎?」戚無雙笑意淡去,只留嘴角一抹略顯無奈的上揚。

  「聖上指親的對象是『巫城』現任巫女。」藺常風雙臂交握在胸前,濃眉打了十八個結。

  「皇上要你娶巫城巫女!」戚無雙眼眸一睜,神色頓時正經了起來。「可誰都知道巫城的巫女不得婚嫁啊。」

  秋豐國六大城內,『巫城』乃是最講究占卜巫術之處。此城以天地大神為信仰,無所不信、無所不拜。巫女則是由巫城大神官所選出的能傳天旨之女子,終生奉獻於神,不得婚嫁。

  「皇上認為巫城過度迷信,此風不可長,因此要把巫女許配給我。」

  「巫城百姓出門大小事都必占卜,官府轎子遇到黑貓還會稱說不祥不上朝,這是秋豐國人民皆知道的事情。況且,這一、兩年來,光是巫女坐化升天一事,便有好幾樁,巫女在巫城等同於神明。」戚無雙焦急地坐正身子,皺著眉問道:「你迎娶巫女的消息還沒放出去吧?」

  「當然還沒,否則我這條命可能就先被巫女咒術給弄死了。」藺常風自嘲地笑著說道:「幸好皇上給我一個月時間適應。」

  「這事有古怪……」戚無雙雙臂交握在胸前,小臉側向窗邊,小嘴跟腦子一樣停不下來。「若是皇上聽說了巫女預測天子易位一事,龍顏大怒,想一舉除去巫女,因此將她許配給你,此事倒也合理。只是,若皇上真的要你去娶人,何必要你適應?」

  「我懂了。」藺常風突然傾身向前,激動地握住戚無雙的手。

  他眼眸乍亮,露齒而笑,笑意明亮得能讓天地都失色,正是那種讓戚無雙最無招架之力的燦爛模樣。

  「神官掌握巫女選取及城內大小買賣,以神名圖謀人事方便。是故,如何破除神官假借天意的行為,才是皇上給我一個月時間的重點。」藺常風精神一振,說話亦較平時快速許多。「若巫女神力屬實,皇上要我娶親便是宣示皇力勝於天力、神力。若巫女神力不實,便可藉著推翻神官的機會,乘機摘除巫城這種動搖人心的迷信惡習。」

  「皇上為何要你去查此事?莫非你是皇上密使?」戚無雙才脫口說道,自個兒便先掩住了唇。

  藺常風神色一凜地望著戚無雙,這才驚覺自己竟在不知不覺間對這小老弟洩漏出旁人不應得知的訊息。

  他不該也不會犯這種錯誤的!除非——

  他心裡原本就想著早晚要告知戚無雙此事。

  藺常風臉色一正,雙臂握住戚無雙肩膀。他黑眸望入那對聰慧水眸裡,附耳低聲說道:「這些事,你若傳了出去,便是拿我的命開玩笑。」

  戚無雙倒抽一口氣,不是因為這個消息,而是因為驚覺到兩人為了低聲交談,如今竟近得連呼吸都交融。

  自己鼻尖如今全是藺哥哥身上檜木香氣,只要再近一些,便可倒入他的懷裡,由他擁住……

  「放心吧,你這結拜兄弟嘴巴最緊了。」戚無雙啞聲說道,緊緊擁住雙臂,不許自己逾矩再靠近他。

  砰!

  馬車突然劇烈震動一下,車輪發出重重的哐啷一聲。

  車廂受此重擊,戚無雙瘦弱身子一偏,就直往門邊撞去。

  藺常風快手一撈,穩住了人。

  哐啷地又一聲,車子往上躍起,又重重摔落。

  藺常風想也未想便將戚無雙給攬得更緊,生怕這風吹便要飄散的身子有一丁點閃失。

  戚無雙臉頰貼在他的胸前,感覺他溫熱身子像是要將人完全吸附進去一般。

  「少爺,你們沒事吧!夜色黑,沒見著前方有個大窟窿。」駕車的郭虎問道。

  「沒事。」

  藺常風低頭望入窩在他懷裡的人兒,戚無雙也揚眸望向他。

  藺常風胸口一窒,只覺油燈晃動光影之間,戚無雙的眼色讓他離不開眼。

  他被蠱惑似地挑起戚無雙的臉龐,指尖無法自制地撫著那光潔如絲的肌膚,一股想要一親芳澤的衝動讓他更加俯低頭。

  戚無雙握緊拳頭,雙唇因為他而刺痛著。

  「無雙……」藺常風低喚一聲。

  戚無雙雙手攬住他的頸子,兩人呼吸於是交融到分不清彼此的地步。

  戚無雙將他往下一扯,兩人的唇終於相觸。

  藺常風吻住那冷涼的唇,嚥入那糖飴般蜜甜氣息,蠱惑似地纏綿住那絲滑的丁香舌,著迷地滑過那編貝細齒……

  「少爺,車上燈燭已熄,要不要我停下重燃?」郭虎問道。

  戚無雙驚跳了一下。

  藺常風則驀地睜開眼,倏地將人推到一臂之外。

  「不需要。」

  藺常風將戚無雙抱回對座原位,慶幸黑暗讓他們看不見彼此。

  「我道歉,這事今後不會發生了。」藺常風啞聲說道。

  戚無雙先是沉默,繼而佯裝出不在意模樣,輕佻地說道:「道什麼歉,是我先開始的。不過就是親個嘴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戚無雙低笑兩聲。

  「你……」別太放縱聲色。

  可他自己方才不也動了情,還吻了同是男子的『他』嗎?

  藺常風嚥下教訓人的話,努力擺出無所謂模樣,盡可能淡漠地說道:「發生了這等事,你最好還是別同我一起到巫城,較為妥當。」

  「有何不妥?我早已習慣我這美色,是男是女見了都要迷醉幾分的。你並不是第一個意圖輕薄我之男子……」

  藺常風眉頭一皺,粗聲一喝:「那你更該好好保護自己。」

  「我也只讓你一個男子碰過我的唇。」

  戚無雙的聲音冷幽幽地刺入藺常風心裡,聽起來竟有幾分撒嬌與怨懣之意,震得他心頭一慌。

  「那我更不該讓你與我同行,若我再做出那般違反倫常之事……」

  「夠了。」戚無雙低喝一聲,抬起腿往他胡亂踢去。「你少說這些迂腐之話!若非我願意,你能碰得著我嗎?至於你要去查巫女神力之事,也不能少了我,因為我可以幫上大忙——我當初曾經透過關係花了幾百兩銀子買通神官,讓他使巫女下令說戚記胭脂能招來好桃花。」

  「你說什麼?!」藺常風精神一振。

  「若你帶我同行,我便讓你知道我的門道。只是,這事稍後再談吧。我如今只想知道你追查神官及巫女神力虛實一事,可會引來殺身之禍?」戚無雙正經地說道。

  「我還沒接辦這案子之前,都有人因我而身亡了,如今又有何差別呢?況且,最重要的是巫城百姓若能因此而得到更好生活,我即便是有生命之危,亦會堅持而行。」藺常風語氣沉穩地說道,是當真將個人死生置於度外的。

第4章(2)  

  「那……若皇上事後仍執意要你娶那位巫女,以定民心呢?」

  「皇上是不會勉強我的。」藺常風說完,心頭突然揪動了下,蹙著眉頭問道:「你……不想我再娶其它人嗎?」

  「你說呢?我畢竟是明珠兄長。」

  黑暗間,藺常風雖瞧不見戚無雙模樣,卻能感覺有道目光正定定地看著他。

  「明珠是我未過門妻子,但我並無必要為她守貞。遑論她過世時,只有十二歲,我與她亦僅有兄妹之情。」藺常風不想給戚無雙任何多餘期望。

  「是啊……人死了,就該被淡忘。」戚無雙冷冷一笑。

  「明珠會一直在我腦子裡,忘不了的。不過,你的日子可能更辛苦些,你瞧著自己的臉,就會想起明珠……」唉!

  「我不想聽這些話,總之人命無常,人生得意須盡歡。待會便讓春風院文姬姑娘的輕歌曼舞讓我們忘記一切吧。」戚無雙朗聲說道,不想再與他討論這些事。

  「我待到二更便要回去。」

  「真是個不懂得及時行樂的木頭。」戚無雙聲音裡略有責怪,可黑夜裡的眸色卻是一派讚許。

  「木頭便木頭,至少我是塊身體健康的木頭,而你則是一塊年紀輕輕的朽木……」

  「唉呀,你能不能閉嘴,別掃興了吧。」戚無雙像喘不過氣似地推開車窗。

  窗外明月光柔柔映入車廂間,戚無雙將臉龐擱在窗台上,對著月色發起愣來。

  藺常風看著戚無雙月牙般側臉,胸口疼得讓他不得不別開眼。

  又來了!他竟又對『他』起了非分之想。

  無雙極聰慧,與他更是擁有絕佳默契,兩人總是輕易便能明白對方心思。他原以為自己是因為惜才之心,再加上戚無雙原該是他妻舅的身份,才對他另眼相待,誰知道——

  方纔那失控的親密,讓他發覺自己對無雙絕非兄弟之情。

  只是,即便無雙美貌如花、擁有一張與明珠相同的臉孔,他仍不該有這般驚世駭俗的意念。

  「該死!」藺常風一拳捶向窗邊,馬車重重震動了下。

  戚無雙身子驚跳了一下,但沒有回頭。

  傻子才不懂他現在心情哪。

  只是,方纔的吻,不該怪藺常風,怪只該怪自己的自制力太差,望著那張朝思暮想的容顏,便失控地想知道被他擁在懷裡的感覺。

  這樣不成,嚇走了藺常風,自己接下來的計劃該如何進行呢?

  只不過,計劃若是順利進行,接下來的心痛也會煎熬人一輩子吧。罷了,人生哪能盡如己意呢?強顏歡笑的日子,也不是沒過過啊。

  「少爺,怎麼了?」郭虎問道。

  「沒事。」藺常風粗聲說道,目光又往戚無雙飄去。

  「是啊,沒事呢!」戚無雙仍舊笑望著窗外,意態之間看來一派雲淡風輕。

  藺常風見戚無雙竟已是無事人模樣,他雙唇一抿,沉下臉龐——

  他不信自己竟做不到同樣的不在乎,不過是一個失控的吻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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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貌岸然的假君子!」

  戚無雙忿忿咬了一口點心,瞪著那名正與春風院頭牌文姬姑娘談得熱絡的傢伙——

  藺常風。

  先前還說什麼不好此道,結果文姬姑娘才送了壺酒,兩個人便在那裡卿卿我我,聊得熱絡不已。

  早知道自己剛才就不該帶起話題,說了曾經在文姬姑娘內室門隙裡見過巫城城主藺玄一面之事。

  瞧那藺哥哥聊得開心,一杯接著一杯地飲下熱酒,醉眼迷濛地與他向來端正自持的神態完全迥異,一股怒火便在戚無雙胸腹間焚燒著。

  藺常風沒注意到戚無雙冷瞪的目光,索性拎起桌上玉壺就唇飲酒。

  「藺公子,您可別嗆著啊。」文姬舉起繡帕拭著藺常風唇邊酒液。

  已經醉了八分的藺常風衝著文姬一笑。

  戚無雙板起臉,用銀叉叉起一塊雪梨,洩忿似地咬著。

  好吧!自己確實是交代了文姬,無論如何都得讓藺常風對她印象深刻,若能將他納為入幕之賓更好。

  只是,誰曉得這藺哥哥居然這麼不堪一擊。

  男子全都是一副德行!戚無雙雙臂交握在胸前,等著他們發現『某人』已經被他們冷落了許久。

  「無雙公子,你臉色怎麼發黑啊?」文姬姑娘一抬頭,卻驚見戚無雙板著玉容,一副要找人討債模樣。

  戚無雙一挑眉,話是說給文姬姑娘聽的,一對鳳眸卻直朝著藺常風瞟去。

  「我臉色怎能不發青,以為我這藺哥哥冰清玉潔,結果也是一般池中物,一見到你就發暈。」

  「無雙公子吃味了?」文姬姑娘掩唇輕笑著,裊裊起身朝著戚無雙走去。

  「當然吃味。」戚無雙又瞪一眼藺常風。

  藺常風雖已有了幾分醉意,可此時聞言卻仍是一驚,生怕戚無雙又說出什麼驚世駭俗話語來。

  他勉強撐起身子,目光對上戚無雙。

  戚無雙瞧出他的心思,似笑非笑睨地他一眼,伸手捉過文姬姑娘摟到身側。

  「你和藺哥哥挨得那麼近,我卻整個晚上連你的手都沒碰著半分,怎能不吃味?罰你陪我喝交杯酒三杯!」戚無雙拎起一旁鎏金獸嘴小酒壺,倒進金盞裡,讓兩人各持一杯。

  好苦的酒!

  戚無雙勉強自己嚥下酒,真氣自己定力不足,一見到藺常風與文姬相談甚歡,便讓妒火燎了心。

  「來,乾杯!敬文姬姑娘的顛倒眾生……」戚無雙笑著對著文姬再舉起酒杯。

  「這玫瑰釀後勁強,公子可別逞強。」文姬姑娘掩著菱紅小嘴笑著說道。

  「你文姬姑娘能喝的,我戚無雙便能喝。」戚無雙雲袖一揚,便勾住了文姬姑娘的肘彎,親熱地喝起交杯酒來。

  藺常風看著戚無雙對著文姬燦笑,胸膛便像傷口撒鹽似地陣陣刺疼著。

  可他有什麼資格不快,男女相悅乃是天經地義之事,是他自個兒對戚無雙的念頭太不堪……

  藺常風別開臉,舉起玉壺,將裡頭酒液飲得一乾二淨。

  文姬姑娘見藺常風正在灌酒,用眼神示意丫鬟再為他斟滿酒壺後,乘機在戚無雙耳邊輕聲低語——

  「藺公子坐懷不亂,除了問了些巫城城主之事外,談的都是些鄉野小調與詩文,說的都是些『禮失而求諸野』、『學在四夷』的實例。真難得見著這麼正經的人了。我瞧要留宿他,八成還得再讓他多喝些酒。」

  戚無雙柳眉一挑,卻很快地垂眸掩去眼裡喜色。

  自己在滿意些什麼呢?讓文姬盡快迷倒藺哥哥好辦正事,才是當務之急。

  「我說藺哥哥,文姬姑娘跟我咬耳朵,說你不解風情呢……」戚無雙突然揚聲說道。

  「唉呀。」文姬姑娘擰了戚無雙臉頰一把,回頭向藺常風說道:「藺公子,你莫聽這小子嘴壞胡亂說話,奴家其實在誇你是難得的正人君子哪。」

  「這麼忙著解釋?莫非賣藝不賣身的文姬姑娘看上我藺哥哥,要留宿人嗎?」戚無雙托腮倚著小几,水眸在文姬姑娘和藺常風之間轉來轉去,絲毫沒流露出一絲內心情緒。

  若是藺哥哥願意留宿,那麼一切好事便易成就;可他若真的留下了,也代表了他對文姬姑娘確實有心……

  戚無雙不敢再想,連忙擠出一抹笑容,掩去臉上落寞。

  「戚公子,你這些留宿的話,是把我這兒當成什麼了?」文姬嬌聲說道,羞紅臉龐瞥了藺常風一眼。

  「唉呀,我這藺哥哥是何等人品。這花城之內,除了才藝雙全、仙女一樣的文姬姑娘外,我還真想不出有誰可以同他匹配啊。」戚無雙笑著說道。

  藺常風抬起不甚清醒的眼,身子搖搖晃晃起身走到戚無雙身邊。

  「你就別再鬧文姬姑娘了。」藺常風敲了下小兄弟腦袋。

  「唉呀,藺哥哥心疼了呢!還打我的頭,嫌我礙事。不如我就此退下,不打擾二位好事唄。」戚無雙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揮了揮手讓丫鬟退下。

  「不許走!」藺常風攔在戚無雙前頭,一雙被酒意染紅的灼眼,死盯著人。「不許走……」

  藺常風身子搖晃了下,突然雙膝一軟,驀地閉眼,倒向地上。

  戚無雙急忙上前抱住他,卻不小心讓藺常風的重量給壓垮,整個人也重重摔倒於地。

  「唉呀!」戚無雙先是撞著了頭,繼而又被藺常風高大身子給壓住,整個人根本喘不過氣來。

  「戚公子,你沒事吧?」文姬與丫鬟急忙上前和戚無雙三人六手,扶起藺常風往榻邊一放。

  藺常風仍然一動也不動地躺著。

  文姬上前探了探他模樣,低聲地說道:「藺公子似乎醉昏了……」

  「他喝了幾壺酒?」

  「沒有八壺、也有七壺,壺壺都是上好的春釀,早該醉倒了。」文姬說道。

  戚無雙緩緩從地上坐起,指尖輕撫過藺常風的高稜眼窩與鼻樑,思緒千回百轉,可最終還是鐵了心。

  戚無雙歎了口氣後,輕聲說道——

  「他醉倒了,正好辦事。我去請郭虎將他搬到姊姊閨房,就說他醉了酒,明天一早再回去。之後,便請文姬姊姊依照咱們先前談定的計劃,將他帶進你的閨房,等他酒意稍醒後,再使出渾身解數好讓他就範。若你能懷了他的孩子,我便將這間春風院當成大禮贈與你。我戚無雙說話算話!」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8-13 12:47:25

第5章(1)  

  他的身子好熱、喉嚨好乾、頭痛得像是重病三天三夜一般。

  藺常風修眉打了十八個結,嘴裡發出難受的低吼。

  一雙清冷小手扶起他的臉龐,餵他喝了一碗藥草茶。

  藺常風貪婪地快口喝完,感覺喉間苦幹漸褪,腦子也漸漸清醒了一些。

  「謝謝。」

  一方冷涼方巾拭過他高熱的額間及頸部,帶來一陣舒適。

  藺常風慢慢睜開眼,不料入目所及卻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闃黑。

  他後背一涼,霍然坐起身,卻赫然發現自己的手腕被絲布綁住。

  「放開我!」藺常風沉聲說道,手腕猛扯著絲布。

  他低吼一聲,想下床,發現手上絲布長度只足以讓他在床上活動,一抹淡香及冷涼體溫接近他。

  「放開我!」

  藺常風看不見對方,卻隱約感覺對方似乎是搖了搖頭,熏著香味的髮絲拂過他的臉龐,留下一股花草清芳及蜜馥香氣。這是——

  一股總是讓他心跳的味道。

  「無雙,是你嗎?」藺常風抓住眼前人兒。

  一雙冰涼細掌握住他的手,放到一片柔腴女子胸前。

  藺常風身子一僵,因為眼前的人兒——

  未著寸縷。

  「這是什麼把戲!」藺常風將人往外用力一推,退到靠牆角落,準備等待天亮之後有人來救他。

  無雙不可能會置他於不顧的。

  一道無雙身上的熏香再度靠近他,一隻冷涼手臂環住他的頸子,細軟的唇印在他的唇間。

  女子冷涼的唇含住他的唇,那雪柔般的肌膚在他同樣未著衣衫的身軀輕輕揉過。

  那薄涼的唇、那冷玉雪肌……分明就是無雙啊。

  藺常風的血液沸騰著,想將她納入懷裡,想就此放縱慾念,一解他對無雙的渴望。

  若無雙是女子的話……

  「走開。」藺常風抓住女人手腕,將她推落到一旁。「請你自重。」

  女子發出一聲似笑的聲音,那聲音也像極了無雙。

  藺常風用手摀住耳朵,低吼出聲。「不許笑!」

  天啊!他對無雙的慾念已經強烈到讓他產生了幻象,只覺得眼前女子就是無雙的化身。

  但,無雙是男子!

