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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21 15:15:30

前言:

  原來這世界上真的有「冤鬼纏身」!
  失戀同一天,她遇上這詭異風衣男。
  不管她走到哪裡,他都如影隨形。
  他的身份形象一直在變,
  她才剛覺得他有點可愛,他立刻跑不見。
  他說她是他的那杯茶,可是……她不要啦!
  她明明喜歡高貴典雅的伯爵紅茶,
  才不稀罕路邊攤兩塊錢一杯的奶茶。


第1章(1)  

  「You  are  not  my  cup  of  tea.」  

  早晨八點,太陽初升,空氣清新,早起的鳥兒啁啾歡叫。行道樹下,西裝革履的俊男薄唇微撇,毫不留情地吐出決絕的語句。  

  「嗄?」聞言,商詩詩張大了嘴,「你說什麼?」大好的早晨,黃金般的星期天,為何他會特意跑到她家樓下對她大講英文?  

  「我是說,你不是我的那杯茶。」俊男鄙夷地皺起濃眉。噫,這女人居然連最基本的英語都聽不懂,害他還得用中文再翻譯一遍。  

  「什麼……茶?你想約我去喝茶?」商詩詩不解地瞪大眼。面前站著的男人,是她交往了近三個月的新任男友郭天衡。而他此刻的表情極為冷酷,看起來不太像是來約她喝茶,反倒像是要約她去決鬥。  

  「詩詩,你真是——」俊男被她的駑鈍氣得直翻白眼。面前站著的女人,是他郭天衡交往了近三個月的新任女友商詩詩。她身上穿著印滿可笑狗熊圖案的睡衣,腳踏木拖鞋,披頭散髮,正一臉茫然地瞪著他。  

  見她這副傻樣,郭天衡終於下定了決心,「這麼說吧。我的意思是——」他抹了把臉,抹掉心底的最後一絲內疚,換上決然的表情,「詩詩,我覺得我們分手會比較好。」  

  這回商詩詩徹底愣住了。  

  什麼?他一大清早跑到她家樓下就是為了要跟她說分手?  

  可是,他們僅僅交往了三個月而已啊!在這三個月裡,她自問表現良好,對男友溫柔體貼,噓寒問暖,無微不至得簡直可以去提名參加「十大愛心女朋友」評選。可是為什麼一切都好好的,他卻突然提出分手?  

  片刻的靜默後——  

  「你既然想跟我分手,那為什麼還要約我喝茶?」商詩詩一臉委屈地瞪住面前男子,眼中來上了淚意。

  「我不是這個意思……」此刻郭天衡比她更想哭。這女人到底在說什麼?簡直牛頭不對馬嘴!「我的意思是,我們倆不適合,你不是我的那杯茶,我喝不下去,也不想再喝了,你明白嗎?」  

  「我不明白。」詩詩把頭搖得比撥浪鼓還快,淚眼朦朧地看著他,半晌,突然迸出一句:「天衡,你知不知道,我已經29歲了?」  

  「呃?」  

  「我……實在很需要跟人結婚。」  

  郭天衡的眼角開始抽搐。  

  「所以,我現在不能和你分手的,不可以的!一旦我們分了手,我就沒有了結婚對像;一旦沒有了結婚對象,我就結不成婚了。我這麼說,你明不明白?」  

  郭天衡的臉色開始發青。  

  「你一定明白的,對不對?」商詩詩滿臉期待。  

  郭天衡幾乎咬破嘴唇。  

  「那剛才的話,我當你從來沒說過,OK?」  

  「不OK!一點都不OK!」他猛然反應過來,大叫,「詩詩,你不要再欺騙自己了!你再這樣蠢下去,這世上沒有一個男人會受得了你!」他一時情急吼出自己的真心話。  

  「我、我、我……蠢?」商詩詩怒火衝上腦門,氣得直結巴。  

  「你也會說,你已經29歲了!但是你為什麼還像個小女孩一樣,又幼稚又無聊,成天咋咋呼呼、瘋瘋癲癲?」既然已經撕破了臉,索性撕得更徹底一點。郭天衡抹了把臉,神情狼狽地道,「反正我們今後橋歸橋路歸路,誰也不欠誰。你別再企圖找我當長期飯票。看在我們朋友一場的分上,我給你個忠告——」  

  「忠、忠告?」商詩詩不可置信地低叫。現在這世界還有沒有天理,甩她的人還要反過來給她忠告?

  「我拜託你,你成熟點,實際點吧!」  

  郭天衡的話語鏗鏘響亮,擲地有聲;商詩詩聽得一愣一愣的,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張開了嘴想反駁:「我哪裡……」她哪裡不成熟、不實際了?  

  「我知道你想結婚想瘋了——」他悍然切入,「但結婚不是過家家酒!就算男人要結婚,也只會找那些身心成熟的女性——」  

  「我……」難道她是發育未完全的小女生?  

  「還有,我知道我一定不是第一個這樣說——」  

  「啊!」她受不了了!摀住耳朵放聲尖叫,叫聲長達數十秒。叫完了,她張著嘴,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紅通通的眼死瞪住郭天衡,「你、你怎麼知道?!」  

  該死的!還真被他給說中了!  

  從她大學畢業出社會的那一天起,幾乎每個認識她的人都會這麼對她說:「詩詩,你看上去好年輕、好有朝氣哦。」一開始,她還為此而沾沾自喜,正經覺得別人是在誇讚她來著。然而時間一久,人們就會自動修改之前的說辭,他們會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著她,用「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口吻慨歎,「詩詩,你怎麼老是長不大?」或者是「詩詩,你能不能別那麼幼稚?」  

  幼稚?呵,她商詩詩今年已經29歲了,從幼稚園畢業已經足足超過20年!25歲以前,她或許還可以名正言順地裝傻充愣、扮青春少女;可是現在——在她商詩詩即將邁入三十大關卻依舊單身、前途慘淡外加情路坎坷的今天,她居然被前一秒鐘剛剛拋棄她的男友指著鼻子斥罵「幼稚」!  

  天啊……這是什麼世道……  

  商詩詩仰頭望天,天上白雲朵朵。商詩詩握拳深呼吸,初秋的涼風沁入心脾,舒爽而愜意。在這樣美好的早晨,所有人臉上都帶著笑容,只有她被郭天衡刻薄的評語氣得七竅生煙,淚水在眼眶打了幾個轉,硬是忍著沒落下來。

  她不知道自己在馬路邊站了多久,直到一個笑嘻嘻的男子聲音自身後響了起來——  

  「小姐,這麼巧啊?」  

  是誰?誰在跟她說話?她抬手抹了把淚,定睛一看,郭天衡不知何時已經離開,空曠曠的人行道上除了油條燒餅攤之外別無一物。  

  怪了,明明沒人啊。她眨眨眼睛。  

  正在這時,那聲音又響了起來:「今天我失業,正好碰上你失戀,你說我們是不是很有緣?」  

  商詩詩詫異地瞪大了雙眼。她突然發現,除了早點攤之外,路邊的花壇欄杆上居然坐著一名——乞丐?

  這個男人……應該是乞丐沒錯吧?他身穿長長的灰色風衣,頭戴灰色漁夫帽,寬闊的帽沿遮住了臉容。他雙手環肩,衝她歪頭微笑,「小姐,你是在找我嗎?」  

  商詩詩訝然地張大了嘴,「你……你是……在跟我說話?」嘩,光天化日之下,怎麼會突然冒出個服裝怪異、形容神秘的男人來?他該不會是電視裡常演的那種暴露狂或者變態殺手什麼的吧?  

  想到這裡,她不禁後退了幾步,警惕地盯著她。  

  男子見她神情緊張,不以為意,反而笑呵呵地走近,友善地向她伸出一隻手——  

  「嗨,我叫何其。『天涯芳草何其多』的『何其』。」  

  「應該是『天涯何處無芳草』才對吧?」商詩詩直覺地開口糾正他的錯誤。  

  「呵呵,是啊。我國文不太好,記錯了。」男子和善地笑。  

  這時商詩詩才想起來要害怕:一大清早的,這男人穿成福爾摩斯的樣子站在花壇邊隨便跟陌生女子搭訕,正常女人見了他都會心存戒備吧?這傢伙是誰?他想幹什麼?  

  「你、你想幹什麼?」她斜睨著他,呵斥道。  

  「我想告訴你,茶有很多種。」男子居然一本正經地回答了她的問題。  

  「啊?」這男人在說什麼?詩詩一頭霧水。  

  「這世上不止有好幾百塊錢一聽的錫蘭紅茶,也有兩塊錢一大杯的珍珠奶茶,同樣很好喝呀。你看——」說著,男子兩手一攤,「嘩」的一下敞開灰風衣的前襟。  

  此情此景如此熟悉,莫非就是電視上演的那個什麼什麼……「暴露狂啊!」詩詩猛地摀住眼睛,發狂大叫。

  「小姐,我不是……」男子試圖走近她。  

  詩詩緊閉著眼,雙手一陣扑打,口裡不停叫著:「死變態、臭流氓、少噁心我了、快滾開,啊——」驀地,她的叫聲戛然而止。她緩緩睜開眼,發現自己手中不知何時被人塞了一大杯珍珠奶茶,500CC,上面還插著一根色彩鮮艷的吸管呢。  

  呃?珍珠奶茶?  

  那男人剛才從風衣裡掏出來的居然是一杯珍珠奶茶?!  

  詩詩呆住了。  

  她將不可置信的眼光緩慢調往男子身上,後者臉上並無異狀,彷彿自己做的只是一件極為平常的事,「你喝喝看,很溫暖呢。」他的笑容也很溫暖。  

  詩詩死瞪著這名怪人,不說話。  

  「放心,我沒有下毒哦。」他笑吟吟地保證。  

  詩詩還是不說話。  

  「其實,我在奶茶裡特調了木瓜汁,具有養顏豐胸的作用呢……」  

  「啪」的一聲,奶茶落到地上,摔破了。滾燙液體賤上詩詩的木拖鞋,她大叫一聲:「你有神經病!」然後轉頭就跑。  

  「小姐,我想你是誤會了……」男子的聲音追上來。詩詩回過頭,指住他鼻子大聲警告,「別跟著我!」

  「可是……」  

  「再跟著我我報警了!」  

  「小姐……」  

  「小姐你個頭啦!我不是小姐!我不做那一行的!」商詩詩現在是滿腔怒火外加滿頭霧水,她用力跺著地面,怒氣沖沖地往前走,絲毫不管後面那男子不住的呼喚。  

  真見鬼了,她商詩詩究竟走了什麼霉運?星期天一大早莫名其妙被男友甩掉不說,現在居然又碰上個神經病請她喝奶茶!這個傢伙叫什麼來著……對了,何其!待會兒她一定要打電話給警察局,叫他們來抓走這個語無倫次行為怪異的風衣男;她還要去居委會投訴,現在這個小區的治安真是越來越差了,什麼人都能混進來!  

  商詩詩頭也不回地走了。她沒有發現這個名叫何其的男子正用充滿興味的眼光目送著她的背影,然後從風衣口袋裡掏出一個橘色封面的小本子,翻開扉頁,在上面寫下,「今天早上,我遇上一個很好玩的女生,她今年29歲,剛和男朋友分手……」  

  失戀中的黑色星期天。商詩詩在床上躺了一個上午,滾著棉被唱了幾首傷心情歌,掉了幾滴眼淚。中午時分,她振作著爬起來,衝進廚房給自己煮了一碗泡麵。  

  食物香氣蒸騰,她舉箸大啖,順便在心裡第一百零一次抱怨自己的霉運。  

  該死的郭天衡,他不要她、拋棄她也就算了,居然還說出那種刻薄的話來打擊她的自尊!她商詩詩對天發誓,她要是不找個比他優秀一千一萬倍的男人嫁了,她就給他踩在地下當鞋墊!  

  還有那個該死的何其,沒事打扮得奇奇怪怪向她搭訕,還從風衣裡變出一杯奶茶來給她喝,真是變態啊變態,變態得可以!  

  詩詩喝了兩口麵湯,突然停下動作:咦?好奇怪哦,她竟然這麼清楚地記得那個風衣男叫作「何其」——「天涯芳草何其多」的「何其」。以她的粗神經,對於僅有一面之緣的人通常是掉頭就忘的,今天怎麼突然變得記性這麼好,居然連他那頂詭異的漁夫帽都記得一清二楚?  

  詩詩沒想法地搖搖頭。唉,看來自己真的是受了他的刺激,而且刺激得不輕。  

  這時,一根頭髮掉到麵湯裡,詩詩瞪著那湯碗,愣了幾秒,突然把筷子往桌上一撂,站起身上,對著鏡子裡的自己朗聲說道:「對了,我要去剪頭髮。所有失戀的女人都會去剪頭髮,我沒理由不剪嘛。」  

  於是,她自言自語地出了門,自說自話地來到小區附近的一家美發店。門口的迎賓小姐笑吟吟地招呼她:「妹妹,來剪頭髮呀。呵呵,新學期新氣象,是該換個新髮型了。」  

  妹妹?商詩詩無語地望著這名看上去明顯不滿25歲的迎賓小姐。拜託,她已經29歲了好不好?她拉拉身上的超大款紅黑格子襯衫和卡其七分褲,心中雖有幾分委屈,但也明白得很:她身上這身打扮,的確像極了未滿18歲的高中生。

  小姐招呼她坐到鏡子前面。她剛拿起桌上的美發雜誌準備翻看,身後立即揚起一個開朗頑皮的男聲調子:「小姐,想剪什麼樣的髮型?」  

  這個聲音……好耳熟哦,好像在哪兒聽見過似的。詩詩回過頭——  

  「啊!」她花容失色地大叫。面前這個男人——身穿灰風衣、頭戴漁夫帽,如此古怪的衣著打扮,不是何其還會是誰?  

  「小姐,我們又見面了。」何其笑瞇瞇地摘下漁夫帽,紳士般地衝她欠了欠身,又再戴回頭上。此時髮廊內燈光通亮,令詩詩終於得以看清他帽沿下的臉容。  

  這男人長得……十分詭異。  

  確切地說,他是美得十分詭異。嚴格說來,他長得並不算英俊,卻又矛盾得非常美麗。他臉龐瘦削,膚色蒼白,眉眼細緻,兩片淡粉色的嘴唇薄薄地抿在一起。  

  這時,詩詩想起一本書上說過,薄唇的男人通常都很寡情,可是這個何其顯然是個例外。他很熱情,甚至有些過分熱情地湊近她的臉,笑道:「我是這裡的首席髮型師何其。小姐,你若想要變漂亮,請我替你剪就對了。」  

  「別聽他瞎吹。」迎賓小姐笑著插嘴,「這傢伙兩個小時以前剛剛來這裡應聘助理髮型師,我們老闆還沒最後決定要不要用他呢。」  

  「那我可不要他給我剪頭髮,萬一剪成狗啃頭誰賠給我啊?」詩詩連忙搖手。什麼嘛,原來這傢伙是個新手。

  何其聽了笑眼彎彎,尖頭皮鞋踏著地面,踩出「噠噠噠」的歡快聲響,好像在跳踢踏舞。詩詩看著這個男人,滿心狐疑地想著:瞧這傢伙一副吊兒郎當的德性,他真的會拿剪刀嗎?  

  「妹妹,你別看他人長得這麼沒信譽,其實他的手藝很棒呢,你不讓他剪絕對是你的損失哦!」迎賓小姐說。話沒說完,她抄起桌上的剪刀,招呼也不打一聲就朝何其的方向擲了過去,「接著!」  

  剪刀在空中劃出一個漂亮的弧度,仿若電影慢鏡頭般地轉了幾個圈,飛呀飛……竟然飛向詩詩!詩詩頓時嚇得面色慘白,呆若木雞。連一聲尖叫都來不及發出,從旁邊陡然伸出一隻手來,驀地抓住翻飛的刀柄!那是何其!  

