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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21 14:26:49

前言:

  她究竟是招誰惹誰了,
  不過是長得高一點中性化了一點,
  為什麼接連三十六次都被人甩,
  她已經夠悲慘夠可憐了,
  偏那該死的毒嘴男還不放過她,
  非一頓冷嘲熱諷不肯罷休。
  哼,她就不信自己銷不出去,
  瞧,第三十七位白馬王子這不撞上門來了嗎?
  她就知道下一個男人一定會更好——


第一章  

  有人說,秋天是容易失戀的季節。

  在這座鋼筋水泥的都市叢林中,人們戀愛,人們分開。

  歡笑或哭泣,所有的心情起伏,都逃不過,一個「情」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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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嗚嗚——他說過永遠愛我的,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他會……嗚——」雖說現在是上班時間,可程氏企劃公司人事部的辦公室裡,卻傳出不絕於耳的女子啜泣聲,哭得淒慘傷心、楚楚可憐極了。

  「書芬,別再哭了,你再哭他也不會回來呀!」邊上有人遞上-條紙巾。

  「就是就是,為那種男人不值得啦!」有人敲桌附和。

  「不過她也夠慘了,男朋友跟人跑了不說,還順帶捲走兩人一起存下來準備買房子的錢。」知情者向眾人報告當事人的慘烈狀況。

  「唉,男人啊,沒一個好東西!」同樣受過傷的女子跟著有感而發。

  辦公室裡聲浪起伏,有人輕聲軟語安慰失意人,有人義憤填膺大罵負心漢。在這個所有成員清一色為女性的人事部裡,瀰漫著失戀過後的淒慘氣息。而這名叫做書芬的長髮女子,卻好像聽不見別人的勸解似的,仍然趴伏在桌上哭個不停,腳下用過的紙巾堆得足有小山高。

  「書芬,安啦。你就算再慘,也不會比阿水還慘啊!」坐在她邊上的一位小胖妹見她眼淚留個不停,突然一擊掌計上心來。

  書芬立刻抬起頭,    「阿水?」聽到這個名字就像聽到愛人回心轉意的消息,眼睛立刻放出光彩來。

  「你看,阿水調來我們部門才不過兩年,可是你知不知道這期間,她一共換了多少個男朋友?」

  小胖妹一句話輕易挑起眾女子的興趣。大家立刻噤聲,紛紛朝她圍攏過來。

  小胖妹一屁股坐上辦公桌,表情神秘又帶點幸災樂禍,    「你們猜猜看啊!」

  「十個?」

  「沒那麼少啦,要我猜的話,至少二十個!」

  「快說,別吊人胃啦!」

  聲浪再度此起彼伏。八卦,永遠是女人們的最愛。

  擺足了說書先生的架勢後,小胖妹才得意洋洋地宣佈答案:    「說出來嚇死你們,是——噔噔噔噔!」音樂插播,    「足足有——三、十、六、次!」

  全場一片啞然。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幾秒鐘之後,女人們並沒有驚詫尖叫,而是——

  「看不出來嘛。我覺得她長得也不怎麼樣啊!」語氣涼涼,帶點酸葡萄的滋味。

  「就是啊,個子那麼高,男人跟她交往會有壓力的啦!」身材嬌小的女子立刻跟進。

  「總之,現在的男人統統都沒眼光!」這才是在場所有人的心聲,潛台詞則是:我的條件又不比她差,為什麼我卻碰不到三十六個好男人來妝點我的人生?

  「喂,你們搞清楚!」小胖妹連忙打斷眾家姐妹越扯越遠的話題,敲敲桌子,強調被眾人忽略的重點,    「阿水她不是自己主動換了三十六個男朋友,她是被人甩了三十六次耶!」

  「錯,是三十五次!」

  清朗中含著淡淡嘲諷的女聲驀地自門口響起。小胖妹臉色驟變,大驚失色地瞪向懶懶倚在門框上的修長身影,「阿、阿水?!」

  阿水——水清淺衝她笑出一口白牙,糾正她有失精準的情報:    「我和ANDY還沒有分手,請不要詛咒我們!」

  她大跨步走進來,一七五的高挑身材使得剛才還踐得二五八萬的一眾女生紛紛抬頭仰視。她走過書芬身邊時,豪邁地拍拍她的肩,道:    「安啦,你不用那麼傷心,下一個男人會更好!」

  書芬呆呆地點頭。不知為何,她就是覺得面前這個比自己年輕兩歲的女子有種與生俱來的威嚴氣勢。她們這些小嘍囉也只敢在背地裡議論她兩句而已。在這間辦公室,水清淺可是不折不扣的領導者,儘管她年紀輕,資歷淺,可是面對她一入行就紅得發紫的業績,所有人只有俯首稱臣的份兒。

  水清淺,今年26歲,生得高挑健美,濃眉大眼,乍一看還真像個帥氣的男生。儘管蓄著過肩長髮,但她走在街上還是經常會被人說:    「那個男的髮型不錯哦,是不是照著F4的樣子剪的?」

  F4?呵,她還F1賽車咧!拜託,她長得真的這麼像男人嗎?

  水清淺在辦公桌前坐下來,拿起桌前的小鏡子,開始端詳自己的容顏——

  兩道英挺上挑的劍眉下,深邃的黑眼珠正閃著堅毅的光芒,高挺的鼻樑,緊抿的薄唇,再加上線條分明的臉形、剛毅的下巴,果真英朗帥氣——跟F4有得一拼。

  儘管心裡鬱悶,但水清淺仍不得不承認:她長得的確有七分像男人。雖然很英俊——不,是標緻,但女生男相,怎麼說也不是一件好事吧?

  也許這就是為什麼她的每-個男朋友到最後都會跟她提出分手的原因。

  水清淺在心裡暗暗歎了口氣,既然她長得這麼像男人,那為什麼還會被托生成女兒身呢?而且更不幸的,還被取了個好生古雅的名字——「水清淺」?

  水清淺,聽上去溫婉柔美,頗有古意。一聽就能想像出叫這個名字的必定是位溫柔多情、纖細美麗的淑女。可是,為什麼「水清淺」偏偏被分配給不男不女的她?如果上天有眼,一定也會怪她褻瀆了這個好名字。

  怪不得同事們都愛叫她「阿水」了。要對著一個昂藏七尺的高妹叫「清淺」,誰叫得出口啊?

  「阿水?阿水!」

  水清淺猛然回神,發現自己又陷入了自憐自艾的負面情緒中。她連忙坐正身體問道:    「什麼事?」

  「那個——」小胖妹手裡舉著聽筒,有些奇怪地看她,    「你的電話,響了好久了!」

  她竟然出神到連電話鈴聲也聽不見嗎?苦笑一聲,她連忙接起自己桌上的分機,    「喂,我是水清淺。」

  所有人都放下手頭的工作,好奇地看向她。小胖妹盡心盡責地用唇語向每個人傳達信息:是、個、男、人。

  是個男人?是誰?會是她的第三十六任男友嗎?女人們的心裡同時升起這個疑問。

  水清淺沒有再說話,只是偶爾嗯嗯啊啊個幾聲,最後用無比冷靜的聲音對著電話那頭道:    「好,我知道了,就照你的意思分手好了。」

  所有人的下巴同時掉了下來。分手?和第三十六任?

  不會吧?

  水清淺擱下聽筒,對小胖妹揚起一個無奈的笑容,「被你一語成讖,我和ANDY分手了。」

  「這個——我說阿水啊,」小胖妹搔搔後頸,乾笑道,    「其實你也用不著那麼傷心,反正你也……」習慣了嘛。

  水清淺似乎聽懂了她未說出口的話,點點頭道:    「是啊,反正下-個男人會更好嘛!」

  所有人像參觀動物園一樣直盯著她看,想要從她臉上找出一丁點類似「傷心」、    「憤怒」、    「失望」之類的情緒,然而——沒有。她只是像個沒事人似的坐在那兒,彷彿剛才的被甩事件根本不曾發生。

  「這也差太多了吧?」有人百思不得其解地瞥了臉上還掛著淚痕的書芬一眼。同樣是女人,分手後的反應怎麼可以差那麼多?難道水清淺根本不是女人?

  「你們幹嗎這樣看著我?」水清淺抬起頭,接觸到眾人看她的眼神,心下好生奇怪,    「我臉上有髒東西嗎?」

  連忙抓過鏡子端詳。

  得出結論了。小胖妹搖頭歎息:她果然被男人傷得太重,傷到沒感覺了。

  而水清淺卻粗神經的並未察覺同事們此刻腦中轉著的怪異想法。她抬腕看了下表,而後站起來開始收拾東西道:    「下班時間到了喲!你們不走嗎?」好奇怪,平日裡五點一到,大夥兒早走得沒影了。怎麼今天一個個呆若木雞,對下班時間全無反應?

  她將一疊文件和手機裝入坤包,道:    「那我先走了哦!」說完瀟灑地把包往身後-甩,跨著帥氣的步伐走出辦公室。

  剛跨出門檻,一眾女子立時在她身後炸開了鍋——

  「哇,阿水好有型!被人甩了還能表現得這麼平靜!」一女子說著還瞥了書芬一眼,    「你也學學她啦,為我們女人爭口氣!」

  「可是,人家就是忍不住傷心嘛!」書芬說著又兩眼含淚。

  「哎,說不定她一回到家,立馬撲到床上去大哭一場。我敢說她只是在假裝堅強罷了!」

  「你懂什麼?像阿水這種女人中的男人,才不會哭呢!」

  「何況失戀這麼多次,早該習慣了!」

  聽人說,秋天是容易失戀的季節。在這個飄著落葉的初秋,水清淺遭遇了她人生中的第三十六次失戀,她會從此對異性絕望、對愛情望而生畏嗎?還是會像老話說的那樣,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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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家咖啡店有個頗為奇怪的名字叫「橘子」。

  全橘紅色的外牆,貼著橘子圖案的磨砂玻璃窗,連圓圓的房頂上,都煞有介事地給安了一個綠色的小瓜蒂,看上去就跟一個南瓜——不,橘子一樣。

  可是,這家名為「橘子」的咖啡店卻不賣橘子。不僅不賣橘子,也不賣橘子汁、橘子冰淇淋、橘子蛋糕。總之,任何跟橘子有關的東西,它統統不賣。

  一家不賣橘子的店,為什麼要叫「橘子」呢?這是水清淺想了好久也沒有想通的一個問題。

  於是,她就跑去問這家咖啡店的主人——也就是自己的老媽。結果老媽給了她一個很煽情的答案:    「那是為了紀念你老爸呀!你老爸生前最喜歡吃橘子了。」

  「哦。」當時她很白癡地點了點頭,勉強接受了這個說法。可是,還有一個問題也不能不問,    「老媽,既然我們的店叫做橘子,那為什麼要裝潢得像一隻南瓜呢?」

  「南瓜?」水媽很無辜地眨了眨長睫毛,驚訝地道:「有嗎?我覺得它看上去很像橘子啊!」

  得到這種答案,水清淺只好沒力地抹了把臉,換上制服幫客人送咖啡去了。只是,每當她下了班換上橘紅色的制服站到吧台後的時候,她都會在心中埋怨自己那早逝的老爸:他生前為什麼那麼喜歡吃橘子呢?

  不過,老爸若是知道自己生前的飲食喜好被以這樣一種怪誕的方式延續下來,恐怕他也會像她一樣,在心裡充滿了深深的無力感吧?

  記憶中,老爸一直是個溫柔的好男人,有一雙大而溫暖的手。他是個高風亮節的學者,    「水清淺」這個名字就是他取的,取的是「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之古意。只是,當時老爸或許沒料到,長大以後的她,竟然會發育成一個如此「健康」又「強壯」的女子。

  給客人送完咖啡之後,水清淺為自己泡了一杯拿鐵,站到吧台後面,慢慢等它涼。在奶黃色的醇厚液體中,倒映出她的有幾分憂鬱的面容。

  就在今天,她又失戀了,而且是被甩。說一點都不傷心是自欺欺人吧?可是,也許還真像同事們所說的那樣,她是傷心傷到習慣,沒感覺了。如今,心裡的感覺反倒比較像是被嚴苛導師當掉的不及格學生,她彷彿看見有人拿著紅印章在她的「戀愛學分」一欄裡重重敲上:

  「FLUNKOUT!    」

  短短兩年,二十四個月,她居然可以被甩三十六次!

  最長的一次戀愛持續了一個月零七天,最短的不過三天。

  唉!她水清淺天生跟「戀愛」兩字有仇嗎?為什麼她的每段戀情,都那麼早夭呢?

  手中銀勺緩緩攪動著杯中的甜苦液體,她渾然未覺母親已經來到身後,直到她的聲音響起——

  「12桌的那個客人真的很過分哦,連喝個咖啡都好意思要求續杯!她當我這裡是麥當勞啊?」

  水清淺順著老媽的方向看過去,見12桌坐了個三十歲左右的女子,濃妝艷抹的,卻死繃著一張臉,看上去心情極度不爽的樣子。怎麼,她今天也失戀嗎?

  她想也沒想就道:    「黃昏那傢伙來了沒有?」這種難纏的女客,交給他去處理最好。

  「還沒。」水媽悻悻地一聳肩,    「他今天要去編輯部交稿,會晚一點來。」又看看女兒,問:    「乖女兒,你今天不和那個叫什麼迪的先生約會嗎?」

  水清淺翻個白眼道:    「媽,是ANDY啦!」不會講英文還硬講,    「我們分手了。」她口氣有絲煩躁。

  「怎麼會?」水媽立刻換上一臉驚異加同情,    「他又說你沒有女人味?還是說只能把你當好哥們看待?」

  水清淺再度翻個白眼。這是她前幾任男友提出分手時的借口,老媽記得還真牢。

  「他說跟我在一起沒有談戀愛的感覺。」她歎口氣。

  其實別說他,她也沒那種感覺啊。兩人只是相個親吃吃飯的普通交往而已,哪有那麼多火花可以冒?那個ANDY真是誠實得過分,竟然直接說對她沒感覺,可惡!早知道就先一步甩掉他!

  「那還不是一樣?」在水媽看來,這次的分手借口並沒有和前幾次有什麼不同。可憐的女兒,枉費她拉了這麼多條紅線給她,又安排了這麼多次相親。人家說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可偏偏她的女兒耕耘這麼多次,卻一根羽毛也沒收穫到!唉,可憐可憐,真是好可憐!

  「乖女兒啊,那你打算怎麼辦呢?」

  「我無所謂。」水清淺聳聳肩,    「反正下一個男人會更好。」

  下一個男人會更好,這句話是她的口頭禪。每次因為失戀而心情低落時,她都會用這句話來安慰自己。

  這話水媽愛聽!她立即笑呵呵道:    「不如這樣吧,你三姨的老姐妹認識一個牙醫,今年三十歲——」

  「停停停!」水清淺舉雙手作投降狀,    「拜託,讓我先休息一個月成不成?我這樣馬不停蹄談戀愛,遲早會『過勞死』。」她之所以會交那麼多個男朋友,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老媽的過度熱心。活像怕她嫁不出去似的一個接一個地介紹,相親宴當成一日三餐來吃,這樣惡搞之下,她怎能不患上審美疲勞?

  怪不得人家說「N次戀愛,肯定變態」。戀愛的次數越多,心跳的感覺越少。和男人吃燭光晚餐像在陪客戶應酬,與男人四日相對像望著電腦,談戀愛熟練到這份兒上,她都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了。

  「可是,女人就是要有人疼愛才會活得滋潤呀!」生性浪漫的水媽雙手捧頰,眼中散發出少女般的夢幻色彩,「想當初,我和你老爸在大學裡……」

  別又來了哦!水清淺受不了地皺皺鼻子。老爸老媽的羅曼史,打從她懂事以來就被水媽當成枕邊故事每天晚上反覆講一直講,曬著月亮講、就著夜宵講,導致現在她閉著眼睛也能默寫個三遍。

  「老爸已經走了這麼久,你還不是活得很滋潤?拜託,現在是什麼時代了?女人沒有男人不會死啦。」

  「那不一樣哦。你老爸他雖然人已經不在了,可是他愛我的心一直沒有變。正是因為有了這份超越了時間與空間的恆久愛情,我才會活得那麼滋潤!」水媽感情澎湃的聲音像是在朗誦詩篇。

  水清淺聽得頭皮發麻,急忙抓起吧台上的菜單就想開溜,    「我去幫12桌的客人點單。」

  「等一下。」水媽一把扯住她的圍裙繫帶將她拽回來,臉色難得地嚴肅起來,    「好女兒,你聽媽-句話:身為一個女人,最重要的就是——」

  「嫁一個好男人。」水清淺接得順口。沒辦法,這話她聽過太多次了。

  「嗯。」水媽滿意地點頭,繼續道:    「在這個世界上,好男人太少,壞男人又太多,所以我們做女人的,一定要——」

  「遍地撒籽,多種多得。」

  「說對了!」水媽再度點頭,很滿意女兒將她平日的諄諄教誨盡數銘記在心,    「你看甜甜——」她一手指向站在門邊的女侍應生,    「據媽所知,她同時在和兩個男朋友交往。這兩個男人,一個在斯坦佛念MBA,一個在電視台拍廣告,一個有實力一個是偶像派,多好!不過就算是這樣她還不滿足哩,什麼候補情人啦,藍顏知已啦,人家統統都有它十個八個的……」

  「媽,你這樣會不會太八卦了一點?」水清淺沒轍地翻了個白眼,順著母親手指方向望去。只見「金髮碧眼」

  的甜甜正嬌軟地倚在門邊,對外頭馬路上踩滑板的帥哥拋去媚眼。這丫頭人長得甜美可人,染了一頭金髮,又戴了水藍色隱形眼鏡,那時髦又熱辣的裝扮一點也不輸給真正的小甜甜布萊妮。和她一比,咳咳,她水清淺反而比較像小甜甜的初戀男友賈斯汀多些。

  「好,不說甜甜,你再看人家紗織。」水媽再將眼光投向坐在收銀台後的長髮淑女,    「其實你長得也不比人家差啊,可是為什麼人家一個男朋友談了七年還是甜甜蜜蜜,而你談不到一個月就拜拜?」

  那是因為人家叫「紗織」呀。雅典娜女神耶,有哪一位聖鬥士逃得出她的手掌心?這個名喚「紗織」的收銀小妹雖然沒有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容,可好歹也是長髮披肩白衣素裙,溫柔婉約的氣質叫每個男人見了都想娶回家。

  這才叫水一樣的女子呢!和她一比,唉唉,她水清淺根本就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而且永遠洗不乾淨。

  想到這兒,水清淺不免鬱悶起來,搖著手指道:    「老媽,別比了,我和她們根本不具可比性啦!」真要比的話,不如拿黃昏來舉例更為恰當一些。他是橘子咖啡店惟一的男性僱員,不管是在外貌還是性格上,她都跟他比較接近吧?

  「好,不說別人,那就說黃昏好了。」水媽似乎聽到了她的心聲,立即講出「黃昏」這個名字,    「其實我覺得,這小子一直對你挺有意思……」

  「那是不可能的!」

  同一時間,有兩個聲音異口同聲地說出這句話。一個自然是站在吧台後頭的水清淺,而另一個則是剛剛跨入店門的高壯男子——黃昏。

  水清淺抬起頭,就看到門口杵了一尊比小山還高昂雄壯的人體,遮住了店外陽光不說,還很討厭地把-大塊黑影投射到她身上。

  來人身高將近一米九,濃眉大眼,挺鼻薄唇,蓄著一個美國大兵式的寸頭,身著一件洗得褪了色的白T恤,寬鬆的款式絲毫掩不住他渾身糾結的肌肉。

  他——黃昏,來這間咖啡店打工已經兩年有餘,正職「據說」是個推理小說家,不過看他的樣貌身形,說他是模特或打手恐怕會更令人信服。

  「帥哥,下午好啊。」甜甜立刻漾開比蜜還甜的笑容,溫柔地替他把著玻璃門,方便帥哥進入。

  「黃昏大哥,你來了。」紗織微微起身,衝他淡然卻有禮地一點頭。那溫柔如水的嗓音猶如一弘清泉般沁人心脾。

  可惜這汪泉水再洶湧,也比不上水清淺心中此刻的怒火更凶。她一見黃昏,立刻兩眼一瞪,張嘴就罵:    「我跟我老媽說話,你這個外人插什麼嘴?還有,這個星期以來,你已經是第三次遲到了。再這麼偷懶,小心我扣你薪水,炒你魷魚!」

  「哇!火氣這麼大,又被人甩了?」黃昏不以為意地咧開燦爛笑容,走到水媽面前接過菜單,    「水媽媽,抱歉我又遲到了,今天餘下來的客人全部交給我負責就好。」

  「沒關係沒關係,你是作家,要去出版社交稿的嘛!」水媽連連搖手,笑瞇瞇地退回後頭料理間去了。

  水媽前腳一走,水清淺立刻冷哼一聲:    「作家?哼,我看是成天在家裡打坐唸經、吃飽等死的『坐家』吧。」

  水清淺極度討厭面前這個姓黃名昏的傢伙。

  黃昏,三流推理小說作者一名,寫出來的作品通常都是那種看了開頭就知道結果的賠錢貨,印出來已經很浪費紙張,放到架上更是賣不動。雖說出了十幾本書,但還是窮得叮噹響,甚至必須靠在咖啡店做詩應生來賺取生活費。有時侯作品實在滯銷,他身為作者還要自負盈虧,出錢把作品買回來。

  沒有成功事業的男人,已經很叫人瞧不起了,可黃昏的討厭之處還絕對不止於此。他不但事業無成,終日游手好閒,更生了一張比毒蛇還毒、比茅坑還臭的烏鴉嘴,每次跟她講話,必定句句夾槍帶棒,字字含諷帶刺,好像不把她氣死誓不罷休。

  這麼一個滿身缺點的男人,真是叫人想不討厭他都不行。可是不知為什麼,這間咖啡店裡的所有女性僱員似乎都被豬油蒙了心,她們竟然一致認為:黃昏——很帥?!

  帥?哼,他那樣也叫帥?只不過是個子高了一點,身板壯了一點,五官端正了一點,稀罕嗎?要論英挺俊秀,倜儻瀟灑,她水清淺第一個就不比他差!

  不過,也許是這間咖啡店女多男少的關係吧,在「橘子」,黃昏的人際關係相當的好,上至她的老闆老媽,下至來打工的學生小妹,一個個都很喜歡他,願意和他親近。

  比如這會兒——

  「帥哥,幾天不見,你又曬黑了喲!不過這樣更有男人味,我喜歡!」甜甜一手搭上黃昏的寬肩,眉開眼笑地稱讚。

  那傢伙男人味是半點沒有的,汗水味倒是很多。水清淺不敢苟同地縮了縮肩膀。

  「黃昏大哥,現在外面一定很熱吧?來,喝口涼茶解解暑氣。」紗織溫柔地捧上茶盞,低眉順眼,別有一番風情。

  都有男朋友了還這麼獻慇勤,真是要不得。水清淺不屑地撇嘴。

  「我就說嘛,黃昏大哥最帥了,你看那他黝黑的膚色,強健的胸膛,修長的雙腿……哇,真是性感呢!」阿比和素素兩個年輕的女實習生在角落裡擠作一團,嘰嘰喳喳討論得可歡了。

  嘖,要她看,那是炭燒一樣的膚色,充過氣似的胸膛和竹竿一般的雙腿吧?兩個小丫頭一路讀女校上來,從來沒見過男人嗎?花癡。

  見黃昏在眾女子中周旋得不亦樂乎,水清淺對他的厭惡不由又多了幾分。她雙手環肩,定定地望著他,倒要看看他幾時才想起來換制服工作。

  而黃昏渾然未覺,擠在美女堆中嬉笑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向她走來。他瀟灑地靠上吧台,用懶洋洋的聲音問道:    「怎麼,今天沒和阿凡提先生出去約會?」

  底下立刻有人抽氣。有個女客小聲地說:    「好性感的聲音,我聽得全身都麻了……」

  受不了,這年頭果然花癡特別多,水清淺沒好氣地白他一眼,    「他叫ANDY,你不懂就別亂叫。」

  「我知道啊。」他無辜地點點頭,隨即加以解釋,「我是覺得他騎摩托車的姿勢很像卡通片裡那個阿凡提騎毛驢,晃晃悠悠的,老也坐不穩。」

  「無聊。」除了送出這兩字評語,她實在沒別的話可說。水清淺頭一別,轉向吧台內側,隨便抓了幾個咖啡杯擦拭,好躲開這個討厭傢伙的目光探視。

  不過話說回來,他今天幹嗎老盯著她看?一雙眼直勾勾的,直盯得她心煩意亂。看什麼看,她臉上又沒長尾巴,莫名其妙!

  這時,只聽身後「砰」的一聲巨響,水清淺詫異回頭,驚訝地發現黃昏竟然單手撐著檯面,一縱身就躍過吧台,落到她面前咫尺處站定。

  店內立即響起一陣喝彩之聲。想必已有人把他當成李小龍來崇拜了。

  黃昏先是以身高優勢俯視了水清淺片刻,然後煞有介事地道:    「憑我的過人直覺和敏銳判斷力,我斷定——

  你、被、甩、了。」

  「你!」水清淺驀然漲紅了臉,卻又說不出反駁的話。他這張烏鴉嘴有時還真是該死的准,自從她和ANDY交往以來,他就不只一次在她耳邊說過「我打賭你們倆一定過不了三個禮拜」。

  現在可好,事實不幸被他言中。她和ANDY在交往了兩個星期零三天後的今天宣告分手,連所有情侶都會去拍的合影大頭貼都還沒拍過哩!

  「水清淺,你幹嗎一副想吃人的表情對著我?」黃昏才不怕她的惡形惡狀,照樣笑得很燦爛奪目,    「我這鐵口直斷早就說過,你們兩個長不了的。那小子連騎個摩托車都騎不穩了,哪來的能力駕御你這座終日熱氣騰騰的活火山?」

  「你再不閉嘴,本小姐直接火山爆發給你看!」水清淺一字一句地從牙縫裡擠出聲音,雙手握成拳壓在身側,以免自己一時衝動撲上去撕了他這張涎笑的面皮。

  可惡的黃昏,她這輩子從來沒遇過一個比他更惡劣的男人!有哪一位紳士會對一個失戀的悲慘女子大加嘲諷取笑?她失戀吶,一般有良心的人至少會說幾句安慰的話吧?

  她被他氣得腦袋直發暈,連忙手撐吧台,穩住身子。

  「怎麼搖搖晃晃的?」黃昏有些奇怪地盯著她百年難得一見的「柔弱」情狀,    「你這次真的被降龍十八掌打到內傷了?嘩,臉色蒼白得那麼逼真,要不要吐兩口血來增加可信度?」

  水清淺低垂著頭,根本懶得回答他的無聊問題。

  是呵,內傷。戀愛有多少次,被甩就有多少次——然而這都還不算什麼;更氣人的是,好像她每次失戀都有這個傢伙在一旁聒噪不休,幸災樂禍得只差沒放鞭炮慶祝,還極盡嘲諷訕笑之能事。一想到這個她就氣,心裡的鬱悶已經不單單是內傷二字可以形容,她簡直想抱著他同歸於盡!