  而難得動情的他,卻因為思及無雙的一顰一笑、思及兩人的四目相望、思及那個讓他無法自制的深吻,此時竟像個思春小伙子似地全身沸騰著。

  藺常風摟著雙膝,將臉頰埋入其間,痛苦地喘息著。

  老天為何要這樣作弄人,偏偏讓他愛上一名男子。

  女子靜靜地偎到他身側,摟著他的手臂,將臉頰靠在他的肩上。

  藺常風呼吸著那與無雙身上相仿的氣息,感覺身上酒氣讓慾望無法輕易平息。尤其當女子的指尖若有似無地撫著他的手臂時,他的男性也因此狂亂地發疼著。

  「沒人綁著你,你離開吧。」藺常風啞聲說道。

  不!女子在他掌中寫道。

  「你……」

  女子吻住他的唇,微涼手腕勾住他的頸子。

  這一回,藺常風放棄了抵抗,吻住那兩片柔軟嫩唇。

  這該是無雙,他唇下的人兒有著無雙的味道、有著無雙的柔若無骨。

  可就算她不是無雙又如何?橫豎他與無雙是不能如此肌膚相親的。

  藺常風吻得深了,指尖也順著女子的身軀滑落,撫過那讓人捨不得離開的冰肌玉膚。

  他想像身下女子便是無雙,將女子抱至身上,吮著那幾乎能啜出香氣的肌膚,女子情難自禁的無聲喘息,讓他更加無法自制地縱情了。

  女子在他的指尖下幾乎崩潰,咬住他的肩臂,以身子無聲要求著他滿足她的渴望。

  藺常風懂她的心思。

  他摟起低低喘息的女子,一個挺身便佔有了她的身子。

  女子的指尖深陷入他的手臂裡,整個人不住輕顫著。

  「你仍是處子?」藺常風震驚地停止所有舉動。

  女子的回應是摟住他的頸子,吻住他的唇,並開始緩緩移動身子,貼得他更近。

  藺常風倒抽一口氣,在瞬間捨棄所有憐惜。

  他摟近女子,一手覆住她的臀部,開始一種將兩人結合帶至瘋狂境界的舞動。

  他告訴自己,他和戚無雙之間終究是無解,而身下這個像是原本就屬於他一部分的女子,至少十分真實。

  藺常風開始縱情,並隨著在兩人體內積累的快感,愈來愈想擁有她更多、更深。

  「唔……」女子發出啜泣般的聲音,小手開始捶著藺常風的肩頭。

  藺常風察覺出她即將在快感顛峰崩潰,卻因為缺乏經驗而害怕失控的心情。

  他放輕力道,仰起身子,找著了她的唇,輕憐密意地吻著。

  「別怕,跟著我。」藺常風在那吐氣如蘭的唇間低語著。

  女子的回應是回咬了下他的唇。

  「是……你不怕。」藺常風低笑出聲,不知何故地懂了女子倔強的脾氣。

  女子又捶了下他一下。

  「若你不怕,那就別怪我太狂……」藺常風挺身在女子耳邊說話的同時,以大掌圈住女子不盈一握的腰身,讓兩人結合處更加緊密地貼近。

  就在女子倒抽一口氣的無聲喘息聲中,他展開了另一波讓兩人都無法再抵擋的情愛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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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子,你回來了……」

  晨曦剛亮,戚無雙的私人府邸裡,三房四妾們一聽到久居於藺府的戚無雙突然回府,也不管是不是剛起床、雲鬢仍亂、妝容未成,個個全擁了上來。

  戚家家丁們一見戚無雙被夫人們團團圍住,心下不由得閃過羨慕之意。

  也不知道主子是用了什麼手法,幾位夫人不但相處和睦,且個個對主子都死心塌地。

  況且,主子才剛從春風院回來,走起路來明明腳步還虛脫,還要婢女如意攙扶著,卻又馬上又投入妻妾們房裡,這般體力也實在讓人驚訝不已。

  「還以為相公不管我們了。」妻妾們擁住戚無雙走向房屋內。

  「我回來收拾些東西,再過幾日便要到巫城了。」戚無雙讓二房及三房扶著自己,真的是連走路的力氣都沒了。

  「好沒良心……要遠行了,卻還只記掛著東西,究竟把我們姊妹置於何處。」三房四妾們不依地說道,一群人全都湧進了戚無雙房內。

  「好好好,我承認親自跑這一趟,就是為了捨不得你們這些如花美眷,這樣成了吧……」

  一待戚無雙的聲音消失在門後,家丁們這才離開,開始再度傳說著主子治妻有方之言語。

  「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副樣子……」

  門才關上,戚無雙便被女人們推到長榻邊坐下。

  妻妾們的嬌嬈姿態全都卸下,個個全換上了婆媽大姊般的關心神態,站在戚無雙身邊,不住地打量著。

  「我真是想死各位姊妹了……」戚無雙將自己滾進娘子們的懷裡,享受著她們的噓寒問暖。

  「要真想死我們,怎麼會這麼久才回來?」

  「分明就是被藺常風給迷得神魂顛倒……」

  女人們話還在說,手裡動作卻一樣也沒停。

  一杯養生熱茶被送到戚無雙手邊,二房捧著茶吹氣,三房則端過稍涼的茶,送到戚無雙唇邊。

  其它妾室們則與如意一同走入屋後那室引入溫泉水的黑玉大浴池裡,為戚無雙打理入浴準備。

  她們的無雙非常喜好屋後那方黑玉大浴池,在外頭住了那麼多時間,鐵定也沒能好好地沐浴一番。回府頭一件事,不消說,自然是先入浴享用一番。

  如意在備妥一切後,重回戚無雙身邊扶起人。

  「主子,可以入浴了。」

  「我全身酸疼,走不過去……」戚無雙抿著唇,挨在妻妾們身邊撒嬌。

  二房和四房連忙攙扶起戚無雙,緩緩走入內室溫泉房。

  溫泉池裡灼熱霧氣裊裊升上,映得一室迷迷濛濛。

  戚無雙在池邊的黑色玉台上坐了下來,妻妾們全都隨之走了進來,且由手勁最巧的二房為戚無雙卸去衣衫。

  「天啊!」

  在戚無雙褪下衣衫之際,所有人全都倒抽了一口氣。

  「到哪裡去惹來這一身烏青……怎麼連大腿內側都弄成這樣……」妾室們全都低呼出聲。

  戚無雙低頭一看,自己也羞紅了臉,雪白身軀上的點點紅痕,儘是昨晚縱情後果,什麼事也瞞不了人。

  曾為青樓紅牌的三房上前,解開戚無雙胸前綁繫著胸口的白布,只見——

  戚無雙雪白胸脯上殘留著指痕及淡淡咬痕,一望即知是床笫之間所引來的傷痕。

  女眷們看著戚無雙,等待著一個答案。

  戚無雙看著姊姊們,也不想隱瞞什麼。

  「你們都知道我原本就是戚明珠,當年劫後餘生,代替我哥哥活下去,是為了我爹娘,也是為了不讓戚家家產落入貪婪的叔叔手裡。可你們也都曉得,我對藺哥哥的那份心意從沒改變過。」

  花城重男輕女已有百年時光,若是家中沒有男丁,不論身後家產有多豐厚,皆會盡數落於家族其它男性手裡。因此,從她打算女扮男裝的那一刻開始,她便轉變了個性、強迫自個兒堅強,因為她要代替『無雙』守護著她的家人們。

  「我們當然懂得你的苦衷,也明白你對藺公子一片心意。你為了扮演好『無雙』,即便你仍會在夢裡喊出藺哥哥的名字,卻強迫自己不許再與他聯絡。」二房撫著無雙的髮絲,扶她走入泉池之間。

  「只有明珠祭日那天是例外。」四房彎下身,為戚無雙洗淨一頭青絲。「每年的那一日,你都要坐在馬車裡傻傻地繞著山路,為的便是希望能遠遠瞧見藺公子一眼。」

  原來每個姊姊們都懂得她的心情,她們只是好心地從不戳破罷了。

第5章(2)  

  戚無雙苦笑著閉上雙眼,任由四房姊姊在她發間潑水,並在心裡感謝她與姊姊們的善因緣。

  幾年前因為生意買賣之故,她在行走各城各鎮時,陸續救了一些被薄情郎、狠心爹娘暴力以對、生無立錐之地的女子們,便連春風院的文姬也是她當初從西蘋國救回來的女子。文姬當初被夫君打到只剩一口氣,當成屍體扔進河裡任其自生自滅。

  名義上,這些女子成了戚無雙的妻妾、紅粉知己,享盡榮華富貴。實際上,這些姊姊們卻成了她裝扮『男人』的最佳掩護。

  她們各有不同歷練,個個心細如髮,甚至還為她找到了一名與她身形、臉孔有著幾分相似的男子小六為替身。小六因為原本要入宮而行了閹禮,卻差點喪了命,因此被迫轉入青樓為男娼。

  每當『戚無雙』蒙面與妻妾們嬉戲時,袒胸露體者便是小六。

  她知道一切若無意外,她可以扮演戚無雙直至年華逝去之時,可偏偏藺常風出了意外,而她無法置之不理。更糟的是——

  她一旦見到了藺哥哥的面,整個心魂都附在他身上了,根本無法說放手就放手。

  「可以睜開眼睛了。」四房拭淨戚無雙眼皮上水珠,輕聲說道。

  「我們知道你再與藺公子碰面是命運的安排,但是,你可別忘了,你那個花天酒地的叔父一直虎視眈眈地等著『無雙』出意外。而你若恢復女兒身,你苦心經營的這一切,便要毀於一旦了。」三房歎了口氣,心疼地看著曾經是戚明珠的戚無雙。

  「藺哥哥並不知道昨晚女子是我。」他不過是在激情中,頻頻脫口喚出『無雙』這個名字罷了。

  戚無雙心頭一陣激盪,她垂下頭,雙手在水裡握得死緊。

  「主子,原本不是說好要讓文姬姑娘同藺常風發生關係嗎?」如意拿過乾淨布巾為戚無雙拭淨長髮,忍不住問道。

  「是啊,為何改變心意呢?」妻妾們的目光全都盯在戚無雙臉上,因為她們全都知道戚無雙之所以拚命地想將藺常風拐進春風院,無非便是想讓文姬姑娘懷他的孩子,再將孩子納為戚家之後。

  「文姬姊姊扶他進房時,我忍不住哭了。姊姊瞧出我對藺哥哥的在意,建議我自己懷他的孩子。」戚無雙絞著手指頭,此刻仍不知道該不該後悔自己的衝動。

  「你瘋了!你以為你肚子隆起一事,不會有人發現?」妻妾們知道這事攸關人命,個個都瞪大眼,臉色慘白地說道。

  「若真有了身孕,我便會領著你們一塊搭船離開秋豐國,等到孩子生下來之後,再回來跟爹娘報告好消息,就說是你們產下的娃兒。」

  「生孩子不是一次、兩次便可以成就之事。你若一次不成,難道還要摸黑再來一次、兩次、三次?」三房搖頭,柳眉攢得死緊。「以你對藺常風的迷戀,加上他的聰明,只需再幾次,你便脫不了身了。」

  「何須再幾次,今晨要不是靠著文姬姊姊先前給了我加入睡草的酒,餵給藺哥哥喝下,我現在可能還在那裡脫不了身……」戚無雙咬著唇說道,雙頰因為憶及那些場景而臉頰酡紅著,女子嬌態畢露。

  妻妾們互看一眼,全都歎了口氣,卻又都不忍苛責。畢竟,當她放棄當『明珠』之後,雖然得到了男子般自由,卻不得不割捨下她最在乎的藺哥哥。

  「我還是覺得你太衝動行事。」三房忍不住搖頭說道。

  「唉呀,人家做都做了,就別再挑剔我了。」戚無雙摟過三房的手臂,孩子一樣地撒著嬌。

  「瞧你這羞人答答的模樣,想必藺常風表現良好……」四房忍不住揶揄著她。

  「唉呀,你們都是有過夫婿的人,幹麼拿這種事揶揄我這麼一個初經人事者。」戚無雙哇哇大叫說完,倏地將羞紅臉蛋整個兒埋進水裡。

  所有人見狀,全都笑出聲來。

  「你的藺哥哥還真是不懂得憐香惜玉,瞧你這一身烏烏青青的……」女眷們說道。

  「他身上的傷痕更多。」戚無雙不服氣地說道。

  女眷們又爆出一陣大笑。

  「好了,你先好好休息一會兒,我去幫你準備些化瘀愈傷的膏藥,再讓廚房熬些補氣血的湯水。」四房笑著說道。

  「謝謝各位姊姊。」戚無雙整個人斜倚在溫泉石階裡,滿足地長歎了口氣,緊繃的肩頸也只有在此時才能真正地鬆懈下來。

  叮鈴——叮鈴——叮鈴——

  外邊門口響起家丁的清亮搖鈴聲。

  「藺少爺人在外頭,說要找主子。」傳話丫鬟喚道。

  戚無雙驀地睜開眼,整個人驚跳起身。

  「這麼快就追來了,是發現什麼了嗎?」二房不安地問道。

  「依照文姬姊姊說的藥草特性,他應該還要再睡上兩個時辰才會醒來。」戚無雙皺著眉,身軀僵成了石柱。

  「要不要快點起來更衣?」三房問道,已經接過如意手裡的乾淨棉衣,敞開等著戚無雙起身。

  戚無雙起身裹在棉衣裡,仰起小臉,看過女眷們擔憂的臉,她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

  「別擔心,不管藺哥哥是為何而來,我都有法子平息他的疑惑,但我需要你們的幫忙。」戚無雙坐到石階上,不慌不忙交代道:「如意,你去請小六過來。再請姊姊們找出我平素慣用的『珀香』,在你們每人身上都灑一點,說這是戚家新推出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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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藺常風站在戚家華麗異常、佈滿異國擺飾的大廳裡,目光卻完全無視一旁大型象牙雕刻、半人身高的青花瓷瓶等等奇珍異寶。

  他看著窗外,心窩因為高昂情緒而漲得發痛。

  昨晚像是一場顛狂夢境。

  他雙手被縛,卻經歷了一場此生最難忘的歡愛。懷裡的人兒,像是天生該與他相屬一般。

  他很清楚昨晚與他共度一夜的姑娘不是文姬,文姬個兒嬌小也豐腴一些,更遑論昨晚的女子對於男女之事仍含羞帶怯,而『她』甚且散發著同戚無雙一樣的香氣。

  藺常風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光是想到『她』,他便覺得熱血沸騰得像是要炸開來一般。

  只是,他一早醒來,身邊已無人。

  他的手腕得了自由,但心卻淪陷了。

  他問過文姬,昨晚同他過夜的女子是誰,文姬只說是昨晚之事全由戚無雙所安排。

  而他在春風院、藺府裡都遍尋不著無雙。他還能怎麼想?

  或者,當年出事身亡的人並不是戚明珠,而他那日在戚家畫肪上看到的裸露胸膛的男子亦非戚無雙。

  所以,他直衝到戚府,希望他心中的奢望能夠成真。

  「藺公子。」如意笑嘻嘻地走進大廳,盈盈地一福身。

  「無雙呢?」藺常風眉頭擰著、眼神急切地看著如意,深峻臉龐完全不復平時沉靜。

  如意被那對眸子盯住,心下一慌,連忙別開眼。

  「主子在房裡休息,正等您過去一聚呢。請隨我來。」如意說道。

  藺常風沒忽略如意的閃躲,心中懷疑更甚,於是不動聲色地尾隨其後,只希望能快點見到戚無雙。

  在如意帶領之下,藺常風走到一處廣大院落。

  藺常風一見院落裡大樹下架著一道鞦韆,旁邊還挖了個小池塘,池塘邊圓形石桌上刻著棋盤,無一不似他昔日為明珠、無雙來訪藺府時而設的童歡軒,心跳因此更劇。

  兒時的無雙或者愛找他玩耍,可真正把他所做的事全都一點一滴記住的人,總是明珠……

  「稟報各位夫人,藺公子來了。」如意喚道,推開屋內大門。

  一股似清幽冷香飄入藺常風鼻尖,他精神一振,大步跨門而入。

  「奴家們拜見公子。」二房領著幾名妻妾們,盈盈一福身。

  藺常風一看眼前六名素顏、未綰髮之女子,當下一驚。他彎身一揖,目光很快地垂落於地面。

  「冒昧打擾,請各位夫人見諒。」

  「我們夫君還在後頭讓二妹伺候沐浴呢!不知夫君是否跟公子提過,我們後頭有個溫泉、裡頭還栽植了夫君從海外帶回之奇花異草。」三房笑著朝他走近。

  藺常風聞到此女身上所散發香氣亦與無雙身上相同時,狂心頓時一寒。

  「主子說過,若是藺少爺有急事,可以進去無妨。」如意指著右方一側以藍簾為門的沐房。

  「那便打擾了。」

  藺常風此時顧不得此舉是否失禮,他大步走向那處正飄出氤氳霧氣的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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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13 12:48:41

第6章(1)  

  內室蒙在一片白熱水氣之間,三名婢女正彎身在一旁收拾著地上的衣裳。

  藺常風看向沐池,一眼便看到了十步之外的戚無雙。

  戚無雙正露出清瘦胸膛,臉龐九成全臥在女子裙擺間,細長指尖也隨勢擱在女子腹間,一副慵懶姿態。

  藺常風胸口一痛,高大身軀不由自主地晃動了下。原來一切真是他的奢望——

  無雙真的不是『明珠』!

  「是藺公子吧。抱歉,咱們相公回府後……嗯……忙了好一陣子。」二房羞紅了臉,低頭撫著身上男子髮絲,聲音壓得極細。「相公方纔還交代如意請您進來,誰知道如意不過才出去一會兒,相公便睡沉了。」

  「不打緊的,我其實沒有急事……」藺常風望向玉石地板,不願再多看一眼。

  人家夫妻方燕好之際,他竟粗魯地跑來打擾,究竟是吃錯什麼藥!

