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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17 14:49:20

前言:

  賣花匠與富家女?!
  姐妹們,現在好像早就不流行這一套了吧?
  再說了,身份差這麼多,
  兩個人又怎麼可能會有未來可言?
  可偏偏,愛就是愛了,
  就算為他放棄現有的一切,
  她也是甘之如飴。
  平凡的生活,才是她之所往啊!
  但他為何就是如此固執,
  非但拒絕她,還狠心地推開她?
  難道,非要她開口向他求婚,
  他才肯相信她說的是真心話嗎?
  大女子不拘小節,
  求就求吧!


楔子

  一直以來,她想要尋找的,是一種感覺。它的名字,叫快樂。  

  裴文立在街口,眼前的紅綠燈交替閃爍,路人熙來攘往,行色匆匆,偶爾有好奇的,也向她望上一兩眼,隨後仍然掉頭忙著趕路。  

  她知道自己太突兀,站在人潮洶湧的鬧市街頭,實在不太協調。週遭的人群在她眼中不停地往來,都市霓虹隨著夜幕的來臨進行著新一輪五光十色的表演。整個城市,開始了日落後的喧囂,人們逐漸融入了這樣的氣氛。  

  唯有她,顯得格格不入。  

  站得太久,腿有些酸痛,她低下頭,慢慢地移動腳步,跟著人群橫穿過街道。這一邊,一樣是燈紅酒綠,林立的店舖投射出的燈光刺眼得很。  

  她皺起眉頭,抬手,擋在自己的眼前,將頭偏向一邊。  

  「怡心花屋」。  

  無意的,她看見拐角處的招牌,名字簡單自然,沒有刻意的渲染。透明的玻璃門敞開著,門楣上還掛著一串長長的小鈴鐺,輕晃晃地搖曳著,偶爾互相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稍微有些遲疑,她放下手,走過去,站在花屋門口。屋內的燈光是柔和的橙黃,和周圍炫人眼目的亮眼霓虹完全不同,平實而溫馨。  

  大概是營造出的環境平緩了她煩躁的心,裴文舉手輕輕碰了頭頂上的一個小鈴鐺,步入花屋。  

  裡面很安靜,沒有看見主人的身影。中等面積的店舖被一分為二,中間留出寬敞的過道;左邊,擺放著精緻的玻璃花瓶,形狀各異,嬌艷欲滴的各色花卉放進其中,呈現出各自的妖嬈,花瓣上還有顆顆水珠,想來是剛噴灑不久,在橙黃的燈光下,紅色的玫瑰、白色的百合、藍色的勿忘我……是迷人的色彩;右邊,想來是主人精心設計,五層的花架上,陳列著盆栽,由下到上,由大到小,既有清香淡雅的茉莉,也有濃郁芬芳的鬱金香;既有獨樹一幟的仙人鞭,也有花團錦簇的野山菊……  

  空氣中交雜的香氣有些醉人,走過通道,紫籐裝飾的櫃檯上,擺放著一盆奇特的植物,長條葉子向兩邊伸展著,嫩綠得生機盎然。她對花卉沒有什麼研究,吸引她注意力的,是葉子中間居然有停留著兩隻蝴蝶,白色的翅膀,上面還呈現出褐色的斑點。  

  嘴角逐漸上揚,露出笑意,裴文伸出手指,拿指尖碰觸,才驚奇地發現那不是蝴蝶,而是形如蝴蝶的花朵。見這樣的情形,她忍不住再向前傾了傾身子,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不期然,平空忽然在她眼前露出的面孔卻嚇了她一大跳。

  「呀!」她掩嘴低呼,後退了兩步,捂著胸口,看櫃檯後的人,驚魂未定。那是個男人,年級大概二十六七歲,手中還捧著一個好像剛翻過土的花盆。  

  「對不起——」見驚嚇了別人,喬予浩連忙放下手中的東西,繞過櫃檯,站在裴文的面前連聲道歉,「我剛才蹲著在松土,沒有看見你。」  

  他平實的面容上泛著憨厚的笑容,額頭上有密實的汗珠,手掌上還殘留著黑色泥土的痕跡。裴文放下自己的手,輕輕地說:「沒關係。」  

  「小姐你要些什麼?是要鮮花還是盆栽?」看面前女子一身素雅的打扮,喬予浩擦了擦手,指著一邊玻璃瓶中嬌艷欲滴的玫瑰,「這是今天剛進的法拉利跑車紅,就剩下兩枝了。」  

  「不,謝謝。」裴文偏過身子,盯著瓶中紅得耀眼的玫瑰,「我不需要。」  

  隨著她的動作,喬予浩這才清楚地看見她耳邊別著一朵小小的白花,左臂還上戴著黑色的挽紗。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一時間,他有些不知所措,一雙手在身前揉搓著,不知道如何是好。  

  「不必介意。」看見他尷尬的舉動,裴文開口,目光瞥向櫃檯上的花卉,「那是什麼花?」  

  「是蘭花。」注意到她的眼神眷戀在那盆蘭花上,短暫猶豫之後,喬予浩轉身,捧起桌上的花盆,塞進裴文的懷中。「這叫春蘭蝶花,送給你。」  

  「送給我?」有些怔忡地接過,看著懷中的蘭花,她反問。原來這是蘭花啊,還有這麼美的名字。

  「對,送給你。」喬予浩用力點點頭,表示自己並沒有騙她。送她這盆蘭花,就當時彌補自己方纔的無心之失好了。

  裴文卻搖頭,「不行,你得收錢。」打開門就是做生意,她沒有理由佔人家便宜。  

  「不,真的是送給你的。」眼看著她拿出錢包掏錢,喬予浩漲紅了臉,使勁擺手,堅決不肯收她的錢。

  一推一拒之間,錢包掉落在地。兩人愣愣看著散落在地面的鈔票半晌,同時蹲下,伸出手去撿。  

  一張百元大鈔,被一隻纖白的手拾起,接著又被一隻黝黑的大掌覆住。  

  溫熱的感覺從手背傳來,裴文抬眼,對面的喬予浩也呆呆地望著她。  

  「對不起!」直到她看自己,喬予浩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忙不迭鬆手,慌忙跳起來,把手背在身後,有些結結巴巴,「我、我不是故意的。」  

  當然不是故意,如果是故意,他不會捨得這麼快鬆開。  

  見他慌亂的樣子,裴文拾起地上的錢包和鈔票,站起身,拉過喬予浩的手,塞給他錢,見他又要拒絕,她以不容置疑的語氣開口:「收下吧,這盆春蘭蝶花是你送我的,而這些錢,就當我以後買花的定金。」  

  「可是——」手被她握著,喬予浩的臉已經紅得可以和關公媲美。  

  「就這樣。」不等他說完,裴文已經為他做了決定。鬆開他的手,抱緊懷中的春蘭蝶花,她盯著他潮紅的面容,開口介紹自己:「我叫裴文,你,叫什麼名字?」  

  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這個靦腆的男人好有趣,平白吸引了她的注意,有一種強烈的願望,想要認識他。

  「我?」緊張地看了裴文一眼,喬予浩不自在地開口:「我叫喬予浩。」  

  「喬予浩。」裴文低聲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再環視了花屋一眼,清雅的店名,害羞的店主,美麗的花卉,漂亮的盆栽……  

  「裴小姐——」見她驟然間失神,只是打量這間花屋,有些不放心,喬予浩喚她。  

  「喬予浩——」視線最後落在他有些侷促不安的面容上,裴文垂下眼簾,輕輕地問了他一個問題——

  「你,快樂嗎?」  

第1章(1)  

  霧有些大,花屋外的景物看上去很朦朧。看看外面,想了想,喬予浩拿起噴水器,向櫃檯上早就包紮好的白菊花瓣上灑了些水。  

  「好冷。」小蒙搓搓手,向門外探望了一陣,咕噥著說:「看樣子,裴小姐今天是不會來了。」  

  說來也奇怪,自打他在這裡工作開始,就有一位裴小姐天天來買花。開始他還以為是老闆很熟的朋友,所以才會這樣捧場照顧生意。不過後來發現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他們兩人之間每次也不過點頭打打招呼,寒暄上一兩句罷了。

  冷風不斷地灌入,即使空調開得很足,還是讓人感覺受不了。小蒙跺了跺腳,走上前去,打算將門虛掩上。

  「別關!」很久沒有出聲的喬予浩卻在這個時候開口,「她會來的。」  

  就像是要印證他的話似的,大霧中逐漸出現一個模糊的身影,慢慢地向花屋走來。  

  「是裴小姐嗎?」小蒙看了看喬予浩,自言自語道。  

  喬予浩放下手中的東西,繞過櫃檯,走到門邊,將玻璃門拉得更開了些。  

  人影漸漸走近,窈窕的身影,素淨的面容,正是每日都會光顧花店的裴文。  

  裴文步入花店,驟然溫暖的環境令她感覺到自己長髮的濕意,指尖,也是冰涼涼的。  

  「喬老闆——」開口的同時,她對喬予浩笑了笑。  

  略微靦腆對裴文點點頭,喬予浩的目光停留在她有些發紫的嘴唇上,不苟同地看了看她身上所穿的單薄的衣裳,他拉開門邊的櫃子,拿出一條毛巾遞給她,開口道:「裴小姐,天氣預報今天只有兩度。」  

  抬眼瞧瞧他,裴文伸手接過毛巾,抹了抹自己的頭髮,心不在焉地回答:「我從來不看天氣預報。」

  「今天天氣很冷。」提醒著她,喬予浩不動聲色地拉上門,杜絕了冷空氣的進入。  

  「我知道。」裴文回答,將毛巾還給他。「謝謝。」  

  和喬予浩,也相識一年了吧,這可是他頭一次在她來花店的時候談及和花毫不相關的話題呢。  

  他的手,在毛巾的邊沿碰觸到她的指尖,浸人的涼意蔓延到他的掌心,可想而知她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皺起眉頭,喬予浩向一旁愣愣看了他們半晌的人發話:「小蒙,去倒杯熱茶,順便把那束白菊拿來。」

  「我不冷。」收回手,裴文環視花店,一室花香撲鼻,有些醉人。  

  沒有理會她的話,喬予浩只是接過小蒙拿來的熱茶,硬塞進她的手中。  

  本來想要拒絕,可是手中溫暖的感覺令她有些捨不得就此鬆手,熱氣從她的掌心一點點進入,居然讓她眷戀起來。

  「浩哥,這束白菊是要幹什麼的?」小蒙捧著白菊花,不解地問喬予浩。  

  「給裴小姐的。」喬予浩答道,拿過花,細細整理了一下裝飾的花帶。  

  「可是,裴小姐今天還沒有說要什麼花啊?」小蒙在一邊疑惑地問。  

  「她會需要的。」喬予浩說著,將花束遞到裴文面前。  

  白色的花朵在她面前伸展,以淡藍色的玻璃紙包裹著,花瓣間交雜著顆顆水珠,煞是好看。  

  「你怎麼知道今天我要白菊?」放下手中的熱茶,裴文接過花,抬高了頭,凝視喬予浩的眼睛。  

  「猜的。」掃過她一身黑白相間的穿著,喬予浩別過頭,避過她令他有些不自在的視線,輕描淡寫地說道。

  猜的?他還真是會猜。看他耳根逐漸發紅,裴文搖搖頭,伸出手指擺弄著白菊的花瓣,默默無語。

  他說的沒錯,如果不是他先一步猜到,她確實會要白菊,因為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  

  「裴小姐——」見她兀自陷入沉思,臉上浮現出淡淡的憂愁之色,喬予浩出聲喚她。  

  被他喚回飄遊的神志,裴文轉頭看看門外的大霧連天,手指撫上被霧氣沾染的玻璃門,緩緩地開口:「喬老闆,我們認識多久了?」  

  「到今天為止,剛好一年。」一年前,她進了他的花店,那是他們相識的開始。  

  「一年了嗎?」盯著門上清晰的指印,裴文歎息,「時間過得可真快啊。」  

  瞅瞅懷中的白菊,裴文拿出錢,放在一邊的圓桌上,回頭對身後的喬予浩再笑了笑,隨後拉開門,逕直走了出去。

  眼看著裴文的身影消失在霧中,喬予浩收回視線,看桌上還冒著熱氣的茶杯。  

  「浩哥,你真神,怎麼知道裴小姐要白菊?」小蒙百思不得其解,好奇地問他。  

  他怎麼會不知道?一年前的她,身著素服,戴著挽紗,如果沒有猜錯,那一日,是和她相關的人去世了才對。算起來,今天就是週年忌,她,應該要去祭拜的。  

  「你,快樂嗎?」  

  她很不快樂,他知道。如果沒有憂愁,那一天,她就不會對他問出那樣的話。  

  天氣陰冷,霧氣瀰漫,偌大的公墓顯得愈加空曠,往來的行人寥寥無幾,冷清得很。  

  慢慢走到一座墓碑前,裴文蹲下身子,將手中的白菊輕輕放下,指尖滑過白色的大理石面,撫過烤瓷的相片,觸手可及,是一片冰涼。  

  音容宛在,人卻早已化為塵埃。  

  「爸,媽——」  

  她開口低喚,語氣中沒有哀思,只有嘲弄的意味。  

  沒錯,裡面躺著的,是她親生父母。有誰能夠料到,一對吵鬧了近十年的夫妻,居然雙雙葬身在前往辦理離婚協議的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中?  

  果然是天意弄人,到死,他們仍然是合法夫妻,同穴合葬,還是沒能擺脫婚姻的鬧劇。  

  「瞧,這不是我們的裴大小姐嗎?」  

  身後有尖酸刻薄的聲音響起,裴文收回目光,靜靜站起來,轉過身,對著面前的一干人等。  

  「大姐——」掃了一眼正在把玩自己鮮紅丹蔻的女子,她淡淡地叫道。  

  「何必叫得這麼親熱,我可承受不起。」裴巧雲不耐煩地揮揮手,指著一旁的眾人,「我就不用再介紹了吧?那邊的幾位,是你認識或者不認識的叔伯阿姨。至於這邊的,」她看看站在她身邊沉著臉盯著墓碑瞧的男子,「他是陸家喻,你同母異父的大哥。對了,還有她——」下巴一點,指向一個面帶尷尬的女子,裴巧雲諷刺地笑起來,「就是你父親最新的外遇,不過,她的命,倒是沒有你母親好罷了。」  

  高亢的笑聲刺耳至極,令她很不適應。裴文望著面前十幾號人,表情不同,神色各異,除了那個輪廓與母親有幾分相似的陸家喻之外,其他人的眼中,都閃爍著赤裸裸的貪婪的慾望。  

  「客套話我也就不多說了。」裴巧雲上前一步,盯著裴文,「你、我、陸家喻,都是裴老頭或你母親的子女,他們留下的遺產,沒有道理只有你一個人獨吞吧?」  

  對她的稱謂不敢苟同,裴文退後了些,偏頭看墓碑相片中的人,搖搖頭,「他也是你的父親。」  

  「父親?得了吧!」裴巧雲冷哼了一聲,「就憑那個花心的老頭,也配?」叫他裴老頭算是對他客氣了,要不是衝著那筆數量可觀的遺產,她根本就不會來瞧一眼這個對她不聞不問近二十五年的老傢伙。  

  遺產,真的這麼重要嗎?盯著面前裴巧雲怨恨的眼神,裴文在心底苦笑著。自從父母去世之後,親戚一大堆全都平空冒出來,毫不掩飾地想要分得一杯羹來嘗嘗。  

  兩個分別拋棄自己原來家庭的男女重新結合,孕育了她,又開始不和,最終意外身亡,倒將這剪不斷理還亂的無盡煩惱留給了她。  

  「裴文,你不說話,是什麼意思?」抓住裴文的手臂,裴巧雲使勁搖晃她,「就算是有童記禮為你撐腰,你也休想獨吞財產!」  

  被她這樣緊緊拽住手臂,狠命搖著,裴文只覺得腦袋有些發暈。放在墓碑前的白菊在她面前焦距不准地搖晃,令她又想到了不善言辭的喬予浩。  

  那個一板一眼的人,做事規規矩矩,連和她說話,有時候都會不自覺地靦腆地別開臉。  

  「裴文!」  

  眼前的面孔是那麼猙獰,扭曲了本來漂亮的五官。她看向裴巧雲身後初次見面的陸家喻,他正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絲毫沒有阻止裴巧雲的意思。  

  有趣極了,她,裴巧雲、陸家喻,身上有著相同的血緣關係,可是彼此之間的感情卻是因為一筆遺產而變得支離破碎。說什麼姐妹?說什麼兄妹?金錢,就可以斬斷一切活生生的聯繫。他們看中的,是她繼承人的身份,是她這層身份之後可以獲得的無數利益。  

  心驟然縮成一團,感覺身上的寒意加重,她打了個冷顫。  

  「天氣預報今天只有兩度。」  

  他們不會關心她的生活,不會關心她的冷暖,他們對她,還不如一個喬予浩!  

  「放手!」疼痛揪回了她飄遊的神志,覺得骨架快要被搖散,裴文咬著牙,忍住不適開口說話。  

  「不行!已經拖了一年了,今天你必須要說清楚!」裴巧雲不依不饒地叫嚷。  

  「我叫你放手!」裴文提高了音量,胃裡翻江倒海,難受得緊。她伸手想要撥開裴巧雲鉗住她臂膀的手,奈何她扣得死緊,怎麼也不肯鬆開。  

  一隻手從裴巧雲身後伸出,抓住了她的手,將她硬生生拖離裴文的身邊。  

  疼痛襲來,裴巧雲不得不鬆手,轉頭看拽住她的人,惱羞成怒道:「陸家喻,你幹什麼!」  

  「鬧夠了沒有?」陸家喻盯著裴巧雲,低聲斥責道。  

  「我鬧?」裴巧雲揮開陸家喻的手,「難道你不想要拿回屬於你的東西?當年,你母親可是帶著大筆財產嫁進裴家的。」  

  「就算是要,也不是你這種方式。」陸家喻輕蔑地回答她。  

  「喲?那你想要怎麼樣?」在眾人面前被陸家喻的行為弄得下不了台,裴巧雲拉下臉,指著裴文,「若是你真的想要通過其他途徑,我提醒你最好不要忘記,她的背後還有一個鼎鼎有名的沒有輸過一場官司的金牌律師童記禮!」

  「我知道。」陸家喻掃了裴文一眼。  

  捧著自己的手臂,裴文無懼地迎視陸家喻,再看向一旁掙扎著想要擺脫陸家喻控制繼續向她撒潑的裴巧雲,厭惡的神情逐漸顯現在臉上,她沉下臉,冷冷地開口道:「你們若真想分遺產,儘管向法庭去申請,我隨時奉陪。」

  若真是有本事,何必三番四次在私下裡對她糾纏?一年的時間,她已經受夠了。  

  撥開眼前面面相覷的那些所謂的叔伯阿姨,不理會裴巧雲在她身後的叫囂,裴文一步一步走下階梯,一直走到公墓出口處的一棵松柏旁,再也忍不住,「嘔」的一聲吐出來。  

  今天早上沒有吃什麼東西,乾嘔了半天,吐出來的全是胃中的酸水。  

  一包面紙從旁邊遞過來,她接過,抽出一張擦去嘴角邊殘留的穢物,偏過頭,看見來人,勉強擠出笑容:「什麼時候來的?」  

  「剛到,不過已經來得及看見病美人落難,我及時英雄救美伸出援手了。」童記禮雙手插在褲袋中,對她眨眨眼睛。

  「不要這麼幽默好不好?」直起身,不經意嗅到他身上的香水味,裴文笑了笑,「今天又是哪位美女有幸得到童大律師的青睞?」  

  「我很慘,取車的時候被一個女人投懷送抱,嘖嘖,那個重量,差點沒把我壓死。」很是無奈地聳聳肩,童記禮伸手扶住裴文,審視她有些蒼白的臉,擔心地問:「文文,你真的沒事?」  

  裴文搖搖頭,閉上眼,放鬆了身子,頭向後,靠在童記禮的肩頭。  

  「那幫人,你實在無須對他們客氣。」透過大霧,他只能看到遠處朦朧的身影,卻可以猜到是誰又來騷擾裴文平靜的生活。  

  「記禮,我很累,不想談這些。」  

  無所謂了,他們想要做什麼就做什麼吧,她已經不在乎,也不再關心了。  

第1章(2)  

  「浩哥,你還不走嗎?」整理好東西,小蒙回頭,問正在細心調節室內溫度的喬予浩。  

  「沒有關係,今天我關店門。」對小蒙笑了笑,喬予浩又細細查看了一下旁邊的鐵線蓮。  

  「那我就先走了。」跟喬予浩打了招呼,小蒙裹緊了衣服,走出了花店。  

  不知道過了多久,喬予浩才從花叢中直起身,覺得腰有些酸,他抬頭看看牆上的掛鐘,時間已經指向十點正。

  將花架上的盆栽一一擺放好,鎖好櫃檯的抽屜,他拿起掛在門邊的外套,熄滅了燈,走出花店,拉過玻璃門合上,掏出鑰匙準備鎖門。  

  「哐啷!」  

  沒有掌握好,鑰匙掉在地上,他蹲下身去拾,不期然,眼前卻出現了一雙黑色的女式皮鞋。  

  抬頭,站在他面前的,是裴文。  

  「裴小姐——」喬予浩拾起鑰匙,站起身,看著眼前的裴文,「你是還需要什麼花嗎?」  

  奇怪了,一般情況下,她一天之中只會來花店一次啊。  

  見喬予浩有些驚詫的表情,裴文盯著合上的店門,開口道:「喬老闆,你一向都是這麼晚關門的嗎?」

  「啊,不,今天晚了些。」喬予浩答道,繼而試探性地問她,「是白菊不合適嗎?」  

  「沒有。」裴文搖搖頭。  

  「那是?」喬予浩犯了難,不清楚裴文究竟為什麼會這麼晚出現在這裡。  

  「我心裡有些不舒服。」看著他撓撓頭,不明所以的樣子,遲疑了會,裴文開口,對他說。  

  「是病了麼?」喬予浩擔心地開口。若真是這樣,也難怪,這麼冷的天氣,她穿得如此單薄,怎麼可能不生病。

  「不。」裴文將目光轉向旁邊,盯著路旁明顯剛狂歡回來的一群男女,「純粹是心情的原因。」  

  在家裡坐了很久,始終不能平靜複雜的心緒,莫名其妙,想到的,只有他。  

  喬予浩愣了愣,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他不善言辭,也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方式來安慰眼前看似落寞的裴文。

  「我、我——」他頭一次痛恨自己的口拙,憋了半天,卻說不出一句話。  

  裴文收回目光,看著面前急得滿面通紅的喬予浩,「喬老闆,你下班了嗎?」  

  「那個,算是吧。」  

  站在她面前,他顯得有些手足無措,她看得出來。對他笑了笑,裴文開口道:「那麼,既然是下班時間,你就不再是老闆了,對不對,喬予浩?」  

  那是他的名字,她知道了一年,卻是第一次這樣開口叫他。凝視著她臉上的笑容,喬予浩忽然想起,這還是他頭一回看到她這樣笑。  

  不是禮節性的微笑,她現在的笑容,很是迷人。  

  「喬予浩——」見他只是愣在原地呆呆地盯著她瞧,裴文張開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對不起。」被她猛然驚醒,意識到自己肆無忌憚地盯著人家看,喬予浩紅了耳根,不好意思地道歉。

  「喬予浩,我在問你呢。你現在不是老闆了,對不對?」有意思的人,總是動不動就臉紅,動不動就道歉。

  「對,我現在不是老闆了。」順著她的話,他傻乎乎地接下去。  

  「既然不再是喬老闆,那麼你現在只是喬予浩。」此時此刻,他不是老闆,她也不再是客人,她想要的,是和他簡單的沒有利益關係的片刻相處。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一旦有了金錢的沾染,一切都會變得很虛假。  

  「裴小姐,我還是不明白。」喬予浩不解地看她。他是花店的老闆,也是喬予浩,二者之間,有什麼本質的區別嗎?

  「你不明白,也好。」手有些涼,裴文抬頭看看夜空,再看看喬予浩,「你,能陪我一會兒嗎?」

  路燈,在地面拉下了長長的兩道影子,喬予浩跟在裴文的身後,注視她的背影,默默地走著。  

  今天的室外溫度很低,河堤上根本看不到什麼人,只有他們兩個人,迎著冷風,一前一後。  

  「喬予浩——」前方的裴文忽熱停下腳步,背對著他開口,「你的花屋開了多久了?」  

  「兩年。」他也站住,始終和她保持一米的距離,不多不少。  

  裴文轉身,盯著面前和她相對而立的喬予浩,「你喜歡自己的生活嗎?」  

  一陣冷風吹過,臉上有些生疼,他瞇了瞇眼睛,看到裴文的長髮被吹到一側,髮絲飄零。她的衣著,仍然是那樣的單薄,他穿著厚厚的防寒服都覺得冷,很難想像她只著一件黑色薄毛衣的感覺。  

  「是我問得太突兀嗎?」他的表情似乎有些困惑,好像在思考,又好像在揣測。  

  「啊?」正在打量她的喬予浩見她把一縷髮絲別回耳後,露出有些泛紅的臉頰,他連忙擺手,「沒有。」

  「其實你不回答也沒有關係,每個人都有保留自己隱私的權利。」就像一年前,她也問了他一個突兀的問題,而他顯然不知道如何答覆。當時,幾乎是在發問之後她就後悔,沒有等他回答就離開了花屋。  

  「裴小姐——」他張嘴,想要說什麼。  

  「喬予浩——」她卻打斷了她的話,目光離開他的臉,凝視著點點燈光搖曳的河面,「我很羨慕你,真的。」

  平實的日子有平實的幸福,簡單的生活有簡單的快樂,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就是花屋中的那些五彩花卉,至少,有喬予浩這樣的一個有心人精心呵護和照料,無憂無慮,沒有煩惱。  

  她羨慕他?  

