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言:
她美麗、驕傲、事業有成,
她是眾人眼中高不可攀的極品女人,
她凡事追求完美,只要最好的男人和最好的愛情,
然而他的出現,卻顛覆了她內心所有的原則。
這個愛穿人字拖、成天嬉皮笑臉的散漫傢伙,
絕對絕對不會是她命定的好男人!
可是為什麼,她的一顆芳心,
卻老是不受控制地往他身上飛去?
序曲
從陌生到熟悉的距離 一直是個謎
喜歡已半聾半啞的愛情
在我眼中你的樣子 無關耳朵眼睛
常夢見的森林裡四下無人除了你
我不管別人怎麼定義現實裡的愛情
我相信我的夢境揭露的訊息
習慣了用孤獨的表情 阻止別人靠近
卻不怕被你發現我脆弱的心 渴望的心
我只要閉上眼睛想著你
就會出現兩個人的森林
把體溫交換成共同的記憶
世界很遠 心很近
引自張信哲《兩個人的森林》詞:厲曼婷 曲:李思菘)
第一章
早晨八點整。
床頭的施華洛世奇水晶鬧鐘傳出悠揚的《致愛麗絲》,葉知秋在這柔美的琴聲中緩緩醒來。她睜開眼,盯著天花板上繪著的仿梵高《星月夜》,長長吐出一口氣。
今天是星期一,工作日的第一天,然而,這個再平凡不過的日子對於她而言卻只意味著兩個字:戰鬥。
葉知秋是一位知名的珠寶設計師。一個月前,她所在的珠寶設計室報名參加了本屆「亞洲之星珠寶設計大賽」,從那天起,她開始把自己的工作稱為「戰鬥」。
必須聲明一下,她本人並非什麼爭名逐利之輩,只是在她的人生字典裡,有兩個詞語的使用頻率是最高的,那就是「高雅」和「極品」。
她是一位「高雅」的「極品」女人。對於這一點,相信所有見過她的人都不會持有異議。今年29歲未婚,美麗與智慧並重,出得廳堂下得廚房。事業上,她做到一帆風順;生活上,她要求盡善盡美。試問這樣一個女人,又怎麼會允許自己一向平坦的人生路上出現「失敗」的醜陋坑洞?
所以呵,為了維護她「高雅」的「極品」女人形象,她——拼了!葉知秋一骨碌從大床上爬起來,麻利地衝進盥洗室洗漱,再衝進廚房做早餐,最後殺回臥室化妝。三十分鐘以後,當拿鐵咖啡在她從立陶宛帶回來的特製咖啡壺中沸騰之時,她也打點好了自己,光鮮亮麗地出現在臥室門口。
當季的香奈兒灰藍色套裝配寶藍色同品牌絲巾,染成深酒紅色的長髮垂順光亮,披在肩頭猶如一幅鏡面,唇膏是嬌蘭的「ROUGE PETIT」,最襯她的白皙膚色;指甲油是同色系的深水紅,指甲銼得圓潤光亮,好像做了法式水晶甲。葉知秋對著穿衣鏡端詳片刻,確定今天的自己和過往的每一天一樣無懈可擊,才敢放心地飲了咖啡,穿鞋出門。出門剛走了兩步,葉知秋就停下了腳步,秀眉微蹙地瞪著自己前方的過道。原因無它,過道上堆了一個髒兮兮的牛皮紙箱,並且就放在與她家六樓A座相鄰的六樓B座的門口,恰恰好擋住了她的路。咦,這間因為被傳鬧過鬼而一直乏人問津的公寓終於有人肯租了嗎?她半是好奇半是猶疑地走近牛皮紙箱,用腳尖頂了頂。唔,好重,這裡面都裝了些什麼?
她再走近,又用腳踢了踢,然後在下一秒鐘,她發出驚天地泣鬼神的大叫:「啊——」低頭看自己的腳,她發現有一團顏色黃綠的糊狀物體正好粘在她的銀藍色皮鞋上!「啊——」她再度大叫,這該不會是……那個吧?「SHIT!」她精準地用英文咒罵出那物體的名字,然後逼自己深呼吸十次以後,才伸出手來敲六樓B座的門。切記,發火是極品女人的大忌,她要「高雅」地與這位新鄰居交涉。
門很快就開了。葉知秋強迫自己擠出禮貌的笑容面對來人,「對不起,請問你是新搬來的嗎?」
應門的是個高個子男人,一臉的泡沫讓人看不清他的臉,看樣子他正在剃鬚。他上身赤裸著,下穿一條灰不溜秋的條紋睡褲,腳蹬一雙人字拖鞋。
不及格的品位。葉知秋僅僅打量了他一眼,便在心裡鄙夷地下了結論。睡覺不穿睡衣,低格;穿人字拖,惡俗;甚至就連他使用的剃鬚泡的香味也很俗氣。
她秀眉微皺,道:「先生,走道是公用地段,可不可以麻煩你把私人物品搬走?」她瞪著那個牛皮紙箱,又指了指自己的腳,「還有,你箱子裡的東西弄髒了我的鞋。」本來想向他索賠的,可是看他那一副窮酸樣,想必也沒什麼錢,還是自己吃虧認衰,少跟這種市井小民計較的好。
聽了她的話,男人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眼眸深處燃起了笑意。他開口道:「小姐,我那些東西本來就是要拿去扔的,你幹嗎無緣無故踢壞我的箱子?」他說得理所當然,彷彿在指責她:如果不是你先踢壞我的箱子,箱子裡的東西又怎麼會沾到你腳上?
「我踢壞你的箱子?」葉知秋倒抽一口冷氣,這男人簡直倒打一耙!