  見她一反常態的沉默,黃昏倒有些手足無措了。平日裡她不是跟個男人似的嗎?失戀了就去酒吧喝個小酒,發發酒瘋抱著馬桶嘔吐一氣,第二天醒來又是生龍活虎一尾女神龍。認識她這麼久,還從沒見過她像今天這樣意志消沉。

  「你到底怎麼了?」他拉拉她的衣袖,被她用力一揮甩開。黃昏的臉色頓時變得有些怪異。沉默半晌,他才進出一句:    「這樣好了,下了晚班我陪你去PUB喝酒,大不了你喝醉了吐在我身上,好不好?」

  水清淺連眉毛也沒抬一下,仍是低頭看著地板。低垂的姿勢讓人看不清她臉上的神色。

  「喂,你說話呀!」

  沉默。

  「你、你還好吧?」黃昏的語氣變得有絲慌亂。

  水清淺雙肩微微聳動,似在無聲啜泣。

  「唉,你們女人就是麻煩。」黃昏受不了地吐一口氣,高大的身軀逐漸靠向她,    「這樣好了,我的肩膀勉強借你哭一下,來吧。」

  這回她的反應是用手揉著眼睛,一副楚楚可憐狀。

  「喂,你真哭啊?別這樣,長得又高又壯跟個男人似的,哭起來多難看。」他一手拍上她肩頭安撫,另一隻手伸到褲袋裡掏啊掏,半天也沒掏出一張紙巾。

  這時,水清淺一把揮開他的手大叫:    「別再搖了!我的隱形眼鏡都被你搖掉了,很痛耶!」

  「呃?你沒在哭哦?」他立刻上前一步捧起她的臉端詳,果然發現她只有一隻眼紅紅的。

  「別動!」水清淺突然大喝一聲,洪亮的聲音令店內顧客紛紛側目。

  「幹什麼?」他下意識地後退兩步。

  「叫你別動你還……啊!讓開啦!」她尖叫一聲,一把將他高壯的身軀推至一邊,趴到地板上一陣摸索,片刻後,手心裡多了一片骯髒殘破的透明圓形小薄膜。

  水清淺欲哭無淚地瞪著自己的掌心,過了兩秒鐘,吼出比火山爆發更具震撼力的大叫:    「黃昏!你、你竟敢踩爛我的隱形眼鏡!你這個殺千刀的混蛋,賠——給——我!」

第二章  

  「黃昏那個殺千刀的混蛋,我要炒了他!讓他沒錢付房租,睡在大馬路,最後橫死街頭!」

  深夜十一點,原本正是小區居民洗漱上床、準備睡覺的寧靜時刻,可水家公寓的客廳裡卻傳出一陣陣凶狠惡毒的咒罵聲。水清淺正在客廳裡團團亂轉,下午受了黃昏的氣,直到現在還無法平靜。

  水媽從廚房裡出來,手捧一杯涼茶,笑瞇瞇地走到女兒身邊說:    「乖女兒,來,喝口茶順順氣。」

  水清淺一把接過茶仰頭灌下,然後氣鼓鼓地一屁股坐在沙發上,    「老媽你說吧,什麼時候炒他?反正這個店,有他沒我,有我沒他。如果你還是堅持留他下來,那我以後再也不去店裡幫忙了。」

  「女兒,事情沒那麼嚴重吧?他只是不小心踩壞你的隱形眼鏡……」水媽說到一半,見女兒的殺人眼光「嗖」

  地射過來,趕緊縮了縮脖子改口:    「我承認,他踩壞你的隱形眼鏡是很過分。不過,隱形眼鏡嘛,你知道的,『隱形』就是看不見的意思,既然人家都說了是『看不見』的眼鏡,你也不能怪人家不小心踩到吧?」

  「老媽,」水清淺輕哼,    「我現在這個樣子,連班都不用上了。你說我還能到店裡幫忙嗎?」她緩緩轉過臉,客廳的落地鏡中映出一張俊美帥氣的女性臉龐,惟一的遺憾是上半邊臉看不太清楚——因為被眼鏡遮住了。

  笨拙的方形黑框,比啤酒瓶底還厚的鏡片,比半張臉還大的佔地面積——這麼醜的眼鏡,她自從高考過後就沒有再戴過了。放在眼鏡盒裡蒙塵了數年,積灰厚得簡直擦不掉。

  然而現在,拜黃昏所賜,她又得請出這尊老古董架在鼻樑上了。哦!還真是該死的重。

  水清淺哀怨地再瞥一眼鏡中的形象,那碩大的黑框就像-只黑蜘蛛似的盤踞在臉上,呆傻可笑極了。

  她這副尊容,明天要怎樣去上班?辦公室裡的那群雞婆一定會在背後嘲笑她到死!水清淺呻吟一聲,歪倒在沙發上。

  而水媽卻是個十足的樂觀主義者,笑呵呵地上前扶起她軟聲安慰:    「乖女兒,不怕不怕。明天早上眼鏡店一開門,媽就陪你去買隱形眼鏡。這樣好了,你不如趁機換個形象,就學那個甜甜,換那種戴了眼睛會發藍光的——」

  「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破眼神兒,有兩百多度的散光,一定要戴專門訂做的隱形眼鏡才可以。」而訂做,至少要等上一個禮拜。

  水清淺歎了口氣。一個禮拜不去「橘子」幫忙沒關係,但一個禮拜不去上班?那她就永遠都不必去了,直接在家等著收退職信和遣散金就好。

  想到這裡,她對黃昏的怨恨不禁更深了一層。這個混球,詛咒她失戀,嘲笑她像男人——這些部屬無形傷害,她都可以忍。可是,他怎麼可以踩爛她的隱形眼鏡,害她變成四眼妹見不了人?

  原本她就算長得中性了點,可好歹也算一名偽帥哥吧?現在可好,戴上一副這麼挫的眼鏡,連帥哥都沒得當了,直接被劃人「書獃子」、    「老古董」那一類人種。

  正在此時,門鈴聲響了起來。

  水清淺望一眼牆上掛鐘,發現已是深夜十一點半。

  這麼晚了會是誰?母女倆面面相覷。

  丁冬丁冬,門鈴又響。這一回伴隨著黃昏嘹亮的大嗓門:    「水媽媽,快開門,我負荊請罪來了!」

  「黃昏?」水清淺豈會不認得這個聲音?她連忙從沙發上跳起來,雙眼冒出興奮的火花,    「很好很好,我正要找他算賬,他卻自動送上門來。」說著小跑過去開門。

  水媽有些擔心地跟上她。她們住的小區平日裡一直是出了名的「無噪音、無暴力」文明小區,只怕這個紀錄將要在今晚給破了。

  門一開,門外的黃昏先是踉蹌地後退一步,    「嘩!」

  然後瞪著水清淺,結結巴巴地問:    「你、你,我認識你嗎?」

  「黃、昏,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水清淺一字一句地從牙縫中擠出聲音。和他相處,似乎連一秒鐘的預熱都不需要就立馬可以引爆怒氣。

  「呵呵,你不是水清淺,我走錯門了。」沒想到他嬉皮笑臉地說完,果真轉頭就走。

  水媽連忙邁出門檻拉住他,    「好了好了,兩個小傢伙都別鬧了,要說什麼進來說,要打架也進來打。三更半夜的別站在樓道裡大吼大叫。」

  黃昏被水媽拖進門檻,立刻笑嘻嘻地往水清淺身邊湊去,    「喂,你以前唸書的時候,就是戴這樣一副眼鏡?」

  「是又怎樣?礙著你了?」他那是什麼表情啊,要嘲笑她何不痛痛快快地說出來?水清淺不爽地踹他一腳,卻被他身手敏捷地閃開,躲到沙發後頭賊笑。

  「我嚴重同情那些不幸和你做過同學的男性同胞,你這個樣子,還真是,還真是……噗!」他埋頭一陣悶笑,說不下去了。

  「喂,黃昏,你很囂張哦!站在本姑奶奶的地盤上,也敢嘲笑我?」她生氣地雙手叉腰,回頭沖水媽喊:    「老媽,家法伺候!」

  「不用了吧,來者是客嘛,呵呵!」水媽連連擺手打圓場。

  「什麼來者是客?我只知道來者不善!」她毫不妥協。

  「我哪有來者不善?我可是誠心誠意來賠罪的。」黃昏從沙發後探出身子,高壯的身形配上小男孩般的無辜神色,還怪委屈地皺著鼻子,好不可愛。這副模樣叫水清淺看得手癢極了,直想拖過他來海扁一頓。

  「那好,你賠的罪在哪裡?」她大手向他一伸,臉色依舊很酷。

  「喏!」他從身後拎出一個袋子,    「我買了啤酒和滷味,一起吃吧。來,消消氣!」

  「算你還有些良心。」正巧她也有些餓了,就順勢下了這個台階,饒他一命。她勉為其難地接過袋子,看了看內中貨色,指出美中不足之處:    「為什麼不是紅酒和牛排?」那樣才夠誠意。

  想不到這不怕死的傢伙居然說:    「如果是拜訪美女的話,我自然會準備紅酒和牛排。不過如果——對象是你的話,那就不用花那個冤枉錢了,你說是不是?」說完下巴還朝水媽揚一揚,似在徵求長輩的同意。

  水媽顯然很沒大腦地跟著起哄:    「是啊是啊,我們家淺淺平時最喜歡喝啤酒,啃雞爪鴨翅膀。」

  水清淺沒啥想法地看了看老媽,再瞥一眼笑得有恃無恐的黃昏,沉默半晌,突然丟一句:    「黃昏,你跟我進來。」率先往自己臥室走去。

  黃昏漂亮的墨色眸子閃了-閃,笑著起身相隨。認識她這麼久,這還是第-次邀請他進她的房間呢。

  「女兒,那個,來者是客哦!」水媽在後頭追著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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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昏一腳踏進水清淺的臥室,立刻被門口橫著的一具船模絆到,踉蹌了一下,扶著門框才穩住身子。

  「你確定這是你水大小姐的閨房?不是你家倉庫?」

  黃昏一雙黑眸環視著房間內的擺設,嘴角揚起嘲諷的輕笑,    「床上——堆滿衣服;地上——攤滿雜誌;櫥櫃——

  像被小偷翻過,嘖嘖,簡直比亂世佳人還亂啊!還有這個——」他用腳踢了踢剛才險些絆倒他的船模,    「你對拼裝模型有興趣?唔,果然是個男人婆!」

  水清淺根本不理會他的絮叨,逕自在床上坐下來,表情嚴肅地說:    「黃昏,我叫你進來是要把話說清楚,有些話當著老媽的面不方便講。」

  「什麼話?你暗戀我?」他立刻插嘴。

  水清淺翻個白眼,懶得跟他鬥嘴皮子。

  「算起來我們認識也蠻久了,你知道我這人習慣有話直說,不愛繞彎子。我問你,你踩壞我隱形眼鏡的費用何時賠給我?」

  「別這樣嘛,談錢就傷感情了不是?」黃昏根本不管她有多嚴肅,依舊嬉皮笑臉,    「說實話,你戴這副眼鏡也蠻可愛的,雖然大了一點,但好歹也算是復古風潮的回歸……」話沒說完她就一腳踹過來,他連忙閃開,笑嘻嘻地捧出手中美食,建議:    「不如我們一起喝酒吧!杯酒泯恩仇,怎樣?」

  水清淺想了想,點頭道:    「喝酒可以,不過眼鏡的錢要另算!」

  「你真是一點都不可愛。」他不滿地嘟嚷著,但還是笑呵呵地找來幾張報紙墊在地板上,把啤酒和滷味攤了一地。

  水清淺毫不客氣地享受他的服務,抓起-個雞腿大啃。反正做錯事的人是他,讓他服務一下也是應該的。

  也許是真餓了,她手捧雞腿,大口大口地咀嚼,吃得好不開心。沒注意到邊上黃昏看她的目光隱隱透著深意。

  直到他嘲笑的聲音響起:    「喂,你這個樣子,真的是失戀了嗎?一般女人失戀,好歹也該流幾滴眼淚出來表示一下吧?哪像你,啃滷味啃得滿嘴流油,活像濟公似的。」

  她嘴裡尚嚼著肉,含糊不清地反駁:    「失戀又怎樣?

  反正我也習慣了,下一個男人會更好嘛!」

  「哦?」他雙眸染上笑意,    「那你的下一個男人在哪裡?」

  她驕傲地挺了挺胸膛,    「這很難說的哦,也許明天就遇上了。」

  「更也許一輩子也遇不上。」

  「你少烏鴉嘴了。」她白他一眼,放下雞腿殘骸,又抓起一罐啤酒仰頭灌下,    「我有信心,下一次肯定能遇上一個好男人。」

  「好男人?」他不敢苟同地揚了揚眉,    「這年頭稍微有點條件的男人都被美女收服了,哪裡輪得到你?」

  「不對不對。」她搖著一根手指道,    「會輕易被美女勾走的男人,在我眼裡根本算不上好男人。條件再好又怎樣?男人,懂得交心才最重要。」

  「你想得太天真了。」他搖頭嗤笑,才拉開啤酒拉環,卻被水清淺一把搶過去,抱著罐子猛喝。

  他笑了笑,續道:    「對於男人來說,交歡永遠比交心來得重要。女人漂亮的胴體永遠比智慧的頭腦更能吸引男人的注意。」

  「你說的那是膚淺的男人,就像你這種。我堅信,這世上還是有懂得欣賞女人內在美的好男人的!當然了,不可能是你。」她的手開始胡亂比劃,頭也有幾分暈了,開始咧嘴傻笑。醉眼朦朧中望過去,黃昏居然也挺帥的。只見他半倚在地板上,嘴角噙著淡淡的笑。嗯,這個POSE擺得不錯。水清淺不禁在心裡讚歎。

  讚歎完了,她捧著發重的腦袋,小聲嘟囔:    「好奇怪哦,好像我每次失戀,都是跟你一起喝酒。」她不是一向很討厭他的嗎?怎麼每次最不開心的時候,他都那麼巧的陪在她身邊?

  「是呀,我的命不好,每次你喝醉我都不幸充當你的嘔吐袋。」黃昏彎起唇角淺笑,口氣微微抱怨,神情卻十分柔和。見她眼光開始迷離,他不由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喂,你這次別又來了哦,我可不負責清理現場的。」說歸說,他仍是跪行上前兩步,扶住她即將歪倒的上身。

  「醉了?」他問她。

  「沒有,幾罐啤酒而已,哪有那麼容易醉啊?」她說著一躍而起,身軀是很輕快沒錯,可舌頭已經大了。她揮舞著雙手,高聲叫道:    「黃昏,我們來玩真心話大冒險!」

  「好,就玩真心話大冒險。」看來她是真的醉了。

  「第一個問題,」她傻笑著比出一根手指,表情十足神秘,    「你知道我為什麼這麼討厭你嗎?」

  「願聞其詳。」他再度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心中苦笑,不知道這種情況算不算酒後吐真言?

  「我說、說了哦!你不要生氣,就是、就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呃!」她打了一個響嗝,身體綿軟無力地躺倒在他懷裡,    「你……」說完這個字,雙眼正式合上。

  「喂,水清淺?男人婆?」他拍拍她臉頰,她卻一動不動。

  「睡著了?」他連忙抓起她腳邊的空啤酒罐來看,「這是什麼啤酒?比吃安眠藥還管用!」

  「水清淺,你醒醒啊,別睡在地板上,難看死了!

  喂,你該不是要我抱你到床上去吧?」他沒轍地瞪著她在地上癱軟成一團的睡姿,半晌,終於長歎一聲,抱起她往床上拖。

  「想不到你看上去瘦瘦的,抱起來還真重!」他邊「搬運」她的身體邊抱怨著,費了好大力氣才把她扔到床上。完了以後,他雙手叉腰,瞪著癱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她。

  「水清淺,你不當自己是女人嗎?居然在一個男人面前睡得跟死豬一樣,也不怕我非禮你。」

  水清淺在夢中咂了咂嘴巴,不知是否在懷念剛才吃過的雞腿。

  黃昏翻個白眼,轉身出門。可走了沒幾步又折了回來,扯過床腳的被子胡亂地往她身上一蓋,小聲地自言自語:    「都這麼大的人了,還總是叫人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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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程氏企劃公司人事部門口。

  「阿水好可憐哦,你看她,眼睛都哭腫了!」

  「不過她就算是被男人拋棄了,也用不著這麼作踐自己吧,還戴了那麼醜的黑框眼鏡,瞧她那個比古裝戲還老土的扮相,怎麼找得到第二春哪?」

  「什麼第二春?人家那都數不清楚是第幾春了!」

  水清淺捧著咖啡杯站在辦公室外頭,不知是否該敲門進去打斷眾同事的八卦。看樣子她們正談到興頭上,可她已經在門外站了半個鐘頭了,腳酸得很。

  想了想,她還是決定不再虐待自己的雙腳,清清喉嚨低咳一聲,成功地引起室內眾人的注意力後,才悠哉游哉地踱了進來。

  她把咖啡杯往桌上一放,辦公室裡立刻出現了一陣極為尷尬的靜默。所有人只敢拿眼角偷偷瞄著她,連屁也不敢放一個。

  剛才她們說的話——好像確實是過分了那麼一滴滴,不知道阿水會不會生氣?小胖妹窺著她的臉色,見她好半晌也沒有發作的跡象,才大著膽子說:    「阿、阿水啊,你的臉色好差,要不要請半天假回去休息一下?」

  這話倒不是虛偽,同事這麼多年,基本的關心還是有的。水清淺感激地衝她笑了一笑,隨即拿起桌上鏡子端詳。

  鏡中的自己臉色灰敗,眼皮浮腫,頭髮亂得像梅超風——這就是昨夜宿醉兼今天早上睡過頭的下場。水清淺低低哀號一聲,用手摀住臉,簡直不敢回想自己昨天晚上做了些什麼好事。

  她——「好像」和黃昏一起坐在地板上喝酒;然後,她「有可能」喝醉了,不僅忘了要向他索賠,還說了些神志不清的話;再然後,她「依稀彷彿」記得自己問他:

  「你知道我為什麼這麼討厭你嗎?」

  噫,這真是無聊的問題。討厭一個人為什麼非要有理由呢?她討厭黃昏,莫名其妙的就是討厭了,何必還巴巴地跟他解釋緣由,好像錯的人是她?

  事實證明,他就是很令人討厭嘛!不然她也不會把兩人第一次見面時的情形記得那麼牢,還時不時地要拿出來回憶一番,每次想起來都咬牙切齒——

  她記得那是在兩年前,當時老媽的咖啡店剛開張,急需人手。一天下午,一個叫黃昏的大男生興沖沖地跑來應徵。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黃昏。

  午後的陽光下,他黝黑的膚色閃著古銅色的光澤,短髮凌亂,額頭上掛滿汗珠,看上去就像剛從運動場上下來的大學男生。他很愛笑,笑起來露出一口白牙,比電視上牙膏廣告裡的模特更顯帥氣。

  那個時候,水清淺非但不討厭他,甚至還可以說對他頗有好感。因為他的性子很是開朗易相處,兩人見面聊了只幾句話,他就說:    「我們兩個很有緣哦,你看,『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這句詩裡正好鑲嵌著我們倆的名字。」

  當時,她對他刮目相看,真心覺得他是個很好的男孩子,長相好,個性好,還懂古詩詞。而且,他說他們兩人有緣呢!那時的她還是「少女情懷總是詩」的年紀,聽到他說「有緣」二字會臉紅心跳。正在芳心暗喜之際,突然他-把攬住她肩頭,對水媽大咧咧地笑道:    「水媽媽,您不用特地為我安排員工宿舍了,我和『他』住一間就好。

  我們一見如故,是好兄弟啦!」

  他此話一出,水清淺的臉頓時黑了一半。原來,他根本是把她當成男人!

  這、這也未免太侮辱人了吧?就算她長得像男生,可是他已和她說過話了呀,難道從她的聲音竟聽不出一點女性特徵?奇恥大辱啊奇恥大辱……直到現在水清淺回想起這件事來,依舊恨得牙根癢癢。

  不過,這件事可無論如何不能讓黃昏知道。他若知道她還在為兩年前的一樁「雞毛蒜皮」的小事而記恨於他,八成會加倍地嘲笑她。

  正在這個時候,案前的電話分機響了起來,水清淺接起,彼端立刻傳來高分貝的女子叫聲:    「阿水,是我啊!

  我現在就在你公司樓下,買了好多東西哦,快點下來接我!我們中午一起去達令港吃海鮮好不好?」

  聽到這個聲音,水清淺的頭一下子脹成兩個大。此女名叫林語歡,是她的高中同學兼大學室友。兩人一路從高中一起讀上來,有七年的同學情分,如今也算是走動相當頻繁的好姐妹了。然而遺憾的是,林語歡似乎從來不把她當成姐妹——買了東西要她幫忙提,上餐廳吃飯要她付賬,和男朋友吵架要她出面擺平——基本上,說她是她的護花使者兼自動提款機還更為恰當些。

  「語歡,我……」她才剛開口,聽筒那頭已傳來嘟嘟的忙音。她這個「好」姐妹總是這樣,說完了自己想說的就掛電話。水清淺不禁泛起苦笑,伸手到口袋裡摸了摸不甚飽滿的荷包。吃海鮮呢!不知道錢夠不夠?

  然而儘管如此,她還是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完東西,然後對小胖妹說:    「麻煩你替我請半天假,下午我有個朋友要陪,可能回不來了。」

  朋友,一個多麼溫暖的字眼。在失戀的第二天,她的確很需要朋友——即使這個朋友本身並不那麼使人溫暖,她也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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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你戴上這副黑框眼鏡,還真讓我想起了高中時代,哈哈!」

  快餐廳內,林語歡趴在桌上笑得花枝亂顫,險些連手裡的漢堡也拿不穩。

  「喂,你笑夠了沒有?」水清淺沒好氣地瞪著坐在她對面抱肚狂笑的姐妹淘。就知道她會嘲笑她。以林語歡這種凡事只顧自己爽、絲毫不考慮別人的性格,她沒笑得趴在地上打滾,已經算是給足她水清淺面子了。

  不過說起來,她還真要感激語歡的手下留情呢。至少,當語歡知道她身上的錢沒帶夠時,居然同意「紆尊降貴」地和她一起來吃美式快餐——懂得為他人的荷包著想,實在是-大進步呀。

  林語歡揉著笑痛的肚子,好一會兒才找回正常聲音:  「阿水,你就算是給男人拋棄了,也不用這麼自暴自棄吧?這副眼鏡,我從七年前就一直看著你戴,每次看到都很想揍你。你知不知道?它看上去簡直就像一塊牌子,上面寫著『男生勿近』四個字。你確定要掛著這塊牌子和我一起逛街嗎?」

  她本來也沒想陪她逛街呀,明明是她大小姐主動要求的好不好?水清淺無奈地聳了聳肩,    「我也知道我現在這個樣子很醜,你不用再刺激我了。」

  「不過我是無所謂啦,有句話叫『好花還需綠葉襯』嘛,我們兩個走在路上,一定是——」林語歡依然笑個不停,毫不顧慮聽者的感受。而水清淺也只是在心裡小小的受傷了一下而已。沒辦法,習慣了嘛。

  「對了,你和你的摩托車騎士發展得怎麼樣了?」盡情笑過以後,林語歡終於想起關心朋友的感情生活。

  「分手了,就在昨天。」水清淺黯然地回答,心想:

  現在你總算可以說兩句好聽的來安慰我一下了吧?

  「分手就分手,有什麼大不了的?你不用難過,反正你們也不合適。」林語歡瀟灑地-揮手。

  這句總算還像人話。水清淺同意地點點頭。

  林語歡啜了口可樂,繼續出言寬慰:    「像摩托車騎士這樣好條件的男人,一看就知道很花心,光憑你那點道行是絕對守不住的啦。阿水啊,我給你一個良心的忠告:下次找男朋友呢,要腳踏實地-點,不要奢望太高。人家說什麼鍋配什麼蓋,你又沒有多少資本,幹嗎總是和那些又帥又有錢的男人交往?就算曾經在一起快樂過,到最後還不是被他們一腳踢開?」

  她這算是安慰嗎?一席話聽得水清淺臉黑了大半。這麼「直截了當」、    「一針見血」的安慰她還是第一次聽到。黃昏那傢伙雖然嘴巴毒,但也不至於毒到這麼徹底。

  唉,果然是「最毒婦人嘴」。

  她再度歎了口氣:為什麼她水清淺的人生總是和一條條「毒舌」糾纏不清呢?

  不過話說回來,林語歡的確很有自傲的本錢。這妮子自打高中時期就是班上男生競相追逐的「班花」,大學畢業後在外企工作了兩年,更修煉出優雅不凡的氣質——當然了,不包括她那張嘴。

  此刻,她身著一襲色調粉嫩的名牌洋裝,姿態柔媚地倚在椅上,立即成為整間快餐店的焦點,所有男性的眼睛都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瞧。

  林語歡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她螓首顧盼,連連向在場的男士送去回禮的強力電波。

  水清淺可是看不下去了,連忙推推她手臂,    「喂,你忘了你是有男朋友的人嗎?還這麼招搖。」

  「男朋友?哪一個?」林語歡兩排長睫毛眨呀眨的,無辜地看著她。

  「就是上次那個嘛,什麼電腦工程師呀,斯斯文文的那個。」

  「哦,那個呀,早吹了!」林語歡輕鬆地一擺手,還反過來怪她,    「拜託,那都是一個月以前的事了耶!這年頭,哪有人交男朋友超過兩個月的?除非他有永遠刷不爆的金卡,本小姐還可以考慮。」

  「哦。」她像個傻子似的點點頭。原來換男友是當今流行趨勢。那麼——她也算是跟上潮流咯?

  「我現在可是自由身哦!怎麼樣,你現在可以把那個肌肉猛男介紹給我了吧?」林語歡放下可樂,眼中閃現出狩獵的光芒。

  水清淺正咬著吸管喝汽水喝到一半,冷不防給嗆了一下,連連咳嗽。好一會兒才順過氣來,詫異地瞪著林語歡,    「猛男?你、你說的是黃昏那傢伙?」

  「不是他還有誰?」林語歡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難道你還認識比他更威猛的?快介紹給我!」她立即又虎視眈眈。

  水清淺連連搖手,    「他不行的!絕對不行!」黃昏和林語歡?蹩腳推理小說家和時髦的上班女郎?不配不配!

  怎麼想怎麼覺得奇怪。

  「為什麼不行?我可垂涎他那身結實有力的肌肉好久了呢!」林語歡雙手捧頰作花癡狀,隨即眼珠骨碌一轉,綻開別有深意的笑,    「難道說……你也垂涎他?」

  「我才沒有!」

  突然暴發的「豪邁」叫聲壓過了快餐店裡喧鬧的音樂聲,所有顧客都轉過頭來,愣愣地看著這個莫名其妙大叫的瘋女人。

  水清淺連忙用雙手抱住頭,將臉埋於雙肘內。天,好丟臉!她居然忘了這裡是公共場所,就這麼失去控制地叫了起來。

  林語歡也被她連累,遭到眾人眼光的無聲指責,她氣呼呼地小聲嘟囔:    「阿水,你知不知道這樣很丟臉吶——

  摩托車騎士?!」目光陡然往上。

  「摩托車什麼?」水清淺順她目光向上望去,下一秒鐘,立刻嚇得倒抽一口冷氣——

  「AN……ANDY?!」

  眼下站在桌邊的帥氣男子,不正是昨天剛在電話裡甩了她的舊男友ANDY?

  「你是——水清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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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21 14:29:10

第三章  

  如果在分手的第二天,你穿著自己最醜的一套衣服,打扮成有史以來最糟糕的樣子上街,卻不幸與你的前男友狹路相逢,在這種情況下,你會怎麼做呢?