  一時間,喬予浩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一年來,從她的言行舉止,他大致可以猜出她出身良好的家境,並有很好的修養,可是現在,這樣的女子居然說羨慕他,羨慕他這樣開著一個小花屋的老闆,實在是叫人難以相信。  

  「我嚇到你了?」見他一臉怔忡的表情,裴文搖搖頭,「對不起,就當我沒有說過好了。」  

  「裴小姐,你真的沒有什麼事嗎?」下意識地,他脫口而出。  

  「我沒有病。」裴文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淡然一笑,回答了他心中的疑惑。  

  「對不起。」喬予浩的耳根開始發燙,慶幸自己膚色黑,不至於被裴文明白看出現在他已滿面通紅。

  「沒關係。」他的心思太單純,單純到什麼想法都在臉上表露無疑。裴文慢慢走到河邊,直接坐在護欄上,雙手撐在兩旁,轉頭對喬予浩說:「陪我坐坐,好嗎?」  

  喬予浩走過了,坐在她身邊,似乎覺得距離太近,又向旁邊靠了靠。  

  不是沒有發現他刻意與她保持距離的舉動,裴文抬頭看他,見他僵硬地坐直了身體,停止了背,仰高了頭,活像一個木頭人似的。  

  「喬予浩——」偏頭打量他,裴文好笑地看他,「我有刺嗎?」  

  「沒、沒有。」他有些緊張,以至於說話的時候也結結巴巴。  

  「既然沒有,為什麼你總是想要躲開我?」先前,是一直跟在她身後;現在,即使是坐下,也是與她拉開了一尺的距離。  

  「我沒有躲開你!」急急地解釋,喬予浩低下頭,想要說自己並沒有這樣的意思,不期然,對上了裴文的眼眸,心房猛地一震,他立刻別過臉去,沉默了一會,才開口道:「我,只是怕別人誤會。」  

  「誤會?」偏要叫他對著自己,裴文傾斜了身子,又對上他的眼睛,「誤會什麼?」  

  「要是別人看見,會以為、會以為我們……」喬予浩窘迫地想要避開她的眼睛,沒有想到裴文卻不放過他。

  「我們怎麼了?」即使是黝黑的膚色也擋不住他的紅潮滿面,他此時的表情,居然令她的心,漏了半拍。

  「裴小姐——」她的髮絲,已經落在他的胸前,令他一個激靈,撐在護欄上的手猛然收回,沒有想到卻撞上了裴文的肩膀,讓她本來已經過度傾斜的身子搖搖晃晃地就要向下跌去。  

  「小心!」喬予浩反射性地伸出雙手,及時摟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兩個人重心不穩,一起朝後倒去。

  他穿得很厚,除了頭有點疼,其他並無大礙,而他牢牢護在懷中的她,穩穩地躺在他的身上,沒有傷到半點毫毛。

  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喬予浩慌忙鬆開手,將裴文放到一旁,趕忙爬起身來,不敢再看裴文。  

  這個人,還真是害羞呢。  

  臉上忽然有了笑容,裴文慢慢站起,伸出手,拍了拍喬予浩的後背。  

  「裴小姐——」明明穿得很厚,可是熱源,通過她的手,源源不斷地穿透層層衣物,直達他背心,令他在這樣寒意逼人的天氣中,不自覺地週身開始發燙。  

  「別動!」裴文專注地用手拍去他防寒服上沾染的灰塵,感覺他本要逃避的身軀一下子又變得僵硬,她笑了笑,還想要說些什麼,卻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有點涼意了,裴文收回手,環抱住自己,跺了跺腳。  

  聽見聲音,喬予浩轉過身,看到裴文的舉動,他的手,停在自己防寒服的拉鏈上,盯了裴文一眼,稍稍有些遲疑。

  「若是不介意,借借防寒服如何?」裴文揉揉自己通紅的鼻子,微笑著對喬予浩說。  

  隨後,她的身軀上,被加蓋了一件很厚很重很大的衣服,暖暖的,還帶著人體的溫度。緊了緊,將自己的臉埋在其間,嗅到的,有泥土味、花香味,還有淡淡的汗水味……  

  原以為自己對寒冷早已麻痺,沒有想到,對於這樣的溫暖,她開始留戀,不願意捨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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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17 14:52:06

第2章(1)  

  手捧一束百合,老遠看見自家院門口停著一輛紅色的法拉利,招搖萬分,很是引人注目。  

  裴文慢慢走過去,近了,車窗被緩緩搖下,露出一張笑容燦爛的臉。  

  「嗨!」  

  童記禮摘下墨鏡,手搭在車窗邊沿,非常瀟灑地和她打招呼。  

  裴文笑了笑,拿出鑰匙打開院門,回頭對童記禮說:「進來吧。」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童記禮下車,跟在她身後,滿是期待地問她。  

  「記禮——」裴文搖搖頭,「你這套對我不管用,還是省省好了。」  

  「文文,你還真會打擊人。」童記禮聳聳肩,非常紳士地接過她手中的東西,「這個,不給我?」目光瞥向平裴文懷中粉色的百合,他問。  

  「我自己來就可以。」裴文低頭,細心地擦擦百合花的葉子。  

  「文文,這一年來,你似乎對同一家花店情有獨鍾?」玻璃紙上印著「怡心花屋」四個字,如果沒有記錯,一年來,裴文買的花都是來自這個花店。  

  「記禮,你的職業敏感又犯了。」裴文走進客廳,取下水晶玻璃杯中的鬱金香,將百合花放進去,整理了一下,隨後從童記禮手中拿過其他的東西,微笑著對他說:「就不用我招呼了吧,你自便。」  

  見裴文走上樓,童記禮脫下外套,拿出自己的金邊眼鏡戴上,靠近水晶玻璃杯中的百合細細打量,嗯,很漂亮,水珠顆粒很均勻,噴灑其間,愈發嬌艷。  

  嘴角微微揚起,坐在沙發上,翹起腿,拿起茶几上竹盤中的橘子剝開,塞了一瓣放進嘴裡,很甜。

  身後有聲音,童記禮回頭,看見裴文已經換了家居服下樓。  

  「出了什麼事了嗎?」裴文從壁櫥中拿出茶杯,放了一些茶葉進去,在飲水機前接了水,走到童記禮身邊,遞給他,問道。  

  「你把我看得太公事化了,沒有事,就不能來看看你?」童記禮接過,喝了一口茶,溫度剛剛好。

  裴文在童記禮對面坐下,拿起一個靠枕抱在胸前,伸展雙腳,半靠在沙發上,也不說話,只是盯著他。

  「好吧,好吧。」童記禮舉起雙手投降,「我是『順便』找你有些事情。」  

  「你不必特意加兩個重音,我看你是找我有事,『順便』看看我吧?」  

  童記禮放下腿,從身旁的公文包中拿出一樣東西扔在茶几上,努努嘴,示意裴文看:「這是『順宏國際』最近的財務報表和人事調動報告,我建議你最好看看。」  

  「有什麼問題?」裴文掃了一眼茶几上深藍色的文件夾,拿起來翻了幾頁,抬眼,淡淡地問童記禮。

  「文文,你對自己公司的漠視簡直已經到了可怕的程度。」童記禮取下眼鏡擦了擦,對她毫不關心的態度,無可奈何地說。  

  「那是我父母的公司,不是我的。」裴文合上文件夾,將其扔在一旁,別過臉,看著水晶玻璃杯中的百合花。

  「但是,在法律上,你是『順宏國際』的合法繼承人。」童記禮拿過她視而不見的文件,鄭重地提醒她。

  「如果可以,我情願不是。」裴文冷冷地說。  

  「事實上,你是。」童記禮加重了語氣,坐直了身子,表情開始嚴肅起來,「文文,不管你對你父母有多怨、多恨,但屬於你自己的東西,一定要去爭取。作為你的律師,我希望你不要一味逃避,這於事無補。」  

  「什麼意思?」聽出了童記禮的話外之音,裴文轉過頭,問他。  

  「所有的答案,都在這裡面。」童記禮舉起了手中的文件夾,在裴文的眼前晃了晃,「要知道,就自己看吧。」

  靜靜地在浴缸中泡了很久,直到皮膚上都起了褶皺,裴文才起身,拿起一旁的裕袍穿上,慢慢走到鏡子前,伸手擦去上面的水霧,看著鏡中的自己,死氣沉沉,毫無生氣。  

  將濕漉漉的長髮撥到腦後,她光著腳丫,走出浴室,只一眼,就看見了擺在對面窗台上的花。  

  春蘭蝶花——一年前,喬予浩送給她的。  

  她情不自禁地走過去,伸出手指撫摸綠色的葉子,停留在其間的狀似蝴蝶的花朵隨著她的動作顫動了一下,就像要飛起來一般。  

  裴文嘴角露出了笑容,心情放鬆下來,拿起放在旁邊的噴灑,細細朝上面噴了些水。凝視著葉片和花朵上的水珠,忽然又想起了喬予浩,想起了那間雖然不大卻讓人倍感溫馨的「怡心花屋」。  

  目光瞥向床頭的時鐘,九點了,他現在,在幹什麼呢?  

  她放下噴灑,拉開書桌,拿出一張小小的字條,猶豫了一下,手,伸向電話,摁下免提鍵,按照字條上的數字開始撥號碼。  

  「嘟,嘟,嘟……」  

  鈴聲持續響著,一聲、兩聲、三聲……  

  「喂——」  

  六聲之後,那邊,有人接起了電話,房間內,頓時響起了她熟悉的聲音。  

  「喂——請問是哪位?」  

  她沒有答話,那邊的聲音有試探性地詢問了一聲,帶著些疑惑。  

  「喂——再不說話,我就掛線了。」  

  手按住聽筒,一秒鐘之後,裴文飛快地拿起話筒,遲疑了一下,終於開口——  

  「喂,喬予浩,我是裴文。」  

  「裴小姐?」喬予浩的聲音有些驚奇,隨後,她聽見有什麼東西碰撞的聲音。  

  「我,打攪你了嗎?」原來他還在花店,想來也是在擺弄他的花花草草吧?  

  「沒、沒有。」喬予浩回答,「裴小姐,有什麼事嗎?」  

  裴文忽然沉默下來,手指緊緊地絞著電話線,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打電話給他,只是自己忽然之間想到,現在說找他有什麼事,她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裴小姐?」他的聲音通過電話線傳來,雖然只有短短的三個字,雖然只是一個疑問句,但是她卻能夠聽出來這短短三個字的疑問句中的關切之意。  

  「我——」忽然有些哽咽,本來要說的話卻再也說不出來,裴文稍微將話筒拿遠了些,努力吸了吸氣,才重新貼近話筒,輕輕開口,「沒什麼事,不好意思,你繼續忙吧。」  

  她不是地球核心,不可能所有的人圍著她來旋轉,她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她知道,她沒有理由去佔據他人的寶貴時間。  

  也許是自己太多愁善感,她自嘲地笑笑,準備放下電話。  

  「裴小姐——」喬予浩忽然開口,「花店裡新進了薰衣草,有怡神靜心的作用,你,明天要不要試試?」

  她聽得出來,他很小心翼翼地在措辭,每一個字,都很謹慎。  

  「好啊。」她盡量不使自己聲音失常,佯裝很輕鬆地答道。  

  「那,我明天先幫你包好一束,你過來拿好了,我在店裡等你。」  

  「好。」她回答,聽見他在那邊與她道別,她輕輕說再見,掛上了電話。  

  他在關心她,她知道,縱使沒有言語上很明顯的表達,卻在字裡行間表露無疑。  

  ——我在店裡等你。  

  僅僅是這一句話,她已經覺得心裡足夠溫暖,至少,她覺得,有人在等她,她,並不孤獨。  

  也許,記禮說得對。她的視線,落在她早先隨意丟棄在書桌上的文件夾上——  

  一味逃避,於事無補,屬於自己的東西,她一定要去爭取。  

  一輛白色的寶來車停在「順宏國際」大廈前,車門被推開,有人下車,玻璃門自動開啟,來人慢慢走了進去。

  「您好!」前台小姐笑容滿面,看著走過來的捧著一盆花卉的清麗女子,依照慣例詢問,「有什麼地方可以幫忙的?」  

  「你好,我想找陳洪文陳副總。」女子在她面前站定,將花放在服務台上,輕輕開口說道。  

  「您問陳副總,請問您有預約嗎?」看著面前的人出口就要找公司高層,揣測她的來頭,前台小姐謹慎地問她。

  「沒有。」女子環視寬敞的大廳,「我很少來,也不知道這一年佈局有沒有改變。」  

  「可是,您沒有預約。」前台小姐犯了難,「按規定,您是不能隨意上去的。」  

  「是嗎?」女子想了想,微微一笑,「沒有關係,我應該先打個電話的。今天不行,就明天吧。」

  說完,她拿起放在服務台上的花盆,正準備走,旁邊的電梯應聲而開,幾個西裝革履的人走出來。

  「如果百分之二十的利潤都收益不了,這樣的企劃案還有什麼意義?」為首的人走在前面,帶著怒氣,將手中的文件向後一丟,眼光不經意掃到站在一邊的人,愣了愣,大步走過來,驚喜交加地叫出聲——  

  「文文,真的是你?」  

  「洪文,我打攪你了嗎?」裴文看了看他旁邊的人。他們都在以好奇的目光打量她,同樣的,她也不認識他們。

  「怎麼會?」陳洪文搖搖頭,深居簡出的裴文忽然出現在「順宏國際」,還真是一個大新聞。  

  「我可以上去看看嗎?」不習慣大家探究的眼神,裴文轉過臉,對著陳洪文開口。  

  「當然可以。」陳洪文點點頭,接著對身後的人揮揮手,「今天的事情,你們好好想想,沒有結論,明天就自動將辭職信交上來。」  

  「文文,今天怎麼有空過來?」帶裴文走進電梯,摁下鍵,陳洪文問她。  

  「偶爾想起,路過就來看一看,你不歡迎嗎?」  

  「當然歡迎。」陳洪文看著她,頓了頓,才開口,「只是你在過來之前可以先打個電話,讓我們先做好準備。」

  「有什麼好準備的,又不是什麼大事。」裴文擺弄著手中花卉的葉子,似漫不經心地開口,「或者,你有什麼事瞞著我,害怕我突擊檢查?」  

  「文文,你——」  

  看著陳洪文忽然變得不自在的樣子,裴文笑起來,「我只是開開玩笑而已,何必這樣緊張,你是我爸爸生前得力的助手,現在又幫我把公司管理得井井有條,我感激你還來不及,怎麼會懷疑你?」  

  陳洪文舒了一口氣,有些尷尬地笑笑,「我是害怕有人在背後挑撥離間。」  

  「是嗎?」裴文看了他一眼,「我會注意的。」  

  「這盆花好漂亮。」不願意繼續在這個話題上打轉,陳洪文看見裴文抱著的花卉,開口稱讚道。  

  「這是春蘭蝶花。」  

  「很重吧?我幫你拿好了。」陳洪文說著,伸手就要去拿花,可是沒有想到裴文後退一步,讓他撲了個空。

  「不要介意,我只是習慣自己來而已。」裴文微笑著拒絕,轉過身,臉上的笑容卻逐漸消失。  

  「是我不好意思。」陳洪文看著她的背影,慢慢收回手,抬眼看看指示燈,「到了。」  

  領著裴文走出電梯,他走在前面,理所當然地帶她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我們這是去哪裡?」裴文在他身後問。  

  「我的辦公室。」陳洪文一邊走,一邊說,「最近比較忙,待會還有一個會議要開,所以如果你願意,可以在那裡等我,會議結束之後我就給你介紹一下公司最近的情況。」  

  「我想先去總裁室。」  

  「總裁室?」陳洪文停下腳步,回頭看她。  

  「怎麼,不方便?」  

  「當然不。」陳洪文搖頭,「只是,怎麼突然想起要看看呢?」  

  「一時興起而已,害怕自己拖久了,錯過一些重要的東西。」  

第2章(2)

  推開總裁室的門,裴文慢慢走進去,環顧四周,有些熟悉,也有些陌生。  

  記得自己小時候曾經和爸爸來過幾次,後來,看慣了父母之間的爭吵,性子逐漸變得淡然了,對他們的事,也開始不再關心。  

  「很久沒有整理,有點髒亂。」陳洪文拉下百葉窗,對她說。  

  驟然進入的陽光有些刺眼,她看見桌上厚厚的灰塵,還有灰濛濛的玻璃窗,走到桌前,放下手中的花,拿起擺放在上面的一個相框細細看,裡面的自己,還紮著羊角辮,摟在爸爸媽媽,笑得天真無邪。  

  這是在她幾歲時照的?十歲?十一歲?太久了,她自己也記不得了。  

  「洪文——」將相框反扣在桌子上,拿起花盆壓住,裴文輕輕開口,「待會請保潔員清理一下,順便,給我派個秘書。」  

  「文文,你——」陳洪文盯著她,驚奇地問。  

  「我準備上班,熟悉公司業務,你不同意嗎?」裴文的手指掃過桌面,指腹沾染了灰塵,她捻了捻,看了看陳洪文。

  「我當然沒有意見。」陳洪文連忙說道,「你是公司合法繼承人,按理說,早在一年前就應該接管公司,拖到現在,已經夠久了。」  

  「既然如此,我剛才說的,就麻煩你給我辦妥。」裴文圍著寬大的辦公桌繞了一圈,最終在轉椅前站定,手一撥,轉椅轉了一圈,「還有,你不是要開會嗎?時間快要到了。」  

  「我看不如這樣,既然你已經決定要正式接管公司,不如就和我一起去開會,也可以順道向董事會宣佈這件事情。」看了看表,陳洪文對她說。  

  「不用了。」裴文想了想,「由你告訴他們就行,我今天還有事。」  

  陳洪文的手鬆開,百葉窗又重新合上,光線驟然黯淡下來,「還有什麼事比得上你入主公司重要?」

  裴文的目光,停在了擺放在桌上的春蘭蝶花上,微微一笑,她說道:「洪文,你錯了,公司對於我,可有可無,但是有些事,我不能放棄。」  

  「是童記禮嗎?」陳洪文的聲音低下來,慢慢走過來,站在她身邊,盯著她的側面,開口問她。  

  「怎麼忽然會問到記禮?」  

  「文文,童記禮並不可靠,你難道沒有看見報紙上他的緋聞滿天飛?你——」  

  「洪文!」裴文的音量稍微提高了些,轉過臉,她看著他,「背地裡暗箭傷人,不是你的作風。」

  看著她的警告的眼神,陳洪文的手,在身側捏緊成拳,好一會,他才克制地出聲:「我只是想要提醒你。」

  「謝謝你的好意。」裴文走過他身邊,站到窗口,背對著他,「我相信,在選擇朋友方面,我自己還能夠看清是非。」  

  一時間沒有聲音,兩個人都在沉默,過了一會,才有人輕輕地敲門。  

  「進來。」陳洪文收斂了心神,開口說道。  

  「副總——時間到了,您該開會了。」  

  「我知道了。」陳洪文答道,看了一眼裴文的背影,「待會找人來將總裁室整理乾淨;還有,你去調派一名秘書給裴小姐。」  

  身後的腳步聲慢慢遠去,隨後,門被關上,裴文慢慢回身,盯著那扇合上的門,若有所思。  

  「李小姐,今天要些什麼花?」喬予浩笑臉迎人,熱情招呼著進花屋的客人。  

  「有什麼新進的花嗎?」  

  「當然有,我叫小蒙帶您看看。」喬予浩回頭叫小蒙,「給李小姐看看今天新進的花。  

  「好吶。」小蒙答應著,忙不迭地跑過來,「李小姐,這邊。」  

  「咦,我看那束薰衣草不錯,給我那個好了。」  

  「不好意思,李小姐——」小蒙瞄了一眼喬予浩,抱歉地開口,「今天進的薰衣草,賣得很好,都已經斷貨了。那一束,是老闆特意留給朋友的。」  

  「是嗎?」  

  「我看,是喬老闆留給女朋友的吧。」旁邊的一位太太笑著開口。  

  「沒有,沒有……」喬予浩連連擺手。  

  「喬老闆有女朋友嗎?」李小姐見他靦腆的樣子,忍不住開口問。  

  「我真的沒有。」被大家調侃著,喬予浩漲紅了臉,不停地解釋。  

  「喬老闆,別否認了,大家都這麼熟了,說說你的女朋友又怎麼樣?」先前開口的太太對旁邊的人說著,「我經常看見一位小姐來喬老闆的店裡呢。」  

  「真的啊?」旁邊的人很感興趣地繼續追問。  

  「當然了,很漂亮,很有氣質。」說完了,那位太太還對喬予浩擠了擠眼睛,「喬老闆,你很有福氣呢。」

  「那只是我一個客人,真的不是女朋友……」喬予浩想要辯解,可是卻被打斷了話。  

  「看看,來了,來了——」  

  遠遠的,喬予浩看見裴文走來,怕她都進來之後又會被眾人調侃,把兩個人的關係越描越黑,也來不及想太多,就匆匆出了店門向裴文走去。  

  幾乎是同時,裴文就已經文看見喬予浩向她小跑過來,她停下了腳步,打量他。  

  「裴小姐——」喬予浩擋在裴文的面前,杜絕了身後猜疑的目光,結結巴巴地開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怎麼了?」看喬予浩臉紅脖子粗的模樣,視線越過他的肩膀,看到花店門口笑著對他們指指點點的幾個女人,裴文猜測著可能的情況,盯著他的眼睛,笑著問他。  

  「你買花?」憋了半天,喬予浩才擠出這幾個字,心裡想的全部都是絕對不能讓裴文聽見大家都對他們的議論。

  「當然啊。」裴文有些奇怪開口,「你昨天不是告訴我給我留了一束薰衣草嗎?」  

  「是,是……」  

  「喬予浩,你今天很奇怪。」見他額頭居然冒出了汗珠,裴文伸手摸摸他的額頭,「你沒事吧?」

  她的手,一碰觸喬予浩的額頭,他就不自然地別開臉,囁嚅著開口:「那,這樣,你等著,我去給你拿,很快的。」

  說完了,看也不看裴文,轉過身,慌忙地跑進店,拿起桌上的薰衣草。  

  「喬老闆,怎麼,還不承認,我們都看見了。」  

  「難怪,女朋友長得這麼漂亮脫俗,是我也會藏起來不讓其他人看見。」  

  「你們,別——」喬予浩剛要叫大家不要再說下去,一轉眼,看見裴文已經站在了店門口。  

  他張張嘴,想要說的話卻說不出來,想著裴文肯定全部聽見了。  

  「裴小姐——」被大家晾在一邊的小蒙看見裴文出現,連忙走上前去,想要為喬予浩解釋,「你不要介意,浩哥也是被別人誤會的。」  

  「我知道。」看著被圍在中間的喬予浩,裴文對小蒙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接著,她微微笑了笑,對一臉尷尬的喬予浩開口:「喬老闆,我的花準備好了嗎?」  

  「好了。」喬予浩舉起手中的花,大聲地說道。  

  「原來真的不是女朋友啊……」聽見了他們之間的對話,有人在惋惜地說,接著圍觀的人三三兩兩地散去,各自在花屋裡挑選自己中意的花卉。  

  喬予浩擦擦自己額頭的汗水,總算鬆了一口氣。  

  「好了,你現在可以把花還給我了。」  

  回過神,喬予浩看著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自己面前的裴文,她凝視著他,目光中帶著笑意,一隻手攤在他眼前,還調皮地動了動五指。  

  喬予浩這才發現,他牢牢捏在手中的薰衣草快要被自己的力道攔腰折斷,匆匆地將花遞給裴文,不好意思地開口:「對不起,我太緊張了。」  

  「我覺得,現在最需要薰衣草的人其實是你。」接過花,裴文笑著說。  

  「為什麼?」喬予浩撓撓頭,不解地問道。  

  指指他泛紅的臉頰,再瞟瞟一旁仍不放棄打探他們關係而不停看他們倆的人,裴文開口:「薰衣草有怡神靜心的作用——你說的,所以我想,你會需要。」  

  終於聽明白了她是在揶揄自己先前緊張的表現,喬予浩搓搓手,目光躲閃之間,瞥見了在一旁掩嘴偷著樂的小蒙,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有什麼好笑的?」  

  「沒有,沒有。」被他這樣一喝,小蒙立刻跑出門外,開始從小貨車上搬運盆栽和鮮花。  

  「沒想到,你有時候還挺有威嚴的。」可憐了被喬予浩發配「邊疆」的小蒙埋頭苦幹,不敢有絲毫怨言。

  他沒有回答,她也不去追問,裴文捧著手中的花,準備離開,喬予浩跟在她身後,送她出店門。  

  「喬予浩——」走出花店門,裴文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盯著他的眼睛,如同一年前一樣,她開口,問了他一個問題——  

  「告訴我,你真的沒有女朋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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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17 14:53:30

第3章(1)  

  他真的沒有女朋友,至少,現在沒有。  

  明明很簡單的一個問題,為什麼在裴文問他的時候,他會回答不出來呢?  

  「浩哥!」  

  手中握著的花剪一滑,落到捏著玫瑰花梗的左手上,一道長長的血口頓時出現在喬予浩的手背。  

  「浩哥,你沒事吧?」見他出血,小蒙放下手中的滿天星,從櫃子裡拿出藥箱,走到有些怔忡的喬予浩身邊,蹲下,想要為他包紮傷口。  

  「沒事。」喬予浩搖搖頭,看自己手背滲出的鮮血,「小蒙——我這個人,是不是有時候顯得很笨?」

  「沒有啊。」小蒙一邊為他貼上止血膠布,一邊回答,「我們花屋裡的客人誰不誇浩哥你厚道,從來不弄虛作假?」

  「我是問,在為人處世方面。」收回手,喬予浩拾起一旁的玫瑰花,還沒有拔淨的刺殘留著他的血跡,分外妖嬈。

  「這個——」正在關藥箱的小蒙頓了頓,瞄了一眼喬予浩,有些為難,「真的要說?」  

  「當然。」他知道自己木訥口拙,不像其他的一些人,能夠左右逢源,可是,面對他的顧客,他基本上可以做到得心應手,偏偏,裴文是例外,跟她在一起,他的表現,就像個傻瓜一般。  

  「浩哥,其實我覺得,你如果能性子再開朗一些,說話再多一些,我想,大家對你的印象還會好得多。」

  性子再開朗一些?說話再多一些?他本來就是個不善言辭的人,這樣的要求,對他來說,太難了些。

  「浩哥,其實這也是我的一點建議,你完全可以不理會的。」話說出口,才有些後悔,怕傷了他的自尊心,小蒙抱起醫藥箱,又加了一句話。  

  「沒有關係。」拍拍小蒙的肩膀,喬予浩對他笑了笑,要他寬心,不經意看見自己搭在椅背上的防寒服,又想起了那天晚上,和裴文在河堤上散步的一幕。  

  那件外套,曾經被她穿在身上,看她籠罩在自己厚實的衣服中,不可否認,當時,他的心,真的在不可遏制地狂跳。直到現在,他仍然覺得,那上面,還殘留在裴文的味道。  

  「浩哥,浩哥……」見他直盯盯地看著那件不起眼的外套,已經出了神,小蒙試探性地叫他。  

  「什麼?」喬予浩下意識地問他。  

  「我說浩哥——」小蒙狡黠地笑笑,摸摸鼻子,湊到喬予浩身旁,碰碰他的肩膀,「今天上午,裴小姐到底和你說了什麼啊?」  

  他的直覺告訴他,浩哥的異常表現肯定和裴小姐有關,因為自從她走了以後,浩哥就一直心不在焉,看看,現在還將自己的手弄成這個樣子。  

  「沒有說什麼。」嘴上否認著,臉卻開始發紅,喬予浩不自在地別過臉去,想要迴避這個問題。  

  「浩哥,你太不夠意思了。」小蒙撇撇嘴,自顧自地搖頭晃腦,「不過話又說回來,裴小姐不錯,對你好像也有那麼一點意思,浩哥你可以考慮考慮哦。」  

  「你不要胡說八道。」喬予浩猛地站起來,差點撞翻了蹲著的小蒙,「你說我沒有關係,但是裴小姐——」

  「好好好,我不說了還不成?」見他臉紅脖子粗一副要跟自己拚命的模樣,明明就是被自己說中了心事還死鴨子嘴硬,小蒙暗自在心裡憋笑,臉上卻是一本正經。  

  「我和裴小姐,真的沒有什麼!」喬予浩對著小蒙的背影叫。  

  「我知道,沒有什麼。」對他的大嗓門,小蒙已經懶得再和他爭辯,只是朝後揮揮手,表示自己已經知道。

  就他現在這個樣子,就像是偷情被捉住了似的,說沒有關係,誰信啊?  

  合上自己面前的文件,裴文揉揉酸痛的眼睛,看了一眼旁邊摞得像小山似的資料,微微歎了一口氣。

  老實說,對於「順宏國際」,她並不熟悉,對它的瞭解,也僅僅停留在父母去世的那一年中。  

  所以,陳洪文將公司近年來的運營情況全部調了出來,拿給她看,說是要叫她在最短的時間內熟悉公司情況,有利於她盡快上手。  

  放下手中的筆,裴文拍拍桌子,拿起桌上的咖啡,站起身,走到窗邊站定,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她看見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大廈前,接著,是陳洪文從車裡出來。  

  慢慢喝了一口咖啡,捧著咖啡杯,她思索了一會,走回桌前,放下咖啡杯,翻找了一會,拿出一份資料,細細看了起來。  

  有人敲門,接著是前幾天調派給她的劉秘書走進來。  

  「裴小姐,這些文件需要你簽名。」  

  「這麼多?」裴文看看她捧在手中的文件,有些詫異地開口。  

  劉秘書點點頭,說道:「以前都是副總負責,但是現在他說裴小姐入主公司,理應由你負責。」  

  「拿過來吧。」將手中的資料放在身後,拿起桌上的筆,裴文對她說。  

  劉秘書走過來,接近辦公桌的時候,放在最頂端的一份文件忽然下滑,裴文立刻伸手去接,趕在文件掉落上擺放在書桌上的春蘭蝶花之前穩穩地接住。  

  「小心一點。」為防萬一,她將花盆小心翼翼地捧起,直到劉秘書將所有的文件放在桌上之後,她才慢慢地準備將花盆重新放下。  

  「咦,裴小姐,下面有個相框呢。」劉秘書好奇地說,下意識地準備將相框拿起。  

  「別動!」裴文制止了她,將花盆壓在上面,看了一眼尷尬的劉秘書,低頭匆匆簽好了文件,遞給她,「沒事了,你先出去。」  

  等劉秘書出去以後,裴文才湊近春蘭蝶花,細細查看,發現沒有絲毫損傷之後,她才微微露出笑意,拿起早就準備好的噴灑,向葉片之間噴水。  

  綠色的葉子上有了水的滋潤,舒展開來,那兩朵形如蝴蝶的花朵,也愈發可愛,顯得生機無限。  

  裴文將雙手搭在桌上,枕著自己的下巴,伸手去撫摸它們,指尖傳來的濕潤之感令她倍感舒適,忍不住低低笑了起來。  

  「沒有你們,我還真不知道怎麼度過這麼乏味的早上呢?」  

  「我運氣真好,一進來就看見美女衝我微笑。」  

  裴文支起手肘,托著自己的臉頰,看向不遠處得意洋洋的人。  

  「我說文文,我覺得你的秘書有問題,只知道盯著人傻瞧,也不知道通報一聲,害得我只有自己進來。」童記禮一邊抱怨地說著,一邊在裴文對面坐下。  

  「那還不是你童大律師魅力無邊,很少有女人不被你的風采迷住的。」童記禮這朵大桃花,要是招不來蜂蝶,那才是怪事。  

  「我面前不就有一個?」童記禮拍拍扶手,瞟了一眼凌亂的桌面,嘖嘖出聲,「你沒有被這堆爛攤子嚇跑,還算有勇氣。」  

  「你在暗示什麼?」  

  「有嗎?」童記禮摀住自己的嘴巴,半晌才鬆開,「關鍵不在於我說什麼,而在於你想些什麼。」

  「記禮,你真的是個很聰明的人。」即使是針對他人,也絕對不會由自己說出口。  

  「那當然,我可是IQ超過200的天才吶。」童記禮推推自己的眼鏡,自得完畢之後,才盯著裴文帶著笑意的臉龐,「文文,感覺如何?」  

  「人要有自知之明,我的確沒有經商的天分。」裴文搖搖頭,一臉無可奈何。她對自己太瞭解,要在激烈競爭的商業社會站穩腳跟,需要精明的頭腦和洞悉商機的眼光,而她,恰恰不是這一類型的人。  

  即使將真實的自己掩藏得很好,可是只有她明白,她的內心太過柔弱,適合的生活,是平淡的那一種,譬如——開一間小小的花屋。  

  「我問的,不是這個。」童記禮拿起桌上的文件略微翻了翻,「我想要知道,是什麼原因讓你開始有了笑容?」

  以前的裴文,情感細膩憂鬱,偶爾有的,也是那種很勉強不得已的淡淡微笑。可是現在,她的笑,不再像個木頭娃娃,而是真真切切的,有了生命力。  

  原來,露出真心笑容的裴文,是這樣的淡雅迷人。  

  笑容嗎?裴文摸著自己的臉龐,目光逐漸轉向自先前一直看著的春蘭蝶花,要不是記禮提醒,她還沒有注意到。

  跟隨裴文的視線,童記禮也看見了桌上的那盆花,覺得有些眼熟,他摩挲著自己的下巴,想了想,才叫起來:「這不是春蘭蝶花嗎?」  

  「你知道它的名字?」裴文抬頭看他,好奇地問。  

  「怎麼會不知道?這個蘭花品種,可是在去年的國際蘭花節上奪得金獎的呢。」真獨特,很漂亮,左看右看,探指出去,想要近距離接觸一番。  

  手還沒有挨到葉片邊沿,就被人硬生生地截下,看著主人明白白拒絕的眼神,顯然是說生人勿近。

  不甘心地再看了兩眼,童記禮才訕訕地收回手:「我說文文,沒有想到你還有雅興買蘭花?」  

  「不是我買的,是朋友送的。」國際蘭花節?金獎?裴文心不在焉地回答他,思緒已經在其他的地方。

  「真的?」童記禮又是羨慕又是嫉妒地看著她,「你的運氣真好,是哪位朋友這麼大方?」  

  大方嗎?她不知道,不過如果真的照童記禮的說法,再按春蘭蝶花本身的價值來推算,應該算很大方了吧?