「先生,是你先把箱子放在走道擋住我的路。」她盡量維持著聲音的冷靜,心中默念:不能生氣,身為一個極品女人,要隨時保持風度。
男人跨出一步走到她面前,葉知秋這才發現他著實很高大,站在一米六五的她面前,足足高出了一個多頭。他走到紙箱旁邊,低頭專注地看了看,然後抬頭對她道:「這旁邊空間很大,你可以繞過去。」
「你——」葉知秋氣結。沒有一個紳士會對一個淑女說這種話,這男人果然低格!誰知他又補上一句:「我以為正常人看見障礙物都會繞過去。」
「……」她說不出話來,朝天翻了個白眼,決定放棄與面前的惡劣男人爭辯,「好吧,算是我的錯,OK?我只是想提醒你,下次不要把私人物品亂堆亂放,沒別的事了,再見。」見鬼了,她還有那麼重要的設計大賽在等著她,幹嗎要浪費自己寶貴的時間跟這男人廢話!她轉頭就走。
高跟鞋「噠噠」地踏了幾步,身後卻傳來呼喚——自然是來自那低格的惡質男人,「小姐,請等一下。」
她都不計較了,這男人還想怎樣?葉知秋停下腳步,不耐煩地回過頭,「還有什麼事?」男人微笑著指了指她的鞋面,道:「那個,我可以幫你處理。」
葉知秋面無表情,「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處理』。」開玩笑,她高貴的鞋豈是他的賤手可以碰的。
誰知男人笑意更深,眼眸深處還帶點兒頑皮的捉弄,「不,我堅持要幫你處理。」說完,他逕自轉身到屋內取了一個小瓶出來,對她道:「把鞋脫下來。」
這下來真的哦?葉知秋愣了半秒鐘,連連搖手,「真的不用了,我……感謝你的好意,但真的不用了。」鞋子被他弄髒還要「感謝他的好意」,她葉知秋做人真是軟弱無能。不過,看到他手上那瓶顏色黃濁、不知為何物的怪異液體,她決定為了她的鞋著想,還是軟弱無能一回好了。
「小姐,不要逞強,你的鞋除了我之外,誰也搞不定。」男人邊說邊蹲下身子,自動自發地替她脫起鞋來;葉知秋一時不察,就被他握住了腳踝。她尖叫起來:「別碰我的腳!」而男人好像沒聽見她的抗議似的,利落地脫下她的鞋,把她赤裸的左腳往自己肩上一擱,「踩著我的肩,不然你會跌倒。」
我寧願跌倒!葉知秋在心中大吼,可不知為什麼,她就是無法把腳從他肩上拿下來。她因為眼前這尷尬的姿勢而臉紅了,只好在心中安慰自己:他的肩頭至少比地面乾淨些。男人擰開瓶蓋,倒了些液體在鞋上;知秋立刻感到一股刺鼻的怪味撲面而來。她巴巴地叫道:「我的鞋很貴,你不要亂來啊!」
「我保證不會。」他邊笑邊用黃色液體擦拭鞋面上的污垢,「這是松節油,你鞋上沾了顏料,只有用這個才能擦掉。」
「你是畫家?」看他使用松節油手法嫻熟,她一時竟忘了要與這個低格男人劃清界限——反正自己的腳就踩在他身上,再怎麼劃清也還是很靠近。
男人不置可否地一笑,沒有回答。
他果然沒有誇口。鞋子經過他的擦拭,那塊黃綠色的噁心印記立時不見了。他將鞋子套回她小巧的蓮足上,笑著道:「可以了。」
「哦。」她傻傻地點點頭,不知道是該道謝,還是該轉頭就走。他是幫了她的忙不錯,但如果不是因為他那該死的牛皮紙箱,她又哪會有「忙」需要他幫!躊躇了片刻,她決定還是發揮極品女人的風度,「那個……謝謝哦。」
說完了,她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臉上猝然升騰的熱度,不知道是因為尷尬還是別的什麼。
只聽得後頭傳來他的喊聲:「不用謝,我也有賺到了福利哦。」
福利?葉知秋回過頭瞪著他,不知他所指為何。
只見男人斜倚在門框上,笑得很邪惡,「粉紅色的,我看到了。」
什麼粉紅色的?什麼他看到了?葉知秋聽得一頭霧水,直到他的補充解釋再度響起——「我以為像你這種穿著講究的女人,會穿粉藍色內褲來配你這一套香奈兒呢。」
色狼!一剎那葉知秋渾身的血液都衝上腦門,他竟然趁她把腳踩在他肩頭上時偷看她的內褲!還……還批評她內在跟外在不統一!他、他……要他管,她只要上下有統一就好了,要他多事!
知秋又羞又氣地瞪著他,實在找不出一個確切的形容詞來形容這男人的惡劣。又低格又惡俗,沒品位就算了,還很好色……
「啊!」她哀號一聲,捧住羞紅(或是氣紅)的臉龐,比逃命還快地衝出了過道。天,她到底攤上了個什麼樣的鄰居啊!
而她身後,男人笑得瞇了眼,伸手一把抹去臉上的剃鬚沫,露出一張俊美非凡的容顏。因為與那個惡質男人纏夾不清,葉知秋破天荒地第一次上班遲到了——十五分鐘。
上午九點十五分,葉知秋像一陣風似的衝進自己的珠寶設計室——「森林坊」,放下LV坤包,立刻像計算機似的開始運作起來,「對不起,各位,我遲到了,我們現在就開始工作。一個小時後所有人到會議室,討論這次要參賽的主題。AMY,你替我把亞洲之星組委會寄來的參賽表填寫一下;EVA,你……」她突然停了下來,是因為發現所有同事都拿怪異的眼光瞧著她。
「我怎麼了嗎?」她有些緊張地看看自己週身。出門之前照過鏡子,這樣的打扮很高雅很極品沒錯啊。
「老大。」新進設計師綠子怯怯地開口道,「你今天看起來很不一樣。」
她話音未落,文員EVA立刻跟進,「不,是……聞起來很不一樣。」
「聞起來?」葉知秋吃了一驚。不會吧?她對香水最挑剔了,一向只用雅詩蘭黛的「欣悅」或香奈兒的五號。她立刻抓起身上的衣服聞了聞。咦,除了名貴香水的馨香,好像還真有一股怪味,來自……松節油!
噢!她在心裡哀號一聲,都怪那個惡劣低格好色男!他把她弄得聞起來像漏了油的油箱!她一向苦心經營自己高雅女人的形象,什麼衣服配什麼鞋子,什麼氛圍配什麼香水,連帶著使設計室裡的一干同事也受到熏陶;現在可好,她居然在自家門徒面前丟盡大臉,搞得自己頓時廉價了起來。
「老大,這是哪個品牌新發售的香水?味道很特別哦。」綠子是剛自學校畢業的小女生,說話自然不會轉彎,可她的無心之語在葉知秋耳中聽來卻是極大的嘲諷。
葉知秋臉上微微一紅,連忙將話題扯開去:「SANDY還沒來嗎?她已經請了一個禮拜的病假了。」SANDY是她的私人助理,總是一有個頭疼腦熱就請假;現在是大賽前的準備期,少了這麼個助手,她都快忙昏了。
「哦,SANDY今天早晨打來過電話,說她……」EVA看了葉知秋一眼,才怯怯地道,「她說她去醫院做過檢查,發現自己懷孕了,所以要多請兩個禮拜的假。」
「哇!」葉知秋立刻叫起來,「她有沒有搞錯啊?兩個禮拜?沒事好端端的懷什麼孕啊?」這下她那一堆爛攤子要怎麼收拾?