  「在下告辭。」他一頷領,大步轉身離開內室。

  藺常風才走出內室,三房立刻迎了過去。

  「藺公子怎麼這麼快便出來了?」

  「無雙睡著了,我不便打擾太久。」藺常風深深一揖,此時竟連抬頭面對無雙的家眷們都覺得難堪。

  「藺公子,請留步。相公已經醒來,更衣後便出來。」內室傳來一聲輕喚。

  藺常風勉強點頭,隨著旁人帶領在長榻邊坐下,接下一杯熱茶,喝完了卻仍不覺清醒。

  他莫非是中邪了,怎麼會如此執著昨晚的一切?就算他對無雙真的動了情,如今親眼見著無雙妻妾成群,也該死了心。怪只怪……昨夜那名姑娘身上全是無雙身上香氣吧。

  「冒昧請教,這香氣聞來極為熟悉,可曾在外販售?」藺常風向一旁女子問道。

  「藺少爺好品味,這是夫君研發出來的『珀香』,加了珍貴的琥珀下去提味,我們幾個姊妹都極喜歡。不過因為價錢昂貴,使用者實在不多。」三房說道。

  既是用者不多,那麼要追查使用者應當也不難吧。藺常風精神一振,卻不知自己是否要繼續追查下去。

  他一心期望著昨夜女子是戚無雙,也將她當成無雙。如今知道那姑娘不是無雙,他竟失了再繼續追查下去的慾望。

  然則,此舉未免太對不起那名姑娘!畢竟那姑娘把初夜給了他,他毀了人家清白,總該負責。

  「唉呀,藺哥哥今兒個這麼好興致,一大早便跑到我這兒來?敢情你一夜未睡嗎?」戚無雙穿著一襲從頸間包至腳踝的黑袍,在三房及幾名婢女扶持之下走出內室沐房。

  藺常風望著戚無雙水紅面頰,心不覺又是一動。

  他深呼一口氣,臉龐神色仍有些不自然。可他強迫自己定定地瞧著無雙,好似他心裡並非正翻湧著滔天巨浪一般。

  「藺哥哥,怎麼不說話?」戚無雙躺上藺常風對面長榻,妻妾們一左一右地包圍於身邊。

  「我一時尋不到你,擔心你出了事。」藺常風勉強提起精神說道:「你怎麼會突然回到戚府?」

  「唉呀,說來也是我定性不夠,我瞧著你和那姑娘進了房後,便不曾再出房間,讓我不禁想起我的夫人們,等不及你醒來,便匆忙趕回府裡。」戚無雙握著妻妾們的手,豪爽地大笑出聲。

  藺常風也跟著擠出一抹笑意。

  「是為兄的失禮,唐突地跑來,打擾了你們。只是,在告辭之前,尚有一事想私下詢問。」藺常風啞聲問道。

  「你們全都下去吧,我瞧這藺哥哥像是有事要審我呢。」戚無雙瞧著他正經神態,心裡有數,卻故意笑得更加放肆了。

  如今藺哥哥在明,她在暗,她有絕對優勢,說什麼也得演好這場戲。

  「相公可別耽擱太久,奴家們都很思念你。」三房故意附耳說道。

  「是。」戚無雙捏捏三房的手,要大家放心。「你們全都退下吧。」

  鶯鶯燕燕前呼後擁地全退了下去,偌大屋內頓時變得冷冷清清。

  藺常風望著戚無雙一對疲憊卻皎亮的眸子,內心不由得又歎了口氣。

  「藺哥哥,是想問我昨晚的姑娘是誰嗎?」戚無雙先開了口。

  藺常風先是一愣,旋即露出一個心折的笑容。要他如何不對戚無雙另眼相待呢?這人總是懂得他的心思啊。

  他深深望入無雙眼裡,知道自己這一回真的是兵敗如山倒了。

  「無雙老弟果然聰慧。」他啞聲說道。

  「我瞧你一臉失魂落魄地跑來,心裡便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戚無雙被他看得心都融化了,但她強迫自己戲謔地朝他一眨眼。

  「那是個啞姑娘,因為爹欠了一大筆債,來到春風院想賣身為妓。我見她模樣清麗,便給了她一大筆銀子,找人打理了她,要她伺候你一晚便離開,省得一生都糟蹋在春風院裡,也算是做了一樁好事。」

  「若我還希望能和她見上一面呢?」藺常風皺眉問道,仍是覺得心有虧欠。

  「唉呀,人都離開了,你要我到哪找人。」戚無雙故意瞪大眼,掩飾心頭悸動。

  「要是她懷了我的孩子呢?」藺常風一想起昨日荒唐,雙唇不由得緊抿,只想盡快處理好此事。

  「文姬姑娘早讓她喝下祛子湯藥了。不過,若是藺哥哥仍執意要找人,看看那姑娘是否真的無事,我多費點心思自然無妨。只是,我們不是還得趕去巫城嗎?這事就且先按下,待我們回來再處理如何?」

  「也好。」藺常風點點頭。

  「那麼,小弟便不留人,藺哥哥也知道我妻妾們都還在等我……」戚無雙斜倚著長榻邊的琥珀小几,露出一抹慵懶笑意。

  藺常風勉強一笑,從長榻上起身。

  「我先告辭了。」

  「不送。」戚無雙笑著說道。

  藺常風望著窗邊涼風吹入撩起戚無雙的髮絲,卻瞧見了——

  戚無雙頸邊狂跳的脈動。

  他心一動,目光在掃過戚無雙那張過分燦爛容顏時,才驚覺到這張燦笑面具下的人兒其實心情起伏正大。

  明明是在乎的,不過是因為同樣身為男子,便要這般隱忍哪。

  「無雙。」藺常風往前再跨一步,厭倦了這般閃躲姿態。

  戚無雙屏住氣息,看著藺常風朝自己俯低頭,並挑起她的下顎。

  藺常風撫著那光潔的肌膚,眸光霎時一震,這肌膚的觸感分明與昨夜女子相同啊。

  他的指尖觸過戚無雙纖細玉頸,愈是流連臉色卻愈是郁黯。

  「藺哥哥為何這般碰觸我?你可別是要告訴我,說我這身皮膚與你昨夜共度的姑娘一般水嫩。說來也不怕你笑我,我方才才剛讓妻妾們在我身上揉遍乳香脂油哪。」戚無雙強迫自己低笑出聲,甚至拉過他的手撫上自己手臂。「摸起來可舒服?若你中意這般膚觸,你日後成親時,我便讓人送給你夫人……」

  藺常風收回手掌,目光炯炯地盯著人,忽而開口說道:「我把昨夜和我纏綿的姑娘當成你。」

  戚無雙胸口一窒,臉色先是發白,繼而又慌成一片紅。她握緊拳頭,雙唇張張合合數回,卻還是不知如何應答。

  藺哥哥說這些話是在試探她嗎?

  「藺哥哥莫非對我動了心嗎?不過就是一個吻,何必如此正經呢?」她一聳肩,故意嘻笑說道。

  「我是對你動了心,而我現下便要告訴你——若你對我無心,也不想攪進這種悖俗之事,那便別跟著我上巫城。」他這話嚴峻得像警告,每一字都冷硬地從齒縫裡迸出來。

  「若我仍執意要一同上巫城呢?」戚無雙問道。

  藺常風唇邊露出一抹野蠻笑容,驀地低頭攫住那兩片粉嫩唇瓣。

  「後果我不負責。」藺常風在彼此唇間低語道。

  戚無雙倒抽一口氣,驚慌失措地要伸手推開人時,他卻已經毅然起身,大步走出門外。

  這下子該怎麼辦?明日去還是不去呢?

  戚無雙呻吟一聲,將臉埋入雙掌之間痛苦地喘著氣,可唇邊卻又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

  無論她是明珠或無雙,藺哥哥永遠都是待她不同的藺哥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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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午後,認定藺哥哥知書達禮,應當只是口頭警告她疏離的戚無雙,萬萬沒想到她才踏進藺府,便直接讓藺常風給揪了上路。

  藺常風宣稱為了輕裝簡從,除了郭虎一人之外,什麼奴僕也不准帶。

  戚無雙見他鐵了心,一副巴不得把旁人全撇下的模樣,也只好硬著頭皮叫如意回到戚府。

  當下,藺常風、戚無雙與郭虎一行三人,便駕了一輛普通馬車往巫城前進。

  普通馬車不若戚無雙慣坐的寬敞馬車舒適,原本便沒睡好的她被顛得難受,不過才過兩個時辰,臉色便發青了。

  「還好嗎?」藺常風傾身向前,擔心地望著臉色蒼白的戚無雙。

  「沒事。」戚無雙勉強一笑,頭倚著車廂窗台,呼吸著外頭新鮮空氣。

  「喝點熱茶。」藺常風自暖壺裡倒了杯茶。

  「謝謝。」戚無雙接過抿了一口,便連端茶的力氣都沒有,又擱了回去。

  「沒睡好,嗯?」藺常風的指尖滑過戚無雙的眼眶下方。

  戚無雙被他這動作嚇到,整個人頓時一僵。

  「上路第一天,我可不能讓你病倒。」藺常風拉過戚無雙身子,讓其靠在他的臂彎裡。

  戚無雙被藺常風超於想像的結實臂膀給摟住,一身血氣往上衝,她瞪大眼仰頭看著他。

  他眼眸含笑,凝望著人,看得人心都要化開來了。

  戚無雙奮然彈坐起身,瞪大眼仰頭看著他。

  「你……你……」

  「我怎麼了?」藺常風抽起戚無雙髮絲的玉簪,任由那一頭青絲蜿蜒在水色長衫上,襯得那張絕色小臉更加雪色明艷。

  戚無雙驀地坐正身子,搶回玉簪,頰邊飛上兩朵霞紅。「藺哥哥今日莫非是吃錯藥嗎?這般舉動不怕惹人閒話?」

  「我昨日已說過,你今日既然來了,後果我便不負責。況且,你戚無雙向來也不是顧忌世俗目光之人,不是嗎?」

  「我來,是因為我放心不下你一人獨闖巫城……」她吞吞吐吐地說不出自己還真是因為捨不得就此和他分道揚鑣,所以才不顧一切地前來。

  「只是因為放心不下,所以你現下雙頰酡紅,脈搏飛快?」藺常風一臂撐在戚無雙身後車廂,端正容貌倏地逼近人。

  戚無雙屏住氣息,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瞪大眼回望著他,胡亂猜想著莫非她有哪裡被他看出破綻?

  或者,藺哥哥是真的相信戚無雙是男子,已痛下決心不顧世俗目光?戚無雙一忖及此,心跳更劇,雙臂不自覺地擁住自己。

  要命了,偏偏如意又不在身邊,沒人能阻擋藺哥哥這些撩撥舉動,而她可沒把握自己能忍耐太久啊。

  「好了,瞧你一臉煩惱。現在什麼也別想了,好好睡上一覺便是。」藺常風扯過戚無雙手臂,將人又拉回懷裡,並取回那杯茶遞到戚無雙唇邊,黑眸深深凝望著人。「再喝幾口?」

  戚無雙心一亂,很快地喝完茶。

  「我好了。」她掙扎著又想坐起身。

  「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還逞強什麼?」藺常風臉一沉,更加將人納入臂彎裡。

  戚無雙不敢再看他,飛快地合上眼。

  一件輕裘旋即輕落在她身上、藺哥哥的大掌輕撫著她的髮絲,一個結實溫熱身軀就這麼定定地摟著她。

  她最好的夢境亦不過如此……

  就讓她貪戀一會兒吧,她不貪多,只要這一會兒便好。

  戚無雙不自覺地挨近藺常風的胸膛、呼吸變得深長,眼皮也不由自主地往下垂落。

  終於,戚無雙雙唇放鬆地微張,沉沉地睡去。

  藺常風望著縮在懷裡,像個孩子酣睡的玉人兒。

  他輕撩起戚無雙的髮絲,指尖撫過那道白玉般細潔的耳朵。

  這無雙看似外放、不顧禮教,實則一張嘴卻總是不露半分餡。

  只是,無雙既已來到他身邊,他便沒打算再讓無雙對自己有任何隱瞞。

  他要知道無雙夜裡不能入睡的苦衷、他要曉得無雙何以正室虛懸、他要知道無雙為何在明珠過世後,便不再與他聯絡、他要知道無雙這單薄肩膀是如何撐起戚家祖業、他要知道無雙的每一番心思……

  「爾後,便讓我來守護你吧。」

  藺常風俯低頭,羽毛般輕觸點了下戚無雙的唇。

  戚無雙睡得正熟,只是抿了下唇,便又摟著藺常風的手臂自顧自地沉沉睡去。

第6章(2)

  戚無雙一覺醒來,只覺渾身暖透、整個人神清氣爽不已。

  她伸了個懶腰,還未睜眼便露出一個滿足笑意。

  她側過身在臉下軟榻間揉蹭了一會兒,覺得鼻尖都是藺哥哥身上的檜木香氣,唇角笑意不由得更甚。

  「如意……」她喚道,聲音軟軟綿綿地。

  「醒了?」

  戚無雙感覺身子被一隻大掌攬起,頸子則被安置於一道結實臂彎間。

  戚無雙頭皮發麻,整個人在瞬間清醒過來。

  她驀然睜開眼,迎上的是藺常風溫柔的笑臉。

  她掙扎地想坐起身。

  藺常風一使力,便將人抱到他的膝上。

  戚無雙一動也不動,呆呆地任由他餵了幾口茶水,仍然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咕噥出一句。

  「這是哪裡?」

  「客棧房間。」

  「現在是何時辰?」

  「子時剛過。」

  「我怎麼睡得這麼沉!」她驚呼出聲。

  「表示你真的是累壞了。」藺常風撫著這張甫睡醒而顯得嬌媚的面頰,低聲說道:「我去讓店小二送上一些粥,也該進食了。」

  藺常風下榻,喚來店小二交代了一番後,才又關門朝著戚無雙走來。

  戚無雙一口氣憋在胸口,只覺得滿心慌張逼得她快抓狂。向來都是她戲弄藺哥哥的分,怎麼今日卻一直被當個三歲娃似地任由他摟來抱去?

  戚無雙按捺下心頭不安,故意下榻繞著藺哥哥走了兩圈,嘖嘖有聲地說道:「藺哥哥如今待我百般體貼,當真是想不顧世俗,與我雙宿雙棲嗎?」

  「若我說是呢?」藺常風一手攬住戚無雙的腰,傾身向前,黑眸似火地望著人。

  「藺哥哥身為皇上密使,不怕如此悖俗舉動觸怒龍顏……」

  「你說呢?」藺常風忽而低頭銜住戚無雙的唇。

  戚無雙一時無法反應,便讓他的唇公然入侵,佔領了心神。

  藺常風扣住她的頸子,吻得更深密,非得嘗遍了她唇中每一寸味道,他才戀戀不捨地放開人。

  戚無雙雙膝一軟,整個人險些跌坐在地。

  藺常風笑著攬住戚無雙纖腰,輕易將人又摟回榻上坐著。

  「我想賢弟對我亦不是毫無感覺。」

  「我是因為肚子餓沒力氣,藺哥哥想太多了……」

  「你是要我餵飽你之後,再試一回嗎?」

  戚無雙雙頰脹紅,嗔了他一眼,渾然不知這一眼風情無限,便是尋常人也要動情的。

  藺常風低吼一聲,再度將人摟回懷裡。

  「你別又亂來!我叫人了!」戚無雙這回拚命地推卻著他的胸膛,抵死不從。

  瞧藺哥哥這般眼色,就知道他想對她做的可不只是親吻而已!

  藺常風望著戚無雙如今雙頰酡紅的嬌顏,他一挑眉,倒也不逼緊人。

  「難得見到你慌亂。」他悠哉地說道。

  「我怎能不慌亂!我萬萬想不到藺哥哥竟然真的有龍陽癖好。這叫小弟日後待在你身邊時,豈不是要時時提心吊膽。」戚無雙手掌擋在他肩頭,生怕他又有輕薄之舉。

  「若是不在乎,直接趕人便是,何需提心吊膽?」藺常風大掌探入戚無雙頸後,拇指流連在那不能再軟細的肌膚之間。

  戚無雙身子一陣輕顫,決定自己忍無可忍了。她挪動了下身子,端坐在他一步之外,對著他便是長長一揖。

  「小弟有眼無珠,如今方知藺哥哥乃是深藏不露之情場高手,可否請你就此收手,放過我。」戚無雙刻意不給他任何說話機會,便緊接著說道:「夜深了,藺哥哥也該回房休息了,明日還要趕路,不是嗎?」

  「我今晚就睡這裡。」藺常風也不待人回答,便自顧自地起身卸下外袍,只穿了一件麻色單衣回到榻邊。

  麻色單衣領口微敝,露出他結實胸膛。

  戚無雙看著藺常風那一身不該屬於文弱書生的體魄,被嚇出一身冷汗。

  「你今晚睡這裡?」她的音調不自然地揚高。

  「賢弟若怕我不規矩,儘管將我的雙手繫起。」藺常風說道,黑眸似笑非笑地瞥著戚無雙。

  「藺哥哥說什麼,誰敢把你綁起來……」戚無雙雙唇輕顫,勉強笑著。

  「客倌,您吩咐的熱粥來了。」店小二在門外喊道。

  戚無雙一聽,一馬當先地衝了過去,拉開房門。

  店小二一看來者美貌至此,眼睛睜得極大,托著盤的雙手還顫抖了幾下。

  戚無雙管不得對方驚艷目光,連聲追問道:「小二,這客棧還有其它空房嗎?」

  店小二連忙放下熱粥,還偷看了另一位手執書冊,悠閒靠坐於太師椅的客倌一眼。

  「沒有空房。」店小二說道,因為全被那位高大的客倌爺給包了。

  「附近有沒有其它客棧?」戚無雙又逼問道。

  「有是有,但是現下夜色已深……」

  「小二,你先下去,桌上那些碎銀,是打賞你的。」藺常風沉聲說道。

  店小二領了碎銀,樂不可支地退了下去,哪裡還管得著屋內尚有人正氣急敗壞的。

  「無雙,過來。」藺常風朝戚無雙勾勾手指。

  戚無雙可不是那種能被人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角色,偏偏藺哥哥臉上神色太正經,讓她不過去都不成。

  她癟著唇,站到他大掌所不能觸及之處,心想這樣他總不能再胡亂抱人了。

  「郭虎說有人跟蹤我們,或者就是當初害死包二之人,我怎麼可能讓你孤身一人獨處一室。」他說。

  「怎麼我們才出門便有人跟蹤?」戚無雙狐疑地望著他。

  「興許是兇手想知道我是否已經悖德駭俗到不需他再出手的地步。」藺常風懶洋洋地說道。

  「既然知道有人跟蹤,怎麼不反將人抓起來?」她雙臂交握於胸前,美目防備地望著他。

  「抓起來也逼問不出什麼,不如讓人反跟蹤。對方有兩名探子,已經遣回一名回報消息。我派去的人已經盯上他們,我想這回很快便能查到消息……」

  轟轟——轟轟——

  戚無雙整個人驚跳起身,一個箭步上前揪住藺常風的手臂。

  「那是什麼聲音?」戚無雙牙齒打顫地說道。

  「雷聲吧。」藺常風一挑眉,不明白無雙臉色為何在瞬間變得慘白。

  轟轟——轟轟——

  戚無雙突然整個人撲進他懷裡,顫抖得像秋天落葉。

  「我……我……」她雙唇猛抖,連話都說不好。

  「你怕打雷?」藺常風把無雙攬得更緊,恨不得能和她交換體溫,好讓她身子不要這麼冰寒。

  戚無雙點頭,拚命想說點什麼,好讓自己顯得不那麼膽怯。

  「那年……土匪打劫時,我跟無……明珠摔落山谷。那晚打了一整晚的雷,奶娘壓在我身上要保護我,可那雷在我眼前一直閃,好像要把我劈死一般。我又怕……明珠……就倒在一邊……我怕雷劈了無雙……不……是劈了明珠……」戚無雙想起那一夜,抖到連話都說不清楚。

  藺常風一聽,心便擰成一團,他更加擁緊她。

  他記得那一夜——雷聲轟得他一夜未眠,而後便傳來了明珠遇難的消息。

  「別怕,我們如今在屋子裡,就算雷打進來,我也會替你擋著它。」藺常風附耳在她耳邊說道。

  「可我就是怕……怕打雷,怕夜裡的黑……怕想起那一晚……土匪們在上頭叫囂著要把我們全部殺光……我沒法子在夜裡入睡……」戚無雙哆嗦個不停,早已不知道自己嘴裡說的是什麼。「我娘從小就告訴我們,雷會打中不誠實的人……可我不是故意要撒謊……」

  轟轟——轟轟——

  「不要……」戚無雙捂著耳朵,低呼了一聲。

  藺常風捧起她的臉龐,看到的卻是一張十二歲孩子恐懼的面孔。

  「看著我。」藺常風捧著戚無雙的臉,定定地注視著。「有我在,雷不會劈到你。有我在,夜裡不會再有任何讓你害怕的事。」

  「你不懂我說了多大的謊,可我是逼不得已的……」她低語著,只是搖頭。

  「我不管你說了多少謊,若是謊言能幫助更多的人,那便是一件好事。」他說。

  「真的嗎?」她揪著他的衣衫,眼巴巴地望著他。

  「我從小到大,哪一回騙過你。」他堅定地說道。

  轟轟——轟轟——

  戚無雙再度驚跳起身,可這回有藺常風的大掌牢牢地握著她的身子。

  她靠在他懷裡,仰望著藺常風鎮定的神色。

  山賊害人的那一夜,她知道若她不裝扮為無雙,向來刻薄寡恩的叔父必然會在爹過世之後,將娘、阿姨及她的妹妹們,全都驅逐出門,甚至將她們賣入青樓,亦並非不可能之事。

  所以,她做的是對的事,她沒必要害怕。

  這些事,她都清楚,卻還是會心虛。而她不敢在知情的奶娘或是任何人面前顯露出這份心虛,因為她是所有人的依靠。

  可她如今也有了依靠——

  戚無雙瞅著藺常風。

  他低頭在她額間印了一吻。

  她體內顫抖開始慢慢地平息,就這樣偎在他的懷裡,甚至讓他餵她吃下了一碗粥。

  這一夜,戚無雙仍然無法成眠。

  可她窩在藺常風的臂彎裡,在雷聲轟轟的夜裡,再也沒有驚跳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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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13 12:49:48

第7章(1)  

  之後數日,戚無雙與藺常風都不再提起那個雷聲大作的夜晚。

  況且,在這趟戚無雙以為平靜無事的路程裡,藺常風其實忙碌異常。

  他忙著在驛站及客棧間觀看各地探子的訊息,並給予最新指示。也透過戚無雙所提供的聯絡人開始收買巫城大神官,陸續安排自己的人馬進駐巫城神殿。

  大神官及巫城城主在巫城所做之惡事,則被他一條條地陳列出來,好安排應對之道。幾任巫女身家名冊及負責遴選巫女之人,亦都在藺常風的掌握之中。

  戚無雙甚至發現他已從春風院文姬姑娘那裡,得知巫城城主藺玄更清楚的個性及喜好。

  她問過藺哥哥如何同時處理這麼多龐雜瑣事,並將所有線索轉為利己所用。

  藺常風只一笑,輕描淡寫地說道:「無非是『沉得住氣』四個字罷了。」

  然則,相對於藺哥哥的沉得住氣,戚無雙覺得自己就快要被他給逼瘋了,因為——

  他不許她白日睡覺!