  如此自信而又邪惡地笑著的,當然是何其!他將剪刀抄在手中繞了兩圈,抖了幾抖,最後穩穩地夾在兩指之間。

  嘩……詩詩看得呆了:空手入白刃,特技表演吶!  

第1章(2)  

  何其秀了一手絕活兒,立時變得臭屁無比。他掀了掀漁夫帽的帽沿,卻沒有說話,只是向詩詩做了一個「請」的姿勢。也許他覺得在這個時候,說不說話已經不重要了。  

  嘖,他要不要這麼襆啊?詩詩半信半疑地坐下來,瞪著何其,「喂,我警告你,如果剪得不好我不付錢的哦!」這會兒,不知怎的,她突然不怕何其了,也不再覺得他像變態或是流氓。可能是因為見著了他的長相,覺得他白白瘦瘦、看上去沒什麼威懾力的緣故吧。  

  「沒問題。」何其笑著應允,擼了袖子,手臂在半空中優雅地劃了個半圈,一把抄起剪刀,「喀嚓喀嚓」幾聲,詩詩原本齊腰的長髮立刻如羽片般散落,鋪滿了她腳下的方寸之地。她只覺得脖子裡涼颼颼的,定睛朝鏡子裡一看:哇咧!居然已經露出耳朵了!  

  「停!」她連忙大喝一聲,企圖制止他的動作,「你不徵求我的意見,就擅自替我剪成短髮?」手起刀落,連三秒鐘都沒到耶!哇,他用得著剪得這麼兇猛嗎?  

  「你不是失戀嗎?失戀的女人十有八九都會剪成短頭髮,這是有科學依據的。」何其慢條斯理地回答,手上仍未停。

  去你的科學依據!詩詩氣得直翻白眼,「你再這樣自作主張,小心我找老闆投訴你哦!」  

  「放心,我會把你變得很漂亮的。」何其仍是沒心沒肺地笑著,手勢卻很強硬,他扶正她的頭,輕聲道,「乖乖地不要動,閉上眼睛數一二三,我很快就搞定,五分鐘——如何?」  

  「什麼?五分鐘?!」詩詩的叫聲已帶上哭腔。媽媽咪呀,他饒了她的頭髮吧!  

  「妹妹,用不著擔心啦,我說了他手藝很好的。」迎賓小姐在一旁大力拍著胸口打保票。  

  手藝很好?詩詩欲哭無淚地望著鏡子裡的自己。眼下的她發稍過耳,長短參差不齊,看上去簡直就像一塊犁過的稻田。唉……已經到了這分上,擔心會不會顯得太遲了一點?  

  「姓何的,我再次警告你哦,你——不准亂剪!否則我打得你滿地找牙,再去消協投訴你,然後叫警察抓你去坐牢!」詩詩凶悍地放出一堆狠話,罵著罵著,聲音突然小下去,「那個……你稍微幫我修剪一下髮梢就行了。」

  「沒問題。」何其笑著頷首。這女孩虎頭虎腦的,真有意思。  

  「我可是說得很清楚了哦,只要剪一下發稍,別的你不用管!」她怕他又自作主張,不放心地再度強調。

  「好。」何其服務態度良好。  

  ……  

  五分鐘過去了。  

  「喂,姓何的,你幹嗎在我頭上包錫紙啊?」商詩詩疑惑地從大鏡子裡看著何其的動作。  

  「幫你做髮根定位呀。你的髮質太軟太扁塌,做一下髮根定位會比較好看。」何其回答得理所當然。

  「我有說過要做髮根定位嗎?」  

  「沒有,不過請相信我的專業眼光。」  

  ……  

  半個小時過去了。  

  「喂,姓何的,你手上那瓶是什麼藥膏?味道怪怪的,想熏死人啊?拿遠點啦!」詩詩捂著鼻子抱怨。

  「這是從德國進口的水晶離子發膜,可以修復你受損的髮質。」  

  「哼,我的頭髮哪裡受損了?烏黑亮麗得簡直可以去拍洗髮水廣告了。」  

  「是是是。不過請相信我的職業操守,你的確很需要我們的產品。」  

  ……  

  一個小時過去了。  

  「喂,何其,我好睏,我稍微瞇一下,你弄好了記得叫我。」詩詩哈欠連連,上下眼皮開始打架。

  「好。不過我會順便幫你做蒸汽?油。」他順手替她套上酷似睡帽的?油帽,笑著解釋,「這樣有助於睡眠。」

  「……」詩詩也不記得自己是點了一下頭還是搖了一下頭,她只覺得?油帽散發出暖乎乎的熱氣,軟軟包裹著她的腦袋,好舒服哦。她頭一歪,跌進夢鄉裡。  

  當商詩詩悠悠醒轉之時,時針已指向下午三點。也就是說——她在美發店裡睡了整整兩個小時。  

  而這時,何其正在替她梳頭。他笑容可掬地擺弄著她的秀髮,看來十分滿意自己剛才那兩個小時的傑作。

  突然——  

  「啊!」  

  商詩詩瞪著鏡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她不是在做夢吧?  

  鏡子裡這個一頭橘紅色短卷毛的瘋婆子是誰?!  

  商詩詩眨眨眼,鏡子裡的紅髮瘋婆也眨眨眼。商詩詩揉了一下鼻頭,鏡子裡的紅髮瘋婆也揉揉鼻頭。

  天啊,難道她……真的是「她」?詩詩一下癱軟在真皮椅上,連多眨一下眼皮的力氣都沒有了。  

  何其笑瞇瞇地湊上來,「怎麼樣?是不是覺得自己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詩詩無力地掀了下唇角,說不出話來。是呵,她現在不僅僅是變了一個人,她根本就是由人變成鬼。

  「是不是覺得自己已經完全擺脫了失戀的陰影,打算振作起來、重新來過?」  

  詩詩快要暈了。她沒有工夫回答何其的問題,因為她一門心思只想著明天去上班該怎麼向上司解釋、向同事澄清。

  天哪,她可是個白領,端莊得體、優雅大方的OFFICE  LADY耶!一覺醒來,怎麼就會突然變成了一個滿頭紅髮的小太妹呢?剛才她明明告訴過何其,只需要「稍微」地修剪一下髮梢部分就可以;可是現在,她的一頭「秀髮」卻像被火烤過似的,又紅又捲又爆炸!  

  商詩詩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生氣過。郭天衡甩了她,ALL  RGIHT,小CASE,她不在乎;可是眼下這個要命的神經病男人何其,他……他簡直太過分了!他絕對是她生命中的天煞孤星、這輩子最大的噩夢!  

  她將眼光慢慢轉向何其,以一種平靜得有些可疑的聲音問道:「我想知道,你給我剪的這是什麼髮型?」

  「這個呢,叫做『浴火重生』,是我靈感突現的創意。怎麼樣?這個名字起得很貼切吧?」何其撮著雙手,頗有幾分得意地開始介紹,「你瞧,橘紅色是很富有生命力的顏色,也是這一季的流行色。而這個卷髮的弧度呢,也是很有講究的,可以說是半卷不卷,似卷非卷……」  

  「咣」的一聲,商詩詩的忍耐已經到達極限!她猛力一拍桌面,抓起桌上的剪刀就朝何其撲過去,口裡叫著:「你去死吧你!什麼『浴火重生』,我看根本是『慾火焚身』!姓何的,你是不是存心跟我過不去?!」她撲到他身上,一把扯下他的漁夫帽,抄起剪刀就剪。何其連忙掙扎閃躲,奈何人長得太過瘦弱,竟然和詩詩纏鬥在一起,一時勢均力敵、難分高下、難以自拔。  

  迎賓小姐聽到響聲跑過來,只見兩人扭成一團,剪刀亂飛,嚇得連連尖叫。  

  「我真不明白,我到底哪兒得罪你了,你要這樣整我?!」突然,詩詩不打了,也不剪了,她一屁股坐到地上,「哇」的一聲開始號啕大哭,「我只不過是拒絕了你一杯奶茶而已,我又沒有歧視你的意思,我、我罪不至死吧我?嗚……我真的好慘啊……今天早上從眼睛一睜開就不停地被人耍,被我男朋友耍完了被你耍!我……我雖然人長得幼稚,可是我已經29歲了,我也有尊嚴的我!你們幹嗎都看不起我,搶著欺負我……」  

  她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罵得語無倫次、狗屁不通,何其和迎賓小姐在一旁看得呆了。  

  何其把漁夫帽扣回頭上,撫著自己被她扯皺的領口,見她哭得整張臉漲成番茄一般,眼淚掛在下巴上亮晶晶。他突然間覺得自己很差勁。這女孩本來已經夠可憐,他居然還把她當猴耍。  

  「我、我只是想跟你開個玩笑。」他小聲地說。  

  「對啊,他只是想跟你開個玩笑。」迎賓小姐連忙接口。  

  詩詩繼續淚如雨下。  

  「我沒有惡意……」  

  「我相信他絕對沒有惡意的!」迎賓小姐舉手發誓。  

  詩詩繼續淚如泉湧。  

  「我也是想讓你振作起來……」  

  「他也是想讓你振作……不,我的意思是,他不收你錢!」迎賓小姐不得不使出殺手鑭。  

  呃?詩詩驀然收住眼淚。  

  何其見她不哭了,大喜過望。連忙湊上前去,拉開風衣前襟,把手伸進去掏啊掏,掏出一包潤喉糖,捅捅詩詩——

  「那個……見你哭得這麼累,請你吃顆糖潤潤嗓子。」  

  「誰要你的臭糖!」詩詩很有骨氣地一把推開他的手。  

  「不要哦。那……」他又把手伸進風衣掏啊掏,「——吃餅乾怎麼樣?」拿出一包牛奶小餅。  

  「不吃,氣都氣飽了!我簡直氣得快要撐死!」  

  「那……吃水果?水果助消化的。」這回他索性掏出一個橙子。  

  「嘩,你是多拉A夢的化身喔?風衣裡居然什麼都有?」詩詩再也忍不住好奇,她瞠大眼睛看著「神奇」的何其,立刻忘了生氣這碼子事。  

  「呵呵,人總要吃東西的嘛,在身上儲備點糧食總歸不會有錯。」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正在這時,一直站在旁邊的迎賓小姐突然清了清喉嚨,拋出一句:「何其,不好意思,你——被開除了。」

  什麼?兩人同時轉過頭去,雙雙瞪向這位前一秒鐘還相當「親切和善」的迎賓小姐。只見她雙手環肩,擺出婀娜姿勢,表情卻十足強硬,「還有,這位客人在我店消費的全部金額,拜託你自己墊出來。」  

  何其吃驚地張大了嘴,一個沒站穩,頭上的漁夫帽險些滑落下來。他愣了好半晌,才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可、可是,這種事應該由老闆來決定吧?」  

  「對哦,小姐你這樣自作主張,似乎不太合規矩。」在自己的大腦能夠察覺之前,詩詩已經出言幫腔。說完了她才反應過來:咦?她幹嗎替何其說話?  

  「就是,你們老闆在哪裡?我只跟他談。這家店老闆最大嘛!」何其得到聲援,有恃無恐,語氣更加堅定。

  聞言,迎賓小姐哼笑一聲,臉仰得比天還高,「實話告訴你吧,我就是老闆的親親女朋友,這家店未來的老闆娘!小子,你說,到底是他比較大還是我比較大?」  

  這下子,何其徹底絕望,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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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21 15:17:07

第2章(1)  

  萬惡的星期一,該來的總是要來。詩詩在床上掙扎了許久,最後還是決定爬起來上班。沒辦法,她再幼稚不懂事,也知道自己絕對不可能為了一頭紅毛而放棄自己的工作。她只是一名小小的女性用品推銷員,高不成低不就,銀行裡的存款絕對不超過五位數;所以,就算被上司罵死也好,被同事笑死也罷,她還是得去上班養活自己。  

  詩詩從衣櫥裡找出最顯成熟的深灰色套裝穿上,再往頭上抹了半瓶摩絲,終於頭髮的卷度不再那麼明顯,顏色也由橘紅變成暗紅。她一邊化妝一邊安慰自己:也許今天公司恰好停電,或者郭經理正好出差了呢?這樣就不會有人注意到她的紅頭髮了。  

  她有一下沒一下地刷著腮紅,突然停下了手上動作,望著鏡子裡的自己,自言自語道:「哎,怪了,昨天我是中了什麼邪,為什麼沒讓何其賠償我的損失呢?」  

  昨天下午,她是和何其一起離開美發店的。何其的髮型師工作只做了五個小時便宣告結束;而她——身為他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客人,則當仁不讓地享受著路人的持續側目,心裡鬱悶得快要發瘋。  

  臨分別時,何其給了她一張名片,誠懇地對她說:「我不是想賴賬哦,可是我現在身上真的一分錢也沒有。這樣吧,以後你再找我,我會負責你的損失的。」  

  而當時她說了什麼呢?她似乎故作大方地向他宣稱:「我又不在乎這點錢」,還把身上僅有的二百錢塞到他手裡,無限同情地說,「是我害你沒了工作,這些錢就算我借給你救急用好了。」  

  天,她到底在做什麼?普度眾生嗎?詩詩越想就越後悔:二百塊大洋呢,她要推銷多少瓶洗髮水才賺得回來啊?那個何其跟她非親非故,還害她變成一隻爆炸頭的火雞,她幹嗎那麼熱心地借他錢、救濟他?商詩詩啊商詩詩,看來郭天衡罵得一點都沒錯,你實在是蠢得可以了!  

  詩詩一邊埋怨自己一邊飛速殺到公司。如今自己的形象這麼另類,她可不希望太多人看見。趁著時間尚早,公司裡人不多,她偷偷滑入載貨電梯中。  

  電梯行至11樓的銷售部,鐵閘打開,裡面鑽出一個嬌小女子,頭披豹紋絲巾,戴著蒼蠅式大墨鏡,每走一步便即回頭四下張望;明明打扮得風情萬種,神態舉止卻像個小偷。  

  這就是商詩詩,年滿29歲卻依然無比幼稚的商詩詩。她居然幼稚地相信,經過了喬裝打扮以後的自己,看起來比較不那麼引人注意。  

  她鬼鬼祟祟地溜進銷售部自己的辦公室,剛剛坐定,就聽到一個水靈靈嬌滴滴的女聲從隔壁茶水間傳了出來:「上星期四我約了一個美國的客戶談生意,他為人可真是慷慨啊,一開口就答應要進200箱的貨,放在他們家的連鎖超市裡賣。他還說看在美女的面子上,以後會多介紹幾個客人給我呢。」  

  「巧巧姐不愧是我們的銷售部之花,每個月的業績都好得沒話說。」另一個女聲獻媚地響起。  

  銷售部之花?詩詩聽得直皺眉頭。這個孫巧巧大學畢業還不到三年,根本就是銷售部裡菜鳥一隻,哪輪得到她被人尊稱為「巧巧姐」了?  

  「其實搞推銷也不是這麼容易的事,需要很多專業素質的。你們看看我,又懂外語,又懂公關,這樣才能拴住那些老外客戶的心嘛。」孫巧巧繼續道,「不像有些職員,年紀一大把了,一點進取心也沒有,什麼都不懂,人又幼稚,真是……唉,這樣下去怎麼做得好SALES……」  

  「幼稚」兩個字如一塊大石,撲通一聲墜入詩詩的耳渦裡;她全身毛髮直立,立即進入高度戒備狀態。什麼?幼稚?她們在說誰?是不是她?會不會是她?  