  正在想,門又被推開,這一次,進來的是陳洪文。  

  「陳總,怎麼這麼沒有禮貌,進來也不敲敲門?」童記禮椅子一轉,與陳洪文面對面,不滿意地問道。

  「好像你進來也沒有敲門吧?」陳洪文看了童記禮一眼,與他針鋒相對。  

  「那不一樣。」童記禮擺擺手,「我跟門口那位美女打過招呼,你有嗎?」  

  「我來見文文,還需要通報嗎?」陳洪文繃緊了臉,沉聲說道。  

  「那就是運用特權而不執行規矩,如果在法律上,可能會判你藐視——」  

  「童律師,現在是在公司,不是在法庭,收起你的法學理論,我不吃你這一套。」  

  真是沒有風度,童記禮轉過身,對裴文說道:「看來,我在這裡還真是沒有人緣。」  

  裴文笑了笑,拍拍童記禮的手,才抬眼看向陳洪文:「洪文,有什麼事?」  

  自動將童記禮忽略不計,陳洪文看著裴文,「文文,你到公司幾天了,今天,我想請你吃午餐。」

  「午餐?」裴文想了想,「非要今天嗎?」  

  「你有別的事?還是已經有人先約了你?」陳洪文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童記禮,開口問。  

  「不,沒有。」裴文好笑地看童記禮不甘示弱地回瞪了陳洪文一眼。  

  「那就好,今天下午我們公司和家美電器有一場商務談判,我想在午餐的時候和你具體談談細節問題,到時候我們也可以一起過去。」  

  「我也要去嗎?」裴文遲疑了一下,有些疑惑。  

  「去,當然去!」說話的,是童記禮,他彎曲手指敲敲桌子,笑得別有深意,「文文,你不要忘記,你現在是『順宏國際』的總裁,很多事,沒有你,怎麼做決策呢?」  

  很乏味的午餐——至少她這樣覺得。  

  「文文,剛才我和你說的,你覺得怎麼樣?」陳洪文坐在她對面,喝了一口紅酒,問她。  

  「你拿主意就好。」說實在話,他剛才說了什麼,她是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心思還停留在和童記禮的對話上。

  陳洪文也察覺到裴文的心不在焉,他止住話題,看了一眼裴文,「童律師今天似乎很有空?」  

  「沒有,他找我有點事。」裴文低下頭,切了一塊牛排,送進嘴裡,細細品嚐。  

  「我也覺得,你應該盡快將裴巧雲的事情處理了,免得她三番四次地來打攪你。」托起酒瓶,陳洪文向裴文面前的酒杯中再斟了一些酒。  

  「我有說過,他來找我是為了裴喬雲的事嗎?」抬眼看看他,裴文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擦嘴,「對不起,我吃飽了。」  

  她表面上雖然沒有苛責什麼,但陳洪文何等精明,已經從她舉止中感受到她對他的不苟同,眼見她準備離座,他連忙站起來,走過去為她拉開椅子。  

  「我先去車上等你。」裴文一邊對陳洪文說,一邊拿起自己的外套,並且巧妙避開他向她伸過來的想要扶她的手。

  「沒有關係,我們一起走。」她拒絕的意味已經很明顯,陳洪文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隨後又恢復自然。

  「我先出去。」也不再看他,裴文走過通道,步出餐廳。  

第3章(2)

  一輛小貨車在她面前停下,隨後從車窗中探出一張臉,很熟悉。  

  「裴小姐?」  

  裴文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這樣的不期而遇可真是讓人驚喜啊。  

  見他推開車門,站在她面前,對她憨厚地笑著,她的心情,一下子好起來。  

  「送花嗎?」瞥了一眼小貨車,像是那天在花屋看見的小蒙搬運花卉的車,所以她這樣猜測。  

  「是。」喬予浩點點頭,摘下手套,走到車尾,拉下擋板。  

  「這不是小蒙一直做的嗎?」跟在他身後,看見他摘下手套後手背上貼著的膠帶,「你受傷了?」

  「一點小傷,不礙事。」她這樣問他,令他又想起受傷的原因,有些尷尬地遮住傷口,喬予浩開始從車上搬花。

  「我幫你。」是因為他受傷了,不方便整理店裡的花,所以才和小蒙對調的嗎?  

  「不用了……」看她一身整潔的穿著,喬予浩連忙拒絕道。  

  「沒有關係。」裴文說做就做,捲起袖子就開始搬車上的花。  

  「小心一點,有刺的。」見她沒有任何保護措施就去拿,喬予浩叫道,下意識地就去抓她貿然探入花叢的手。

  事情在一剎那間發生,待他反應過來,他的手,已經將她的手,牢牢地握在了掌心。  

  手被他這樣地拉住,她能夠感覺到他指腹和掌心間的老繭,還有粗糙的皮膚,想來,都是他擺弄花花草草留下的痕跡吧?  

  「我、我……」呆呆地看著兩個人交握的手,一時間,喬予浩竟然忘記了鬆手。  

  她的手,一片冰涼,如同往常一樣,她穿得還是那樣單薄,絲毫不顧忌天氣的陰冷。  

  「你、你應該多穿一些,衣服少了,對身體不好。」沒等他反應過來,這樣的話,就不經大腦地脫口而出。

  「是嗎?」凝視他像煮熟了的蝦子一般紅的臉,裴文輕輕反問,大著膽子,被他握著的手用力反握了他一下。

  「你在幹什麼!」  

  買單完畢的陳洪文走出餐廳,看見的是裴文的手被一個男人握住,直覺地認為裴文是遭人輕薄,他叫了一聲,朝他們走去,準備好好教訓一下那個登徒子。  

  本來在發呆的喬予浩被這樣的一聲怒喝喚回了神志,他火燒火燎般扔開裴文的手,低下頭,像做錯了事似的,低著頭,不敢再看她。  

  「文文,你沒事吧?」趕到裴文身邊的陳洪文將她擋在身後,警惕地看著面前的男人,轉頭對問她,「要報警嗎?」

  「他是我朋友。」裴文看了一眼陳洪文,輕輕說道。  

  「朋友?」陳洪文瞪大了眼睛,再由上到下打量了喬予浩一番。什麼樣的朋友,居然會當街拉著手半天也捨不得鬆開?  

  「我們可以走了嗎?」沒有錯過陳洪文在看向喬予浩時眼神中一閃而過的輕蔑,忽然之間,心裡不痛快起來,裴文喚了一聲陳洪文,問他。  

  「文文,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認識了這樣的朋友?」坐進車裡,陳洪文偏頭看了看正在系安全帶的裴文,還是想不通深居簡出的裴文怎麼會和一個花匠牽扯在一起。  

  「洪文,我想我還有交朋友的權利吧?」  

  「可是——」  

  「不要把我當小孩子,我說過,我有判斷是非的能力。開車吧。」裴文雖然臉上仍是一派平靜,但是在心底,忽然之間對這種無聊的對話反感起來。她別過臉,望向車窗外,遠處正在搬花的喬予浩正好抬起臉來,不偏不倚地和她打了個照面。  

  一隻手,搭上了另一隻被喬予浩握過的手,指尖還殘留著他的溫度,手心甚至還在發熱。  

  為什麼,只有喬予浩,才能給她很特別的感覺呢?  

  面前的人笑裡藏刀,為著彼此的利益,唇槍舌劍,毫不相讓,唯有她,一句話也插不上。  

  商場如戰場,雖然早就已經明白個中道理,但是等到自己真正坐到了談判桌上,她才有最真切的感受。

  談了半天,沒有達成滿意的協定,雙方同意休息。  

  裴文最後走出會議室,拐進休息間,為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半靠著牆,閉上眼睛,讓緊迫的神經暫時放鬆,心下已經有了深刻的認知。  

  這樣的生活,她果然不適合。  

  門被推開,陳洪文探進半張臉,「文文,要開始了。」  

  「還要繼續嗎?」裴文苦笑,「我已經不行了,剩下的,就交給你處理吧。」  

  將令她焦頭爛額的事情盡數丟給陳洪文,裴文一下子覺得輕鬆了不少。休息了一會,耗掉的精力恢復了一大半,她捧著咖啡杯,輕輕拉開門,過道上有些冷清,想來相關的人已經參加今天這場重要的會議去了。  

  這樣也好,安靜的環境,沒有人打攪,她很享受,剛好可以散散步。  

  想到就做到,她走出來,沿著走道前進,偶爾有人經過,也是匆匆忙忙,沒有注意到她。  

  「我說不行就不行,部門經理究竟是你還是我?人人都像你這樣,我還幹得下去嗎?」  

  遠遠的,有呵斥聲傳來,出於好奇,她慢慢走過去,走到一個拐角,她向左邊看了看,兩個人站在窗戶邊,背對著她,其中一人指著面前的人,怒氣沖沖。  

  「不要再跟我說你的創意什麼的,我告訴你,不採用就是不採用,你不過是個小小的職員,就擺這麼大的架子給我看,有沒有搞錯?」  

  好像是在訓斥自己的下屬,不過原因就不大清楚了。  

  「跟你說了這麼多,看看,時間也耽誤了。」說話的人抬腕看看表,不耐煩地說道,「我現在要去開會,你好好反省一下,等我回來,你自己決定怎麼辦。」  

  見他就要回身走過來,裴文連忙縮回頭,裝作剛剛走過來的樣子。  

  「裴小姐,是你啊,會議開始了,怎麼還不進去?」  

  轉彎過來的中年人一臉笑容,和她打招呼,可能是方才會議上的人,不過她倒是記不大清楚了。  

  「我有點不舒服,所以委託陳副總幫我打理。」臉上掛著禮節性的笑容,裴文禮貌地對他說。  

  「是這樣啊,那你就自便,我不打攪了。」再看了一眼時間,可能覺得來不及,匆匆和裴文說了一句客套話,他就匆匆向會議室奔去。  

  眼看他遠去,裴文慢慢走出拐角,見先前的人正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地上,是散落一地的紙張。  

  「喂——」她開口叫道,「你的東西掉了。」  

  那個人站住,轉過身,和裴文面對面。  

  「是你!」裴文驚奇地開口,發現他竟然是和自己有一面之緣的陸家喻。  

  真是沒有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再次遇見他。  

  「裴小姐——」陸家喻盯著她,生疏有禮地稱呼,一眼也沒有看地上的東西。  

  這樣的稱謂,在她聽來有些奇怪,甚至是彆扭,可是陸家喻的表情告訴她,他的感覺和自己完全不一樣,否則,他不會表現得這樣坦然自若。  

  他是她同母異父的哥哥,可是她和他,卻談不上瞭解,只能說是剛剛認識。血緣上的親密,感情上的疏遠,都是人為造成,不能不說是一種悲哀。  

  「這些,你不要了嗎?」找不到適合的言辭,裴文只能指著地上的紙張問他。  

  陸家喻這才瞟一眼方才被經理扔在地上的企劃案,自嘲地笑了笑,他開口道:「不需要了。」  

  三個月的精心設計,費盡唇舌的解釋演說,到頭來,得到的,是被他人棄若蔽屐、嘲笑為妄想一步登天的結果。

  「你,很受排擠?」她雖然不是經商的材料,但是可以明顯看出來他在這裡根本沒有什麼地位可言。

  「怎麼,你要為我介紹工作?」陸家喻斜睨了她一眼,看到的是她上了一點淡妝的臉龐和略顯遲疑的表情。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面容上,仔細逡巡著,想要從這張臉上,找出一點似曾相似的記憶。  

  容貌上不像,性格上不像,沒有手腕,沒有魄力,這樣的女人,和他精明能幹的母親沒有一點相似之處,怎麼可能是她的女兒,怎麼可能是他的妹妹?  

  「我勸你不要忘記,我可是和裴巧雲一路的,你想要幫我,我可不保證會知恩圖報。」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他狠狠別過臉,撂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像與不像,又有什麼關係,那個拋夫棄子琵琶別抱的女人,早就不是他的母親;同樣的,裴文,和他也沒有任何關係。  

  盯著陸家喻遠去的身影,直到他消失在走道的盡頭,裴文才收回目光。好一會,她移動腳步,準備離開,走了幾步,忽然停住,大步走回來,蹲下身,伸出手,開始一張一張撿起地上的紙張。  

  收齊之後,她將它們重疊在一起,厚厚一摞,她看不懂,卻能夠感覺到陸家喻沉甸甸的心血。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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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17 14:55:05

第4章(1)  

  今天每個人看她的表情都有些——說不出來的奇怪,雖然仍是在對她微笑,但是卻僵硬得很,彷彿在笑容下掩飾了什麼似的。  

  從樓下的前台小姐,到電梯裡遇到的職員,再到劉秘書,直到進了總裁室,看到放在辦公桌上的報紙,她終於找到了答案。  

  難怪了,今日的頭版頭條,是悲情女呼籲輿論支持,聲討想要獨霸家業的狼心賊子,矛頭指向的,自然就是她裴文。

  裴巧雲連這樣的辦法也想出來,直接將一樁家庭財產糾紛擺上檯面,代表著什麼?  

  「裴小姐——」電話裡傳來劉秘書的聲音。  

  「什麼事?」按下分機,裴文問。  

  「童律師現在在外面,要他進來嗎?」  

  「讓他進來。」  

  剛說完這句話,門就被推開,粉面含羞的劉秘書領著童記禮走進來,直直看著他出了神。  

  果然是童記禮,無論走到什麼地方,都魅力無邊。  

  端坐在椅子上,裴文欣賞著平時做事一板一眼的劉秘書瞬間化身懷春少女,根本就沒有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行為一點都不得體。  

  輕聲咳了咳,好心提醒她,裴文開口:「劉秘書,你可以出去了。」  

  「哦——」尾音拉得很長,劉秘書忍不住再看了童記禮一眼,才依依不捨地退出去。  

  「記禮,你這段時間好像很有空?」裴文將報紙扔在一旁,拉開抽屜,拿出一份整理好了的文件。

  「文文,你打算還忍到什麼時候?」沒有回答裴文的話,童記禮坐在她面前,看著好整以暇的她。

  「你看了報紙了?」童記禮的口氣,倒好像裴巧雲在報紙上說的那個人是他似的。  

  「網上的傳播速度永遠是最快的,今天早上上網一點擊,好傢伙,各大網站都是在討論『順宏國際』到底誰才是真命天子。」童記禮敲了敲桌子,頓了頓,問裴文,「你現在,是什麼感覺?」  

  「說實話,我覺得很無聊。」瞥了一眼報紙上裴巧雲的照片,裴文平靜地說。  

  「你倒很大度。」童記禮很不屑地哼了一聲,「居然還可以扯到因為你是我的女朋友,所以我才會顛倒是非地幫你,虧她想得出來。」  

  「記禮,你的花邊消息報紙上哪天不是登上一兩回,只不過這次的主角換成了我而已。」  

  「文文,我看你這一次要有心理準備,裴巧雲這架勢,擺明了是要鬧上法庭,如果到時候法庭傳訊,你想低調都不行了。」  

  「隨她吧。」裴文揉揉自己的太陽穴,「我現在不想管這些事情。」  

  看裴文的動作,童記禮注意到她略顯疲憊的面容,有些擔心地問她,「文文,你沒事吧?」  

  「沒事。」裴文對他笑了笑,要他寬心,「一個人懶散久了,忽然要適應快節奏的生活,確實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調整過來。」  

  「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緊,凡事還是要一步步來。」童記禮安撫性地拍拍裴文的手,明白要她接手「順宏國際」本來就為難了她。  

  「我知道。」點點頭,裴文垂下眼簾,看著面前文件首頁,工工整整的名字,若有所思地問童記禮:「記禮,你說我請一個特助好麼?」  

  「是你的意思,還是陳洪文的決定?」  

  「我。」簡短地回答,裴文站起身,「誠如你所說,公司現在人事變動太大,很多的人,我都不認識。表面上,他們對我很尊敬,但是我看得出來,他們明顯地偏向洪文一邊,所以,我想找一個自己的人。」  

  「這樣也好,有人選了嗎?」童記禮考慮了一會,問她。  

  「有。」裴文將那份文件推到童記禮的面前,示意他自己看,「這是一份企劃案,請你幫我找位專業人士評估一下,確定裡面的含金量到底是多少。」  

  「陸家喻。」慢慢念出寫在企劃案上的名字,童記禮看了一眼裴文,「你想要找的人,是他?」  

  「你不贊同?」  

  「文文,不是我拿有色眼光看人,你真的決定找他嗎?即使你願意,也不見得他肯。」說實話,他對陸家喻沒有什麼瞭解,但是也知道他現在是和裴巧雲站在一起,恐怕對裴文,沒有什麼好感。  

  「這個你不用擔心,我想請你幫我調查一下他在家美電器工作的情況,可以嗎?」  

  童記禮微微歎了一口氣,說道:「當然可以。」  

  她明明就已經決定了,偏偏還要用這樣「誠懇」的態度來請求他,他還有拒絕的權利嗎?  

  「謝謝。」喬予浩接過簽收單,禮貌地道謝,正準備走,不經意地看見扔在一邊電腦上的報紙。  

  ——「裴氏家族再起風雲,順宏國際是否江山易主」。  

  裴?熟悉的字眼令他不自覺地停下腳步。  

  不知道為了什麼,潛意識裡,他拒絕將她和報紙上的新聞聯繫在一起。應該和她無關的,那樣一個恬淡的人,實在是不適合捲進任何糾紛。  

  心中這樣想,手,卻伸了出去,想要再看清楚些,不料有人先他一步,拿起報紙翻閱,還連連歎息:「真不知道這事究竟要鬧到什麼時候……」  

  在他面前攤開的報紙,令他清清楚楚看見了放大的照片,上面的女子,衣著華麗,濃妝艷抹。  

  ——不是她。  

  心裡的一塊石頭落了地,喬予浩收回手,搖搖頭,笑自己太過多疑。  

  他將簽收單放進自己的包裡,轉過身,走到電梯前,隨著別人一起等候。  

  眼睛盯著指示燈,看著它一格一格地閃爍,不經意又想起她的笑容,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電梯下來,大家都一起向裡湧,他默默地等在一旁,最後一個進去。  

  警告的鈴聲響起來,提醒已經超載。  

  喬予浩回頭,大家左看看,右看看,最後一致看向離門口最近的他。  

  抱歉地笑了笑,他很識時務地退出來,眼看著電梯門在他面前合上,繼續向下移動。  

  不遠處還有一部電梯,他走過去,摁下鍵,耐心地等候。  

  「先生,這是我們公司總裁專用電梯,您不能使用。」走過來的一位小姐臉上掛著職業性的微笑,客氣地對他說。

  「對不起,我不知道。」喬予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正準備走開,電梯門卻在這個時候應聲而開。

  無法避免的,他和裡面的人,就這樣直接地打了個照面。  

  笑容凝結在臉上,心臟一瞬間停止了跳動,什麼都聽不見,什麼都看不見,眼中僅有的,是穿著不同於尋常的顯得高貴正式的裴文和站在他身邊的帥得不像話的男人。  

  「裴小姐,童律師——」那位小姐恭敬地叫道。  

  「喬予浩?」裴文驚訝地盯著他,詫異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童記禮的反應是推了推自己的金邊眼鏡,饒有興味地來回在二人之間逡巡。  

  裴小姐、裴文、裴氏、總裁、順宏國際……所有的詞彙在喬予浩腦海中慢慢匯聚,最後得出一個所以然。

  沒有理會面前的人,他手忙腳亂地翻出包中的簽收單,鮮紅的印章,「順宏國際」四個字清楚地蓋在上面,刺痛了他的眼睛。  

  ——「裴氏家族再起風雲,順宏國際是否江山易主」。  

  這裡是順宏國際,她是裴小姐,而那個男人被別人喚作「童律師」,這部電梯是總裁專用,誰是總裁,還不明白嗎?

  「喬予浩,你沒事吧?」見他忽然刷白了臉,裴文擔心地走到他面前,剛想要拉他,沒料到他向後退了一大步,避過她的接觸。  

  「你——」他的反應太過奇怪,就好像他們是陌生人,彷彿他們這一年多來從未認識一般。  

  喬予浩盯著停在自己面前的手,細白柔嫩,和自己粗糙的手完全不一樣。她那一身名貴的套裝,與自己身上穿著的低廉的工裝完全是雲與泥的差別。  

  有什麼東西,忽然在心底熄滅了。  

  「喬予浩——」見他眼中的神采忽然黯淡下去,裴文的心,忽然亂起來,她試探性地喚了他一聲,他卻退得更遠。

  「對不起,我、我該走了。」  

  「不准走!」受不了他對她疏遠的態度,裴文的音量忽然拔高,高亢地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但是更讓她難以置信的,是喬予浩在聽到她這句話之後居然拔腿就跑,活像後面有什麼厲鬼在追似的。

  僅僅呆愣了一秒鐘,在大家還沒有回神之際,順宏國際的總裁、裴氏家族的繼承人,居然丟下在公司全體女職員心目中渾身鍍金、帥得冒泡的童大律師,就這樣不顧形象跟在一個毫不起眼的男人身後猛跑起來,真是嚇傻了一干人等。

  「站住!你給我站住!」  

  怒氣沖沖地叫著,裴文跟在喬予浩的身後,沿著樓梯一路向下追,一層又一層,毫不放棄。  

  「喬予浩,我叫你站住!」  

  不再是平常溫和的語氣,此時的她,幾乎可以算是在咆哮。  

  可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不再對她靦腆地微笑,不再對她體貼地關懷,取而代之的,居然是將她當瘟神一般避之不及?  

  不習慣,她實在是不習慣極了。  

  貓捉老鼠的遊戲,她已經很久都沒有玩過,現在耗費體力來追一個大男人,實在難為了她。  

  裴文把著扶手,奔跑間抽空向下望了望,和她相隔一層半的喬予浩對她的叫聲充耳不聞,還越跑越快,根本就是在三級跳,存心要甩了她。  

  男人和女人的體力,果然相差巨大,她已經氣喘吁吁,下面的人還精力十足,看不出倦意。  

  眼看著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大,腳下的高跟鞋又妨礙了她的舉動,裴文翹起一隻腳,麻利地脫下鞋子,趴在樓梯上,對準了縫隙,等眼前人影一晃,她用了全身的力氣,猛地一扔。  

  一聲悶響之後,有人踉蹌著跌向牆角,捂著腦袋不住地揉搓。  

  「跑啊,怎麼不跑了?」一瘸一拐地走下來,拾起一旁的鞋子穿上,裴文一手撐著牆壁,一手扶著因為奔跑隱隱作痛的腹部,狠狠地問那個被自己砸中的人。  

  她很少發怒的,但是今天,喬予浩是真的把她惹毛了。  

  聽見她在質問自己,喬予浩放下捂著頭的手,瞥了裴文一眼,又迅速低下頭。  

  「你到底怎麼了,說話啊!」她千辛萬苦地追上他,可沒有設想和他來個相看無語的局面。  

  「我——」喬予浩憋紅了臉,張大了嘴,最後出口的卻只有這一個字。  

  「你、你、你,你會說的,難道就只有這個嗎?」有些氣他,有些惱他,呆瓜木頭,果然是不解風情。

  「對不起。」她略比平常高的音量,已經讓他覺得她在生氣,喬予浩忙不迭地道歉,「是我不好。」

  「我要你解釋。」爛好人一個,看他的樣子,就知道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  

  「解釋?」喬予浩摸了摸後腦勺,有點弄不清楚,小心翼翼地看了裴文一眼,「解釋什麼?」  

  「你不知道?」裴文瞪了他一眼,「好,那我來提醒你,為什麼見了我要跑?」  

  她果然提醒他了,喬予浩的心,向下沉了下去。  

  「不要不說話!」見他又避開她的眼睛,沉默不語,裴文向前跨了一步,直直站在他面前,拉住他的臂膀搖晃,「我要你給我一個理由,究竟是為了什麼,你要跑?」  

  她自己明白,自己淡漠的性格,不是討喜的那一種,別人的看法,她無所謂,但是喬予浩,她在乎,出乎尋常的在乎!  

  「喬予浩——」肩膀在微微顫動,裴文抬起頭,看著他,「你討厭我了嗎?」  

  她的眼神,充滿了指控,讓他看起來好不忍。他怎麼會討厭她,怎麼會?本來是要拉開她搖晃自己的手,不由自主地搭上了她的肩膀,輕輕拍打,變成了一種無聲的安撫。  

  「不,我沒有。」他急切而又笨拙地解釋著,想要讓她明白,自己並沒有她所說的那種意思。  

  「那是為了什麼?」他的回答讓裴文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卻仍然沒有給她合理的答案。  

  ——何必要追問為什麼呢?  

第4章(2)  

  喬予浩在心裡默默地問,卻沒有說出來。苦笑著,他收回搭在裴文肩上的手,在她希冀的眼神注視下,以一種異乎尋常地恭敬態度出口叫道——  

  「裴總——」  

  熟悉的稱謂,但從他的口中喚出來,卻是如此陌生遙遠。  

  裴文蒼白了臉,咬緊自己的下唇,慢慢將手從他臂膀上收回,只覺得手心一片冰涼。  

  「喬予浩——」發音有些艱難,喉頭像是什麼東西堵住了似的,迫使她發出這兩個音節之後就再也說不出其他。她想要對他笑,但是臉上的肌肉不聽她的使喚,僵硬地不願意動作。  

  喬予浩別過頭,逼自己不去看裴文此時的表情。手,背在身後,緊緊握成拳頭,費了好大的功夫克制自己,才忍住沒有去將她狠狠摟進懷中的衝動。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不是故意要刺傷她,而是強迫彼此看清事實。身份上的差距,在她,是高不可攀;在他,是不敢高攀。

  他沒有對她說話,卻是別過頭去,連看都不願再看她一眼。心,被狠狠地撞擊了一下,痛得很,連父母親去世,她都沒有覺得這樣痛過。  

  原以為世上還有人關心自己,原以為還有東西值得自己去爭取,原以為……原以為好多好多,現在,不過是他嘴裡的兩個字,所有的一切,都如同眼看著就要飛上天空的泡泡,無情地破滅了。  

  水氣在眼眶中凝聚,馬上就要匯聚成淚珠從眼角滑落,裴文木然地轉過身,背對著喬予浩一步一步沿著樓梯向上走去。  

  「裴——」  

  「不要再叫第二次了!」跨上一步階梯,裴文停下腳步,打斷了他的話,「一次,已經足夠了。」

  身後很久都沒有聲音,半晌之後,有腳步聲慢慢遠去,裴文慢慢回頭,臉頰上,是一片濡濕。  

  一年零一個月又三天,頭一次,她沒有來。  

  喬予浩機械地重複手中扎花的動作,瞄了一眼時鐘,時間已經過了,一向很準時來花屋的她,今天卻沒有出現。

  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門外逡巡,花屋的人進進出出,唯獨沒有她的身影。  

  「浩哥?」一旁的小蒙見他心不在焉的樣子,也覺得不大對勁,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發問,「裴小姐她,今天不來了嗎?」  

  小蒙的話,敲中了他的心坎,回答了不願意面對的事實。  

  他雖然木訥,但不至於愚蠢,心中知曉,昨天短短的兩個字,已經刺傷了她,從她的表情,他看得出來;從她的語氣,他聽得出來。  

  這樣——也好。她是「順宏國際」的總裁,高高在上,無人能及,陪伴在她身旁的,先有精明能幹的陳洪文,後有英俊瀟灑的童記禮,哪一個,不是舉足輕重的人物?  