「可是,SANDY已經28歲了,勉強可算做是高齡產婦,現在讓她上班很危險……」EVA急忙替情同姐妹的SANDY解釋,卻被葉知秋一個白眼給嚇住了。
葉知秋在心裡告訴自己深呼吸五次。她控制怒氣、維持高雅儀態的方法就是深呼吸,深呼吸的次數越多,代表她的怒火值越高昂。深呼吸完畢,她換上一臉的淡笑,道:「在現代醫學的理論中,35歲以上懷孕才算是高齡產婦,我比SANDY還大一歲,我為什麼沒有懷孕?」
下頭有人小小聲地接口:那是因為你沒男人要啊。
當然了,這話葉知秋是聽不見的;她一向自詡為「極品女人」,自認為只有她不要男人,而沒有男人不要她的份。
她渾然不覺,繼續訓話:「有些人,就是缺乏人生計劃,才會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團糟,離成功越來越遠。像我,之所以做什麼事都游刃有餘,是因為我凡事有計劃,不會搞出突發狀況。作為現代女性,一定要學會……」
下頭有人已經開始打哈欠,有人偷偷去查手機短訊,更有人跑去上廁所。對於她們這間工作室資歷最深、名氣最響的葉知秋,她們可真是煩透了。她總是自封為「極品女人」,一天到晚把「高雅」啊、「成功」啊、「自我實現」啊這些詞掛在嘴邊上,人雖然打扮得光鮮亮麗,可是這種自以為是的性格,有哪個男人會喜歡?怪不得她一直交不到男朋友,要她們看哪,她是沒人要的老處女還差不多!
「切。」EVA 小聲地發個牢騷,低下頭去擺弄自己新塗的銀色甲彩。
然而這一舉動恰恰落入葉知秋的眼底,她立刻痛心疾首地歎了一聲,道:「EVA,我說過上班時間不要打扮得妖形怪狀。這種銀色的甲彩,只適合去酒吧的時候塗,看上去太CHEAP了啦。」
EVA被批評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羞窘萬分,卻又不敢出聲反駁。沒辦法,誰叫葉知秋是這「森林坊」最棒的首席設計師,連老闆都買她的賬,她一個小小的文員又能奈她何?葉知秋說完了,絲毫沒察覺到EVA心中不爽,轉過身去吩咐另一人:「AMY,替我泡杯茉莉香片進來。還有,你的口紅顏色太艷了,和你的膚色不配,下次記得改正。」
「哦。」不幸被點到名的AMY委屈地點點頭,然後跑去咖啡間暗自神傷。
葉知秋仍舊渾然未覺,又轉頭看向綠子,「綠子啊,你……」
「老大,老闆叫我帶個口信給你。」綠子連忙出聲打斷她,她可不想被她批評得一文不值。
「是什麼?」葉知秋挑著眉。
「他說會暫時從美國總部問調一名助理給你,幫你準備這次的設計大賽。」
「從美國總部調人來?」葉知秋皺起眉,「老闆會不會太小題大做了點兒?」
「森林坊」是美國某知名珠寶廠商旗下的分支,專門負責亞洲地區的珠寶設計,老闆也是名美籍華人。
「我不知道哩。」綠子聳聳肩,「不過聽說新人今天就會到哦。」真好,有新人進來的話,她就不算是新人了,可以名正言順地欺負後輩。
「好吧好吧隨便了。」葉知秋心想反正自己忙到腳後跟打轉,多個人就多份力氣。
她揮揮手,走進辦公室。因為她的設計才華得到業界認可,因此老闆特別嘉寵她,給了她一間自己專用的辦公室。
走入房內剛一落座,電話鈴就響了起來,她接起,彼端傳來有幾分異國腔的男聲:「嗨,知秋。聽說你昨晚加班到很晚,所以我特意打個電話來問問。」
「老闆。」葉知秋臉上一紅。這樣斯文又俊雅的成功男士,才是她心目中匹配的男子。「別叫我老闆。糾正你這麼多次,老是不改,這麼叫不嫌太生分了嗎?」
溫潤的男聲猶如上好的絲絨,柔軟地撫過她的心田,她心中甜蜜,溫柔地喚了一聲:「士傑。」
「這才乖。」電話那頭的翁士傑呵呵笑著,並不在意自己的語氣有多曖昧,更不知道彼端的女子已然芳心怦動。
「對了,我派過來的新人你見到了嗎?」他問。
「還沒。不過你挑選的人,我當然放心。」她溫婉地應著。翁士傑是個獨具慧眼的珠寶商,七年前他在美國洛杉磯創立了「森林坊」本部,以製造東方韻味的首飾起家,在美國賺了個盆滿缽滿;現在,他又在亞洲九個大城市設立了分部,把歐美的流行款式引入亞洲,一樣大受好評,這一來一去間,使他成為近兩年最為成功的儒商。
而葉知秋最欣賞的,正是這種男人。有頭腦,有品位,有氣度,有膽識,翁士傑可算做男人中的極品,與她正好相配。
她這樣想著,不禁神思飄乎起來,那邊翁士傑又說了些什麼,竟是一句也沒聽見。這時,透明隔窗外突然有人輕叩;她抬頭,見是綠子,正以口型告訴她:新、人、來、了。她連忙和翁士傑告別,掛下電話。拿出化妝鏡檢視了一番妝容,又整理了一下衣服,最後噴上名貴香水,待一切都打點得盡善盡美了,她才慢吞吞地走出來。她是葉知秋,著名的珠寶設計師,又是個品位高雅的美麗女人,這點兒架子還是要端的。
她亮閃閃香噴噴地度著優雅的貓步走出辦公室,見一干同事都圍在門口嘰嘰喳喳地議論著什麼,卻沒人注意到她。
她瞇起眼——那被眾女子團團圍在中央的,就是新來的助理嗎?怎麼,是個男人?高高的個子,半長的卷髮,看上去長得挺周正,怪不得這群小女子都趨之若鶩。
不過,有她這個極品女人在,別人是沒機會出風頭的。葉知秋清了清喉嚨,成功地將眾人的注意力都轉移到自己身上。然後,在一眾女子的欣羨眼光中,她蓮步輕移地走向門口立著的高壯男子,臉上泛著最甜美迷人的笑容,「我是葉知秋,歡迎加入『森林』。」她直視面前的男子。近看之下,他很是英俊,一雙彎彎的笑眼中滿是興味。怎麼?他對她產生興趣了嗎?葉知秋有些得意。
下一秒鐘,只聽得男子以清朗醉人的男中音溫柔地道:「我們又見面了,穿香奈兒套裝的小姐。」
此言一出,葉知秋立刻臉色轉白。她不可置信地瞪著面前的男人,從上到下、從下往上地來回打量。終於,她的視線定格在他腳上穿的人字拖鞋上。
是——是那個惡劣低格的好色男!知秋徹底愣在當場。望著面前那張帶著玩味笑容的英俊臉龐,她生平第一次有了以頭撞牆的衝動。
怎、怎麼會是他?