  「巧巧姐,聽說郭經理的任職期限到下個月就滿了,你這麼賣力地拉客戶,該不會是想……」  

  任職期滿?聽到這四個字,詩詩的神經再度繃緊。對哦,郭經理就要調職了,那她這個掛名的副理熬了這麼些年,總該被「扶正」了吧?  

  「呵呵,我哪有那個本事啊?做SALES雖然是靠實力,但是向上爬卻要靠資歷的嘛。」正在此時,孫巧巧的聲音皮笑肉不笑地再度響了起來,一舉擊碎詩詩的美夢,「我還這麼年輕,以後機會多得是,不用這麼急功近利嘛。可是有些人就不一樣了,年紀一大把了,再不升職就沒機會了;我就大方一點,讓給她好咯,呵呵……」  

  一席話聽得商詩詩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可惡!這個孫巧巧講話這麼沒口德,句句夾槍帶棒,擺明了就是在說她!什麼「年紀一大把」啊,「什麼都不懂」啊,還有那最傷自尊的兩個字——「幼稚」,說得這麼清楚明白,不是罵她商詩詩還會是誰?  

  詩詩氣呼呼地站起身,端起咖啡杯直闖茶水間。銷售部眾女一見詩詩來了,立刻聰明地緘口不言。

  只有孫巧巧依舊眉開眼笑,「啊呀,詩詩姐你來了,今天好早哦。」  

  我不是你姐!詩詩一張臉板得像撲克牌裡的黑傑克,仗著銷售部裡自己資歷最深,冷聲訓話:「是哦,你們以為現在還很早喔?一個個地傻站在茶水間幹嗎?不用做事啊?定單會從天上自動掉下來嗎?」  

  「呵呵……」孫巧巧掩嘴嬌笑,姿態柔媚動人,「有詩詩姐坐鎮,我們哪裡敢不做事啊?只是稍微休息一下、放鬆放鬆神經嘛。你也知道,做SALES這一行很辛苦,很容易老的。你看有些人不到三十歲,眼角就開始長出魚尾紋了呢……」  

  聽她這麼說,詩詩不自覺地就用手去摸自己的眼角。幸好,還很光滑。誰知道孫巧巧還不肯放過她,緊接著又道:「這一點詩詩姐你一定最有體會了。我們做SALES的每天要東奔西跑拉客戶,時間長了小腿都會變成蘿蔔——」她說到這兒,有意無意地拉高裙擺,秀出自己纖細光潔的小腿,順便鄙夷地掃了一眼身高不足1.60米的詩詩。瞧她人短腿也短,還敢穿A字裙出來現,真是丟人吶!「而且那些什麼關節炎啊,風濕痛啊,都會自動找上門來。說得嚴重一點,連終身癱瘓都有可能呢!」說完就看到詩詩不自覺打了個寒戰,孫巧巧不由露出了笑容:哈,這個幼稚的笨女人!她孫巧巧隨便瞎掰個兩句,就把她給唬得一愣一愣的。  

  「嘩,這麼嚴重……」詩詩想到自己慘烈的將來,不由緊張得頻頻抽氣。這會兒她完全忘記了孫巧巧是自己的頭號大敵,還是這間銷售部裡對她升職的最大威脅。如果不是礙著有其他同事在場,她幾乎要撲上去和孫巧巧握一握手,共訴女性銷售人員的痛苦心酸血淚史。  

  「是啊,簡直是要多嚴重就有多嚴重!對了,詩詩姐,你平常有沒有擦保養品的習慣?什麼,沒有?哎呀,那怎麼成呢?女人不保養殘得快啊!我建議你多買幾瓶保養品來擦擦塗塗,像我們公司代理的『千芬』就很好用啊,價格又不貴。這樣吧,我這邊還有幾瓶上次的客戶挑剩下的,不如你先拿去用著?單子我幫你簽就行了!大家好同事嘛,給你個員工價,算你七七折好了……」孫巧巧充分發揮行銷人員的本色,巧舌如簧,唱作俱佳;邊上的女同事忍不住偷笑:瞧這商詩詩一臉認真的模樣,她不會傻到真的相信吧?  

  詩詩聽得一愣一愣的,心想:原來這個孫巧巧為人也不是特別壞,她非但不計較兩人之前的嫌隙,還熱心地介紹保養品給她。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大家都是女人嘛,女人又怎麼會為難女人呢?不是有一首歌這樣唱來著,「女人何苦為難女人」……等等!「千芬」?這個牌子好熟悉,好像……好像就是她們公司做代理的那一家?好像……好像她手頭上還有80箱的貨沒推銷出去呢!  

  詩詩這時才反應過來,臉頓時黑了一大半。搞了半天,原來孫巧巧是在把她當白癡耍!  

  「你你你……」她指著孫巧巧,指尖顫抖。就在這時,彷彿還嫌她不夠倒霉似的,身後驀然響起一聲威嚴的雌性怒吼,「商詩詩,你到我辦公室來!」  

  「郭經理早!」孫巧巧率先反應過來,立刻展開甜得膩死人的微笑。  

  郭經理?她的直屬上司?不是吧?詩詩在心裡哀號一聲,緩緩轉過身,縮了下脖子,嚥了口唾沫,才畏縮地開口:「郭……郭經理早。」  

  被叫做「郭經理」的是名四十歲左右的艷麗女子。她身著黑色幹練套裝,短髮薄得如同刀鋒。目光如炬,虎虎生威。血紅的唇一撇,終究是沒說什麼,率先轉身進了經理辦公室。  

  商詩詩站在她身後,害怕得不敢挪動腳步。看郭經理這副模樣,明顯就是心情不爽想找人開罵,可是……可是為什麼每次都輪到她?她看上去真有那麼討人厭、那麼欠罵?她哀怨地摸了摸頭上的絲巾,又推了推鼻樑上的墨鏡,把心一橫,推開門走了進去。  

  而門外的孫巧巧立即換上一臉笑容,毫不掩飾幸災樂禍之色,洋洋得意地道:「你們看,有些人就是這樣,年紀一大把了還這麼不思進取,工作能力低下,一定要老闆每天訓話,她才知道事情該怎麼做。做SALES怎麼能這樣呢?要多學學我,要發揮主觀能動性嘛……」  

  是是是,巧巧姐真是高瞻遠矚、明察秋毫。銷售部眾女一致點頭哈腰。現實就是這麼殘酷,聰明的人都知道要找對靠山,泊到好碼頭,才會前途光明。跟著商詩詩?算了吧,沒有人會笨到拿自己的前程開玩笑。  

  「詩詩,關門。」  

  銷售部經理郭天藍在真皮椅上坐下來,優雅地旋轉了三百六十度,正對上站在門口、畏畏縮縮渾身打抖的商詩詩。她立刻兩眼一瞪,斥道:「詩詩,不是我說你,你怎麼可以這樣?這次連我也不幫你了!」  

  「是是是,郭經理我錯了,下次一定改正。」雖然不明白她具體所指為何,但詩詩還是立刻低頭認罪。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啊。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實在很令天衡傷心?」  

  「呃?」她愣了一下。關郭天衡什麼事?他昨天才甩掉她,沒準這會兒正躲在哪個溫柔鄉里逍遙快活呢!

  「天衡雖然是我親弟弟,但我也摸著良心說一句:你們兩個談戀愛,我一直都是向著你多些。可是我萬萬沒想到,這次你居然……唉……」郭天藍長歎一聲,失望得說不下去了。  

  「我……我到底怎麼了?」詩詩一頭霧水。  

  「你就算不喜歡天衡,也不用這麼對他吧?現在他情緒很差,幾乎不想見人……」  

  「我……我沒有……」現在這算什麼狀況?明明是郭天衡一腳踹了她,為什麼反倒成了她的錯?詩詩大急,連忙想解釋,「郭經理,你不知道——」  

  「我是不知道你們兩個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也不想知道!天衡這孩子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他雖然有很多缺點,可是為人特別善良,絕對沒有壞心眼。我真是不明白,怎麼會有人忍心這樣傷害他……」  

  「……」所謂的「百口莫辯」,指的大概就是她現在所處的情境了。詩詩乾脆閉上嘴放棄爭辯,反正他們郭氏姐弟都一樣自以為是,眼下郭天藍已經認定分手千錯萬錯都是她的錯,和她那個寶貝弟弟可是一點關係也沒有的。

  可惡!這什麼世道嘛!當真是人善被人欺!想她商詩詩為人善良又勤勉,打生下來到現在從來沒做過虧心事,為什麼上天對她這麼不公,每個人都要欺負她?詩詩扁著嘴,紅著眼圈任郭天藍罵到爽,突然一句話鑽入她的耳膜:「……那就這麼決定了,你去收拾一下東西,中午以前就搬出副理辦公室。」  

  「什麼?經理你要降我職?」詩詩大驚失色。  

  郭天藍眉峰一挑臉一板,斥道:「詩詩,我剛才說的話,你都聽到哪裡去了?我是說叫你把這間辦公室讓出來。上頭有命令,為了緩解職員工作壓力、保護職員的心理健康,每個部門都必須開設一間心理咨詢室,心理醫師過會兒就會來這裡報到了。你知道的,我們銷售部資源有限,房間也不夠用,所以只好委屈你一下了。」  

  「我……可是我是副理啊!沒了辦公室我坐哪兒?」詩詩簡直快哭了。什麼見鬼的心理咨詢室,她要那玩意兒幹嗎?

  「沒關係,我都替你想好了。上個月LIZZY不是剛被調職嗎?她的桌子正好空著,你就搬過去吧。」

  「可、可是她的座位緊挨著廁所,一向都是留給新人坐的……」  

  「挨著廁所怎麼了?廁所是人生重地,每個人都要上廁所的嘛。難道你不上?還是我不上?」郭天藍應答得好不順口。  

  「那就是說,每個人上廁所都要經過我的座位,那我還有什麼隱私可言……」詩詩小聲地自言自語,郭天藍聽見了,立即皺起眉頭,神情嚴肅得像剛剛死了至親,「怎麼?你不願意?」  

  「不,不是,我怎麼會不願意呢?身為個人,要無條件服從集體意志嘛。」詩詩為了活命,硬是在一秒鐘內把一張苦瓜臉拗成向日葵般燦爛的笑臉。  

  「說得好,我喜歡。這才是我們銷售部的優秀員工。」郭天藍滿意地點點頭,「沒別的事了,你出去吧。待會兒會有個木工師傅來為副理辦公室換門牌,你記得招呼一下。」  

  詩詩忍住滿肚子的委屈和即將飆出的淚水,一步三回頭地步出了經理辦公室。直到關門的前一刻,她還在企望郭經理能夠突然改變主意,然而郭天藍的神情堅毅得像塊石頭。  

  詩詩垂頭喪氣地走回自己的副理辦公室坐下,翻出牛皮紙箱準備整理東西。屁股都還沒坐熱,孫巧巧立刻假裝捧了份文件進來棒打落水狗,「詩詩姐,整理東西啊?怎麼,不幹了?哎呀,那可真是我們SALES行業的大大損失了。」

  「你說夠了沒有?」詩詩這下再也裝不出笑臉了。  

  「哇,詩詩姐你火氣怎麼這麼大?不過這也難怪了,秋天天干物燥的,人也免不了虛火旺嘛。詩詩姐,我建議你試試我們公司代理的『苦瓜降火茶』,據說很管用啊……」孫巧巧不怕死地繼續捋虎鬚。說實話,她早就看出商詩詩的氣數已盡。只要商詩詩一走,銷售部裡頭就屬她最能幹、業績最好,到時候郭天藍期滿調職,銷售部經理的位子還逃得出她的手心嗎?  

  「啊!」她再也受不了了!商詩詩管不了這裡是公司了,扯開喉嚨就放聲大叫。再這樣下去,她真的會發瘋啊!

  孫巧巧被嚇到趕緊摀住耳朵,同事們也在辦公室門口探頭探腦。大家都在猜測,可憐的商詩詩是否真的被她們高明的巧巧姐給氣瘋了?  

第2章(2)  

  叫聲一停,立刻有個灰影子風馳電掣地衝了進來,沒頭沒腦地抓住孫巧巧就問:「怎麼了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孫巧巧用手指了指詩詩,小聲道:「喏,有人發瘋呢。」  

  「誰發瘋?是——你?」灰影子一見到詩詩,不禁愣住了。  

  而詩詩此刻比他愣得更徹底。她足足呆愣了三分鐘有餘,才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是你——何其?難道你就是來換門牌的那個木工師傅?」  

  不會吧?冤家如此路窄?  

  面前的男子一襲灰風衣,頭戴同色漁夫帽,帽沿下面是蒼白瘦削的臉。沒錯,他就是何其。除了何其,世上還有誰會作如此怪異的裝扮?詩詩只覺得眼前一陣發暈。  

  而何其的表情也和她一樣驚訝,「咦,你的頭髮……難道又染黑了?」說著,他忍不住伸手去拉她頭上的豹紋絲巾。嘩啦一聲,絲巾流瀉而下,商詩詩的一頭鮮艷紅髮頓時在大庭廣眾之下暴露無遺。  

  「天哪,詩詩姐你……」孫巧巧驚異地倒抽一口冷氣。  

  「我沒想到……原來這麼松。」何其無辜地看著自己手上的絲巾,再看看詩詩,不好意思地笑笑,「你——生氣了?」她那雙眼紅得像是可以噴出火來。  

  詩詩徹底瘋了。  

  「何——其!」她將桌上的牛皮紙箱一舉掀翻在地,爆發出驚天地泣鬼神的高分貝怒吼,「你該死的見鬼的快點把門牌換完了就給我滾出去!否則我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喪失理智的事情來——」她左看右看,四下尋找可以傷人的利器。

  正在這個時候,敲門聲篤篤響起。一個身穿工人套裝、肩背工具箱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察覺到室內的怪異氣氛,他怯怯地舉起一隻手發問:「請問,是這裡需要換門牌嗎?」  

  詩詩張大了嘴,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眼前所發生的一切顯然已非她的脆弱心靈所能承受。她提起一根手指,顫顫微微地指向門口的中年男子,「你是那個木工師傅?」  

  男子被她嚇到了,木訥地想了好久才點點頭。  

  「那麼,你是——」她將不可置信的眼光緩緩轉向何其,心中升起一個極端不祥的預感。上帝保佑,他可千萬不要是……  

  「我是銷售部新上任的心理輔導醫師,我叫何其。」何其語氣正色地介紹自己。  

  稍晚時分,銷售部裡衝擊鑽轟天作響,牆壁上塵屑亂飛。詩詩癱軟在緊挨著廁所的那張辦公桌上,欲哭無淚地看著木工師傅把牆上的「副理辦公室」門牌拆下來,釘上一塊氣派的金底黑字招牌——「心理咨詢室」。  

  何其站在邊上,雙手環肩,不時出聲指點:「師傅,拜託你,往上面掛一點……對了對了,就是這樣……唔,要不再往左邊一點好了……」  

  嘖嘖,初來乍到就把別人當傭人使喚,他可真神氣啊。詩詩不爽地冷哼一聲,順手從牛皮紙箱裡抓出一個粉紅色檯曆架,狠狠摔在桌上。  

  而孫巧巧以S型的優美姿勢站在何其身邊,臉上帶著SALES人員特有的諂媚笑容,嬌滴滴地說道:「何——醫師是吧?我聽說,你的心理學博士學位是在麻省理工學院修讀的吧?我有幾個學長恰巧也在那裡留過幾年學呢,不知道你們認不認識哦……」  

  嘖嘖,人家前腳剛進門,她後腳就粘上去撒嬌發嗲,真是要不得。詩詩抽了張面紙,用力地擦拭著自己的粉紅色咖啡杯。擦完了,她抓起邊上的粉紅色羽毛筆,再取過一本粉紅封皮的記事簿,攤在桌上開始寫字。  

  就見何其立刻一臉笑容地走到她桌前,熱情地向她打招呼:「嗨,你叫商詩詩?」  

  詩詩奮筆疾書,頭也不抬。開玩笑,像她這麼有骨氣的人,怎麼會跟強佔了她辦公室的「敵人」說話?