  而他,只是一間小小花屋的老闆,沒有出眾的樣貌,沒有過人的口才,沒有豐厚的家底,更沒有遠大的抱負。他喜歡的,是種花、養花、賞花,他最大的理想,就是能夠培育出更好的花卉而已。  

  他不是青年俊才,他知道。這樣的他,配不上裴文。  

  咖啡的香味很濃郁,摻了些牛奶,加了兩匙糖精,拿勺子均勻攪拌之後,裴文用雙手包住杯子,慢慢端起,湊到唇邊。  

  溫熱從瓷杯傳到她的掌心,裊娜的熱氣在她面前升起,撩得臉頰微微有些酥麻。  

  半個月了,頻繁的會議和商業談判已經成了她每日例行的公事,很麻木;人前人後虛偽的應酬,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再加上喬予浩……  

  所以,她光明正大地翹班了。  

  歎了一口氣,裴文放下杯子,雙手交疊枕在桌上。商場上的應戰,她真的很不習慣,節奏太快,令她身心疲憊。她本來就是一個閒散平淡的人,這樣的生活,要她適應,實在太難。  

  ——裴總……  

  很多人都這樣叫她,她不覺得怎樣,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可是那天,喬予浩這樣叫她,她聽起來,覺得相當刺耳。

  僅僅是一聲稱謂,卻拉遠了他和她之間的距離。他眼神的迴避、目光的躲閃,無不昭示他對她的望而卻步。她的身份,真的就那麼讓他卻之不恭嗎?  

  明明告訴自己,可以不在乎的,可是內心背叛了意志,很疼很疼……  

  家裡的花束已經凋零,她卻沒有心情再去理會,算起來,她已經整整半個月都沒有去過花屋了。喬予浩,不知道怎麼樣了……  

  為什麼,偏偏是喬予浩呢?  

  裴文搖搖頭,甩去腦海中紛雜的想法,側過臉,看向窗外,玻璃窗上映出她的面容,有些蒼白。湊近了些,想要看得更清楚,不經意間,遠處的一個人闖進她的視野。  

  ——陸家喻!  

  她愣了愣,隨後立即站起身,一把抓起旁邊的皮包,急匆匆地向外跑。  

  「小姐,您還沒有買單!」  

  裴文的腳步沒有停留,隨手摸出一張鈔票遞給侍應生,沒等找錢,她已經推來門,四處看了看,瞧見遠處越走越遠的陸家喻。幾乎是下意識地,她緊跟了上去。  

  跟了幾條街,腳微微有些酸麻。裴文蹲下,揉了揉自己的腳跟,再抬眼時,已經沒有了陸家喻的蹤影。

  人群中看不到自己追蹤的目標,她緊跑了一段路程,忽然停住,緩緩偏過頭,看一旁延伸出去的小街巷,略微遲疑一番,她慢慢走了進去。  

  「陸家喻?」她輕輕地叫道,不忘記打量四周,街巷很安靜,看不見人影。  

  「陸家喻?」這一次,音量稍微提高了些,壯著膽子,她再向前走了幾步,小心翼翼地叫道。  

  還是沒有人答應。  

  「陸——」  

  還沒有叫完,有人從一邊竄出,搶去了她手中的皮包,重重地將她推向一邊。  

  「啊!」裴文驚叫一聲,跌倒在地,眼睜睜地看著搶劫的人向街巷更深處跑去。  

  拐角處,一支木棒橫空出世,毫不留情地揮打在來人的胸膛,打得他仰翻在地,呼痛不已。  

  「滾!」仍下手中的木棒,陸家喻撿起甩在一旁的皮包,惡狠狠地說道。  

  被打的人忙不迭地爬起來,落荒而逃。  

  裴文狼狽地從地上掙扎著起來,捂著摔疼的手臂,看陸家喻一步步朝她走過來。  

  「喏,拿著。」陸家喻將皮包遞給她,掃了一眼她有幾道血痕的額頭,「這地方很亂,不適合你,以後少來。」

  「謝謝。」裴文囁嚅地道謝,眼看他要走,又連忙開口:「陸家喻——」  

  「還有什麼事,裴小姐?」陸家喻盯著欲言又止的她,嘲諷地一笑,「之前派人調查我,現在又跟蹤我,你究竟有什麼目的?」  

  「你知道我跟著你?」  

  「當然知道。」陸家喻從衣袋裡拿出煙盒,打開蓋子,抽出一支煙叼在嘴裡,摸出打火機點燃,吸了一口,慢條斯理地回答,「若是連你這麼蹩腳的跟蹤都察覺不到,我都不知道被搶劫綁架了多少次了。」  

  這個女人還真是天真過了頭,竟然就傻傻地跟在他身後走,全然不顧他是否會故意將她引到魚龍混雜的地方去。

  「說吧,有什麼目的?」他撂下這句話,說得簡明扼要,不想和她過多交談。還以為她會和那個是他母親的女人不一樣,沒有想到她一樣是精於算計。掌握他的資料、跟蹤他,是要確保在遺產糾紛中居於上風,滴水不漏地防守嗎?

  白色的煙霧噴在裴文臉上,有些嗆人,她不舒服地咳嗽,不著痕跡地向後退了些距離,才開口對陸家喻說:「我,看過你的企劃案。」  

  「企劃案?」陸家喻挑眉,有些詫異。她對他說的話與他料想中的完全不一樣,那份企劃案,他早就已經丟棄,莫非她——  

  「真的。」看著他懷疑的表情,誤以為他不相信自己的話,裴文咬咬下唇,「我請業內的專業人士分析過,他們都認為很不錯,可行性相當大。」  

  陸家喻愣了愣,心裡一時五味雜陳,說不清楚是什麼滋味。可笑啊,為什麼,頭一個賞識他的,居然是裴文?

  「所以?」很好地掩飾自己的情緒,他平靜地開口問她。  

  「我想要問你,有沒有興趣當我的特助?」即使他表情平靜,但是凌厲的目光很是攝人,她真的需要鼓起十二萬分的勇氣,才能在他的注視下將話完整地說完。  

  「為什麼是我?」他不解,更不明白,裴文究竟有沒有弄清楚她要求的人是誰?  

  「你是企管系畢業,雙學士學位,又是MBA碩士,還先後在多家企業任職工作,有很好的經驗,完全可以勝任這份工作。而且,你幹得不好,我一樣會將你炒掉。」裴文一口氣說完,心裡著實有些緊張,天知道,這是她第一次試著憑自己的能力去說服一個人。  

  手指一陣灼熱,陸家喻低頭,掐滅指尖快要燃盡的煙頭,問她:「你不怕我?」  

  「當然怕。」裴文坦然地說,「但我更相信你不是一個公私不分的人,況且,你現在也在爭奪順宏國際的繼承權,不是嗎?既然如此,你有什麼理由希望它垮掉?」  

  「我當然不希望它垮掉,但是裴文,我會針對你。」彈指一揮,手中的煙蒂掉落地面,陸家喻盯著裴文,想要從她臉上找出心虛的蛛絲馬跡,可是,他什麼都看不出來。  

  「無所謂。」裴文勇敢地回視他的眼睛,「至少,我可以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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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17 14:56:19

第5章(1)  

  「給我個理由!」  

  「什麼理由?」裴文抬頭,看筆直站在面前的陳洪文。  

  「為什麼要陸家喻作你的特助?」陳洪文將手中的一份人事任免通知擺在桌上,指著上面裴文的簽名問她,「你明知道他的身份,還要讓他進來,將順宏搞得烏煙瘴氣?」  

  作為公司的副總,總裁選特助這麼大的人事決定,他卻是一無所知,要不是看到這張通知書,他恐怕還被一直蒙在鼓裡。  

  「洪文,你的措辭太嚴厲了些。」裴文皺了皺眉頭,「我請特助幫助我料理日常工作,不需要經過董事會討論決定吧?」  

  「請誰都可以,唯獨他,不行!」陳洪文強硬地說道。文文不懂其中的利害關係,可是他懂,他不會任由這種錯誤發生而置之不理。  

  「為什麼?」打量他緊繃的臉,裴文淡淡地問他。  

  「你比我更清楚為什麼!」弄不清裴文究竟在想什麼,陳洪文煩躁地拿手指點點桌面,「你執意這樣做,只會毀了順宏國際。」  

  「你的話,說得太嚴重了。」  

  「總之,你要請陸家喻,我不同意!」見裴文一副無所謂的模樣,連說的話都是輕描淡寫,陳洪文盯著她,表明自己的態度。  

  「洪文——」裴文放下手中的筆,慢慢站起來,雙手撐住桌面,視線與他平齊,「現在,我才是順宏的總裁。」

  她看著他,沒有激烈的言詞,卻是陳述著一個不容置疑的事實。  

  陳洪文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好!」他狠狠抽回手,抓過那份人事任免通知,用力過猛,手揮到了什麼東西,他也不在乎,轉身就向外走去。  

  桌上的春蘭蝶花被他這樣用力一碰,歪斜倒在桌面,裴文及時伸手擋住,才制止了它落地的命運。

  「洪文——」她叫他,「冷靜一點。」  

  聽到她的話,已經走到門邊的陳洪文忽然停住,回過頭,看正在把花盆擺正的裴文,冷冷開口道:「我很冷靜,不冷靜的人是你。文文,既然我說的話你聽不進去,恕我直言,既然你也知道你現在是公司總裁,那麼就有義務維護公司的形象。」  

  「什麼意思?」不是沒有聽出他話外之音,裴文收回檢查葉片的手指,要他解釋。  

  「一女二男的戲碼都已經上演了,其中一名主角還是賣花匠。現在整個公司裡都已經鬧得沸沸揚揚,各路小報也揪著這個小辮子大做文章,裴氏股票已經下滑了兩個百分點,你知不知道?」陳洪文握住門把的手緊了緊,「還有,希望你能夠明白,你的責任是經營好順宏國際,而不是一門心思撲在伺候這些華而不實的花草上面!」  

  丟下這句話,夾帶著怒氣,他甩門離去。  

  門,伴隨他激烈的動作,發出好大的聲響,裴文怔怔地看著葉片間的兩朵花輕輕晃了晃,沒有預兆的,眨眼間,就像兩隻墜落的蝴蝶般,飄然落在桌面。  

  明明已是初春時節,前幾天還是暖洋洋的,天氣卻在一天之內忽然變化,開始下起紛紛小雪,到了傍晚也不見停歇。

  喬予浩呼了一口氣,清楚地看見從嘴裡吐出的白汽。氣溫跌得太快,令人猝不及防,花屋的客人也比平常少了許多。

  將室內的溫度調高了些,喬予浩走到櫃檯前,抬頭看了看牆上的掛歷,拿起筆,在今天的日期上畫了個大大的「×」。  

  一個月零十天,裴文沒有仍然出現。最初的期待已經慢慢變成一種習慣,他開始學會了計算時間。

  凝視著掛歷上十個鮮紅的「×」,不自覺地,他又想起一年前的那天晚上,他和裴文戲劇化的相遇。

  「你,快樂嗎?」  

  當時的他,完全被她突如其來的問話弄呆了。天生的內向性格和面對她時的緊張,他結結巴巴,根本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所幸,她看出了他的尷尬,沒有繼續追問,就此作罷。此後,她成了他花屋的特殊客人……  

  「真冷——」小蒙從門外走進來,拍落肩上的雪,不住地抱怨。見喬予浩望著掛歷發呆,他走過去,好奇地問他:「浩哥,你在看什麼?」  

  「沒什麼。」喬予浩迅速移開滯留在掛歷上的筆,略微尷尬地回答他,「只是有點無聊,算算時間而已。」

  「算時間?」這次的答案倒是多了幾分新意,小蒙掃了一眼掛歷上做了標記的十個數字,心裡在憋笑,臉上卻是一本正經,「是啊是啊,轉眼這個月已經過了十天了呢。」  

  裴小姐已經很久都沒有露面了,每次他問浩哥,他總是顧左右而言他,躲閃話題,可是即使他嘴上不說,可是他小蒙卻看得出來,浩哥,其實很想裴小姐。  

  「十天而已,有什麼好感慨的?」喬予浩故作輕鬆地說道,「人一生的時間還長著呢。」  

  「是哦……」小蒙打了個呵欠,受不了地應答他。明明就是很在意,卻偏偏要作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連他看了都著急。「十天、二十天、三十天;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一年、兩年、三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一輩子,轉眼就完了。」  

  正要拉開抽屜的手忽然停住,喬予浩抬頭看有些困頓的小蒙,「你說什麼?」  

  ——一輩子,真的很快就完了嗎?那,照這樣算來,他和裴文的上次相遇,會不會就是最後的一面?

  下意識地,他有些排斥這樣的想法,手重重一推,抽屜狠狠彈回去,發出好大的聲響。  

  「怎麼了?」小蒙嚇了一大跳,瞌睡蟲飛得無影無蹤,揉揉自己的眼睛,看見的,是滿臉陰鬱的喬予浩。

  「沒事。」喬予浩想要盡可能平靜地回答他,但是卻怎麼也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呼吸紊亂起來,心跳也在加快,滿頭滿腦充斥的,全部都是裴文的身影。  

  「所以我說呢,人,要及時行樂才好。」小蒙拍拍他的肩頭,「浩哥,今天放鬆一下,喝點酒,我請客怎麼樣?」

  「現在才七點。」看看掛鐘,喬予浩回敬他。  

  「拜託,今天下雪,天氣冷,路面滑,這種鬼天氣,是人都躲在家裡了。」小蒙搖搖頭,走在外面人影都見不到幾個,誰還有雅興出門買花?「浩哥,別想太多,偶爾還是要犒賞一下自己嘛。」  

  「小蒙——」小蒙的好意他何嘗不知曉?喬予浩苦笑,覺得心情很壓抑。  

  「走了!走了!」不讓他再繼續躊躇下去,小蒙拖他起來,用力將他向門邊拉,一路上還很委屈地哇哇大叫,「別一副苦瓜臉挨宰的樣子好不好?我這個小工可是拿自己的薪水請你,吃虧的可是我吶……」  

  「好好好——」喬予浩拿他沒辦法,只得舉手投降,「至少,等我穿上外套吧?」  

  套上大衣,喬予浩和小蒙出了花屋,夜色提早光臨了城市,路燈輝映之中,是紛紛揚揚的漫天雪花。

  「好冷啊——」小蒙打了個哆嗦,將手舉到嘴邊呵了一口氣,使勁搓了搓,又忙不迭地縮回自己的衣袋,再也捨不得掏出來,「浩哥,我們走吧。」  

  喬予浩點點頭,回身鎖了花屋,攏了攏衣領,跟小蒙一起向前走。  

  天氣陰寒,街市也異常冷清,幾乎看不到什麼路人,唯有一輛小車例外,此時靜靜地停在街口,頂蓋積滿了雪。

  「奇怪了……」小蒙喃喃自語。  

  「怎麼了?」見他有些不解的樣子,喬予浩問他。  

  「那輛車,」小蒙伸手指了指不遠處的車,「我來回好幾次了,怎麼它還停在這裡?」  

  喬予浩的視線,順著小蒙的手指望去,目測雪的厚度,想來車子已經停在那裡很久了。沒來由的,有一種異樣的感覺,他的心,忽然顫動了一下,車窗內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出是否有人。  

  「浩哥!」前面的小蒙已經攔住了一輛計程車,衝他揮手。  

  「來了——」喬予浩應聲,快走了幾步,鑽進了計程車,忍不住問小蒙:「你有沒有覺得,有人在看我們?」

  「沒有啊。」小蒙左右瞧了瞧,搖搖頭,「出什麼事了?」  

  「沒有。」是自己神經太緊張了吧?喬予浩自嘲地笑了笑,。  

  車平穩地行駛著,雪,飄到車窗上,融化之後形成水霧,朦朦朧朧的,看不大真切外面的景物。  

  喬予浩偏頭打量窗外,眼前閃過的,是寥寥無幾的行人,零星幾家還在營業的商場,還有迎面開來的若干車輛……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眼前,又出現那輛頂蓋積滿雪的車,孤零零地停在街口,沒人理會。眉頭不由自主地皺起來,他揉揉自己的太陽穴,想要甩掉幻覺,可是腦海中像是有一根弦,持續不停地在繃緊,就像要斷了似的,折磨著他的神經,連帶著,他的心,也開始惶恐不安起來……  

  「停車!」終於,他忍無可忍地大叫出聲,正在全神貫注開車的司機嚇了一大跳,直覺地一腳踩下剎車。

  巨大的慣性令喬予浩重心不穩地向前撲去,頭,撞到前排座位的靠背,有些疼,他卻管不了這麼多,只是用力推開門,一刻不停留地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浩哥,你去哪裡?到底怎麼了?」回過神的小蒙搖下車窗,扯著嗓子不住叫喚,卻沒有得到喬予浩的回應。他手忙腳亂地解開安全帶,拿出錢付給司機,匆匆下車跟在喬予浩身後追他。  

  喬予浩沒有理會小蒙的叫聲,細雪覆蓋了地面,路有些滑,好幾次,他都差點跌倒,勉強控制自己的步伐,有一個聲音一直在他耳邊縈繞——  

  回去看看,回去看看……  

  寒冷的空氣吸進肺葉,胸臆間隱隱生疼,他卻管不了這麼多,轉了幾道彎,快要接近花屋那條街的時候,他的腳步,忽然慢了下來。一步又一步,他緩慢地轉過街口。  

  一瞬間,心,開始痛起來。  

第5章(2)  

  先前的那輛車還停在原地,不同的是,現在,車燈亮了,車門開著,一個人,背對著他,一手搭在車門上,另一隻手,擱在滿是積雪的車頂。  

  他當然認得那是誰,纖細的身影,單薄的衣著,令他牽掛了一個月的,除了裴文,還有誰?  

  她站在雪中,一動也不動。看不見她的視線,他卻可以從她站立的角度,清楚知道她正在看遠處已經關門的「怡心花屋」。  

  嗓子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似的,喬予浩慢慢走到她的身後,幾乎是顫聲發音:「裴文……」  

  不是裴小姐,不是裴總,這個名字,早就牢牢記在他心裡,今天,卻是頭一次叫出來。  

  背對他的人動了動。轉過臉,對著他,不確定地開口質疑:「喬予浩?」  

  看她蒼白的臉,髮梢、眉毛、眼睫上,還有薄薄的雪花,鼻頭凍得通紅,嘴唇也是烏紫,老天,她究竟在這裡站了多久?  

  「是我。」見她只是一味地盯著他,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喬予浩繞過車門,站在她的前方,拉過她冰冷的雙手包在掌心。  

  是了,這種熟悉的溫熱感覺是喬予浩所專有,她記得。活動臉上有些麻木的肌肉,裴文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我以為喬予浩永遠都不會叫我的名字的。」  

  他會叫她裴小姐,會叫她裴總,不曾叫她裴文,莫怪她會以為自己認錯了人。  

  喬予浩不說話,只是將她帶離車門邊,手一甩,車門被關上。手心中有攝人的寒意,他甚至可以感覺面前的裴文在微微顫抖,他脫下自己的大衣,替她披上,緊緊將她裹住。  

  「我,看見你過去了。」裴文喃喃地說著,目光下滑到他圈在自己身側的挾緊大衣的臂膀上,就是這樣,為她擋住了冷風,杜絕了冷空氣的侵襲。  

  「你,一直在這裡?」喬予浩愣住,原來不是他的錯覺,她一直在這裡,一直默默坐在車裡看著他。直到他離開,她才出來,這樣站著,站了這麼久?  

  「我想來看看『怡心花屋』。」這句話,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她想要看的,並不僅僅是花屋,更想見的,實際上是他啊……可是,她能說嗎?如果她說了,他會有怎麼樣的反應?  

  「浩哥——」氣喘吁吁跟上來的小蒙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人,「裴小姐?」  

  「去開門!」喬予浩將花屋的鑰匙丟給小蒙,扶著裴文想要帶她過去,沒有想到她剛邁開步子,腳下一軟,險險地向下滑去,他眼明手快,及時接住下滑的她。  

  「謝謝——」攀著喬予浩的手臂,裴文甩甩頭,「站得有些久,腿麻了。」  

  喬予浩看著她虛弱的笑容,遲疑片刻之後,猛地一彎腰,打橫將她抱起。  

  身上披著他的大衣,整個人在他懷中一搖一晃,鼻間嗅到的是混合了花草和泥土的他獨有的氣息,讓她感覺飄渺的有些不真實,溫暖一陣陣襲來,她開始犯困,真的想就此睡去,貪婪享受他的關懷體貼,從此不再醒來。  

  「喬予浩,你真的是喬予浩嗎?」她不放棄地繼續追問,眼前已經開始朦朧,看不清楚他的面容。不等他回答,她又吃吃地笑起來,「不,你不是喬予浩,喬予浩看見我,只會跑,不會像你這樣抱著我……」  

  「對不起——」喬予浩抱著她,走進花屋,低頭看她半睜半閉的雙眼。她的聲音,聽起來好無助;她的話,令他莫名多了幾分愧疚。  

  溫暖的室內空氣拂上裴文的面龐,週遭是花草芬芳的氣息,熱毛巾敷上她的額頭,一條毛毯隨後蓋在她的腿上,她仍在喬予浩的懷中,這一次,她沒有被推開,也沒有被放下。  

  喬予浩坐在椅子上,讓懷中的裴文枕著他的肩膀,接過小蒙遞過來的熱茶,他送到裴文發紫的嘴邊,要她喝下去。

  「不要——」迷迷糊糊的,裴文抗拒著,只想賴在他的懷裡,什麼都不想做。  

  喬予浩一時間犯了難,求助地看了看一旁的小蒙。  

  小蒙翻了個白眼,受不了地說:「哄她啊。」浩哥還不是普通的呆,居然連這個都要他教。  

  喬予浩無奈,只得空出一隻手輕輕拍裴文的後背,放低了聲音,誘哄道:「來,把水喝了,你要做什麼,我們都陪你。」  

  聽他這樣說,小蒙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們?虧浩哥想得出來,明明只有他一個人,他竟然連帶著把他也拖下水了。

  「真的?」裴文忽然用力睜開了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喬予浩,「你說話算數?」  

  「當然。」她氤氳的眼神看得他有些不自在。為她換了一條毛巾,他點頭承諾。  

  「那麼——包括你能把花重新救活嗎?」裴文咕噥著,很認真地問。  

  「花,什麼花?」見她因為激動而開始潮紅的臉頰,喬予浩不解地問。  

  「你送我,那盆春蘭蝶花,你忘記了嗎?」以為他已經不記得,裴文的臉垮了下去,表情很失望。可是不多時,她的聲音又忽然低下去,像是在自責,又像在道歉,「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花死了,死了……」  

  喬予浩看得出來,她渾渾噩噩的,明顯處於意識不清的邊緣,話說得語無倫次,難以理清條理。  

  「我很難過,真的……」裴文喃喃說著,頭慢慢向一邊歪斜,右邊的面頰也逐漸靠近喬予浩的左臉,「我不想讓它死,幫我救活它……」  

  制住她激動地在空中亂舞的手,喬予浩連聲安慰她,終於明白為什麼她看起來如此難過。她光滑細緻的臉蛋就靠在自己的面龐上,從來沒有這麼近距離接觸她,引起他渾身一陣又一陣的熱潮。  

  「那個——」在一邊看了半天好戲的小蒙終於出聲,君子有成人之美,他實在不應該在這裡當2000瓦的大燈泡,「我還有事,先走了,浩哥,你慢慢忙。」  

  「喂!」什麼叫他慢慢忙?喬予浩眼睜睜地看著小蒙說走就走,溜得比泥鰍還有快,叫也叫不住,一轉眼就沒了蹤影。  

  花屋裡,就只剩下裴文和他,他安撫著裴文,想要讓她安靜下來,沒有想到她更加用力拉緊了他,不肯鬆手。

  喬予浩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放棄了先前的想法,隨著她去。  

  她知道她現在擁著的是誰嗎?在她混沌不清的意識中,此刻她抱著的,是陳洪文,是童記禮,還是——他?

  凝視著她睡意漸濃的面龐,他苦澀地想著,想要拂開她額頭濕漉漉的發,不經意碰觸到她的額頭,發燙的溫度令他有了不好的預感。  

  「救活它,喬予浩,幫我救活它……」裴文仍在不停地呢喃,但是聲音卻越來越低,最後什麼都聽不見。

  她,知道他是誰!  

  心,莫名其妙地有些激動,喬予浩盯著裴文沉沉睡去的面容,微微調整了她的身子,在他的臂彎裡,為她找了一個最舒適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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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17 14:58:16

第6章(1)  

  這一覺,睡得好香甜,醒來時,居然已經日上三竿。  

  裴文躺在床上,眨眨眼睛,覺得頭有些沉、有些疼。她坐起身,撥開散落在臉頰的凌亂頭髮,瞄到一旁床頭櫃上有一個玻璃杯,裡面剩下了半杯水,旁邊,是散落的藥片。  

  呆滯了五秒鐘,她掀開被子,雙足點地,手撐著床沿,開始整理自己混亂的思緒。  

  對了,昨天她和陳洪文意見不合,弄得很不愉快。最後他怒氣沖沖地離去,還撞翻了花盆……  

  想到這裡,裴文不由自主地皺起眉頭,卻引起太陽穴的一陣抽痛。她連忙伸出食指按壓,揉了揉,感覺才好了一點。

  然後呢?她在記憶中搜索後續發生的事件。是的,她想起了喬予浩,她去找他,她想要請他救活花瓣凋零的春蘭蝶花。她去了,但卻躊躇不敢見他,只能一味躲在車裡,一直一直看他,直到他關了店門,上了計程車,她才出來,對著花屋一個人發呆……  

  她還記得,喬予浩後來回來了,他叫了她的名字,替她披上外套,還為她取暖,他們還說了話,可是她好睏,只想要睡覺……  

  後來怎麼樣了呢?她應該還在花屋才對,為什麼會好好地躺在自己的睡房?  

  裴文使勁敲自己的腦袋,努力回憶,卻什麼都記不起來。  

  難道,只是她在做夢,所有的一切,只是她在夢中的所見?  

  裴文自嘲地笑了笑,昨日小雪,也許自己真的是受天氣影響,感冒發燒,吃了藥沉沉睡去,做了南柯一夢吧?只是——她再瞄了一眼桌上的水杯,有些困惑。從什麼時候起,她居然開始懂得愛惜照顧自己的身體,知道在感冒的時候吃藥,而不是蒙頭睡覺?  

  看了床頭的電子鐘一眼,她苦笑。看來今天,翹班是翹定了。昨天才和洪文不歡而散,今天她的無故消失,會不會被他誤認為自己是在故意挑釁?  

  裴文正在猶豫著究竟該不該去公司,肚子卻開始叫喚,腹中已經飢腸轆轆。算了,她放棄掙扎——反正自己的罪狀已經夠多,也不在乎再加上一兩條充數。  

  低頭,套上拖鞋,這才發現,自己居然還穿著昨天的衣服。插手順宏國際,真的已經累她如此,到了合衣而眠的地步?  