她的新任助理,和穿著人字拖來上班的男人?葉知秋瞪著面前的男子,腦中好似有一排鐵匠在敲打,叮叮咚咚亂成一團,怎麼也無法把這兩個身份劃上等號。
然而相較於她的失態,男子卻依舊笑得很閒適,還紳士地向她伸出手來,「我叫高穆平,昨天剛從洛杉磯飛來,從今天開始,我將會擔任你的助理設計師,請多指教。」
葉知秋沒有去接那隻手,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半晌,她突地扔下一句:「你跟我進來。」便像被火燒到一般跳起來衝回辦公室。
高穆平有些好笑地看著她滑稽的背影。極品女人是嗎?在回國之前,他就聽說「森林坊」的首席設計師是個自視甚高的美女,現在看來,她果然很「極品」。他笑著看了看腳上的人字拖,心裡很明白這雙NIKE新發售的運動款拖鞋已經被她嫌棄地劃入「低俗沒品」那一欄中。
而關於這一點,他覺得——相當有意思。
高穆平對身邊各位以垂涎眼光瞻仰他的小女子們綻開一個勾人的笑容,然後謙和地道:「各位美女,我先進去了。今天的午飯我請,算是聯絡感情。」隨後,他轉身款款走入葉知秋的辦公室,身後的小女子們頓時炸開了窩——
「我們『森林坊』終於有男人了。」AMY心下甚慰地感歎道。她等得紅顏變白髮,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而且還是個帥哥。」EVA補上一句。這一點很重要。
「最重要的是,他、未、婚。」綠子又羞又喜地雙手捧頰,彷彿已經看見自己身披白紗、手挽英俊男子共赴紅地毯的美好遠景。
「他在美國念設計,鍍過金。」
「聽說他是森林美國總部最有前途的新進設計師。」
「我覺得他的髮型很像木村拓哉哎。」
「他看人時的眼神也很SEXY啊……」
……
一個高穆平,引燃了「森林坊」遲來的春天。這些芳心死寂了太久的花樣少女們,紛紛貢獻出自己的情報,情緒亢奮地討論著,渾然不知這間設計室裡的另一名不屬於「少女」範疇的女子,正兀自氣得七竅生煙,顫抖的手幾乎拿不穩電話聽筒。
「喂,士傑……」葉知秋肩窩裡夾著電話,看見高穆平進來,賞他一個寡淡的眼神,「坐。」高穆平聳聳肩,坐在米白色真皮沙發上,環顧四周的擺設。看這間辦公室的設計,就知道主人是個完美主義得近乎苛刻的人了。米白色的地毯,米白色的辦公桌,牆面和天花板都是同色系,只有一面牆上掛了滿幅的梵高《鳶尾花》,使得整間屋子平添了濃烈的色塊。
他笑了,這樣的風格,的確很像葉知秋本人。從沙發這邊看過去,她正捧著電話訴苦,偶爾插一兩句「有沒有搞錯」之類的抱怨,想必是在向老闆告他的御狀吧。
這一瞬間,他的心裡忽然生起一股衝動,很想瞭解面前這個自詡為「極品女人」的女子。這時,葉知秋抬起頭,問他:「你剛才說你叫什麼來著?」
「高穆平。」他很乖地作答,心中卻有一絲失望,她竟然記不住他的名字。
「哦。」葉知秋點頭,又對著電話講,「士傑,那個高穆平實在是……」口氣絲毫不掩飾嫌惡。
大約又過了五分鐘,葉知秋放下電話看向高穆平,冷冰冰地問:「你的房子,是老闆幫你找的?」
高穆平點點頭。他也很無辜,沒想到會和她住隔壁。
她朝天翻了個白眼。真要命,以後要和這種低格的男人一起工作還不算,連上下班都要成天對著,一想到這點就忍不住難過。
「那,你平時沒有串門的習慣吧?」她充滿期待地望著他。
高穆平哭笑不得:這算什麼?她嫌棄他也未免做得太明顯了吧?
掩飾好心中的小小鬱悶,他展開捉弄的笑容,「那可不一定哦。事實上,我很喜歡敦親睦鄰的。」說完了,果然看到她眼中閃現出懊惱的神色。
葉知秋腦袋一陣發暈:他這話什麼意思?是想和她多多聯絡感情?她深吸一口氣,忍下發火的衝動,道:「你也知道,我這個人一向很愛安靜的,所以……所以我覺得,鄰居之間平常沒什麼事的話,就不必……不必……」她在想該怎麼說才能不傷他的自尊心,可是看他一臉無所謂的涎笑,又怕他沒聽懂,真是左右為難。
可是沒想到,這時他卻很合作地點頭了,「我懂你的意思。」
葉知秋頓時鬆了一口氣,「你真的懂?」
「我真的懂。」他保證地點點頭,心中卻苦笑:她真的這麼討厭他嗎?
「那我就放心了。」她垮下肩膀,接著換上一臉公事公辦的表情,「在工作方面,我希望我們能夠合作愉快。不過,我個人對於助理這個職位有幾個要求。」看他一臉呆愣,她忍不住敲敲桌子,「你在聽嗎?」
「哦,有。」他連忙點頭,一副白癡表情讓葉知秋更認定他是個中看不中用的草包。她皺了皺眉,道:「第一,你不可以在我的辦公室裡抽煙,要抽也不可以抽廉價煙。」
「我不抽煙。」高穆平淺淺地一笑,沒去深思剛才那陣恍神所為何事。這女人也真是苛刻,連廉價煙她都嫌棄。
「第二,在工作時間不可以穿著隨便。」這一條就是特別為你而定的。葉知秋心想。可他卻一臉茫然,「請問,怎樣才叫穿著隨便?」
像你這樣就叫穿著隨便!葉知秋只差沒衝著他的鼻子大吼。深呼吸三次,壓下怒氣,她彎起唇角讓自己看起來像是笑的樣子,道:「那我解釋得具體一點好了。首先,上班時間不可以穿——拖鞋。」她銳利的視線落在他的腳上。
果然是為拖鞋而來。高穆平心中暗笑,卻還是做出一副白癡的表情,存心氣死她,「我的鞋有什麼不妥嗎?我特地穿它來配我這條運動型牛仔褲的。」
他不提還好,一提她更是心頭冒火:她從來沒見過有一個男人品位像他這麼低劣的!上班不穿西裝不打領帶,居然還一身的運動打扮,他以為他這是去打沙灘排球啊?