  「你是銷售部的副理?」何其又問。  

  「對呀,詩詩姐可是我們銷售部裡的老前輩呢。在我入行之前,她已經在這裡工作了……我算算看哦——」孫巧巧裝模作樣地掰著指頭,而後驚訝地嬌呼了一聲,「呀,真沒想到,竟然已經有五年了呢!」  

  討厭的孫巧巧!不就是比她「微弱的」年輕了五歲嗎?用得著天天掛在嘴邊上宣揚嗎?詩詩幾乎把筆桿握斷,但表面上,她還是裝著一臉平靜無波,羽毛筆在記事簿上偷偷寫下四個英文字母:S-H-I-T!  

  「不過,當我告訴別的部門的同事,說我們詩詩姐已經快三十歲了,他們都不敢相信,直說我騙他們呢!不過這也難怪,我們詩詩姐看上去多顯年輕,多天真爛漫吶!何醫師你說是不是?」孫巧巧存心氣死她。  

  我忍,我忍,我忍忍忍!詩詩低著頭,繼續在紙上寫:B-I-T-C-H!  

  何其饒富興味地看著這個與自己十分有緣的商詩詩。基本上,這女人長得非常可愛,圓溜溜的眼睛,瞳孔很大很黑;紅撲撲的臉頰,腮幫子氣得鼓漲漲。她耷拉著腦袋,下巴幾乎埋進了衣服領口裡;她像一條貪曬太陽的懶狗,有氣無力地趴在自己的辦公桌上,表情雖是憤憤不平,看起來卻又可憐兮兮。這時,何其不禁想起了前一天她在美發店裡對他說過的話,「我雖然人長得幼稚,可是我已經29歲了,我也有尊嚴的!你們幹嗎都看不起我,搶著欺負我……」  

  想到這兒,何其摸摸下巴,忍不住笑了。看來,這位商詩詩小姐的工作環境和心理狀態都大有問題呢。而他作為一名優秀兼有愛心的心理咨詢師,心中突然生出一股豪情壯志來,他覺得自己很有必要——幫助她。  

  於是,他拉過一把椅子,主動坐到詩詩對面,微笑著道:「商詩詩,我們可不可以談談?這樣吧,你跟我聊天,我請你吃巧克力。」他故計重施,從風衣裡掏出一塊巧克力,誘惑似的在她眼前晃了晃。  

  沒想到詩詩不為所動,她站起身,板起一張冰塊臉,冷聲道:「我去洗手間。」說完轉身就走。  

  何其望著她的背影。她身材嬌小,脊背卻挺得直直的,每走一步都用力跺著地板,好像有滿肚子的怨氣發洩不出來似的。她的紅頭髮隨著腳步一下一下地晃動著,彷彿一叢火焰,是那樣強烈地吸引住他的視線。  

  原來,她就是商詩詩。何其思忖了片刻,從風衣裡掏出一本橘色封面的小本子,用筆在上面用力寫下:「商詩詩——」寫到這裡,筆端忽然凝滯了。為什麼要寫她的名字?他也不知道。  

  這天晚上,商詩詩心情鬱悶不已。沒有了男朋友,她一個人在街上閒逛到腳酸,最後終於決定約上大學時期的好友蘇黎一起去PUB喝酒。  

  她們相約在一家名叫「黑匣子」的酒吧。詩詩一腳剛踏進去,便被兩名服務生攔了下來,「對不起,未成年人不得入內。」  

  「兩位大哥,你們真會開玩笑,其實我已經29歲了——」詩詩說到這兒,不禁自嘲地搖搖頭,又補上一句,「當然我知道,說了你們也不會相信。」  

  「身份證。」服務生的表情酷得像座冰山。  

  詩詩正要低頭從包裡翻找,身後突然響起一個柔美的女聲,聽在她耳中簡直猶如天籟一般動人:「不用找了。」

  詩詩回頭一看:只見路邊停著一輛火紅火紅的BMW跑車;跑車上倚著一名身材修長的卷髮美女,正唇邊含笑,優雅地衝她揚手。  

  「蘇黎!」詩詩忙叫。  

  卷髮美女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櫻唇微撇,對服務生道:「她是我朋友,麻煩你們放行。」  

  「是,蘇大小姐。」服務生立刻點頭哈腰,態度比起之前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蘇大小姐——蘇黎滿意地微微一笑,隨即挽起詩詩的胳膊,粲然笑道:「詩詩,我們進去吧。」  

  進了酒吧,她們直奔吧台。從大門走進去不到五十米,一共有二十七個人跟蘇黎打招呼,詩詩歎為觀止。

  兩人坐上吧台邊的高腳凳,詩詩迫不及待地發問:「蘇黎,他們都是些什麼人呀?為什麼一個個都好像跟你很熟似的?」  

  「沒什麼,大家一起出來玩過幾次,算是酒肉朋友罷了。」蘇黎一聳肩,姿態慵懶又別有一種瀟灑的感覺。說著,她朝吧台內的調酒師打了個響指,「兩杯『特基拉日落』,謝謝。」  

  「那個……我不太會喝酒的,喝不了幾杯就會醉了。」詩詩不好意思地搔著紅頭髮。真丟臉,算起來蘇黎和她同歲,可是看看人家多麼優雅大方、多麼成熟自信!而自己和她一比,簡直就像個高中未畢業的幼稚小女生,實在上不了檯面。

  「沒關係,雞尾酒的濃度並不算高。大不了醉了我扛你回去咯。」蘇黎又是雲淡風輕地一聳肩,捲曲的栗色長髮隨著她身形的扭動,無聲地滑落在她雪白的肩膊上。詩詩立刻聽到在場的男士發出一陣陣驚艷的抽氣聲。  

  詩詩不自覺地用手去摸自己的橘紅色爆炸頭。噫,硬得像塊石頭。同樣是卷髮,效果怎麼可以差這麼多?

  都怪何其那個混蛋!詩詩思及心頭恨,立馬憤憤不平起來,扯著蘇黎就把這兩天遇上的倒霉事從頭至尾說了一遍。蘇黎歪著頭,姿態優雅地聽著,不時微掀唇角,漾開淺淺的笑容。  

  「總之,你看著好了,他們得意不了多久的!一個月以後我們經理調職,到時候整個銷售部裡就屬我最大!等我坐上經理的位子,哼哼,我一定整死孫巧巧,整死何其,整死辦公室裡那群成天跟我作對的臭女人!」詩詩越說越氣,最後只差沒拍桌大吼。  

  見她如此上躥下跳,蘇黎也不阻止,只是將手覆上詩詩的肩頭,含笑地看著她。  

  於是詩詩繼續發火——心想反正這酒吧裡黑燈瞎火的,誰也看不清誰,「最可惡的就是那個何其!我真的搞不懂他究竟是幹什麼的,一會兒是髮型師,一會又變成心理醫師!昨天才燙壞我的頭髮,今天又搶走了我的辦公室!我大概是天生跟他犯沖,不知道明天他又要扮成什麼鬼樣子來捉弄我……」詩詩罵得口乾舌燥,正好調酒師端上兩杯「特基拉日落」,她一把抓過來,舉杯一口仰盡,胸中豪氣頓生,吆喝道,「再給我一杯!」  

  「詩詩你悠著點,再這麼喝下去你真的會醉。」蘇黎按住她的手。  

  「沒關係啦!這雞尾酒一點酒的味道也沒有,喝起來酸酸甜甜的,好像柳橙汁哦!調酒師大哥,你說是不是?」也不知道詩詩是不是真的喝醉了,她居然把手伸過吧台,直接去搭調酒師的肩膀。  

  「是很像柳橙汁。」想不到那調酒師居然這樣回答,「——因為我給你喝的就是柳橙汁。」說完,他摘下頭上的漁夫帽,露出一張蒼白瘦削的臉。  

  「啊!不是吧?」詩詩看清那人的臉孔,驚得倒抽一口冷氣。她用力閉了閉眼,再用力地睜開,喃喃道,「我一定是喝醉了……一定是……老天爺……這位調酒師大哥為什麼長得跟何其一模一樣?」  

  「沒有為什麼,我就是何其啊。」調酒師何其歪著腦袋笑看她見鬼一樣的表情,好不開心地宣佈。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8-21 15:18:34

第3章(1)  

  這天晚上,詩詩做了個夢。她夢見自己穿上了漂亮華貴的深紫色天鵝絨晚禮服,提著蓬蓬的裙擺去參加一個派對。而派對舉行的地點,居然是在「黑匣子」。  

  在那裡,她遇上好多人。有多年未見的中學同學,有曾經傷透了她心的初戀情人,甚至還有搶走了她初戀情人的狐狸精女子。一時之間,彷彿全天下的人都集中到了這個小小的酒吧裡。  

  在夢裡詩詩很漂亮,她不再像個小孩子,而是像蘇黎一樣擁有柔美的長髮和白皙的肩膀。很多男人請她跳舞,對她展開最慇勤的笑容,一個接一個地把手伸給她。  

  詩詩舞著,笑著,盡情享受著。如果她知道這是夢,那麼它一定是她這輩子所做過最美好的夢了。

  然而,驀然間,美夢變成噩夢,良辰美景碎成片片——一眨眼的工夫,詩詩的舞伴竟突然變成了何其!

  怎、怎麼會這樣?詩詩大驚失色,腳下連連向後退去,突然踩到一雙尖頭皮鞋的鞋面。她回頭一看:哇咧!竟然還是何其!  

  「不、不、不是吧?」她嚇得結巴,慌張地環顧四周,面色逐漸泛青。在她眼前,似乎在上演著一出最荒誕無稽的鬧劇:穿西服打領結的侍者變成何其,捧著圓號用力吹奏的樂手變成何其,吧台內手搖雪杯的調酒師自不用說還是何其,放遠望去,整間房間裡每個人都變成了——何、其!  

  「啊——」詩詩嚇得尖叫,雙手胡亂揮舞著,朝身邊用力一打,床頭的史奴比毛公仔咕嚕嚕滾下床,掉在地上。詩詩坐起來,雙手撐著床沿,氣喘吁吁,冷汗涔涔:原來是夢,也……幸好是夢呵。  

  翌日上班,商詩詩走在路上東張西望,一雙骨碌碌的圓眼睛打量著每個經過她的路人:前一個十字路口,那個手持小黃旗猛吹口哨的協管人員長得好像有點像何其;而馬路的另一邊,那個擺油條燒餅攤的小販似乎也與他有幾分相似之處;瞧得再遠一些……嘩,不得了,居然有個穿風衣戴帽子的傢伙直直地朝著她走了過來!簡直就是何其的翻版哪!

  就這樣,商詩詩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越看越眼花,也越看越心慌。何其,何其,何其……無所不在的何其。為什麼突然間,她的生命裡充滿了何其的影子呢?這到底是噩夢,還是冤鬼纏身?她前世到底欠了何其什麼,讓他總是出現在她的周圍、把她的生活攪得一團糟?詩詩鬱悶得想哭。  

  一路鬱悶到公司。剛在座位上坐定,郭天藍的聲音就一秒鐘也等不及地鑽進她的耳鼓,「詩詩,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很好,連續兩天被上司召見,她的運勢果然是一路走黑呢。詩詩硬著頭皮站起身,對面桌的孫巧巧立即向她投來一個半是憐憫半是刺探的眼神。她只當沒看到,目不斜視地走進經理辦公室。  

  想不到,這一次,郭天藍對她笑臉相迎。  

  「詩詩,坐。你等一下,我馬上叫KELLY幫你泡杯咖啡進來。加糖不加奶是吧?一顆糖還是兩顆糖?袋糖好不好?」  

  哇,經理中邪了嗎?竟然對她這麼熱情?  

  看著郭天藍臉上過分親切和藹的笑容,詩詩不由有些心裡發毛,「郭經理,我……是不是又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夠好?」她戰戰兢兢地問。  

  「沒、沒有!哪兒的話呀?詩詩你又聽話,又上進,每個月的銷售額都給我做到十足,老實說整個銷售部裡,我最看好的人就是你了!快三十歲的人了,還這麼青春有活力,前途無量呵,前途無量!」  

  詩詩聽得傻了:呃?天要下紅雨了嗎?郭經理竟然……誇獎她?這個凶悍又刻薄的老女人一向以罵她訓她貶她損她為人生至高樂趣,今天吃錯了什麼藥,居然轉了性?聽了這誇獎,她非但不開心,心裡反而更加忐忑不安了。

  「郭……郭經理,如果我哪裡做得不能讓你滿意,你可以直接說沒關係。我……我受得住。」詩詩邊說邊渾身發抖,心裡怕怕地想:她該不會是想開除我吧?  

  「你……你真的受得住?」郭天藍的神色小心翼翼。  

  啊,難道今天的早餐真的要換成炒魷魚?詩詩的臉色蒼白起來,她害怕地吞了口唾沫,但還是勇敢地點點頭,「是,我……真的受得住。」  

  「GREAT!詩詩,你真是我的好員工!」郭天藍突然一拍桌子,喜笑顏開,「我還以為我這樣說,你會接受不了呢!看來我的擔心都是多餘的,你的心理問題並沒有我想像的那麼嚴重嘛,呵呵……」  

  什麼?「心理問題?」詩詩以為自己聽錯了。  

  「呵呵,你不用太介意啦。我們現代人的生活節奏這麼緊張,工作壓力又這麼大,就算偶爾得個憂鬱症啊、失眠症啊、強迫症什麼的,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嘛。」郭天藍搖著雙手,笑得一團和氣,「關鍵是——重在預防,自我調節,自我減壓嘛……呵呵……你說對不對?」說到這兒,她停了下來,滿懷期待地望著詩詩。  

  「郭經理,我想……我不是很明白你在說什麼。」詩詩也傻乎乎地回望著她。愣了一會兒,她不可思議地低問,「我憂鬱?失眠?我有強迫症?」這到底是什麼跟什麼?  