  答案只有一個字:逃。

  如果不想被他自負地認定你沒有他不行,那麼,你應該挺胸抬頭、高傲地逃走;如果不想被他看見你失戀後的淒慘模樣,那麼,你應該將身體縮成最小體積、抄小路隱蔽地逃走;如果他已經發現了在人群中尤為「醒目」的你、並且走上來叫你的名字,那麼,你應該——

  「你認錯人了!」水清淺豪氣干雲地大喊,然後抓起林語歡的手就往店門外衝了出去。

  ANDY愣在當場。

  水清淺拖著林語歡撒腿狂奔了兩條馬路,終於在一個路口停了下來。兩個人蹲在地上,像狗似的大門喘著氣。

  「你、你以為你是疾走羅拉啊,跑、跑那麼快!我、我不行了……」林語歡一邊忙著喘氣,一邊還不忘抱怨。

  「我、我也沒辦法啊,像剛才那種情況,不跑能行麼?我這副樣子如果被ANDY看到,他對我最後的一點好印象也沒了。」

  「你也知道你這副樣子很醜啊,那還不快點進去?」

  「進去哪裡?」水清淺一臉迷惑。

  「眼鏡店!」林語歡沒好氣地吼,手往頭頂上一指。

  水清淺抬頭。呵,這麼巧,她們居然跑到眼鏡店的門口來了。

  兩人立刻推門而入。十五分鐘以後,水清淺倒空荷包裡的所有錢財,終於向老闆訂下了一副特製隱形眼鏡,商定一個星期後來取。也虧得林語歡在一旁幫她砍價,不但殺得老闆面有菜色,還免費為她討得一瓶滴眼液作為贈品。

  看來這頓午飯沒白請,還是有朋友好啊!水清淺心情愉快不少,一邊推開店門,一邊回頭問語歡:「我們接下來去哪裡?」一腳剛剛跨出門檻,就冷不防撞入一具男子胸懷。

  「啊——」她尖叫,身子失去平衡向後仰去。那男子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腰際,由於慣性使然,帶著她旋了一個圈。兩人雙雙倚到牆上,免去摔跌之苦。

  而與此同時,「啪」的一聲脆響,水清淺鼻樑上的黑框眼鏡落到地上,鏡片摔得粉碎。

  她眼前頓時一片模糊。要知道她可有六百度的近視加二百多度的散光啊,沒有眼鏡的她根本就和瞎子沒分別!

  現在,她只聽到耳邊傳來溫柔磁性的男聲:「小姐,你沒事吧?」

  再來是林語歡的抽氣聲,「哇,帥哥!」

  帥哥?在哪?她睜著兩隻無神大眼四處環視,卻只看見面前立了個頎長的灰色身影,面目模糊。那灰影子對她欠了欠身,有禮貌地說:「小姐,真的很抱歉撞到了你,還摔碎你的眼鏡。這是我的名片。你重新配好眼鏡以後,把賬單寄到上面這個地址就可以了,我會賠雙倍價錢給你。」說著遞上一張名片。

  這麼謙和有禮的聲音,令水清淺頓時有幾分羞怯了起來,「其實,你不用賠的,是我自己不小心……」

  「什麼不用賠?你是白癡啊?」她的腳突然被林語歡狠踩一下,小聲的咒罵在耳邊響起。

  好凶哦。她不由縮縮脖子,「哦,那我就收下了。」

  手臂伸出在空氣中撈了幾撈,終於把名片抓到手裡。

  那灰影子見狀笑了起來,笑聲隆隆地白喉間滾出,很是好聽。笑完了,他對她說:「小姐,你非常可愛,但願我們能有緣再見。」

  此言一出,水清淺和林語歡一起傻在當場。

  男子衝她們再點了下頭,然後便推門出去了。過了好一會兒,店內的兩個女人才回過神來。

  「我沒聽錯吧?他——說你非常可愛?」林語歡不可思議地低叫。

  水清淺根本沒聽見她的質疑,逕自喃喃道:「他說,我們有緣會再見耶!」

  「拜託,他根本不是這麼說的好不好?」林語歡沒轍地翻個白眼,再一轉頭,卻發現水清淺正把名片小心翼翼地收到錢包裡。一種女人特有的敏感浮上心頭,她瞪著水清淺,半晌才問出口:「阿水,你該不會是……」

  水清淺「啪」地合上錢包,對她揚起一個自信的笑容,「我就說吧,下一個男人會更好!」

  是呵,下一個男人會更好。在水清淺被第三十六任男友甩掉的第二天,她生命中的第三十七個男人出現了。

  只是這一次她遇上的,會不會是Mr.R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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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煌國際圖書出版有限公司,總經理,范弘書。

  名片上的啞金色字體映入她的眼簾,水清淺抓起桌上的磨砂紙質小卡片按在胸口,安靜寬敞的房間裡,只聽到她快速而有力的心跳聲,撲通,撲通。那是戀愛的心跳,那是愛情來了的預兆。

  范弘書——多麼斯文優雅的名字,和名字的主人多麼匹配。直到現在,水清淺還能清晰地回憶起幾天前她與范弘書狹路相逢,哦不,是有緣相見時的情景。

  那情景美好得就像是日本偶像劇裡情節,她——戴著黑框眼鏡的灰姑娘女主角,在眼鏡店門前邂逅了白馬王子一般俊美斯文的男主角。然後,劇情順利展開,男主角在眾目睽睽之下牽起她的手,神情無限溫柔地對她說:「小姐,你非常可愛。但願我們能有緣再見。」

  好吧,好吧,就算沒有牽手那一項好了,這樣的邂逅也頗令她心動不已呢。水清淺雙手捧著范弘書的名片,臉上泛起夢幻般的陶醉笑容。她——在情場上屢戰屢敗的悲苦女子水清淺,這回終於遇上她生命中的陽光,命定的好男人了!

  越想越芳心暗喜的水清淺拿著名片來到電話機旁,剛想抓起聽筒撥打范弘書的電話,叮鈴鈴地,電話倒先自動響了起來。

  「哇,難道是心電感應?」水清淺嚇了一跳,連忙接起聽筒,「喂,我是水清淺,請問找哪位?」她刻意將聲音放柔了些,好使自己聽起來溫柔婉約。

  不料電話那頭傳來毫不客氣的訕笑,「水清淺,你這是在唱哪一出,倩女幽魂還是夜半歌聲?拜託你用正常聲音說話,我雞皮疙瘩都快掉滿地了。」

  「黃昏?」她一聽這個聲音就氣不打一處來,當即順他的意換了一把聲音,硬邦邦地說:「你沒事幹嗎打我家電話?」

  「打電話找你當然是有事,不然你以為我打來問候你呀?我才沒那麼無聊。」黃昏才不管她語氣有多糟,依舊一副懶洋洋的口吻,「今晚咖啡店會有貴客蒞臨,你回來幫忙吧。」

  「我為什麼要回來?」水清淺直覺地跟他唱反調。這個自大的傢伙,竟敢隨便命令她!嘖,他以為自己是店長嗎?

  「你不回來也可以。反正整個店裡除了你沒人會煎八分熟的三文魚排,晚上八點你不到場的話,我們『橘子』咖啡店就準備聲譽蒙羞吧。」

  聲譽蒙羞?有沒有這麼嚴重啊?水清淺皺起眉,半信半疑地問:「你唬我的吧?這個貴客究竟是誰啊,這麼有影響力?」

  「總之,是會影響你我前途的人。」黃昏言簡意賅地回答。

  唔,越說越怕人了。水清淺忍不住縮了縮肩頭,思索片刻,終於道:「好吧,那我來就是了,你可別耍我。」

  「這才乖。」說完,黃昏掛下電話。他那有幾分曖昧的語氣令水清淺不由愣了一下。「這才乖」?這像是他黃昏會對她水清淺說的話嗎?他們兩個講話,有哪次不是以冷嘲熱諷開頭、大吼大叫收尾?像今天這樣的對談,也忒和平了點。

  難道是因為隔了一支電話的緣故,所以黃昏才會顯得格外親切?

  她搖搖頭。算了,不去想它,反正再想也不會改變她和黃昏命不對盤的事實。他們兩人是冤家,是對頭,是見面吵架、不見面詛咒的天生仇敵,可不會是別的什麼。

  於是,她殺進臥室,以最快的速度梳洗打扮了一下自己,又衝進洗手間戴上新配好的隱形眼鏡,然後匆匆出門。在經過垃圾筒時,她將那張隱形眼鏡賬單從口袋裡掏出來,揉成一團扔了進去。

  她會聯絡范弘書的,不過不是為了要錢。想到了這斯文有禮的白馬王子,水清淺心情愉悅起來,腳步也更形輕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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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之中有誰可以告訴我,貴客在哪裡?」

  水清淺環顧著「橘子」咖啡店內寬敞而一覽無遺的空間,怒氣騰騰地發問。在她的面前,是一字排開的女侍應甜甜、收銀員紗織、實習生阿比和素素,最後,則是她那一臉慚愧的老媽。

  好,很好,太好了!她們幾個居然合起伙來騙她,虧她還辛辛苦苦地一路小跑趕來咖啡店救場,趕著要為那個什麼「貴客」煎見鬼的八分熟三文魚排,結果呢?

  結果是,她看到黃昏坐在包廂餐桌的首座,脖子上圍著餐巾,一臉幸福地舉著刀叉衝她微笑!

  「水清淺,你來得比我預想中早哦。」

  早?早你個頭!水清淺的雙目簡直要噴出火來。她箭步衝上來,一把抓住黃昏的T恤前襟,咬牙切齒地低吼道:「你該死的最好快點給我解釋清楚!為什麼那個『影響你我前途』的貴客會變成你自己?」

  黃昏不慌不忙地抓下她的手,笑呵呵地道:「貴客當然不是我,今晚我只是陪客罷了。所以,你要煎兩份三文魚排招待我們哦。任務那麼艱巨,還不快點回廚房去?乖了。」

  「你——」水清淺更怒了,拍桌大叫,「你居然利用我家的咖啡店泡妞?簡直厚顏無恥!」她也不知怎的就自然的冒出這個念頭,並且自然的怒不可遏了起來。

  「你先弄清楚狀況再罵人好不好?」黃昏的語氣也難得的嚴肅起來,「我們認識這麼久,你幾時見我泡過妞來著?」

  水媽也在一旁幫腔:「對啊對啊,他好像只跟你一個女生親近,沒有別人的。」

  「喂,水媽,我們不是女生啊?」甜甜、阿比和素素一同出聲抗議。

  水清淺摀住耳朵。這群惟恐天下不亂的女人,吵得她一個頭兩個大。她半信半疑地看向黃昏,「那個貴客究竟是誰?你搞得那麼神秘兮兮的,也怪不得我會想歪呀。」

  黃昏瞥了她一眼,似是餘怒未消,只是淡淡道:「到了晚上就見分曉了。」

  呵,這是什麼態度?她煎魚排給他吃,他居然還擺臉色給她看?

  水清淺氣嘟嘟地扯了圍裙就往廚房去了,心中惡毒地想:他要八分熟的三文魚排是吧?很好很好,她一定會用心烹製,叫他吃到有史以來最為難忘的一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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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八點正,黃昏口中的「貴客」終於蒞臨「橘子」

  咖啡店。

  水清淺正在廚房裡煎魚排煎得滿頭大汗,阿比和素素兩個小妮子跑了進來,興奮地衝她招手,「阿水阿水,快出來看帥哥啊。」

  這年頭哪有那麼多帥哥可以看?水清淺一邊將煎好的魚排放置於蘆筍菜底上一邊笑著問:「又是個像黃昏一樣的肌肉男?」

  「才不是,這一次是個斯文型的美男哦,看上去就像有錢人家的少爺,他的寶馬車還停在外頭哩!」素素興奮得站不穩,倒入阿比懷中,兩個小丫頭哎喲哎喲地叫著扭作一團。

  水清淺搖頭笑笑,趁兩個小女生嬉戲打鬧之時,手持湯匙往鹽罐裡抄了一下,舀出一大勺鹽加進一盤三文魚排中,然後快速地將湯匙沉入水池中毀屍滅跡。

  這一下手法乾淨利落,真是完美呵!她偷笑了片刻,對阿比和素素道:「好了,你們不要鬧了,幫我一起拿菜出去給客人。」

  阿比和素素哪肯放過這個與帥哥近距離接觸的大好機會?當下慇勤地幫水清淺又是端菜,又是舀湯。三個女生忙了好半天,才你推我搡地端著餐盤出去。

  一掀開廚房的日式門簾,水清淺就看到包廂裡除了黃昏還有一名男子,身著鐵灰色西服,戴一副銀邊眼鏡,正和黃昏相對而坐。兩人不知講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極有默契地相視而笑。

  會和黃昏談得這麼開心的,八成也和他是一丘之貉了。水清淺不以為然地聳聳肩,走過去叩門。

  聽到敲門聲,黃昏先發話了:「范兄,這位就是我跟你提過的水清淺水小姐。她雖然姓水,可脾氣卻火爆得很哪!」

  水清淺才走到桌邊,就聽到黃昏誹謗她的鬼話,當下很想將一盆魚排盡數扣到他腦門上。不過,算了,小不忍則亂大謀。她將魚排放在桌上,然後用十足「溫柔可人」

  的聲音對黃昏說:「怎麼,不介紹一下這位貴客?」

  她咬牙切齒地加重「貴客」這兩字的讀音。灰西服男子絲毫不以為意,笑著開口:「水小姐客氣了。我是個出版商,黃昏是我旗下十分有潛力的簽約作者。今天來到貴餐廳,主要是為了商談稿約的事。黃昏一直向我推薦這裡的藍山咖啡和三文魚排,我也很想試一試。」

  三文魚排是嗎?你有福了,能夠享受到本姑娘親手烹製而且不加料的美味。而黃昏這小子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等他真正嘗過以後,包管他再喝十杯藍山咖啡都緩不過勁兒來!水清淺表面上裝得平靜,肚子裡卻在暗罵。

  可是——這個出版商的聲音怎麼這麼耳熟,好像在哪兒聽到過似的?

  想到這兒,水清淺不禁皺起眉,疑惑地看向灰西服男子,「你是——」

  男子笑了笑,斯文俊秀的臉上滿是爽朗的神采,「水小姐,我們又見面了。我是范弘書,你還記得我麼?」

  范弘書?

  聽到這個名字,水清淺頓時驚愕地張大了嘴。是他?

  是她在眼鏡店門口邂逅的那位白馬王子?

  當下她跨前兩步近距離地打量范弘書。那斯文白淨的模樣,纖瘦頎長的身形——雖然那天沒戴眼鏡看不真切,但眼前的這個男人,聲音氣質都和范弘書一模一樣。她剛才竟然遲鈍得沒有發覺?

  他可是她這一個禮拜以來每天心心唸唸的白馬王子呢!

  水清淺突然覺得有些羞怯,連忙退了幾步,不好意思地說:「范先生,抱歉剛才眼拙沒認出來是你。」

  「怎麼?你們認識?」黃昏劍眉一挑,眼中來了興味。

  可惜,沒人回應他的問話。

  范弘書很有禮貌地對水清淺說:「水小姐的眼鏡已經配好了吧?於情於理,我都應該要照價賠償的。」

  水清淺慌忙搖手,「不用了,我已經把賬單丟掉了。

  而且,我配的是隱形眼鏡啦,你不用理會我的。」

  「哦,怪不得水小姐今天看起來特別漂亮,原來是戴了隱形眼鏡的緣故。」范弘書很紳士地稱讚她,又令水清淺微紅了臉。

  白馬王子果然是白馬王子,每一句話都讓人聽著特別舒服。不像那個某人,生就一張烏鴉壞嘴,就只會損她和嘲笑她!

  黃昏有些沒趣地摸摸鼻子。這兩人在他眼前先生來小姐去的,聽得他心裡有股莫名的鬱悶,忍不住說:「水清淺,你送完了菜就可以閃了,店裡還有其他客人等著你去招呼。」

  「這家店,好像我是老闆你是僱員。」水清淺一字一頓地陳述事實,心裡恨不得撲上去咬死黃昏,但表面上仍是裝得溫馴乖巧。

  死黃昏,如果不是礙著范弘書在場,此刻她肯定已將他踹到桌子底下!

  倒是范弘書聽了這活微皺起俊眉,抱歉地道:「原來水小姐還有客人要招呼。我真是疏忽了,居然耽誤了你這麼久時間。」

  「不不不,其實一點都不耽誤……」

  她話還沒說完,黃昏的聲音就插進來:「是啊,你已經耽誤我們太久,三文魚排都快晾成魚乾了。」

  這混球,仗著有別人在場她不敢扁他是不是?

  水清淺捏緊了拳頭怒瞪黃昏,然而一轉頭,卻不期然看見范弘書有些尷尬的表情。好吧,小不忍則亂大謀。她在心中默念這句真理,溫柔地看了范弘書一眼,才姿態優雅地退出包廂。

  一腳剛踏出門,立刻被阿比和素素兩個小丫頭逮個正著。

  「阿水,快說快說,那男人是不是很正點呀?」阿比搖著她衣袖。

  「你看他看到流口水了吧?嘻嘻!」素素捂著嘴笑得花枝亂顫。

  水清淺低著頭想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抬起頭,一本正經地下結論:「這一次,我勉強同意你們二人的眼光。」

  爾後連忙端了盤子,閃回廚房偷笑去了。

  素素和阿比在她身後追著叫:「阿水,做人要誠實!」

  「就是就是,暗爽會得內傷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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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清淺走後,黃昏立刻納悶地看向范弘書,「你真認識她?」

  「有過一面之緣罷了。」范弘書溫文地牽動嘴角,「很有意思的女孩。」

  黃昏低下頭,啜了口杯中的藍山咖啡,那熟悉的苦澀香味令他有些恍惚起來。半晌,他抬起頭,臉上泛起不自然的微笑,「是啊,一個傻乎乎的傢伙。」

  「不過看樣子,你似乎對這個傻乎乎的傢伙頗有好感?」范弘書若有所指地挑起眉。

  黃昏聽了,立刻忍俊不禁笑出聲來,「拜託,這怎麼可能?我們只是時常鬥嘴的『吵友』罷了!」他說著連連擺手,卻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咖啡。杯子搖晃了幾下,褐色液體濺上他的白色T恤,令他鬱悶地低咒了句,慌忙拿手去抹。

  范弘書微笑地看他狼狽的樣子,道:「不用抹了,當心越抹越黑。」

  黃昏停下動作,不爽地拿眼斜睨他,「我怎麼覺得你話裡有話?開這種玩笑,你不厚道!」

  「OK,我道歉。」范弘書優雅地一攤手。

  黃昏聳了下肩,算是放他-碼。

  「對了,試試看這魚怎麼樣?『香煎三文魚』,這裡的招牌菜色哦。你吃過若覺得好的話,記得多帶朋友來。」

  范弘書笑了,「你倒是很幫水家的忙。」

  「沒辦法,水媽的店最近生意不好,以我的經濟條件,又沒辦法幫她什麼。」說到這兒,黃昏有些自責。

  「為什麼要幫她?你和她非親非故,只是僱員與顧主的關係。」

  「范大少爺,你真冷血。」黃昏沒好氣地白他一眼。

  「冷血?」范弘書把玩著手裡的咖啡杯,想了想,緩緩點頭,「也許吧,我天生就是這樣的人。」

  黃昏不敢苟同地皺了皺鼻子,「這種鬱悶的話題還是不要繼續討論了。來,吃菜。」

  范弘書舉起叉子叉了一小塊魚肉放人口中,閉上眼,品了片刻才道:「味道不錯。水清淺確實很會做菜。」

  「是啊,除了這一點,她沒有別的地方像女人。」黃昏笑了起來,嘲諷的口氣卻令人聽來心裡暖融融的。

  「是嗎?」范弘書表情莫測,似乎在思索著什麼,半晌,放下手中刀叉,正色道:「黃昏,你介不介意我追她?」

  黃昏剛把一口魚肉塞進嘴裡,正要咀嚼,被他這麼一問,當下全數吐了出來,「呸,好鹹好鹹!」連忙抓起咖啡猛灌。

  「很鹹嗎?」范弘書詫異,當下又叉了一塊放入口中,嚥了下去才道:「不會啊,我覺得鹹淡剛剛好。」

  「這你就不知道了,我們倆待遇不同,你當然不會覺得鹹。」黃昏連連擺手,表情尷尬而痛苦,整張臉皺成一條苦瓜,「對了,你剛剛說什麼來著?你想追她?好呀,不怕死的話,你就追吧。」說著,他將自己那杯咖啡喝了個底朝天,又抓起范弘書面前的那杯仰頭灌下。

  「這話可是你說的哦。」范弘書放下餐刀,別有深意地微笑著。

第四章  

  「你說什麼?范弘書約我下個禮拜五晚上一起吃飯看電影?」

  水清淺傻愣愣地瞪著杵在自家門口的高大身影。從黃昏嘴裡聽到這個消息,她覺得不可思議極了。

  她的白馬王子竟然主動約她出去?更離譜的是,范弘書竟然會通過黃昏來約她?

  想了想,她半信半疑地斜睨著黃昏問:「你耍我的?」

  「我吃飽飯沒事幹拿這種事耍你?」黃昏表情莫測,窺不出任何情緒,只淡淡地道,「你幸福得快要暴斃了吧?怎麼,不請我進去?」

  依舊是冷嘲熱諷的口吻,依舊是氣死人不償命的鬼話。但不知為什麼,水清淺總覺得黃昏的情緒有些異樣。

  在嘲笑她的時候,他的表情甚至有幾分苦澀。

  哈,這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事了,他黃昏也會有對嘲笑別人感到自責的一天?他是突然轉性,打算從良了嗎?

  水清淺聳聳肩,決定不想這個問題,側過身子將他讓進門,下巴朝沙發的方向一抬,「坐。今天老媽不在家,沒人倒茶給你喝。」

  黃昏高大的身軀坐進沙發裡,轉頭望向她,黑眸中閃著淡淡嘲弄,「水媽不在,你就不能偶爾盡一下地主之誼、略微招待我一下嗎?」

  「呵,還想要我招待,上次的三文魚排還沒把你嚇怕嗎?」水清淺雙手環肩,倚在門框上,似笑非笑地睨他。

  黃昏聽了,唇角微微揚起,「是啊,我天生犯賤,吃你的加料魚排吃到百吃不厭。」

  「是嗎?那以後人家天天煮給你吃哦。」水清淺故意用電視上學來的嬌嗲聲音說話,存心氣死他。

  黃昏高壯的身軀不自在地僵了一下,忙甩了甩頭,撇唇道:「好了,別鬧了。我問你,你——確定要去赴范弘書的約會嗎?」

  「去!為什麼不去?我早說過了嘛,下一個男人會更好。你瞧,這不就來了?」說起范弘書,水清淺的臉上立刻泛起愉悅的笑容。

  「問題是,你不怕再度被甩嗎?」他淡淡挑眉。

  「喂,你別烏鴉嘴好不好?」水清淺瞪他一眼,「再說,他只是約我出去吃個飯而已,又沒說要追我,什麼甩不甩的?你的擔心未免來得太早了一點。」

  「你真是天真,男人不會做沒目的的事。他請你吃飯看電影,就是擺明了要追你了,不然你以為他幹什麼?沒事做灑點錢來玩玩嗎?」

  水清淺聽了這話,心裡當然受用,一步跨上前去捉住黃昏的手,興奮地道:「你也覺得他是要追我?其實,我也這麼覺得呢。只不過做人還是要低調一點,沒百分百把握的事我可不敢誇下海口哦。」說是這麼說,但她臉上竊喜的表情卻是怎麼也藏不住。

  黃昏逮著了機會,嘲諷道:「水清淺,拜託你去照照鏡子,你現在這副表情像極了花癡。」

  惡劣的話語立即將她的美好夢幻掃得無影無蹤。她板起臉,反駁道:「花癡又怎樣?我只要沒對你花癡就可以了,要你管啊?」他自己平時還不是有一大堆花癡女圍在身邊打轉,發花癡發得不亦樂乎,竟然還敢嘲笑她?哼,不用烏鴉笑豬黑了吧。

  「哦?你沒對我花癡嗎?」他說著,慢條斯理地舉起自己被她抓在手裡的雙手,「那請問這是什麼?我們在掰手腕嗎?」

  「呀!」水清淺低呼-聲,原來自己剛才太過興奮,還一直抓著他的手呢!她連忙放開他,後退兩步,表情尷尬地道:「我、我稍微練習-下也不行啊?下個禮拜就要和范弘書出去約會了,我、我只是先試試牽手的感覺而已。」說完了,不禁臉上一紅,興許是自己也覺得這番活說得太強詞奪理了。

  黃昏聽了,嘴角略略下撇,問道:「那你練習過了,有什麼感覺?」

  「沒什麼感覺啊,你又不是范弘書。」她輕蔑地哼著。

  「既然是這樣,你還需要多加練習。」說著他站起身來,一把拉起她的手就往門外跑。

  水清淺哇哇大叫:「死黃昏,你要幹什麼?你帶我去哪裡啦?」她給他硬拖到門檻處,連忙伸出手扯住門框不放,與他的蠻力分庭抗禮。

  黃昏見她這樣「抵死不從」,只好放開她的手,歎了口氣道:「我只是帶你出去練習一下約會的感覺,又不是要強暴你,你用不著這麼玩命掙扎吧?」

  這傢伙在說什麼莫名其妙的鬼話?水清淺抱著門框,死也不讓他抓走。「我、我可是談過三十六次戀愛呢,約會經驗豐富得很,什、什麼時候輪到你來陪我練習了?」

  她本想用很踐很驕傲的口氣對他宣稱,但不知為什麼,看到黃昏那諱莫如深的表情,她不自覺地就洩了氣,只敢拿眼角偷偷瞄他。

  「嗯,說得有道理。」黃昏悠然攤開雙手,表示同意地點點頭,「既然是這樣,我就不用雞婆了,你經驗豐富嘛。」他說著打開大門往外走,走了幾步又回頭補充,「水媽今天晚上不在家,我本想帶你出去吃頓好的,也算是補償上次踩壞你隱形眼鏡的損失。不過現在看來,已經不用我雞婆了。」

  「等等!」水清淺一聲厲喝剎住他轉身繼續往外走的勢頭。黃昏回過頭,只見她扒著門框,狐疑地瞅著他問:

  「那個——吃飯不可以折現嗎?」

  黃昏好氣又好笑地凝視著她像個孩子般可憐兮兮的表情。嘖,虧她人生得高高大大,一舉一動卻這麼幼稚。他很想說兩句嘲諷的話來氣氣她,然而,與她對恃越久,他臉上的表情越不自覺地放柔。最後,他終於笑了,對她伸出手來,「來吧,我們去吃飯。」

  「可是……」

  水清淺欲言又止,因為下面的話被他狠狠地吼了回去:「沒得商量,不吃就作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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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昏帶她來到一家泰國菜館。剛走進去,水清淺就感到一股亞熱帶的風情撲面而來:餐廳的天花板裝飾得像熱帶雨林,掛滿了熱帶植物和水果。居然還有渾身長刺的榴蓮耶!她真想踮起腳來聞一聞是不是臭的。

  身著泰國服飾的女侍應將他們領到一個靠著人造噴水池的位置,笑容滿面地說:「等一下有歌手表演哦!」

  黃昏接過菜單問:「吃泰式火鍋好不好?」

  「就是這種把咖喱、海鮮和蔬菜一起統統放到鍋裡煮的火鍋?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子。」水清淺看著菜單上的樣品,不禁饞相畢露地舔了舔嘴唇。既然是和黃昏一起出來那就用不著裝淑女了。她越想越開心,對女侍應連說帶比劃:「我要一盤蝦子、一盤蟹腳——要肉很多的那種毛蟹哦,還要一盤帶子,一盤牡蠣。把這些統統給我放到火鍋裡去煮,哇,一定鮮得連眉毛都掉了!」

  黃昏凝視著她開心的笑臉,不由也彎起了唇角。

  侍者離開後,他似笑非笑地瞟她,嘲諷道:「反正今天是我請客,你就給我往死裡點哦?」

  「你是大男人,別那麼小氣嘛!」水清淺豪氣地捶他-『拳,「大不了下次我請客好啦。」

  「只怕你有了男朋友就重色輕友,這個『下次』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說這話的時候,黃昏不自然地將臉別了開去。