「反正,在我的辦公室裡不可以露出腳趾。」她斬釘截鐵地道。
「為什麼?」他困惑地低頭去查看,「我的腳趾長得很好看啊。」
SHIT!葉知秋心中暗罵,按著太陽穴不斷提醒自己要冷靜,和這種沒品的男人爭論只會徒然降低自己的身份。
「好吧,隨便你。」只要少讓我看到你。她讓步。
「可是……」他欲言又止——當然是被她的眼神瞪回去。
「你又想怎麼樣?」葉知秋口氣不耐煩了。她都已經這樣犧牲了,他還要生事?「我只是想說……」
「你如果有什麼不滿,儘管打電話回美國向老闆投訴。我是這裡的首席設計師,這裡的所有規矩都由我定。」葉知秋說著站起身,以一副母儀天下的高傲姿態俯視著他,「沒事的話,我去工作了。」
「等一等!」他終於叫出聲來。
呵,身為一介小小的助理,他居然敢吼她?葉知秋轉過身來,似笑非笑地睨著他,「到底有什麼事拜託你直說,我的時間很寶貴的。」
高穆平隨著她站起身,緩緩地走近她,臉上的溫柔笑意教葉知秋心中發毛。「你……你到底想說什麼?」
下一秒鐘,他的大手撫上她柔滑的髮絲,在她嚇得即將尖叫出聲之前,他語氣輕柔地道:「葉知秋,你頭髮上沾到口紅了。」
頭髮?口紅?
兩個毫不相干的詞語撞入知秋的腦海,她大眼眨了眨,終於反應過來,「呀!」連忙後跳一步,抓過桌前的化妝鏡來照。
為什麼會這樣?她吃驚地瞪著鏡中的自己。果然有一團水紅色的唇彩粘在髮梢上,還糾糾纏纏地打了好幾個結。
邋遢,極品女人的大忌!
妝面不潔,高雅女人的死穴!
天,這是什麼時候弄上去的?是在用肩膀夾著聽筒和士傑講電話的時候?還是在氣急敗壞地咒罵高穆平的時候?
她懊惱地呻吟了一聲,正要抓過面紙去擦,卻被他按住柔荑,「哎,別心急,要先把頭髮解開,不然會越弄越亂。」
他溫柔的語氣響在耳邊,然後,他修長的手指穿進她的髮絲間,他、他居然在幫她解開糾纏的亂髮!
怎、怎麼會這樣?她那麼嫌棄他,他居然還好心地伸手幫她解頭髮?不,不是!是「她那麼嫌棄他,居然會讓他的髒手碰她高貴的秀髮」?
葉知秋望著這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顏,那專注的神情沒有一絲邪念,那輕柔的手勢是如此奇異地安撫了她的煩躁。她心口突地一緊,一種說不出是什麼的滋味充溢在她的胸膛。這感覺,好奇怪呵……
「好了。」他解開她糾纏的髮絲,笑著道,「我恐怕得去洗個手。」他對她揚起手指,「沾到口紅了。」
她俏臉大紅,卻見他已轉身,表現並無半點兒不自在地緩緩地踱了出去。
葉知秋愣愣地盯視著他遠去的背影,心中有一個認知逐漸清楚地浮現:這一局交手,她又輸了。
第二章
夜晚時分,葉知秋洗完了澡,照例在房間裡燃起薰香,放上音樂,然後走到鏡子前用吹風機吹乾濕發。
空氣中瀰漫著薰衣草的恬淡香氛,CARPENTERS《CLOSE TO YOU》的輕柔歌聲在室內迴盪,舒緩的女聲在唱:
「Why do birds suddenly appear, every time you are near? Just like me, they want to be close to you. Why do stars fall down from the sky, every time you walk by? Just like me, they want to be close to you……」
每次當你靠近我的時候,為什麼鳥兒會突然出現?就像我一樣,它們想要,靠近你;每次當你經過我的時候,為什麼星子會突然墜落?就像我一樣,它們想要,靠近你……這是她很喜歡的一支老歌,只是歌中所吟唱的情緒,一直使她迷惑不解。為什麼鳥兒會突然出現?為什麼星子會突然墜落?這又不是在拍卡通片。還有,最離譜的是,為什麼會有女人會莫名其妙地想要靠近一個男人呢?
這種感覺,她從來不曾體驗過。即便是對她心嚮往之的翁士傑,她也是僅僅滿足於幾通越洋電話的淡淡交往,不曾想過要接近實體的他,更想像不到接近他時會有什麼花兒綻放、鳥兒雀躍的誇張感覺。
從小到大,因為自己的性子孤高,是以從沒有特別要好的女性朋友來告訴她愛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進入「森林」工作以後,偶爾聽到同事們聊起戀愛時的激越感受,她也只會不屑一顧地撇撇嘴,打心底裡認為那都是小兒科、不成熟的表現。
活了二十九年,她從未談過戀愛,也不知道心動的滋味為何。早些時候,身邊的追求者不少,但都被她的孤傲和不可一世給打了回去;到了近兩年,工作越做越出色,身邊的好男人卻越來越少。而像她這樣自視甚高的女子,偏偏又是不願意將就的。
不如就這樣過一輩子吧!有時候她會這樣想。做一個自由的單身貴族,每天下了班,有音樂和美景陪伴她,一切都是精緻而唯美的,少了那些沒品位髒兮兮的臭男人的打擾,不也挺好?
只是,這樣的單身生活,終究是有幾分的……寂寞呵。望著自己鏡中的容顏,她淺淺地歎在心底:如此美顏如玉,緣何竟遇不到一個慧眼識玉之人?
她吹乾長髮,用一根木簪鬆鬆地挽了一個髻,正要走進廚房去為自己泡一杯茉莉香片,門鈴突然響了起來。
她一向不和鄰居多有來往,這種時候會是誰?葉知秋瞇起眼,盯住門板:上帝保佑最好不要是……
她拉開門,果然看到一張帶著閒適笑容的俊臉,高大的身軀填滿了門框。
她馬上板起臉,「你想怎麼樣?」
高穆平卻以一種頗為欣賞的眼光瞧著她。人說卸了妝的女人是不能看的,可是這女人不同。此刻的她不施粉黛,臉龐卻光滑得像一隻雞蛋;身上披了一襲中式復古的米白色晨縷,上頭的刺繡小花很是精緻可愛;長髮鬆垮地挽起,比之白天的犀利幹練,更多了幾分嫵媚,而顯得風情萬種。
這樣的一個女人,連生起氣來都是迷人的。
於是他笑了,「找你幫忙啊。」他揚了揚手中的油漆桶,一股刺鼻的氣味頓時衝入葉知秋的鼻間。
她連忙大皺其眉,後退兩步,「喂,你幹嗎?」這男人,真是怕了他,連晚上都不肯放過她嗎?
「我正在粉刷牆壁,如果沒有人幫忙的話,可能會弄到很晚。」他語氣溫柔地陳述事實。她立刻瞪他一眼,「你粉刷你家的牆壁,關我什麼事?」
「我們是鄰居,互相幫忙是應該的。」他笑得很和煦,絲毫不為她的凶悍所影響。「呵,既然是這樣,那就請你幫我一個忙,別、來、煩、我,OK?」現在是下班時間,她可不想再對著這沒品的男人,「我要睡覺了,你請便吧。」她要用手推上門,卻被他一把攔住。「葉知秋,你這樣很不夠朋友哦。」高穆平可沒打算放過她,一隻手抵住門框,不讓她關門。不知怎地,自見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就在犯賤。她越討厭他,越牴觸他的靠近,他就越想接近她,逗弄她。說不出這種惡劣的情緒從何而來,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玩心。
「高穆平,誰跟你是朋友啊?」他們明明是上司和下屬的關係好不好?