  「不不不,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啦!我只是說——如果,可能,也許……你的心理有一些『小小』的問題呢?」郭天藍小心翼翼地遣詞,好像生怕刺激到她似的。  

  「我……心理……有問題?」詩詩徹底呆住,連話都說不完整了,只能一個字一個字從嘴裡往外蹦。

  「哦,那個……就像我剛才所說的那樣,重在預防嘛!就算你沒有心理問題,偶爾去見一下心理醫師,跟他說說話,聊聊天,舒緩舒緩情緒——這些總歸是沒有壞處的,你說對不對?」說著,郭天藍從抽屜裡拿出一張表格,隔著桌子推到詩詩面前,笑著道,「詩詩,我已經替你安排好了。這樣吧,從這個禮拜開始,你每天抽出一個小時的午休時間跟何醫師談談。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呢就告訴他,讓他幫你解決;不要老是憋在心裡,這樣對健康不利。你也知道,我這個經理很難做的,下屬如果因為工作上的原因而患上心理疾病,上面追究下來,我也不好擔待……」  

  她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地說著,而長長的一席話裡,詩詩只聽到「跟何醫師談談」幾個字,便什麼也聽不下去了。她想,她開始有些明白了。  

  「是何醫師告訴你,我有神經病?」詩詩的聲音冷靜得有些怕人。  

  「呃?」郭天藍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馬上修正她的說辭,「不是神經病!我發誓,絕對不是神經病!是——心理上的一些小問題而已,沒有你想的那麼嚴重,也不用進醫院,只需要……」  

  「我知道了。」不等她話說完,詩詩已經重重地點下頭去,「郭經理你忙,我出去做事了。」  

  郭天藍啞然地張大了嘴,眼看著詩詩垂頭喪氣地走出去,眼看著門關上,秋風一般悲慘蕭瑟的氣氛頓時充滿了她的辦公室。呆愣了好半晌,她才喃喃自語道:「完了,我還是刺激到她了。怎麼辦?她會不會想不開鬧自殺?或者在公司裡搞恐怖活動?」  

  午休時間。  

  詩詩如約來到何其的心理咨詢室。  

  而此時此刻,何其正將穿著尖頭皮鞋的雙腳翹在辦公桌上,閒適地閉目養神。  

  詩詩默默走進來,靜靜地坐到他的對面。他毫無所覺,依舊合眼而寐。  

  突然,詩詩眼中閃過一絲凶光,她把手伸進衣袋,「呼啦」一下子,掏出一把明晃晃的美工刀!就在這同一秒鐘,何其驀地睜開雙眼,看見她,揚起開心的笑容,「嗨,你來了。」說著從風衣裡掏出一包薄荷糖,「歡迎,吃糖。」

  呃?他一點都不怕嗎?她手上可是有刀耶!照電視劇裡演的,他此刻應該嚇得屁滾尿流跪地求饒才是啊!詩詩愣了零點零一秒,隨即反應過來。不怕,再來!她橫眉怒目,用力地把刀往桌上一插——沒想到這辦公桌的木質很堅硬,美工刀非但沒有入木三分,反而像彈簧似的彈了起來,刀把兒不偏不倚砸中她的腳。  

  「好痛!」她抱膝痛呼。  

  「你沒事吧?」何其連忙站了起來,關切地問。  

  嘖,真丟人。動作失去黑道片的效果,威懾力也蕩然無存了。然而詩詩絲毫不氣餒,再接再厲。她故意將雙眉皺得死緊,好像可以夾死蚊子,粗聲粗氣地對他吼道:「姓何的,你到底想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何其無辜地看著她。  

  「你少裝蒜!我問你,你到底想『對我』怎麼樣?!」她拍桌怒吼,加重「對我」兩個字。  

  噢……何其這回聽懂了。他鄭重地點點頭,「詩詩,我是想幫你。」  

  「幫你個頭!你想幫我,幹嗎整天跟蹤我?我到哪裡,你就到哪裡!你想幫我,幹嗎跟經理說我有神經病,還叫我來找你心理咨詢!」詩詩氣炸了,隨手抓起他桌上的東西就朝他擲過去,擲完了才發現原來是食物——嘖,真是便宜他了。

  何其伸手堪堪接住她扔過來的半包蘇打餅,然後賠笑道:「詩詩,我想你誤會了。我只是跟經理說,叫她別給你太多工作壓力,這樣下去,有可能會患上憂鬱症、失眠,或者是強迫——」  

  「原來真的是你說我憂鬱,失眠,還有強迫症?!」好極了,她終於找到謠言中傷她的罪魁禍首了!

  詩詩怒髮衝冠,恨不得撲上去一口咬死他,「你你你!你到底想怎麼樣?!我是不是上輩子欠了你錢沒有還?還是殺光了你全家?你幹嗎老是在我身邊像個冤魂似的纏著不放,老是跟我過不去?!一會是髮型師,一會是心理醫師,一會又變成調酒師!你……你到底是人還是鬼啊?!我實在是受不了了,白天走在路上看見每個人都長得像你,晚上連做夢都夢見你!再這樣下去,我真的會得神經病啊!我、我……咳咳咳……」她吼得太激動了,突然被自己的口水噎住,不住地咳嗽著,一張小臉漲得通紅。  

  「詩詩,深呼吸,放鬆,放鬆。」何其連忙上前拍著她的背,替她順氣,「來,學著我的樣子,吸氣,呼氣,再吸氣,呼氣……」他邊說邊做示範。看著她臉紅紅的樣子,心裡不知為何漏跳了一拍,一股熟悉的震顫復又襲上他的心頭。她這麼無辜又這麼可愛,他卻不知為何,總忍不住要欺負她,這——究竟是什麼毛病?  

  「吸氣,呼氣,再吸氣,呼氣……」詩詩學著他的樣子,努力地調整呼吸。慢慢地,她的臉色開始好轉。何其終於鬆了一口氣。  

  三分鐘以後,詩詩逐漸順過氣來。她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氣呼呼地喘了半天,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再抬眼望向何其時,她的眼中竟然蒙上了一層憂愁的水霧,「何其,你說,我會不會真的有神經病?」  

  「呃?」何其一時愣住了。他實在沒想到她會突然迸出這麼個問句。  

  詩詩見他不回話,只當他是默認。她嚇壞了,手足無措地站起來,在辦公室裡團團打轉,「怎麼辦?我真的有神經病啊!我的眼前總是出現幻覺,看到很多很多個你啊!還有,我以前男朋友也說過我很幼稚,我不正常……完蛋了,我現在還這麼年輕就不正常,以後可怎麼辦?」  

  「詩詩,你冷靜一點——」  

  「你叫我怎麼冷靜?!」詩詩厲聲喝斷他的勸解。她點著自己的胸口,手指顫抖,「現在是我有神經病耶!又不是你!你當然不緊張了!」  

  何其無言以對。他看著詩詩繞著辦公桌不住地打轉,一臉的愁苦表情,彷彿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他心想:她再這樣下去,他也要變成神經病了。  

  何其現在很想揍自己一拳。他終於知道什麼叫「好心辦壞事。」他去找郭經理談話,原本是想讓她不要給詩詩太多壓力。他見這女孩活得這麼累,每天每夜都不開心,每時每刻都在抱怨自己倒霉;出於心理醫師的職業本能,他不自覺地就想開導開導她,想讓她快樂一些。他絕對沒有說過關於「神經病」的任何字眼,可是天知道那個經理是怎麼跟她說的!

  現在可好,她當真了,甚至懷疑自己有神經病。這下,他能說什麼呢?  

第3章(2)  

  他想了片刻,理了理思緒,終於小心翼翼地開了口:「詩詩,要判斷一個人是不是神經病,是要憑證據的。我是醫生,絕對不會信口開河。」  

  「證據?」詩詩立刻猶如枯木逢春一般,失神的雙眼頓時放出光彩。  

  「是了。」何其鄭重其事地點頭,走到辦公桌前,從抽屜裡拿出一張白紙遞給詩詩,「所以,我們來做一個心理測驗。」  

  「心理測驗?這玩意兒有用嗎?」詩詩半信半疑。女性雜誌上的心理測驗說她今年紅鸞星動,一定能在年底之前把自己嫁出去;可是夏天剛過,她就被男友甩掉。  

  「科學研究表明,習慣信任別人的人,比一般人更不容易患上心理疾病。」  

  「我當然信任你!」詩詩連忙說道。  

  「好,我們開始吧。」何其坐下來,一本正經開始出題,「第一個問題是,如果你搬了新家,你希望在臥室裡掛上什麼顏色的窗簾?」  

  「大便色。」她有氣無力地回答。  

  「詩詩,你要配合。」何其語帶警告地喚了她一聲,她立刻正襟危坐,「好啦……粉、粉紅色。」說完了自己也不好意思。嘖,粉紅色,多丟人哪,這是十八歲小女生才會喜歡的顏色吧?  

  「你很喜歡粉紅色?」他問。的確,看她桌上的擺設,每一件都是粉紅色的。  

  她點點頭。  

  「第二個問題,如果你跟男朋友約好一同出遊,你會選擇什麼形狀的耳環?」  

  「我沒有耳洞。」  

  「詩詩!」  

  「雞心形。」  

  ……  

  就這樣,何其問了她一大堆在她看來超級無聊的問題,還認真地做了記錄,最後輸入電腦裡。詩詩坐在一旁,看著他細心地一下一下敲著鍵盤,蒼白的臉上漸漸凝上一種莊嚴的神色。她心裡突然冒出這樣一個念頭:其實這個男人也不算特別討厭嘛。他雖然像個掃把星似的,總是給她帶來霉運;可是此時此刻,他就在她身邊三米以內,她卻莫名地覺得很安心。甚至有股衝動,想要相信面前這個男人是真心想幫她的。  

  「結果出來了。」這時,何其的聲音將她從有些游離的思緒中喚了回來。  

  「怎麼樣?」她急切地去搶他手裡的紙張,卻被他躲開。  

  何其施施然坐進了辦公椅裡,臉上帶著真心的笑容,「恭喜你,你——完全正常,絕對沒有神經病。」

  「真的?你沒騙我?」詩詩立即喜形於色,她「哇」的一聲歡呼,一蹦三尺高。  

  「這下放心了吧?」他笑著看她孩子氣的笑顏,心裡不禁暖意融融。她的笑容像一束陽光,是那樣猝不及防地射入他的心扉,何其只覺得那種熟悉的悸顫又蒞臨了他的心臟。和商詩詩在一起的時候,他似乎總有些心律不齊。

  「嗯,你今天晚上去『黑匣子』,我請你喝酒!」她滿心歡喜,早就忘了是誰害她背上「神經病」的黑鍋。她跳上前去,捶了他一下肩膀,「一定要來,不見不散哦!」說著高興地跑出去了。  

  「喂——」何其想要叫住她,可是她心情一好,腳步也快了,一眨眼就跑得沒了影兒。他呆望著關上的門,好半晌,才嘀咕著吐出一句,「我就是『黑匣子』的調酒師,你請我喝我調的酒,會不會有那麼一點沒誠意?」說著,他將手上的那張「研究報告」揉成一團,扔進廢紙簍裡。  

  這世上根本沒有那麼神奇的心理測驗,可以一下子測出一個人是不是有精神病。就算是有,他這個麻省理工學院心理學系肄業生也不會對此有任何研究。剛才他那樣哄她,只是為了讓她開心而已。他違背了自己的職業道德,卻並不覺得遺憾。因為——自打他認識她以來,這是他第一次從她臉上看到笑容。  

  何其想了想,又走到廢紙簍邊將那個紙團撿了回來。他攤開皺巴巴的A4打印紙:這上面寫著她最喜歡的顏色,最愛吃的食物,最愛去的地方,最崇拜的明星……他突然產生了這樣一股衝動,想要瞭解這個叫商詩詩的29歲女生多一些,再多一些。  

  「乾杯!」  

  三隻高腳杯互相碰撞,杯中漂亮的薄荷色液體險些濺了出來。然而,大家都那麼高興開懷,想必沒有人會介意這小小的不完美。  

  只有一個人除外——  

  「小心!別把酒灑出來!」何其急忙撲上去搶救詩詩即將歪倒的酒杯,「我調的酒,每一滴都很珍貴的,你不要暴殄天物!」  

  「去,你這人真沒勁!大家一起喝酒,最重要的就是盡興嘛!別婆婆媽媽的,免得壞了本姑娘的興致!」詩詩一把拍開何其的手,轉過頭去攬了蘇黎說道,「走啦,我們兩個到那邊去喝!別理這傢伙!」  

  「詩詩,你醉了。」蘇黎淺淺地、無奈地笑。  

  「我沒醉!我太開心了嘛,正所謂酒逢知己千杯少……那個,白日放歌須縱酒……獨酌無相親……一起喝比較親……」她開始朗誦關於酒的詩句,背得亂七八糟。  

  何其忍不住好笑,只好又鑽進吧台去調酒。他手搖雪杯,笑看著詩詩眼色迷離,咧嘴傻笑的可愛模樣。

  這時蘇黎看見一個朋友,她輕盈地起身,沖餘下二人微微一笑,「我去打個招呼。」然後便像條錦鯉般優雅地滑進舞池去了。留下詩詩趴在吧台邊上招魂似的大叫,「美女啊,美女!」  

  「是啊,我喜歡。」何其突然道。  

  什麼?!詩詩的酒立時醒了一半。她瞪大了圓溜溜的眼睛,不可思議地看向何其,「你喜歡蘇黎?!不會吧?」

  「她那麼漂亮,是個男人就會喜歡。」何其一邊往杯子裡倒酒一邊說,臉上的表情四平八穩,讓人猜不透他究竟是在說真話還是在開玩笑,「而且,我喜歡她的名字:酥梨——聽上去很好吃的樣子。」  

  好吃?詩詩聽了險些一頭栽倒在地。天哪,這男人什麼邏輯啊?他喜歡一個女人,只因為她的名字聽起來很好吃?這、這也未免太荒謬了吧?  

  「喂,姓何的,你可不要告訴我,你的擇偶條件就是要找個名字聽起來很好吃的女人哦!」她受不了地看著他。

  「那有什麼不可以?」何其聳聳肩,說得天經地義,「更重要的是,她一定要燒得一手好菜,讓我每天都有好料吃。」  

  「可是我聽說蘇黎家裡光是燒中國菜的廚師就有三四個,更別提那些個法國大廚啊,意大利大廚啊,日本大廚啊……不過這也難怪,人家是千金小姐嘛!我想,她恐怕沒什麼機會鍛煉廚藝哦。」詩詩不自覺地就開始拆蘇黎的台。

  「這樣哦。」何其瞭解地點點頭。  

  「死心了?」她歪著頭問,不知為何心裡竟頗為期待他的答案。  

  「沒有啊。」他把新調出的酒推到她面前,是湖水一般漂亮晶瑩的藍顏色。可惜詩詩沒工夫欣賞,因為她忙著大叫,「什麼?沒死心?!喂,姓何的,你不要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哦!我告訴你,追蘇黎的人很多的,可以從這間酒吧的前門排到後門繞完了三個圈還有剩!你、你再等一萬年吧你!」  

  面對她的激動,何其不置可否地一笑,「喝酒。」  

  「不想喝。」詩詩頗為不爽地別轉頭去。  

  「那……吃東西?」他從風衣裡掏出一條橡皮糖。  

  「不愛吃。」她拒絕得乾淨利索。  

  「我以為我們已經化敵為友了。」何其窺著她繃緊的臉色,不明白她為何突然生起氣來了。  

  說實話,詩詩也不明白。何其只不過和全天下的男人一樣,見著了蘇黎就忘記了她的存在——基本上,這是人之常情啊!蘇黎比她漂亮又比她高挑,男人們一般都會被美女所吸引,她幹嗎那麼小心眼、生自己好朋友的氣?  