  裴文搖搖頭,提醒自己不要再想順宏國際的事情,走到睡房門邊,拉開門,沿著樓梯向下走,想要為自己受委屈的腸胃找一點食物。  

  客廳裡看起來和平常一樣,又有些不一樣。她的視線,定格在往日插花的玻璃瓶上。凋零很久的她無心擺弄的花束已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清清爽爽的黃色康乃馨。長時間垂下的厚實窗簾被拉向兩旁,落地窗前,陽光瀟瀟灑灑地灑了一地。  

  春光燦爛,一夜之間,原來雪已經停了,還帶來了這麼好的天氣。  

  裴文慢慢走上前,指尖撫上花瓣,忽然想起了什麼,她匆匆走到沙發邊,跪坐在茶几前,小心翼翼拿起放置在上面的小小塑料袋,將裡面的東西傾倒在自己的掌心。  

  蜷曲的花瓣邊沿,毫無生氣的暗淡色彩,嬌艷不再,顯示著它們生命力正在流失,一點一點地枯萎。

  裴文頹然鬆手,喪氣地伏在茶几上,目光轉向一旁失去花朵映襯的葉片。春蘭蝶花,沒有了兩朵如蝶的花,它還能夠名副其實嗎?  

  一陣清香味傳來,她疑惑地回頭,頓時吃驚地跳起來,張大嘴巴,愣愣地看著此時站在廚房門邊的人,不能言語。

  喬予浩也被突然從沙發後跳起來的裴文嚇了一跳,他本來計算了時間,預計自己可以為她將早餐弄好之後離去,可是沒有想到她會提前醒來。他端著一鍋粥,立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  

  「喬予浩?」有點不敢相信,裴文閉上眼睛,再睜開,面前的人沒有消失,還是活生生地站在她的視線範圍之內,「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環顧四周,她確定,這裡是她的家,可是,喬予浩為什麼會在她家?莫非,昨天的一切,並不是她在做夢?

  誤將她的語氣當成質疑,喬予浩連忙解釋:「對不起,昨天你發燒,神志不清,我——你的包裡有鑰匙和身份證,寫了你的地址,所以我送你回來的。」  

  原來,真的不是夢,她真的去找過他,生了病還勞煩他送她回家。  

  「謝謝——」她囁嚅著,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不客氣。」喬予浩回答,想要以平靜的語氣來掩飾自己早就咚咚作響的心跳。偷偷看了看裴文的臉色,不似昨晚蒼白沒有血色,他稍微放心了些,將鍋放在餐桌上,開口道:「你,好些了嗎?昨天晚上匆忙買的藥,也不知道有沒有效果?」臉色不好並不代表高燒已退,而他,又沒有那個勇氣在她清醒的時候光明正大地探觸她的體溫。權衡再三,也只有採取這樣的辦法來迂迴試探了。  

  她不是一個會照顧自己的人,家裡沒有備用的藥品,冰箱裡也空空如也,要不是他找到一些米,他還真的以為,她不食人間煙火。  

  「藥,是你買的?」原來不是她突然開始懂得體貼自己,照顧她的,其實另有人在。  

  「你餓了吧?我煮了白粥,要不要喝一點?」他用的是徵詢的口吻,可是雙手已經自發地盛了一碗粥,放在餐桌上。

  他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但是她已經明白。裴文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動作,有一種久違的感覺在心中湧動。自父母去世之後,她辭退了幫傭,不想讓其他的人插足她的世界,偌大的房子,就她一個人孤單地生活,很冷清,很壓抑。現在,因為喬予浩的出現,早已消失的溫暖熱度,奇跡般地,一點點開始在四周聚集起來。  

  凝視喬予浩的動作,她慢慢走過去,默默坐下,接過他遞給她的白粥,輕輕喝了一口。粥很香,溫度也很適宜,一向挑剔的腸胃在向她抗議,不滿足只得到這一點點待遇,還想要更多。  

  從來不知道自己會有這樣好的胃口,僅僅一碗白粥,她轉眼間就能喝得底朝天,還意猶未盡。  

  「我還要一碗,可以嗎?」看了身旁的喬予浩一眼,裴文輕輕將碗推過去,低聲說道。  

  喬予浩再為她盛了一碗,見她吃得香,忍不住開口說:「能吃是好事。」  

  「嗯。」她同意,忙著大快朵頤。沒想到他的廚藝還真不賴,普通的白粥也可以做得這麼有滋有味。

  耳邊忽然沒了聲音,她抬眼,看見喬予浩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怎麼了?」她好奇,疑惑地問他。  

  「家裡,還是經常備點東西才好。」憋了半天,喬予浩終於擠出這句話。  

  裴文愣了愣,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是個漫不經心的人,生活上的細節時常忽略。所以她的冰箱中,除了她偶爾想起用來應急的泡麵之外,基本上處於閒置的狀態,空做擺設。  

  「我一個人,無所謂。」她聳肩,喝完粥,站起來,視線觸及他的,「得過且過,也還逍遙。」  

  輕快的語氣中有隱藏不住的譏誚,他聽起來,覺得很刺耳。她不是在說真心話,從她和他對視的眼中,他可以看出答案。  

  「怎麼會逍遙?」本來不關他的事情,但他就是無法認同她消極的生活態度,居然有些微微不滿起來,「天氣冷了不知道加衣服,肚子餓了不知道吃東西,連生病你都不會去看醫生,家裡沒有備用的藥品,要是真出了事,有誰知道?」

  「你,在關心我?」頭一次,他在她面前一口氣講了這麼多的話,細細碎碎地念叨,每一句話,都在責備她不懂得善待自己,可聽在耳中,她卻覺得好窩心。  

  裴文的一句話,令正在數落她不是的喬予浩閉上了嘴,有些不自在地別過臉,好半天,他才轉過身來,開始收拾桌上的碗筷。  

  一隻手伸過來,按住他的手。手背上略微冰涼的溫度讓他瑟縮了一下,差點摔掉了手中的碗。  

  她的體溫,總是低於常人,無論什麼時候,手,都好像是冰冰涼涼的,不見好轉。  

  「謝謝你。」裴文低垂眼簾,注視自己掌心下的黝黑大手,真心實意地道謝。奇怪啊,明明他說的都是很平實的話,平實地半分修飾都沒有,為什麼她還是可以感動地一塌糊塗?  

  也許,潛意識裡,這一年來,或許更久之前,在被忽視的日子裡,她就已經開始渴望有人對她發發牢騷、嘮叨嘮叨。

  裴文的那隻手,灼熱了喬予浩的手背,令他微微紅了臉。他想要對她說不客氣,一點小事,根本不值一提,但是喉嚨在發緊,什麼都說不出來。  

  「我差點忘記了。」裴文喃喃地說,見他呆呆立在原地,老不自在的神情,眼睛直直盯著她蓋在他手上的自己的那隻手,終於記起他這個人是多麼靦腆,即使想要抽回手,拒絕她的話也難以說出口。  

  移開手,見他忙不迭地收回自己的手,想起一個多月以前他對自己的躲避,心裡,終歸還是有些失落。

  這樣的男人,是適合當老公的,可是,為什麼偏偏不屬於她裴文呢?  

第6章(2)  

  「我,檢查過花了。」她不說話,他只能找話題,開口打破沉默。兩個人,不可能就這樣一直無話干坐下去吧?

  精神恍惚了好一會,才明白到他究竟在說什麼。「哦。」她淡淡應聲答道,沒有太大的反應。現在的她,是清醒的,不會再像昨晚那樣無理取鬧,非要救活已經凋零的花,「很抱歉,沒有照顧好它。」  

  有些遺憾,有些失望,他送她的第一件禮物,也可能是最後一件,就這樣沒有了。  

  「沒有關係。」喬予浩安慰她,「明年的春天,還會開花的。」  

  還會開花?他的意思是——裴文有些不敢相信地開口,驚喜交加地問他:「它,沒有死?」  

  「怎麼會死?」對她的話有些莫名其妙,「花朵受了外力衝撞,但是根莖都沒有損壞,葉片也發育得很好,沒有問題啊。」  

  原來是這樣,一時間她有些激動,跑到茶几旁邊,伸出顫巍巍的手指撫摸葉片。她沒有養花的經驗,理所當然地認為,只要是花凋零了,整盆的植株也就沒有活下去的可能了。  

  笨呵……  

  喬予浩跟在她的身後,看她臉上煥發出的喜悅,連他都不由自主地受到感染,情不自禁地出聲:「你不用說抱歉,你照顧它,照顧得很好。」  

  「你保證,明年春天,它還會開花?」裴文開口問他,想要得到確定的答案。  

  「我保證。」向她承諾,他在她身邊坐下來,拿出早些時候帶回來的東西,一一打開。  

  「這是什麼?」裴文好奇地看著擺在面前的物品,不解究竟是什麼。  

  「花呢,和人是一樣的。它們要吃飯,要喝水,也需要有人關心它們。」喬予浩耐心地向她解釋,因為談到花,他的語氣都了幾分寵溺。解開一個袋子,他指給裴文看,「這是蘭花的花肥,要定期添加,還有這個——」拿起一把小巧的鏟子,他示意她,「時常松土也是必要的,透氣、保濕、保持土壤的營養質,缺一不可。」  

  「是嗎?」看他熟練地松土,裴文有些蠢蠢欲動,「我能試試嗎?」  

  喬予浩將手中的小鏟交給她,她握住把手,小心翼翼地松土。  

  「對,就是這樣。再輕一點,用力再均勻一點……」喬予浩在一邊看著,時不時地指點裴文的動作,嘴角露出笑意。她的手,手形纖細修長,明明不適合執一把小鏟在泥土中紛飛,奇異的組合,在他看來,卻很是賞心悅目。

  土質疏鬆,不費力,很輕鬆、很自在。她原本以為,自己真的就如洪文所說的那樣,並不適合擺弄花草,但是現在看來,這樣的工作,她完全可以做得得心應手。  

  「喬予浩——」忽然想起一個問題,她轉向他,卻看見他若有若無的笑容,心跳驟然漏了半拍,費了好大的勁才努力克制自己問他的笑容究竟因何而起。  

  ——是為花,還是為她?  

  「什麼?」專注於自己的思緒,沒有發覺她的異常,喬予浩直覺地問。  

  「春蘭蝶花,是你培育的嗎?」如果沒有記錯,記禮曾向她提過,這種花,在國際蘭花節上獲得過金獎吧?她想知道,這樣的名花,真的出自他手嗎?  

  「不是。」他否認地異常乾脆,沒有半點遲疑。  

  答案出乎她的意料。「那,這花——」  

  「只是我買的。」他解釋,「想要研究而已。」  

  這麼名貴的花種,價值不菲,就這樣被他輕描淡寫地帶過。她更加疑惑,繼續追問:「可是,你為什麼送給我?」

  未曾深入思考過這個問題,她突然之間提出,還真的叫他難以回答啊……  

  兩兩對視之中,有什麼東西在滋生醞釀,一觸即發。  

  「鈴——」電鈴卻在這個關鍵時刻響起,打破了氣氛。  

  裴文有些懊惱地起身,走向玄關,拉開門,門外站著的,是永遠擁有光鮮外表的童記禮。  

  「你來做什麼?」她知道自己此時的口氣聽起來有些惡劣,但是要她收斂真的很難,明明剛才、剛才只差那麼一點點……  

  「文文,你的口氣聽起來像在送客。」一向冷淡的裴文極少有這樣的表情出現,倒引起他的好奇了。童記禮撥開裴文,探頭向裡張望,果然看見一個木訥的——和他相比,確實很差勁的——男人坐在茶几前,眼觀鼻、鼻觀心地擺弄面前的花。  

  「哦——你私藏男人。」拉長了聲音,童記禮指著裴文的鼻尖,壞壞地笑著。文文選男人的眼光還真差,品質有待提高。  

  「你是來抬槓的?」裴文雙臂環胸,偷偷瞄了一眼喬予浩,有些失望,他仍低著頭,似乎根本就沒有注意他們。

  「聽說大老闆你沒有上班,我害怕你香消玉殞,發發善心來看你,現在看來你過得很滋潤嘛。」童記禮再往裡面瞥了一眼,樣子有點眼熟,再細瞧,唷,不就是前段時間裴文追著跑的那個送花工嗎?他推推眼鏡,貼近裴文的耳朵,意有所指地問:「是他嗎?」  

  裴文還來不及回答,身後有一個聲音響起——  

  「不好意思,我想,我該走了。」  

  「慢走,不送。」童記禮毫不客氣,立刻側身讓出康莊大道,還很惡劣地伸手摟住裴文的肩膀,對她擠擠眼睛。

  喬予浩低著頭,匆匆從他們身邊走過,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步伐有多快,一心只想盡快離開。他們之前耳鬢廝磨的親密模樣,看在他眼裡,很不舒服。偏偏,男的英俊,女的漂亮,站在一起,很是登對,完美的組合,而他,連質問的資格都沒有。  

  「喬予浩!」  

  手臂忽然由後被人拉住,迫使他腳步停下,接著是裴文走到他面前,輕輕地問他:「以後,我可以找你嗎?」

  以後,代表什麼呢?他想要問,最終沒有說出口,下意識地點點頭,答應了她的要求。  

  這樣的請求,令他多了每日等她的期待,即使不能實現,他也拒絕不了。  

  裴文露出一個安心的笑容,放手,任他離去。  

  「真是難分難捨。」看了半天好戲的童記禮走到她身旁,鼓掌喝彩。  

  「記禮,不必賣關子了,有什麼事,你就直說了吧。」眼看著喬予浩的身影消失,裴文轉過臉,對他說。她也許不是什麼心細如髮之人,但也知道童記禮親自登門造訪的理由並不如他所說的那麼簡單。  

  他的演技真這麼差嗎?童記禮咳了咳,從隨身攜帶的公文包中拿出一樣東西遞給裴文:「這是法院的傳票。」

  裴文默默接過,看了看,靜待童記禮的下文。  

  「裴巧雲已經正式向法院起訴,法院已經受理。」看了她一眼,童記禮道:「文文,這場官司,將在兩個禮拜後開庭。」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8-17 14:59:35

第7章(1)  

  大公司裡總是有一些蜚短流長,就像現在,一群人時不時看向關閉的接待室,竊竊私語。工作得太無聊了,偶爾,有新鮮的話題活動一下嘴巴,也是一項不錯的運動。  

  旁邊的走道,有人心不在焉,忙著小聲嘀咕閒話——  

  「你說那個女人找陸秘書究竟什麼事?」  

  所謂的陸秘書,指的就是前不久剛剛上任的總裁特助陸家喻。  

  「誰知道呢?說不定是來商量怎麼分順宏國際吧。」  

  「沒這麼誇張啦,我說童律師一定會幫裴小姐打贏官司的。」——熏熏然的語氣。  

  「那當然。」附和聲接二連三,「不過話說回來,裴小姐究竟怎麼想的,居然讓自己的對手當她的特助,據說為了這件事,還和副總鬧得很不愉快……」  

  「是哪個女人找陸家喻?」  

  「還有誰?不就是裴巧雲。」很是鄙夷,正在奇怪這個聲音怎麼有些陰惻惻,轉過頭,看到面前的人,臉色迅速刷白,結結巴巴地開口:「副——副總。」  

  陳洪文陰沉著臉,掃了面前一干人等,大家立刻噤若寒蟬。  

  「還愣著幹什麼?嫌工作太輕鬆了是不是?」他沉聲說道,話音未落,所有的人立馬各就各位,奮力拚搏,連頭都不敢抬起來。  

  陳洪文走到接待室門口,擰住門把,用力推開。  

  裡面坐著的是裴巧雲和陸家喻,兩人各據一方,臉色都不大好。  

  「瞧我看見誰了?」裴巧雲盯著門邊的陳洪文,格格笑起來,絲毫不在意他不友善的表情,「這不是老頭子臨終前親點的顧命大臣嗎?怎麼樣,保護神,你守侯的裴大小姐好像不大領情啊。」  

  「不勞你費心。」陳洪文皺眉,不敢苟同裴巧雲過於妖艷的妝容。  

  「看來我是枉作好人了。」裴巧雲無所謂地聳聳肩,提起自己的小包,朝陸家喻揮揮手,「我說的話,你好好考慮一下。」  

  她三步一搖地款款走步,經過陳洪文的身邊,忽然衝他嫣然一笑,伸出塗著黑色指甲油的手,搭上陳洪文的肩膀,貼近他的耳朵,緩緩吐氣,「小心,到時候雞飛蛋打,人財兩空。」隨後,趕在他推開她之前,及時鬆手,做了一個飛吻,逕直走過他,出門離去。  

  接待室中,只剩下陳洪文和陸家喻,他看他,他也看他,誰都不肯最先妥協。  

  「她的話說得不錯,你真的不要考慮一下?」取下嘴裡含著的煙,陸家喻終於開口說話。  

  陳洪文大步走向前,一把拽住陸家喻的衣襟,「她找你幹什麼?」  

  「文明點。」陸家喻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她找我,關你什麼事?」  

  陳洪文手中的力道加重了幾分,拖著陸家喻,拉出門外,不顧眾人驚訝的注視,走到拐角,將他抵向休息室旁邊的牆壁。  

  陸家喻也不反抗,任由著他手臂壓上自己的脖子。  

  「我警告你——」陳洪文低著聲音開口,「不管你是怎麼通過文文那一關混上來當特助,只要我在,你就休想在順宏國際興風作浪。」  

  陸家喻伸出一手,稍微用勁,推開他的手,偏要挑釁一般,懶懶地說:「只要不是順宏國際,就可以了嗎?」

  他的話外之音顯而易見,陳洪文瞪大了眼睛,狠狠提起他的衣領,「還有,如果你敢動文文一根寒毛,我不會放過你!」  

  最後幾個字,他是咬著牙說出來的。收回手,陳洪文瞪了他一眼,轉過身就準備離開。  

  「喂——」陸家喻叫住他,「你,喜歡裴文吧?」  

  陳洪文站住,隨後又邁開步子,繼續向前走,沒有回頭。  

  見他離開,陸家喻摸摸自己的脖子,撫平衣領的褶皺,整理好儀容,向另一邊走去。  

  兩人的身影消失在走道的盡頭,一直緊閉的休息室的門緩緩打開,裡面,是手捧著一杯早已涼透咖啡的裴文。

  「裴小姐?」  

  小蒙看著走進花屋的人,半是驚詫半是驚喜地開口,放下手中的花剪,脫下手套,迎上前去。  

  「小蒙——」裴文向他打招呼,左右看了看,沒有看見想要找的人,「喬予浩呢?」  

  「浩哥嗎?」小蒙搬了張椅子放在她面前,「他有事出去了。」  

  「哦。」  

  「不過他很快就回來了,要不,你先坐坐,等等他好了。」見她的表情有些失望,小蒙連忙說道。多好的機會啊,難得裴小姐再上門,要是浩哥再不好好利用機會,就算是煮熟的鴨子也會飛了。  

  「好。」裴文坐下來,看見小蒙匆匆去櫃檯打電話,想來是去叫喬予浩盡快回來。  

  「好了。」不久,小蒙走到她面前,遞給她一杯茶,「浩哥說他一會就回來。」  

  接過茶杯,裴文忍不住開口問:「他,很忙嗎?」很難見他不在花屋,她貿然打攪,會不會打亂他的工作計劃?

  「也沒有啦。」小蒙心直口快,「你也知道浩哥那個人了,喜歡養花,他在家附近買了一塊地,來培育花種。昨天家裡打電話,說是溫室中的花出了問題,浩哥連夜就趕回去了。剛才我問他,他說他已經在路上了,裴小姐,你不要介意,再等等好了。」  

  「沒關係。」裴文搖頭,看了看週遭的花卉,心有所動,「這麼說來,這裡的花,也有他培育的?」

  「那當然。」小蒙有些自豪地回答,「大部分的,都是浩哥的傑作,你看那邊的盆栽,漂亮吧,全都是浩哥的心血,上門的客人也都很喜歡呢。」  

  「很漂亮。」她由衷地讚美,絲毫不懷疑喬予浩的能力。  

  「裴小姐,不是我說,雖然浩哥這個人有時候比較木訥,但是他對人真的是一等一的好。」小蒙在腦海中搜刮詞彙,就想著怎麼才能在裴小姐面前多說浩哥一些好話。  

  「他是一個很好的人。」裴文淺淺笑起來,手中溫熱的茶水又勾起她的往日的回憶。  

  「那——」耶,不會吧?這樣他豈不是無話可說了?小蒙撓撓頭,看她嘴角露出笑意,安慰地想也許是方纔的話引起了效果,「裴小姐,你先坐,我忙我的。」  

  裴小姐的笑容真好看,這樣的女孩子,有誰不喜歡呢?  

  重新帶上手套,拿起花剪,繼續之前沒有做完的工作,可是不久,忽然一片陰影罩在他頭上,擋住了一部分光線。

  他抬頭,看見裴文饒有興趣地盯著他手中的動作。  

  「裴小姐?」  

  「小蒙——」裴文蹲在他身邊,滿臉期待,「我能不能試試?」  

  「可是剪子很重,花枝也很粗糙……」其實他最想說的是,這種活兒,實在不適合她滿身的細皮嫩肉。

  「我可以的。」她打斷他的話,很固執地說,像要證明一般,她挽起袖子,硬是奪過他手中的花剪,「小蒙,讓我試試,我是真的很想養好花。」  

  以前她是什麼都不懂,但是現在,凡是關於花的一切,她都想要學,都想要知道。  

  那樣的表情,讓小蒙覺得,如果自己再拒絕,簡直就不通人情,考慮了一會,他點點頭,「好吧,不過,我先找雙手套給你戴上。」  

  是她從來沒有做過的事情,感覺有點與眾不同。手套的質感,不同與她平常所用的光滑布料,粗粗的稍微磨手。大大的花剪,不精緻,卻異常鋒利,喀嚓下去,旁枝斜叉無所遁形。  

  剛上手時,不太適應,需要小蒙的指點才能順利進行。幾番之後,逐漸掌握了技巧,也越來越得心應手。

  「裴小姐,要不要休息一下?」見她已經微微冒了些許薄汗,小蒙好心地建議。  

  「不用。」她乾脆地回答,渾身的細胞都在興奮地叫嚷,捨不得就此罷手。  

  她彷彿對這樣枯燥的工作樂此不疲,根本沒有停手的意思,小蒙放棄遊說,直起身,想要為她拿杯水,轉過身,看見門邊站著喬予浩。  

  「浩——」他剛想開口叫,喬予浩卻對他擺擺手,指指蹲在地上專心致志的裴文。  

  小蒙會意,站在一旁,看喬予浩一步步向他們走來。  

  「小蒙,小蒙,你過來看看,這一枝應該怎麼剪?」遇到了難題,裴文直覺地向小蒙求救。  

  「過去一點,沿著低端削掉就行了。」有點低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真的吶……」按照指點,裴文揮動剪子,剪下那一枝有礙美感的枝條,冷不防一隻手伸過來,拿走了她手中的花剪。  

  她回頭,剛想要抗議,卻看見了一臉風塵僕僕的喬予浩,怔忡之餘,被他拉起來,取下了手套。  

  「從打電話開始,你就這樣一直在修剪?」手套下的手稍微有些紅腫,指尖有幾處脫皮,還好不太嚴重,不過掌心的小水泡可能會讓她難受好幾天。  

  「不要怪小蒙,是我執意要做的。」他雖然是在跟她說話,可是卻一直瞪著小蒙,怕他責怪小蒙,裴文辯解道。

  「你是第一次,小蒙不是。他應該明白新手時常需要休息,才不至於弄傷手,更何況你——」想要說她養尊處優,根本就不適合這樣的工作。話到嘴邊,顧及她的感受,終究沒有說出口。  

  「我怎麼樣?」他沒有說出來,並不代表她不明白他隱藏的含義,有三分氣惱,三分辯白,她捏緊了拳頭,「我只是要證明,你喬予浩能做的,我裴文一樣可以做到!」  

  喬予浩一時愣住,她的言下之意,他當然明白。心劇烈跳動起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衝動而又直率的表白。她說她一樣可以做到,對於她的身份地位而言,是用了多大的勇氣,才有了這樣的宣言?  

  有好多的話在胸臆間湧動,想要告訴她,可是腦海中有個聲音一直在提醒他,他們兩個人,根本就不配,不配啊……

  這道藩籬,他衝不出去。  

  「我知道。」最後低低說出口的,只有這三個字,卻也是他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能完整說出來的話語。

  聲音很輕,但毫無疑問是他在說話,裴文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原以為他會像以前那樣,或是轉過臉,或是別過眼,總之,杜絕和她對視的可能,以沉默來回應她,沒有想到,這次的發展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略微疲憊的神情,黑眼圈顯而易見,眼中,還有血絲在氾濫,一看就知道他根本就沒有睡好覺。  

  依照她的判斷,他的睡眠時間,應該全部給了那些有問題的花卉了。  

  「浩哥,裴小姐已經等了你好久了。」在一邊暗自為他著急,小蒙忙不迭地提醒他。  

  「找我有事?」不可否認,當小蒙打電話裴文來找他的時候,他的心情難以言喻,很複雜,多了點喜悅,多了點期待……  

  「我可以和你聊聊嗎?」今天的心情有些不好,想到的,只有他。鬼使神差的,莫名其妙就走到這裡來。

  「聊聊?」他有些躊躇,不知道該答應還是拒絕。  

  「如果沒有空,就算了。」他的樣子也好不到哪裡去,想來也是累得慌,實在應該好好地補個好覺。

  「不,我有空。」見她開始往外走,說不上什麼理由,不經大腦的話脫口而出,連他自己都有點驚訝。

  「那就好,一起聊聊好了。」小蒙懸了半天的心終於落下來,生怕喬予浩再放棄這千載難得的好機會,「對了對了,裴小姐還沒有吃晚餐吧?浩哥,你不如找個地方,大家可以一邊吃一邊聊嘛。」他拚命地向喬予浩擠眼睛,順勢將兩人往外面推,「花屋有我就行了,你們就別擔心了,好好聊啊……」  

  眼看著喬予浩和裴文慢慢走遠,小蒙在心裡默默求老天爺保佑,機會是有了,就希望浩哥這個悶葫蘆能夠稍微開點竅,千萬千萬別再犯傻放棄裴小姐這麼好的女孩子哦……  

  不是浪漫的法式大餐,也不是精緻的意大利菜,他邀請她就餐的地點,僅僅是一家小餐廳。老闆顯然和喬予浩很熟,硬是在人滿為患的空間中找出一張桌子,安排他們坐下。  

  「不要看這店小,做出來的菜很好很實惠,和一些大酒家相比,毫不遜色。」就座後,喬予浩對裴文說。

  裴文小心地避開旁邊走來走去差點碰到她的人,對喬予浩的話,不置可否,「真的嗎?那為什麼他們不開酒家卻只要一家小飯館?」  

  老實說,第一次坐在這麼擁擠的地方用餐,還真有些不習慣。  

第7章(2)

  聽他這樣問,喬予浩將手中的筷子慢慢放在桌上,抬起頭,很認真地對她說:「也許,他們對平凡的生活比較適應。」  

  他的話中有話,顯然是在暗示什麼。是在奉勸她,這樣的日子,她過不來嗎?  

  「適應是要有過程的。」她掰開衛生筷,也很認真地回答他。  

  「結果卻很難保證。」對上涼盤的夥計說了聲謝謝,喬予浩動筷,這樣對她說。  

  「沒有試過,又怎麼知道?」  

  「有些事,是不用試的。」  

  「喬予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堵住她的話,表現得根本沒有迴旋的餘地,「我的身份,對你來說,真的是很大的困撓嗎?」  

  兩個人,不可能一直這樣打啞謎,既然這樣,她不如開誠佈公,打開天窗說亮話好了。  

  「你,有更好的選擇。」將入口的菜困難地嚥下,喬予浩終於開口。  

  裴文靜靜地看著他,很久都沒有說話,直到又有一盤炒菜上桌,熱氣升騰,逐漸模糊對面的他的面容,她才很輕很輕地歎了一口氣。  

  喬予浩的心,因為她這一聲極輕的歎息而懸了起來,不知道她隨後會回答他什麼。  

  「今天,我聽到了一些事情,心情有點糟糕。」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裴文說的話,和他們談論的話題完全不相關。抬頭,見她心不在焉,有一下、沒一下地拿筷子撥弄盤內的菜。  

  「有什麼問題嗎?」她的樣子,不太開心,也許是生意上遇到不順心的事了吧?  

  「問題很多。」她終於停止手中的動作,盯著盤子中被她撥弄得凌亂不堪混成一團的食物,「一年多以前,我問了一個問題,你沒有回答我,現在呢?有沒有答案?」  

  他愣住,沒有料到那麼遙遠的事情她居然還記得,一時間沒有準備,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她想要讓他回答「快樂」,還是「不快樂」?  