  只要她開始在馬車裡打盹,他便會用盡方法好讓人清醒。

  而他讓人清醒的方法,根本不足為外人道。

  好幾回,她不過才打了幾個哈欠又小憩了一會兒,便被他纏綿的吻給喚醒,吻得她氣喘吁吁,全身似火在燒,哪有法子再睡著。

  「我沒有打盹,你不要再過來……」

  此時,馬車已即將進入巫城城門,戚無雙被逼至車廂角落,雙手雙腳全都抬起來試圖抗拒藺常風的接近。

  偏偏藺常風高大身材在此時佔了優勢,他將大掌置於戚無雙的頸部兩側,直接將人困在懷裡。

  「真的沒有打盹?」藺常風挑眉再問。

  「是。」戚無雙一本正經地點頭。

  「可惜了。」藺常風低笑出聲,仍卻維持同樣姿態。

  戚無雙瞪著他,直到他歎了口氣,坐回自己座位為止。

  「你這幾日白天都沒睡的結果,便是夜裡已經能好好地睡上一宿,這樣不是很好嗎?」藺常風淺笑地望著戚無雙。

  戚無雙被他看得心頭小鹿亂撞,驀地別開眼。

  說起這事,她又有氣了。

  她剛開始幾日都是裝睡!

  被他那麼緊地擁在懷裡,她哪睡得著?遑論胸口還纏著布巾,她根本喘不過氣。

  幸好,愈近巫城,天氣開始轉寒,他知她怕冷,弄來一件厚底長袍,硬要她睡覺時套著保暖。

  那長袍既厚又寬鬆,她才有法子將纏胸布系得鬆散些,也才真正能在夜裡入睡——

  一覺到天亮!

  可能是夜裡能睡的感覺真的太好,她每日清晨醒來見著日光時,都覺得自己像重新活過一回。

  又或者,她睡得好,是因為有他在一旁?

  戚無雙目光不自覺地又瞥向他。

  「在想什麼?」藺常風長指挑起戚無雙臉龐。

  戚無雙撥下他的手,卻沒法子阻止他將她的手掌握在手裡,只好無奈地瞅他一眼。

  他老是這樣,不把她的手握到溫熱,是不會放手的。

  「我是在想,待會就要進巫城了,你有什麼打算?你不是派了人反追查跟蹤我們的人嗎?結果如何?還有,你今晨在我手臂上用異國朱色染料畫了那麼一堆像是咒文的玩意,究竟是想做什麼?」

  「那是咒語,說了便不靈了。」藺常風笑著傾身向前,抽掉戚無雙頭上玉簪。

  「不要又來!」戚無雙眼睜睜地看著玉簪又被強行抽走,她鼓起腮幫子,捶了下他的手臂。

  「這簪子要掉不掉,看了礙眼。」看著那一頭發絲流泉似地滑落戚無雙肩頭,藺常風心頭便有一股說不出的滿足感。

  「你分明就是故意的,這樣我下馬車時,還得再盤一次……」

  「我極樂意代勞。」他笑望著那俏顏生煙的玉容。

  「不許!」戚無雙兇惡地低吼一聲。

  昨日他假意好心要幫她盤發,盤到後來,居然就從頸後一路輕薄而上,鬧得她雙唇被吻得紅腫。

  也怪她自己貪歡,怎麼就是抗拒不了他,所以老是由著他這麼放肆。

  不僅養壞了他的胃口,也亂了自己的心,以為她真有本事能和他繼續這麼像對夫妻般地打情罵俏。

  實在不該再放縱了……

  戚無雙神色一正,端坐身子,沉聲說道:「你日後再有任何輕薄之舉,我便回花城。」

  「今日便要進巫城,至少可以多餵你吃點東西了。」藺常風並不直接回答戚無雙的問題。

  「我有吃東西。」戚無雙皺著眉盯住他神色自若的臉龐。「你聽到我方才說的話嗎?」

  「你什麼東西都不吃第二口,都瘦成一把骨頭了。」藺常風用食指及拇指一圈,便拎起戚無雙那道細細手腕。「怪不得你,愈近巫城,土地愈加貧瘠,新鮮食材愈少,伙食也都是醃製食物。待我們回到『花城』後,我再找人好好調養你的身子。」

  「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你要是再對我這麼不規矩的話……」

  馬車突然『嘎』地一聲,慢慢打停。

  藺常風立刻擋身在戚無雙面前。

  「少爺,巫城城門到了,每輛車馬皆需停下檢查。」郭虎開了車門,低聲稟報道。

  戚無雙聞言,立刻好奇地推開車窗,探出半個身子,只見——

  前頭一箭之地,有名穿著黃色道袍之人正一輛輛地巡視著車廂,而城門兩旁則站滿了高舉著香花與香燭的群眾們。

  「便讓他們檢查吧。」藺常風拉回戚無雙身子,將之揪至身前。「前日,大神官傳訊今日東北城門有祥瑞之氣,應是新任巫女即將現身之吉兆。」

  「新任巫女?」戚無雙望著藺哥哥臉上沉穩神態,內心有種不好的預感。

  藺常風傾身為戚無雙綰起長髮,輕描淡寫地說道:「大神官說現任巫女即將於十五日後,在神殿外天台上坐化升天,上天於是遣派新任巫女現身以傳神旨。」

  戚無雙握住他的手臂,急急追問道:「新任巫女如何現身?」

  「我以為你已經知情了……」藺常風挑眉說道。

  戚無雙瞪著藺常風,玉容美唇忽而緊抿,手指直逼到他眼前。

  「你居然敢陰我!」戚無雙低吼出聲。

  「這事也只有你做得來了。」藺常風只一笑,拉過那雙雪白柔荑,吻過掌心,引來一道抽氣聲。

  藺常風側身戴上一隻黑色面罩,遮去他的上半邊臉。

  此等裝扮在他城或者顯得突兀,不過巫城向來迷信,居民若是自覺近來運勢差,出門便會罩上黑面罩或披黑斗篷,以期不讓厄神找上自己。

  「打開車門!大神官有令,凡進巫城之女子皆需下車檢查手臂是否有神之諭旨。」

  車廂外傳來一聲大喝。

  「下來!」馬車大門被拉開,一名穿著鮮黃道袍之中年使者一臉不耐煩地說道。

  藺常風先下馬車,使者看了這個神態威儀的男人一眼,神色變得謙和了一些,轉身朝車馬內低喚一聲。

  「裡面那個人,快點出來。」

  戚無雙板著臉,隨後步下車廂。

  使者一看到那張絕色清艷卻又男女莫辨的臉龐,先是倒抽一口氣,繼而上前逼問道:「這……你……你是男是女?是否女扮男裝?」

  「我有哪裡像女子了!」戚無雙斥喝一聲,力持鎮定地說道。

  「是男是女,不是你隨口說說便算。」使者一臉懷疑地望著人,卻因為眼前兩人一身貴氣,而不敢過分放肆。

  「這位使者,想檢查些什麼便檢查吧,我們趕著進城休息。」藺常風說道。

  黃衣使者點頭,對著戚無雙說道:「把衣袖捲起來。」

  戚無雙瞪了藺常風一眼,不情不願地捲起衣袖,露出纖白手臂一手臂之上鮮明地亮著一道鮮紅符咒。

  黃衣使者倒抽一口氣,對著她便是一個長揖。

  「失禮了,小人需要再次驗證!」使者上前拿過一小缽水潑向符咒。

  水珠從玉臂間滑下,符咒依舊鮮明不褪。

  「恭迎巫女!」黃衣使者立刻雙膝落地,連磕三個響頭。

  「恭迎巫女!」旁觀之人見狀,也紛紛圍了過來。

  戚無雙放下長袖,掩去手臂上藺常風所寫的符咒。

  她雙手交握在胸前,一臉不客氣地瞪著藺常風——

  不是說要來揭穿巫城神官及巫女之假相,怎麼又把她弄成巫女?究竟是在搞什麼鬼!

  「你早知道大神官今日會在這邊尋找手上畫了咒語之巫女,為何不早和我商量你的計劃?」戚無雙神色未變,話卻是說得咬牙切齒。

  「我怎知你會不會願意易裝為巫女?我不冒風險。」藺常風快速地說道,兩片唇瓣幾乎一動也未動。「大神官原來安排了一名女子為新任巫女,我昨日便已安排她連夜出城。神官為了證明自己的預言靈驗,稍後便會宣佈你是此任巫女。」

  「確定大神官的預言及巫術都是人為?」戚無雙挨近他,亦以耳語音量說道。

  「正是。」

  「那你只要找來那名被安排的女子出面指證即可,何必找我冒充巫女!」

  「皇上曾說過要把巫女嫁與我為妻,這事你沒忘記吧?」

  戚無雙胸口乍窒,她驀抬頭,望入他深深凝視的目光。

  「你瘋了!我是無雙,不是明珠,我怎麼嫁給……」她握緊拳頭,激動地說道。

  「我不介意娶夫。」藺常風在眾目睽睽之下,只是對戚無雙一笑。

  可那充滿寵溺的笑容,卻讓戚無雙眼眶霎時泛紅。

  她倏地低下頭,不知該拿這個男人如何是好,更不知道是否該告訴他『戚無雙』這個名字的真相,畢竟這關係到戚家一門的生計啊。

  只是……只是……

  這個傻藺哥哥連她是男是女都不計較了,她又有何事不可對他說呢?她相信他會找出最好法子圓滿彼此的。

  戚無雙瞅著藺常風,強忍下心頭激動後,她乍然揚眸嫣然一笑,對他低語道:「好吧,你要娶夫,我干涉不得。只是,我倒要看看你要如何娶到眾人口中神聖不可侵犯之巫女,又要如何跟皇上解釋你要『娶夫』入門。」

  戚無雙言畢,仰起絕色臉孔,在眾人驚艷目光之下,坐上幾步外那頂為巫女準備的四人大轎。

  「恭迎巫女進城!」

  使者及轎夫大喝一聲,四人大轎便在夾道民眾的歡呼及香花香燭的護送之下,一路抵達巫城神殿。

第7章(2)

  在四人大轎與群眾們的簇擁下,戚無雙抵達了以雪白玉石及鮮黃琉璃鋪建而成的豪華神殿。

  她站於階梯之上,想著沿路所見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百姓,心下頓時一惱。

  她記得巫城西邊緊靠金海,自古以來便產琥珀。

  只要海水有潮流經過,便會將海底地層的琥珀衝至沿岸,琥珀價值連城,因此巫城總是富裕的。如今這城主藺玄才上任兩年,百姓日子竟變得如此困頓……

  戚無雙抬頭望著在陽光之下閃著耀眼光芒的神殿,心下明白此事並非是神靈無感應不照顧巫城,而是人性貪婪謀害了百姓。

  「將那名與我同行的公子請到我身邊。」戚無雙下了轎,神情傲然地對一旁的黃衣使者說道。

  「可是,神殿不許閒雜人等……」黃衣使者說道。

  戚無雙身為戚家當家者,原就位高權重,如今扮起巫女,威儀自然也高人一等。

  「大膽!」戚無雙一對冰晶黑眸直視著黃衣使者。「如今世道險惡,邪魅竄行,我如今一身男裝便是要避開奸邪的追殺,那位公子則是大神欽點來護衛我及巫城之人。」

  黃衣使者連忙走下階梯,將那位戴了半邊黑面罩的高大男子恭迎到巫女身邊。

  藺常風才往戚無雙身邊一站,神殿下觀望的群眾皆不由得在心底喝了聲采——

  戴著面罩的男子高大俊挺,一身凜然正氣。巫女則是纖細若仙、容顏妍麗、明眸聰黠。

  兩人皆是玉樹臨風之人,兼以此時清風飄飄、捲起兩人衣袂,群眾個個看得目不轉睛。

  「啊……這不正是前幾日,山壁間浮現的雙仙圖嗎?」群眾中有人大喊出聲。

  「是啊……是啊……不是還畫了雙仙現世後,巫城人民豐衣足食嗎?」群眾中有人附和。

  一時之間,眾聲紛紛,所有人全都興奮地瞪大了眼。

  「『雙仙現世』又是怎麼一回事?」戚無雙低聲問著態勢悠閒的藺常風。

  「我交代這事時,你還睡著,我不忍心吵你。還有,大神官既能假裝預言,隨便找個孤女來冒充巫女,那我為何不能學他先前找人在山壁畫預言圖,以助我一臂之力?」藺常風說道。

  「你該先告訴我的。」戚無雙揪起眉,不悅地看著他。

  「或者,我想試試你的機智,看看你是否真有資格站在我身邊。」藺常風淡然說道,黑眸定定地望著她。

  戚無雙望著藺哥哥眼裡那抹挑戰,玉眸閃過一道笑意。

  原來藺哥哥與她一般,都是有幾分傲氣的人,只是他的傲氣藏在他長年教養之下,不輕易示人。

  若她今日徒有美色,怕是也不易折服這個男子吧。

  「那你可真找錯人了,我這人就只有美貌,只會用架子唬唬人,到時候壞了你大事,可別怪我……」戚無雙唇角一揚,回睨他一眼。

  「巫女,我這孩子高燒三日不退,請您賜福!」

  突然間,天台下一名婦人抱著孩子跪在群眾邊緣,磕頭大叫著。

  「滾開!巫女乃是清淨之身!」黃衣使者一使眼色,幾名衛士上前架起婦人。

  衛士們舉止粗暴,便連婦人身邊群眾,都被推倒在一旁,婦人懷裡孩子也險些被推得落地。

  「慢著。」戚無雙步下階梯,一路走到婦人面前。

  戚無雙摘下頭上的玉簪,長髮瞬間披落一肩,而那絕色天姿又引來一陣抽氣之聲。

  「人在人世,便得人藥醫治。拿這玉簪去典當,所換得的銀兩就拿去醫治小兒吧。」戚無雙將玉簪遞與婦人後,又自荷包裡取出一張銀票。

  「拿此銀票去鄰近醫城請大夫,要大夫在此義診十日,並找間客棧要他們供粥十日。至於不足的費用……」戚無雙假意低頭掐指一算。「神意指示,花城戚家會負擔此帳,我待會便寫一張短箋交予花城戚家主人,相信他會賣這個面子的。」

  「多謝巫女、多謝巫女!」

  群眾歡呼聲震動整座神殿,戚無雙起身走回藺常風身邊,兩人一起轉身走入宮殿。

  藺常風方纔已與人群裡的郭虎交換了眼色,知道神殿裡的婢女已換成自己人,亦有護衛數名隱身於神殿之間,他端正臉龐神色,看來於是更加沉穩了。

  現下便是他整頓巫城之最好時機,況且他身邊又有一名顯然已得人心之新巫女相助——

  說是上天助他,也絕不為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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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戚無雙原本對於藺常風的本事還有懷疑,但就在她被迎入巫女殿房,發現連婢女都聽從藺常風命令,乖乖退下到一旁替她準備沐浴所需之物時,她也已經完全被折服了。

  戚無雙瞄了藺常風一眼,也不急著追問,逕自走到房間東側的雪白長榻邊。

  她先在几案玉盤上拈了顆糖飴入口,連鞋襪也懶得褪,整個人便倒至榻間。

  滿足地在上頭翻滾了幾回後,她撐起身子,托腮側身望著正朝她走來的藺常風。

  「你是如何將你的人滲透到這兒的?」戚無雙問道,長髮順勢披瀉到白色長榻間。

  「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巫城一來窮困,二來官僚腐敗,要取得幾個職位,並不是難事。」藺常風撩起戚無雙髮絲,捲纏於指間。

  戚無雙扯回髮絲,一個翻滾到長榻最內側。

  藺常風一挑眉,也隨之上了榻。

  他一個傾身便將人撈進懷裡,讓戚無雙躺於腿上,讓青絲再度回到他指尖。

  戚無雙睨了他一眼,見他眼裡佔有的意味深濃,她翩然一笑,媚眼如絲,藉著他的手臂使力,半撐起身子,一手勾住他的頸子,冷唇便吻上他。

  藺常風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吻所驚,但自然沒傻到將送上門的好運推開。

  「一個吻買你所有計謀。」戚無雙在他唇間低語。

  「好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

  他擁住戚無雙不盈一握的纖腰,一個反身便將戚無雙置於身下,將這個蜻蜒點水似的吻,吻成纏綿。

  兩人身軀糾纏著,皆想索求得更多。

  戚無雙感覺到藺常風熾熱男性正貼在她腰腹之間,她耳朵一熱、身子也動了情,卻佯裝不知情地嗔他一眼。

  「你壓得我喘不過氣了。」柔荑抵著他劇烈起伏的胸膛,說是推人,卻更像撫弄。

  藺常風黑眸似火,瞪著身下雪頰酡紅的人兒,他瞇起眼,強迫自己鬆開手,畢竟此時此地不是縱情時機。

  「等巫城之事解決之後,任你插翅也難飛。」藺常風握住戚無雙下顎說道。

  「就愛說大話。」戚無雙冷哼一聲後,連忙在藺常風揪人整治前,雙手擋在他胸前,輕笑地說道:「我的意思是——你若這麼有本事,怎麼會讓巫城鬧到這番民不聊生的境地?巫城地臨金海,人民卻窮困至此,實在不合理。」

  藺常風坐正身子,也拉起戚無雙靠在他胸前。

  「金海海岸早在兩年前新任城主藺玄上任時,便由大神官下令封鎖為聖地,閒雜人等不許擅入。百姓們少了撿拾琥珀的收入,賺的便只有磨製琥珀之微薄薪資,加上地貧生不出作物,自然貧窮。」

  「你為何不上奏?」戚無雙仰頭望著他,一把扯去他臉上面罩,想看清楚他每一分表情。

  「我幾度向皇上稟奏,巫城民眾苦不堪言,只是這藺玄雖非太子,卻是皇上長子,皇上自然會多給一些時間。要不是因為我手裡握有藺玄圖謀不軌的證據,讓皇上鐵了心要辦他,這事還得拖得更久。」藺常風一提起此事,神色也變得凝重。