  就在這個時候,蘇黎跳完了舞回到吧台邊,雪白的額上滲出點點香汗。她掏出飄著玫瑰花香的紙巾,手勢輕柔地擦拭著。而何其也適時奉上一款美酒。  

  「這酒叫什麼名字?」蘇黎望著杯子裡的粉紅色半透明液體,瞇起一雙美目,淺笑著問他。  

  「『美人如玉』。適合你喝的。」何其正色道。  

  這時,只聽「噗」的一聲,詩詩嘴裡尚未吞下去的一口酒盡數噴了出來,均勻地灑在檯面上。她連連咳嗽,弄得蘇黎和何其都瞪大了眼望她。咳完了,她搖著手,尷尬地笑道:「那個……你們聊,我要先回去了,不用送。」

  她雖然喜歡粉紅色,可是她不是美人。這杯酒,是何其調給蘇黎喝的;她想,她還是不要留下來做電燈泡比較好。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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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21 15:20:17

第4章(1)  

  基本上,商詩詩跟何其已經化敵為友了。  

  每天的午休時分,詩詩都會抽出一個小時的時間到何其的心理咨詢室裡,跟他聊聊天,鬥鬥嘴,做做體育鍛煉什麼的——  

  「我射!」偌大的心理咨詢室裡傳出一聲豪氣干雲的呼喝,商詩詩手持飛鏢,半瞇起眼,瞄準,出手,乾淨利落!只聽「啪」的一聲,飛鏢釘進門板,將上面粘著的一張照片射穿一了個洞。  

  照片上有個嬌滴滴的美女頭像,赫然就是商詩詩在這間公司裡最大的仇敵——孫巧巧!詩詩把她當成靶子來練飛鏢,已經有兩個多星期了,照片裡孫巧巧的額頭、眼角、鼻樑、嘴唇上都佈滿了坑洞,深淺不一,密密麻麻。  

  最毒婦人心吶!何其見狀只有在一旁大搖其頭。當初是他告訴她適度的情緒發洩有助於減少自身所累積的負面情緒,結果她瘋狂愛上射飛鏢這項運動,並且每日對著孫巧巧千瘡百孔的面孔仰天長笑。  

  「詩詩,夠了。坐下來休息一下。」何其終於看不下去了。好歹孫巧巧也是名美女,詩詩這樣毀人家的容,未免有些太不厚道。  

  詩詩一屁股坐下來,用袖子擦著汗,嘴裡連連道:「唔,發洩過以後,果然整個人都舒坦多了。」

  「呃……詩詩,你有沒有覺得,你的發洩……似乎太過頻繁了一點?」何其試著給她專業建議,「做任何事情,都要講究適度。太多或太少,都對自身的健康有害無益。」  

  「有沒有搞錯?太過頻繁?」詩詩不可思議地低叫,「那是你不知道!這個孫巧巧每天都要找機會諷刺挖苦我,今天說我腿短,明天又說我笨、不會講英文。她嘴巴這麼壞,我只是對著她的照片射兩鏢,說實話,我還便宜她了呢!」

  可是你確實是腿短,也不會講英文呀。當然了,這句話何其並沒膽量說出口,他為難地搔著漁夫帽,半晌,道:「這樣吧,從今天開始,我們換一項心理治療。」她再這樣射下去,他擔心門板總有一天會被她射穿。  

  「可是我覺得這項治療很有效啊。你看,我開心多了!」詩詩死捏著手裡的飛鏢,不肯鬆手。  

  「詩詩!」何其略微加重聲音。是呵,她是開心多了;可是那孫巧巧只怕要折壽。  

  見她一副戀戀不捨的表情,他眼珠一轉,計上心來,「那這樣好不好?從今天開始,我們換個人當靶子。」

  「好!」一秒鐘的考慮也沒有,詩詩立刻點頭應允。她高興地站起來,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張照片,猛力拍到何其的辦公桌上,「郭天藍!就射她吧,我早就準備好了!」  

  ……郭經理?這下何其無語了。  

  就見詩詩興高采烈地把郭天藍的照片粘到門板上,然後站到五米之外,很專業地閉起了一隻眼。她舉起手中飛鏢,朝它輕柔的吹了口氣,接著轉頭向何其吹噓:「看我一箭穿心!」  

  何其惟有苦笑:可憐的郭經理……快要被調職的人了,還要受這種一箭穿心之苦。  

  「我射——」  

  「啊——」  

  淒厲的女聲尖叫聲響徹雲霄。  

  發生了什麼事?何其吃驚地瞪大了眼,望向門口,頓時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第一聲「我射」,來自於信心十足射出飛鏢的商詩詩;而這第二聲「啊」的慘叫,則是來自恰巧捧了文件推門而入的——孫巧巧!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飛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飛向孫巧巧,險險擦著她的鬢角飛過,「啪」的一聲釘入她身後的門板——確切地說,是釘在了照片上、郭天藍的眉心中央。  

  全室靜默。  

  片刻後——  

  「商——詩——詩——」孫巧巧的聲音活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何其不忍卒睹地閉上了眼。他知道,詩詩這下闖禍了。  

  想當然耳,事情鬧到經理辦公室去了。  

  「郭經理,你說我到底是招誰惹誰了?我為咱們公司勞心勞力這麼多年,拉到了那麼多大客戶,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我?可是,可是這個商詩詩她、她、她居然拿飛鏢射我!」孫巧巧翹起蘭花指,顫巍巍地指向一頭紅髮、縮在牆角、連大氣也不敢喘一聲的小人兒。  

  「詩詩姐」也不叫了,平日裡驕傲如花公雞一般的氣勢也沒有了,孫巧巧眼眶泛紅、楚楚可憐、聲聲淚下——

  「她射我也就算了,我做人一向很大度,我不介意的,可是經理你知不知道,她真正想射的人是誰?是——唉,真不想說……她真正想射的人,就是你啊!你看你看,你的眉毛都被她射出了一個大窟窿!哎呀呀,下手真是狠,心腸真是歹毒啊!」說著奉上照片作為呈堂證供。  

  站在一旁的何其無力地抹了把臉。他清楚地看見郭天藍頰邊的肌肉正在微微抽動,眼神裡閃動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幽光。他感覺到情況非常之不樂觀。轉頭看了眼詩詩,見她垂頭喪氣地縮在角落裡,像只即將被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於是他用唇語無聲地向她暗示:你自首吧。  

  而詩詩的反應是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看來她已經絕望,並且放棄掙扎了。  

  終於,郭天藍開口了,卻不是對詩詩說話:「巧巧,好好幹,整個銷售部裡,我最看好的人就是你了。」

  「轟」的一聲,詩詩腦中爆炸出朵朵蘑菇雲。郭經理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你還這麼年輕,業績又做得這麼漂亮,將來一定是前途無量。」郭天藍繼續說。  

  詩詩聽得心如刀割。這些話聽著好耳熟……郭天藍前幾天還一字不差地對她說過呢!可是現在……唉,一失足成千古恨哪!  

  「你也知道,我再過一個星期就要走了。雖然是升職,但是我也非常捨不得大家。畢竟大家一起共事了這麼多年,感覺就像一家人一樣。剛進公司的時候,我也曾是個年輕不懂事的小丫頭……」郭天藍開始憶苦思甜,拉拉雜雜地說了一大通。商詩詩越聽越汗流浹背,孫巧巧越聽越面有得色。  

  終於,關鍵時刻到了。  

  「……巧巧,我走了以後,銷售部就拜託你了。你要努力一點,爭取把業績做出來,可千萬不要讓我失望哦。」郭天藍對孫巧巧展開一個親切和藹的笑容,就像所有即將卸任的長輩那樣,語重心長地囑托著自己的接班人。  

  於是詩詩知道,自己完了。  

  「我完了,我玩兒完了,我完蛋了……」  

  當晚,在「黑匣子」酒吧,商詩詩趴伏在吧台上哀號。四周音樂聲震耳欲聾,人群熱力舞動;只有吧台邊淒風慘雨,喝空的酒瓶東倒西歪,當事人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哀悼著自己的悲慘命運。  

  「蘇黎,我該怎麼辦?」詩詩藉著酒意,不停拉扯好友的衣袖,「我毀了自己的一生……我這輩子都只能當個小小的副理了!還要讓孫巧巧那個女人爬到我頭上作威作福!啊……我怎麼會這麼不小心……我怎麼會這麼倒霉……」

  「詩詩,不要這麼悲觀,最終的人事調動還沒出來不是嗎?」蘇黎善解人意地拍拍她的手背,順便將自己VERSACE的洋裝袖口從她的猛力鉗制中解救出來。  

  「可是……可是……她對她說:『以後銷售部就拜託你了』!你說說,這是什麼意思?她是不是在暗示什麼?還是她故意說給我聽的?想氣氣我?」  

  「你口中的『她』到底是誰?」蘇黎秀眉微蹙。說實話,從詩詩今天晚上語無倫次的哭訴中,她壓根沒聽懂究竟發生了什麼天大不得了的事情,讓詩詩難過成這個樣子。  

  這時,何其從吧台內側探出身來,端出一杯雞尾酒,推到詩詩面前。  

  「這酒叫什麼名字?」蘇黎問。  

  「『節哀順變』。」何其似笑非笑地一撇嘴。  

  「你說什麼?」詩詩立刻跳起來,凶狠地瞪住他,「你刺激我?」  

  「我這是在安慰你,小姐。」何其聳聳肩,「不然還能怎樣?一切已經成定局了,你現在惟一能做的事,就是什麼都不做。反正郭經理一個星期以後就會離任,你到時再煩惱也不遲啊。」  

  「你說得倒輕鬆,到時候死的人又不是你!」詩詩氣呼呼地說著,隨手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下一秒鐘,她又吹鬍子瞪眼,哇哇大叫起來,「老兄,你給我喝的這是什麼東西?一股子怪味兒!」  

  「醒酒茶。」  

  「醒酒茶?」詩詩皺眉,「幹嗎給我喝醒酒茶?我又沒醉!」  

  「一般喝醉酒的人都會腆著臉說自己沒醉。」何其理也不理她,逕自轉過身去,找了塊抹布在檯面上細細地抹。

  「喂,姓何的,你現在是不是想吵架?」詩詩生氣了,拍案而起。有沒有搞錯?她心情本來已經夠糟糕了,這傢伙還來火上澆油?!  

  「詩詩,不要孩子氣。」蘇黎急忙把她摁回座位,「何其也是為你好。」  

  詩詩仍是瞪住他,咬著牙不放鬆。何其只當她是透明人,悠閒地擦完了桌子,又調一杯酒。調完了看一眼詩詩,見她還是氣憤難平,乾脆自己端起杯子喝了。  

  詩詩就這麼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瞪了他好幾分鐘。終於,她的眼眶開始發酸,她的肩膀垮了下來。呼,累死了,她在這邊吹鬍子瞪眼氣個半死,他老兄卻是悠哉游哉,跟個沒事兒人似的!她用力地吐出一口濁氣,賭氣地把頭一別,「懶得理你。我要去跳舞。」  

  說著,她像一隻蹣跚學步的鴨子,搖搖晃晃地跑進舞池去了。她的腦袋有點發暈,步子有點發飄,跟不上音樂的節奏,就站在那裡傻乎乎地扭動身體。  

  這時,蘇黎忽然把頭湊向何其,眼光中含著深意,似笑非笑地說:「其實,你很關心她。」  

  「誰會關心那個白癡?」何其伸手推了推漁夫帽的帽沿,轉過身專心調酒去了。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商詩詩在水深火熱之中煎熬。郭天藍的一席話,將她拋入無望的地獄中,也使得孫巧巧比以往更加囂張。每一天,她都要面對孫巧巧那幾乎仰到天上去的鼻孔和從她那張毒辣的嘴裡蹦出來的苛刻話語。不僅要面對,而且要忍受。就算是實在忍受不了,她也不能再向從前一樣跑到何其辦公室裡射飛鏢了。  

  她想,她與何其現在的關係……應該被叫做「冷戰」吧?她已經有一個禮拜沒有見過何其了。白天,她沒有再去心理咨詢室;晚上,也沒有再去「黑匣子」。  

  原來何其並不是無所不在的。只要她不想,就不用每天見到他。也許,不只是她,他也不想再頻繁地出現在她面前了吧?  

  沒有了何其這尊掃把星的日夜騷擾,不知怎的,詩詩卻無論如何也開心不起來。她的人生終究還是悲慘的,她年近三十,性格幼稚,正在失戀,升職無望;現在,連惟一能讓她開心、逗她笑的何其也不再理她了。  

  想到了何其,詩詩不免覺得有點難過。他……是在生她的氣嗎?如果不是,那為什麼這麼多天都見不到他呢?雖然當初是她先翻臉跟他吵架,可他也不用那麼小氣吧?她不去找他,他大可以主動來找她呀!  

  可是,何其就是不來。不知道他是真的小氣,還是壓根就忘記了這件事。總之,他跑掉了,躲起來了,不再見她。

  一重鬱悶疊著另一重。如果此刻手上有飛鏢,那麼她現在最想射的人不是孫巧巧,也不是郭天藍,而是何其。對,就是何其!絕對是何其!  

  商詩詩就這樣氣呼呼地挨過了一個禮拜。終於,郭天藍任職期滿,成功陞遷。在銷售部的歡送宴會舉行完畢的第二天,人事調動的大字佈告貼到了牆壁上。  

  「怎、怎麼會這樣?!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發出這樣淒慘可怖叫聲的,並不是商詩詩,而是孫巧巧。她手指顫抖地指向牆上海報,不可置信地叫道:「這個……這個ALLEN·PAUL是什麼玩意兒啊?他、他從哪裡變出來的?為什麼經理的職位會是由他來接替?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ALLEN·PAUL?愛倫坡?」詩詩站在她身後,好心地出聲指點。她才不管這個ALLEN·PAUL是個什麼玩意兒;重要的是,是他,而不是孫巧巧——將會成為銷售部的新任經理。  

  呵呵,看到孫巧巧此刻的表情,詩詩深深地覺得:哪怕是要她折壽十年也值了。因為那種感覺實在是——爽到極點啊!  

  「商詩詩你懂個屁!」孫巧巧轉過身來吼她,一雙眼氣得紅通通的,「人家愛倫坡是美國著名作家,EDGAR·ALLEN·POE!而這個可惡的傢伙——」她憤恨地用指甲戳著海報上的金髮碧眼帥哥,「他叫愛倫·保爾!保爾!你懂不懂?英語白癡!」  

  「哦。」詩詩假裝很瞭解地點點頭,決定暫時原諒孫巧巧死到臨頭的口不擇言,「保爾·柯察金的那個『保爾』嘛。」  

  「他才不是保爾·柯察金!他是白癡!白癡!」孫巧巧繼續往死裡戳那張海報,「他是混蛋!混蛋!」

  「哦。明白了,保爾先生是白癡,是混蛋。」詩詩涼涼地應著,存心氣死她。  

第4章(2)  

  卻聽得身後突然響起一個好聽的男子聲音:「是誰在呼喚我?」  

  「呼喚」?這位先生的措辭方式好奇怪哦。詩詩緩緩回過頭——  

  「嘩!」正對上一雙湖水般湛藍的眼珠子,骨碌骨碌地打著轉兒,好奇地打量著她。  

  「先生貴姓?」詩詩驚異之餘,直覺地問出口。  

  那「藍眼珠」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後腦,想了好久,才靦腆地開口道:「他們告訴我,我的中文姓氏應該是保爾才對,可是……可是聽你剛才這麼一說,我想……或許我該叫自己『坡先生』?」  

  「撲通」一聲,孫巧巧栽倒在地。詩詩張大了嘴,傻愣了好半天才得以發出聲音:「你是——經、經理?!」

  這天晚上,商詩詩鼓足了畢生的勇氣,再度跨進「黑匣子」的大門。  

  進門之前,她第一千零一次告訴自己,她到這裡來,只是為了慶祝孫巧巧「惡人有惡報」,也慶祝自己從今後往不必再受到她的嘲諷和壓迫。  

  她可不是來找何其的,絕對不是。  

  詩詩走進去,第一眼就看見蘇黎與往常一樣斜倚在吧台邊上,星眸半瞇,紅唇微撇;她手持一杯雞尾酒,對詩詩展開柔美的笑容,「詩詩,來試酒,今天有新口味哦。」  

  詩詩坐下來,一雙眼不住地瞥向吧台內側正手搖雪杯的調酒師。只見他帽沿壓得低低的,頭也埋得低低的,壓根就不拿正眼瞧她。  

  哼,好稀罕嗎?她人都已經來了,他還想怎樣?先跟她打一聲招呼會死啊?詩詩有些生氣,但還是拉下了臉,先開了口:「喂,給我也來一杯。」  

  「砰」的一聲,一杯雞尾酒砸到她面前。那調酒師仍是頭也不抬。  

  「你!」這下詩詩再也忍不住了,她猛地站起來,劈頭就喊,「何其!你究竟想怎麼樣?我都已經先低頭了耶!你一個大男人家,能不能別那麼小氣啊?」  

  「詩詩!」蘇黎連忙去拉她的衣袖,小聲道,「你弄錯了,他不是何其啦。」  

  什麼?不是何其?詩詩愣住。而就在這個時候,那調酒師突然伸手把漁夫帽往下一扯,只聽得「呼啦」一聲,一頭金子般明亮燦爛的長髮流瀉而下!那人抬起頭來,一雙琥珀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盯住詩詩,用字正腔圓的中文說道:「小姐,我想你認錯人了。」  

  詩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才不過幾天沒來,「黑匣子」的調酒師竟然變成了一個金髮美女!聲音冷冷的,眼神也冷冷的,一張臉卻是精緻美艷到了極點。  

  「那……」詩詩頓時感到十分尷尬,「你知不知道何其去了哪裡?」  

  「他是誰?」金髮美女聲音冷,態度更冷,「憑什麼我要知道他去了哪裡?」  

  「……哦,謝謝。」詩詩碰了個軟釘子,更加尷尬了。她只好坐下來,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杯中酒,心裡不停地想著:何其究竟去了哪裡?他辭職了嗎?為什麼不管是在公司裡、還是在酒吧裡,都無法找到他呢?  