  「咦,奇了怪了,我們是『友』嗎?我記得我們之間明明是欠債人和債主的關係好不好?」她故意跟他唱反調。

  「喂,你別揪住別人的小辮子不放哦!我可是有言在先,吃過這一餐,你我之間就互不相欠。」

  兩人吵鬧聲中,熱氣騰騰的火鍋端了上來。他們倆一邊吃著熱乎乎的咖喱海鮮,一邊鬥嘴鬥得不亦樂乎。一個鐘頭下來,反倒是說的比吃的還多。

  正當兩人酒足飯飽之際,一臉笑容的女侍者又走過來,手裡拿著一張卡片向他們介紹:「我們餐廳現在正在舉行抽獎活動,兩位可以把姓名和聯繫方式留下,到聖誕節的時候,我們會抽出十五對情侶來店裡免費享用我們的豪華聖誕大餐哦!」

  水清淺頗感興趣,剛抓起筆來要寫,黃昏開口對女侍者說:「對不起,我們不是情侶。」

  「不是情侶也沒關係啦!」水清淺無所謂地揮揮手,「只要有免費大餐吃,偶爾假扮一下情侶又有什麼關係?」說著還問那女侍者:「你們店裡有沒有規定說不是情侶就不能吃情侶大餐啊?」

  「這個——倒是沒有。」女侍者搖搖頭。

  「那不就結了?」她飛快地填好卡片還給女侍應,對黃昏說,「我填我的地址咯,沒有問題吧?」

  「你填都填了,我有什麼問題?」他聳聳肩,沒轍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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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餐廳,水清淺捧著肚子哀叫:「哎喲,吃得好脹!」

  黃昏見狀,忍不住出言嘲諷:「你這副粗魯德行要是被范弘書看到,他一定眼睛都不眨地甩掉你。」

  一聽這話,水清淺立刻挺胸收腹,規規矩矩地站直身子。呀,她怎麼忘了范弘書是出版公司的小開,舉止修養皆優雅得很,一定不會像她這樣吃飯吃到捧著肚子打飽嗝。

  想到這兒,她連忙湊近黃昏,表情緊張地問:「據你所知,那個范弘書是不是很有錢?」

  黃昏聳聳肩,「簽了我這麼優秀的作家,他想不賺錢都很難。」一副自大的口吻。

  水清淺聽了十分不爽,當下就反駁過去:「你少來了,誰不知道你是大名鼎鼎的滯銷書作家,還好意思說替公司賺錢?賠錢倒是真的。」

  她想了想,還是覺得有點擔心,又問:「那你覺得范弘書這個人會不會對女生要求很高呢?比如要求對方一定要有良好的家世、修養什麼的。」

  「他連你都看得上了,你說他要求高不高呢?」他很可惡地反問,惹來她一陣怒叫,兩人在人行道上半真半假地打鬧起來。

  這時,有一對老夫婦恰巧走過,老婆婆笑著對老爺爺說:「你看這對小情侶玩得多開心。年輕真好啊!」

  被她這麼一說,水清淺和黃昏同一時間停住動作,尷尬地彼此互望。

  水清淺瞪著黃昏,黃昏瞪著水清淺,都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四隻眼睛尷尬地對視了半晌,還是黃昏率先打破沉默:「看來我們很容易被別人誤認為是情侶,也不知道為什麼。」他侷促地搔了搔鼻子。

  「就是!莫名其妙得很,我也想不通哎。」她訕訕地接口,突然放眼向前方望去,接著興高采烈地大叫起來:

  「哇,有大頭貼耶!」

  她這一望,原本只是為了緩解對視的尷尬,卻沒想到真的看見了自己最喜歡的街頭拍照機。這下她精神大振,立即興沖沖地飛奔過去。

  黃昏在她身後無奈地笑著搖搖頭,也快步跟上,跑到拍照機跟前的時候,已聽到她在和老闆討價還價了。

  那老闆一臉不爽地瞪著水清淺,說:「小姐,你到底要不要拍?不拍我要下班了哦。」

  「怎麼了?」黃昏走入兩人之間問道。

  水清淺忿忿不平地向他告狀:「我又沒說不拍,只是問他每天晚上是不是都在這裡做生意而已,結果他態度就這麼凶。」

  「小姐,那你今天到底要不要拍呢?給句爽快話吧!」老闆受不了地翻個白眼。

  「我還沒想好,你別催我嘛!」水清淺急得直跺腳。

  黃昏在一旁倒是看出了八九分端倪。她是想拍大頭貼,不過不是今天,也不是和他一起拍。這個機會,她怕是想留給自己的白馬王子范弘書吧?

  看來,她還真的是很討厭他呢!連拍照都不願扯上他一起。黃昏自嘲地笑了一下,對那老闆說:「我的朋友是想改天帶她的朋友來光顧你,所以才問你是不是每天都在這裡做生意。」

  「那就是今天不拍咯?那就早說嘛,我還能早點下班。」老闆臉色稍霽,但還是唧唧歪歪個不停。

  水清淺兩眼一瞪,正想跟他理論,突然眼角瞄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正向她走近。

  那窈窕的身軀,婀娜的姿態,一步三搖的走路方式,讓她當下就斷定來人是——林語歡!

  天,若是被林語歡看到她這麼晚了還和黃昏在一起,她可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再來,萬-那女人一臉花癡地衝上來要她把黃昏介紹給她……想起這恐怖的一幕,她就覺得頭皮發麻、雙腿發軟!

  她四下一環顧,見實在沒什麼地方可以躲藏了,於是當機立斷地腰一貓就鑽進拍照機的粉紅色布簾內,再一把將黃昏拉了進來,低聲命令:「別往後看!」

  「怎麼了?」黃昏奇怪地看著她一臉緊張的神色。那老闆則更是看不懂這兩人究竟在搞什麼名堂。明明說好不拍的,怎麼又突然鑽進簾子裡去了?

  「喂,你們倆到底拍不拍啊?不拍就快點出來,我要鎖機器了!」老闆不悅地拍著機身催促。

  「拍拍拍,我們拍就是了。老闆,你小聲一點啦!」

  水清淺恨不得撲過去摀住他的嘴,連忙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鈔塞了過去。真是怕了這個老闆,居然挑在這種時候大吼大叫,他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黃昏在一旁看得好氣又好笑。雖然剛才突然被她拉進簾子裡有些搞不清狀況,不過看她那副又緊張又尷尬的神情,他也大略猜得出是怎麼回事了。這傻瓜八成是碰上了熟人,而那個熟人恰巧又是她不想見到的,於是就躲進拍照機的布簾裡避難來了。

  拍照機啟動了,大屏幕上顯現出可愛的卡通圖像,老闆不耐煩地催促:「擺姿勢呀!快點拍完了我也好回家。」對於這最後一對顧客,他顯然沒什麼耐心。

  「哦,我們擺姿勢,擺姿勢。」水清淺連連點頭哈腰。沒辦法,形勢比人強,不得不低頭啊!

  她一把拉近黃昏,低聲在他耳邊道:「拜託配合一下啦,大不了下次吃飯我請。」說著一手搭上他寬肩,擺出像情侶一樣的親暱姿勢。

  她手掌觸上黃昏肩頭的一瞬間,就覺得他結實的肩部肌肉驀然僵硬了一下,而且隱隱發燙了起來。但黃昏還是很快反應過來,俯身對她耳語:「既然如此,做戲就做全套。」說著手臂環上她腰際。

  水清淺頓時僵在了原地。

  就算是做戲,也不用這麼逼真吧?被黃昏這樣摟著,她立刻覺得渾身像爬滿螞蟻似的,又癢又麻不自在極了。

  見鬼,以前又不是沒被人摟過,她好歹也交過三十六個男朋友呢,現在幹嗎緊張得像個初次接觸男人的純情小女生?再說,她與黃昏之間就跟兄弟似的,根本沒什麼男女之分,偶爾摟一下又怎麼丁?人家都坦蕩蕩了,她在這裡矯情個什麼勁兒啊?

  水清淺在心裡這樣說服自己,但仍是無法忽略他堅實的手臂繞過她腰身時所帶來的強烈存在感。這種感覺,是以前談戀愛與男友牽手、擁抱時從來不曾感受過的……

  恍惚中,只聽得黃昏道:「要拍了哦!」接著他數「一、二、三」,然後「啪」的——聲,手指利落地按下拍照確定鍵。她連忙抬頭,發現大屏幕中的自己臉頰嫣紅似火,雙眸晶燦若星。

  這一刻的她——竟然看起來比任何時候都更像女人!

  兩人親密相依的樣子在大屏幕上定了形。黃昏問她:

  「你覺得怎麼樣?」

  覺得怎麼樣?覺得糟糕透了!她用力地甩頭又甩頭,卻還是無法甩脫心裡的慌亂和羞怯,心煩意亂地揮著手道:「反正是拍著玩的啦,無所謂好不好了。這照片,我不要了,你要你拿去吧。」

  聽了這話,黃昏的雙眸不易察覺地黯淡了一下。但他很快又揚起笑容,對老闆說:「一張就可以了,麻煩你替我們印出來。」

  水清淺掀開布簾四下張望,見林語歡人影已不見,大概已經走得遠了。警報解除,她連忙從布簾裡跳出來,站定在路邊,大口大口地呼著氣。

  好熱,好熱,明明是秋天的晚上,為什麼感覺卻像三伏天,連一絲風也沒有?她拚命揮動雙手扇著風,頸上還是不住的沁出汗意。

  可惡,-定是剛才布簾內的空間過於狹小,才會讓她有種窒息般的錯覺,覺得渾身綿軟無力不說,直到現在臉上還燙燙的。這一切,一定都只是單純的中暑反應而已,與黃昏那傢伙可沒有任何關係!

  對!-定是這樣!她一定只是給悶壞了,中暑了,才會莫名其妙地瞎想一些有的沒的。事實上,她和黃昏之間清清白白,她根本沒什麼好害羞的嘛!

  為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設,水清淺抬首挺胸,在人行道上邁著大步帥氣地前行。君子坦蕩蕩,她又沒做虧心事,為什麼要心虛?

  可是,不對呀,此刻她的心裡好像真的有那麼一點點虛……為什麼會這樣?

  這時黃昏追上來,歪著頭問她:「剛才你在躲誰?」

  他這一問就好像直直洞穿了她內心的秘密,讓她更形心虛了。

  「我、我才沒躲誰呢!我要回家了!」她微感狼狽地瞪了他一眼,隨即甩下他快快跑開。今夜跟他在一起的感覺怪異得令她渾身發毛,她決定還是走為上策,速速逃離這令人心慌意亂的氛圍為妙。

  而她的身後,黃昏定定望著她快速跑遠的背影,良久,佇立在人行道上沒有移動半步。最後,他從口袋裡掏出那張大頭貼相片,對著月光仔細端詳。相片剛印出來,還有些燙,略高的溫度淺淺灼著他的手心,然而他毫不在乎,仍是傻傻地捧住不放。

  皎潔的月光下,他看到照片上有一對相依相偎的男女,勾著肩搭著背,臉上均是尷尬的微笑。正如那女侍者和那位路過的老婆婆所說,他倆這副模樣——像極了情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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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清淺飛奔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衝進洗手間。在洗臉池中放了半池水後,她深吸一口氣,猛地把臉埋了進去。

  清醒,她需要清醒!冷靜,她需要冷靜!她不住地用冷水潑著自己的臉頰,憋氣直憋到臉紅脖子粗才把頭抬出水面。可惡,如果這樣還不能使她清醒的話,她會考慮把頭紮到馬桶裡去!

  水清淺滿臉是水的回到客廳,將自己摔進沙發裡,鬱悶地想:既然是中暑,那為什麼泡了冷水還不好?為什麼她的腦海中還固執地回放著方才在大頭貼拍照機前的那一幕?為什麼她還是不能控制地回想起黃昏手臂環住她腰際的那一刻?

  要命了,她現在已經不只是中暑那麼簡單了,她簡直是在發春啊!水清淺懊惱不已地用雙手拍打著腦殼,想要驅走這令人討厭的思緒。正在這個時候,電話鈴驀地響了起來。

  她嚇了一跳,瞪著那具電話。

  「這種時候——該不會是黃昏打來的吧?」她小聲地自言自語,手指微微發顫地接起電話,「喂?」

  「水小姐,我這麼晚打來會不會打擾到你?」彼端傳來溫文有禮的男性聲音。

  一聽這麼客氣的稱呼,水清淺便知道是范弘書打來的。

  「當然不會了,我還沒準備睡呢。」她連忙也用同樣溫柔的聲音回答,放下心中一塊大石。如果當真是黃昏掛電話給她的話,此刻她還真不知道要說什麼好了。

  「哦,我打電話來是想告訴你,後天我可能要飛去英國開會,大約一周左右回來,所以,我們的約會……」范弘書在電話那端欲言又止。

  水清淺再遲鈍也聽得出他的言下之意是什麼,連忙體貼地接口道:「哦,那我們的約會延期好了,畢竟你的工作要緊嘛。」她雖然有些失望,但仍是表現出明理大方的態度。大凡男性都不喜歡太過粘人和無理取鬧的女人,尤其是像范弘書這樣日理萬機的生意人。眼下她與他才進行到初識階段,她當然要盡力給他留個好印象。

  「不,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把約會提前,希望能在去英國之前見你一面。你明天晚上有空嗎?」范弘書彬彬有禮地詢問。

  提前?聽到這個字眼,水清淺頓時心花怒放。看來,范弘書很著急想再見到她呢!她很想立刻大聲地給他答應「有空」,但轉念一想,女生還是應該保持一點矜持和神秘感才比較討人喜歡。想起她的前幾任男友,分手的時候不是都挑剔她性子太直來直往、太沒有女人味嗎?

  同樣的錯誤已經犯了N次,可決不能再犯第N+1次了。她吐了吐舌頭,刻意把聲音放柔了,對著聽筒哼唧道:「明天啊——我是很想啦,可是我不知道有沒有空耶,說不定要加班……」

  「沒關係,我等你。」電話那頭立刻傳來堅定的承諾。

  她又是一陣心喜。范弘書果然是個會討女性歡心的男士,而且看起來他對她很認真呢!

  見她不答話(其實是高興得忘了答話了),范弘書又建議道:「那麼,明天晚上七點我準時到你公司門口接你,然後由你來決定晚上的節目,好嗎?」

  「好。」她想了想,終於含羞帶怯地答應了。

  放下電話,水清淺只覺得整顆心都暖融融的。范弘書的溫柔體貼,使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甜蜜和舒心。此刻她十分相信,她的這一次戀愛,一定會和以往那些無聊乏味的相親宴不同。這一回,她會真正享受到戀愛的甜美滋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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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弘書實在是位討人喜歡的紳士。第二天一早,他就給了水清淺一個大大的驚喜。

  當時水清淺剛撂下一個客戶的電話,一轉頭,就見到公司小弟捧著一大束包裝精美的藍玫瑰走了進來。整個人事部立時一片嘩然。

  「嘩,  『藍色妖姬』耶!這種花在情人節的時候要賣一百多塊錢一支呢!」懂行情的小胖妹立馬精準地報出玫瑰花的名字和價格,更引起同事們強烈的反應——

  「照你這麼說,這樣一束花不就要一千多塊?是什麼人出手這麼大方?」

  「嘖,這你就不懂了,金錢誠可貴,愛情價更高嘛!

  只是不知道那個有福氣的收花者是誰?」

  「喂,書芬,會不會是你男朋友回心轉意,所以送花來乞求你的原諒?」有人揶揄道。

  書芬聽了當下雙眼放光,但還是裝模作樣地板起一張臉道:「哼,我哪有那麼容易原諒他?」

  「喂,你們想太多了。」送花小弟一張臉黑了大半,心想這間全是女人的辦公室還真不是普通的吵。他奮力排開一眾女生的夾道歡迎,走到水清淺面前。

  「水助理,請你簽收。」

  「我、我?」水清淺呆呆地望著被捧到自己面前的大把藍玫瑰,驚訝得合不攏嘴。

  辦公室裡立刻出現了一陣令人難堪的靜默。所有人都拿發現怪物的眼神死瞪著水清淺,空氣中逐漸凝聚起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無形壓力。

  水清淺在眾目睽睽之下,冷汗涔涔地抓起筆在單據上簽字,心裡無比清晰地預感到:自己又要再一次成為眾矢之的了。

  果然,送花小弟前腳剛一踏出辦公室,「呼啦」一聲,幾乎所有女同事都圍了上來,把水清淺團團圈在中央,爭先恐後地發問。

  「阿水,花是誰送的?」

  「你是不是有了新的追求者?」

  「你交了新的男朋友?他幹什麼的?家裡很有錢嗎?」

  水清淺只感到眼前一片黑暗,耳中嗡嗡作響,好像有一群蜜蜂繞著她這朵花兒打轉,並且隨時準備蜇她一口。

  拜這束藍玫瑰所賜,這回她可算是感受到太極「八卦」陣的厲害了。這麼多個八卦女生一齊朝她轟過來,就算是十個水清淺也招架不住啊!

  當然,也有人出離於八卦陣之外的——

  「這是真的藍玫瑰嗎?我看搞不好是普通玫瑰染色的呢。你們也知道,最近假貨很多。」書芬的口氣中透著股酸葡萄的澀味兒。

  「就算是真的好了,會送這麼名貴的花給女生的人,一定是有錢人家的紈褲子弟啦,沒準兒就是那種每天訂好幾束花送給不同女人的花心大蘿蔔!」同樣過遭受過失戀打擊卻至今未找到新戀情的女子一臉的憤世嫉俗,彷彿全天下都對不起她。

  聽了這話,水清淺還沒來得及開口說什麼,小胖妹已經先她一步,忿忿不平地揭竿而起:「喂,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你嫉妒人家阿水行情好是不是?有本事你也去找一個呀,找個『有錢人家的紈褲子弟』來送你藍玫瑰呀!

  就憑你也找得到的話,我甘願爬在地下給你當馬騎!」

  「你說什麼?你這個死胖妹嫉妒我身材比你好是不是?我警告你哦,我……」

  空氣中的酸葡萄味逐漸轉化為硝煙味,人事部裡以小胖妹為首的「八卦派」和以書芬為首的「紅眼派」第一百零-次槓上。看這架勢,一場激烈的唇槍舌劍是無可避免了。

  在兩方人馬正式展開罵戰之時,水清淺窺了個空,躡手躡腳地捏著花中卡片往咖啡間避難去了。

  當她打開小卡片,看到上面的署名「范弘書」時,一顆初綻的芳心立即陷入甜蜜之中。她翻開卡片,只見素雅的磨砂紙面上寫著:期待今晚與你共進晚餐。

  她捧著卡片,微笑不能抑制地泛上嘴角。是呵,期待。這種期待見到一個人的感覺,真好。

  在這一刻,昨夜黃昏帶給她的困擾,已經被她暫時拋諸腦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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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七點,范弘書果然準時開著寶馬來接她。在車上他很紳士地徵詢她的意見:「想吃什麼?」

  而水清淺也像大多數初次約會的女生那樣羞怯地回答:「隨便。」

  范弘書似是早有準備,驅車帶她來到一家名貴的法國餐廳。水清淺一踏入門檻,就被眼前超豪華的佈置嚇了一大跳。

  天啊,這裡的一切都是用金子做的嗎?為什麼每樣事物都在閃閃發光呢?牆壁上繪滿金粉,天花板吊著巨型鏤金水晶燈,一切都璀璨奪目得不像話,她必須得用手遮著眼睛才能順利往前走。走到餐桌邊時,還不小心絆了一下,幸好有范弘書在一邊扶著她,要不然她若是在這樣高級的餐廳裡跌個狗吃屎,那可真丟人死了。

  這頓飯是水清淺自打出生以來吃得最辛苦的一餐。

  不,這根本不是吃飯,簡直是在受罪嘛!她實在搞不懂:

  為什麼這裡的每一樣食物都暗藏玄機呢?比如,她想端起來喝的一盆檸檬水,范弘書卻用來洗手;她想用勺子挖著吃的一種不知道什麼醬,他卻拿去塗在麵包上;最鬱悶的是,她本著勤儉節約的美德而吃掉盤子裡的蔬菜,而侍者卻在一旁竊笑,最後還是范弘書語帶笑意地告訴她:「那個是伴碟,你把主菜吃掉就好。」

  什麼嘛,當她是鄉巴佬啊?她當然知道那個是伴碟,問題是在她家開的「橘子」咖啡店裡,所有顧客都把伴碟一點不剩地吃光光,哪有人這麼浪費的?

  好不容易挨到了甜點上桌,水清淺瞪著盤中那團不知是液體還是固體的玩意兒,再也不敢造次了。她推說自己已經吃飽了,疲憊已極地癱坐在椅子上喘氣。這樣吃飯,簡直比跟黃昏吵架還累人!

  想到了黃昏,她思緒不自覺地飄遠。昨天晚上,他們曾很快樂地在一起吃火鍋。那時候,她吃得滿頭大汗,酣暢淋漓,即使是途中不斷和他鬥嘴,也覺得時間過得好快。在他面前,她可以不用假裝淑女地小口小口咀嚼;在他面前,她可以旁若無人地哈哈大笑,興奮之際手舞足蹈;在他面前,她真的覺得好輕鬆自然。

  唉,難道上天注定,她真的不適合跟有錢人談戀愛?

  走出餐廳,水清淺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剛想伸個懶腰來放鬆一下剛才過於緊繃的肌肉,卻見范弘書快步跟了上來,關切地問她:「很累了嗎?」

  「哦,沒有。」她臉上一熱,連忙收回手臂。這動作雖不至於粗魯,但在初次約會的對象面前施展,總是有些不雅。

  范弘書笑吟吟地望著水清淺略顯尷尬的神情,突然向她伸出手來,道:「水小姐,我可以牽著你的手嗎?」

  他真是有禮貌,牽個手還要事先徵求女士的同意。然而,水清淺望著那只緩緩伸到她面前的手,發現期料中的害羞心喜並沒有到來,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種騎虎難下的窘迫感。這種窘迫,並不單純是女性的羞怯,而更多的是緣自於一份連她自己也無法解釋的——幻滅感。

  是的,幻滅。她實在搞不懂自己為什麼會產生這種感覺。照理說,今天的約會安排得十分妥當,-切都盡善盡美,挑不出任何不足之處。精美的食物,浪漫的氛圍,溫柔體貼的男伴……既然是這樣,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為什麼她的心裡,會感到些許的失望呢?

  為什麼明明是和喜歡的人在-起,她卻一點也不覺得快樂?

  為什麼當她的白馬王子把手伸向她時,她卻害怕得想要拔腿逃跑?

  水清淺瞪著那只停在半空中的手,陷入了深深的迷惑之中。她知道自己毫無回應的做法會將原本還算和諧的氣氛弄僵,可是,她實在沒有辦法罔顧自己內心真實的感受。她沒有辦法把手伸給一個客氣的稱呼自己「水小姐」

  的男子——即便那人是她所夢想的「白馬王子」,她也做不到。

  微涼的夜風中,兩人略感尷尬地對視了數秒。最後還是范弘書打破沉默:「沒關係的,我們現在還不太熟悉,你會有顧慮也是理所當然的。是我太唐突了,令你尷尬,真是不好意思。現在,讓我送你回家好嗎?」他的表情沒有半分被拒的不悅,仍是有禮地微笑著。

  聽他這麼說,水清淺倒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了。她內疚地望著他,許久,才緩緩點了點頭。

  水清淺曾經幻想她與范弘書的初次約會應該是羞澀而甜蜜的,曾經想過他們會在海灘攜著手吹海風,或是在山頂並著肩看月亮。她沒有料到的是,這次約會的收尾竟會是這樣。

  二人沉默地向停車場走去,兩具身子之間相隔了足足有三公尺的距離。

第五章

  水清淺與范弘書淡淡道別以後,回身打開車門。忽然,范弘書在身後喚:「水小姐。」

  又是「水小姐」。她哭笑不得地回頭,「還有什麼事嗎?」說完了之後,發現自己的口氣也生疏得可以,不禁有些想笑:如果這樣也叫談戀愛,恐怕她得談到齒搖發白那二天才能和他有實質性的突破。

  「從英國回來以後,我還可以再約你嗎?」范弘書的語氣仍是有禮而淡漠的,好像他們兩人才第一天認識。

  水清淺猶豫了下,點了點頭,「可以。」她——應該再給自己和他多一次機會吧?她有些不確定地想著。

  在范弘書溫柔的「晚安」聲中她下了車,可悲的是,居然沒有回頭再看他一眼的慾望,更別提望眼欲穿的十八相送了。

  這次約會就在友好而平淡的氣氛中結束了。雖然沒有預期之中的好結果,但她卻並不感到特別失望。在他的車子離開以後,她甚至覺得整個人都輕鬆起來。

  唔,這可真不是一個好兆頭,再這樣下去,她永遠也別指望展開她的第三十七次戀愛了!她懊惱地拍了拍頭,晃著手中鑰匙走進自己家的小區。站在鐵門前,不經意地回身一望,卻發現就在馬路對面的「橘子」咖啡店內居然還亮著燈。

  現在已經是深夜十-點半,應該早過了打烊時間呀,難道——有小偷?

  她心裡倏然一緊,當下提起裙擺就往對街跑。心下不住的埋怨身上這條窄窄的裙子,應付那些行動慢吞吞的約會還湊合,若是穿著它跑步,那可真是要急死她這個急性子了!

  她飛奔過馬路,「哐」地推開玻璃門衝進店內,站都沒站穩就對吧台後面立著的黑影吼道:「你是誰?在我家的店裡鬼鬼祟祟的幹什麼?!」

  吧台後的人影先是愣了下,然後轉過身來,沒好氣地說:「水清淺,你約會約到頭腦發昏了是不是?連我都不認識了?」

  黃昏?她不由瞠大了雙眼:這麼晚了這傢伙在這裡幹什麼?

  她走到吧台前,半信半疑地斜睨著他,「家賊難防哦!你這麼晚了還賴在店裡不走,是不是想吹免費空調?」

  「無聊。」他長手越過吧台打她一記頭,隨後轉身端了杯東西到她面前,「晚上十點以後,本店各色飲料一律八折優惠。這杯是你的,木瓜牛奶,專治女生男相的胸部發育不良。」

  「神經病!你給我聽好了:晚上十點以後,本店一律關門!」她沒好氣地拍著吧台檯面,鄭重聲明。搞什麼,老媽訂下的規矩他也敢改?這傢伙未免也太囂張,在她面前瞎掰,恁地不把她這個店主之女放在眼裡。

  「我知道啊。」他無辜地解釋緣由,「可今晚是特殊情況,店裡的防盜門壞了,水媽叫我留下來值班。」

  「原來如此。」她臉色稍緩,點了點頭,瞥了他面前的木瓜牛奶一眼,找到理由再度發難,「她叫你留下來值班,又沒叫你濫用店裡的資源。你再偷喝牛奶,小心我扣你薪水哦!」

  不知為什麼,在經歷了那場令人憋悶的約會之後,她很想找黃昏鬥一鬥嘴,彷彿這樣就能稍解心中鬱結。說實話,方才看見他的那-刻,她的心裡竟然是有些高興的。

  雖然他的模樣還是和以往一樣欠扁,眼神中也帶著那亙古不變的嘲弄。但這一切對於今夜的她來說,卻顯得極為親切。

  「你真苛刻,『水扒皮』。」黃昏悻悻然聳了聳肩,眼底卻浮起笑意。

  隔著吧台鬥嘴,是他們倆這兩年來逐漸養成的習慣。

  以往一直是他去招惹她,好不容易這一回,她竟懂得主動挑釁了,真是一大進步呀。想到這兒,他不禁笑了笑,問道:「想喝什麼?我調給你喝。」

  「什麼都好,只要從你的薪水裡頭扣除。」她衝他調皮地一擠眼。

  「水清淺,你說話越來越毒了哦,電視台怎麼沒找你去拍《東邪西毒》?」

  「好說好說,這還不都是跟你吵架練出來的?這樣好了,我演東邪,你就演西毒,咱們倆誰也不用烏鴉笑豬黑。」說著,她推了他手臂一把,「我要喝洛神茶,幫我調吧!」

  「你當我是誰,你家傭人啊?」他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

  「喂,剛才是你自己說要幫我調的耶!」她再度推了他一把,嘟囔著,「不調就算了,稀罕嗎?大不了我自己動手好了。」說著雙手一撐,就要學黃昏平日那樣翻過吧台。

  怎奈她雖然身高手長,但終究是技術有限,高高的身子越過吧台以後,力道控制不當,整個人失去平衡,直直就往黃昏身上摔去,

  「喂,你小心……」黃昏連忙伸手去扶,怎奈他的警告才發出幾個音節就被堵住了。水清淺重重地跌在他身上,把他壓倒了不算,嘴唇還正巧壓在了他微張的兩片唇瓣上。

  這-下子,兩人摔跌的姿勢不僅狼狽,而且變得十分暖昧。四片唇緊緊貼合,四隻眼睛你瞪我我瞪你,骨碌碌地直打轉。他們倆誰都搞不清楚:此時此刻,究竟算是什麼狀況?