  「百姓的命是拿來玩笑的嗎?官逼民反之事,不是不曾見聞。」戚無雙表情不悅,冷冷地說道:「若非國家動亂,有礙於我戚家生意,我今日便要讓此地人民造反……」

  「造反受苦的亦是百姓。巫城如今民不聊生,為的便是藺玄迷信大神官能保他長生不老,兼以兩名巫女先後坐化自焚升天,他自然更加深信大神官法力。如今只要向藺玄證明,你這巫女法力高於大神官,便可教他言聽計從。」

  「你說得倒簡單,扮巫女之人又不是你。」

  「扮巫女之人雖不是我,但我卻比誰都清楚大神官那一套。」藺常風撫著戚無雙雪白小臉,禁不住低頭在唇間竊了個吻。

  「是……你最清楚大神官那一套,所以現在是在渡法力給我嗎?」戚無雙笑著嚷道,身子卻直往他身上貼去。

  「大神官駕到……大神官駕到……」婢女於屋外朗聲說道,整個神殿轟轟轟地儘是『大神官駕到』的回音。

  「好大的排場,我該正襟危坐嗎?」戚無雙一挑眉,仍舊不離藺常風懷裡。

  「你想如何便如何。」

  藺常風重新戴回黑色半面罩,將戚無雙身子推到榻上後,自己則站立於榻邊,以防大神官身邊之人有任何不軌之舉。

  戚無雙盯著房門,眼裡閃過一絲躍躍欲試。

  她生意做得多了,不過懲奸除惡倒還是頭一遭,怎麼不教她好生期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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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13 12:51:09

第8章(1)

  一陣驚天動地的腳步聲,咚咚咚地朝著巫女寢宮而來。

  兩名護衛伴隨著一名身形約莫是戚無雙兩倍大,穿著一身黃色道袍的白胡神官衝進屋內。

  白胡神官才進至房內,便對著他們大喝出聲——

  「你們兩人是誰!為何冒充巫女,還在神殿外頭妖言惑眾!」

  「大神官有何證據說我是冒充的巫女?除非你早知道巫女是誰?」戚無雙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大神官被這話堵住,氣得滿臉通紅。

  「好一個牙尖舌利的妖女,無怪乎方才能在外頭收買人心!穿著這麼不男不女的服飾,還想濫充巫女,我這就立刻稟報城主,說你假冒巫女。」

  藺常風黑眸直勾勾地盯著神官,嚴聲說道:「金海附近石壁之上分明刻了巫女現世之畫像,畫像位置甚至遠遠高於大神官兩年前降臨巫城之石壁畫像,誰敢說她不是真正的巫女。」

  大神官別開眼,慌亂地說道:「來人!把他們給我拿下。」

  護衛們舉起長劍,刺向那兩人——

  戚無雙只看到藺常風身影一閃,兩名護衛便已被兩記飛鏢給打下手裡長劍。

  「巫女承天命而來,汝等刀劍相向,難道不怕遭到天譴!」

  藺常風低喝一聲,長袖一揚,兩名護衛則在瞬間被兩記飛鏢劃破喉頭,鮮血直淌下咽喉。

  兩名護衛嚇得轉身往外跑,大神官嚇得雙膝一軟,邊爬邊衝出房門。

  「大膽妖孽!你們若有種,待到上任巫女坐化升天時,咱們便在城主面前鬥一鬥法!」大神官邊跑邊喊道。

  藺常風足尖點地,戚無雙只覺他像一陣旋風掃過,便見他已擋住大神官的去路。

  「來人啊!」大神官大叫著。

  「來人啊——」藺常風一彈手指,郭虎與另一名自家護衛便從暗處現了身。

  大神官雙膝一軟,以為這下鐵定要喪命了。

  「大神官,明人不說暗話。我們既然有門道能取代另一名巫女進神殿,自然也有法子對付你。你不如就乖乖和我們合作吧。」藺常風臉色威儀十足,說話之權威令人不可小覷。

  「我不懂你們的意思?」大神官陪著笑臉問道。

  「你那幾招巫術騙局,我們也懂,沒道理就你一人能享受這富貴榮華。」藺常風在榻邊坐下,冷冷一笑。

  「小人真的不懂大爺的意思。」大神官故作糊塗地抓抓頭。

  藺常風向郭虎使了個眼色,郭虎袖底揮出匕首,架上大神官頸子。

  「懂了嗎?」藺常風仍是一派儒雅溫和笑容,只是那對黑眸卻冷得讓人不寒而慄。

  「懂懂懂。」大神官恐懼地睜大眼,趴在地上猛磕頭。

  戚無雙被這意外結局惹得大笑出聲,開心地走到藺常風身側,偎在他手臂邊嚷嚷道:「我一點也不想看你磕頭,不如你起身,說說我們能分得什麼好處唄?」

  「我……我能分到的好處,也是城主所賞賜的啊。」大神官戰戰兢兢說道。

  「那簡單啊,我拎著你去見城主,告訴他你的騙局,你的賞賜便全都歸我了。」戚無雙故意手舞足蹈,擺出一臉天真模樣。

  「姑娘……這可要不得啊!城主不輕易信人的,若是有我帶領,你們才容易得到……」大神官急著嚷嚷道,可不想富貴轉眼變雲煙。

  「我們該給他機會嗎?」戚無雙故意這樣問道。

  「好吧,畢竟我們也是憑借了大神官的因緣才進到巫城的。」藺常風看向大神官,低聲一喝:「我們就先給你一回方便,讓你帶領我們去看城主。不過,你且記住,這位巫女是真有幾分本事,能算出你做過多少偷雞摸狗之事,你最好別想亂來!」

  大神官勉強陪著笑臉,不過眼中倒沒什麼信服之色。

  「要不要讓巫女細數一下,神殿後方有多少被你害死的陰魂——被奪去清白的小女婢、被捅了一刀的老臣、還有那兩任自焚的巫女?你眼中既有懷疑,不想安排也無妨。來人,把他抬到神殿後方的枯井……」藺常風朝郭虎一點頭。

  郭虎上前一步。

  「巫女饒命、巫女饒命……」大神官猛搖頭,臉色發白地看著戚無雙。

  戚無雙雖也是頭一回聽到這事,但作戲向來一流的她,揚起冷艷笑意,緩步逼近大神官。

  「你若還是不信,不如一刀割了你,讓你去問問那些冤魂是否來跟我托夢過。」戚無雙說道。

  「不不不不……」大神官額上冷汗直冒,很快地便濕了衣襟。

  「我饒了你這一回,橫豎你這陽壽也剩不了多久,若不多行益事,牛頭馬面上的腳鐐枷鎖可不下十副。你活該生前享富貴、死後到十八層地獄,受盡刀山油鍋之刑……」戚無雙冷笑地說道。

  「巫女救命啊!」大神官頻頻顫抖地說道。

  「能救你命的,只有你自己。該怎麼安排我們與城主見面,你心裡有數了吧。」戚無雙粲然一笑,像是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一樣。

  「我……我這就去安排。」大神官腳步不停地往後猛退。

  「我身邊的人跟著你,你若胡亂說話……」藺常風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卻不把話說完。

  大神官點頭連連,腳步踉蹌地離開了房間。

  郭虎則隨在他身後,離開了房間。

  戚無雙挨近藺常風身邊,皺著眉問道:「他當真害死了那麼多條人命嗎?」

  藺常風擁著戚無雙在榻邊坐下,腦中閃過那些冤死之人,神態亦隨之肅然起來。

  「巫城百姓不算,忠臣們紛紛讓大神官以栽贓方式,處了死刑或關入牢獄之中,以至於忠臣紛紛出城,留下的儘是一些狡猾之徒。」

  「最該殺的是巫城城主,要不是他重用神官,怎會走到如此下場!」戚無雙抿緊雙唇,氣得掄緊拳頭。

  「藺玄當然有罪,所以才要一步步引他走進圈套。」藺常風撫著激動的戚無雙手臂,黑眸裡有著一股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的堅決。

  「你既有法子安排人馬埋伏,怎麼不乾脆一刀宰了大神官,掛在城牆以慰百姓之苦。」她忿忿不平地說道。

  「若是一刀宰了大神官,不免鬧得人心惶惶。倘若又有人謠傳神官因為洩漏天機,說出『天子易主』而被殺,豈不正中散播謠言者心意?最好的方式,便是讓大神官領著我們去找城主藺玄,從那邊下手,才是治本之道。」藺常風一派沉穩地說道。

  戚無雙忽而伸長玉臂,勾住他的頸子,將人往下拉。「你知道這麼多事,該不會老早就曉得讓大神官說出『天子易主』的人是誰吧?」

  藺常風傾身而下,雙臂撐持在戚無雙臉頰兩側,近到能聞到其口中的甜糖味兒。

  「一切不過是下位者揣摩上意罷了。」

  「藺玄想自立為王?」戚無雙瞪大眼,先是驚詫於藺玄的野心,繼而像是找著了新奇玩意兒似的,整個人都雀躍了起來。

  「我手邊證據是如此。」藺常風簡單說了些藺玄想造反的跡象。

  戚無雙此時才發現這藺哥哥手裡掌握的生殺情報,絕非旁人所能想像。

  「難怪有人想要壞你名聲,便是有人想下手除去你,我也不覺得奇怪。」她話說得輕鬆,手指卻不由自主地緊揪住他的衣袖。

  「知曉我這密使身份之人,除了皇上之外,便只有幾名親近之人。」藺常風撫著戚無雙發寒肌膚,他心窩感動地一暖,俯首銜住那兩片粉唇,在其唇間低語道:「怕了?我不會讓你有一丁點損傷的。」

  「我哪裡怕了?我是想說你早晚都有可能被人除掉,居然還敢嚷嚷著要『娶夫』。」戚無雙輕哼一聲推開他,沒讓他再得逞。

  「巫城之事處理完畢,我便要退隱,過著尋常百姓日子,不知戚府可缺管事?」藺常風懂得戚無雙眼裡的擔心,笑著說道。

  「這個嘛……」

  戚無雙正坐起身,柔荑挑起他的下巴,前後打量了幾回。

  「戚府不缺管事,倒是我缺一名男寵。」戚無雙笑著說道。

  「你啊。」藺常風健臂一舉,大笑著將戚無雙攔腰抱起,壓制在長榻上,準備好好懲戒這張小嘴一番。

  戚無雙一見到他眼裡動情神采,怕會真的胡鬧出了『大事』,她雙頰一紅,連忙推著他說道:「唉呀,快別胡鬧了。快叫你那些婢女送上熱水,讓我好好梳洗一番,否則我待會哪來的力氣去應付大神官和城主。」

  「沒問題。」

  「我可先聲明,我不識得那些婢女,也不想在陌生人面前沐浴,讓她們備好熱水之後,便可以全部退下了。」

  「言下之意,是要我為你沐浴?」

  戚無雙心一動,耳朵辣紅了,臉上神色可不服輸。「還沒娶到我,便想鴛鴦戲水,你想得美。」

  「瞧你這張利嘴……」藺常風大笑出聲,露出一口白牙,笑容恰似明亮日光。

  戚無雙望著他爽朗笑意,也彎起嘴角。

  「過來。」藺常風讓戚無雙趴在腿間,以指為梳,直到戚無雙那頭直瀉腰間的青絲被理順之後,他才起身說道:「我去吩咐婢女們備好熱水讓你梳洗,我一會兒再來跟你說說藺玄的大小諸事……」藺常風再對戚無雙一笑之後,走出房間。

  戚無雙斜倚在榻間,癡癡地望著他離去的方向。

  明明該想著如何佈局大事的,偏偏整個心思卻都是藺哥哥的笑容,想得她心窩都發疼了。

  戚無雙撩起長袖,扇扇發熱的面頰,腦中其實只有一個想法一她若想獨佔藺哥哥,便得先幫他將這些家國之事給擺平。

  而她,十分樂意哪!

第8章(2)

  稍晚,大神官派人捎來消息,說是城主要接見新任巫女。

  戚無雙依照慣例,穿上巫女四層白絹寬衣,任由一瀑長髮披於肩後。

  白絹襯得她一身玉肌細盈動人,一頭烏絲則襯得胭脂未施的小臉益發地精雕玉琢。

  戚無雙望著鏡中自己,取過一隻淡心紅的胭脂膏,輕輕在額間點了一抹艷色。

  這一抹紅是為藺常風而點的,要他第一回見到她女裝姿態時,驚為天人。

  「打理好了便快出來吧,我不會嘲笑你的女裝扮相。」藺常風隔著一道屏風,笑著說道。

  他猜想無雙應當是仍然彆扭於女裝之態,是故遲遲不願出來相見。

  「我好了。」

  戚無雙盈盈笑著,走出屏風。

  藺常風愣住,一時之間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原就知道戚無雙男裝模樣絕色無雙,只是那份絕色多少還帶著幾分男裝瀟灑。如今戚無雙換上女裝,白雪凝瓊貌自是仙人之姿。而眉心那一點紅,則讓她益發國色天香起來,那眉眼嬌媚得能讓花兒生慚。

  「好看嗎?」戚無雙明知故問,走到他面前,仰頭笑望著他。

  藺常風伸手觸著那雪白臉龐,濃眉打了十八個結。

  「你……你這副模樣……我怎麼可能讓你現身。」他嗄聲說道,目光完全沒法子從那張小臉上移開。

  「你找了我當巫女,便該想到我會以巫女扮相現身。」她享受著他眼裡的驚艷,開心到甚至瞇起了美眸。

  「我不知道你扮了女裝竟會如此絕倫出眾,藺玄以好色聞名,怎麼可能放過你這等絕色?!」他抓住戚無雙肩膀,只想找個角落將人給藏起來。

  「我會告訴藺玄,巫女若是破了清白之身,法力便會盡失。美女與天下,看他要的是哪個?」戚無雙睨看著他,壞心眼地喜歡他為她急得團團轉的模樣。

  「他會選天下,但他也不會想放過你。」藺常風板起臉,說起話來已是咬牙切齒。

  「唉呀,你不是在這布下天羅地網了,還擔心什麼呢?咱們走吧。」戚無雙笑著拖著他的手臂往外走。

  「不成,我不想讓旁人見著你這副樣子。」藺常風巨石一般定在原地不動,端正面容寫滿了不情願。

  「吃醋了嗎?」

  戚無雙站到藺常風身前,見著向來表情沉穩的他,如今竟煩惱得皺眉又抿唇,只為了不想讓人見著她這模樣,心裡不禁一陣暖。

  「你這模樣應該只有我能見得。我讓人找頂紗帽,多少遮一下你的模樣。」藺常風喃喃自語著,轉身便要去喚人。

  「你別費事了,欲蓋彌彰豈不更引人好奇。」戚無雙摟著他手臂,笑他模樣太緊張。「倒是你雖戴了半邊面罩,就不怕藺玄認得你?畢竟你表面上是我朝著名儒士。」

  「藺玄只見過我一回,當時也沒把我放在心上。況且,如今他一見著你,怕是連我還站在一旁都會忘記。」藺常風修眉愈擰愈緊。

  「都把我算計成巫女了,如今才來擔心我會不會被輕薄,是不是太遲了些?」她挑眉問道。

  「聰明如你,才能在短時間內懂得我所有想法,而能隨機應變,是故讓你扮成巫女是唯一法子,只是我……」藺常風歎了口氣,雙臂置於戚無雙肩上,緩緩低下頭與之前額相觸。「我從沒想過,我竟會如此在乎一個人。我現在巴不得把你藏起來,一丁點危險也別讓你碰……」

  戚無雙手兒勾著他頸子,鼻尖輕觸著他。「我若不能承擔這些風險,怎配站到你身邊呢?」

  藺常風望著眼前巧笑倩兮的人兒,只能無奈地說道:「幸虧你是男兒身,否則我這介意還得更多幾分。」

  「是嗎?」戚無雙拉著他走出房門,兩顆眼珠子像浸在蜜糖裡似的甜著。

  既然藺哥哥這麼說,那她待會就讓他再多擔幾分心吧。橫豎關於她的性別,他是早晚都會知道的。

  「還笑!你這孩子頑皮性格什麼時候才能改一改?」他無奈地捏捏戚無雙臉頰。

  「我偏不改,偏要你全副心思都在我身上,偏要你擔心得再多一點,最好擔心到想將我藏入心窩裡更好。」戚無雙眼神帶幾分嬌、幾分倔地仰望著他。

  「我已經沒法子再更加擔心你了。」藺常風望著戚無雙,低沉話語在空蕩蕩的神宮裡迴盪著。

  「是嗎?」戚無雙停在最後一道門廊之前,忽而回頭對他嫣然一笑。

  她這一笑,美若天仙。

  藺常風卻突然頭皮發麻。

  「怎麼了?」藺常風問道。

  戚無雙牢牢握住他的大掌,將他的大掌放入她四層單衣之下。

  藺常風呆住,像被火燙著一般地收回手——

  手下觸感分明便是女子胸脯!

  無雙怎麼會擁有女子胸脯!

  「你……你……是……女……」藺常風瞪著戚無雙那在層層單衣之下,看不出身段的胸口,生平頭一回結巴到沒法子把話說完。

  「藺哥哥說的是什麼傻話?巫女不是女子,難道還是男的嗎?」戚無雙被他目瞪口呆的模樣逗樂了,一徑地笑著。

  「啟稟巫女,城主派來的車馬已到。」門外響起叫喚。

  「知道了。」戚無雙應了一聲,趁著藺常風還未回過神時,她拉開房門——

  「慢著……」

  藺常風想攔住戚無雙,但她卻已經走出門外。

  藺常風只好鬆手,一步上前與她並肩而立,不給她任何落單機會。

  戚無雙在郭虎及幾名護衛的目送下,與藺常風一同坐進馬車裡。

  「走吧。」戚無雙說道。

  馬車開始嗒嗒、嗒嗒地向前。

  藺常風扯住她的手,咬牙切齒地低語道:「我不許你去。」

  戚無雙朝他勾勾手指,附耳對他說道:「為何我不能去?如果這便是無雙與明珠之差別,那我寧可捨棄後者。」

  藺常風望著她慧黠雙眼,一時之間竟沒法子將心頭感觸化成言語,只得牢牢握住她的手,盼得她待會千萬要諸事平安。

  「若你有一丁點閃失,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他說。

  「擔心什麼呢?不論我有無閃失,你這輩子都休想擺脫我了。」她笑睨著他。

  藺常風緊緊捆握著她身子,粗聲說道:「你若知道我心中此時擔憂,便不會將話說得如此雲淡風輕了。」

  「你有何好擔心,我如今就陪在你身邊,等著你得空時好好跟我算那一大筆債哪。」她摟著他的手臂,輕聲說道,小女兒嬌態畢露。

  「這可是你說的。」藺常風看著這個由男而女的『無雙』,他的心跳激烈到幾乎快跳出胸口。

  只是,眼前尚有家國大事要處理,他什麼事也不能做。

  於是,戀戀不捨地吮吻了下她的唇後,他正坐起身,盡可能地將所有情緒全都斂回面罩之後,並且再度同她談起今晚的計劃。

  只願一切順利啊……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8-13 12:52:33

第9章(1)  

  藺常風自認甚少有能讓他神色大變的事,個性也平穩無波。因此,他從來不知要保持面無表情,強壓下情緒竟會是如此困難之事。

  可他如今坐在一旁,看著巫城城主藺玄一臉垂涎地看著戚無雙,天知道他必須用盡這輩子所有自制力,才有法子不取劍戳瞎藺玄的眼。

  況且,他如今已知曉無雙的女子身份,對她的牽念及掛心自然又多了一層。

  「巫女見過城主。」戚無雙沒福身,只用一雙明眸定定望著藺玄。

  藺玄瞪大眼看著眼前巫女,嘴裡嘖嘖出聲地說道:「美美美,真是美到言語無法形容。我妻妾加起來的美貌皆不及你一人啊……」

  「城主言重。以您王者之尊地位,日後後宮佳麗三千,必然勝得小女子許多。」

  「什麼王者之尊、後宮三千?」藺玄神色一變,酒盞直接砸向大神官。「你跟她說了什麼!」

  「小人若是跟她說過您一丁點什麼,就教我受千刀萬剮!」大神官被潑了一身酒,卻只敢站在原地頻頻求饒。

  「小女確實不知城主有何計劃,但從城主眉宇之間的王者瑞氣看來,大王登上九五之尊大位,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戚無雙淡淡說道,極力不讓眼中出現不齒神色。

  若不能盡早除去這樣的城主,百姓只怕要受更多的苦。

  「你若是真如同大神官先前所說的,是個能探得天機之人,便替我算算,我這天子之路究竟哪裡作梗。」藺玄淫邪目光將她上下打量一回。

  「自古英雄不免多情,想來是城主多情行徑讓一些迂儒知情了,便將此事上報帝王,謠傳您強迫民女、毀您大道吧。」戚無雙說著藺常風提供給她的事件。

  藺玄聞言,神色一正,大喝了一聲好。

  「沒錯!沒錯!正是那些迂儒壞了我大事,毀了我在父皇心中形象,害得我孤軍守在巫城!我好歹是皇長子,怎麼就不立我為太子呢?」

  「城主倒也不必心急,早晚天下還是會落到您手裡的。」戚無雙說道。

  「你除了國色天香之外,果然有幾分本事。過來過來……本王要好好跟你聊聊……」藺玄起身,一把便想抓住戚無雙。

  戚無雙避開藺玄的手,直接站到藺常風身後。

  「請大人見諒。巫女乃清淨之身,若被男子碰觸,神力便會削弱。」戚無雙小手不經意地撫了下藺常風的身側,知道他現在內心有多激動。

  「既是清淨之身,為何身邊還跟了蒙面男子?」藺玄瞪著那名蒙面男子。

  「那是閹人,自我一出生便跟著我。」戚無雙說道。

  「原來是閹人。」藺玄不屑地看了對方一眼。

  藺常風隱忍著怒氣,盡量低頭不與藺玄對上眼。

  只要一步,只要一拳,他便能毀了藺玄,可他為了百姓、為了不動干戈,他得忍住!