  他還在考慮,裴文已經開口:「知道當時我為什麼要問你這個問題嗎?」  

  喬予浩很誠實地搖頭。  

  「那一天,是我父母出殯的日子。」見他略微驚異,她笑了笑,「你一定是在想,為什麼他們會同時去世吧?」

  話題一打開,思緒好像飄得很遠,久遠得連她自己回憶起來,都覺得有些不真實。  

  「他們,是在去辦離婚的路上出了車禍,搶救無效而死亡的。」  

  喬予浩的眼皮跳了一下。裴文在說整件事的時候,語氣異常淡漠,要不是她親口承認去世的是她父母,他真的要以為,那兩個人,其實只是與她毫不相關的路人而已。  

  「你覺得我很冷血,連自己父母去世都沒有感覺,是不是?」裴文把玩手中的筷子,當作沒有看到喬予浩的眼神,「不能怪我,他們除了生下我之外,沒有再盡到父母的責任。」  

  她的童年,是沒有什麼天倫之樂可言的。印象中,父母都是來去匆匆,將家當酒店,她的存在,對他們來說,可有可無。到後來,他們不斷爭吵,令她一聽到他們吵架的聲音就反感不已。這樣的家庭,讓她如何能對他們有深切的感情?骨肉情疏的局面,不是她一手造成的。  

  「有沒有告訴過你,我還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  

  喬予浩沒有說話。其實不用她問,現在每天的報紙大肆渲染,他不想瞭解她的情況都很難。  

  「一個同父異母,一個同母異父,都有親緣關係,可是他們從來沒有把我當作過妹妹。」  

  菜,一盤一盤地上桌,卻沒有人動筷,任由它們慢慢變涼。  

  「如果不需要,他們為什麼要生下我?」她的聲量逐漸高起來,語氣中有掩飾不住的怨恨,「即使是他們死後,我還要承受種種壓力,還要忍受各方面的指責,還有,收拾因為他們當初不負責任而殘留的一堆爛攤子!」  

  她一手摀住臉,肩膀在微微顫動,引起了周圍人的側目,猶豫了一下,喬予浩的手,輕輕按住她放在桌面上的另一隻手。  

  「喬予浩——」她的手,在他掌心中動了一下,接著反轉過來,緊緊握住他的手,放下掩住臉的手,眼中已有淚光閃現,「我不快樂,很不快樂……」  

  頭一次,她親口告訴她自己的感受,想要讓他瞭解,高高在上的地位,並沒有帶給她多少的優越感。

  「頭一次看見怡心花屋,頭一次看見你,明明很簡單平凡的生活,你卻過得很滿足,根本不覺得有什麼乏味,我羨慕你,所以我問你。以後的時間,我天天去花屋,想要體會的,其實只是一種感覺,那樣的感覺,在我的世界裡,是沒有的……」  

  本來想要抽回的手,因為她這句話而沒有再動彈,任由她用力握住。  

  「所以,請不要避開我,讓我試試,好嗎?」  

  她不相信他們之間會有不可逾越的鴻溝,即使有,她也認定,憑自己的努力,她可以鋪設一座橋,將她和他的世界,緊緊聯繫在一起。  

  ——她喜歡喬予浩,真的很喜歡。  

  偌大的會議室,靜得連呼吸聲都可以聽見。公司各部門的主管面面相覷,目光最後齊刷刷地落在最前方兩個互相對峙的男人身上。  

  「我要求解釋。」陳洪文盯著對面的陸家喻,將手中的報表扔到他面前,「你是特助,協助的是總裁的工作。財務部的事情,什麼時候輪到你插手了?」  

  「我認為總裁有權利知道各部門的情況。」陸家喻的手按在報表上,沿著光滑的會議桌,輕輕一推,送回陳洪文就坐的位置,「如果副總有興趣,也可以看看。」  

  「你什麼意思?」陳洪文挑眉,陸家喻的話中有話,當他聽不出來麼?  

  「不要誤會,我只是就事論事,副總大可不必對號入座。」陸家喻聳聳肩膀,逕直坐下,看了主座正在悠閒轉筆玩耍的裴文一眼,「而且我想,最終評論我是非與否的,應該是裴小姐才對。」  

  好傢伙,戰火燒啊燒,最後竟然是將燙手山芋扔給了她。見眾人注目的焦點一下子集中到自己身上,在會議中沉默將近一個小時的裴文清清嗓子,終於開口:「陳副總的話很有道理,財務部歷來都是他負責,陸特助,你確實不應該逾權。」

  聽裴文這樣說,陳洪文的臉色稍微好看了些。  

  「不過呢——」她環視了眾人明顯松氣的表情,頓了頓,「作為特助,如果不熟悉各部門的情況,又怎麼能夠協助我處理好公司事務?關於這一點,我想在座各位經理級的主管,應該明白這個道理吧?」  

  「所以我想,必要的瞭解不可少,只要不過分就行了。是不是,洪文?」  

  「你都已經這樣說了,我當然沒有意見。」被點到名的陳洪文微微欠身,表示自己能夠接受她的調解。

  「那麼,陸特助,我剛才說的話你也明白嗎?」對陳洪文的回答表示滿意,她再轉向陸家喻。徵詢他的意見。

  「明白。」  

  「那麼——」拍拍桌子,裴文站起身,「大家都辛苦了,今天的會議就到此為止。」  

  她的這句話,無疑是解放了大家緊繃的神經。已經危襟正坐了半天的各部門主管如獲大赦,紛紛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陸續走出會議室。  

  「陸特助,你留一下。」輪到陸家喻,裴文忽然叫住他。  

  等到會議室只剩下他們兩人,陸家喻對她說:「你的手段很高明,理由找得冠冕堂皇,兩邊都不用得罪。」

  「可見遺傳因子果然很奇妙,即使不喜歡,我還是具備這方面的天分。」  

  陸家喻撇撇嘴,不置可否。  

  「好吧。」顯然他對她的話不感興趣,轉回正題,裴文開口問他:「為什麼要去插手財務部的事?」

  「你的意思,是要我說明嗎?」  

  「不。」裴文搖頭,「你自己心裡明白就好。還有,不要再去撩撥陳副總,專心做好分內的事。」

  「你——早就知道?」看她篤定的模樣,明明是知道內情,「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縱容?」  

  「公司內部的情況很複雜,過一段時間,你自然就會明白。」  

  「我還以為,是你相信我,沒有想到,你早已成竹在胸。」陸家喻斜睨她,表情似笑非笑。  

  「不,我相信你。」  

  「為什麼?」  

  「如果你真狡猾,為了博取我的信任,又怎麼會和裴巧雲站在同一條戰線起訴我?」她剛從童記禮那裡得知,屆時作為原告出庭的,除了裴巧雲,還有陸家喻。作為她母親的兒子,他要求獲得三分之一的遺產以及順宏國際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我說過,只要有機會,我不會放棄順宏國際。」沒有任何驚慌,陸家喻回答,毫不掩飾自己的目的。

  「所以我不懷疑你。」裴文笑起來,看著他,緩緩開口,「你也有可能是順宏國際的當家主人,當然不希望它出問題,所以你要調查,這合情合理。」  

  「你繼承了你母親的精明。」陸家喻凝視她的笑容,有幾分熟悉,勾起他遙遠而有模糊的記憶。發現自己開始沉浸回憶之中,他狠狠甩頭,強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些陳年舊事,「有時候,我真好奇,你拉我進順宏國際的目的。」

  「鍛煉你,培養你……這些理由,你相不相信?」  

  她的話,似是而非,他根本就沒有辦法揣測出她說的到底是真是假。  

  「還有一件事,我不得不提醒你。」在他怔忡之際,裴文沿著會議桌走到門邊,打開門,背對陸家喻開口,「她,也是你的母親。」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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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17 15:00:51

第8章(1)  

  ——真的可以試試嗎?  

  心情起伏,上下回落,捫心自問,找不到確定的答案。最初拒絕她的決心開始動搖,取而代之的,有那麼一點點幻想,有那麼一點點奢望……  

  一個人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閒晃,經過一家婚紗店,櫥窗裡一張很是精美的巨幅婚紗照引起他的注意。停下腳步,認真欣賞起來,看著、看著,他不由得彎起嘴角,情不自禁地笑了。  

  ——如果裴文穿上婚紗,一定很美吧?  

  腦海中忽然冒出這個念頭,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搖搖頭,舉步剛要走,瞥見正從婚紗店出來的一對說說笑笑的男女,他臉上的笑容忽然凝結,正要別過臉,打扮入時的女子已經看見了他,高聲叫道:「喬予浩!」  

  喬予浩僵硬著身子,尷尬地看著女子挽著那名西裝革履的男子款款走來,停在他面前。  

  這麼高的分貝,如果再假裝自己沒有聽到,就過於牽強。他勉強擠出笑容,跟他們寒暄:「敏珍,好久不見了。」

  「是好久了,大概兩三年了吧。」孫敏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怎麼,你還是在弄那些花花草草?」

  「我——」對她居高臨下的問話有些不適應,喬予浩囁嚅著,「開了一家花屋。」  

  「花屋?」孫敏珍拉長了聲音,有幾分不屑,拉過身邊的男子,她介紹道:「這是馮先生,我的未婚夫。」

  「這是我的名片。」男子拿出名片夾,給了喬予浩一張名片。  

  喬予浩接過,只看見上面寫了經理等密密麻麻的頭銜,抬頭看了看孫敏珍,有幾分意外,「你要結婚了?」

  「當然。」孫敏珍顯然很得意,「就下個星期,還準備回家擺一次流水宴。」  

  「恭喜你。」喬予浩對她說。  

  孫敏珍瞄了喬予浩一眼,「反正要回家,到時候你也來參加好了。」頓了頓,她又開口,「雖然喜帖早就發出,但是多一個人,也無所謂。」  

  她的話,很明顯的輕蔑語氣,連他身旁的男子也覺得她有些過分,輕輕拉了她袖子一下。  

  「如果有女朋友,也記得帶上啊。」孫敏珍似乎說上了癮,完全停不下來,「對了,你現在,可能還沒有女朋友吧——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假惺惺地說著,覺得自己說得很準,不由得掩嘴輕笑起來。  

  「我——」  

  「予浩——」  

  喬予浩剛想要回答,輕輕柔柔的聲音響起,同時,一隻手繞過他的臂彎,懸在他的臂膀上,「怎麼不等我?」

  孫敏珍止住笑,盯著喬予浩身邊忽然出現的女人,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飄逸的長髮,白淨的面容,一條淡綠色的紗巾斜斜地圍在脖子上,配她身上同色系的毛裙,恰到好處。

  什麼時候,喬予浩這個二愣子,居然認識了這麼有氣質的女人?  

  「你——」剛要開口問,身邊的未婚夫卻已經丟開她的手臂,逕直走到那個女人面前,語調激動地有些不成樣子,遞出名片交給她。  

  「裴小姐,很榮幸見到你。」  

  裴文接過名片,淡淡地掃了一眼,看了不遠處已經呆若木雞的孫敏珍,才開口說話:「原來是馮經理,幸會。」

  「裴小姐這是——」目光在兩人交挽的手臂間逡巡,猜測著他們的關係。  

  「馮經理的未婚妻不是剛才已經問過了嗎?還是需要我再解釋一下?」裴文一邊回答他,一邊偷空看了一眼僵硬地像塊化石一般動也不動的喬予浩,倒還有趣。  

  「不用了。」精明的生意人永遠都知道見風使舵,裴文的意思,他怎麼會不明白?「那麼,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請裴小姐和喬先生參加婚禮呢?」  

  「不——」喬予浩剛想拒絕,裴文卻忽然轉過頭,警告性的眼神令他不自覺地吞下到口的話。  

  「予浩的意思是,不用說了。」裴文笑盈盈地接口,「到時候,我們一定會送上一份大禮祝賀二位百年好合。」

  「太好了。」好不容易邀請到這位目前順宏國際的掌舵人,生怕她反悔,男子還好心地建議,「我到時候會送喜帖到府上。」  

  「不用麻煩了,予浩不是和馮先生的未婚妻是舊識嗎?到時候他帶我去就行了。」她禮貌地拒絕,「馮先生是信不過我嗎?」  

  「當然不是。既然裴小姐這樣說,那就沒問題了。」男子乾笑著後退,拉起還在發愣的孫敏珍,匆匆離去。

  「那是誰?」看著遠去的人影,裴文點點下巴,問喬予浩。  

  「誰?」喬予浩愣愣地回答,所有的感覺都集中在她和他接觸的手臂之上。  

  「不要裝蒜了!」裴文抽回手,瞪著他,「我問那個欺負你的女人是誰?」要不是順道路過,看見喬予浩被別人批得一無是處,他又一個老好人脾氣,半分怒氣都沒有,實在叫她看不下去,才會跳出來替他聲張正義。  

  「欺負?」喬予浩愣了愣,終於明白她在說什麼,「沒有那麼誇張,敏珍的個性是那樣的,我不介意。」

  「你不介意,我還介意。」弄不懂他死腦筋究竟在想什麼,那麼一個沒修養的女人,他居然還替她說話,想起來,心裡面不禁有點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你介意什麼?」喬予浩屏住呼吸,好專注地問她這個問題。  

  她的回答,是轉過身,不理他。  

  「敏珍,是我以前的女朋友。」見她不理他,以為她真生了氣,一時間慌亂起來,解釋的話也就脫口而出。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他刻意加重了「以前」兩個字。  

  「為什麼分手?」她終於轉過來面對他,卻開口問他這個問題。  

  「她嫌我只知道養花,沒有出息,配不上她……」後面的聲音越來越小,幾乎是從嗓子眼裡擠出來的。

  正是有失敗的經驗,所以他瞭解,一個像他這樣胸無大志的男人,即使喜歡裴文,也沒有資格和她相提並論。

  「分手了,也好。」注意他很懊惱的表情,裴文的臉上,卻露出了笑容,突然感激起那位唾棄喬予浩的敏珍,拱手相讓了這樣一個好男人。  

  「什麼?」不明白她的意思,喬予浩疑惑地詢問。  

  「沒什麼。」她的心情,忽然愉悅起來,拉起他粗糙的大掌,仰高臉龐,盯著他,「再過幾天,我就要出庭了。」

  他點頭,對她的接觸,仍然不太習慣。  

  「如果——」她凝視他的眼睛,「我變得一無所有,你會不會接受我?」  

  她的表情好認真,認真到他相信只要他點頭,她就會真的變成她所說的那個樣子。  

  「好了啦——」看他比自己還要緊張的樣子,裴文笑起來,「就算我願意,童記禮也不會由著我的任性毀了他的金字招牌。」  

  「哦。」他鬆了一口氣,心裡卻隱隱有些失落。原來她是玩笑話,差一點,他就要當真了。  

  一無所有?對於她來說,即使要散盡家財,恐怕也不是容易的事啊……  

  「你,會來旁聽嗎?」  

  「我——會去。」小小猶豫了一下,還是順從了內心的意志,答應了她。  

  這樣的回答顯然取悅了她,從她欣喜的笑容,他就可以看得出來。  

  「那就這樣說定了。」她拍掌,「等我庭審完了,我們就一起走。」  

  「走?走哪去?」  

  「你忘記了嗎?」她居然調皮地對他眨眨眼,「就在剛才,你的前任女朋友和她的未婚夫邀請我們去觀禮啊。」

  兩個星期的時間不算長,但對於童記禮來說,已經完全足夠。所以,在法庭上,裴文一點都不緊張,結果在意料之中,沒有什麼懸念。  

  瞥了一眼身邊端正坐著的童記禮,她的目光,開始在庭上逡巡,掃過那個緊張的律師、忐忑不安的裴巧雲、面無表情的陸家喻,最後偷偷地向後瞧了瞧,在旁聽席上看見了熟悉的面孔,嘴角止不住微微上揚。  

  衣角被輕輕拽了一下,隨後是童記禮在低聲提醒她:「這裡是法庭,收斂些。」  

  好吧,她知道,要嚴肅。轉過頭,端正地坐好,看了身旁低頭整理資料的童記禮,悄悄地問他:「你說,這場官司輸了,裴巧雲會怎麼樣?」  

  「她已經沒有退路了,連和你打官司這麼愚蠢的行為都可以做出來,以後,恐怕是瘋定了。」童記禮推推眼鏡,一臉同情。  

  童記禮果然是童記禮。無論什麼時候都不會忘記或明或暗褒獎自己一番。裴文想笑,冷不丁被童記禮撞撞腰,看見法官已經出來,她連忙收斂笑容,隨大家一起起身致意之後再坐下。  

  「有關裴氏夫婦遺產糾紛案,本庭現在宣判結果如下:原告要求繼承裴氏夫婦遺產及擁有順宏國際股權的理由不成立,當庭駁回。裴氏夫婦名下所有動產及不動產,均由被告繼承。」  

  再次起身,目送法官退庭,裴文轉過臉,不去看裴巧雲恨不得將自己撕成碎片的猙獰模樣,面向童記禮道:「她還可以上訴。」  

  「上訴?」童記禮輕蔑地撇撇嘴,「只要我還是你的律師,她就算是上訴一百次,結果也是一樣。」示意助手收拾好東西,他張開雙臂,給了裴文一個大大的擁抱,「文文,祝賀你!」  

  「有什麼好祝賀的?」她笑,伸出手,回擁他,「謝謝你。」拖延了一年多的事終於解決,心裡頭卻還是沉甸甸的。財富對她如何?地位對她如何?顯赫沒有給她帶來任何好處,父母反目,親人成仇,甚至她喜歡的男人,也因為她的身份而躊躇不前。  

  「今後有什麼打算?」鬆開她,童記禮看了一眼還坐在旁聽席上的男人,揶揄地開口,「不會和你心愛的男人浪跡天涯吧?」  

  ——如果他願意。她在心裡回答,嘴上確實毫不客氣地反唇相譏:「今後太遠,我想的,是現在,如果方便,作為我的律師,你是否可以去應付守在外面的那幫記者,掩護我安全離開呢?」  

  「文文,你是今天的女主角。」童記禮一本正經地提醒她。  

  「可是他們想要的,是你童大律師的八卦新聞,我可不想成為最新的緋聞女主角。」他早就已經煉就了金剛不壞之身,而她,可不願意陷入狂風暴雨不得安寧的傳媒臆測中。  

  裴文微笑地目送童記禮離開,瀟灑自若地去應付待會兒那些狂轟亂炸的問題,她走向旁聽席,那裡,只留下了一個自始至終在關注她的男人。  

  「嗨!」她坐到他的身邊,伸出手,用最正常的語氣開口,不急不徐,「認識一下好嗎?我是裴文,你叫什麼名字?」  

  男人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回答:「我,是喬予浩。」  

  熟悉的場景,好像又回到了他們初次像遇的時刻,她問他,他回答。不同的是,這一次,久違的笑容在她臉上洋溢開來,純美而自然;而他,在她將手伸向他因為緊張而濡濕的掌心時,情不自禁地,慢慢收攏了五指,將她包容其中……

  ——也許,這是一個嶄新的開始。  

  一輛小型貨車在鄉間小路行駛,在凹凸的地面上略微顛簸著拐了幾個彎,最後停在一片空地上。  

  裴文推開門,下了車,淺黃色的駝絨敞領毛衣,藍色的牛仔褲,白色的旅行鞋,整個人顯得清爽乾淨。她向前走了幾步,站到田埂上,望著眼前一片綠意昂然,嘴角不由露出了笑意。寧靜的鄉間美景,完全沒有人工雕琢的痕跡,有城市永遠缺少的自然和諧。  

  提前一天,她打包好行李,猝不及防地出現在喬予浩的面前,看他瞪著她行裝俱備的驚愕模樣,就知道他早已將他前任女朋友邀請他們參加婚禮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也好,他忘了,她可沒忘,當場拿出很少有的雷厲風行的速度,將花屋的所有事務交給連聲叫命苦的小蒙,幾乎是半強迫地將喬予浩拽出門,上車走人。  

  閉上眼睛,裴文深深呼吸田野之間獨具的麥田香氣,片刻過後,她才轉過身,走向一旁靜靜看她的喬予浩,盯著面前一幢藍白相間的兩層小樓,笑了笑,問他:「你家?」  

  喬予浩點點頭,算是回答。鎖上車門,提起她的行李,正要向前走,冷不防,她的手伸過來,穿過他的臂彎,挽住他,與他並行前進。  

  喬予浩捏緊了拳頭,手臂繃緊了一下,在她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將幾乎踉蹌的腳步重新調整好,才又恢復正常的步伐。  

  還是會不自在,卻不再像當初那般緊張不知所措,僵硬如同一尊石像。他偷偷看了坦然自若的裴文一眼,這樣親密的舉動,最近越來越自然,不知道是她適應了,還是他適應了?  

第8章(2)

  心下還在恍惚地揣測,門口兩個正在玩耍的孩子已經注意到了他們,歡呼了一聲,雙雙朝他們撲來,間雜著興奮的叫喊。  

  「舅舅!舅舅!」  

  來不及準備,他已經被兩個小傢伙撲個滿懷,身邊的裴文也不能倖免,連帶沾了光,乾淨的毛衣上被染了一個黑乎乎的手印。  

  「抱歉——」不好意思地對裴文身上顯眼的「標記」行注目禮,喬予浩一邊安撫懷中兩個開心不已的孩子,一邊向她道歉。  

  「沒關係。」裴文回答,隨同喬予浩蹲下身,注視兩個已經將注意力轉向、開始好奇打量她的孩子。「嗨!」她對他們揮手,盡量做到笑容可掬。沒有過多和孩子相處的經驗,只知道面前看起來古靈精怪的小傢伙不似一般城裡孩子來的拘謹有禮,就這樣大咧咧地只盯著她瞧,倒叫她不知道如何是好。  

  「來,這是裴阿姨。」好在喬予浩在一邊開口,適時化解了她的尷尬。摟著懷中的孩子,他向她介紹道:「女孩是小雨,男孩是小雷,我姐姐的孩子,他們是雙胞胎。」  

  原來是雙胞胎,難怪看起來這麼像。裴文好奇地看他們,卻見紮著兩個羊角辮的小雨滴溜溜地轉動眼睛,忽然對她粲然一笑,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掙扎出喬予浩的懷抱,摟住她的脖子,嘟著小嘴嘻嘻直笑,「裴阿姨,小雨要抱抱。」

  小小的軟軟的身子硬是擠到她的懷中,還帶著若有若無的奶香味道,裴文情不自禁地收緊了雙臂,將小女娃收攏在懷中。記憶中有相似地片斷出現,好像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她也這樣向自己的父母撒過嬌,他們也曾這樣親熱地摟抱過她……

  「我也要!」不甘心被冷落在一邊地小雷立刻陣地倒戈,「奮不顧身」地猛然一跳,躍進裴文的懷中,準確無誤地重疊在小雨的身上。  

  巨大衝擊力的後果是三個人齊刷刷地倒在地上,裴文順理成章地當了兩個孩子的肉墊,罪魁禍首渾然不覺,仍然你爭我奪地硬是要攻城略地,毫不相讓,還爭先恐後地在裴文的臉頰上印下幾個香吻,留下「到此一遊」的紀念。

  喬予浩先是被小雷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反應不及,眼睜睜地看著裴文跌倒在地,一身衣褲盡數奉獻給了土地。本想要拉她起來,不料她順勢坐在地上,任由兩個孩子為所欲為,臉上笑容不斷,絲毫不以為意,玩得不亦樂乎。

  忽然開始嫉妒起小雨和小雷,他的手,又慢慢背回到身後,凝視她開心的笑顏,他的嘴角,也不由得彎成上揚的弧度。她的笑,最近是越來越多了,比起她當初冷漠淡然的表情,這樣生氣活躍的笑容,更加適合她。  

  好久都不曾這樣隨心所欲,笑得如此張揚。笑夠了,鬧夠了,直到胸腔都有些發疼,裴文才從地上爬起,順帶將小雨和小雷抱起來,為他們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抬起頭,這才發現,除了喬予浩,不知道什麼時候,門邊還多了兩位中年男女。

  依照面貌相似程度和年齡推算,應該是喬予浩的父母。一時間,對自己現在不佳的儀容有些在意,看見他們一起向她走來,不自覺的,心情開始緊張起來。  

  「爸、媽——」喬予浩叫道,走到裴文身邊,從她手中硬是接過兩個意猶未盡還想死賴著不走的小鬼,讓她得已空暇稍稍整理自己一番。  

  「予浩,這位是?」已經走到他們面前,喬母看了看裴文,問喬予浩。  

  「這是裴文。」喬予浩簡單地介紹,放下小雨和小雷,想了想,又補充一句,「我的朋友。」  

  「裴小姐——」喬母看著小雨和小雷腳一著地就奔向裴文,轉眼間又把她的雙腿抱得死緊,她微笑地點點頭,「歡迎你。」  

  「伯父、伯母,叫我裴文就好。」喬母的笑容暫時緩解了裴文緊張的心情,她彎腰拍拍還在吵吵鬧鬧想要將自己據為己有的小雨和小雷。  

  「小雨和小雷,很喜歡你呢。」喬母瞥了一眼一直將目光停留在裴文身上的喬予浩,丟給喬父一個會意的眼神。

  「他們很可愛。」她真心實意地說,接著又陷入另一輪狂轟亂炸中,臉蛋再次成了戰利品,不停被留下印記。

  「小雨,小雷,好了!」眼見兩個孩子沒有停手的打算,喬母佯裝薄怒地喝道,終於制止了他們熱情的攻勢。她咳了咳,提高音量拉回喬予浩的神,「予浩?」  

  明白母親字面下質問的含義,喬予浩老老實實地回答:「敏珍邀請我們參加她的婚禮。」  

  ——我們。他不經意的一個措詞,卻令裴文的心開始雀躍不已。  

  「難怪了……我就說人都不在家,怎麼會把喜帖發過來,原來是已經約好了。」喬母恍然大悟一般,「那裴文——」

  「新郎是裴文的朋友,所以就一同邀請了。」喬予浩連忙解釋,最怕喜歡追根究底的母親會再問出什麼令人尷尬的問題。  

  「那還真巧。」關係若真這麼簡單,她這個笨兒子的耳朵就不會一直紅得這麼離譜。知兒莫若母,他騙誰啊?

  「好了,好了——盡站著幹什麼?進屋再說。」收到兒子求救的信號,喬父在一邊打圓場。  

  「看我真糊塗。」喬母走上前,笑瞇瞇地拉住裴文的手,「你也累了吧,進去歇一歇,和我嘮叨家常,不介意吧?」

  「不介意。」裴文回以微笑,任由喬母拉住她的手,也不拒絕。  

  他的家人,並不排斥她,光是這一點,已經令她信心倍增了。  

  寬敞的大院,放眼望去,一片鋪滿紅布的圓形大桌,人頭密密麻麻,美味珍饈,不停上來。一席完畢,立刻換上新的酒菜,另一行人再上來,展開新一番的肚皮攻堅戰。  

  如此流水宴席,暴發戶一般的豪氣,想也不用想,也是那位新娘的主意。  

  裴文和喬予浩被安排在主桌,屬於不會輪席的一桌,看看不遠處意氣風發不停向客人敬酒又不停被恭維的喜上眉梢的新娘,她開始有些同情那位已經被灌得爛醉的新郎官。娶這樣一名愛顯擺闊的老婆,今後可能還有一番辛苦。不過婚姻的事情誰能說得清楚?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兩相情願,旁人置喙,其實是多此一舉。  

  「為什麼不吃?」正在想著,坐在身邊的喬予浩輕聲問她。  

  「不太習慣。」她並不是有著天生的優越感,覺得高人一等,而是滿桌的葷腥,大魚大肉,再看看周圍人狼吞虎嚥,風捲殘雲趕場的模樣,還未動筷,確實已經倒盡了胃口。  

  「裴小姐,裴總……」偏偏還有人不識相地來叨擾,抬頭一看,正是那位已經醉得一塌糊塗的新郎。沒有記錯的話,好像是姓馮吧?醉得這麼厲害還不忘來和她寒暄,實在令人佩服不已。  

  「我敬你一杯,感謝裴小姐你、你賞臉來參見婚宴……」面前的人口齒不清地說著,持杯的手搖搖晃晃,酒也溢出來,要不是有人攙扶,估計早就已經倒下了。  

  裴文伸手擋住他遞過來的酒杯,滿臉笑容,「馮先生客氣了。你的心意我領了,但是今天實在喝了太多,確實已經不行了。」她一邊說著,一邊還以手按壓太陽穴,順勢將頭靠在喬予浩的肩頭,一副不勝酒力的樣子,表演得聲色俱佳。

  「那,這一杯我就先乾為敬。以後,裴小姐,我一定要補回來!」乍乍乎乎的,就這樣矇混過去。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的人豪氣地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隨後又向下一桌走去。  

  「走吧。」裴文低聲說道,放鬆偎進喬予浩的懷中,一不做二不休,當真做出醉態。能夠找到這樣好的借口離開,如不好好利用,確實非常可惜。  

  莫名其妙地當了同謀,無可奈何的喬予浩只得半摟著她,在一片喧嘩中起身帶她離開。今天的焦點是新郎新娘,所以並沒有太多的人注意到他們。  

  「好多了。」出了大院,裴文長長舒了一口氣,覺得離開了那種人聲鼎沸的嘈雜地方,空氣質量都清新了不少。

  「你很會演戲。」連虛浮的步子也裝得唯妙唯肖,要不是清楚知道她今天根本滴酒未沾,他還真的要以為她醉了。

  「我可不可以將你的這句話當作讚美?」裴文從他懷中抬起頭來,微微一笑,「我不喜歡,何必勉強自己要遷就別人?」  

  能夠找到台階拒絕而又不會令其他人發現自己的言不由衷,是一種典型的行為藝術。老實如他,恐怕這一生,都學不會。  

  「你一直習慣這樣和人保持距離嗎?」離得太近,她說話時,都可以感覺熱氣噴灑在他側面,癢癢的。

  「那,要看什麼人。」她回答,表情極為認真。  

  她的眼神透露了太多的訊息,他摟著她肩頭的手,微微顫動了一下。  

  只是一句話,輕易攪亂了他的心湖,不然,為什麼心會跳得如此激烈?  