  三秒鐘以後——

  「啊——」驚天地泣鬼神的高分貝尖叫從「橘子」咖啡店內傳了出來。

  水清淺-把推開黃昏坐了起來,一手捂著嘴唇,一手指著他,聲音顫抖地慘叫:「你你你……非禮啊!色狼!」

  黃昏摸著摔得生疼的後腦勺,緩緩坐起身來,整個人還有些暈乎乎的。面對水清淺淒厲的指責,他愣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

  「我、非禮、你?」他吃驚得連話都說不完整了。

  這、這真是六月飛雪的冤屈啊!剛才是她突然重重地衝他摔過來,他還搞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狀況呢,她的嘴唇就壓了上來。真要說非禮的話,好像也該是她非禮他比較對吧?

  「你……混球!這可是我的初吻耶,你要怎麼賠給我?你說!」水清淺氣得昏了頭,不自覺什麼話都吼出來了。

  她這一吼,換來黃昏詫異地瞪視——

  「你、你說什麼?」

  「我說你是個混球!」

  「不是那個,你說這是——你的初吻?!」他的表情比見到耶穌復活還吃驚。初吻?這東西存在於一個已經談了三十六次戀愛的女人身上嗎?

  「你!」水清淺一張臉憋得通紅,本想很凶悍地衝他破口大罵,可自己腦子裡也開始犯迷糊了:這——算是她的初吻嗎?

  她依稀記得有那麼一次,她和某任男友在湖邊漫步,人家很溫柔地想跟她玩個小親親,結果被她驚慌失措之下推入湖中;好像還有一次,她和某任相親對像約會到深夜,對方很紳士地在她額頭上輕啄了一下,結果她當場拿出紙巾來擦,絲毫不顧慮對方感受的結果是第二天就慘遭拋棄。

  說起來,她之所以會被甩這麼多次,似乎有很大程度上是由於她那要命的潔癖!像聖母瑪利亞似的不給人碰,有哪個正常男人忍受得了?

  戀愛那麼多次,她不是沒有試過花前月下的呢喃細語,臉紅心跳地牽手擁抱。可是接吻——這情人間最為親暱浪漫的表達愛意的方式,卻一直被她視為厭惡之首,打心底裡排拒著。在辦公室裡聽同事們聊起親吻時的激越感受,她也只覺得很噁心。接吻,嘴對嘴的零距離相觸,這感覺會不會像是在喝公共水管?有多少細菌在其中滋生和傳播還不知道呢!還有,萬一你的另一半恰好有口臭或是早飯剛吃了洋蔥又該怎麼辦呢?捏住鼻子照樣用力給它吻下去嗎?

  噫,真是想想渾身就起雞皮疙瘩。她不自覺地撫了撫手臂,拉回思緒,瞪著面前一臉迷惑的黃昏,「我、我剛才什麼都沒說哦!」口氣很硬,帶著幾分惱羞成怒的尷尬。

  「好吧,我剛才也什麼都沒有聽到。」黃昏配合地高舉雙手。

  見他態度良好,水清淺羞怒略平,剛想說些什麼來帶開話題,又聽得他說:「可是你撞傷我腰椎的事又要怎麼算?我現在可是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什麼?水清淺瞇起了眼,前一秒鐘剛剛平復的怒氣又重新被點燃。她瞪著黃昏,一字一頓地問:「你想趁機敲詐我?」

  「不是,是真的很痛啊。」他指指自己脊椎下方,臉色逐漸泛白,「你看,連動都動不了了。」說著還可憐兮兮地用手指戳了戳自己傷處的肌肉,配合上那齜牙咧嘴的痛苦表情,當真是入木三分。

  「你沒騙我?」她仍是坐在原地不動,懷疑地看著他。

  「騙你的是小狗。還不快點過來扶我?」他向她伸出手來。表情極為痛苦不說,額上還冒出點點汗珠。

  看他這副模樣,倒不像是作偽來著。水清淺半信半疑地把手伸給他。沒辦法,不是她冷血,而是她實在被黃昏耍過太多次,不提防不行啊。

  黃昏在水清淺的攙扶卜緩緩站起身來,兩人一同繞到餐桌區找了個椅子坐下。黃昏剛-坐定,便等不及衝她發問:「喂,那個——真的是你的初吻?」

  「你給我閉嘴!」她當下一掌拍過去,打在他肩胛處,再度引來他一陣痛叫。

  這男人到底懂不懂說話的藝術啊,人家已經很尷尬了,他卻偏要哪壺不開提哪壺!她又羞又惱地反駁道:

  「那根本不能算是個吻好不好?頂多是撞了一下嘴唇而已。」確實,既沒碰到牙齒也沒碰到舌頭,應該不算是個吻吧?更何況,她完全沒有噁心的感覺,只是覺得被撞得很痛而已。要知道以前她可是想起唇舌相交的感覺都會想吐的呢。

  OK,經過上述推理鑒定,她決定剛才那個——只是意外傷害而已,不算接吻。她自欺欺人地想著。

  「好吧,那我換個問題好了。你以前跟你那些男朋友都做了些什麼?」他仍是不放棄在這個問題上打轉,「居然完全沒有吻過?嘖嘖,真是令人歎為觀止!」他嘖嘖稱奇地咂著舌頭。

  水清淺沒好氣地白他一眼,「那些都是相親,你以為會激情纏綿到哪裡去?頂多不過吃吃飯看看電影而已。」

  這傢伙到底有沒有受傷啊?一面叫疼,一面廢話還這麼多!

  「哦?」他有些訝異地挑眉,神情卻相當愉悅,「那你和范大少爺呢?也是純吃飯加聊天打屁?」

  「跟他啊……」她歪著頭想了想,然後有些鬱悶地道,「只是純吃飯而已了。聊天打屁?哈,我們還沒熟到那個境界。」互相稱呼「先生」、「小姐」應該不算是聊天吧?

  黃昏聽了,低低地笑出聲來,「我猜,他一定帶你去吃法國料理。」

  「哇,你還說咧?」一提起這個她就一肚子苦水,「下次我死也不要再去那種地方了,又貴又吃不飽,還束手束腳難過得要死。說起來,還是昨天吃火鍋比較開心呢!」她想起昨夜兩人一起吃火鍋時的場景,不自覺彎了唇角,泛起淡淡的笑容。

  而黃昏似乎也想到了她此刻所想的情景。與水清淺不同的是,他的表情逐漸變得有些恍惚,失神地凝著遠處某個不知名的點,整個人沉靜了下來。

  破天荒的,這對冤家第一次如此和平地坐在一起,沒有嬉笑打鬧,沒有鬥嘴不休,只是靜靜地坐著,靜靜地回想同一件事。

  只是,兩人都沒發現,這一刻,他們之間的距離——

  靠得很近。近得可以聽得到彼此的呼吸聲,近得彷彿只要再靠近一毫米,兩個影子就可以融成一個。

  燈光昏黃,氣氛逐漸氤氳。水清淺覺得有些熱,不自覺地伸手到額頭上拭汗。黃昏覺得有些渴,怪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嚨。

  就在這個時候,咖啡店的玻璃門被推開廠,一個女聲怯怯地問道:「請問,這裡現在營不營業?」

  水清淺和黃昏同時回過神來,一齊轉過頭去。只見門口站了一位面目清秀的女子,正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哦,我加班加到很晚,所以就想來這裡喝杯咖啡再走。

  你們……還在營業嗎?」

  水清淺和黃昏對望一眼,然後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

  「當然!請裡面坐。」

  半夜十二點了還有顧客登門,這可是額外賺到的好事啊!水清淺立即開心地站了起來。替客人安頓好了座位並點了單以後,她走回來,見黃昏還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於是上前推他一把,「喂,客人要咖啡,還不快去準備?」

  「你不是說本店十點以後一律打烊嗎?」黃昏似笑非笑地睨她,口氣懶洋洋的,像極了一隻沒有睡飽的大貓。

  這可惡的懶傢伙!原本還以為他們之間的關係正在逐漸變得友好了呢,原來還是一點也沒變。看來,要指望黃昏這傢伙改掉捉弄她的習慣,恐怕得等到地球滅亡那一天!她雙手叉腰瞪著他,出語威脅:「你再不起來做事,小心我炒你魷魚哦!」

  「我的腰扭傷了,站不起來了。」他以無辜的眼神回視她,帶笑的口吻擺明了是在耍賴。

  水清淺實在是拿這無賴一點辦法都沒有。偏偏當著客人的面,她又不能對他使用暴力。她歎了口氣,「那你究竟想怎麼樣?」

  「扶我。」他言簡意賅地說道,向她伸出手來。

  「你!」她給他的頑劣氣得說不出話來。板起一臉怒容瞪了他片刻,見他絲毫無悔改之意,她沒轍了,不情不願地把手伸給他,「好吧,算我倒霉。不過我可警告你,不准趁機揩油哦!」說著架起他高壯的身子,兩人相扶著往料理間走去。

  黃昏半倚在她身上,很小心地沒讓她發現自己唇邊含笑,一面把頭擱在她肩膀上,一面還唱作俱佳地發出「慘叫」:「哇,好痛,你輕一點……」

  那女顧客見此情景,不由得唇邊泛開笑意,感慨道:

  「好恩愛的一對夫妻!」

  此言一出,水清淺和黃昏同時微紅了臉,但也都很有默契地裝著沒有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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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戀愛,究竟是怎樣的感覺呢?」

  幾天後,水清淺與林語歡約在自家的「橘子」咖啡店裡喝下午茶。原因很簡單——因為林語歡又上街血拼了很多東西,走了很多路,腳很酸手很痛口很渴。結果她一個電話打過來,水清淺就義不容辭地趕去英雄救美了。

  兩人各自點了咖啡,在靠窗的位置落座。水清淺望著咖啡杯中香氣四溢的褐色液體,不知怎的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來。

  林語歡聞言立即瞪大了美目,「阿水你怎麼了?這不像是你會關心的問題呀。不過,既然你問起,我這個戀愛高手就義不容辭地教教你好了。」說著,她驕傲地挺了挺胸膛,「你聽好了哦!戀愛就是——和他在一起很開心,刷他的卡很放心,得到他的吻很動心。不過嘛,如果能得到他送的豪宅和鑽戒——那就是比動心更動心咯!」

  而水清淺聽罷,表情卻變得十分苦惱,「完了,你所說的這四點,我和范弘書之間一點也不符合。」的確,她跟他在一起完全沒有開心的感覺,只覺得每一秒鐘都活得很累:坐他的豪華房車會窒息想吐,和他一起上高級餐廳會手腳發軟,就連每次跟他說話,也要事先斟酌個好久,感覺好像在演諜對諜。

  談戀愛都是這麼辛苦的嗎?又或者,正因為對象是彬彬有禮的范弘書,她才覺得特別辛苦?水清淺目思不得其解。

  然而此刻卻有人比她更為不解。

  豈止是不解,林語歡簡直是要忿忿不平了。她從桌底下踹了水清淺一腳,嗔怪道:「喂,水清淺,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哦!你現在已經有了這麼好的男朋友,還在那兒挑剔個什麼勁兒啊?小姐,做人要懂得知足,OK?」

  「我知道啊。可是——」水清淺苦惱地揉著牛長的發,「你不覺得這樣談戀愛很奇怪嗎?我們直到現在還在互相稱呼『先生』、『小姐』哎!」

  事實上,這才是問題的重點:談戀愛的雙方永遠都客客氣氣,彬彬有禮,把個約會場面搞得像接待外賓,怎麼也進入不了狀態。

  記得范弘書在去英國之前曾經打過一個電話給她,兩人約定了等他回國之後再見面。當時她雖然滿口答應了,卻全然不覺得興奮或期待,好像下次約會只是一個有待完成的任務,引不起她一絲一毫的興趣。

  大凡戀愛中人,總會有些患得患失吧?自己的男朋友不在身邊,多少會有些想念吧?可是她照樣好吃好睡,對那遠赴重洋的「白馬王子」全無掛念。范弘書離開越久,她越覺得理所當然。

  反倒是現在,一個禮拜的大限之期將近,她的「白馬王子」就要回來了。一想起這個,她就開始犯愁,實在不知到時該如何面對他?

  水清淺兀自沉溺於自己的紛亂思緒之中,沒提防林語歡特大號的俏臉突然猛地湊到她面前,將她嚇了一跳。她回過神來,連忙將語歡推遠,嗔道:「你幹嗎啦,好端端的湊那麼近幹嗎?」

  「有問題哦。」林語歡狡獪的眼神像隻狐狸,仔細地將水清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後,突然美目一凜,問出-

  個勁爆的問題:「你——是不是愛上別人了?」

  此言一出,水清淺當場臉頰燒紅。別人?哪個別人?

  她腦中頓時亂成一鍋粥,手指不自覺地就撫上嘴唇,想到一個星期之前那場令她尷尬的「意外傷害」……不對!她怎麼可以想那個?她猛然拉回思緒,羞惱地瞪了口沒遮攔的好友一眼,「你說什麼鬼話?再說小心我跟你絕交哦!」

  「哇,這麼凶,分明就是惱羞成怒。」林語歡指著她緋紅的頰,開玩笑地道,「不止如此,我還要說,你——

  是不是愛上黃昏了?」

  「我才沒有呢!」這回的吼聲嘹亮得足以掀破「橘子」咖啡店的屋頂。

  「你瞧瞧,連脖子上青筋都暴出來了,還說不是惱羞成怒?告訴你吧,那天晚上我可是全看見了,你和黃昏兩個人躲在簾子後頭鬼鬼祟祟的……」

  就在這時,黃昏端著餐盤走了過來,笑道:「我好像聽到有人在說我的名字。我怎麼了嗎?」

  一見黃昏,水清淺頓時有種想鑽到桌子底下去的窘迫感。她氣鼓鼓地瞪了他一眼,悶聲道:「你還真會挑時間來。」

  黃昏聽了,唇角微微勾起。

  然而,當水清淺轉頭看向林語歡時,心裡卻一陣陣的發虛。原來那天晚上,語歡還是看見了……可是,她當時為什麼不走上來揭穿他們,還任由她和黃昏躲在布簾裡扮情侶扮了好久?

  她鬱悶地瞧著林語歡,用眼神無聲地向她抗議:你耍我啊?

  而後者根本不理她,逕自轉過頭去對黃昏笑道:「帥哥,我們正在談這間咖啡店裡,有幾個小女生好像對你挺有意思的哦。」

  剎時間,水清淺只覺得額頭上滲出冷汗。如果可以,她真想撲上去堵死林語歡那張可惡的嘴,或是一腳把黃昏踹到門外去,以絕後患。

  「沒有啦,她們都把我當大哥哥,平時愛跟我開開玩笑、耍耍嘴皮子而已。」黃昏並未察覺水清淺那如坐針氈的反應以及兩個女人之間的暗潮洶湧,仍是開朗地笑著。

  「是嗎?」林語歡無邪地眨著兩扇長睫毛,巧笑倩兮地反問:「可是我怎麼覺得,『某些人』好像從來沒把你當大哥哥看待哦?」她特意加重「某些人」這幾個字的讀音,邊說還邊瞥了水清淺一眼。

  水清淺雙手緊緊捏住咖啡杯沿,強忍住想奪門而逃的衝動,肚子裡卻在叫著:林語歡,算你狠!居然這樣整我!

  「哦——」黃昏像是聽懂了什麼,曖昧地拖了個長音,然後有趣地笑了起來,「你是說阿水嗎?她是和那些小丫頭們不一樣了,她只把我當仇人。」

  殊不知他這一聲簡簡單單的「哦」,已經害得水清淺冷汗流了滿頰。可惡啊,她還以為他要說什麼呢!她再也坐不住了,當下一推咖啡杯站起身來,「我去後面幫老媽的忙。」

  正在此時,彷彿響應她的號召似的,水媽嘹亮的大嗓門從料理間裡傳了出來:「黃昏啊,快點進來幫水媽弄弄這個水管!」

  水清淺頓時如蒙大赦,連忙推了黃昏一把,「聽見沒?老媽有事叫你,還不過去幫忙?」說著回過身,沖林語歡比個殺頭的姿勢以示警告。

  林語歡在格格地笑彎了腰。

  水清淺和黃昏走進料理間,發現水媽正抱著-截粗大的水管哀叫:「女兒啊,快點來幫忙!」

  兩人急忙跑過去,一人一頭捧住水管,解救水媽於水管「重壓」之中。水清淺奇怪地問:「老媽,你沒事扛水管做什麼?」真是的,這麼大把年紀了,也不怕閃了腰。

  「你沒看見上面在漏水嗎?我想換個水管,免得每次進廚房都一地濕淋淋的,害我老人家很容易滑倒。」水媽空出手來,往頭頂上一指。

  兩人抬頭望去,果然見到天花板上的水管在一滴滴的往外滲水。

  這時,只聽「滴答」一聲,-顆大水珠不偏不倚滴進了水清淺的左眼裡。

  「哇,沒有沒有搞錯?」她連忙跳開一步,揉著眼睛低咒,「比我平常滴眼藥水還准。」

  見狀,黃昏不由得笑起來,上前拉開她的身子,「換水管的事還是讓我們男人來做吧,你跟水媽站到旁邊去,小心地滑。」

  他語氣中那自然流露出的關切,令水清淺莫名地感到心頭一陣暖意。怪了,曾幾何時,連死對頭黃昏的話語也能使她覺得溫暖?她一定是昏了頭了。

  她搖頭笑了笑,垂手立到-邊,看著他扛來一把梯子,斜靠在牆角,然後單手抱著水管爬了上去。

  黃昏利落地三兩下就爬到屋頂,站定以後,拿出隨身帶著的工具開始撬水管。他的動作非常熟練,看得出是個在家幹慣了粗活的男生。

  而在這一刻,水清淺發覺自己竟不能把眼光從黃昏身上移開。她從來不知道這個總愛捉弄她的傢伙身手竟是如此矯健。當他一步步穩健地向上爬時,那寬厚的背部肌肉漂亮的起伏著,充滿了一種力量的美感。

  怪不得店裡那群小女生迷他迷得一塌糊塗了。他此刻神情專注的樣子,真的很吸引人……望著那背影,水清淺突然有些恍惚。

  正在這個時候,站在高處的黃昏突然間一個趔趄。身子搖晃,險些從梯子上摔下來。

  水清淺嚇了一大跳,連忙跑過去,仰頭問:「你沒事吧?」

  「沒事,上個星期被你撞了一下,到現在腰還在痛。」他苦笑著,手上卻不曾停下動作,還吩咐她,「把那個螺絲刀遞給我。」

  水清淺依言照做,不知怎的,鼻子竟覺得有些酸酸的。她抬頭衝他嚷:「你到底會不會啊?不會就快點下來啦,別逞能!」口氣雖然很凶,但裡面卻包含了某種很柔軟的情緒。

  黃昏聽了微微一笑:這死鴨子嘴硬的傢伙:她在關心他呢。他回過頭道:「放心,就快好了——」話還沒說完,腰間突然襲來一陣劇痛,頓時腳下一軟,整個人失去平衡,從梯子上墜了下來。

  「黃昏!」水清淺和水媽同時發出驚叫。前者撲上去,企圖抓住他的衣服。

  黃昏重重地摔在地上。腰際傳來的劇烈疼痛幾乎要使他大聲叫出來,但當他看見水媽和水清淺那憂懼的眼神時,他仍然費盡全力擠出-個笑容:「我……我沒事……」他臉色慘白得像一張紙,額間綴滿了豆大的汗珠。

  「老媽,快叫救護車!」水清淺大喊著,拚命想要抱起他高大的身子。她怒火萬丈地瞪著他面如金紙的臉色,口氣凶狠又帶著些微的顫音:「誰叫你逞能?現在出事了!你這笨傢伙,不會就不要硬上——」

  「你抱不動我的。」他虛弱地對她擠出一個微笑。

  「你閉嘴!受傷了還說話!」她氣得連聲音都嘶啞了。

  「水……」

  可惡!她真的抱不動他啊!水清淺心急如焚,一把揮開簾子衝出料理間,對坐在桌前喝咖啡的林語歡大叫:

  「快點來幫忙啊!」

  「怎麼了?」語歡詫異地站起身。

  「快、快來幫忙抬黃昏!」

  「到底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林語歡走近她,一臉驚詫地指著她的臉,「阿水,你哭了。」

  水清淺愣住。伸手往臉上一摸,果然沾到滿手的濕意。

  原來,在黃昏倒地受傷的那一刻,她哭了。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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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21 14:30:52

第六章  

  從小到大,她都不是個愛哭的女孩子。老爸死的時候,她眼睛紅紅,咬破了嘴唇,眼淚硬是沒有掉下來。因為老媽在葬禮上哭到虛脫,她要在旁照顧著。她的淚水更多的化為擔心,擔心母親會因為過度傷心而一病不起。

  最後,是她將來參加葬禮的賓客一個個送到門邊;是她向每位來賓深深鞠躬,對他們說:「感謝您能來。」

  那一年,她十四歲。

  二十歲的時候,她喜歡上大學裡的一位學長。表白被拒的那個夜晚,她在滂沱大雨中站了兩個小時。那晚雨很大,彷彿替她流盡所有淚水。雨水打濕她臉上的每一處,然而她的眼眶卻是乾澀的。

  她一向不擅長哭泣,越傷心,越是哭不出來。在這一點上,她實在不像個女孩子。

  市醫院長長的走廊內,燈光昏黃,偶有幾位戴餛飩帽的護士捧著打針盤穿梭其間。水清淺坐在等候區的椅子上,掏出紙巾用力擤了擤鼻子。

  好久沒有這麼暢快地哭過了。雖然打死她都不願承認這眼淚是為黃昏而流。但哭過以後,她確實覺得整個人都輕鬆了許多。

  而心頭呵,卻因此而浮起了難以思量的迷惑:她——

  為什麼會為他而流淚?

  黃昏——她當他是冤家、是對頭,他們認識已有兩年。在這兩年中,她換過無數男友,卻始終不曾與他擦出火花。她一直以為,她與他之間是沒有愛情的可能的。她一直在等待的那「下一個男人」,也絕對不會是他。

  而現在,她不確定了,她犯迷糊了。她只知道自己沒有為任何一個拋棄她的男人哭過。然而,在他受傷的那一刻,眼淚竟不受控制地滑下面頰。

  這一切……意味著什麼呢?

  水清淺不敢再往卜想了。她害怕再想下去,會得出一個讓他與她都無法面對的結論。幸而這時,邊上的林語歡輕輕推了她一下,「阿水,我們該進去了。」

  兩人快步走進病房,第一眼就看到黃昏赤裸著上身趴伏在床塌上,腰背處纏滿了紗布。他努力地把頭扭向她們,可憐兮兮地道:「今後的兩個月裡我都要這麼趴著睡了。」

  他的樣子好滑稽,林語歡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水清淺卻笑不出來,走上前去狠狠瞪了他一眼。原本想罵他兩句的,然而張開了嘴,聲音卻哽在喉間。

  生平第一次,她站在黃昏面前,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她心裡很難受,卻不知道為什麼難受;而這種莫名的感覺只會使她的難受加倍。她看見他,只想衝上去狠狠捶他一頓,或是——咬他一口。

  「你怎麼了?」黃昏直勾勾地盯著她表情複雜的臉龐。

  「你……」她想做出凶狠的樣子來瞪著他,不知怎地,視線卻逐漸模糊了,「你……你真是個討人厭的傢伙!」她氣呼呼地罵出目前惟一所能想到的語句。

  「哭什麼呢?」相較於她的怒氣,黃昏的語氣卻格外溫柔,「又不是什麼嚴重的傷,頂多在床上躺個兩三天……」

  「誰哭了?我哭了嗎?」她悍然喝斷他的話語,一邊不住地吸著鼻子,一邊倔強地反駁:「呵,好笑,我為什麼要哭?為你哭麼?哈哈,別開玩笑了……」

  「阿水。」林語歡在一旁扯扯她的衣袖。

  「幹嗎?」她兇惡地回頭。

  「你的手機……」語歡怯怯地對她舉起手裡的行動電話,「已經響了好久了。」阿水平日裡雖然為人隨和,但真正發起火來也很可怕。語歡被嚇到縮了縮脖子。

  「不管他是誰,告訴他我沒空!」她沒好氣地衝她吼,明知道把脾氣撒在好友身上很是不該,但就是控制不了心裡的那股火。

  她好討厭這一刻的自己。當黃昏用溫柔的目光直視著她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的心竟然疼得擰了一下。她無法確切形容那種酸澀而苦楚的滋味,只知道這種感覺不該存在於水清淺的身上!

  曾幾何時,她變得這樣彆扭了呢?她為什麼不敢回視他的眼睛?她為什麼不能像以前一樣衝上去對他破口大罵,或是上前豪氣干雲地捶他一拳,揶揄地說「你小子還沒死啊」?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對黃昏的感覺變了?變得不再單純,變得更像是——一個女人為一個男人而心疼。

  正當水清淺和黃昏在病房內大眼瞪小眼時,林語歡卻悄無聲息地退到走廊上。她看著手機屏幕上不停閃耀的「范弘書」三個字,猶豫片刻,按下了「接通」鍵。

  電話那頭傳來範弘書溫潤有禮的嗓音:「水小姐,我會乘明天下午的航班回國,大約後天傍晚到機場。如果不麻煩的話,你——可以來機場接我嗎?我想……」

  「好。」林語歡聽見自己這樣回答。說出這個「好」

  字以後,她立刻像被火燙到似的,迅速地掛斷了電話。

  她抬起頭,看到水媽正陪著黃昏的主治醫生向這邊走來。於是,她對水媽揚起乖巧的甜笑,「水媽媽,我手機沒電了,所以借阿水的用一下。」

  「用吧用吧!」水媽渾然未覺,笑呵呵地拍了拍她,就和醫生一起進去了。

  病房內,水清淺正在跟自己生悶氣。看見老媽陪著醫生進來,她連忙問道:「醫生,他的傷怎麼樣?」雖然先前大聲嚷嚷著不在乎黃昏的死活,可這會兒緊張之色卻溢於言表。

  只見那穿白大褂的主治醫生眉毛一凜,雙眼一瞪,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他生氣地對水清淺說:「你是怎麼做人家女朋友的?明知道他腰有傷,還讓他爬高搬重物?」

  呃?水清淺愣了一下,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醫生是在跟她說話。唉,為什麼每個人都把黃昏和她看成是一對呢?難道他們看上去就真的這麼般配?