  「好了,你快點說說本王該如何取得天下,我如今可比籠中鳥被困在巫城啊!」藺玄催促著巫女說道。

  「請大人屏退閒雜人等,小女子神力方能盡現,為您占筮。」

  「我怎知你是不是要對我不利。」藺玄薄眼一瞇,神色一變。

  「大王若不信,小女子即刻便可走人。」戚無雙偎近藺常風,側身便要往外走。

  藺玄看了大神官一眼,大神官怕把戲被拆穿,當然對著他點頭,並朝巫女豎起大拇指,以示她確實神力不凡。

  「諒你一個弱女子,也奈何不了我。快點幫我佔筮一卦。」藺玄大掌一揮,讓大神官及貼身護衛都退了下去。

  「大人且在這紙上寫下自己名字。」戚無雙從案頭取來紙筆。

  藺玄揮筆一畫,戚無雙接過一看。

  「唉呀!」戚無雙故作驚訝地睜大雙眼,從懷裡取出一本印滿符咒圖騰之紙冊。「城主這字與開國吉獸『天鳥』圖騰簡直一個模樣,此乃大吉之象。」

  藺玄一聽,眼睛全發亮了。

  藺常風站在一旁,只能佩服戚無雙果真腦筋一流兼以演技無雙,不但將他們討論過之事全記在腦子裡,甚且將之發揮到連他都要深信她真有異能了。

  只見,戚無雙在藺玄注目之下,又從寬袖衣袍裡取出一個龜殼,放進銅錢,咚咚咚咚地搖了起來。

  等到銅錢掉到桌面時,戚無雙故意揪著眉心端詳了半天。

  「怎麼了?卦象怎麼說啊?」藺玄催促道。

  「城主若想取得皇位,一定得在十五日後起事,錯過此時機,便是終生無望。」她嚴肅地說道。

  「什麼,這麼快?!」藺玄板起臉,大搖其頭。「不可能這麼快。」

  「為何不可?我昨日觀星象,瞧見東土王國及幾名諸侯皆有變動就新主之情況。」戚無雙說到此,不免又看了藺常風一眼——

  等到事情告一段落後,一定要好好逼問他,皇上為何要給他這個密使那麼大權利,讓他擁有那麼多探子為其效命。

  「你連東土皇帝及農城諸侯有心助我奪得皇位都看得出來,果然是上天派來助我的巫女啊!」藺玄興奮地脹紅臉,像是天下已經握在掌中一樣。「我立刻就派人再去和他們聯絡,到時候讓他們裡應外合,成就我大事。」

  「城主若真信我,請先於三日內準備一隻你開國欲用的玉璽,與您的名字一同埋在神殿天台的虎躍龍騰圖騰下方。在這十五日內,我會於神殿內寸步不離為大人祈福。只盼得大人出兵成功之後,別忘了我這小巫女。」戚無雙說出她與藺常風先前所商討出的計劃,以免藺玄疑心她為何要無償助他。

  「你幫了我,要什麼好處?」藺玄問道。

  「小女子要金海海岸的琥珀採取權,至少五年。」戚無雙說道。

  藺玄睜大眼,冷笑出聲。「你這小巫女好大的口氣……」

  「犧牲少許琥珀,換得秋豐國春秋大業,城主這筆交易極為划算。」戚無雙定定瞧著藺玄,臉上毫無任何心虛。

  「好!我若取得天下,就給你五年琥珀採取權。」藺玄說道。

  「城主切記,十五天後必定要行動。星象還顯示,十五日之後,帝星將出宮。皇上不在京城,宮中無主,正是起兵最好時機。」

  「帝星將出宮?沒錯,皇上每年確實皆會在那個賤妃的祭日時,暗訪花城。」藺玄說道。

  「城主過譽了。大人不需異能,不也知道皇上的行蹤嗎?」戚無雙看出藺常風的沉思神色,連忙再加把勁,希望能再多問出些什麼。

  「我知情是因為那賤妃府裡有人作賊心虛,落了把柄在我手上,自然得對我多所巴結。」藺玄得意洋洋地說道。

  戚無雙聞言,頭皮頓時一陣發麻。

  藺常風面無表情地望著地面,胸口卻被人狠狠捅進一刀,痛得他四肢發冷,連後背都冒出冷汗。

  包二被殺、閨女指責他非禮一事,果然皆是他府中內賊所為嗎?只是,整座藺府內,他只餘一人並未清查——

  那人便是知情他皇子身份且極受到他信任的方雲。

  「小女不過是得了天命,城主懂得用人,手段更高於我。」戚無雙故作佩服地說道。

  「說得好!你這巫女甚得朕心,過來陪朕喝酒同歡!」藺玄笑著朝她招招手。

  戚無雙聽他如今竟以朕自稱,心下一陣厭惡,實在不想再與之虛與委蛇下去。

  況且,她現在只想快點離開,好好安慰藺常風一番。

  藺哥哥雖身為密使,個性亦聰明,可他未覺察出家中竟有內奸,想來是對那人極度信任啊。

  「城主恕罪,小女子因為說出天機,身子虛弱,一定得在子時前就寢。」戚無雙柔聲但堅定地說道。

  「這裡離神殿不過幾步路。來吧,朕賜你喝一杯酒,一刻鐘後便讓你回神殿。」藺玄眼裡閃過一抹興奮,拍掌喚人。「來人啊!送上『春酒』,並將朕的愛妃全都叫進來同歡。」

  一時之間,鶯鶯燕燕全都擁到藺玄身邊。

  一名妃子在藺玄示意下,舉起玉壺,替大王及幾名妃子及巫女都倒了酒。

  戚無雙見所有人皆喝了酒,自然也就喝了一杯,只是她挨得更近藺常風一些,想給予他無聲的安慰。

  之後,藺玄又讓人上了些酒菜,戚無雙也只應付地吃了一些。

  藺常風緊盯著藺玄,只覺得他盯著戚無雙的眼神太詭亮,似乎像在期待何事發生一般。

  藺常風用指尖輕觸了下戚無雙,要她找個理由回神殿。

  戚無雙身子一顫,只覺被藺哥哥碰觸之處,竟敏感地起了一臂雞皮疙瘩。她揪眉,水眸不明就裡地望著藺常風。

  被下藥了!藺常風望著她氤氳媚眸,他連咳三聲,要隱藏在暗處的侍衛們做好奪門而出的準備。

  「城主……臣妾……想要……」一名妃子褪去身上薄衫,匍伏在藺玄腳下。

  「啊……」另一名妃子則是伸手撫向自己胸前,豐滿胸口呼之欲出。

  戚無雙被這難堪場面弄紅了臉,旋即臉色一凜,別開了頭。

  「請恕小女子告退。」戚無雙才扶著藺常風的手臂起身,便覺得有股騷動直竄最私密之處,她咬唇忍住一聲呻吟,眼色甚是撩人。

  藺常風倏地起身擋在她前頭。

  「滾開!你這個閹人別擋了朕的好戲!」藺玄起身想要繞過閹人,無奈對方動也不動地擋著,氣得他大吼出聲。「來人,把這閹人拖下去斬了!」

  「大人,這人與我的神脈相通,你若斬了他,於我神力將有所損害。」戚無雙強迫自己走到藺常風身前,虛弱地說道。

  藺玄一看到她眉宇間已有媚態,並全身虛軟地偎在那閹人臂彎裡,氣息不免隨之粗重起來。

  「敢問城主,可是讓我喝下了不該喝的東西?」戚無雙掐著自己手臂,強迫自己清醒。

  「哈哈!這味『春色無邊』春酒,對女人最有神效。朕動不得你一根毫髮,可是能夠看到你心癢難耐模樣,我也算過了乾癮。你瞧瞧我這些女人們,個個都已經跪著求著我寵幸,我倒要看看你那雪白身軀還能捱多久。」藺玄興奮地緊盯著她,巴不得能親手撕去巫女衣襟。

  「城主好大的膽子!」戚無雙倚著藺常風站直身軀,朗聲說道。

  「你說什麼!」藺玄怒瞪著她,手裡瓷杯砸向她的身前。

  瓷碗在戚無雙面前碎成片片。

  戚無雙彎身舉起一片碎瓷,用力往手腕上一劃——

  頓時鮮血直淌。

  藺常風奪過她手上瓷片,往藺玄方向一扔。

  「來人!有刺客!」藺玄嚇得驚叫一聲。「快把這閹人押下去。」

  「誰敢動他一根寒毛,我這就離開這塵俗之地。」戚無雙怕藺常風壞事,用手緊揪住他的手臂。

  藺常風壓住戚無雙滲血的傷口,怒眸直瞪向藺玄。那眼神極具威儀,盯得人動彈不得,像是能用眼神瞬間將人斃命一般。

  藺玄被這雙眼一瞪,馬上畏縮起來,只覺這眼神像極了父王蔑視他,說他才能不過爾爾的不屑神態。

  「你活得不耐煩了嗎?居然敢說本王大膽!」藺玄轉向巫女說道。

  「城主確實大膽。因為我若一旦動情,不論是以何種方式,神力必然消退。我如今感覺到已消退一成功力,這便是城主樂意見到的後果嗎?」戚無雙冷冷說道,讓手上的痛提醒自己萬萬不可失神。

  藺玄被她義無反顧的神態嚇到,一句話也不敢再說。

  「我們走。」戚無雙對著藺常風說道。

  藺常風點頭,將她身子半納在懷裡,撐著她往前走。

  「一點意思都沒有,真個掃興極了!」藺玄瞪著巫女背影,他大掌一揮,便把桌几全推倒在地。

  戚無雙沒被身後的巨響嚇到,她只是全心全意地挨著藺哥哥,舉步維艱地往前。

  每跨一步,她就感到體內那股似酥非癢的騷動,正使勁地往她骨子裡鑽。

  戚無雙牙根一咬,再次用力捏住手臂上的傷口。

  她痛得掉下眼淚,卻仍然抬頭挺胸地往前走,怎麼也不讓藺玄瞧見她失控模樣。

  藺常風懂她的心思,可看著她白衣之上血跡斑斑,他心痛欲裂,恨不得傷的是自己的手臂。

  「解藥呢?」藺常風頭也不回地問道。

  「春色無邊哪有什麼解藥!幾個時辰後便沒事了。」藺玄粗暴地推倒幾名正抱著他大腿的妃子。

  藺常風眼一瞇,彎身抱起戚無雙,大步走出廳堂。為了大局著想,他暫且饒過藺玄一命,日後他要藺玄——

  用餘生來償這筆血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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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無雙坐在馬車裡,被藺常風餵了幾口水,並抱在懷裡,而骨子裡的那股騷動竟愈益加劇。

  她的手臂被上了藥,手掌卻不安分地擱在藺常風胸膛,身子亦不自覺貼近他身軀,腦子更是不停回想著那一夜兩人纏綿情節。

  「很難受嗎?我立刻讓人去請大夫。」藺常風心急如焚地說道。

  「我不要大夫,我的解藥便是你。」戚無雙拉過他的手置入她的單衣間。

  當他的指尖觸到她胸前柔軟時,她拱起身子,發出輕喘般低吟。

  「我不想乘機佔你便宜。」藺常風想抽回手,可她壓得極緊。

  戚無雙媚眼如絲地睨著他,身子偎著他緩緩坐起身,兩人身子無一處不親密相貼。

  藺常風發出一聲低吼,身軀因強力壓抑著慾望而僵硬如石。

  「一路往巫城的路上,你佔的便宜哪裡少了。」戚無雙咬著他的唇說道。「況且,如今可是我喝了春酒,誰占誰便宜還不知道哪。」

  「你的手受傷了,我不想傷害你。」他們雖是兩情相悅,但他仍不許自己在她意識迷亂之際與她燕好。

  「那便將我的手綁著,別讓我亂動,不就得了,算是償我那夜綁了你的代價。」戚無雙勾下他頸子,雙唇咬著他頸側說道。

第9章(2)

  她的綺言軟語讓他心跳得更快,他攬緊她的腰,與她唇舌纏綿地低語道:「那一夜的帳及你女扮男裝的事,我晚一點再跟你算。」

  「不如你今晚全都一塊跟我算。」戚無雙將他攬得更緊,一丁點空隙也不許他離開。

  「我不能趁人之危。」

  戚無雙瞅著他,輕喘地說道:「可你捨得我這樣疼嗎?」

  藺常風低吼一聲,再也沒法子抵抗她的眼色。

  他將她置於身下,重重吻著她的唇,指尖在她的衣領下放肆,給予她想要的撫觸,並吻入她每一聲呻吟。

  「神殿已到。」郭虎在馬車外說道。

  「知道了。」

  藺常風鬆開戚無雙的唇,拉攏她的衣襟後,將她橫抱在胸前,走出轎外。

  「巫女有令,明日午時之前,誰也不許進入神殿。」

  藺常風聲未落地,便像一陣旋風似地擁著戚無雙走入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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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風流的後果,便是戚無雙嗓子喊得都啞了。

  她不知道那春酒效力會持續多久,可她完全經不起藺常風撩撥,亦是不爭事實。於是,一直到東方將白之際,她都不曾入睡。

  總是才從情愛高峰落了下來,彼此才一個眼神互觸,便又開始了另一場縱情歡愛。

  開頭總是藺常風先用指尖、雙唇在她身上撩火,而她在縱情地享受他給予的一切後,便會以同等的火熱回報予他,直到他忍無可忍地反用各種方式折磨並寵愛她,逼得她求饒,或再也承受不住更多歡愉為止,他才肯鬆手。

  一早,清晨日陽照入白玉窗台,灑在戚無雙無瑕微露玉肩上。

  她只著單衣,偎在藺常風臂彎裡,任由他餵食著原就備妥在房間的瓜果糕點。她受了刀傷的手臂搽過金創藥,已癒合了八成,可他仍不許她動手,她自然也就樂得整個人都賴在他身上。

  原以為這一夜纏綿已耗盡所有力氣,她連吃東西都嫌累,可他不許她餓著,一口一口哺餵著,她吃著吃著竟開了胃口,一人便吃了半串葡萄、嗑了小半盒雪花糕。

  「我至今才知道男女之事需要耗那麼多體力……」她伸了個懶腰,趴在一旁望著他解決其它食物。「難怪我每回早晨離開文姬姊姊那裡時,大伙總是睡得一片靜悄悄。」

  藺常風支肘側臥在她身側,黑眸如火地望著她長髮披肩的嬌媚姿態。

  「只能說你膽子大,運氣也不差,才會一路無人識破你的裝扮。」他撩起她髮絲至唇邊輕吻著。

  「我落崖之後,奶娘幫我換上男裝,加上我娘當時雖對哥哥的死傷心欲絕,但她也知道若是我不能女扮男裝,大伙的生活就全不保了,因此就這麼一路隱瞞了下來。畢竟大伙原就希望活著的人是無雙,自然不疑有他。」戚無雙一聳肩,笑容閃過一絲苦澀。

  「我希望你們都活著。」藺常風嚴肅地看著她。

  「如你所願,明珠與無雙一同活著。」戚無雙偎近他的身邊,感覺肩上擔子已經輕鬆了許多。「若我有朝一日先你或者我那些妻妾們離開人世,你也得出面替我安頓她們,別讓我的叔叔毀了她們餘生,好嗎?」

  藺常風皺起眉,不愛聽她芳華正盛的臉龐說出生離死別。但他身為秘密御史多年,比誰都深知生死乃是無從預測之事。是故,他拂著她光潔前額,低聲說道:「你的事便是我的事。」

  「我就知道你待我最好。」她摟著他頸子,咬著他下顎。

  只是,兩人身子才又相觸,她便清楚感覺到他身下男性又慢慢地火熱起來。

  「說好要讓我休息的,你可別又來一回……」她嗔他一眼,推他胸膛,小手卻被他抓起放至唇邊。

  「我以為你樂在其中。」他在她掌間印下一吻。

  「我是巴不得和你關在房裡三天三夜,但你也得體諒我體力不如你……」戚無雙指尖撫過他的唇瓣,水眸直瞅著他。

  藺常風聽了這話,忍不住低笑出聲。「你啊……男子當久了,說話當真是口無遮攔哪……」

  「我也是當了男子之後,才知道女子有那麼不自由。想想花城女子只要一離開家門,就得把面目全都遮住,不是存心折磨人嗎?」戚無雙一提到這些事,便不免忿忿不平起來。「還有,男人進了花街柳巷便是有本事風流,女子拋頭露面便叫作風騷、不識大體……」

  「可你娶了三房四妾,行走春風院如自家後院,也未免過了頭吧。」藺常風咬了下她的紅唇。

  「我那可是用心良苦哪。我愈風流,大伙自然更不會懷疑我的身份,不是嗎?」戚無雙理直氣壯地說道:「況且,我娶了三房四妾也是有苦衷的……」

  她簡單將妻妾們的身世及她與文姬姊姊的相識都提了一回。

  藺常風點頭,稱讚了她義行可風之後,便將她整個抱起身,擺成正襟危坐姿態。

  「那一夜,你在春風院對我以身相許是怎麼一回事?」藺常風握住她肩膀,肅然問道。

  「我原是想,既然今生無法與你結為夫妻,不如便讓文姬姊姊懷你的孩子,當成我戚家之後養育,我亦開心。」戚無雙說著說便抿著唇,巴住了他臂膀說道:「誰知道我就是沒法子忍受你和另怕的女人相擁,這才動了手腳嘛。」