「那我總算是你的助理吧?」他無奈地掀掀眉,看來自己又被她嫌棄了。唉,這女人真是特別地令他挫敗,若是別的女人聽到他說要和她做朋友,不知會有多高興呢!
「助理又怎麼樣?」
「助理明天要請假,留在家裡粉刷牆壁。」他接得順口。
葉知秋立即杏眼圓睜,大叫道:「不准!」開什麼玩笑,現在珠寶設計大賽開賽在即,她每天忙得恨不得多生出兩隻手來,這傢伙到任第二天居然就說要請假?
「我也不想的,可是我家牆壁沒人粉刷。」對於她的怒焰,他回以無辜的一攤手。
你家牆壁沒人粉刷會死啊?這一瞬間,葉知秋很想這樣吼他一句。可是看他一臉溫文和煦的笑,突然間又懊悔起來:瞧瞧自己這氣生得多不值得!她在這邊氣得胸悶不已,人家可是沒半點兒損失,照樣給她笑得陽光無比燦爛哩。不就是粉刷個牆壁嗎?小事一樁,也只有無聊低格如高穆平者才會如此較真地對待。她要是真為了這個跟他吵,豈不陪他一起無聊?「好吧,幫你就幫你。」她讓步。認識高穆平不足二十四小時,她似乎一直在讓步。
「謝了,葉知秋。」他露出滿意的笑容。在走道的昏黃燈光下,他的牙齒格外潔白,一瞬間讓知秋有些恍惚,想起電視上那些牙膏廣告中的健康帥氣大男孩來。
這個高穆平雖然惹人討厭,可人長得倒不賴。她居然冒出這麼個念頭。
知秋跟著高穆平來到隔壁他的公寓,一進門,就被地板上堆著的諸多油漆罐桶嚇了一跳——
「高穆平,你玩過家家啊?不過就是粉刷個牆壁罷了,你買那麼多種顏色的油漆幹嗎?」房間裡堆了少說了20桶油漆,從白到黑,藍綠黃紅,色譜上所能見到的顏色怕是他全買來了。
她瞪著面前的色彩斑斕,又瞪著身旁的101號微笑男。
「我覺得用得到,所以就買了。」他笑容平和地解釋,然後隨手扯了件寬大的T恤塞給她。
「拜託,這麼多哪裡會用得到……」她正在嘟囔,忽然發現手中多了團白白軟軟的東西,「這是什麼?」她微怔。
「我的舊衣服啊。你換上它,省得呆會兒刷油漆時弄髒了自己。」
天哪!他的衣服哦,還是舊衣服!她馬上手一鬆,將T恤扔回他身上,「我不要!」那眼神驚恐得像是看見了SARS病毒,不禁讓高穆平好氣又好笑。
他的舊衣服有那麼骯髒嗎?瞧她那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樣,他心裡還真有些受傷呢。不過,他仍舊維持著好脾氣的溫文笑容,道:「葉知秋,我們這是要幹活哎。拜託,偶爾穿一下我的衣服又不會死,況且你也不想讓油漆滴到你高貴的蕾絲睡衣上吧?」
但我更不想讓你的髒衣服沾到我高貴的皮膚。她連連搖頭,直往後退,臉上堆滿假笑,「不用了,真的不用那麼麻煩……」
高穆平見狀歎了口氣,直接長手一伸抓她到胸前,就把T恤套上她的頭。她嗚嗚悶叫著抗議,他雙手往下一拉,順利地把她的頭從T恤裡解放出來。
「喂,你怎麼這樣?哪有強迫人家穿你的衣服的——」她頭一伸出領口就迫不及待地申冤。下一秒鐘,「啪」的一聲,頭頂被人結結實實地打了一下。她瞪圓杏眼,不可思議地望著面前這個打了人還笑得很囂張的男人。他……打她的頭?
高穆平雙手環肩,站在兩步以外笑睨著她,「葉知秋,你還真像個小孩子。」
他戲謔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寵溺,笑眼晶晶亮地望著她。
葉知秋的臉急速地漲紅起來。
生平第一次有男人這樣對待她:強蠻地替她套上他的T恤不算,還打她的頭。可是,這種蠻橫粗暴,偏又是這麼溫柔親暱,親暱得有絲曖昧。他才認識她不到一天哪,怎麼就能如此自然地對她做出這種舉動?
然而更奇怪的是,對此她非但不覺得反感,反而有些害羞了起來。她輕扯著身上寬大的白色運動T恤衫,發現預料中的嫌惡並未襲來,倒是好聞的香皂味和著淡淡的男性氣息,一時間讓她陷入某種莫名的心緒中。莫名地臉紅,莫名地心律不齊,甚至,還加上莫名地期待……
瞧她在想些什麼!她猛地搖頭,想甩掉心底的異樣情愫,眼睛直瞪著他,紅著臉叫道:「你幹嗎打我啊?」聲音出口,卻是帶上了幾分嬌柔的意味,令她自己都覺著詫異。「想打就打嘍。」高穆平聳聳肩,「覺得你可愛嘛。」說完了,他附下身去調兌油漆,不再看她紅得快要燒起來的雙頰。
而葉知秋愣在原地,被他的話震得動彈不得。他說她「可愛」?說一個一向不苟言笑性子孤高的29歲的「老」女人「可愛」?一時間她的大腦又陷入罷工狀態,什麼都轉不過來,耳邊只迴旋著他的那句柔柔的低語:「覺得你可愛嘛……」
直到一把刷子被塞到她手中,她才猛然回過神來。
「干……幹嗎?」她望著自己手上突然多出來的工具。低下頭,只見他蹲在地上,笑著仰視她傻乎乎的樣子——
「來幫我刷油漆啊。快點兒,別發呆了,乖。」
一個「乖」字,又讓她不爭氣地紅了臉。
「高穆平,你那是在搞什麼飛機啊?」
葉知秋瞪著牆上青翠碧綠的圖案,不禁張口結舌。
高穆平回過頭。此刻他正手持油漆刷,坐在高腳凳上,他面前的一整副牆面,都是鬱鬱蔥蔥的樹木景致。「你也看到了,我在畫樹啊。」
「我知道你在畫樹。」畫那麼多棵,瞎子也看出來了,「可問題是,你幹嗎要往牆上畫樹啊?」他不是叫她來幫他粉刷牆壁的嗎?可是一個小時過去了,她卻只被委派到傳遞油漆刷的低等工作,而他老兄倒是畫興大發,直接在牆上潑起墨來了。
「我在畫森林啊。」他給的答案彷彿她是白癡,「我畫得很像啊,你看不出來嗎?」「我看出來了。」她翻個白眼。做設計這一行的人通常都有美術功底,區區幾棵樹苗當然還難不倒他,「你沒事畫森林幹什麼?」
「想畫就畫嘍。」他答得天經地義。
葉知秋蹙起秀眉,不解於面前這個男人的思維邏輯。剛才打她的頭的時候,他也是說「想打就打嘍」,他的腦袋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這時,高穆平畫完一面牆,瀟灑地自高腳凳上躍下來,朝她紳士地一鞠躬,「接下來換你了,葉大設計師,讓我看看『森林坊』首席設計師的實力吧。」說著他把油漆刷遞到她面前。葉知秋一愣:他不會是要她也陪他畫這些莫名其妙的樹吧?切,她才不要哩!