  她鬱悶地撓了撓後腦,解釋道:「醫生,你誤會了,我不是他女朋友。」

  「咦?」醫生的兩隻眼睛立刻瞪得比銅鈴還大,他指著水媽,「你說,他不是你兒子。」接著又轉向水清淺,「你又說,你不是他女朋友。那你們兩個和傷者究竟是什麼關係?」他蹙著濃眉,彷彿遇到了天底下最大的難題。

  水清淺沒啥想法地朝天翻了個白眼:這是哪裡來的蒙古大夫?邏輯思維如此之混亂。她開始要考慮給黃昏換個主治醫生了。

  「我不管你們是他的什麼人。現在病人的腰部肌肉有大面積的挫傷,而且很可能腰椎也受到了損傷,你們誰跟我來辦一下住院手續吧。他要留院觀察一段時間。」醫生這樣說。

  「我不要住院!」黃昏趴在床上,巴巴地喊著。

  那醫生一聽,立刻兩眼一瞪,聲如擂鼓地吼道:「你這個病人怎麼這麼不聽話?我說住院就住院!你在旁邊打什麼岔?你現在要出院是不是?好啊,以後殘廢了可別來找我!」

  黃昏被他弄得哭笑不得。他只說了一句,就引來這醫生吼那麼多句。更離譜的是,他居然還咒他耶!哪有醫生詛咒病人殘廢的?不過,這醫生虎頭虎腦的個性,和某人還真有幾分相似呢。想到這兒,他忍不住彎起唇角笑開了。

  水媽見醫生生氣,連忙出來打圓場:「醫生說得對,我們住院,我們馬上住院,凡事都要聽醫生的嘛。在哪裡辦手續?我跟你去好了。」說著推了醫生就要往外走。那醫生被水媽幾句迷湯一灌,頓時神清氣爽,一張滿是胡碴的臉上笑開了花。

  黃昏覺得不妥,連忙出聲叫住水媽:「水媽媽,我不能讓你替我付錢——」

  「這說的什麼話?都是一家人嘛,水媽偶爾幫你付一下又有什麼關係?你這孩子,就是見外。」水媽爽快地笑著走了出去。

  頃刻間,偌大的病房裡就只剩下水清淺與黃昏兩個人了。氣氛頓時變得很古怪。尤其黃昏赤裸著上身趴在床上的模樣,更是讓水清淺十分尷尬,雙目不敢斜視。

  此刻已是傍晚,秋天的陽光斜斜照進窗,給病房裡的每樣事物都勾勒上了橘紅色的漂亮邊框。

  「病人」黃昏也不例外。他一動不動地趴伏在白床單上,裸背漾著一片暖陽。此情此景,倒是與他的名字十分吻合。

  這種時候,總該有人說些什麼吧?水清淺這樣想著。

  於是,她怪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嚨,決定做那個打破沉默的人,「那個,你要不要喝水?」

  「不要。」他很乖地回答,但隨即又補上一句:「可是我想吃蘋果,你幫我削吧。」他表情渴望地看著床頭的水果籃。

  水清淺又好氣又好笑。她走過去,雙手叉腰站在床邊瞪他,「喂,你這傢伙,腰斷了還這麼麻煩!」

  「我哪裡腰斷了?人家醫生都說了,是挫傷,挫傷!」他忿忿不平地糾正她的用詞錯誤。

  「那人家醫生有沒有說,挫傷了腰不能吃蘋果啊?」

  她學著他的口氣,故意氣他。

  「好你個水清淺,你欺負病人,你不厚道!」他故作委屈地哇哇大叫,眼底卻盈滿了笑意。

  水清淺見了,不自覺地也笑起來:真好,他們又像往常一樣鬥起嘴來了呢。她拉過一張椅子坐到他床邊,手探向水果籃。雖然嘴裡沒-句好話,但她仍是利落地抓起一個蘋果,用消毒紙巾擦乾淨了,捧在手裡仔細地削起來。

  死鴨子嘴硬。黃昏斜眼睨著她拿刀削蘋果的樣子,那蘋果皮自她手中拖了長長的一條下來,隨著她的手勢動作在空氣中輕輕擺盪。他就這麼看著她,突然覺得胸中漲滿了某種柔軟的情緒。這感覺溫暖而甜美,彷彿窗外的秋日暖陽已照進他心坎裡,彷彿唇齒間已經嘗到蘋果的馨香。

  水清淺削好蘋果,先是歪著頭看了俯臥的他半晌,然後皺著鼻子,淘氣地道:「算了,看你半身不遂躺在床上也怪可憐的。我就犧牲一下,餵你吃好了。」說著把蘋果遞到他嘴邊。

  黃昏望著那只蘋果,鼻端沁入水果清新的香味。這去了皮的果實,是那樣新鮮而生動。於是他張大嘴,啊嗚一口,咬在水清淺的手背上。

  這一下當然咬得並不重——因為他是故意的。然而他一咬之下,便得意地不肯鬆口,好像嘗到世界上最美味的珍饈。

  水清淺愣了一秒鐘,呆呆地看著他啃上她的手背。灌入腦中的第一個念頭是——她-定是在做夢。好端端的,黃昏怎麼會咬她呢?

  直到疼痛襲來,她方纔如夢初醒地一把揮開他,後退兩步大聲叫道:「喂,死黃昏,你幹嗎咬我啊?!」

  黃昏悠閒地閉起了雙眼,含笑不語。咬了她一口,令他的心情大好,彷彿聽見有笑聲從心底裡漾出來。

  水清淺用力地擦著手背上他咬過的痕跡,臉頰不能自己地漲紅了。這動作太可惡,也太親暱。這傢伙也真狠,她好心削蘋果給他吃,他卻恩將仇報反咬她一口!

  她氣呼呼地瞪著他,凶狠地撂下話來:「我、我要走了!今天看在你是病患的面上不跟你計較,不過,你可別得寸進尺哦!下、下次你要是再敢咬我,看我不打掉你滿口牙齒!」說著舉起手中蘋果,放到唇邊用力咬了一口,示威道:「蘋果不給你吃了!誰叫你咬我,可惡!」

  見黃昏依然閉著眼不答話,她又道:「我、我真的走了哦!你、你在病房裡頭給我安分一點,不要再惹是生非!」

  他還是不說話,唇邊淺淺的笑渦顯示出他正醒著,並且很享受她的怒氣。水清淺給他氣得說不出話來,腳一跺轉身就走。

  這莫名其妙的怪傢伙,居然咬了她一口就開始裝睡,簡直是神經病嘛!她越想越氣,但卻無法忽視心底傳來難以言喻的波動。他唇齒間的溫度烙上她的手背,擦不掉也忘不掉,彷彿一記符咒,令她臉紅心跳,久久不能平復。

  當她走到門口時,身後卻意外地傳來黃昏的聲音:

  「阿水。」

  她停下腳步,回頭怒瞪他。她倒要聽聽這咬人的傢伙到底有何話說。

  而在這時,她竟聽到他這樣問:「你會每天來看我嗎?」

  如果是在平常,她一定會回他一句:「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你!」然而此時此刻,他那麼一本正經地問著她,他的眼睛很真誠,表情充滿了渴望。生平第一次,他沒有半點戲謔、沒有絲毫玩笑的意思。他是真的想聽她真心的回答。

  水清淺呆站在原地良久,因為感受到了他話中的別樣深意,這個答案變得尤為困難。未了,她終於嚥了口唾沫,用如蚊蚋般細小的聲音回答:「看、看情況吧。」

  聽了這話,黃昏滿足地露出笑容。他轉過了臉,安心地闔上眼皮。有她這句話,足夠了。他知道她會來看他的,一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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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那天開始,一切都變得不太一樣了。她說不出具體是哪裡不同,但是她清楚明白地察覺到:她與黃昏之間的關係,正在一點一滴地發生著變化。她見了他,不再能像以前那樣毫無芥蒂地大叫大嚷,沒心沒肺地什麼話都說了。而他看著她的眼神,也隱隱多了幾分她猜不透的內容,每每看得她心慌意亂,不知該如何應對。

  黃昏咬她的那一口,就像咬在了她的心上。把她的心咬出一個小小的傷口,病毒不斷地入侵。

  而那病毒,就是他。

  在這幾天之中,她不斷地想到他。想到他重重摔在地上的樣子,想到他趴在醫院的病床上,既委屈又淘氣地衝她擠眼;想到他們兩人一起吃火鍋,拍大頭貼,在秋涼如水的街頭彼此尷尬對視;想到深夜十二點的咖啡店裡,兩人狼狽不堪的摔跌,以及那個——叫人尷尬又臉紅心跳的意外之吻。

  在這幾天之中,她沒有再接到范弘書打來的越洋電話。曾經有那麼幾次,她想過要主動打給他,可是拿起電話,又放下了。因為她實在想不出要跟他說些什麼好,而在國際電話中沉默,代價可是很昂貴的。

  范弘書可不是能夠談心的人呵。她該怎樣告訴他,她在意黃昏,已經遠遠超出了自己所能想像的程度,也遠遠超過了——對他的關注?

  這天,水清淺提著保溫壺走入病房,一抬眼便看到黃昏上身赤裸地趴在床上曬太陽。房間裡瀰漫著一股消毒藥水的味道,想必護士剛來替他換過藥。

  黃昏見了她,立刻咧開大大的笑容,「今天有什麼湯喝?」

  水清淺把保溫壺放在床頭,沒好氣地看著他饞相畢露的樣子,「黃豆燉豬腳,很補的。看老媽對你多好,燉好了就馬上差我送過來。連我自己都還沒喝上一口呢。」她嘴裡念歸念,手上動作卻不曾停,利落地盛了一碗端到他面前,「你今天可以自己坐起來喝了吧?」

  「拜託扶一下。」黃昏將一隻手伸給她,由她攙扶著半坐起身。水清淺立即墊了一個特製枕頭到他腰下,護住他受傷的部位。

  或許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她也有服侍別人這麼細緻入微的一天。

  黃昏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湯,臉上的表情十分滿足,「好喝。生病真好,天天有湯喝。」

  水清淺沒好氣地朝天花板翻了個白眼:世界上就是有這樣的人,連「生病真好」這種大逆不道的話都說得出口。

  這時,湯匙驀然伸到她面前,「你嘗一口。」他目光閃閃地笑著看她。

  她愣了一下,然後紅了臉,推開他的手,「我才不要吃你的唾液呢!間接接吻,好噁心。」

  黃昏收回了手,悻然地聳了聳肩,「你們女人就是麻煩,顧慮一大把。其實,我們連直接接吻都試過……」話沒說完,一個枕頭砸中他的頭部,他脖子一歪,倒在枕頭上哀哀叫。

  「水清淺,你還真扔啊。」他怒瞪她。

  「對付你這種敗類,當然用不著手下留情。」她以凶狠的目光回敬。

  只是,兩人眼中都有笑意,嘴角都淺淺揚起。這樣的鬥嘴,更像是一種默契。他們在嬉笑怒罵中找到心靈交匯的歡愉。

  黃昏說得對,生病真好。他住院期間,她每日來陪他吵鬧,一天也不曾落下。這樣的來訪,讓兩個人都覺得快樂。雖不願去深思原因何在,卻都盡情享受這不被點破的情慷。真好,真好呵!

  正在此時,手機鈴聲悅耳地響起。水清淺直覺地去掏自己的口袋,卻發現那邊黃昏已經接起了電話。

  真是巧合,他倆居然連手機鈴聲都設定成一樣的。她搖頭笑笑,坐下來雙手環肩看黃昏講電話。

  「范大少,你回來了?」黃昏語氣微訝,瞥了水清淺一眼。

  她立刻驚訝地站起身來,失聲道:「他回來了?」

  范弘書回國了?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她身為他的「女朋友」,為何竟不知道?

  黃昏與范弘書簡短地聊著,偶爾嗯嗯啊啊幾句,叫邊上的水清淺聽得一頭霧水。她急得半死,幾次想搶過電話和范弘書直接對話,都被電話的主人一掌推開。突然,黃昏臉色微變,聲音也急促起來:「怎麼會這樣?」

  她連忙問:「發生了什麼事?」一轉眼的工夫,她又把范弘書忘到腦後去了。

  黃昏掛下電話,表情變得十分嚴肅,還隱隱帶著幾分怒意,「我上個星期送到出版社的那張磁盤被人為損壞,裡面的稿件全都不見了。范弘書要我在二十四小時之內把稿件補齊了給他。否則,延誤了出版進度,他會告我違約。」

  「什麼?他怎麼可以這樣?」水清淺立刻忘了誰才是她正牌男友,忿忿不平地叫出聲來:「我去跟他說!」她說著就往門外走。

  「不用了,事情沒有那麼嚴重。」黃昏一把拉住她的手,水清淺沒有掙開,回頭望著他。她知道現在不是鬧脾氣的時候,被他這樣拉著,她突然覺得自己像一個伸張正義的使者。黃昏躺在病床上,黃昏的稿件全部丟失了,黃昏需要她的幫助。而她——喜歡這種被他需要的感覺。

  「我所有的稿件都有做備份,就放在宿舍的電腦裡。

  阿水,你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他表情懇求地望著她。

  水清淺當然猜到他要說什麼,當下拍著胸脯道:「幫你去宿舍拷稿子嘛,我明白。鑰匙在哪?」

  他笑了,隨手從床頭櫃上抓過一張便條紙,飛快地在上面寫了幾個名字,再遞給她,「要拷的稿件名稱我都寫在這裡了,你對著找一下。文件都存在D盤裡。」

  「沒問題。」她接過便條,再問:「鑰匙呢?」

  這回黃昏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俊臉微微泛紅,「呃,放在門口盆栽的下面。」他囁嚅著回答。

  「嗯?」聽到這樣的回答,水清淺先是一愣,然後開始捶胸大笑起來。她笑得幾乎滾到地板上,笑得簡直要岔了氣。

  黃昏表情十分尷尬地瞪著她,似乎自己也知道這個答案很丟臉。

  「哈……我、我終於知道你的小說為什麼賣不出去了!多麼貧乏的想像力啊,鑰匙居然放在門口,還放在盆栽的下面!」她邊笑邊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幸虧小偷沒有買他的書來讀,不然黃昏的宿舍怕是早被搬空了不知幾回了。

  「水清淺,你笑夠了沒?」他漲紅著臉,被她這樣嘲笑,覺得很不好意思。

  「好了,好了,我幫你去拿稿件。」她一邊搖手一邊顫巍巍地站起來。剛才笑得太大力,此刻小腹還在隱隱抽痛呢!

  當她走到門邊時,他又叫住她:「那個……還有一件事要讓你知道。」

  她回頭看著他。只見他面色酡紅像喝醉了酒,表情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扭捏,眼睛甚至不敢直視她。他怎麼了?

  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別彆扭扭的?

  「到底什麼事?」她奇怪地挑起眉。

  「電腦的開機密碼——」他表情怪異地盯了她好一會兒,才小聲地說:「是你的生日。」

  此言一出,紅暈如原子彈一般,在水清淺臉上炸開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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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清淺在黃昏的宿舍門口蹲下身子,伸長了手探到花盆底下,摸索一番,終於順利地取得鑰匙。

  她打開門,走進這間一室一廳的組合式小套房。這房子是「橘子」咖啡店提供給員工的宿舍,按市價的七成租給員工,既省錢又便利,離「橘子」僅有五分鐘的路程。

  雖然屋主是男生,但黃昏的房間卻比她自己的要乾淨整齊多了。屋內陳設簡單,一張沙發,一張餐桌,一個電腦台,沒有任何多餘的擺設。貼著牆壁的地方置了一個書架,上面整整齊齊地碼著幾摞書。

  說起來也真怪,水清淺與黃昏相識兩年,就算之前關係不怎麼友好,但他們好歹也算是熟得快透了的那種老熟人吧?在這兩年裡,她竟然從未到過他家,甚至,從未想過要來這裡轉上一轉。

  相反的,倒是黃昏跑她家跑得很勤,每次不出三五日定要找個名目來叨擾她一番。那個時候,她還覺得他挺討厭的呢!

  想到這兒她笑了笑,坐到電腦前,開機,等待。不一會,屏幕上彈出「請輸入密碼」字樣的窗口。

  她的臉頰驀地燒紅。耳邊響過他方才在病房內的話語:

  「電腦的開機密碼——是你的生日。」

  他的電腦開機密碼——是她的生日。

  這樣的告白,暗示意味太過明顯,她若是再聽不懂,就實在是傻瓜了。只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從什麼時候開始,黃昏不再把她當男生,不再把她當「吵友」,反而對她動了愛戀的心思?

  她不知道,不知道呵。這個問題,把她的心湖都攪亂了,把她的腦子都弄糊塗了,令她無法去細想,不敢去深思。

  她紅著臉輸入密碼,順利地進入WINDOWS系統。將軟盤插入軟驅中,再從口袋裡掏出那張便條,對著上面的名稱,開始逐個拷貝。

  「《魔鍾》,《幻靨》……這都是些什麼怪名字,怪不得他的書會滯銷!」她邊拷貝邊小聲地嘟囔,目光快速略過一排文件名,驀然,一個文件夾吸引了她的注意。

  輕點鼠標的手指瞬間僵住了。

  這個文件夾的名字是「阿水」。

  阿水,她的暱稱。只有相熟的同事或朋友們才會這麼叫她。而黃昏,通常都是大大咧咧地直呼她的全名,或者簡短地喚她一聲「喂」。

  此刻才知道,原來黃昏把她存進他的電腦裡。在這私密的方寸之地,他偷偷地這樣喚她。

  這樣親暱而又隱匿的收藏,這樣幽微而又明顯的心事,為何她卻一直沒能看出來?

  她顫抖著雙手打開那個文件夾。首先映入眼簾的,居然是那張他們倆一起拍的合影大頭貼。記得照片初印出來的時候,她連看都沒有看上一眼,想不到竟然被他珍藏在了電腦裡。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這張照片。照片中的兩人相依相偎,各自紅著臉,傻傻地衝著鏡頭笑。那親密無間的姿態,像極了一對快樂的戀人。

  她久久凝視著那兩個貼合無隙的人影,那兩張呆傻至極的笑臉,突然間心底有愧疚湧上來。黃昏——究竟喜歡她多久了?為什麼她遲鈍得直到今天才發覺?

  在他那時而戲謔、時而嘲諷的黑色眼眸中,究竟蘊藏了多少她所不知道的情緒?

  在照片的旁邊,另有一個文檔,標題也是「阿水」。

  明知道這種探人隱私的行為很是不對,但她無法控制自己的心跳因為激動而過速。她的手先她的大腦一步,雙擊按下鼠標的右鍵。當窗口彈出時,她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阿水。

  認識你是在兩年前。

  初次見你,這個男孩一般的丫頭。你面孔油膩,額前劉海凌亂地翻起。你用凶狠的眼光瞪我,義正詞嚴地對我說:「你聽好了,我不是男生,更不是你的兄弟。」

  我當然知道你不是男生。我只是和你開玩笑,阿水。

  你生氣的時候,臉蛋紅撲撲,雙眸像晨星一樣,有耀目的光芒在其間閃爍。你看上去像一頭小牛犢,鼻孔衝我噴氣,倔強地揚著前蹄對我說你不服輸。

  當時,我被這樣的你嚇了一跳。

  而後,我臣服。我從未見過像你這樣的女孩子,那樣的虎虎有生氣。可以很酷,可以很拙,但永遠都是那麼生動,你臉上的表情,好似每一秒鐘可以變幻一千次。你不停在動,不停闖入我的視線,又再蠻力跳出。

  而後,我沉迷。我發現自己喜歡上你,卻又矛盾的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喜歡上你。

  也許是習慣了和你鬥嘴。

  也許是習慣了做你喝醉後的嘔吐袋。

  也許是看慣你生氣的樣子。一天不看,便覺得渾身不舒坦。

  也許是某天早晨醒來,突然發覺你很重要。若沒有了你,我的生活將變得多麼無趣?

  愛情著實怪異,怎樣的土壤都可滋長。每一次你凶狠地瞪我,我便覺得自己又深陷幾分。

  這真是全天下最匪夷所思的感情。我暗戀一個女人,要她每天罵我,我才覺得開心。

  有時候覺得自己很賤。這般古怪地愛著,又這般費心遮掩。要想盡辦法惹你生氣,才算把這愛戀遮掩了過去。

  我如此費盡心機,阿水,你可會懂?

  我想,你不會懂。你不會知道我是多麼害怕被你發現我愛你。

  記得一次喝醉後,你對我講:「做兄弟的,有今生,沒來世。」多麼可愛的你,打死不承認我們是兄弟,卻在酒後吐了真言。

  這句話,我一直記到今日。

  你當我是兄弟。

  你我之間,有今生,沒來世。

  既然如此,這份古怪的愛戀,若只掩藏一輩子,會不會太短?

  文字寫到這兒便草草收了尾。很凌亂的筆法,像散文又像隨感。有好幾次,都似斷了重又續起的流水,感情蜿蜒,走走停停。這樣的水準,實在不像是個作家。她終於知道為什麼他的書-直滯銷了。他的筆下,只有感情,沒有邏輯。如此混亂文字,如此混沌思維,怎麼能寫推理小說?

  然而,有感情呵。有感情就夠了,她在他的字裡行間讀到深重的愛意。這份愛意,在輕巧戲謔的表象下,究竟掩埋得有多久、有多深?

  因為愛她,所以頻繁找她吵架;因為愛她,所以總是惹她生氣;因為愛她,所以眼看她-次又一次失戀,卻故作從容地什麼都不說,只是在她每次喝醉後,靜靜地充當她的嘔吐袋。

  他說得對,這真是全天卜最匪夷所思的感情了。如果不是今天打開這個文件夾,或許她一輩子也不會知道:原來,他是這樣地在愛著她。

  水清淺坐在電腦前,靜靜望著電腦屏幕。她目不轉睛,屏幕不斷閃爍,強烈的輻射刺激她的雙眼。

  她的眼眶逐漸紅了。

第七章  

  辦公室內,冷氣機的溫度開得恰恰好。范弘書正伏案審閱一份文件,身旁有咖啡伴著。這樣的午後,舒適又愜意。

  這時,敲門聲篤篤響起。衣衫筆挺、妝容精緻的女秘書走了進來,手裡捧著一束雪白海芋,表情有幾分尷尬,「老闆,今天又有一位小姐送花給你。」

  哦?范弘書略感有趣地挑起眉。回國之後,他不斷收到匿名者送來的鮮花。這已經是這星期以來的第四束了。

  待秘書走後,他抽出花中卡片,只見上面是乾淨秀氣的女性筆跡:想見你的我。

  「想見你的我」?莫名其妙的五字組合,看起來似乎是某個躲在暗處默默愛慕他的女子所為。只是,這女子也恁地特別,用這種別出心裁的方法示愛,卻又矛盾的不留下聯絡方式。

  如果她的目的是想借此引起他的注意,那麼她成功了。他承認,他的確被這項特別的舉動勾起了好奇之心。

  他很想知道她是誰。

  這時,案前電話響了起來。他順手接起,那端響起女秘書程式化的嗓音:「老闆,有一位姓水的小姐上來找您,她自稱是您的朋友。我要她在會客室等可以嗎?」

  「姓水是嗎?」聽到這個字眼,他嘴角上揚,彎出一個柔和的笑弧,「你讓她直接進來吧,替她泡杯咖啡,要正點的。她家是開咖啡店的,不要讓她小瞧了我們『千煌』首席秘書的手藝哦。」他半真半假地開著玩笑。

  在門被推開以前,他迅速地將那花束拋入腳邊的廢紙簍裡,卻將那張泛著女性馨香的小卡片揣進了西裝口袋。

  水清淺踏著有幾分侷促的步伐走進辦公室。不愧是國際大公司,辦公室內寬敞明亮,裝潢得很是優雅氣派。空氣中有淡淡的花香,這多多少少衝淡了她的緊張之感,令她放鬆了些許。

  范弘書自辦公桌後站起身宋,微笑著向她伸出手,「水小姐,歡迎你來。」

  「哦。」她傻傻地伸出手與他交握,覺得渾身上下不自在極了。他現在是在會見客戶嗎?為什麼總要用這種客套的口吻對她說話?

  范弘書陪著她來到會客區,兩人在真皮沙發上坐下。

  女秘書及時送來咖啡。

  她一坐定,便迫不及待地從口袋裡掏出那張磁盤,交到他手裡,「這個——我替黃昏送過來。他扭傷了腰,現在不方便下床。」

  范弘書接過磁盤,微微頷首,沉吟道:「你替他送來呵……」在這-刻,他的表情有幾分難以言喻的艱澀。

  「怎麼了?」她奇怪地揚了揚眉。

  「哦,沒什麼。」他客套地笑了笑,表情即刻恢復成滴水不漏。

  「那,我走了。」她說著就要站起來。無話可說而不得不四目相對,對她而言是最為難受的刑罰。尤其是面對著范弘書,他的目光是那麼柔和,卻又有犀利的光芒在其間一閃而過,那溫柔的眼神似乎要將她洞穿。

  范弘書——他看穿了什麼?他是否也察覺到在她的心底,有別人的影子早已悄悄進駐?

  「水小姐,請你等一下。」

  范弘書的聲音自身後傳來,依舊是不溫不火的口吻,卻讓水清淺的右手尷尬地僵在了門把上。她回頭看向他,心中有個不祥的預感正逐漸升起:怕是到了該攤牌的時候了。

  她會被甩還是被求婚呢?腦中驀然冒出這麼個念頭。

  沒想到在這種時候,她竟然還有心情開玩笑。她勉強地扯起唇角,想做出微笑的表情,但心裡比誰都明白:這樣的微笑實在是假得可以。

  然後,她看著他自辦公桌抽屜裡拿出一部手機,大步走上前來,溫柔地按在她手心裡,「這是你的手機。」

  呃?眼下是什麼狀況?水清淺用不可思議的眼光瞪著范弘書。按照她腦中的腳本,他此刻不是應該說「我們交往吧」或是「我們分手吧」?為什麼會變成「這是你的手機」?

  她低下頭,傻乎乎地瞪著手心裡的行動電話,這才想起來,自己已經有好幾天沒有見過這支手機了。幾天前她發現手機不見了的時候,還以為是自己隨手放在哪兒忘了開機,也就沒有特別費心去找。

  可是此刻,她的手機為什麼竟會變到了他手裡?

  她抬起頭,狐疑地瞧著他,「這是怎麼回事?」

  「這是你的-個朋友來機場接我時托我轉交給你的。」他仍是溫柔地笑著,平靜的語氣中聽不出任何喜怒,「她說你要留在醫院照顧黃昏,不能來機場接機。」

  「朋友?」水清淺完全聽糊塗了。什麼朋友?什麼接機?他從未對她說過要她來接機之類的話呀!

  「你的朋友人很好,人長得漂亮,說話也風趣。」說到這裡,范弘書緩緩搖了搖頭,眼底閃著挫敗後的無奈笑意,「算了,不說了。其實,在你心日中,最重要的那個人——一直都是黃昏吧?」

  水清淺愣住了,實在未曾料想他會在這種時刻突然問出這個問題。她呆站在那兒,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在她心目中,最重要的那個人是黃昏嗎?她這樣問著自己。

  然後她發現,答案是肯定的。

  如果不在乎他,她不會因為他的無意觸撫而臉紅心跳。

  如果不在乎他,她不會因為他的受傷倒地而淚落滿腮。

  如果不在乎他,她不會因為讀他那狗屁不通的文章而感動到雙眼泛紅,並且趴在電腦前像傻瓜似的發了一個小時的呆。

  她在乎他,真的很在乎,全世界的人都看出來了,為什麼惟獨她自己卻遲遲沒有發覺?她是太傻還是太倔強,為什麼不願意去正視、去承認這個早已深烙心底的事實?