  「喬予浩啊……」她微微歎息,似嗔還怨地在他胸口輕輕捶了一拳,半閉著眼睛,重新靠向他的肩頭,「你還真是個呆子。」  

  近處是麥田,遠處是山巒,紅霞映滿半邊天,泥土混雜著青草的濕潤氣息,夾雜她輕飄飄的話語,融合成一種特有的味道,執意要他細細品嚐。  

  忽然間有一種衝動,想要告訴她,自己並不是呆子。她對他的情感,他瞭解,他對她的感覺,並不比她來得少;想要告訴她,他正在很努力地克服自己的怯弱自卑,嘗試著和她有個新的開始,想要走進她的心;還想要告訴她,其實他很在意她的一切,唯一希望的,就是她能夠快樂幸福。  

  千言萬語到嘴邊,視線觸及到她細膩無暇的面容,卻又自動煙消雲散,只有一句辯白的話出口:「我不是呆子。」

  她驀然張開眼睛,似笑非笑地看他漲紅的臉。真難得,第一次聽見他為自己辯解,只是因為她說他是呆子,不懂她的感情。  

  伸出手,捧住他的臉龐。他愣了愣,卻沒有退縮。掌心下是陡然升高的溫度,熱得燙手。  

  「喬予浩……」她逐漸向他靠近,喃喃念他的名字。  

  「什麼?」他緊張,屏住了呼吸,眼睜睜地看著她的臉離他近得不能再近。他能清楚地看見,她的眼睫在輕輕地顫動。  

  「逃都逃了……」她繼續細語,手悄悄繞過他的脖子,在頸後交纏。「不如,就帶我去看看你的花吧。」

  他驚愕。她卻忍不住笑起來,隨後,踮起腳尖,在他黑裡透紅的臉上留下輕輕的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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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17 15:02:10

第9章(1)  

  透明的玻璃房,四面成三角形立體排列,每一面,都可以充足地采光。  

  匠心獨運的設計師充分考慮了花卉所需要的環境要求,做了一個最天然的大棚溫室,很是精妙。  

  「我真的很難相信這是你的作品。」裴文走進花房,看著面前層次分明的植物王國,驚歎之餘,難免揶揄。要不是親眼所見,誰會想到喬予浩居然會有這樣浪漫的藝術鑒賞力?  

  喬予浩平實而憨厚的臉龐仍然維持著潮紅的顏色,只是為了她方才看似不經意的一吻。  

  這,算是他們最親密的一次接觸吧?從側面看裴文容光煥發的面容,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頰,被她吻過的地方還是一片滾燙。  

  「喬予浩!」  

  沒有提防,裴文突然喚他,轉過頭,直直地和他打了個照面。  

  被她的叫聲嚇了一跳,在她明淨的眼眸,喬予浩慌忙放下手,有點做賊心虛地背過身,假裝查看懸掛的溫度計。心裡懊惱著,只求她沒有注意先前自己的傻愣樣子。  

  背後靜悄悄,沒有了聲響。覺得奇怪,微微轉頭向後瞄了一眼,裴文已經坐在一旁的籐椅上,笑瞇瞇地看他。

  這可好,剛好被她抓住了自己偷看的行徑,再也躲不掉,只得順勢拿起一旁的遙控器,細心地調節室內溫度。

  「喬予浩——」裴文蜷曲雙腿,縮在寬大的籐椅中,手交疊枕在椅背上,頭靠著自己的臂膀,「你和孫敏珍,是怎麼認識的?」  

  真的好奇,好奇依照喬予浩的個性,怎麼會認識像孫敏珍那般刁蠻任性的功利性頗重的女子?  

  手中一滑,遙控器差點脫離掌心,和地面來個「親密接觸」。小心地看了她一眼,他才訥訥地開口:「我們小時候是鄰居,平常都是一起玩的。」  

  「青梅竹馬?」看他有幾分滑稽地接住遙控器,裴文輕笑,挑了挑眉。  

  「算是玩伴吧。」他搖頭,回答她的問題。調節好溫度,放下遙控器,順便檢查了下身旁龍舌蘭的葉片。「小時候我不太合群,老是受欺負,敏珍個性比較強,總是為我出頭,我挺感激她的。」  

  嗯,不錯,聽起來很像英雄救美以身相許的故事,只不過性別錯了個位而已。  

  「後來呢?」本來只是隨口問,現在卻來了興致,想要知道後續結果。  

  「後來?」他愣了愣,顯然沒有料到她會對這樣的話題有興趣,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對,後來。」她加重了語氣,樂意提醒他,「你對她說你喜歡她了?」  

  「沒有……」好不容易恢復正常的臉面二度泛紅,他擺手,有些結結巴巴。  

  「這麼說,是她喜歡你,先向你表白的。」體會他話中的意味,她恍然大悟。這樣二選一的答案,非此即彼。原來是孫敏珍先追喬予浩的呀,若真是這樣,摒棄其他的偏見,她還真想向孫敏珍討教討教,是如何將喬予浩追到手的。

  「也不能這樣說。」他在她對面坐下,「其實,當時我也喜歡她的,只是不敢說出口而已。」  

  裴文有些啼笑皆非。這個人,真的有必要誠實得如此厲害嗎?這般坦誠的語氣,叫她即使想要生氣也不知道該發洩在哪裡。  

  「既然這樣,那為什麼要分手?」其實心裡早就有了答案,但是還是要等他親口說出。  

  喬予浩無奈地笑了笑,搖搖頭,「敏珍有很多的夢想,我不能幫她達到。她希望我能有一番大作為,而我只喜歡擺弄花花草草,對其他的不太感興趣,所以她總是說我沒有出息……」  

  「所以沒有辦法再維持彼此的關係了。」她接話,幫他說完了下文。夢想,依她看,是野心才對吧?也許當初年少時,孫敏珍是真的喜歡喬予浩,但是未來的事情,誰又說得清楚呢?光是看她在家鄉大擺豪宴的做法,也知道她是個多麼虛榮的女人,釣了金龜婿,不招搖一番豈不是對不起自己?  

  「大家都有對未來的設想,調解不了,也沒有辦法。」他淡淡地回答,對自己的初戀作了最簡單的結論。

  「你,有沒有後悔過?」她試探性地發問,想要瞭解,這段戀情,究竟在他心中佔據多大的份量。

  嘴上這樣問,心裡卻在暗暗笑自己。原來女人對待愛情的態度都是一樣,眼裡容不下一粒沙子。即使是她,也不能免俗。  

  「沒有。」他肯定地回答,沒有半點猶豫,「我和她,不適合。」  

  年少時也渴望愛情,對於和孫敏珍的分手,也曾黯然神傷,但是隨著年齡漸長,對待感情多了一番寬容,明白沒有融合性的兩人是根本無法生活在一起的。他和孫敏珍,不是彼此需要的那個半圓。  

  那麼,裴文呢,她會是他要的那一半嗎?  

  腦海中不自覺地又冒出這個念頭,強烈得令他都無法控制。  

  他與她,源於一場偶然的相識,是她的不快樂吸引了他的注意。後來,漸升的情愫開始左右他的心,對她逐漸有了絲絲牽掛。明明知道身份上的差距,也提醒自己要控制還沒有氾濫的感情,可是,來不及,在她言辭懇切的請求下,他的心房,輕而易舉被她攻破,脆弱得不堪一擊。  

  認輸了,為她,他願意拋開他失敗的過往,願意試一試他和她之間已經萌芽的感情。  

  ——如果我變得一無所有,你會不會接受我?  

  那一天,她這樣問他,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她,就已經被她打斷。平心而論,他會。如果她的物質上不是那樣富裕,她的身份不是那樣高高在上,他的壓力,會小得多。可是,這樣的想法,太自私,要她拋棄所有跟著他,對她,不公平。

  放棄什麼?執著什麼?愛情故事裡,只有王子和公主才能門當戶對,譜寫童話。而他的愛情,似乎是粗心的故事作者打了盹兒,不小心拉錯了紅線。  

  所以,一切只是玩笑而已,他不應該再貪心太多的。  

  「愛情,不是兩個人互相遷就,而是要彼此融合進對方的生活。」就在他兀自沉思的時候,裴文忽然開口,喃喃說道,似乎在對自己說,又好像是在對他說。  

  呢喃的音量很小,可是,他卻很清晰地聽見。  

  「喬予浩,我很羨慕你。」頭枕在自己的手臂上,裴文撥弄著近處的夜來香,「你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隨心所欲,而我,沒有這樣的福氣。」  

  如果可以選擇,她情願做像他那樣普通的一個人,自主地生活,有著平凡但溫馨的家庭,慈愛的父母。可惜,人生不能選擇,老天沒有給她這樣的權利。  

  她是誰?她是裴氏夫婦的女兒,是順宏國際獨一無二的未來接班人。成功的雙親,名譽的負累,財富的困擾……歡樂而無憂無慮的童年很短暫,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再也感受不到父母對自己的愛,取而代之的,是對她盡善盡美的要求;又從什麼時候,溫馨的家庭生活演變成一場噩夢,變成了父母爭吵的戰場?還有,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學會了冷眼旁觀,開始漠視逐漸變淡的親情?  

  還有很多的疑問,以前,她一直都沒有找到答案,可是現在,直到她也懂得愛人,她明白了。好強的父母無法適應彼此的生活,明明可以試著去包容,可是誰都捨不得退最關鍵的一步,於是只有暫時的隱忍遷就,到了無法再遷就的時刻,矛盾的火山一觸即發,無人倖免。  

  遷就,可以贏得一時的激情,卻得不到長久的愛情。  

  有什麼擋住了本來明亮的光線,接著,一杯水遞過來前。她抬頭,看見喬予浩站在她面前,而自己,早就在籐椅中蜷成小小的一團。  

  想起來了,很小的時候,在看見父母狂怒地爭吵的時候,她躲在門後,維持這樣的姿勢,只是不想去看已經變得面目猙獰的他們,直到暴風雨結束,一片硝煙狼藉。  

  「喝點水,好受些。」他體貼地說道,假裝沒有看見她已經水霧瀰漫的眼睛和眼眸中難以掩飾的受傷。

  「謝謝。」她接過水杯,仰起脖子一飲而盡,這才驚訝地發現裡面還放了蜂蜜,甜甜的滋味,從舌尖一直蔓延到喉頭。從透明的杯底看過去,可以看見他不甚明晰的五官,卻有隱藏不住的關切。  

  一時間有些怔忡,慢慢地將杯子從面前移開,愣愣地看他,本來已經被自己逼回去的淚水卻再也忍不住,一滴又一滴,如同珍珠斷了線,紛紛落下,掉進那只水杯中。  

  「你怎麼了?」見她本來好好的,忽然之間就淚流滿面,喬予浩慌了神,一雙手不知道該怎麼放,猜測著令她傷心難過的原因,「是水不好喝?是不舒服?裴文,你說話啊,不要哭了好不好?我——」  

  聲音嘎然而止,只因為有一雙手,毫無徵兆地,忽然環抱住他的腰,緊緊的,勒得他生疼,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喬予浩、喬予浩……」一直用力用力再用力,狠狠抱住他,將頭埋在他的胸腹間,貪婪地體味他懷中獨有的花草氣息,不住地念他的名字,任由眼淚肆意流下,浸染他的衣衫。  

  「裴文——」喬予浩低頭,凝視埋首在自己胸前的她。這一回,沒有遲疑,他伸手,撫上她光滑如絲的秀髮。

  他的名字,被她此時略微嘶啞的嗓音哽咽著一遍又一遍呼喚,充沛著難以言說的感情,每一次,都重重敲在他的心尖上,緊縮地生疼。  

  他不是善於言辭的人,言語上難以有華麗而動聽的詞彙來安慰情緒氾濫的她。如果可以,他願意承擔她的不堪和傷痛,哪怕是一點點,只要能夠減輕她沉重的負累——那也好。  

  此時才明白,曖昧的情愫早就如花種一般破土而出,經過雨後滋潤,逐漸發芽,成長為愛情的花蕾,只要再努力一點點,再靠近一點點,就可以開花結果,怒放盛開。  

  懷中的人兒慢慢揚起臉,滿面淚痕。明知道她並不如表面上看來那般脆弱,卻還是忍不住被她梨花帶雨的模樣吸引,指尖伸到她的眼角,接住了一滴滑落的淚珠,滾燙滾燙,灼熱了他的手。  

  空氣中花香浮動,異樣的感覺在他和她之間滋長。指尖的那滴淚珠沿著他的手指慢慢地滾落,一直延伸到他的掌心,化為一道長長的痕跡。  

  這樣的環境,這樣的場景,這樣的氣氛,彷彿是受了某種蠱惑,他不由自主地緩緩低下頭,漸漸貼近她的臉龐,看著她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在她眼底顫動。帶著一點疼愛,帶著一點憐惜,在她雪白的額頭上印下輕輕的一吻,沿著她的眉骨,蜿蜒而下,眼睛、臉頰、鼻樑,最後在紅潤的嘴唇上,所到之處,一下又一下,都留下了他虔誠而又專意的無言深情。

  沒有睜開眼睛,沒有看見他的表情,沒有聽到他的聲音,卻能夠從他的肢體動作中,體會到他對她的情意。

  莫名地欣喜,難以言喻此時此刻的那種快樂幸福的感覺。找了很久很久的東西,她在喬予浩身上,終於得到了。

  「不要哭了,好不好?」  

  溫熱的嘴唇終於離開了她的面龐,接著是包含幾分寵溺的溫柔話語在她耳邊響起,眼角有粗糙的摩挲觸感。睜看眼,看見喬予浩的手指停留在她的眼角,輕柔揩拭她殘留的淚珠。  

  傍晚有幾分泛紅的陽光透過玻璃射進來,在他週身形成一道光環,很是耀眼。她拉住他的手,湊上自己的臉,在他的掌心輕輕摩挲,嘴角露出的笑意洩漏了她此時的心情。  

  一隻手被她牢牢地拽住,喬予浩伸出另一隻手,從她肩後繞過,只是輕輕一攬,她整個人就順著他的動作向前靠,更加密實地貼在他的胸膛上,再也找不出半點空隙。  

  他站著,她坐著,抱著她,埋首在她的秀髮中,他輕輕歎息:「裴文,你要的,真的是我嗎?」  

  間接地發問,迂迴地試探,他回答了長久以來他一直迴避的問題,靜靜等待她的答案。  

  她的手,從他的腰間漸漸向上,摟住了他的脖子,最終與他對視。綻放開笑容,笑意更深,她給了他答案:「是——如果你是喬予浩。」  

  他當然是喬予浩,世界上獨一無二,只此一家。  

  「你真的確定了嗎?」還是要為彼此留下空間,容她有思考的餘地,不會在將來後悔莫及,「我除了感情,一無所有。」  

  「我沒有比你好到哪裡去。」她笑得更加燦爛,以至於還有淚痕的面頰配上這樣的笑容很是滑稽,「除了財富,我也一無所有。」  

  很好的結局啊,她不需要他有其他,要的,就是他對她沒有摻雜其他物質利益的感情。  

  「那,我能為你做什麼?」還是想要為她付出,來證明自己的話並不是口頭上的空頭支票。  

  她的頭,靠向他,視線越過他的肩膀,看向他身後開得一片茂盛的玫瑰,輕輕開口:「如果可以,喬予浩,請你愛我。」  

第9章(2)  

  「大律師深陷情網,對簿公堂為紅顏。」  

  週末娛樂版的標題有夠轟動,導致報紙銷量直線上升。整個版面,沸沸揚揚的,長篇累牘、不厭其煩地大肆渲染金牌律師童記禮和順宏國際現任總裁裴文之間若有似無的曖昧關係。  

  異常清晰的幾張照片,有對視微笑的,有相擁而立的……配合文字的說明,一場明爭暗鬥的遺產官司,因為有了對兩人關係的臆測紛紛而變得撲朔迷離,給了大家無盡的遐想空間。  

  「浩哥——」提心吊膽地看著喬予浩自報紙中抬起頭,小蒙小心翼翼地叫他,仔細觀察他的神色,吞了吞口水,「其實,也許,或者,裴小姐和那個童記禮之間的關係並不是報紙上所說的那樣……」  

  「我知道。」喬予浩平靜地回答,將報紙折好放在一旁的角櫃上,看了一眼對他反應有些意外的小蒙,「這些捕風捉影的花邊新聞,哪天沒有幾條,何必當真?」  

  不是真的沒有感覺,看見她對其他男人綻放的如花笑顏,他也覺得泛酸水。之所以可以對這樣煽情的報道一笑置之,是因為那一天,他和她有了對彼此的承諾,信任,是維繫人與人之間關係最基本的要求,而他,相信她。  

  「對對對,這些小報,一天到晚都在追蹤別人的隱私,相信他們才怪呢。」小蒙立刻連聲附和,為了表示同意,拿起報紙就扔進垃圾桶,嘖嘖出聲,「特別是童記禮,要是那一天沒有在報紙上出現,我才真的以為太陽要從西邊出來了呢。浩哥——」他拍拍喬予浩的肩膀,「你不用擔心,我看裴小姐還是比較喜歡你。」  

  不是他小蒙信口胡說,自從浩哥和裴小姐參加完孫敏珍婚禮回來以後,他能感覺出兩人之間關係的緩和轉變。裴小姐還是每日會定時來花屋,浩哥還是會如往常那般為她選花,可是,他們之間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微笑,都帶著那麼一點——嗯,一點說不出來的味道。  

  好奇死了,真想要問問浩哥,他和裴小姐之間究竟進展到了什麼程度,他們現在的關係,到底算不算戀人啊?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眼睜睜看著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而且還是條件報好的那種,慢火慢熱的浩哥再不加把勁,裴小姐就真的要被童記禮給奪走了吶。  

  「小蒙,天氣很熱嗎?為什麼你一直冒汗?」  

  「啊?有嗎?」小蒙下意識地抹抹額頭,還真有一把冷汗在手,訕訕地乾笑了兩聲,掩飾自己的緊張,「穿得太多,是有點熱。」  

  其實怪委屈的,他這樣著急是為了誰啊?  

  眼看著小蒙佯裝去脫衣服躲避尷尬的模樣,喬予浩在他身後笑了笑,微微搖頭。  

  他當然知道裴文比較喜歡他,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放棄對他的追逐,即使是在他委婉的拒絕下,她仍然堅持,不曾退縮。其實心裡真的很佩服她的勇氣,如果換成他,恐怕早就已經打了退堂鼓。  

  看了看掛鐘,算算時間,和她相約的時間也快要到了。今天,是她要求,要他為她講解的溫度和濕度對花卉的影響。

  如果這也算是戀愛,那麼他們戀愛的模式還真是奇怪,每一次約會,話題都和花脫不了關係,不是他在講,就是她在問,興致勃勃,不見乏味。  

  是不是花為媒?因為當年送她一盆春蘭蝶花,所以冥冥之中,有了他們今日的緣分?  

  「喬予浩,如果可以,請你愛我。」  

  還有什麼不可以?他的整顆心,已經完全用在她的身上,即使現在要抽身而退,只怕也是落得心碎滿地的下場吧?

  他知道她在等待,在等待他對她的表示。他愛她,真的愛她,有三個字,深藏在心中,想要對她說,一個人獨自模擬了千百次,可是每每面對她,字詞在舌尖縈繞,卻怎麼也鼓不起勇氣開口說出。他看得見,每次他開口時她的欣喜,每次他嚥下嘴中話語時她的失望。  

  如何才能讓她明白?如何才能讓她知曉?  

  他的目光,轉向櫃檯上早已準備好的禮物,心中已經暗暗做了決定:今天,無論無何,他會將自己最想要說的東西,清清楚楚地告訴裴文。  

  ——一定!  

  「對這場官司的結果,你很失望?」  

  裴文利落地在文件上簽字,遞給對面的陸家喻,看他猜不出什麼心思的表情,問道。  

  「我說沒有,你會不會相信?」伸手接過,陸家喻合上文件,聳聳肩膀,反問她。  

  「我不知道。」裴文搖頭,很誠實地回答。陸家喻這個人,太深沉,他在想什麼,她根本無從知曉。

  陸家喻仔細打量她含著笑意的面龐,半晌之後,才緩緩開口:「官司輸了,但是,我不會認輸。」

  本來以為她會詫異震驚,會對他不放棄的姿態加以追問詰難,可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她對他作出這樣的答案之後,她只是看了他一眼,接著低下頭,自言自語地說了些什麼。  

  她嘟噥的聲音很低很輕,他能夠勉強聽得見的,只有幾個字而已。陸家喻皺起眉頭,對她模稜兩可的呢語不明所以。

  ——那就好……  

  三個字,沒頭沒尾,她想要表達的,究竟是什麼意思?  

  心中有疑惑,但是長久以來鍛煉出來的忍耐能力令他很好保持沉默,靜靜等待她的下文。  

  「你進公司也有一段時間了,對各部門的情況有什麼意見?」她仍舊沒有抬頭,漫不經心地拿起一旁的筆,一邊問他,一邊在白紙上隨意塗畫。  

  「你想我怎麼回答你?」他站著,只是隨意地瞟了一眼,很輕易地就能看出她在紙上勾勒的是一朵蘭花的圖案。

  似曾相識,如果沒有看錯,她畫的,應該是她桌上這盆看起來很名貴的蘭花花種吧?聽說前段時間,她還因此和陳洪文鬧得很不愉快。  

  「該怎麼說,就怎麼說。」她簡短地回應他,專注於手上的工作,嘴角微微上揚,有著不易察覺的笑意。

  「如果只是例行公事聽匯報,那我只能回答你,一切正常,沒有問題……」注視她嘴角逐漸浮現的微笑的花紋,他有些驚訝,那樣的笑意,很明顯,是來自心底的快樂,比起她往常秀美但呆板的表情,整個人都生動了起來。

  她笑起來,真的很像一個人,很像很像……偏偏這樣的笑容洋溢在她臉上,多了一點純真,少了些許輕浮。

  「這一次,我要聽你的實話。」她終於抬起頭,剛好對上他若有所思的眼神。  

  那樣的眼睛,深不可測,黑瞳之下,隱隱有什麼東西在湧動。他不太像母親,沒有繼承她張揚不羈的個性,反而多了內斂沉穩。  

  他們都沒有遺傳到他們美麗而又精明的母親的優點,兄妹之間,這算不算是唯一的相似點?  

  「不打算再縱容下去了?」在她的注視下,陸家喻有些尷尬地別過頭,奇異地感受自己內心正在起著某種奇妙的變化。  

  「我想解決一些事情,再開始一些事情。」她托腮,一隻手拿起那張畫稿,舉到自己面前,紙面的邊緣遮住了陸家喻下半部的臉,只露出了他的眼睛。  

  他看她,似在猜測她的用意;她也看他,很耐心地等他給她答覆。  

  「這一年來,人員調動很大,基本上所有關鍵職能部門的負責人都被換掉。」陸家喻終於開口,緩慢地說道,「財務部的賬本做得很精細,看不去什麼紕漏,但是太完美了——」他的手在桌上輕輕拍打著,看了裴文一眼,「對於順宏國際這樣一個大公司,進出資金有多少?近一年來的賬目表,非但沒有修改的痕跡,甚至沒有一筆賬出過錯,你信嗎?」

  「不信。」她肯定地回答他,在心裡歎服。他的觀察入微,不是她能夠達到。這是不是代表,她的決定沒有錯,她可以放手去做她想要做的事情?  

  「你並不是大家所想的那般糊塗。」收回手,他看她,做了一個中肯的評價  

  「謝謝你的讚美。」對於他難得揶揄的語氣,裴文並不生氣。她不說,不代表她什麼都不知道。底下的人怎麼評價她,通過童記禮,她也有所耳聞。拉開一旁的抽屜,拿出一個文件袋擺在桌面,推向陸家喻,點頭示意他打開。

  陸家喻接過,抽出裡面的東西,仔細翻閱了之後,抬頭看她。  

  「不用懷疑,這些都是最權威的資料。」對著他有所疑問的眼睛,裴文交疊雙手,「我給你這個權利,你只要放手去做就好。」  

  「你的動機很可疑。」陸家喻挑眉。  

  「我的動機並不重要,關鍵在於,你也贊成我的做法,不是嗎?」她很舒暢地笑,早就篤定了結果。

  「我想,過段時間,焦點不會再是你和童記禮的緋聞。」他瞟了一眼桌上攤開的報紙,下了結論。

  「但願如此。」順著他的視線,她看向那份今早劉秘書送來的報紙,忽然之間有些想念起一個人來。

  她的眼神開始縹緲起來,心思明顯已經不在他們的對話之上。陸家喻很識相地站起身,拿起文件袋,沒有打攪她,自己向門外走去。  

  開門和關門的聲音拉回了裴文飄遊的神志,她收回視線,看向一旁的春蘭蝶花,伸出手指撫摸它綠色的葉片,不經意發現了盆底露出的相框的一角。  

  怔忡了一會,她將花盆移開,慢慢拿起相框,拿手擦去玻璃上堆積的厚厚的灰塵,露出了下面的相片。凝視了裡面三張笑容燦爛的臉龐好一陣,她的手,伸到相框後面,拉下轉軸,然後,端端正正地,將相框擺在了桌面最顯眼的位置。

  父親仍然是父親,母親仍然是母親,不管他們後來如何,在舊相片記錄下的歲月中,不可否認,他們給予她的快樂,即使很短暫,仍然值得她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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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17 15:05:37

第10章(1)  

  順宏國際大廈前,人來人往之間,只一眼,喬予浩就可以看見走出來的裴文。白色的風衣,黑色的長褲,顧盼之間,柔美動人。  

  站在街對面,他向她揮手,顯然她看見了他,微微露齒,臉上洋溢出笑容,就朝他的方向走過來。

  他有些緊張,背在身後的手握緊了精心包紮的長條形的禮盒,思索著待會如何才能做到坦然自若地將禮物送出去。

  進退之間,忽然看見曾在法庭上作為原告出席的陸家喻走出來,叫住了裴文,拿出紙筆遞給她,隨後低聲說了些什麼。裴文點點頭,似乎表示同意。  

  「你還真是謹慎。」在文件上簽下自己的名字,裴文將筆還給陸家喻,看了不遠處等候的喬予浩一眼。

  「小心駛得萬年船,有了你的簽字,比較保險。」陸家喻收回紙筆,笑了笑。裴文要他放手做的事情,牽連的關係巨大,即使有了裴文的保證,還是事先有些遠見才好。  

  「大不了是賠了順宏,我求之不得。」該來的,終歸要來,她的介入,只不過是起了催化劑的作用而已。

  明爭暗鬥,若是她輸了,倒也好,卸下了一身負累,落得悠閒自在。  

  「真心話?」她的表情不像是在做秀,有那麼幾分真真切切的渴望,倒真讓他驚詫她居然會將順宏國際的價值看得如此之輕。  

  「真心話。」她點頭,目光飄向一直關注他們的喬予浩。  

  順著她的視線,陸家喻看見她目光的焦點凝聚在對面街角處站立的男人身上。普通的相貌,普通的穿著,沒有什麼出眾的地方,混在人群中,實在是平凡的不能再平凡。  

  「我喜歡他。」  

  直到裴文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陸家喻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走了神。收回目光,看見裴文已經轉過頭,看著他。

  見他一向看不出心思的臉上露出些許的不自然,顯然是沒有料到自己會對他說這樣的話,裴文微微笑了笑,對他說:「對不起,一時間忍不住,就說了。」  

  不止他不明白,連她也有點搞不清楚,居然可以這樣毫無心防地在他面前說自己的心裡話,究竟是什麼原因呢?是不是真是天生的那份骨肉相連,即使是對立,也沒有辦法切斷彼此之間難以言說的親情?  