「要發瘋你自己發,我可沒那麼無聊。」她做出不屑的樣子撇撇嘴。
「這哪叫無聊?你不覺得這樣很有樂趣嗎?」他環肩笑看她鄙棄的表情。
「哦?樂趣何在?」她挑眉反問。在她眼裡,樂趣是事業有成人人稱羨,樂趣是穿名牌過精緻生活舒心愉悅,她可不認為這種孩子氣的舉動有何樂趣可言。
「樂趣就在於,每次我回到家裡,看到自己的畫在牆上金光閃閃,就會很快樂呀。」他輕鬆地一聳肩,與她的緊繃防備相比,更顯得像個孩子,無知卻快樂。
葉知秋絲毫沒覺得他的畫有什麼可賞之處,倒是他的雙眸,十分礙眼地閃著墨晶般的神采,令她看得有些恍惚。
他望著牆面,緩緩道來:「我們工作的地方,不是叫『森林坊』嗎?我把自己的家裝飾成森林,這樣我回家的時候會比較有歸屬感,工作起來也會比較有靈感。」
「哦?那要不要順便在天花板上掛幾根籐條,再順便拍個人猿泰山?」她諷刺地道。不知怎的,竟有了和他鬥嘴的興致。
「有何不可?」高穆平笑了。她的伶牙俐齒令他頗為欣賞,「不愧是『森林』的首席設計師,很有創意嘛。」
葉知秋瞪著他怪認真的表情。這傢伙聽不懂什麼叫諷刺嗎?「高穆平,有沒有人說過你很無聊?」
「沒有。倒是有人說過我很帥。」他一點兒也不害臊地回嘴。手底下卻不曾停,手腕三抖兩轉,在牆壁上畫出一隻胖乎乎毛茸茸的橘紅色松鼠,在滿牆綠意的襯托下,漂亮可愛極了。畫完了,他雙手環肩,滿意地審視著牆上自己的傑作,嘴裡嘀咕道:「給它取個什麼名字好呢……啊,有了!」他突然轉頭望著葉知秋,隨即,咧開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就叫小秋秋怎麼樣?」
「喂,你——」不要欺人太甚哦!她葉知秋雖然修養一流脾氣溫和,可是兔子急了也是會咬人的!她思索一秒,隨即也毫不猶豫地自油漆桶裡撈起一把刷子,開始往牆上畫。不一會兒她就畫出一隻大野狼,長長的嘴巴灰灰的毛。然後雙手叉腰,不甘示弱地回瞪著他,「這隻畜生叫高大狼,專門欺負森林裡的弱小動物。」
高穆平先是一愣,然後爆發出有趣的大笑,「哈哈,好名字……」他也提起筆,跟她卯上了,「小秋秋喜歡穿香奈兒套裝,總是一副驕傲不可一世的樣子——」他說著在松鼠身上畫上兩個相疊「C」字的香奈兒LOGO。
「高大狼穿著超級沒品的,總是穿夾腳的人字拖鞋——」她飛快地在狼爪上補上一雙人字拖。哼,才別想她會輸給他呢!
「小秋秋很容易發火呢,上次被人不小心弄髒了鞋子,結果她抓狂暴怒——」嗖,嗖,嗖!松鼠的頭上燃起三叢火焰。
「高大狼的理解能力有點兒糟糕,別人諷刺他,他基本上都當是稱讚——」她立馬跟進,在大野狼頭上畫了三個問號。
「小秋秋……」
「高大狼……」
兩人你來我往地抬著槓,絲毫不覺得好端端的一面牆已被塗抹得不成樣子。互相吐糟看來真是個有趣的遊戲,漸漸地,葉知秋忘了她身為高雅女人的所有禁忌和矜持。興致所至,她索性在地板上跪坐下來,伸手將額前的劉海往後拂去,只專注於眼前的遊戲,想著如何要把高穆平駁得啞口無言。
「高大狼蓄著一頭長長的卷髮,真是一隻臭美的狼族——」她畫到一半,突然停下了手,轉頭定定地看著高穆平;而後者不再說話也不再作畫,只是站在原地,有些呆愣地望著她,眼光有絲驚艷,有絲著迷。
她……笑起來真美。高穆平望著葉知秋略有些汗濕的笑顏,方纔的嬉鬧令她雙頰紅潤,眼神晶亮,幾縷碎發垂在白潤的額角,鮮紅的唇瓣彎出絕美的弧度,這種楚楚動人,是那樣猝不及防地襲擊了他的心房,令他震撼在當場。
這種笑容,是發自內心的純然愉悅,所以她才會這麼漂亮,這麼明艷得不可方物。這一刻的她,與白天孤高刻板的她,何止是天壤之別啊!看來,她平常是把自己逼得太緊了,就像遏制住一朵含苞的花蕾,硬是不讓它綻放該有的美麗……想到這裡,他居然有絲心疼。在自己的理智所能察覺之前,他走向她,大手撫上了她潔白如玉的臉頰。
直到掌心沾著了柔潤的觸感,他才覺出自己的唐突來,連忙收回手。
「對不起,我冒犯了。」他道歉,心思不穩。剛才那一秒鐘,這手彷彿不是自己的,是那樣不受控地衝動。
而葉知秋——她傻傻地望住面前的俊美男子,心中亂成一團,無法做出任何反應。她以為自己應該是討厭他的,可不知為什麼,與他相處的時光,卻並沒有想像中那麼糟糕,相反還十分令人愉悅。甚至,當他逐漸靠近她的時候,她生平第一次真切地體會到了什麼叫「心跳加速」,什麼叫「呼吸困難」,而這一切,難道都是討厭一個人的症狀嗎?