  她開始有些慌了。  

  他該不會……出了什麼事吧?出車禍了?被綁架了?被拐賣了?  

  她掏出手機想打給他,卻突然想起自己根本沒有他的電話號碼。她費勁地回想了又回想,發現自己竟然一點都不瞭解這個奇怪的男人,也不知道他住在哪兒,來自什麼樣的背景,去了哪裡,還會不會回來。  

  原來,一個曾經這樣冤魂不散的傢伙,一下子憑空消失了,也是讓人遍尋不著的。  

  不知怎的,詩詩突然覺得鼻頭有些發酸。  

  這時蘇黎湊過來,帶了幾分微醺,吃吃地笑著,「詩詩,你不用擔心,他會回來的啦。」  

  「你怎麼知道?」詩詩狐疑地睨著她。  

  「因為,他捨不得你呀。」蘇黎不知是否喝醉了,眼角眉梢,都帶上了曖昧的笑意,「相信我,他不會走得太遠的。」她沖詩詩擠擠眼。  

  「去,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詩詩捶了好友一把,臉上卻不自覺地紅了。  

  結果這天晚上,她們兩人都喝得有些高了,尤其是蘇黎。在詩詩的記憶中,她好像從未見過蘇黎如此失態。

  蘇黎真的喝醉了,並且是爛醉如泥。她雙頰酡紅地歪倒在詩詩懷裡,滿嘴說著胡話。詩詩見她這副模樣,知道她也沒法開車了,只好請酒吧老闆打電話到蘇家,叫了司機來接她回去。  

  詩詩看著蘇黎被司機扶進豪華房車內,確定她已安全無虞,終於鬆了一口氣。  

  走出「黑匣子」的大門,已是凌晨時分。秋天到了,夜裡很涼,呼嘯的北風一陣接著一陣,吹亂詩詩的滿頭紅髮。她打了個抖,將下巴縮進衣領裡,逐漸加快腳步。  

  驀然,一個灰不溜秋的人影從街角轉出來,攔在她的面前。  

  「打劫,把手舉起來。」那人壓低了聲音道。  

  詩詩頓時倒抽了一口冷氣,卻不是因為恐懼。她認得這個聲音!  

  這是何其的聲音。  

  詩詩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也許是天太冷,她出口的聲音竟帶上了略微的顫抖之意:「你……你個混蛋,這幾天都死到哪裡去了?!」  

  何其「噗嗤」一下笑出聲來。原本想嚇唬嚇唬她的,沒想到她眼睛都不眨一下,立刻認出他的聲音。

  「怎麼,很想我啊?」他戲謔地說著,卻並不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掀了掀頭上的漁夫帽,彷彿在思考著什麼似的。然後,他朝她躬了躬身,很紳士地伸出一隻手來,「走吧,我請你吃夜宵。」  

  甜蜜的感覺像陣颶風,猝不及防地襲上詩詩的心頭。她沒發現自己笑得像朵花,只是輕輕地點了下頭,把手遞給了他。  

  原來所謂「夜宵」,是兩隻塗著番茄醬的熱狗和兩大杯500CC的珍珠奶茶。  

  凌晨兩點,寒流入侵,整個城市驀然冷起來。商詩詩與何其一起坐在路邊公園的長凳上,手持熱狗大嚼,捧著奶茶取暖。  

  此情此景,真是……一點都不浪漫。  

  「喂,你是男人耶!」詩詩一邊吃一邊渾身發抖,不滿地抱怨著,「十塊錢解決一頓夜宵,你做人要不要這麼小氣啊?」  

  「你很餓嗎?」何其敞開風衣襟口,從裡面掏出一大堆食物來,一一攤在長凳上,「你看,我隨身帶了巧克力、餅乾、薯條,還有時令水果,喏!」說著他揀起一個紅彤彤的大石榴扔到她手裡。  

  詩詩接住了,朝天翻個白眼,「真是敗給你了。」敢情他以為他們倆是出來野餐的?  

  「不過,說到錢——」何其把風衣口袋的內襯也翻出來給她看,可憐兮兮地說,「我身上只帶了二十八塊。」

  「哇,就帶這麼點錢也好意思請別人吃飯?不是我說你,何其,你知不知道『厚臉皮』這幾個字怎麼寫啊?」詩詩氣結。接著歎了口氣,揮揮手,「算了,下次我請吧。」  

  何其笑了,歪著頭看了她半晌,突然道:「你今天似乎心情很不錯的樣子。」雖然嘴裡抱怨個不停,臉上的神情卻是眉飛色舞的。  

  一聽他這麼說,詩詩立刻興高采烈起來,「那是當然,孫巧巧出醜了嘛!你不知道,今天她有多糗……」她連說帶比劃地把今天公司裡所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了何其。剛才和蘇黎在酒吧的時候未出口的話,現在卻像開了閘門似的,一股腦兒傾瀉而出了。  

  不知為什麼,在這個男人身邊,她覺得很自在。什麼話都可以說,什麼事都可以做,什麼顧慮都沒有。

  「對了,你還沒告訴我呢,你這幾天躲到哪裡去了?」詩詩突然想起這麼一茬,急忙揪住他風衣下擺,「你別想耍賴哦,快點從實招來!」  

  「小姐,我有正經事要做啊!」何其攤攤手,表情無辜,「所以就向公司拿了一個星期的事假——」

  「就連酒吧的工作也辭了?」詩詩立即接口。哼,他口中的「正經事」還正經挺嚴重呢。  

  何其無話可說,只好摸摸鼻子,作出一副內疚的樣子。沉默了半晌,再度開口時,聲音帶了上幾分猶豫不決:「反正現在該做的都做完了,你就別問了,好不好?」說著,他移開了眼光,假裝很專注地欣賞著路邊的行道樹。

  「到底是什麼事啊?這麼神神秘秘的……你是通緝犯?還是欠了高利貸被人砍?」詩詩不依地扯住他袖子,狂搖一通。他的態度越敷衍,她就越想知道。還有一種別樣的慌亂在胸口緩緩蔓延開來,讓她幾乎認定了:何其一定是有事故意瞞著她。是什麼事呢?是關於她的嗎?  

  她確定自己並不喜歡這種被他排除在外的感覺。她是那麼渴望知道有關於他的事,什麼都好;只要是事關何其,她就都感興趣。可是,他為什麼要對她隱瞞呢?朋友之間坦誠相待不好嗎?  

  想到這裡,詩詩有些沮喪地垂下了頭。這時,何其霍然站起身來,跺了跺腳,呵著寒氣道:「好冷哦。詩詩,我們跑一跑吧!」說著率先擺開架勢跑起來,不一會兒就衝出路邊的小公園、跑到人行道上去了。  

  「喂,你還沒告訴我呢……」詩詩急忙起身想要抓住他,伸手去撈,卻連一片衣角也沒撈著。她站在原地,看著他的漁夫帽在夜色中一上一下地躍動著,越行越遠。原本想要責怪他來著,卻也忍不住逐漸漾開了笑容。  

  和這個男人在一起,她終究還是快樂的呀。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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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21 15:22:22

第5章(1)

  在這個星期的例會上,人事變動的結果正式宣佈了。銷售部的郭天藍經理終於離任,金髮碧眼的美國帥哥愛倫·保爾先生成為銷售部眾女的新一任領頭羊。  

  當然了,對此,有人並不那麼高興——  

  「不知道上面是怎麼想的,竟然調個老外來執掌銷售部。」孫巧巧坐在角落生悶氣,嘴裡嘀咕個不停,「他懂中文嗎?他懂銷售嗎?他懂中國市場嗎?哼,他要是懂,連母豬都會上樹!」  

  可惜這一次,沒有人附和她的意見。除了她之外,這間會議室裡幾乎所有的年輕女性都維持著同一種姿勢:雙手托腮,兩頰泛紅,睫毛眨動的頻率足可媲美蜂鳥扇翅膀。  

  「好帥哦……」一女職員心花怒放地直扯身邊同事的衣袖,「你有沒有覺得,他笑起來的樣子好像奧蘭多·布魯姆?」  

  「就是《指環王》裡那個金頭髮的精靈射箭手?啊呀,被你這麼一說,還真的有點像呢!」  

  ……  

  孫巧巧氣得幾乎吐血身亡。這群花癡女!她們到底有沒有搞清楚狀況啊?就是這死老外搶走她即將到手的經理飯碗,她們理應齊心合力、一起唾棄他才對吧?  

  「嘩……沒想到這個愛倫坡穿上西服打上領帶,還挺神氣的嘛!」與此同時,長桌另一端的商詩詩也對這名外國帥哥刮目相看。上次在公司裡看見愛倫坡,他隨便套了個球衣牛仔褲就現身了,大有微服私訪的嫌疑。此刻再看他西裝革履的模樣,還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帥哥呢!有句話叫「人靠衣裝樹靠皮」,果然一點都不假。  

  想到這裡,她不由得用手肘頂了頂身旁的何其,笑嘻嘻地嘲諷道:「喂,你也學學人家,別整天穿著個傻乎乎的風衣,像福爾摩斯似的到處轉悠。你瞧人家老外多神氣啊,再看看你——唉,簡直丟盡我們中國人的臉啊!」  

  「怎麼,我很差嗎?很丟你的臉嗎?」何其斜眼睨她,「之前我一個禮拜沒出現,也不知道是誰這麼想我哦?」

  「嘖,你少臭美了,鬼才會想你……」  

  兩人完全忘了這是在開會,當下就鬥起嘴來,直到郭天藍的一聲咳嗽重重響起——  

  「咳!」郭天藍血一般紅艷的指甲在桌面上用力敲擊著,殺人眼光直射向商詩詩所在的角落,「我們現在是在開會,請大家不要肆意喧嘩,尊重一下新來的經理。雖然我知道,大家都很捨不得我走……」誇耀了自己一通後才想起來今天真正的主角是身旁的老外,郭天藍連忙扯回話題,「可是愛倫·保爾先生遠來是客,大家應該拿出點東道主的精神和風度來。來,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歡迎保爾先生就任!並且預祝在他的帶領下,我們銷售部的業績節節攀升、越做越好!」

  所有人連忙掄起了巴掌準備用力給它拍下去。  

  「等一下。」  

  所有人收住動作,一致看向聲音的來源——咦?原來是老外有話要說?  

  從開始到現在,一句話也沒有說過的愛倫·保爾先生此刻終於開了金口:「我想,我還是比較喜歡大家叫我愛倫坡。這名字很可愛呢。」他笑瞇瞇地道。  

  「是誰?!是誰帶頭給上司取外號?站出來!」郭天藍只當他是在說反話,立刻拍桌怒吼。  

  全場寂靜。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沒人應聲。  

  終於,從角落裡畏畏縮縮地爬出一團紅色小人兒。紅頭髮紅衣服,臉色卻是煞白,「是……是我。」商詩詩顫巍巍地舉起一隻手。  

  「又是你!我就知道是你!商詩詩,你副理的位子不想做了是不是?每次都是你惟恐天下不亂……」郭天藍罵得正順口,突然,外國帥哥猛地站起身來,大步流星地衝到詩詩面前。  

  「嘎?」郭天藍愣住了。  

  詩詩也愣住了。她眼睜睜地看著愛倫坡向她走來,在她面前站定,溫柔地牽起她的雙手,然後用無比感性的聲音說道:「我喜歡……」  

  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氣:這老外在胡說什麼?  

  幸好還有下文,「……我喜歡你的創意。」愛倫坡笑容可掬,漂亮的藍眼睛直視著詩詩嚇得呆傻的面容,「今天晚上,我們一起吃飯好不好?我知道,你們中國人喜歡吃火鍋。我們就吃火鍋怎麼樣?」他彬彬有禮地提出邀請。

  這話的效果猶如平地裡一聲炸雷,把詩詩炸得傻在當場。  

  大庭廣眾,眾目睽睽,十幾雙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住商詩詩和愛倫坡。  

  「不可能……」孫巧巧不敢相信地喃喃自語。  

  「絕對不可能……」郭天藍瞠目結舌。  

  「這……這怎麼可能……」商詩詩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她不是在做夢吧?眼前這位英俊瀟灑、風度翩翩、中文說得比母語還溜的愛倫坡先生竟然邀她共進晚餐?  

  她心亂如麻,腦細胞自動退化成一團糨糊,直覺地轉過頭去,求救地看向何其。  

  何其乖乖地坐在角落裡。這一刻,會議室裡的主角並不是他。他望著詩詩又羞窘又著急的表情,望著愛倫坡那金子一般粲亮的發,湖水一般湛藍的眼睛;他突然覺得那金色、那藍色分外刺眼。心臟莫名緊縮了一下,他——開始感到呼吸不暢。  

  然而,詩詩在看著他。她的眼神像一盞燈,灼灼地投射在他身上。她在向他徵詢意見,她在等著他的回應;她是那麼信任他,他又怎麼可以辜負她的信任?於是,他連忙衝她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伸手比出代表勝利的「V」字。身為她的朋友,他理所應當……支持她的每項決定吧?  

  清清冷冷的秋夜,何其一個人無處可去。他乾脆跑到樓下的便利店裡買了個便當,叫店員用微波爐加熱了,匆匆吞入腹中,算是解決了晚餐。  

  這種時候,那個傻瓜一定在吃著熱乎乎的火鍋,並且和那老外帥哥相談甚歡吧?他的腦海中自動浮現出她面紅過耳的憨傻模樣,不禁淺淺地笑開了。逐漸地,那笑容又變得艱澀起來。他想起那金髮碧眼的英俊男子、那種難以企及的雄姿英發,胸口不由得窒悶起來,只好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加快了腳步往家裡趕。  

  他回到一個人租住的小公寓門前,低頭翻找鑰匙。走廊很狹窄,燈光昏黃,有幾隻叫不出名字的小蟲正圍著燈管團團打轉。就在這個時候,身後突然響起一個冰霜一般冷凝的女子嗓音:「連招呼也不打一聲就偷偷跑掉,你還真是不負責任的男人呢。」  

  何其驀然變了臉色。他緩緩回過頭,正對上一雙閃著冷艷光芒的漂亮琥珀色眸子——  

  「薩賓娜?」  

  「你終於還是找到這裡來了。」  

  何其關上房門,瘦弱的身子倚在門板上,目光平靜地看著坐進溫暖沙發中的金髮美女。先前為了躲她,他連酒吧的工作都辭了,向公司請了一個星期的事假,每天躲在公寓裡蒙頭大睡。然而,有句話叫「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她——終於還是找到他了。  

  只是她的到來,究竟是福還是禍呢?  