  於是,她當著范弘書的面,緩緩點了下頭,開口道:「對不起。」

  范弘書先是一愣,彷彿沒料到她承認得這麼痛快。接著,他漾開寬慰的淺笑,語聲溫柔地說:「其實你不必說對不起的。黃昏是我的好朋友,你若能和他在一起,我是相當樂見其成的,又怎麼會生氣呢?你們看起來真的很相配,而且,他一直很喜歡你,這一點,你是知道的吧?」

  「嗯。」她點了點頭,突然覺得鼻子發酸。認識范弘書這麼久,只有這一刻,她覺得他們之間是真正交心的。

  不知怎地,心底竟然有種莫名的感動湧上來。她突地伸出手抱了范弘書一下,然後驚覺自己的唐突,又急忙鬆開手退了開去。

  她尷尬地瞧著范弘書,原以為他也會尷尬,沒想到他卻備感有趣地笑了,「能擺脫我的糾纏,你太高興了是嗎?」

  「不是,我……」她漲紅了臉,訥訥的不知該如何解釋。

  「我知道,能最終發現自己心中真正所愛的人是誰,實在是件值得高興的事。」他像是很瞭解她此刻的感受,伸手拍了拍她的肩頭,語氣溫柔而理解,「水小姐,今後我不會再去找你了。我的自尊心不允許我再去糾纏一個心有所屬的女子。不過,你可以來找我。我會叫秘書替你泡最醇正的藍山咖啡,保證不會比你家店裡賣的差哦。」說著,他端起桌上的咖啡杯,溫柔地遞到她手裡。

  「怎麼,不喝喝看嗎?」

  她無言地接過杯子,放到嘴邊輕一口。那淡淡的苦澀滋味,卻像糖果般奇異地甜到她的心裡。她看著范弘書,第一次覺得面對他也可以這樣輕鬆。她忍不住笑了。

  范弘書也笑了。他的手不自覺地伸到西裝口袋裡,偷偷握住了那張小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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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水媽一天一鍋褒湯的精心調養下,黃昏的傷勢好轉得很快。不出半個月,他已經被允許自由走動了。

  當然,這其中也少不了水清淺的功勞。是她每天來醫院陪著他一同吵嚷不休,搞得院內所有醫生護士都頭大不已,終於下定決心讓黃昏這名麻煩的病患提早出院。

  黃昏出院的那一天,水媽特別宣佈「橘子」咖啡店對外停業一天。大家在店內佈置了一桌好菜,歡天喜地地迎接黃昏的歸來。

  晚上六點,身著厚實棉衫的高大健碩男子準時推門而人。他進門的第一句話是:「外面怎麼下雪了?現在才是十一月份呢。」

  聽了這話,阿比和素素立馬一蹦三尺高,興高采烈地歡叫:「哇,下雪了耶!這可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呢!我們要到外面去打雪仗!」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看向窗外。傍晚的天色灰藍,月色初上梢頭,細碎的雪花如同鹽沫一般,輕盈而均勻的從天空中飄灑下來。風舞過處,雪舞漫天。從「橘子」咖啡店的橘形窗口看出去,眾人覺得自己彷彿置身於一個超大形的水晶球之中,那景致美麗而玄妙,彷若夢境一般。

  黃昏脫下外套隨意地搭在椅背上,笑著說:「這麼小的雪,恐怕積不起來,雪仗是沒得打了。不過,要是能在夜裡出去看看雪景,壓壓馬路什麼的,倒是挺浪漫的約會方式呢。」說著,他意味深長地瞥了水清淺一眼。

  水清淺正捧著一杯可樂一口口地啜飲,突然間聽他說出這麼勁爆的話來,當下一口可樂盡數噴了出來。她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衝他比了比緊握的鐵拳,警告的眼神似在說著:你小子再敢胡謅,看我不修理得你渾身亮晶晶!

  黃昏自知理虧,閃到一旁去偷偷地抿著嘴笑,不敢靠近她三尺以內。

  表面上看來,這對冤家依然像往常一樣,只要逮著了機會就打鬧不休。但是細心的人都可以看出,在這兩人彼此互望的眼神中,卻比以往更多了幾分相知的默契。

  在這段日子裡,他還是沒有告訴她,他愛她。

  她也一直沒有告訴他,她在乎他。

  這是全天下最匪夷所思的感情,卻也是全天下最自然的感情。

  有的時候,只是一個眼神的膠著,一個微笑的互換,便已訴盡所有內容,無須更多言語來畫蛇添足。

  結果這天晚上,水媽精心準備的全家宴變成了自助餐。沒有人肯圍著桌子老老實實地吃飯,似乎大家都被這場初雪感染了興奮之情:實習生阿比和素素人手端了個餐盤,將愛吃的菜色裝得足有小山那麼高,然後手拉著手跑到門外看雪去了。

  而甜甜和紗織則不約而同地掏出手機打給自己的男友。聽她們捧著電話或是嬌聲膩語軟磨硬泡,或是柔聲細語良心建議,水清淺不禁泛起淺笑:看來,黃昏的建議已被諸多人士採納了。

  酒足飯飽,氣氛逐漸氤氳。連水媽都興之所致的坐到了吧台的高腳凳上,抱著一隻豬腳大啃。

  水清淺吃了八分飽,為自己又倒了杯可樂,便趴在窗台前欣賞外頭雪花紛飛的絕美景致。就在此時,旁邊突然探過來一隻賊手,一把搶下她手裡的飲料杯。她怒火頓起,氣呼呼地回身一看:只見手的主人正仰起頭,一口氣將杯中汽水喝了個底朝天。

  如此惡劣行經,不是黃昏還會有誰?

  水清淺大怒,瞪眼罵道:「死黃昏,你又搶我汽水喝!你知不知道這樣很不衛生耶!」

  「知道啊,間接接吻嘛。那又有什麼關係?」他毫不在乎地聳了聳肩,接著嬉皮笑臉地說道:「反正我們連直接——」

  「黃昏!」水清淺大吼一聲撲過去撞翻他。兩人身體上下交疊,雙雙跌落到地板上,發出一聲轟然巨響。

  發生了什麼事?水媽錯愕至極地張大了嘴,咬在嘴裡的豬腳掉了下來,「咚」的一聲落在淺盤裡,汁液四濺。

  甜甜和紗織不約而同地對著電話那頭的男友說:「我等一下再打給你」,然後迅速收線,轉頭驚訝地望著這百年罕見的一幕——

  每見必打的死對頭水清淺和黃昏,居然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擁抱在一起,還一上一下地跌成了如此曖昧的「造型」?哇,這可是「橘子」咖啡店自打建店以來最為轟動的驚天大新聞了!

  「那個……」水清淺感受到來自各方的驚詫詭異眼光,頓時羞窘萬分。她連忙從黃昏身上爬起來,急急地解釋道:「其實……是我想走過去拿……拿那個……」她一邊瞎掰一邊不住地拿眼瞟著餐桌的另一頭,「……拿那個雞腿!結果腳步邁得太急,地上瓷磚又太滑,所以才——」

  「所以才不小心摔在我身上。」黃昏撐著身子坐起來,表情極為自然地替她圓謊。

  呃?水清淺先是一愣,看了他一眼,然後迅捷地接上話去:「是啊,黃昏剛才想扶我來著,沒想到連他也一起摔倒了。」

  「沒錯,我剛才是想扶她來著,只是沒想到這丫頭的體重實在是high的可以,居然一下子就把我撞翻在地。」他配合地說完後,還俏皮地衝她眨眨眼。

  可惡的傢伙,竟然說她體重超標!水清淺再度捏緊了拳頭。不過,好漢不吃眼前虧,她忍!看向老媽時,她連忙做出最甜美無辜的笑容,「老媽別擔心啦,你看,我沒有受傷哦。」說著還靈活地搖搖手動動腳。

  她嘴巴可真甜,黃昏不服氣地聳了聳鼻子。

  「唉,你這孩子,就是這樣莽莽撞撞,叫我怎麼能不擔心?」水媽一臉的泫然欲泣狀,當下棄盤中美味豬腳於不顧,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奔向心愛的女兒……哦不,是奔向坐在地板上的黃昏。

  「來來來,快站起來走兩步,讓水媽看看有沒有事?

  腰傷有沒有復發?」水媽大力地扶起黃昏,那臉上的表情比見到自己兒子受傷還心疼。

  水清淺看得呆了。嘩……老媽眼中,還貨真價實的含著淚光呢!用得著這麼誇張嗎?

  「老媽,好像我才是你女兒哦。」她有氣無力地舉起一隻手宣稱。奈何水媽卻渾似沒聽見,只顧著將黃昏扶到桌邊。親眼看他安好地坐下了,才放心地長舒一口氣,嘴裡還不住念叨著:「下次我們家阿水再跌倒,你就不要去扶她嘛。她長得壯壯實實的,摔兩下也沒什麼關係。可是你的腰有傷呀,不能擦撞……」

  水清淺朝天翻著白眼,欲哭無淚。天啊,這是什麼媽媽,關心外人居然比關心她這個親生女兒還起勁兒!而黃昏這傢伙也奸得很,一臉的溫馴表情,想必又騙去了老媽不少同情分。她受不了地聳了聳肩,抓起衣架上外套往身上一披,丟下一句「我出去看雪」便推門出去了。

  街上很冷,北風呼呼地刮,將晶瑩雪花刮進她的衣領裡。她不由得縮了縮脖子,眼下雖然是十一月,卻還真有種寒冬臘月的感覺呢!

  阿比和素素正蹲在地上玩雪,兩張俏麗的小臉凍得像兩隻蘋果。雪太薄了,在地面上根本積不起來,她們就拿吃空的餐盤接著。水清淺在一旁看得有趣,忍不住走過去搭話:「做刨冰呀?盤子也可以用來盛雪的嗎?」

  阿比轉過身來,呵呵一笑,答非所問,「阿水,你和你的白馬王子交往得怎樣了?」

  被她這麼一問,水清淺不由尷尬起來,訥訥地道:

  「我們沒有再見面了。」

  「為什麼?」素素也急忙跳了過來。阿水和白馬王子分手了?這可是大件事呢!

  「也許是彼此感覺不對吧。」

  她話音未落,只見黃昏推開店門走了出來,手裡還端著一個餐盤。他笑嘻嘻地朝她們走來,水清淺連忙對阿比和素素做了一個「封口」的手勢。

  「你們在聊什麼?」他笑容可掬的問道。

  「在聊阿水和她的男朋友——」缺心眼的素素才一開口就被阿比擰了一把,疼得哎喲直叫。

  黃昏的眼神黯淡了一下。他看向水清淺,狀似不經意地問道:「對了,你們發展得怎麼樣了?」

  水清淺臉上一紅,「你不是腰傷復發嗎?還廢話那麼多。」她岔開話題。自從明瞭了他的心意以後,有關她感情生活的問題頓時令她變得很敏感。黃昏此刻這麼問,是否是一種試探?如果她告訴他自己已經和范弘書分手了,他會不會……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著。

  「對了,我來拿雞腿給你。你剛才不是為了它跌了個狗吃屎嗎?」他把餐盤遞給她,眼中閃著輕嘲笑意。

  「神經病,誰要雞腿了?」她輕謔著捶他一拳,連自己都沒發現臉上染滿小女兒家嬌羞的神采。

  不知何時,阿比和素素已經跑回店裡去了。也許是天太冷,也許是此情此景太酸,她們可是看不下去了。

  空曠的街道上現在只剩下他倆了。路燈幽幽地閃著黃光,映入兩人互相凝視的眼眸。風依舊吹,雪卻漸漸小了。

  這一刻,兩人都覺得有些不自在。四目相對,兩雙眸子裡都染了幾分羞怯。當愛情在滋長,他們竟變回兩個牙牙學語的嬰孩。他們突然變得不會說話了。

  好一會兒的沉默。終於,黃昏清了清喉嚨,傻傻地問出:「那個……你聖誕節有什麼安排?」說完了以後,他立即覺得自己很蠢,急忙掉轉了頭去不敢看她。

  這傢伙到底有沒有追女孩子的經驗啊?一開口就是聖誕節。拜託,聖誕節在一個多月以後呢!笨蛋,他不會問她這個週末有沒有空嗎?水清淺怒其不爭,暗暗跺腳。

  「應該……沒什麼安排吧。」她聽見自己這樣回答,臉偷偷地紅了。幸虧路燈昏黃,沒讓他看出她的羞怯。

  又是一陣沉默。

  「那……不如走一下吧。」他突然憋出這麼一句。

  「什麼?」水清淺愣了一下。她沒聽懂,為什麼聖誕節要「走一下」?

  「我是說……現在,我們走一下吧,那個……下雪後空氣很清新。」

  「哦,好呀。」她傻傻點頭。

  好不容易啊,在一段接近白癡水準的對話之後,這兩個人終於展開了他們第一次浪漫溫馨的雪中漫步。雖然沒有牽手,兩人的手腳也僵硬得像傻瓜,但是——這總是個良好的開端不是?

  黃昏決定繼續把握這個良好的開端。

  走了片刻,他又問道:「你不會冷嗎?」

  怎麼不會冷?若是再繼續這種白癡一樣的對答,她就快要冷死了!水清淺有些不滿地瞥了他一眼。怪了,平時他不是廢話很多嗎?不是經常沒話找話說嗎?怎麼今天就成了個悶葫蘆了呢?笨蛋,笨蛋!再這樣下去,他們就算順著這條路一直走到地球另一端,也不會有任何進展的!

  「好像是有點冷呢。」她故意縮了縮脖子,動作做得很大。原以為他會趁這個大好的良機靠過來攬住她,沒想到他站在原地直盯了她一會?突然爆出一句:「那……我們要不要往回走?」

  黃昏,你去死吧!她在肚子裡暗罵道。嘴上卻乖乖了應了一聲:「好。」

  兩人又沉默而呆傻地走了十分鐘。此時天色已全暗,路上沒幾個行人,水清淺覺得他們兩個好像夜間巡路的警察,在路上來來回回地溜躂,卻沒有任何實質性的進展。

  唉……這次第,怎鬱悶二字了得?

  兩人終於走回「橘子」咖啡店門口。此刻,水清淺很想手上有一把刀,用來捅死黃昏或者乾脆自己切腹自殺算了。她搞不懂,這男人究竟要害羞到什麼時候?他用得著保守得這麼徹底嗎?說一句「我喜歡你」會死啊?她恨恨地想著,正要推門進去,黃昏從身後一把拉住她的手臂。

  「阿水。」

  終於有膽要告白了嗎?她轉過身,故意用一種寡淡的神情看著他,「有什麼事嗎?」

  「哦,其實我是想說……」他望著她,欲言又止。他不是沒有試過約女孩子,可是如果對象是阿水……打死他也說不出口啊!

  看著她漂亮的杏形眼眸閃爍著冷靜而又淡漠的光芒,他緊張得直吞口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在這一瞬間,他的腦中轉過無數個念頭。他這一句藏匿了太久的告白,若是此刻宣之於口,阿水會怎麼想他?

  她會回應他的愛戀嗎?她會捨棄范弘書而選擇他嗎?她會因此而討厭他嗎?他們會不會連朋友也做不成?

  「你到底想說什麼?」她挑眉,表面上裝得很酷,其實肚子裡已經在罵娘。討厭的黃昏,膽小鬼,沒種!她真想拿把槍頂住他,逼他把心裡的話說出來。

  「我……我想問你——」

  「鈴鈴鈴……」悅耳的手機鈴聲不合時宜的偏挑在這種時候響起,卻也解救黃昏於窘迫之中。

  兩人同時去摸口袋。水清淺掏出手機,見屏幕上顯示出一組陌生的號碼。她按下接通鍵,語氣生硬:「喂,找誰?」眼角望過去,瞥見黃昏偷偷地舒了一口氣的表情,她心裡更加鬱悶了。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彬彬有禮的女聲:「請問您是水清淺水小姐嗎?恭喜您,您一個月前在我們餐廳填寫的獎券已經被抽中,在今年的聖誕夜,我們將邀請您和您的一位朋友來我餐廳免費享用豪華情侶套餐……」

  「獎券?」她的腦海裡一片空白,握著電話愣了好一會,才想起來那次與黃昏一同去吃泰式火鍋的時候,她覺得好玩就隨手填了張獎券。可是……她居然中獎了?從小到大與「中獎」二字無緣的她,竟然被抽中去吃聖誕大餐?

  「等等,你沒唬我吧?」她有些不敢相信地問著。

  「怎麼了?」黃昏問道。她此刻的表情看起來像見到鬼。

  誰知她掛下電話後,表情由原來的驚詫驀然轉為狂喜,「嗚啦」一聲歡呼雀躍。黃昏還沒來得及作出任何反應,就感覺到她柔軟的身子猛撲上來抱住他,不住地興奮叫著:「黃昏,我們中獎了!我們中獎了耶!」

  黃昏高大的身軀頓時僵在了原地。雖然搞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是她突然興奮地跳入他懷中,與他熱烈擁抱,這項事實遠比「中獎」二字更加令他感到震撼。

  這一刻,她居然在他懷中,雙手圈住他的頸子,臉頰貼上他的髮際。

  這一刻,他與她之間如此靠近。他感到幸福的波浪洶湧的衝擊著他的胸口,他感到手心微微汗濕。

  於是,他輕輕地伸出手臂,回抱了她一下。然後笑著問她:「中了什麼獎?這麼開心?」

  水清淺尚未發覺自己的唐突,她忘情地搖著他的身體,又笑又叫:「你忘了嗎?就是上次在泰國餐廳啊!我們不是填了一張獎券嗎?」

  「啊,情侶套餐的那個。」他想起來了。

  「對啊對啊,情侶大餐呢!好棒!今年聖誕節我們有地方去了!我們——」她話說到一半,突然發現自己竟掛在他身上蹦啊跳呀的,兩人姿勢親暱,好像一對熱戀中的情侶。她當下羞得滿臉通紅,連忙跳下他身體,退了足足有三尺遠才敢開口:「那個……不好意思哦,我太激動了。」

  「沒關係。」他微笑著看她,受到她的傳染,俊臉亦不自覺染上赧然之色。

  兩人傻傻望住對方。羞怯蔓延開來,沉默主宰一切。

  天很冷,風在吹,雪在飄。他們站在「橘子」咖啡店的門口,久久凝望彼此,心中漾滿了融融暖意。

  愛情,像是一種磁性吸力,任憑他們如何羞怯迴避,也無法阻擋互相吸引的兩顆心彼此靠近。

  良久,良久。他鼓足了勁,憋出一句:「那……聖誕節我們一起吃飯?」

  「……反正有獎券嘛,不吃白不吃。」她扭捏著允了他一句。

  就是這麼一句話,輕舟已過萬重山。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8-21 14:32:10

第八章  

  天氣逐漸轉冷。北風一陣緊過一陣,行人走在路上,開始口吐白煙。當這一年的第四場雪降臨之時,聖誕節終於到了。

  「阿水,這件大衣是買給你的,名牌哦,花了我好多銀子呢。還有,這個香水的試用裝送給你,這是我買化妝品賺積分換來的哦。」

  平安夜的前一天,林語歡破天荒的跑到水家公寓作客。雙腳剛一踏進門,就拎出好幾個紙袋砸在水清淺面前,出手如此大方,不禁要令水清淺大跌眼鏡了。

  「好端端的,你幹嗎送這麼多東西給我?很貴的耶!」水清淺驚訝地望著堆在沙發上的紙袋,上頭的好幾個國際知名品牌LOGO晃得她頭昏眼花。

  「我們好久沒見了嘛。再說,明天就是聖誕節了,難道我就不能送份聖誕禮物給我的好姐妹嗎?」林語歡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但仍然笑得很甜。她慇勤地走上前攬住水清淺,笑道:「你明天要和男朋友約會吧?怎麼樣,心情是不是很激動啊?」

  「黃昏又不是我男朋友。」水清淺臉上一紅,推開了她。不知道是哪個小丫頭嘴巴這麼快,把她抽中聖誕情侶大餐的事到處亂說。自打泰國餐廳的獎券寄到「橘子」咖啡店的那一天起,她的聲譽就毀於一旦了。甜甜、紗織、阿比、素素……店裡的每一個女職員都把她和黃昏看成是一對,玩笑每天開,緋聞滿天飛。

  「都要一起去吃情侶大餐了,還說他不是你男朋友?阿水,不要不好意思嘛。」林語歡很三八地推了她一把,眉飛色舞地說,「如果換了我是你,高興都來不及了呢!想想看,黃昏的身材這麼好,做他女朋友一定會很幸福……」

  水清淺羞得滿臉通紅,這個色女林語歡,說了不到三句話就扯到人家的身材上去!她抓起一個抱枕丟向她,被後者敏捷地接住。

  而當語歡手臂上揚時,她皓腕上閃動的耀眼光芒不禁吸引了她的注意。

  「嘩……」她驚歎著,衝過去抓起她手腕仔細端詳。

  「這條新款LV鑽石手鏈要幾萬多塊呢……語歡,你哪來這麼多錢?又交了有錢的男朋友?」這款手鏈她只在時尚雜誌上看見過,像她這樣的工薪階層,根本連專賣店的門檻都不敢邁入一步。而語歡也不過是普通階級的白領罷了,她怎會買得起這麼貴重的首飾?

  被她這麼一問,林語歡的表情立即變得極為尷尬。她飛快地抽回手,看也不敢看她一眼,訕訕地笑道:「沒有啦,一個客戶送的,我就隨便戴著玩玩。」

  「客戶?」她狐疑地望著她。客戶會送她這麼貴重的東西嗎?

  「阿水,我們不談這個,來談談你明天的約會吧。」

  她顧左右而言他,從身旁紙袋中翻出一個漂亮精緻的小絨盒遞給她。「喏,這個明天約會的時候戴上,一定迷死黃昏!」她開著玩笑。

  水清淺接過絨盒,打開一看,見裡面是一副閃閃發亮的紫水晶耳釘,手工精細,質地上乘。她看著好友的饋贈,非但不覺得高興,反而皺起了眉頭。「語歡,告訴我,你究竟在和什麼樣的男人交往?」她正色地問道。

  她水清淺不是傻瓜,一個平時連吃飯都巴不得頓頓別人請的普通工薪族女郎,現在突然出手這麼大方、送這麼多禮給她,用膝蓋想也知道,這裡面一定有問題。

  林語歡的甜美笑容僵在了臉上。她呆了好半晌,才勉強擠出一句:「阿水,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真的愛他。」

  愛?很少聽語歡說起這個字眼,還說得這麼鄭重其事。水清淺愣了一下,不由得有些心軟了。也許,語歡並不至於像她所想的那麼不堪。她問道:「他結婚了嗎?」

  「絕對沒有!」林語歡飛快地回答。

  「那就好。」她舒了一口氣。兩人相交這麼多年,她瞭解語歡的脾性。也正因為如此,她怕她會因為一時衝動而做出什麼傻事。

  語歡是很愛錢沒錯,但她應該不至於為了錢而出賣自己吧?水清淺樂觀地想著。

  這時,林語歡已來到她的身邊,扶著她的肩頭輕輕搖晃,「阿水,我們認識了這麼久,你到現在還不瞭解我嗎?不管我做什麼事,一定是為了愛情。記得有本書上說:凡是為愛做的事,都不是錯事。阿水,你說對不對?」說這話的時候,她語氣十分堅定,彷彿要借此說服她、也說服自己。

  呵,這小妮子,還學會引經據典了呢!她搖頭失笑,又問她:「那個男人……他真有那麼好?」能令一向拜金的語歡說出「愛情」二字,想必不是簡單人物吧?

  林語歡踟躇了片刻,一臉幸福地點了點頭,「我第一眼見到他,我就知道,他才是我一直要找的男人。為了這樣的男人,我是可以不顧一切的。」

  水清淺聽完這話,不由漾開了由衷的笑容。她替好友感到高興。在今年這個飄著雪花的冬天,她們一起收穫了愛情,這真是個令人心喜的巧合呵。

  她將眼光緩緩調向窗外。在那飄著雪花的遠方,她彷彿看到了愛情的模樣。

  明天就是平安夜了。聖誕老人是否會駕著馴鹿馬車前來,為她實現那一個小小的聖誕願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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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安夜。街道上人來人往,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溫暖幸福的笑容。商店櫥窗裡展示著漂亮的聖誕樹和五顏六色的碩大禮品盒,卻很少有路人會停下腳步駐足觀望。他們紛紛趕著回家,趕著去赴親人、友人、愛人的約會。

  天寒地凍,雪花紛飛,人們的心卻很暖。在這平安喜樂的夜晚,每個人都渴望被自己所愛的人擁抱。

  水清淺披著厚實的方格圍巾站在泰國餐廳的門口。她在等人。她神情侷促中又帶著幾分渴盼,不住地拉著身上的淺米色羊毛套裙。這是她第一次嘗試如此嫵媚而女性化的裝扮。她生得人高腿長,平日裡一向喜歡穿襯衫西褲,做中性打扮。而如今,她卻變成一個戀愛中的嬌羞女子,在尚未降臨的愛情中乖乖為悅己者容,帶著甜蜜期待姿態對鏡貼花黃。

  以往的三十六次戀愛,現在再去回望,已經顯得面目模糊。她甚至不知道自已有否確實的愛過一個人。

  然而這次、這次一定會不同吧?她在心底這樣對自己說。黃昏是陪了她這麼久這麼久的男子呵。就像攻城略地,就像細菌入侵,他的溫柔與惡劣一點一滴地漫入她的心房,不知不覺中,她便戀上這男子。他的溫柔與惡劣,都變成她快樂的源泉。如果,他能夠繼續陪著她一輩子,她……一定會永遠都這麼快樂吧。

  她喜歡和他吵架,喜歡和他一同摔落地板上把彼此撞得生疼,她喜歡他耍賴的表情、戲謔的眼神和嘲諷她時唇邊泛起的淡淡笑窩……人真的是種很奇怪的動物,當愛情來臨了,原本最討厭的人會變成最牽念的人,他的一切缺點全部變成優點。

  想到這兒她自嘲地笑了笑,伸手攏了攏圍巾,毛茸茸的質感輕刷著她凍得通紅的臉頰;就在這個時候,身後響起一個戲謔的男聲:「嗨,美女,在等人嗎?」

  隨著一聲玩笑的呼哨,黃昏一下子跳到了她的面前。

  他今日穿著一件厚厚的棉縷和磨得發白的牛仔褲,看上去就像個大學剛畢業的男生,健康又帥氣。

  水清淺轉過頭迎上他的目光。以前她總覺得他穿著休閒隨便,看上去吊兒郎當,十足惹人討厭。可是這會兒,她卻被他陽光般溫暖爽朗的氣質所感染,不自覺地也跟著漾開笑意,「帥哥,終於等到你了。」她用與他相同的口吻開著玩笑。

  「我們進去嗎?」黃昏微笑著向她伸出一隻手,表情有幾分靦腆,好像他問的不是「我們進去嗎」而是「我們可以牽手嗎」。

  她抬眼瞧了他片刻,然後輕輕地將自己的手放入他掌中。他徵詢的眼光掃過來,彷彿在問「可以嗎」,她低下頭,害羞得不敢說話。

  他淺淺笑了一下,自然地牽起她的手,兩人步入餐廳。當牽手變成一種默契,就連這一刻的沉默,也顯得尤為甜美溫馨。

  的確,有的時候,愛情是不需要宣之於口的。

  他們用自己特有的方式默認了這愛情。

  笑容甜美的女侍者帶領他們來到預定的桌位。在上菜之前,她神秘兮兮地對他們說:「今天晚上我們餐廳會舉行接吻比賽哦,兩位有沒有興趣參加?」

  此話一出,水清淺和黃昏均是一陣尷尬。這家泰國餐廳真是民風開放。

  兩人互相交換了一個莫可奈何的眼神,終於還是黃昏硬著頭皮問道:「什麼接吻比賽?」這女侍者一臉的興致昂然,他實在不好意思掃她的興。

  「今天晚上九點,就在那個舞台上舉行。」女侍者指了指餐廳中央新搭建的小型舞台,興奮地向他們介紹,「在這裡就餐的每一對情侶都有機會參加哦。吻得時間最長的那一對將會得到我們餐廳送出的大獎。怎麼樣,兩位是不是很心動?」也許因為今天是聖誕夜的緣故,連這女侍者也感染了這節日的歡欣之情,激動地說了很多本不該職員說的話。

  「獎品是什麼?又是情侶套餐嗎?」水清淺問道。她比較關心實質性的獎勵。

  「不是,我們餐廳才不會那麼沒創意哩,每次都玩同樣的把戲。我偷偷透露給你聽哦,是免費入住凱悅酒店的豪華情侶套房一晚!」女侍者說得眉飛色舞,笑容中還隱隱透著幾分曖昧。

  「呃,當我沒問好了。」水清淺立刻傻掉了。這家餐廳果然有創意呀,替客人想得這麼周到,知道人家「飽暖思淫慾」、「熱吻之後必有下文」,居然連情侶套房都替人家準備好了。

  她抬眼去看黃昏,發現他嘴角抽搐,眼光轉向遠方不敢看她,那副抽筋一樣的表情,一看就知道是忍笑忍得很辛苦了。

  「不知道兩位對情侶套房有沒有興趣呢?」那女侍者很不識相地又問了一句。

  下一秒鐘,「噗」的一聲,黃昏剛灌入喉中的一口冰水全數噴了出來。他急忙抓過紙巾擦嘴,沖女侍者連連擺手,「不用了,不用了,我們對這麼勁爆的獎勵沒有興趣。」

  女侍者略帶失望地走開,跑到另一桌去動員另一對情侶參加比賽。尷尬的氣氛一直持續到她走了好久之後,水清淺環顧四周無人,終於小小聲地問出口:「你說,我們是不是來錯地方了?」

  「當初是誰說只要有免費大餐吃,偶爾假扮-下情侶也無所謂?」他眼中閃爍著淡淡的嘲弄之色,唇邊含笑。

  「我、我是無所謂啊!」水清淺挺了挺胸膛,不服氣地反駁道,「反正我們只是單純來吃個飯而已,又不是特地來參加那個、那個什麼……」說到這兒,她有些不好意思,把臉轉了開去,聲音越來越輕,「覺得難為情的話,大不了不要參加那個什麼……比賽好了。」

  「我從來沒說要參加呀,你這麼緊張幹什麼?」黃昏好笑地看著她彆扭的神色。他雖然喜歡她,可也不至於開放到當眾激吻示愛的地步。這傢伙的擔心會不會顯得多餘了一點?