她不知道。
只知道,此刻心中激盪的情緒,竟然像極了那首歌裡唱的,「鳥兒突然出現,星子突然墜落」的感覺。
她猛然低下頭,在一桶清漆裡,看見自己酡紅的臉頰和醺然的雙眸。她慌了,急忙擲下一句:「很晚了,我要回去睡了。」便快步跑出門去。
高穆平目送著她惶急的背影奪門而去;她身上穿著他的白色T恤,那明晃晃的白像一朵百合花,在他心底泛起甜絲絲的芬芳,卻又芬芳得很孤傲、很遙遠。
經過方纔的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對這個美麗驕傲的女人,有了一種別樣的感覺。他笑著歎了口氣,收拾好油漆桶以後,他在房子中央鋪開睡袋。高大的身子蜷進去,心思卻飛向了隔壁。那個穿走他T恤的女人,該不會也順帶把他的睡眠偷走了吧?翌日,上午十點。
葉知秋坐在偌大的辦公桌前,望著計算機屏幕上顯示的高穆平的履歷,秀眉連著打了好幾個褶。
二十六歲的年紀,卻已是美國德州設計院的碩士畢業生。他的設計作品是《VISION》(視覺)雜誌的常客,在美國曾得過大大小小不下20座獎項。他是個新人沒錯——珠寶設計方面是個新人,而在室內設計、櫥窗設計方面卻是美國業界公認的鬼才設計師,就連政府部門也曾出重金請他設計展廳……
這一大串金光閃閃的輝煌事跡和頭銜,直看得葉知秋冷汗涔涔,心中發毛。這麼一個業界奇才,為何中途轉行做珠寶設計?還有,翁士傑怎麼會派他過來做她的助理?大材小用得未免太徹底了點兒,難道他用人之前都不看履歷的嗎?她歎了口氣,她那親愛的半洋鬼子老闆哪,真是會給她找麻煩。
如今,要她如何「處置」高穆平這個天降神兵?更別提他還比她小了三歲,年紀差那麼多,怎麼也配不到一塊兒去……等等!她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什麼配不配,葉知秋你要死了,居然短短兩天的工夫,就對這個新來的助理起了這種邪念?昨晚也是,只不過跟他一起刷個油漆罷了,居然也能刷到臉紅心跳夜不能寐?
不行不行,她要牢記:高穆平只是個吊兒郎當、衣著隨便、臉上總掛著101號白癡笑容的傢伙,就算他鍍過金、得過獎,終歸也是珠寶設計這一行的新人,並且是她的下屬。她與他,就像鯨魚與灰塵,冬天的冰和夏天的蟲……總之,是完完全全的不搭界,不相干,不匹配。
沉吟片刻,確定自己已心如止水,她才按下電話免提鍵,道:「EVA,幫我叫高穆平進來,我有事跟他談。」
「好的,MICHAEL馬上就到。」那頭傳來EVA甜美的聲音,葉知秋聽著卻不順耳極了。才兩天而已,高穆平那小子和EVA已經交情好到互喚英文名字的程度了嗎?還MICHAEL咧,他老兄貴姓傑克遜還是喬丹?
這時候,MICHAEL先生嬉皮笑臉地自門口踱了進來,穿著打扮依然沒多大長進——一如昨日的T恤、牛仔褲、人字拖。
「你昨天幹嗎中途落跑?害得我到一直幹到大半夜,到現在還腰酸背疼呢。」他一上來就先聲奪人。
葉知秋聽了臉上一紅。想到昨夜,不禁有幾分羞怯;可是再看高穆平,他仍是一臉的閒適笑容,並無半點兒不自在。
看來昨夜的事,只有她一個人在多想而已。她有點兒惱羞成怒,板了面孔道:「上班時間不准談私事,老闆付你薪水,是讓你為公司做事,不是讓你來閒嗑牙的。」
又來了。每當她擺出這種高傲的姿態防衛自己,他都會感到一陣微微的……心疼。是的,心疼。他不介意她說話尖刻,只是不忍她用孤高的表相困住自己,讓別人無法接近,也讓自己孤獨。因為他看得出,這樣做,她並不快樂。
既然並不快樂,為什麼她還要這樣做?這傻女人呵……他拾回自己游離的思緒,正色地道:「關於這次珠寶設計大賽的資料我已經看過了,現在,你介不介意我看一下你準備送去參賽的設計初稿?這樣以後的工作我會比較容易上手。」
「我找你就是為了這個。」葉知秋將一個粉紅色活頁夾放到桌上,「你拿去看,三天以後,我希望得到來自你的建設性意見和建議。」
「沒問題。」他伸手接過。正在這時,EVA捧著一大捧雪白的百合走了進來,道:「老大,有人送花給你。」真是久旱逢甘霖,連一向少與男人有交集的老大也有人送花了呢。哦?葉知秋揚起眉,無法否認這一刻心裡是喜悅多過驚訝的。自打上一個追求者被她拒絕以後,已經好久沒人給她送花了呢……然而,她還是維持著平靜的表情,問:「是誰送的?」「沒有說耶。」EVA將花放在辦公桌上,「老大,你自己看看吧。說不定花裡有卡片呢。」EVA走後,高穆平立刻開腔:「很漂亮的花,很襯你。」他真心覺得她像極了白百合,看上去冷漠孤清,香味卻很甜很雅。
不過,他不否認,在見到別人送她花的那一刻,他心裡不怎麼太爽就是了。
對於他的讚賞,葉知秋不置可否地一笑,開始在花堆中翻找那可能會出現的卡片。因了這鮮花,她終於肯笑了。她笑起來,漂亮得令百合花都黯然失色。高穆平凝視著她,覺得自己心裡像裝了個時鐘,滴答,滴答,雀躍地跳著……
葉知秋自花中找出一個粉藍色的信封,再從裡頭抽出一張泛著香氣的信箋。
滴答,滴答……
她手勢優雅地展開信紙,讀出:「葉知秋——」
「等等!」他猛然喝斷她的語音,「別出聲!」他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
「你?」葉知秋被他吼得一愣,抬起頭呆呆地望住他。這男人搞什麼鬼?
這一刻,辦公室裡很安靜,靜得只聽到一個聲音:滴答,滴答、滴答……
「花裡有炸彈!」高穆平猝然跳起來,搶了知秋手裡的花就往窗口跑。他迅速打開窗,把花束往窗外奮力扔出去。樓下恰好是個噴水池,花團「撲通」一聲落入水中,隔了三秒鐘,果然「轟」的一聲炸開來,百合花和著水花四濺,足足有六尺高。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EVA和一眾同事聽到巨響,立刻推門而入。只見室內二人均是一臉不可置信的呆愣,四隻眼睛互相望著,卻都是沉默不語。
而這時,散發著怡人香氣的信箋從葉知秋的手中滑落,無聲地跌在地毯上。而那上面,歪斜地貼著兩行從報紙上剪來的小字:
葉知秋,給你一個小小的教訓,別太囂張! |
|
http://mybid.ruten.com.tw/user/zerosmall
http://zerosmall.pixnet.net/blo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