  「為何遲遲不告訴我你的真實身份?」藺常風握著她的肩膀讓她好好坐著。

  「我身後有那麼一大家子,我一丁點風險也不能冒。光是我待在你身邊這件事,便足以讓她們膽顫心驚了,我怎麼敢開口呢?況且,我想我是在等……」戚無雙朝他身側偎了過去,又鑽進他懷裡,仰頭對他甜甜一笑。「等藺哥哥愛我愛到連我是男是女都顧不得了,我才能放心告訴你我的處境。」

  藺常風見她又胡亂倒在他身上,早已放棄糾正她坐姿的舉動,乾脆低頭在她唇間索了個吻。

  「藺哥哥日後在外人面前可得自製些,千萬別落了個斷袖之癖的名聲啊。」她笑著回吻他兩下。

  「若你懷了我的孩子呢?」藺常風撫住她平坦肚腹,只是這般提起,胸口便覺得激動了起來。

  「我若有了身孕,便搭船至他國以女子身份待產,回來便多了個兒子或女兒,豈不快哉。」她一拊掌,說起這事可就眉飛色舞了。

  「你倒是輕鬆,那兒女就沒我的分嗎?」他不快地皺起眉。

  「若你在乎我,沒我在乎你得多,那自然是沒你的分。」戚無雙一個翻身,在他面前端坐起身,捧起他臉龐,定定看著他的眼。「不許惱我!你得知道我心中自始至終便認定你一個人,從不曾有過二心。」

  藺常風凝望著她固執美眸,知道她這些年承受了多少苦楚,心中頓感一陣不捨,撫著她小臉說道:「你實在該早點告訴我的。」

  「你不也有許多事瞞著我嗎?咱倆算扯平了。」她將臉頰在他掌心磨蹭了幾回後,整個人又倒到他胸前。

  「這麼大個人了,還怎麼老是坐沒個坐相……」

  「我就愛賴著藺哥哥嘛。」她嬌聲說道,忽而一揚眸。「藺哥哥還有什麼事瞞著我?例如,那藺玄為何稱呼你母親為妃?」

  「我乃皇上生養於民間的第十四皇子。皇上雖未正詔告,皇譜之間卻仍記載了此事,若藺玄有心要查,是不難得知的。」藺常風凝望著她,不知道她會有什麼想法。

  「唉呀,原來我的藺哥哥竟是個皇子,無怪乎威儀具足。」戚無雙點點頭,可表情沒因為這事而有什麼改變,只一徑嘀嘀咕咕地說著話。「因為你身份特殊,皇上才讓你接下秘密御史一職行走天下嗎?」

  「父皇認為我個性沉穩足以擔負大任,再加上我民間皇子身份讓他能給予完全信任。因此他讓一名老臣陪同我籌劃了『御密處』,我們吸收了許多有資質但窮困的人才,只要他們能成氣候,便會給予他們無後顧之憂的豐厚待遇。而每一個探子,都是我親自挑選、教導出來的……」

  藺常風話說至此,唇角忽而自嘲地往下一抿。

  「誰曉得我這秘密御史雖能知道國內官員細微末節之況,卻沒法子察覺到身邊最親近的方雲,竟成了藺玄的幫兇。」

  「方雲!」戚無雙握著他手臂,知道他此時的心痛。

  「我細想過身邊每個人背叛之可能,卻從來沒把腦筋動到她身上。她是我義妹,我以為她是整個府內最不可能背叛我的……」藺常風握緊拳頭,仍然沒法接受方雲的背叛。

  戚無雙握住他的手,輕聲地說道:「人是沒法子看透另一人的心,你甭自責了。總不能為了一個方雲,就警戒防備起人心,你瞧你身邊不也有著一班像郭虎等忠心守護之人。還有,我這種可以為了你而死的人啊。」

  「傻子,我豈捨得讓你受一丁點傷害。」藺常風抬起她的手臂,看著她的傷處,不禁又皺起眉。「這傷原本不該有的,都怪我太輕忽。」

  「誰會知道藺玄竟如此下流呢。總之,那不是毒酒,我還活著,還過了銷魂一夜,也不算太糟,不是嗎?」她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完,忍不出伸手撥撥他發紅的耳珠。

  「你啊。」藺常風摟過她的身子,無奈卻寵溺地捏了下她的臉龐。

  「我想吃糖。」戚無雙揚眸睨著他。

  藺常風打開檀盒,拈過一顆細雪糖放到她唇間。

  她吮著糖,說話含糊對他說道:「虧得方雲沒有殺害你之心,否則縱使你有一百條命也不夠用。況且,藺玄為何要聯合她損害你名聲?你這秘密御史身份應當沒幾人知情。」

  「皇上曾於一次長老會裡,提過想向天下昭告我皇子的身份,並將巫城交由我管理。應當是這些話流到了藺玄耳裡,才想出了這種計謀要壞我名聲。」

  「我猜想方雲對你畢竟有幾分情分在,也許還威脅了藺玄,若他殺了你便要公諸真相,否則藺玄早下殺手了。」

  「倒也不盡然,若藺玄除去我,皇上必然會大加追查,他既有自立為皇之叛心,當然會怕事情查到他身上。」

  「那方雲知道你到巫城,會不會告訴藺玄?」戚無雙突然著急了,胡亂嚥下糖,緊抓住他手臂。「藺玄會不會懷疑到你身上……唉呀!」

  她一個不慎,扯痛傷口,好不容易癒合的傷口又泌出血絲來。

  「好痛好痛……」她抿著唇,紅著眼眶看著他。

  「別動!別動!」藺常風急得跳起身,倉皇地衝下榻要拿藥,一個不小心竟被衣衫絆倒,差點重摔一跤。

  戚無雙看著他匆忙趕回她身邊,小心翼翼替她傷口上藥,彷彿她受了重傷的擔心模樣,她心裡開心到發疼,可臉上卻仍做足了疼痛表情,好博取同情。

  「好了,別再亂動了。」藺常風不放心地又在傷口上吹了幾口氣。「還疼嗎?」

  「你多疼點,我便不疼了。」戚無雙賴在他身邊,光明正大地撒著嬌。

  「你甭擔心方雲那邊會洩漏我們行蹤。此回遠行,我早在我們進入巫城前一晚便安排了你與我之替身進城,如今他們還在巫城書院裡抄寫詩文呢。」他說。

  「不愧是我的藺哥哥,那我們現在就等著收網嘍。」她朝他豎起大拇指。

  「沒錯。如今只待藺玄埋下玉璽,我們便能在巫女預定坐化升天那日,當著巫城百姓的面前,揭發他想奪皇位的真面目,如此才能省去兵戎相向,多損人命的後果。」

  她故意正襟危坐,一臉肅然地說道:「總之,外頭一切都讓藺哥哥搞定,而我身為巫女,接下來十多日應做之事,便是在神殿裡專心祈禱。」

  「祈禱何事?」

  「自然祈求上天讓我肚子裡早點有你的娃兒啊。」戚無雙嫣然一笑,朝他拋去一個媚眼。「藺哥哥可願意配合?」

  「樂意至極……」

  藺常風聲未落地,便壓下她的纖腰,讓她緊貼在他為她亢奮的身軀上,再度領著她陷入另一波翻雲覆雨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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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13 12:54:47

第10章(1)  

  巫女坐化升天之日,向來是巫城盛會。

  百姓們為了能親眼目睹盛況、沾染仙氣,通常都會在前一晚便開始於神殿廣場前徹夜排隊,以求能佔到一個好位置。

  這一回,因為新任巫女被澤蒙麻,請大夫義診之事甚得民心,神殿廣場前自然是擠入了更多的百姓想共襄盛舉。

  「吉時到!城主上座。」大神官身穿黃袍,一手執拂撣,一手執法鈴,站在神殿前的白色天台間。

  藺玄大搖大擺地走上天台,坐上鑲金嵌玉的高椅,滿臉興奮地看著下方城民。

  當前任巫女坐化升天之際,巫城城樓就會同時燃起烽火,而鄰近農城諸侯見到烽火,就會再起烽火通知相鄰的東土國。屆時,東土國的萬人大軍及農城便會一起攻進京城……

  而他——皇長子藺玄,很快便要成為秋豐國天子了!

  「哈哈哈……」藺玄想到得意之處,不免仰頭放聲大笑著。

  「想笑便盡情地笑吧,橫豎你笑得出來的時間也不多了。」戚無雙站於神殿大門之後,透過門隙不以為然地看著藺玄一副囂張姿態。

  藺常風站在她身後,附耳對她交代道:「你一會兒出去時,凡事小心些。」

  「藺哥哥說的話,我哪回沒聽過。」戚無雙回頭對他翩然一笑。

  他對她點點頭,端正臉龐上不見半點風波,只是眼色較平時更加深幽、更為謹慎。

  「巫女現身!」大神官手搖法鈴,聲若洪鐘地說道。

  「去吧。」藺常風在她額間落下一吻。

  戚無雙斂去燦笑,沉肅了小臉神態,雙手平執一柄除魔金刀,緩緩步出神殿。

  她神態肅然,容顏絕秀,襯以一身白衣飄然,完全就是天人姿態。

  群眾們一見著巫女,有人已經雙膝落地,喃喃自語地說道:「多謝巫女,我兒子的病已經治癒。」

  「多謝巫女,我婆婆的咳嗽已經好多了。」

  「多虧巫女,我夫君的腳傷沒再腐爛……」

  群眾感謝細語開始集結成一股聲浪襲向神殿,說的儘是些感恩謝語。

  戚無雙看著群眾膜拜姿態,心中卻是感慨萬千。她不過是略施小惠,城民竟感念至此,而真正的巫城城主做了什麼!

  「天祐巫城。」戚無雙對著城民們一鞠躬,再抬頭時卻是朝藺玄瞪去一眼。

  藺玄原本就不快於她喧賓奪主的聲勢,再被她這麼一瞪,自然地也就板起臉回瞪著她。

  「好了,叫他們全都給我安靜。前任巫女不是要坐化升天了嗎?還不快把她抬出來。」藺玄不耐煩地對大神官說道。

  大神官走到天台祭壇前,左手拂撣開始舞動,右手則放下法鈴,開始畫符灑淨水。只見他燃符一燒,手裡便冒出白煙,將週身搞得一片煙霧迷漫。

  戚無雙瞄了一眼大神官用明礬搞出來的江湖把戲,她退至神殿天台右側,望著藺常風與郭虎從神殿內抬出盤腿坐於鮮花蒲團間的前任巫女。

  造孽啊!

  當戚無雙看見被烈日曬成黝黑、凌亂長髮披肩、面容枯槁恍若乾屍的前任巫女時,心裡不禁又是一陣難受。

  這一回,多虧藺哥哥找著了前任巫女被關之處,並餵食了巫女解藥,否則又有一條人命要因此犧牲了。

  每當可惡的大神官想向藺玄顯露神力時,便會抬出巫女坐化升天這一套神跡。

  所謂神跡真相便是——先將巫女喂以迷藥,捆綁扔至烈日下曝曬,只給清水不給食物,造成巫女苦修清瘦模樣。之後,再施以軟筋散,將巫女四肢擺弄成非人所能盤弄之手印、姿態。最後,再擇其吉日,在眾人前以薪火燃燒巫女,謊稱其坐化升天。

  巫女被折騰至那時,多半也沒有了力氣,被燒也掙扎不了,而眾人也就當真地以為巫女坐化成仙了。

  戚無雙轉頭望向神殿下方的百姓,心下感歎地忖道——若非他們一味深信術法假像,日子也不至於變成這麼糟糕哪。這些因與果,不也都是他們一手造成的嗎?

  「巫女升天!」大神官跳著祈福之舞,擋在前任巫女面前,用眼神示意郭虎偷偷點燃巫女座位下方薪火。

  郭虎一頷領,卻仍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不是說巫女要自焚坐化嗎?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藺玄斥喝道,只怕耽誤了時辰。

  「我瞧巫女心有委屈,不像是要坐化的樣子。」戚無雙朗聲說完,走近巫女,低聲說道:「委屈你了,可以開口了。」

  「救命……救命……」前任巫女睜開眼,用一種顫抖聲音說道。

  大神官看到被餵了迷藥的前巫女竟清醒地睜開眼,嚇得後退半步。

  「快點火!快點火!」大神官拚命催促道。

  戴著半邊面罩的藺常風,上前攙扶起前任巫女,讓她站到眾人面前。

  「巫城百姓都在此處,你有什麼委屈就一次說清楚吧。」藺常風朗聲說道。

  「大神官是個騙子,我只是個平凡村姑,既無神力也不會法術。大神官向我爹娘買了我,教了我一些裝鬼弄鬼的法術,先是要我假傳神意……」前任巫女一股腦兒地將被囚禁、被灌了迷藥、軟筋散之事一一道來,說到悲憤之處,聲淚俱下,幾回哭倒於地。

  戚無雙握緊拳頭,好幾回都因為聽得不忍心而別開眼。

  神殿下方則陷入一陣吵鬧紛雜中。

  「處死大神官!」群眾裡有人激動地大喊出聲。

  「處死大神官、處死大神官、處死大神官!」

  「她中邪了,胡說八道。」大神官擠出一抹笑容,退到天台邊緣,想乘機逃跑。

  郭虎擋住了他的去路。

  「她哪說錯了?要不要我們去你房裡取出那些裝神弄鬼的道具?」戚無雙大聲說道。

  「城主,冤枉啊!」大神官連忙在城主面前跪下。

  「城主……他騙你……說是要拿黃玉寶珠去供神,那些黃玉寶珠如今都還在他的住所裡……」前任巫女說道。

  「來人,把大神官抓下去砍頭!」藺玄聞言大火,揮手叫來衛士。

  可他揮手揮了半天,卻無一人上來。

  「且慢,我想該砍頭之人,絕對不只大神官一個。」戚無雙站到藺常風身邊,與他並肩而立。

  「莫非你也是騙子?」藺玄起身,怒瞪著她。

  「什麼騙子?我是老天爺派來揪出你禍心的使者。」戚無雙冷笑出聲。

  「你說的是什麼混話!總之,我不管這巫女是真是假,她騙了我總是事實,燒了她給我陪罪也是應當的。」藺玄大叫道。」來人啊,放火……」

  「若不是你縱容大神官,哪會有這些禍事。」戚無雙將手裡的除魔金刀往藺玄方向一指。「我今日便要代天行道,除了你這個妖魔鬼怪!」

  「來人啊、來人啊!」藺玄大叫道,卻驚慌地發現衛士們居然全都沒有現身。

  藺常風站至天台中央,聲色洪亮地一喝:「來人!」

  混雜於人群中的京城侍衛軍忽而一擁上前,個個手持長劍,將藺玄團團圍住。

  「造反了!造反了!」藺玄對著群眾大叫出聲。

  「我們乃是京城侍衛軍,造反之人是你!」侍衛長拿出侍衛軍黃金令牌,神色嚴厲地看著藺玄。

  「我……我乃是皇長子,怎麼會造反!」藺玄嚥了口口水,拚命地呼叫著衛士。「來人啊!快來人啊!」

  「你的人早在你走上神殿天台的這一刻,就全被羈押了。」藺常風沉聲說道。

  侍衛長走到藺常風面前作了個揖。

  藺常風點頭頭。

  「挖掘證據,並帶上農城諸侯指認藺玄。」藺常風示意郭虎,立刻在天台一處虎躍龍騰圖騰下方開始挖掘。

  藺玄一看到原本打算與他裡應外合的諸侯們,竟都雙手被縛地被押了上來,臉色頓時一白,整個人於是癱坐於高椅間,再也動彈不得。

  郭虎很快地在圖騰之下挖出一隻玉璽,以及寫著藺玄兩字的紙張。

  「這便是藺玄造反的證據!」侍衛長說道。

  「你陰了我!」藺玄大叫一聲,整個人霍然起身衝向巫女。

  戚無雙把手裡除魔金刀往藺玄方向一揮。

  藺玄嚇得後退,狼狽地跌倒在地。

  戚無雙神色自若地站在藺常風身邊,兩人並肩面無表情地看著藺玄。

  「把他押下去。」藺常風冷著眼色說道。

  藺玄還沒碰觸到她一根寒毛之前,便被侍衛軍包圍住。

  「大膽!我是皇長子!」藺玄大吼出聲,拚命地掙扎。

  「國律規定,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若真有不服,到了聖上面前再申冤吧。」藺常風對侍衛長點頭,讓他們將藺玄等一票人全都押下天台,並讓郭虎扶著前任巫女下坐至藺玄的高椅裡。

  藺常風走到天台前方,大聲地對群眾們宣告藺玄及大神官罪狀。

  天台下一片鴉雀無聲,顯然群眾都被眼前情況給嚇壞了。不知所措的他們,全都心慌意亂地看向新任巫女。

  戚無雙望著那一張張手足無措的臉孔,她歎了口氣,朗聲說道:「我並非巫女,而你們也不該一徑指望神力能做些什麼,一味地相信神通外道,只求感應而不努力改變,日子怎麼會變好。」

  「我們懷疑過大神官,可是只要一有懷疑心,就會肚痛難忍,大神官說這是我們侮辱神的報應。」群眾裡有人大喊道。

  「肚痛難忍,怎麼不去看大夫呢?我從大神官房裡找到不少毒物,搞不好只是他對你們下毒,何來報應之有。」戚無雙看向前任巫女,希望她能給個解釋。

  「只要有人反對大神官,他就會叫人使毒混入麵餅之間,城裡麵餅都是由神殿這裡祭祀之後才發出去的。」前任巫女虛弱地說道。

  此言一出,群眾之間頓時又是一陣喧嘩。

  「聽見了嗎?心中尊神敬神、不行惡事是好事,但也要懂得判斷是非。你們若做了壞事,不需神明懲罰,心念自會招應惡業。況且,會保佑你們走向光明的神明,怎麼會以身體病痛來要挾人呢?」戚無雙對著群眾大搖其頭,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一旁藺常風望著戚無雙落落大方姿態,唇邊不禁泛出一抹笑意。

  也虧得戚無雙平素管理戚家產業,早有主事者威儀,如今才能不慌不亂地面對這般場面。

  「多謝巫女。」群眾裡有人說道。

  戚無雙指指藺常風,對著下方群眾說道:「你們要謝便該謝他,我不過是演了巫女一角,藺玄的陰謀都是他發現的。」

  群眾對著戴著面具的男子深深一揖。

  藺常風也彎身回以長長一揖,姿態謙遜有禮。

  「御前急遞!御前急遞!侍衛長接旨宣讀。」腰掛鈴鐺的驛站鋪丁,背掛蠟封郵筒,大聲地吆喝著讓群眾讓路。

  群眾很快地讓出一條路,驛站鋪丁急忙將一記蠟封郵筒遞至京城侍衛長手裡。

  京城侍衛長除去蠟封,取出一隻繡著黃龍的絲絹卷軸,走至神殿天台中央。

  「皇上有令,藺常風接旨。」

  藺常風心中暗暗一驚,皇上在眾人之前要他接旨,意欲為何?

  他轉頭看向戚無雙。

  她面若無事地站在原地與他對望,只有那雙失去笑意的水眸洩漏了她的緊張之色。

  藺常風伸手握了下她的肩膀,這才走到侍衛長之前。

  「藺常風接旨。」藺常風單膝著地,沉然以對。

  侍衛長打開聖旨,大聲念道——

  「藺常風不動干戈,平反藺玄之亂,不愧為朕之第十四子,特以此詔封其為巫城城主,並許以現今巫女為妻。期許夫妻兩人同破迷信,永護巫城。」

  「藺常風謝恩。」藺常風接下聖旨,直立起身。

  戚無雙望著藺常風,對於他當了城主一事,不但毫無喜悅,反而還感到一股惱意。藺哥哥當了巫城城主,那他們以後如何雙宿雙棲呢?