  「去,我哪裡緊張了?」她白他一眼,卻因為被說中了事實而羞愧得臉泛紅霞。見鬼了,自己剛才究竟在想什麼?她憑什麼自作多情的以為黃昏會吻她?

  說起來,他們現在的關係仍然是曖昧不明的。黃昏沒有宣佈追求她;更沒有說過要吻她,是她想太多了吧……

  她尷尬地在桌布底下玩著自己的手指,不敢去看他帶著了然笑意的雙眸。

  這時侍者走過來開始布菜。所謂「豪華」情侶套餐的主菜是綠咖喱牛排配九層塔——一種熱帶植物,再加上熱帶水果酒和甜品。雖然不像范弘書帶她去過的高級法國餐廳那麼精緻高檔,但味道卻也不賴。

  水清淺看到食物,立刻將方纔的尷尬拋到一邊,食指大動,毫不客氣地抓起刀叉就用力朝牛排上砍下去。

  黃昏笑看著她孩子氣的動作,眼光不自覺地放柔了。

  兩人在美好的氣氛下用餐,偶爾斗兩句嘴,惹得邊上的服務生捂嘴偷笑了好幾回。同餐廳裡的其他情侶一樣,他們含笑舉杯,目光不時膠著。

  這一餐飯,她吃得很舒服,很暢快。在黃昏的陪伴下,她絲毫不覺得拘束,只覺得安心。她全然不顧忌形象地大嚼著,邊吃還邊大聲地咂著嘴巴:「呼,好辣,好辣!」

  「果然。原本今天看你穿了裙子,還以為你終於洗心革面要做淑女了,沒想到還是老樣子,瘋瘋顛顛的一點吃相也沒有!」看著她臉蛋紅撲撲的可愛模樣,他還是忍不住要嘲諷她幾句。

  水清淺放下刀叉,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反駁道:「裝淑女也要看場合的好嗎?這裡連接吻大賽都有人敢參加,我為什麼不能放開肚皮痛快地吃?」

  「你和范弘書出去吃飯的時候,難道也敢像這樣『放開肚皮痛快地吃』?」他戲謔地問著,見她吃辣吃得滿頭大汗,很自然地就把自己面前的冰水遞了過去。水清淺一時不察,全沒考慮到什麼間接接吻的問題,一仰頭就豪邁地盡數灌下。

  「幹嗎,你嫉妒啊?」她搖著喝空了的杯子,漂亮的眉毛高高揚起,充滿示威意味地瞧著他。或許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此刻二人的對話已經像極了情侶間的打情罵俏。而她挑釁的眼神微微流露出女性的嫵媚,更像是一種對情人的邀請。

  「是啊,我嫉妒,嫉妒死了!」軟軟的語調像是在開玩笑,然而仔細分辨,卻又真有那麼幾分醋意藏匿在其中。他把玩著手中餐刀,狀似不經意地問道:「你們後來——還見過面嗎?」

  「見過呀!」她答得理所當然,存心氣他,實則心中暗喜。這彆扭的男人,喜歡她為什麼不敢直說?她倒要看看他能嘴硬到幾時。

  「是麼?什麼時候?」他語氣淡淡的,低垂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神情變化。

  「還不就是——」她眨眨眼,故意拖了好長一個音節,「上次我替你送稿件的時候咯!」說完後,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看著他臉上的表情明顯的放鬆了,她的心房也緩緩舒展開來。她開始喜歡逗弄這個男人,看著他為她的一句話而緊張忐忑,她覺得很有成就感。

  黃昏深深地望進她的眼眸中。在那裡,他讀到頑皮的笑意和嬌羞的期盼。生平第一次,阿水在他面前流露出如此女性化的一面。她柔柔的目光彷彿給了他一種信念感,讓他此刻十分確定:面前的這個女人是喜歡他的。

  到了這個時候,「范弘書」這個名字已經變得不具任何意義了。他舉杯輕啜,冰水順著喉嚨滑入胸腔,感覺比蜂蜜更甜。

  然而,就在下一秒鐘,他的臉色突然變得十分難看。

  黑眸驀然蒙上一層怒意,直勾勾地盯視著餐廳的門口。

  「黃昏?」水清淺放下刀叉,奇怪地看著他。他的表情好像見到仇人。

  他飛快地轉開了眼,淡淡地對她道:「我們走吧。」

  「怎麼了?」水清淺覺得奇怪極了。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她忍不住想回頭,黃昏先她一步,手伸過桌面覆住她手背,低聲道:「別回頭!」

  來不及了。她已經轉過頭去,並且看見門口走入一對俊男靚女。兩人均衣著光鮮,樣貌出色。女子親暱地挽著男子的手臂,一副小鳥伊人的嬌美姿態。男子唇邊含笑,似乎很快樂地享受著美人恩。

  這兩個人都是她所認識的。

  他們是范弘書和林語歡。

  水清淺瞇起雙眼,嘴角緊緊抿起。

  「咦,今天晚上有接吻大賽耶!」林語歡看見了舞台中央所懸掛的標語,她立刻轉過頭去,興奮地徵詢范弘書的意見:「我們參加好不好?」

  「不要了,我不習慣做那種事。」范弘書有些靦腆地搖了搖頭,望著她的眼神卻是無限寵溺的。

  「沒關係的,只是好玩嘛,求求你了!」她搖著他手臂,向他撒嬌。千嬌百媚,令他動搖。

  「語歡——」他的口氣中透著無奈,又無奈得如此心甘情願。他像一個陷入愛情的傻瓜,別人願打,他就願挨。他上前攬緊她腰肢,嘴唇貼在她耳邊,低聲下氣地哄著她。

  水清淺猛然推開餐盤站了起來。

  「阿水!」黃昏在身後叫她。奈何她什麼都聽不見,逕自朝范弘書和林語歡的方向疾步走去。

  林語歡先看到了她。她先是愣了一下,扯了扯范弘書的袖子,然後硬起頭皮衝她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阿水,好巧。」

  范弘書十分尷尬地站在原地。他想開口,但水清淺連看都不朝他看上一眼,只是以一種極為冷靜的目光盯著林語歡,說道:「是啊,好巧。你們也來參加接吻大賽?」

  「沒有啦,我剛剛和弘書開玩笑的。」語歡訕訕地撫著手臂,求助的眼光看向范弘書。

  「為什麼不參加?你不是一向最喜歡熱鬧的嗎?」水清淺挑了挑眉,眼神銳利。

  「水小姐,我們……」范弘書想插話,但這時黃昏奔了過來,一把拉住水清淺的手臂,衝她搖了搖頭。

  「我們回去吧。」他柔聲勸著她,目光懇求。可是當他看向范弘書時,眼神卻比萬年冰川更寒冷。

  「為什麼要回去?我還要留下來看接吻比賽呢!」水清淺的聲音尖銳地揚起,四周的客人紛紛轉頭,詫異地望向這兩對男女。

  兩男兩女,兩對情侶,似乎是再合理不過的分配了。

  可為什麼這四個人竟會吵了起來?服務生抓著菜譜在一旁張望,卻不敢貿然上前。

  「阿水。」黃昏握住她的手,手勁微微加重,「別鬧了,好不好?」他溫柔地看著她,那水一般柔和的目光令她一陣鼻酸。

  這一刻,她覺得自己簡直糟糕透了。

  在餐廳撞見前男友和自己的好朋友在一起,然後像個潑婦似的不分場合地叫罵,這種三流電視劇裡才會有的濫情節,為什麼會發生在她的身上?

  她到底怎麼了?為什麼這麼沉不住氣?為什麼要跑上前來質問他們?她又有什麼資格質問他們?

  「阿水。」林語歡突然跨前一步,直視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昨天我對你說過,為了這樣的男人,我是可以不顧一切的。你和弘書根本不合適,為什麼他不能自由選擇他真正喜歡的人呢?而且,你有黃昏了啊!」

  你有黃昏了啊!

  這最後一句話像一道驚雷劈入她的腦海,她渾身一個激靈,緩緩轉過了頭,望進黃昏深邃的眼眸中。

  他溫柔地承接了她的目光。他望著她,嘴角苦澀地抿起,眼光中有幾分心疼。

  他為她而心疼。

  在她為了前男友的新戀情而嫉妒發狂的時候,他卻為她而心疼。

  在她忘記了身旁有他的存在的時候,他卻為她而心疼。

  「阿水,我們回去吧。」他向她伸出手來,手勢輕柔,目光溫暖。

  水清淺愣愣地望著那只伸過來的手,心中洶湧的情緒猶如大浪般一個接一個衝她打過來,直到無法承受的地步。她忽然嗚咽一聲,一把揮開他的手,扭頭奔出了餐廳。

  「阿水!」黃昏和林語歡同時叫道。

  林語歡推了他一把,「快追呀!」

  黃昏渾身一震。他沒有心思再去計較范弘書和林語歡的事,飛速地推開大門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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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一直下。

  水清淺沿著濕滑的人行道,一步一步地行走,用力踩踏地面上的融雪。

  方纔餐廳的那一幕猶如一場滑稽鬧劇,她演不下去了,只好選擇逃走。

  她一邊走一邊問著自己:她愛范弘書嗎?如果是,那為什麼和他在一起時全無感覺?如果不是,那為什麼見到他和語歡在一起會生氣得發狂?

  又或者,她只是恨語歡欺騙了她?

  她緩緩踱進一個路邊公園,找到一條未被雪花打濕的長凳坐了下來。剛才奮力地跑了好幾個街口,她覺得有些累了。她頹然地坐著,望著公園裡蕭瑟的草木發呆。

  是的,她恨語歡。她覺得自己像個白癡,被她耍得團團轉。語歡送她貴重禮物,她就欣然接受,全然沒有想過那是用范弘書的錢買的;語歡對她傾訴心事,她就傻傻地聽,不止聽了,還傻傻地相信她說的「一切為了愛而做的事,都不是錯事」!

  結果,語歡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暗藏深意,語歡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另有目的。語歡買禮物給她,是為了補償她的男友被她搶去。語歡對她說「為了這樣的男人,我是可以不顧一切的」,是為了讓她有個心理準備。

  語歡多麼聰明,語歡多麼體貼,她什麼也沒有瞞她,她做的每一件事都知會給她聽了。是她笨得無法領會她話中深意,是她粗神經、沒大腦,只顧著擔心語歡為錢出賣自己、傍上了大款,卻從沒想過那個「大款」就是范弘書。

  她沒有理由憎恨范弘書。語歡說得對,他有權利選擇自己真正喜歡的人。她既然不愛他,就不該霸住他。

  可是她無論如何也無法原諒語歡。語歡這樣背叛她們的友情,她不能忍受,無法釋懷。

  她坐在原地,想了很久很久,直到雪花落滿了她的肩頭。

  突然,一個聲音自她身後五米遠的地方響了起來:

  「阿水!」

  她回過頭,見到黃昏高大的身影。他站在那裡,兩手撐著膝,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他抬頭望向她,雙眼焚紅了,聲音嘶啞了:「阿水,這裡很冷,我們回去好嗎?」

  水清淺渾身一震。不知怎的,聽見他喚她的一剎那,眼眶竟然濕了。

  這傻瓜,他追出來幹什麼?她為了別的男人不開心,他非但不生氣不嫉妒,反而追出來,只是為了怕她會冷?

  她定定地望著他焦慮的神色。他溫柔地凝視著她,眼神是那麼小心翼翼,彷彿怕她會再度跑掉。

  就在這一瞬間,她突然懂了。

  原來黃昏是這樣愛著她的。

  每次她失戀的時候,他都義無返顧地陪著她;而一旦她找到了新男友,他也就配合地消失。他曾經替范弘書約她出去,而現在范弘書有了新的女友,追出來安慰她的也是他。

  他只要她快樂,只要她快樂呵。

  因為愛她,所以怯懦得從來不敢讓她知道;因為愛她,所以故意惹她生氣,好叫她離他遠遠的,心無芥蒂地去接受一個又一個男人的追求。這兩年來,她在情場中幾進幾出,他卻一直等在原地,觀望著她,守護著她。

  過去她總是說「下一個男人會更好」,然而她卻傻得沒有發現,那個對她最好的男人,一直站在她身邊,從來不曾離開過。

  水清淺用手摀住嘴,忍著不讓自己哭出聲音。此刻的洶湧淚水,不是為范弘書而流,也不是為了林語歡,而是她終於發現:真正愛她的人是誰,她真正愛的人是誰。

  黃昏緩緩走到她面前,心疼地看著她紅紅的眼睛。他伸出手捋去她肩頭的雪花,啞聲道:「別哭了,他們,只是接吻而已。接吻——其實不算什麼的,只是撞一下嘴唇,就像我們——以前那樣。」

  看到她為范弘書哭得雙眼通紅,他心裡嫉妒得幾乎要發狂。但是,他更心疼她此刻的脆弱。這丫頭,還是喜歡范弘書的吧?她的眼淚把他的心都弄亂了,他手足無措,不知道怎麼安慰她才好。

  水清淺抬手拭乾了眼淚,愣愣地瞪著他。他在說什麼?

  「是、是我的錯。如果早知道你會這麼傷心,我不該把他介紹給你的。」他雙眼望著地面,聲音中充滿了白責。

  水清淺瞇起眼,等待著他繼續往下說,然而他卻難過地閉上了嘴。

  在一段好長時間的沉默之後,他突然抬起頭,像是鼓足了畢生的勇氣一般,直視著她的眼眸一字一句地道:

  「阿水,你可不可以忘了他?我、我會對你很好,不會再讓你哭。」

  水清淺靜靜地望著他,不說一句話。兩人再度陷入沉默。

  在她專注的眼神盯視下,黃昏窘迫起來,他備感挫敗,惟有垂下頭不看她。果然,他挑了個最差勁的時機表白,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冷風繼續吹,雪繼續下。平安夜的夜晚,他的心情並不平安。剛才那句話一說出口,他害怕他們之間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良久,良久。水清淺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你確定他們只是接吻而已?」

  黃昏猛然抬起頭,錯愕地瞪著她表情平靜的面孔。她——想說什麼?

  她再問:「照你的說法,接吻只是撞一下嘴唇?」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沒想到她這麼在意。

  她打斷他的話,繼續問:「撞一下嘴唇、就像我們以前那樣?」

  「啊?」

  他沒聽懂,剛要抬頭詢問,水清淺的身子驀然撲入他懷中,雙手繞住他的頸項,額頭低著他的,柔柔地吐出教他驚愕至極的話語:「那麼,我們也來撞一下嘴唇吧!」

  「你說什——」黃昏嚇得瞠大眼睛,眼睜睜看著阿水的臉龐越湊越近,直到主動吻上了他。

  「阿水。」他低叫,卻無法抵擋她突如其來的熱吻。

  她濕潤的唇瓣令他昏眩,他的雙手微微顫抖。他抱緊她,像抱緊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

  水清淺偎在黃昏懷中,主動地吻著他又吻著他。她的心中羞怯不已,但感動來得更為猛烈,化解她所有矜持,讓她變得瘋狂。此刻她終於知道,為什麼她以前一直堅持不讓別人吻她。因為她全部的熱情,都只為他儲蓄起來。

  因為她的第一個吻,是注定要留給他的。

  原來自始至終,從來就沒有人能夠替代黃昏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她茫然無緒地在人海中找了這麼久,尋尋覓覓,兜兜轉轉,卻還是投入他的懷抱。

  這一刻,他們唇齒相依,貪婪地親吻著彼此;將所有羞窘不安心情全都拋去,只是投入這一場狂猛的熱情,久久沉溺,不願出離。

  這一刻,他們已經等得太久太久。

  沒有人知道他們吻了多久;他們長久地眷戀著對方的嘴唇,直到彼此都需要氧氣。

  終於,黃昏微微放開緊摟她的手臂,額頭抵著她的,氣喘吁吁。

  兩人對視片刻,水清淺突然輕笑了起來,「也許,我們應該去參加接吻大賽,說不定會得獎。」說完後,她開心地看到他臉紅了。這彆扭的男子啊,嘲笑她時可以大言不慚面不改色;此時卻害羞成這樣。

  他臉色赧然地望著她,氣息還因為方纔的熱吻而紊亂著,「阿水,我以為——」

  「你以為什麼?不許你瞎以為。」她立即用一隻手指點住了他的唇。

  他皺眉看著她,眼底閃著不解。他以為她還留戀范弘書。

  「黃昏,我只問你一句話。」她比出一根手指,表情嚴肅正經,「你要不要做我的第三十八任男友?」

  「什麼?」他愣住了。她……竟然主動向他表白?

  他驚愕已極,瞪視著她頑皮的笑顏,一時之間無法反應。

  「不願意?那算了,反正下一個男人會更好咯。」嬉皮笑臉地說完後,她若無其事地聳了聳肩,作勢轉身要走。

  他急了,一把拉住她,「阿水,你開玩笑的?」

  「我哪有?」

  「那你是真的……」

  「廢話,當然是真的!你智障哦?同一個問題翻來覆去地問。」她朝天翻著白眼,唇角卻忍不住露出笑渦。

  「為什麼?」他急切地問道,心中有種不確定的喜悅膨脹開來,快要把他的胸腔擠炸。

  「還問為什麼?你真的是智障耶!」她說著,向後跳開一步,假裝生氣地衝他瞪眼,「說了那麼多遍你還不懂?我——哎呀,我喜歡你啦!」

  霎時間,他的心融化了。就是這麼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即刻拯救了他所有的忐忑、焦慮和不安。

  阿水喜歡他。

  阿水原來是喜歡他的。

  這個他從來不敢奢想的福氣,竟然是由她來親口告訴他。

  他著迷地看著她高挑的身形一蹦一跳地跑遠,兩年來空懸的心終於有了著落。從今往後,他不用再費心隱藏對她的愛戀,因為這份愛——將會有她的參與。

  於是,他笑著追上她愉悅奔跑的步伐,在公園的草地上把她捉住,開心地擁抱她、親吻她。

  平安夜的晚上,雪舞漫天。他們變成兩個淘氣的孩子,在紛飛雪花間嬉戲穿梭。天氣很冷,愛情很暖。恍惚中,他們彷彿看見聖誕老人駕著馴鹿馬車劃過天空,為他們灑下幸福的祝願。

尾聲  

  半年後

  星期天的早上,水清淺照例換上橘紅色的員工制服,來到「橘子」咖啡店幫忙。

  她剛一推開店門,便看見甜甜、紗織、素素和阿比圍在一起,正在嘰嘰喳喳地討論著什麼。

  「你們在談什麼?」水清淺頗感興趣地湊過腦袋去看,只見素素手裡捧著一本32開的精裝書,興沖沖地揮舞著:

  「黃昏大哥出新書了喲!是短篇小說集哦,我第一個就買來看了!」她自豪地宣稱。

  「是嗎,書名是什麼?」水清淺笑著問道。

  「什麼?你還不知道?阿水,你是怎麼做人家女朋友的?」素素當即義憤填膺,敲著桌子大吼,「黃昏大哥這麼帥,就這樣被你拐了去,好不公平……嗚嗚嗚……可是你這傢伙還不知道珍惜,哇……我好難過……我好嫉妒……我討厭你……嗚嗚嗚……」她趴上阿比的肩頭,唱作俱佳地放聲大哭起來。

  水清淺好笑地朝天翻了個白眼,「喂,你們鬧夠了吧?」自從她和黃昏正式交往以來,「橘子」咖啡店的一群八卦女每天都要拿他倆的情事開玩笑;到如今已有半年了,這幫小丫頭依舊樂此不疲。

  紗織算是其中比較冷靜的一人了,她好心地把書遞到水清淺面前,「喏,自己看看吧,裡面有你的名字哦。」

  「有我的名字?」她覺得奇怪,伸手接過一看:呵,乖乖,這哪叫「裡面」有她的名字?她的名字被印得足有拳頭那麼大,而且就印在書的封面上!

  搞什麼?是她眼花了吧?這本書的名字居然叫做——

  《阿水》!

  她驚呆了,也氣呆了。

  「黃昏!黃昏!你給我出來!」

  週日早晨的「橘子」咖啡店,生機勃勃,熱鬧非凡;只見一名長髮女子站在吧台邊上,雙手握成拳猛力捶著檯面,凶神惡煞地大叫:「黃昏!你給我滾出來!」

  「早,阿水。」

  隨著一聲懶洋洋的招呼,黃昏從吧台後頭探出身子,手上端了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悠閒自在地啜飲著。

  「早你個頭!我問你,這本書是怎麼回事?」眾目睽睽之下,水清淺「咣」的一聲把書拍到檯子上。身後一群小女生紛紛投來好奇又曖昧的眼光,等著看她怎樣上演一出「馴夫記」;然而她管不了那麼多了,先解決眼前這個大麻煩再說。

  「為什麼書上會印著我的名字?」

  「你問我?我還要問你呢。」黃昏喝著咖啡,對於她凶狠的質問,只是懶洋洋地掀了一下眼皮,道:「當初是誰把我電腦裡的文檔錯誤地拷貝到軟盤裡去的?」

  「你在說我?」她怪叫,吃驚地指著自己鼻子。不會吧?那是半年前了,她有一次替受傷住院的黃昏拷貝稿件,所以才無意中偷看到了他電腦裡的文檔。可是,當時她只拷貝了他指定的那些稿件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黃昏無奈地笑看著她,軟軟的語氣像是在歎息:「阿水,你偷看我寫的文章不要緊,不過拜託你,下次看完了別順手按『發送』鍵好嗎?」

  「我?」她當場傻住,說不出話來。搞了半天,當初竟然是她把那篇名叫《阿水》的文章拷進他軟盤裡去的!

  她仔細地回想了又回想,終於依稀記起:自己當初「好像」是不小心按錯了那麼一個鍵……天吶,一失足成千古恨!她頓時冷汗涔涔,急忙抓住黃昏的袖子問道:

  「那那那這篇稿子怎麼會被編進書裡,還用來做封面標題?」

  「范弘書正巧看到了《阿水》這篇文章,覺得寫得很真實;於是就決定用它來做主打篇目,這是出版社的決策,我也阻止不了。」他無辜地攤了攤手,轉身面向吧台內側,為她也沖了-杯咖啡。遞到她面前時,突然像想起了什麼似的說:「對了,范弘書約我們這個禮拜六去他家。他要在家裡開PARTY,慶祝他和語歡訂婚。」

  「我才不去呢。」水清淺扁扁嘴,悶聲道。雖然已事隔半年,但她和林語歡之間仍然存著芥蒂,每次見面都不言不語,十分尷尬。

  「阿水。」他的長手越過吧台,溫柔地覆住她的手背,「不要這樣,你們還是好姐妹。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再說,你有我了不是嗎?難道我不比范弘書好一千倍一萬倍?」他老大不害臊地吹噓著。

  那副自大的模樣她看了忍不住好笑,直覺地就想跟他唱反調:「嘖,你哪有人家范弘書好啊?你比他帥嗎?你比他有錢嗎?」

  「我記得你的人生格言是『下一個男人會更好』,既然我排在他後面,你敢說我不比他好?」他眼中閃著戲謔的笑意。與往常一樣,這對冤家又隔著吧台鬥起嘴來了。

  「既然下一個男人會更好,我怎麼知道你就是最後一個?說不定姑娘我今年紅鸞星動,趕明兒一出門就撞上個大帥哥呢!」她皮皮地說完後,放下喝空的杯子拔腿就跑。跑了兩步又回頭衝他扮鬼臉,存心氣死他。

  「水清淺,你給我站住!」他站在吧台後頭,雙手叉腰直瞪眼,然而唇邊卻不自覺地泛起寵溺笑容。

  「不要,我要到外頭去勾搭男人!」她邊笑邊跑出門外;這一激之下,他也立刻翻出吧台,追上去惡狠狠地捉住她。

  兩人的笑鬧聲在門外炸開來。在屋內做觀眾的素素乖乖地舉起一隻手提問:「好奇怪哦,阿水和黃昏大哥每天這樣吵架,都吵不累嗎?」

  阿比只當她是白癡,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你懂什麼?人家那叫情趣!」

  「那他們這樣吵啊吵的,會不會有一天真的生氣鬧分手咧?」素素再度發問。

  「我想不會吧。」回話的一貫溫柔冷靜的紗織,她望著那兩人打鬧著跑遠的背影,突然間深有感觸,「我想,他們只會吵到結婚,吵到生小孩,然後一直吵到老吧。」

  被她這麼一說,幾個小女生各自閉眼,幻想那副浪漫溫馨的情景。

  片刻的沉默後,甜甜率先大叫:「這不公平啦,我討厭阿水!她居然搶走我們的黃昏大哥!」

  「我也討厭!」阿比大叫。

  「我更加討厭!」素素跟著大叫。

  這三個花癡女。紗織無力地拍了拍額頭,將眼光再度轉向「橘子」咖啡屋門外:在那裡,她看到一對冤家扭打成一團,清晨的陽光暖融融地照耀在他們身上,那副景致——美麗得就好像天堂。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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