  「沒關係。」他略微有些尷尬,卻不是因為她看穿了他的心思,而是面對她,他突然有一種衝動,居然想要伸手拍拍她的肩膀,說幾句跟他雄心壯志沒有關聯的話。  

  「那就這樣吧。」看著綠燈已經亮了,她揮手,與他道別,踏上人行道,跟在人群後面過街。  

  「喂——」  

  走了一半,不期然,身後又響起陸家喻的聲音,她回頭,見他立在原地,繃緊了下頜,硬生生地開口:「戀愛與婚姻,自己要好好考慮清楚,畢竟是一輩子的事。」  

  難得他會有那樣彆扭的樣子,裴文笑起來,在自己的耳朵上比了比,示意他,她已經聽見了他的話。隨後,她伸出手,指指自己,再指指他,做了OK的手勢。  

  ——你也一樣。  

  如果祝福真的管用,她願意將這樣的祝福送給他。  

  心情空前愉悅,她轉過頭,注視已經走到對面人行道前準備迎接她的喬予浩,加快了腳步,想要好好地依偎在他懷裡暢快地笑一場。  

  「裴文——」  

  「裴文!」  

  同樣高分貝的聲音,一個在驚懼,一個在咆哮,只不過是一剎那的時間,迫人的壓力向她逼近,只見眼前喬予浩本是微笑的臉驟然變色,五官迅速扭曲,用盡了全力,大步向她跑來。  

  人群在哄散,還有紛紛擾擾驚恐的叫聲,她眼角的餘光瞟到斜對面橫空衝出來的黑色轎車,瞄準了她,直直地衝來。

  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她想要跑,卻邁不開腳步,眼睜睜地看著車子距離她越來越近,近得她可以透過擋風鏡看見駕座上裴巧雲那張佈滿恨意的臉和血紅的雙眼。  

  電光火石之間,她的雙臂被已經跑到跟前的喬予浩狠狠一拉,幾乎是同時,後背心被人重重推了一把,來不及呼痛,前後雙重作用力已經使她飛撲向前,被喬予浩緊緊抱住,雙雙滾落在地。  

  刺耳的碰撞聲震懾了她的耳膜,心臟猛然收縮了一下,裴文自喬予浩懷中抬起頭,被眼前的一片血色障迷了眼睛。

  車已經停下,從裡面走出了神情呆滯的裴巧雲,車頭凹了下去,沿著地面上逶迤的長長血跡。幾米開外,俯臥著頭破血流的陸家喻。  

  救護車在奔馳,爭分奪秒在爭取著時間。  

  裴文坐在車裡,依偎在喬予浩身邊,屏住了呼吸,盯著對面昏迷不醒的帶著氧氣罩的陸家喻,手,緊緊絞住喬予浩的。  

  「放鬆些,醫院就要到了。」她冰涼的手,帶著濡濕的汗水,感受到她的緊張,喬予浩用力握住她的手,不停地安慰。  

  心,不由自主緊縮成小小的一團。醫院,這個簡單的名詞,卻勾起她不愉快的回憶,令她想起一年前,她的父母,也是在送往醫院之後,搶救無效而身亡。  

  當時她不在他們身邊,等接到通知趕往醫院,一切都已經晚了,她看見的,只是從手術室推出來的蓋著白布的兩具冰涼的屍體。木然地在醫生的指示下,她確認了他們的身份,也許是已經漠視得太久,她並沒有什麼痛徹心扉的感受,只覺得父母的去世,對他們、對她,都是一種真真切切的解脫。  

  可是為什麼,現在面對傷重的陸家喻,她的心,在不停地抽搐疼痛,難以喻說?  

  禁不住打量陸家喻血色盡失的面容,忽然看見他的手指動了動,接著艱難地轉過臉,看向她,努力地抬高脖子。

  「他想要和你說話。」負責的醫護人員摘下陸家喻口鼻間的氧氣罩,經驗老道地對裴文發話。  

  略微遲疑了一下,裴文慢慢移動腳步到陸家喻身旁,蹲下,靜靜地看著他。  

  「說實話,我有些後悔。」大口大口地呼吸,陸家喻盯著她,一字一頓地開口,對她露出慘淡的笑容。週身疼得厲害,痛覺幾乎要令他放棄說話,但是意志卻提醒他,要是現在不說,恐怕就再也沒有機會。「雖然不太願意,但是——裴文,我不得不承認,我沒有辦法討厭你。」  

  明明應該恨她的,畢竟因為是她父親的關係,他才會年紀小小地失去母親的疼愛。縱使並沒有存心刻意去報復她,但是對於應有的一切,他明明可以冷眼旁觀,但是為什麼,他就是做不到?甚至在危險關頭,行動居然先於意識,做出了這麼瘋狂的舉動,把她推離了死亡的懷抱,而將自己置於萬劫不復的境地?  

  是不是無論再怎麼反抗,與生俱來的親緣關係,無法改變的事實,令他血液因子中,就有保護她的這份衝動?

  「裴文——」胸臆間突如其來的一陣疼痛使他止不住開始咳嗽,每說一個字,都疼痛難忍。「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內疚一輩子?」  

  「你不會死的。」眼見他的嘴角溢出鮮紅的血跡,她伸出手,牢牢握住他比她還要冰冷的手,像是在對他說,也像是在對自己保證。  

  她騙不了他,即使語氣很正常,但是慌亂的眼神已經洩漏了背叛了她。費力地搖搖頭,他抬起手,用力舉起,想要摸她的臉,「如果真是這樣,那也好,裴文——這是你裴家欠我的。」  

  用力回握他的手,想要盡力使自己的表情再兇惡一些,語氣再歹毒一點,才能配得上他此刻說話的內容,但是每說一下,心臟就抽搐一下,感覺全身的血液齊刷刷地湧向大腦,眼前一片血色,混淆了他的視線。  

  「陸——家喻!」裴文心驚肉跳地看著他嘴角本來緩慢流出的血絲逐漸變成他不斷地嘔血,模糊了他的面容。

  「血壓降低!」  

  「心跳減弱!」  

  ……  

  恍惚間,有人在叫喊,接著是她和陸家喻緊緊握在一起的手被硬生生地掰開。她被排擠在外,只能隔著圍在陸家喻身邊忙忙碌碌的人,看見他的手,無力地垂下。  

  眼皮在跳,她摀住嘴,制止自己想要失聲尖叫的衝動,不住地後退。  

  一雙手,由後環過她的腰身,將她密實地抱住,為逐漸發冷的身軀,輸送了點點溫暖。  

  彷彿找到了依靠,她回頭,將臉埋在喬予浩的胸膛,雙手摟住他的脖子,懦弱地不願意去看後面的情景,哽咽地開口:「我會——如果他死了,我會內疚一輩子。」  

  「裴小姐,你在開玩笑吧?」負責筆錄的警察一臉不敢置信地望著裴文,像是聽見天方夜談一般,「每個目擊者都在指證,你居然說這場車禍只是意外而已?」  

  「抱歉。」不想再多說一句話,裴文轉過身,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手術室上亮著的紅燈,有些疲憊地回答,「如果你對我的證詞不滿意,等我律師來了,請和他說。」  

  她從來不是善男信女,但是此刻,卻無比渴望有神明的存在,能夠聽見她誠心的禱告,讓陸家喻平安無事。

  碰了一鼻子灰的警察聳聳肩膀,沒趣地合上記錄本,轉向一旁的喬予浩,「喬先生,等醫院的事情處理好之後,還要麻煩和裴小姐你到警署走一趟。」  

  「我明白。」喬予浩很合作地點點頭,在筆錄上簽字。  

  「哦,對了。這是我們在現場找到的,沒有人認領。你看看,是不是你或者裴小姐的?」  

  「是——謝謝。」看見自己早先準備好要送給裴文的禮盒,喬予浩偷偷瞄了一眼裴文,見她背對著他們,一動也不動,對他們之間的對話並沒有在意,半是慶幸半是失落地接過,伸手撫過包裝的紙面。  

  長條形的禮盒已經不復原先的規整模樣,周圍或多或少地凹陷下去,彩紙還有幾處明顯的劃痕,皺巴巴的,想當然,裡面的東西也好不到哪裡去。  

  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氣,卻沒有想到遇見這樣的意外,現在送給她,無論如何,都顯得不合時宜。  

  想了想,最後決定放棄,趁著裴文沒有注意,他悄悄地將禮盒放在一旁的椅子上。  

  「裴文——」試探性地叫她,他的手,搭上她的肩膀,感受她緊繃的身體,不免心疼起來。  

  裴文的身子顫動了一下,終於慢慢回頭,黑色的眼圈和充血的眼睛使她看來憔悴不堪,嘴角動了動,她困難地開口:「是不是一輩子,都注定我得不到親人的關愛?」  

  她的語氣有著異乎尋常的脆弱和孤獨,令她忽然倒退回了一年以前的那個裴文,漠然而又麻木。  

  ——「我會——如果他死了,我會內疚一輩子。」  

  想起她說的話,再看她帶著幾分木然的表情,心,為著她這樣的轉變而深深疼痛起來。忍不住地,他輕輕摟她入懷,柔聲安慰:「裴文,堅強些。無論怎樣,至少,你還有我。」  

  好不容易令她恢復燦爛明媚的笑容,怎麼能允許時光倒流,奪取她本該擁有的幸福快樂?凝神看了手術室仍然還亮著的紅燈一眼,他的心房,也在咚咚作響,暗暗祈求上蒼,公平一些,千萬不要這麼殘忍,奪走陸家喻的生命。

  這樣的想法出於他的自私,是明白她到底是個死心眼的人。他不願意因為陸家喻的死,而使她在接下來的歲月裡生活在無休無止的內疚之中。  

  他低沉的話語,輕易地安撫了她浮躁不已的心,安靜地趴在他的胸間,僵硬的身體逐漸開始放鬆。

  「裴文、裴文、裴文……」他不住地細細念叨她的名字,手在她身後輕輕拍打她的背,盡量使她感覺舒服自然。

  手術室的燈忽然熄滅,他一時愣住,懷中的裴文也打了個激靈,瞬間站直了身子,兩個人的目光,粘在緊閉的手術室的門上。  

  「誰是陸家喻的家屬?」不多時,一位醫生走出來,淺綠色的手術袍上還有斑斑的血跡。  

  「我……」她的嗓子無比嘶啞,乾澀得厲害,明明想要完整地說出一句話,可是發出來的,只有這一個字而已。心提得老高,不知道醫生接下來所說的,宣判的究竟是陸家喻的生,抑或是死?  

  「傷勢太重,我們已經盡力。」看著面前兩個人聽見這句話後血色盡失的臉,醫生取下手套,摘下口罩,露出很欠扁的笑容。「手術很成功,接下來恢復如何,就要看他自己的努力了。」  

  懸了半天的心終於落下,直到聽清楚了這句話,裴文才感覺腳步發軟,踉蹌了一下,眼看著就要跌坐在地,幸虧喬予浩即使攙扶了她一把,才勉強站直。  

  「你聽見了沒有?」裴文緊緊拽住喬予浩的臂膀,語調激動得不成樣子,「他沒事了,沒事了……」

  「我知道,我知道……」見她一臉差點就要喜極而泣的樣子,喬予浩連聲應答,長長吁了一口氣,摸摸自己的額頭,也是冷汗一把。擔心了一夜,到現在,終於算是雨過天晴,這才想起,從昨天下午到現在,裴文滴水未進,相比已經是飢腸轆轆,連忙安置她坐下,開口說道:「你先休息一下,我出去買些吃的給你填填肚子。」  

  他不說,還沒有覺得。神經一鬆弛,肚子還真的在咕咕作響。裴文點點頭,看著喬予浩離去,剛要閉上眼睛休息,又掛念陸家喻,想了想,站起身,卻不經意瞥見放置在旁邊靠椅上的皺巴巴的盒子。  

  伸手拿起,原來是一個禮盒,從精心設計的包裝方式,明顯可以看出之前包裝的精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外力的衝擊,整個形狀發生了變化,漂亮的包裝紙也髒得不成樣子。  

  一時間好奇起來,撕開包裝紙,拆開禮盒,驚訝地發現放在裡面的是三朵紅色玫瑰花,長梗上的刺被剔除地乾乾淨淨,只是花瓣凋零,不復之前鮮艷的色澤,還有長梗,也彎曲成不自然的形狀,可惜了。  

  視線逐漸下移,發現禮盒右下角有一張折疊好的小字條。輕輕將它抽出來,沿著對角線展開,一眼就看見了上面工工整整的字跡——  

  「給裴文。  

  ——喬予浩」  

  好簡單的幾個字,沒頭沒腦,嚴格說來幾乎不能算是一句完整的話,可是她卻明白了。  

  說不出的話,他採取了另一種委婉的方式來表達。也不錯,至少,安撫了她不安定的心。  

  臉上逐漸有笑意浮現,裴文將禮盒和小小的字條貼近自己的胸口,有一股暖暖的感動在裡面湧動。

  他教過她的,她怎麼會不知道?三朵玫瑰花的花語,代表的,只有一個含義。  

  ——我愛你!  

第10章(2)

  「你真的決定這樣做?」  

  逐一將要點記錄完畢,童記禮合上記事本,確定性地再問了對面的裴文一遍。  

  「記禮,今天這句話,你已經問了三次了。」裴文提醒他,「什麼時候,講究言簡意賅的童律師也開始�嗦起來了?」  

  「我不是囉嗦。」童記禮拉長了尾音,特意強調,「只是這件事關係重大,我想要請你三思而後行。」

  「我已經考慮得很清楚了。」裴文肯定地點頭,語氣很堅決,表示自己並不是一是衝動。  

  「說起來真好笑。」童記禮覺得很是不可思議地摸摸鼻子,「當初爭個你死我活的,現在你可好,要將大好江山拱手相讓,不覺得可惜?」  

  「你說呢?」裴文開始笑,將問題拋回給他。  

  「算了,我是個局外人,再怎麼說,也只能給你建議,至於決定,還是你自己下比較好。」更何況,最近還有更加磨人的事弄得他焦頭爛額,既然文文這邊已經快要雨過天晴,他也就不用再擔心了。  

  「我這邊,會盡快處理;至於你,準備什麼時候亮底牌?」站起身,收拾好文件,童記禮問得別有深意。

  「如果陸家喻沒有料錯,今天是極限了。」她沒有看錯,陸家喻確實屬於有商業天分的那一類人,傷癒之後工作效率高得驚人,公司內部有什麼問題,根本就逃不出他的眼睛。  

  「他能夠在那場車禍中死裡逃生,運氣果然不錯。」一個多月前的大新聞,現在想起來,都還心有餘悸。

  「記禮——」  

  「好、好、好。我不說,可以了吧?」見裴文皺起了眉頭,明白她對這件事情多麼忌諱,童記禮在自己嘴邊比了個噤聲的姿勢,想了想,「你真的不起訴裴巧雲?」  

  裴文沉默了一會,搖搖頭,「沒有這個必要。」  

  醫生已經證明,裴巧雲有中度的精神分裂症,在思維和感情方面極度紊亂。那天去醫院看她,見她時好時壞的模樣,心底還是有些酸楚。  

  適當地多一些寬容,對大家,都有好處。  

  「文文,我真不知道,這樣的轉變,對你是好,還是壞。」以前的裴文,臉上哪會有這樣柔和的表情?現在的她,不僅學會了關心自己,還學會了顧慮別人。  

  「既然不知道,那就祝福我吧,祝福我的將來,過得越來越快樂。」她微笑,將手伸到童記禮面前。有些包袱一旦放下,不僅是身體,連心靈,也變得輕巧無比。.  

  「祝福你。」當事人都這樣說了,他還有什麼可以操心的?看了一眼擺放在桌上的那個醒目的相框,還有一旁綠意盎然的春蘭蝶花,還是忍不住問她:「告訴我,是不是他改變了你?」  

  還是想不通,明明是生活在兩個世界不相關的人,為什麼可以彼此吸引,相互融合?  

  「也許,是他的平凡吸引了我。他的生活,是我一直渴望的。」世界上最難的,是能夠真實按照自己想法去生活的人,喬予浩,算是一個異類了。  

  他和童記禮不一樣,沒有出色的外表,沒有過人的智商,但是她不在乎,關鍵在於,只有他,能夠吸引她,她要的,也只是他的真情實意。這樣,就足夠了。  

  「看來,我不能再反對什麼了。」明白她如此說的目的,童記禮笑了笑,「不過要記得,喜酒一定要留我一杯。」

  現在不得不相信,愛情的力量果然巨大。嗯,結婚,也許是個不錯的主意。  

  大門忽然被用力推開,緊接著,走進來鐵青著臉的陳洪文,見童記禮也坐在裡面,臉色更陰沉了幾分。

  童記禮轉向裴文,見她沒有動彈,他撇撇嘴,有幾分幽默地自嘲:「看來我和陳總還真有緣。」  

  「別和我來這一套!」陳洪文瞪了他一眼,不顧門外有人在打探,大步走到裴文面前,隔著辦公桌與她對視,將手中的資料一扔,紙片頓時在桌上攤開一片。  

  「我要求立刻解雇陸家喻!」他鬆了鬆領帶,幾乎是在咆哮。  

  「為什麼?」相對他的憤怒,裴文的反應異常平靜,甚至放鬆了身體,靠向椅背,不急不徐地問他。

  「因為他藐視上司,還擅做主張,越俎代庖!」好他個陸家喻,幾乎是在不知不覺之間,就悄悄地深入了財務部和人事部調查。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之際,陸家喻的雷厲風行,幾乎已經將他的勢力連根拔起,再這樣坐視不理,豈不是要被他爬到頭上去?「他調查我主管的部門,還調出所有的原始資料查看,是誰給了他這麼大的權利!  」  

  「我。」裴文很鎮定地開口,跟著看陳洪文的臉上浮現出不敢相信的表情。  

  「你?」聽她不加否認地回答,陳洪文愣住。本來只是憤怒中的一句指責,沒有想到一語成真,幕後支持陸家喻的,真有其人。  

  「記禮,你先出去好嗎?」  

  童記禮看了看發怔的陳洪文,朝裴文點點頭,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就在門外,若是有什麼突發狀況,就叫他。

  「洪文——」見童記禮退出門外,裴文才繞過辦公桌,站到陳洪文的身旁,輕輕喚他。  

  「你,為什麼這樣做?」手緊握成拳,狠狠地抵在寬大的桌面,陳洪文盯著裴文,咬牙發問。  

  「那你呢,你為什麼又要這樣做?」她反問,視線沒有離開過他的眼睛。  

  那樣洞悉的眼神令他呼吸都變得異常艱難,別過臉,有些不自在地開口:「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洪文,不要再騙我了。」她歎息,一頁一頁地撿起他先前扔在桌上的資料,「這一年來,人事調動為什麼這麼頻繁?進出賬目為什麼這麼精準,連小小的誤差也沒有?還有本來已經決定好的投資項目的資金為什麼莫名其妙地挪作他用?即使我不是經商的材料,但是好歹,我也看得出端倪。」  

  原來她知道,而且知道得還這麼清楚,原本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沒有想到,到頭來還是功虧一簣。

  「為什麼,你可以這麼瞭解?」視線停留在她手中的紙張上,那上面的證據,掘地三尺,令他所有的一切都無所遁形。  

  「不要忘記,童記禮是律師,他只是稍微耍了些手段,向參與的會計施壓。」實在應該感謝記禮的,若不是他的提早發覺,繼而堅持要她入主順宏親自調查,恐怕順宏國際也快要應了媒體的話,江山易主了。  

  「又是童記禮!」恨恨的,陳洪文忽然轉過身,直直盯著裴文開口,「文文,你情願相信童記禮,都不願意相信我!」  

  他的眼睛充血得厲害,以至於裴文感覺他看自己的眼神帶著那麼幾分兇惡。  

  「要不是因為你,我早就已經離開順宏國際,你知道嗎?」他苦笑,頭一次,在她面前,說出自己的心聲。暗戀真的是很痛苦的一件事,特別當你喜歡的對象的心,根本就不在你身上的時候。「文文,你為什麼不能試著喜歡我呢?」

  知道她不喜歡經商,討厭商場無情的爭鬥,所以他義無返顧地承擔起運營順宏國際的重任,想要為她多分擔一點才好。原以為這樣的舉動可以使他更加貼近她,沒有想到異常繁忙的事務卻佔據了他大多數的時間,等到他幡然醒悟,她的生命中,已經不知不覺多了一個童記禮。  

  他努力過,嘗試過,可是沒有用,這叫他如何甘心?他這般用心經營順宏是為了誰?心理天秤日益不平衡的狀態下,私利在膨脹,結果,他選擇要蠶食鯨吞,要一步步將順宏國際據為己有。  

  童記禮、喬予浩,連那個說不清來歷的陸家喻都可以得到裴文的信任和關心,為什麼偏偏,他不能?

  帶著一點點奢望,他看她,「文文,對我,你究竟有沒有那麼一點點喜歡?」  

  他的要求不高,只要她對他有那麼一絲的感情,他的心,也可以得到莫大的慰藉。  

  「我尊敬你。」她略微沉思,給了他答案。  

  眼底最後的一絲火花熄滅了,陳洪文握緊了拳頭。心痛得很,舌尖上儘是苦澀的味道。  

  是尊敬,不是喜歡,原來他們彼此付出的情感並不是平等的。喜歡,可以讓兩個相愛的人長相廝守;而尊敬,卻永遠都沒有辦法轉變成相愛的動力。  

  「按照規矩,我應該將你革職。」不是不明白他對她的心意,但是感情的事情,容不得拖泥帶水。這麼多年來,她一直將他當作兄長一般尊敬,如果說真有感情,也只能說是親情而已。「但是,如果你願意,仍然可以待在順宏,不過要從最基層幹起,經過人事部考核之後,再一級級提升……」  

  「不必了!」陳洪文忽然開口,打斷了裴文的話,凝視她的眼睛,  「我選擇辭職。辭職信,我明天就會交給你。  」  

  「洪文——」他做出這樣毫無回轉餘地的決定,令她有幾分於心不忍,畢竟,順宏國際能有今天的蒸蒸日上,他功不可沒。  

  「我不需要情感上的施捨。」陳洪文搖頭,忽然笑起來,「其實你壓下這件事,不起訴我,我應該已經很高興了,是不是?辭職總比坐牢好吧?」  

  既然已經開誠佈公,就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了。要他待在順宏國際,每日見她和他人出雙入對,情何以堪?不如選擇離去,當是一個完美的收場,還能值得他將來安慰回憶。  

  「文文,在我離開之前,給我一個擁抱好嗎?」最後的請求了,之後,他會找個地方,好好為自己療傷。

  無法拒絕,裴文伸出雙臂,給了他一個輕輕的擁抱,當是道別。  

  該死心了——連擁抱都這樣輕,即使想要自欺欺人騙自己說她對他有感情都不可能。苦笑著,陳洪文用力回抱了她一下,猛然鬆手推開她,轉身大步向門口走去。  

  「洪文!」  

  見他在她呼喚中停下腳步,裴文對著他的背影,輕輕說道:「你沒有輸給童記禮,我喜歡的,是喬予浩。」

尾聲  

  ——究竟有什麼樣的驚喜等著他呢?  

  有點漫不經心,喬予浩滿腦子都想著昨天裴文給他的電話,想破了頭,也沒有猜出點頭緒。  

  因為陸家喻的意外,沒有想到卻令裴文無意間發現了他本來準備送給她的東西,這算不算是無心插柳柳成行?情不自禁地伸手摸摸自己的臉頰,想起裴文那天在上面狠狠印下的一吻,還有她滿臉興奮不勝嬌羞的模樣……  

  ——糟糕,臉又開始滾滾發燙起來。  

  捧著臉,他叫自己不要再去想。可是越想要制止越是遏制不了,到後來,居然不受控制地浮想聯翩,怎麼也沒有辦法停止。  

  「浩哥、浩哥……」  

  偏偏這時候,花屋外又傳來小蒙的大呼小叫,令他更覺得尷尬。  

  「怎麼了?」喬予浩別過臉,拿起花鏟,假裝是在擺弄一旁的盆栽,想要躲避好奇心旺盛的小蒙的追問。不料已經做好了準備,卻聽見小蒙急匆匆從身旁奔過,停都沒有停一下。偷偷偏頭瞄了一眼,看見小蒙的目標,不是他,而是櫃檯上的電視機。  

  正在奇怪今天的小蒙怎麼轉了性,沒想到他拿起遙控器轉了幾個台,衝他大聲叫道:「浩哥,快來看新聞!」

  新聞每天不就是報道相似的內容嗎?也值得他這樣大驚小怪?喬予浩搖搖頭,沒什麼興趣,直起身,想要繼續干自己的事。  

  「順宏國際近來風波不斷,繼副總陳洪文辭職之後,今日總裁裴文向董事會提交辭呈,正式辭職……」

  「哐啷——」  

  手中的花鏟落地,發出好大的聲響,正在專心看新聞的小蒙回頭,看見喬予浩呆呆地立在原地。  

  「浩哥,你的臉,為什麼這麼紅?」  

  現在沒有時間來應付小蒙的好奇心,喬予浩快走幾步,幾乎是趴在櫃檯上,直直地盯著電視畫面。

  「剛才在路上聽見消息,我還以為是在開玩笑,沒想到,裴小姐,真的辭職了呀……」小蒙在一邊自言自語,滿臉不敢相信。  

  喬予浩根本聽不見小蒙在說什麼,他的視線,早就粘在畫面上出現的正在接受採訪的童記禮身上。

  「我當事人裴文裴小姐已經將名下所擁有的百分之六十一的股份分為三份,包括將其中股份的百分之十一贈予裴巧雲小姐,百分之之二十五的股份贈予陸家喻先生。裴小姐和陸先生持有的股份相當,同為公司最大股東,經過董事會討論,裴小姐辭職之後,陸先生將是順宏國際繼任的總裁……」  

  下面的敏感問題,全部被童記禮的「無可奉告」搪塞,最後演變成了對他私人問題的探詢。  

  喬予浩從畫面上移開視線,腦中還在嗡嗡作響,對發生的事情,還沒有轉過彎來。  

  「老天爺,她真的做了。」他立在原地喃喃自語。真不敢相信,她哪裡來的這麼大的決心和勇氣?

  門邊傳來一陣笑聲,他回神,看見裴文站在門邊,左手拖著一個大皮箱,右手抱著春蘭蝶花,笑盈盈地看著他。

  她什麼時候來的,他居然都沒有感覺到?  

  「我真的做了。」  

  彷彿是在回應他的話,裴文拖著皮箱走進花屋,一直走到還在發愣瞪眼向她瞧的喬予浩面前,踮起腳尖,忽然在他唇上輕點了一下,令他紅潮微退的臉更加「雪上加霜」。  

  「我現在,除了你和這盆春蘭蝶花,以及那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是真的一無所有了。」她放下皮箱,伸出一隻手環住他的腰,仰起臉,開玩笑一般地說。  

  「為我放棄這麼多,值得嗎?」怎麼會不明白她的心思?他感動,伸手摸她的臉,將她落下來的頭髮重新別回耳後。

  「這一回,你倒是聰明了許多。」她很滿意地縮進他的懷裡,毫不吝嗇地讚許。愛情的道路上,她讓了路,用自己的退步填補了兩人之間的鴻溝,令他們重新在一條起跑線上站定,彼此之間不用你追我趕得那麼辛苦。  

  「現在要逃,還來得及,否則將來跟著我,你就只能當賣花婆了。」話是這樣說,手卻不由自主地摟住她纖細的腰肢,緊緊地抱住不願意鬆開。  

  「你是賣花匠,我是賣花婆,很好的一對。」她笑,連眉眼都彎了起來,從他臂彎中望過去,看著小蒙坐在櫃檯裡面尷尬地四處找地方躲。  

  「喬予浩,改天再多進一些花卉,好不好?」抓起他環住自己腰肢的一隻手,她一根根地擺弄他的手指,很好心地建議。  

  「好。」  

  「那,明年,我們再開一家花屋好不好?」將自己的掌心和他的掌心互相交疊,好不愜意。  

  「好。」  

  「如果只有小蒙一個人幫忙,人手就不夠了,我們再請一個人好不好?」五指交叉過他的,輕輕在他手背上畫圈,徵求他的同意。  

  「好。」  

  「可是請人又太貴,不如——」她的眼珠子轉了轉,嘴角揚起來,拉長了聲音,「你娶我,我幫你好不好?」

  「好……」  

  慣性思維就這樣一直答下去,直到話出了口,還來不及收回,就被一隻手擋住了嘴。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不等他回答,她已經舉起她和他的手,狠狠地擊了三下,接著大笑著偎在他胸前,得意不已。  

  一個好好老公,她就這樣騙到手了。悄悄瞧了瞧還在發呆的喬予浩,再瞅瞅一臉憐憫在看她中招的未來老公的小蒙,裴文深深吸了一口氣,感受滿室花草的無限芬芳,心情無比舒暢。  

  幸福和快樂,對於她,現在已經觸手可及。未來,將是一個甜蜜而又美滿的結局。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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