  「恭賀皇十四子!」侍衛長說道。

第10章(2)  

  巫城民眾一看這解救了他們的男子竟是未來城主,且皇上還許配了好心腸的巫女為城主夫人,一時間歡呼之聲不絕於耳。

  「也不必這麼開心吧,誰曉得他會不會是個好城主哪。」戚無雙心有不滿,於是低聲咕噥道。

  侍衛長心裡記下了這些話,卻佯裝沒聽到,面露喜色地對藺常風說道:「皇上幾日前便已擬好這只詔書,顯然是對皇子甚有信心哪。」

  藺常風只是一笑,轉頭喚來郭虎交代了幾句話。

  「城主有令,巫城今有喜事,明日將視糧倉情況,發給每戶米糧,並將於近日擬出新政,以期盡速開放金海沿岸的琥珀開採權。」郭虎大聲說道。

  群眾們歡呼不斷,藺常風只是淺笑以對,扶起戚無雙手臂,緩緩走回神殿。

  皇上將巫女許配給他為妻一事,他並不意外。

  畢竟,在幾日前的秘密「御前急遞」間,皇上再問了一回他對於與巫女婚配的意見,他說一切任由皇上作主。

  只是,誰曉得人算還是不如天算。皇上竟封了他當巫城城主,這還真是打亂了他原希望能與無雙雙宿雙飛的計劃。

  不過,計劃原本就不是能完全計劃之事。況且,如今大事已定,戚無雙又已與他同在,還有什麼事是他無法解決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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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神殿之後,戚無雙與藺常風便開始馬不停蹄地忙碌。

  藺常風喚來巫城官員,在最短時間內挑出掌有實權者、能做事之人,並加派人手清查巫城如今資產,以防不肖官員趁著混亂竊取公產。

  而戚無雙則是忙著替藺常風發落民生大事,並逐一將他所交代的濟貧、救病諸事,先做出緊急處理,好安撫百姓民心。

  兩人就這樣一直忙到月上柳梢,這才拖著疲憊身軀回到神殿。

  只見,神殿白玉石大門一關上,寢居門扉一闔,戚無雙便將藺常風撲倒在長榻間。

  「好累。」她將小臉埋在他胸口,整個人像灘泥似的化在他身上。

  「今日多虧你了。」他撫著她後背,心疼她忙了一日,連身子都冰涼了。

  「唉呀,城主說的是什麼客氣話……」戚無雙支肘撐在他胸膛上,用頭頂了頂他的下顎。「你居然成了巫城城主,這事還真是讓人不習慣。」

  「你日後可跟著我到巫城?」他握住她的下顎,問著這件唯一教他不放心之事。

  戚無雙併未急著接話,在他身上黏賴了一會兒,才慢慢說道:「你該知道戚家家大業大,我哪有法子成天待在巫城?不如你叫皇上封你為花城城主吧。」

  「胡鬧。花城城主勤政愛民,甚受城民愛戴,怎可輕易撤換。」他說。

  「唉呀,藺哥哥一遇到這些家國大事,便開不得玩笑了。想來是真適合當巫城城主,為百姓們保家衛城之人。」她伸手探入他的衣襟內,貼在他的胸口上,貪他的暖,也是圖著想更接近他的心。「只是,你一徑管著別人的事,我們該如何相守?巫城與花城,咱們這趟走來,也耗了十日不止吧,我是生意人,可不能盡耗在沒生意可做之處。」

  「巫城產琥珀,而戚家產業至今尚未涉足首飾這領域,何妨再多些新買賣?」他大掌探入她髮絲間,握住她的後腦,仍是緊盯著她雙眼。

  「那也得看看巫城城主給不給方便?」她小蛇一樣地在他身上滑行著,直到臉頰貼上他的。

  藺常風摟著她身子,大掌輕拍了下她臀部,不許她再頑皮亂動。

  「巫城與花城之間的驛站,如今是五十里一驛,若是能改為三十里一驛,修築得當的話,五日內便可抵達。如此生意之路,便可更加暢通無阻。」他說。

  戚無雙一聽到有生意可做,眼珠子便發亮。

  「那麼……敢問藺哥哥對於琥珀原石流通有何想法?」

  「琥珀原石珍貴,只是巫城能製造成品之工匠不多。若是日後能栽培出足夠工匠,將琥珀原石加工後再賣出,便能抑制並操縱流通量。或者,戚家能為巫城設計一條商路,將琥珀賣至外國,再買回外國特殊之物?」

  「藺哥哥思慮縝密,不從商,真是浪費了。此事若是有利可圖,戚家當然願意插一手,咱們可以再從長計議。」戚無雙笑著說道,舉起指尖畫過他的雙眉之間。

  「這些也只是初步想法,說不上縝密。況且,我這人向來未雨綢繆,唯一失算的便是你的女扮男裝。」

  藺常風笑著抽去她的髮簪,著迷地望著她俯身而下時,簾幕一般遮掩他所有視線的如絲絹發。

  「那……你打算如何跟皇上稟告我的『男兒身』?我如今逍遙自在,可沒打算恢復女兒身。」她以食指挑起他的下顎,盯住他的眼。「這事便如同我也不想你叫我『明珠』,因為我喜歡過『無雙』日子的道理是一樣的。」

  「我明白你的心情。只是,待我回到京城之後,我還是得領著你至父皇那裡,將你女扮男裝的身份說個清楚。否則,若是你被冠上欺君之罪,我就什麼也甭娶了。」藺常風嚴肅地說道。

  「若是皇上認為女扮男裝亂了風俗,大怒之下降罪於我呢?」

  「你在巫城助我,立了這等大功,我會向父皇討一個賞賜,讓你還能繼續在花城,當你的戚無雙。總之,我是無論如何都要保住你的。最多我丟了御史一職,這城主也甭當了,有何可懼。」他淡然說道,卻將她的手握得極緊。

  「說得好!城主不當有什麼要緊,我戚無雙一雙點石成金手,還怕養不活你嗎?」戚無雙大樂,俯身便在他唇間一連竊了好幾個吻。

  「是,那我就此將下半生都賣予你了。」藺常風摟下她的後頸,結結實實地從她唇間得了一個吻。

  「沒錯,戚家無雙風流生性,多養個男寵也不是什麼驚世駭俗之事。」戚無雙故意得意洋洋地說道,卻又很快地抿起了唇,不情願地說道:「你是個有本事、能替百姓做事的好人才,就此遁入民間,實在太糟蹋。」

  戚無雙歎了口氣,想不到兩全其美的法子,只能希望皇上別硬是要拆開他們哪!

  「最好的方式,便是讓皇上下令廢了花城女子不得繼承家產之陋俗,如此一來,你便能恢復女子身份。」

  「說得好。」戚無雙一聽,雙眼旋即湛亮了起來。

  「先別高興得太早,這事若是匆促宣佈,必然會引來軒然大波。最好是先花幾年時間,讓花城女子能與男子一般行走於外、能讀書上學堂,之後再找來一些家中有女無子,卻苦懼家產落於旁系親人的王族、富人來相助。如此要推行此事,便不會過於吃力。」

  「藺哥哥想的事,多半是能做成的。只是,一想到還得幾年後才能光明正大地賴在你身邊……」她雖然興奮於他的計劃,卻還是撒著嬌,裝出愁眉苦臉狀。

  「你若是會顧忌旁人目光,方才就不會要求要繼續女扮男裝。」藺常風一挑眉,可不認為她曾經刻意收斂過舉止。

  「唉呀,被你捉住小辮子了。」她吐吐舌頭一笑,小臉巴在他的臂膀間。

  「不提那些事了,今日累嗎?」他撫著她髮絲問道。

  「哪累了?我這人最愛湊熱鬧。」她將臉頰偎入他頸間,懶懶地打了個哈欠。「不過,我們何時啟程回花城?我可想死我那些姊姊們了。」

  藺常風瞥她一眼。

  「唉呀,我也捨不得離開你啊,乾脆你一回到花城之後,便搬到戚府住吧。」戚無雙馬上偎到他身邊,巴住他的手臂。

  「若皇上日後心意不變,仍然令我為巫城之主,我在花城居住的時日也不多了。而你……」藺常風一個翻身,將她壓至身下,指尖細細描繪過她的眉眼,只怕離開巫城之後,便沒法子這般日日勤看了。

  「我說了,只要巫城有戚家生意能做,我自然會來。」她捧住他臉龐,心窩略微刺痛著,竟開始想念了。

  「若無生意可做呢?」他對自己的話失笑,卻發現心裡真是芥蒂這事的。

  原來,真在乎、真愛上了,牽掛便要多幾分。

  戚無雙兩手環著他的頸子,抬起腿,勾住他的身子,把自己全貼在他身上後,這才大聲地說道:「我才不會離開你太久,之前分別的那些年還不夠我受嗎?」

  藺常風望著她絕色臉龐上的倔強神色,想起她那些年來的獨自承受,不由得心疼地攬緊了她。

  「該滿足了,我們畢竟還是走在一起了。」藺常風握住她的手,與她十指緊緊交握。

  戚無雙將兩人相握手掌放在胸口,仰頭對他粲然一笑。

  「這話倒也沒錯。只不過,你也知道我這商人個性便是愛計較嘛。還有,你真的得為花城女子多努力一些,這樣我們若是有了小女娃,她才能和我一樣自在地行走四方。」她說道。

  藺常風聞言,表情突然一僵。

  他嚥了一口口水,目光凝滯地望著她。

  「像你的女娃嗎?」他啞聲說道。

  「像我不好嗎?」她鼓起腮幫子,水眸瞪得圓滾滾地。

  藺常風撫著她臉龐,峻深眉眼閃過一抹羞澀。

  戚無雙見狀,心裡可好奇了,即刻纏黏著他,硬是要一個答案。

  「說啊……」她咬他的唇。

  「我怕女兒太好,我捨不得她嫁啊。」藺常風笑著說道,眼裡儘是滿足與不捨姿態,恍若女兒已經出生了一般。

  「傻藺哥哥,你光是擔心我都來不及了,哪有時間去管女兒嫁給誰啊!」戚無雙摟著他頸子,心窩裡的甜蜜全溢到了唇邊,讓她無法不貼著他的唇笑。

  藺常風吻著她,忍不住也笑了。

  兩人交頸低語著情人間的一切,即便知道回到花城之後,仍有層層關卡等著他們,也無法影響他們此時依偎的心情。

  畢竟,他們如今擁有彼此,能夠攜手而行,這才是最要緊之事啊。

尾聲  

  十五日之後——

  花城戚家大院前,甫從巫城回來一日,才從戚家老宅拜見完爹娘的戚無雙,剛走下馬車,妻妾們便已迫不及待地將人團團圍住,簇擁著走回寢居裡。

  「你們擠得我透不過氣了。」戚無雙大笑著說道。

  「相公之前一別就是月餘,姊妹們現在哪捨得離開你。」四房嬌聲說道,推開寢居房門。

  房門一關,戚無雙便低笑著對著姊姊們說道:「你們這回會不會演得太過火?我都回來一日了,怎麼還在卿卿我我?」

  「你都演到皇上許婚了,我們這哪過分啊。」三房笑著揶揄她。

  「唉呀,我還沒心思去想那事呢!這幾天光是在各城尋找能移居至巫城的工匠,就夠我忙了。幸好,各位姊姊們把戚家鋪子裡的大小事全都打理得妥妥當當,什麼事都不用我操心。」戚無雙對著姊姊們長長一揖。

  「幹麼這麼客氣,不都是一家人嗎?」四房說道。

  「當然都是一家人。因此,好消息頭一個就跟你們分享。」戚無雙眼眸發亮地望著她們。

  「還有比你和你藺哥哥在一起更好的事嗎?」三房問道。

  「就當我鴻運當頭吧!我爹說戚家之後各家商舖的管事人選,他不再置喙。因此,我打算若是開了新鋪子,便讓姊姊們走馬上陣,讓那些老掌櫃們瞧瞧你們的真本事。」

  「天啊,這是真的嗎?除了你身份特殊之外,花城可從沒女子在外頭拋頭露面做過生意呢,更何況是當管事!」女人們吱喳地討論著,個個皆是躍躍欲試的表情。

  「女子能力原就不遜於男子,不過在這花城沒機會發揮罷了。再過個一、兩年,我便讓戚家鋪子裡全雇上像你們一樣能幹的女掌櫃,下頭使喚的全都是男子。」戚無雙笑著和姊妹們摟成一團。

  叮噹、叮噹——

  門前響起拉鈴聲。

  「藺公子在外頭廳堂求見。」僕傭站於院落外大聲地喊道。

  戚無雙一聽,小臉馬上亮了起來,轉身便往外廳跑,邊跑邊交代道:「請藺哥哥到花園白玉亭裡,順便把閒雜人等都叫到外頭做事,誰也不許擾我們。」

  「唉呀,你跟他不就一日沒見嗎?瞧你這模樣……」三房笑著揶揄她。

  「我忙起來自然沒空想他,可一旦想起他,就巴不得黏在他身上啊。」戚無雙跑到門邊,突然回頭問著姊姊妹妹們。「我模樣可還好?」

  姊妹笑著一擁而上,再次將她團團圍住。

  有人極快地重新替她綰了發、有人極快地擰了布巾替她拭臉、有人拿來一套雪白長衫,替她重新換上。眾人默契極佳,惹得戚無雙忍不住又摟住她們笑了起來。

  「少了你們,我可怎麼辦哪!」戚無雙說道。

  「好了,快出去顛倒你那個藺哥哥吧。」

  戚無雙走了兩步,又回頭交代。

  「對了,那味抹在額間的新色胭脂『巫女紅』,要他們盡快趕工。趁著這陣子巫城的事還在熱潮上,鐵定能大賺一筆。」

  「快去吧,別讓你的藺哥哥等太久了。」姊妹們把戚無雙往外頭推。

  「等太久的人是我,我等了他八年啊。」

  戚無雙嘻嘻一笑,快步走出院落,經過百花盛開的園林走到白玉亭。

  藺常風正面對著她,一瞧見她便朝她伸出手來。

  「藺哥哥。」戚無雙立刻撲進他懷裡。

  「這大庭廣眾之下,男子相擁成何體統。」他笑著回摟住她。

  「確實不成體統!」戚無雙點頭附和,卻還是賴在他的懷裡直衝著他笑。

  可他的笑意並未維持太久,他撫著她臉,神色肅穆地說道:「皇上午後召見,我是來接你入宮的。」

  「那……我該穿男裝還是女裝?」

  「就依你平素裝扮吧,你也沒打算恢復女裝,不是嗎?」

  「話是沒錯,你可敢這麼握著我的手一路進宮廷?」她挑眉問道。

  「宮廷有宮廷之禮。」藺常風嚴肅地說道。

  「瞧瞧你又一本正經了,你這人實在太拘謹。」戚無雙笑著戳戳他唇角,硬是要他笑一笑。

  藺常風笑了,也同時對她身後點了點頭。

  戚無雙轉頭一看——

  三房正端著熱茶,踏進園林拱門。

  「你方才是說我拘謹嗎?」

  藺常風忽然扳過戚無雙臉龐,重重吻住她的唇。

  戚無雙辣紅了臉,雙臂拚命推他,偏偏他鐵了心腸,硬是要將她吻到忘了東南西北,才肯鬆手。

  「藺公子大白天便如此縱情,不怕引起閒話嗎?」三房掩唇而笑,放下手裡杯碟。

  「她就怕我拘謹、不夠驚世駭俗。」藺常風笑著說道。

  「是啊,她巴不得能穿著男裝與藺公子在花城大街上相依相偎呢。」三房笑著。

  「謝謝你們一直以來對她的照顧。」藺常風正色,對著她便是一揖。

  「無雙教我們讀書、識字,給了我們掙錢本事,我們用命相抵都不足以報恩,況且是照顧她這種區區小事呢。當然,若是有人欺負她,我們便是做鬼也不會輕饒他的。」三房笑容不變,一對杏眸裡卻儼然有著警告之意。

  「放心吧!他若有心想負我,這事便不會鬧到皇上那裡了。」戚無雙拍拍三房的手臂。

  「那我在此代替姊妹們祝你們百年好合了。」三房福身說道。

  「多謝。」藺常風亦回以一記長揖。

  三房轉身離開,戚無雙突然想起方雲之事,忍不住追問道:「對了,方雲之事處理得如何?她為何要做出那些損害你名聲之事?又是如何會跟藺玄扯上關係?」

  藺常風一想到此事,便先是長歎了口氣。

  「方雲說她原本是到巫城找大神官問卜,求的是我與她的姻緣。她認為我若飛黃騰達之後,她身份低賤,永遠沒法子成為我妻妾,所以給了大神官我的生辰年月日,希望他能作法,成就我跟她的好事……」

  「然後呢?大神官將這事轉告給藺玄?」她插話問道。

  「沒錯。聽說藺玄打從自大長老那裡聽說皇上有意將巫城城主一位傳給我之後,一直害怕我會取代他的城主之位,所以找了人查清我的底細。誰知道正巧遇上方雲自投羅網,所以,藺玄將計就計,先找來姑娘壞我名聲,讓方雲以為大神官施咒有效,進而再度找上大神官。」

  戚無雙聽得出神,見他一停,馬上又伸手推他的手臂,要他快說。

  「只是這一回,藺玄現了身,要挾方雲得說出我的行蹤,否則便要告訴我,那姑娘其實是方雲所指使。」

  「方雲怕你知道真相,所以告訴了藺玄你的行蹤,卻沒想到藺玄竟會派人殺了包二,想誣賴在你身上。」戚無雙不可思議地搖著頭,實在沒想到方雲的愛慕私心竟會釀成殺人大禍。

  「沒錯。方雲也知道事態嚴重,偏偏又怕我恨她,因此不敢告訴我真相。」藺常風皺著眉,一想起方雲的糊塗還是覺得心痛。

  「那藺玄也算聰明,知道殺了你,方雲會出來指控他,不如只是將你列為殺人疑犯,也算是把你的名聲毀得徹底了。」戚無雙張開雙臂擁住他,安撫地拍著他的後背。

  藺常風一想起藺玄便板著臉,沉聲說道:「可惜他的聰明用錯地方,害了許多百姓,如今只能淪為階下囚。」

  「他已經遭到報應了,如今不是還被囚禁在牢裡嗎?」戚無雙撫著他眉心,輕地問道:「那你如何發落方雲?」

  「我讓她以包二未過門妻子身份,侍奉他爹娘直到他爹娘過世為止。畢竟……」他看了她一眼,又是一聲長歎。

  「畢竟,她總是義妹,你不想逼她走到絕路,對嗎?」

  她接下他的話,執起茶盞,送到他的唇邊。

  藺常風一飲而盡後,望著偎在他身邊的巧人兒,心底閃過一絲擔憂。

  他昨天回府與太學裡派來陪同他整理先前搜集之詩歌的幾名儒士談話時,不經意探知到父皇對於先前搜集到的男女易裝之類的風流詩歌,態度十分嚴厲。

  是故,他只能慶幸無雙在這回陪他立了大功勞,否則他為了她生命著想,是決計不可能告知父皇她女扮男裝一事的。

  「怎麼一臉沉重?」她撫著他臉龐問道。

  「沒事,只是在想你準備好要進宮了嗎?」藺常風強打起精神說道。

  「好了。」她回以一笑。

  「怕嗎?」他撫去她唇間一抹濕潤問道。

  「有你在,我怕什麼呢!」戚無雙昂起臉蛋,笑著起身勾起他的手臂。「走吧!」

  藺常風望著這張絕色小臉,知道無論她的身份是男是女、無論父皇會用何種方式百般刁難於他們,他總之是鐵了心,娶定這個小女子了!

  「是啊,怕什麼呢……」藺常風雙唇一揚,露出雪白牙齒,對著她粲然一笑。

  戚無雙踮起腳尖,輕吻了下她最愛的笑顏,拉起他的手,大步走向庭園之外。

  是啊,兩人都已經攜手連心了,有何可懼呢?

  美好未來,正等待著他們啊!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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