  金髮美女點燃了一支香煙,放在嘴裡慢條斯理地抽。狹小的公寓內頓時充滿了嗆人的煙草味道。  

  她靜靜地抽完了一支,將煙頭按滅在煙灰缸裡。終於開口:「何,跟我回去。」簡潔明瞭的五個字,沒有更多贅言。

  聞言,何其臉上頓時顯現出一種「我可無福消受」的表情來,「你饒了我吧。」他表情有幾分耍賴地皺著眉,「這一切一點也不好玩,我不想玩了還不成嗎?」  

  「你知道嗎?導師很生氣呢。」金髮美女好似根本沒看見他滿臉的哀求之色,自顧自地往下說,「在這一屆的學生裡,他最看好的人就是你。可是你做了什麼?研究進行到一半,你撂挑子;論文也撤稿了,上百頁的心理報告丟在實驗室裡發霉。何,你讓我很失望,讓大家都很失望。」  

  何其靠著門板,咬住了嘴唇,好一陣默然不語。對於這樣的指責,他無法反駁。  

  他原是美國麻省理工學院修讀心理學的博士生,薩賓娜是他的同學。那一年在美國的心理學術界,他和他們研究小組的其他成員一起被人稱作是「天才的一群」。  

  只是天才的日子呵,也終於有了的一天。有一天早晨醒來,他睜著一雙無神的眼望著天花板,突然發現自己的世界是那麼單調乏味。日子像是被複製了,週而復始,沒有任何改變,更談不上什麼驚喜。他需要做的就是每天泡在實驗室裡,做實驗,寫報告,參加一個又一個學術研討會議,不斷享受著被人稱為「天才」的那種虛榮。這感覺就像他今天所說的那樣——「這一切,一點也不好玩兒呢。」  

  於是,他幾乎沒有一秒鐘的考慮便作出了那樣一個決定:他要逃開這裡,擺脫目前的生活狀態,去一個沒有人叫他「天才」的地方,去做一些以往從來沒有做過的「平凡人」的事。  

  就這樣,他扛著行李跳上越洋飛機,來到這個國度的這座城市。因為擁有中國血統,也因為他一貫閒散親切的性子,他很快就在這裡紮下根來,並且過得如魚得水。在這段日子裡,他當過髮型師、調酒師,也在街頭給別人畫過肖像。當然了,對於一個「天才」來說,這些技能並不難學。最後,他選擇留在一家公司裡做心理咨詢醫師,拿著並不豐厚的薪酬,卻舒坦快樂地工作著。他覺得自己正要變成一個普普通通的平凡人,他覺得自己的生活正要開始擁抱新的美好,他甚至遇上了……一個平凡的女孩,很平凡,但又那麼可愛。然而——  

  「何,你瘋了嗎?難道你真要在這種鬼地方將你的才華浪費殆盡,然後庸庸碌碌地過完下半輩子?你不要忘了,你可是擁有230的智商,你是個天才啊!可是她——」金髮美女突然話鋒一轉,眼中帶上了濃濃的嘲諷之色,「那女人根本是個白癡!她連和我說話都不配!」說著,她用塗著艷紫色蔻丹的指甲點點茶几上的煙灰缸,輕蔑地冷哼道,「對於我們天才來說,她就這像煙缸裡的灰塵一樣呢,渺小又沒用。」  

  何其的眼神驀然冷凝起來。他的拳頭握緊,復又漸漸鬆開。他凝視著薩賓娜高傲而又冷艷的側面,良久,良久。終於,他開了口,用一種非常溫柔又暗藏堅定的聲音說:「薩賓娜,你不會明白。我……喜歡這裡。」  

  「我看你是喜歡她吧?!」薩賓娜猛然站起身來,恨聲喝斷他的話,「我是不明白!那女人有哪一點好?!你們有哪一點相配?!醒醒吧,你和她——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薩賓娜,你冷靜一點。」  

  「我知道怎樣控制自己的情緒!不用你來教我!」薩賓娜憤怒地大吼著,絲毫沒有要控制自己情緒的意思。見狀,何其只好閉上嘴。  

  突然,薩賓娜不再吼了,也不再罵了。她用琥珀色的眸子緊緊地盯視著他,以一種平靜得有些過分的語調道:「何,要我打醒你嗎?」  

  何其苦笑,「請便。你知道我沒有還手的餘地。」他會被當成沙包揍嗎?要知道薩賓娜可是跆拳道黑帶的選手呢。或者可以這麼說,對於像她或他這樣的天才來說,這世上幾乎沒有什麼學不會的東西。  

  下一秒鐘,就見薩賓娜飛身向他撲了過來——沒有朝他蒼白的臉上揮一拳,卻不偏不倚地撲進了他的懷裡。她白皙的臉龐貼靠在他的肩頭,金子般的長髮搔動著他的鼻尖。她的聲音軟弱下來,甚至帶著一絲哭腔,「何,我一直都喜歡你,這一點你是知道的吧?只有我和你……才是最相配的一對啊!」  

  何其的身子驀然僵住了。  

  「我們一樣的聰明,一樣優秀,還有共同的事業。我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何,跟我回去吧,夥伴們都在等著你歸隊,還有老師。」薩賓娜的聲音無比溫柔,琥珀色的眼眸中閃動著叫人無法拒絕的醉人光彩。  

第5章(2)  

  何其沉默著,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任由這溫馴迷人的美女用力將他抱緊。這一刻,他實在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做些什麼。薩賓娜喜歡他,他一直都是知道的;可是——  

  「對不起,我喜歡她。」  

  薩賓娜的身軀猛然一震。  

  「我喜歡她。」  

  他終於還是說出來了。  

  說出這句話以後,何其長長地鬆了一口氣。他說出來了,他終於可以親口說出:他喜歡商詩詩——雖然她沒有什麼過人之處,平凡得掉到人堆裡就找不著,個性又傻乎乎、神經兮兮的;可是他喜歡她。沒有理由的,就是喜歡上她了。

  愛情……是任何天才都無法解釋的千古之謎吧?就算是智商高達230的天才,也有可能會愛上一個呆頭呆腦的笨傢伙吧?  

  這種感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他無法確切地知道。也許是在初次見面的清晨街道,她失手摔掉他塞給她的奶茶;也許是在美發廳裡,她發瘋似的拿著剪刀,怒號著撲上來要剪他的頭髮;也許是在酒吧裡,他看到她氣鼓鼓的樣子,決定把雞尾酒偷偷換成柳橙汁給她喝;也許是在他的辦公室裡,她苦著臉問他:「我會不會得了神經病?」……總之,不知道從哪一刻開始,他喜歡上她了,便再也不能把眼光移開。不管她多麼幼稚、無聊、粗魯、神經質,他都滿心愛戀,難以抗拒她的一切。  

  他不禁想到一個關於茶的比喻:有人偏愛那幾百塊錢一聽的上等錫蘭紅茶;也有的人,只要喝兩塊錢一大杯的珍珠奶茶,就會覺得從心底裡暖起來。初次見面的時候,他把這個寓言說給她聽;現在回想起來,他突然微笑了,覺得從心裡發出甜蜜的共鳴。  

  薩賓娜仍舊緊緊地抱著何其的身體。但是她逐漸感到,他週身的肌肉正在慢慢地放鬆下來。長長的擁抱之後,他終於推開了她,退後到離她三步之遙的地方。然後,他直視著她琥珀色的漂亮眸子,真誠地道:「替我向老師說聲對不起。」

  「這聲對不起,你應該對我說才是。」薩賓娜牽強地扯起唇角,漾出一絲苦澀的笑。  

  「對不起。」何其摘下漁夫帽,深深地向她彎下腰去。他能夠說的……就只有這一句而已了。  

  薩賓娜沒有再說話。也許,她已經無話可說了;也許,今天晚上,她終於學到了一件事情:原來天才……也是會失戀的。  

  當何其和金髮美女共處一室時,商詩詩正和金髮帥哥愛倫坡一起對著一盆火鍋大眼瞪小眼。  

  「只有我們兩個人吃……不用點這麼多吧?」詩詩看著擺了滿桌的魚丸、蝦子、蛋餃,以及N種叫不出名字的火鍋食品,突然間覺得有些頭暈目眩,腦海裡隱隱閃過一個詞語,叫做「鴻門宴」。這一餐……目的恐怕不單純吧?會不會是愛倫坡想炒了她,所以先用這一頓來填飽她的肚子,然後再送她上西天、讓她做個飽鬼?想到這兒,她急中生智,連忙掏出手機,「要不這樣吧,我找同事們出來一起吃?」滿眼期待地望著愛倫坡。  

  「只要你願意,我當然無所謂咯。」愛倫坡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詩詩剛想松上一口氣,只聽得他又道,「反正還有明天嘛。」  

  「明、明天?」她剛剛擦乾淨的冷汗再度滑下額頭。  

  「如果明天不行的話,後天也可以啊。」愛倫坡笑得十分善解人意,「反正我們有的是時間。」  

  「我們……有的是……時間?」詩詩有些反應不過來。捧著大如斗的腦袋想了好一會兒,才戰戰兢兢地問道,「坡經理……哦,不是,是保爾經理,你的意思是不是——我們一定要單獨吃飯?」  

  「我的意思是,我們應該兩個人吃飯,而不是『單獨』。」愛倫坡滿以為自己的中文造詣很高,於是笑瞇瞇地糾正她的邏輯錯誤。  

  聽了這話,詩詩摸了摸鼻子,再用力眨巴了兩下眼睛,嘴唇開了又合,心裡鬥爭了千萬次,終於還是選擇不說話了。因為,有某種不祥的預感驀然從心底的角落裡跳出來:這外國帥哥……該不會是想追求她吧?  

  「不會吧……難道他就是我的紅鸞星?」詩詩小聲地自言自語道。這個想法比要炒她魷魚更讓她覺得不寒而慄!雖說她已經老大不小了,又深切地渴望著長期飯票的到來,可是……可是她要的不是外國人啊!她的這顆紅鸞星要是不幸動在了愛倫坡身上,那……那別人怎麼辦?詩詩胡亂地想著,腦中模糊地閃過某個人的影子:那人身穿福爾摩斯式的長風衣,頭上卻戴著與之極不相稱的漁夫帽……「啊!」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就像一場白日噩夢,令她不禁驚叫出聲來。

  「你沒事吧?是不是被熱水燙著了?還是被火星濺到了?」愛倫坡立即湊上前來,漂亮的藍眼睛凝視著她,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沒……沒有啦,我只是被鬼影子嚇到而已。」詩詩呵呵假笑,紅暈卻不自主升上了臉頰。奇了怪了,她為什麼要臉紅?都說了是鬼影子了!她抓過一邊的冰凍汽水,「咕咚咕咚」猛灌了大半杯下去。頰上的溫度好不容易才降下去一點,愛倫坡卻仍不肯放過她,體貼地建議道,「你臉好紅,不如我送你去看醫生?」  

  「不……不用了,我沒病,我很好。」她連忙搖手。看醫生?太誇張了吧?  

  「可是你的臉真的好紅。」愛倫坡堅定無比,眼中的擔憂之色比海洋還要深邃。  

  「我……我健康嘛,呵呵。」詩詩假笑得都快沒力了。這老外如此熱情澎湃,還真是挺嚇人的;難道說……她那該死的預感竟然要成真?難道說……這外國帥哥什麼都好,卻是個近視眼,而且近視嚴重到看上了她?  

  幸而這時水開了,火鍋裡的食物沸騰歡跳起來,拯救詩詩於尷尬之中。  

  一席無話。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裡,詩詩彷彿跟火鍋裡的魚丸肉丸們有仇似的,埋著頭一個勁地猛吃。心裡想著:只要塞住了嘴,那麼不說話也是可以被原諒的哦?  

  而愛倫坡卻沒有吃多少。自始至終,他都保持著良好的紳士風度——如果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別人的吃相也算是紳士風度的話。  

  當詩詩把最後一顆肉丸塞進嘴裡,就像期末考試考完了最後一科,她立刻如蒙大赦地站起身來,舉手高叫:「買單!」  

  愛倫坡仍是看著她,臉上的表情除了笑還是笑。那笑容熱乎得像火鍋湯,粘膩得像火鍋醬。詩詩只覺得一陣頭皮發麻,跺腳催促:「服務生!」  

  賬單來了,愛倫坡先一步伸手接過,「我來付賬,哦不,是買單。」他認真地學習她剛才說過的習語。

  「不,我來!」詩詩疾聲厲喝,阻止他掏出錢包的動作。見他抬起頭來、詫異地看著她,她頓時尷尬地漲紅了臉,「那個……因為我吃得比較多,而你都沒怎麼吃……所以還是我來付比較好……」說著說著,見愛倫坡用一種頗為有趣的目光瞧著她,她又不好意思地閉上了嘴。  

  結果這一餐仍是愛倫坡請的。他的理由很簡單:他沒有讓女士付賬的習慣,也不允許自己有這樣的習慣。

  這一點又令詩詩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另外一個傢伙:身上永遠帶著不超過五十塊錢,所謂的「請客」就是路邊攤的熱狗和奶茶,風衣裡倒是儲備著一大堆零食,以便隨時拿出來充飢解饞。這麼一比較,愛倫坡與「那個傢伙」可真是雲泥之別呵,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可是……可是不知為什麼,她好像還是跟「那個傢伙」一起吃飯比較開心呢。儘管坐在路邊公園的冰冷長凳上,把快要落山的月牙兒和快要升空的太陽當做「浪漫」的燭光,還有呼嘯的北風做為「柔美」的背景音樂……可是她的心,卻沒來由地感到溫暖;她的笑容,也釋放得那樣自然。  

  此時此刻……「那個傢伙」在幹什麼呢?那麼無聊的一個人,八成也不會在做什麼有趣兒的事吧?詩詩想著,不自覺地腳下一滑,在台階上打了個踉蹌。  

  愛倫坡連忙伸手扶住她,「你沒事吧?」他的手勢溫柔,而且沒有任何要乘機佔她便宜的跡象,稍稍地扶了她一下後便立即放開。  

  「沒、沒事。」她紅著臉道。真是的,剛才為什麼會想「那個傢伙」想到失神呢?倒平白給了愛倫坡英雄救美的機會了。  

  「鴻門宴」之後,詩詩的噩夢並沒有就此結束,相反的——  

  「我們去看電影怎麼樣?」從火鍋店走出來後,愛倫坡興致盎然地提議。  

  「我……我聽不懂英語的!」詩詩連忙大叫。她從來沒有一刻像此刻這樣自豪自己聽不懂英語。  

  「我可以陪你看中文電影,我大致上看得懂。」他體貼地補充。  

  「我……我很困!」詩詩立即打了個哈欠。  

  「那……我用車送你回家?」  

  「不用了,車站就在……那邊!」詩詩把眼一閉心一橫,手隨便往街對面的某個車站一指。不管了!大不了今天晚上叫計程車回家。  

  「哦。」愛倫坡點了點頭,先前一直熱情高漲的藍眼睛裡此刻終於閃現出一絲失落,「那……至少讓我送你過馬路吧。」  

  如此小心翼翼、誠惶誠恐的要求,當下把詩詩給堵得說不出話來了。她望著愛倫坡,只見他的表情真切而誠懇,眼中還帶著幾分欲言又止的落寞。她只好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說不定……愛倫坡並不是想追她,只是想展現一下紳士風度而已呢?也許,是她會錯意了吧?多希望……是她會錯意呵。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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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21 15:24:04

第6章(1)  

  「女人的直覺……果然是該死的準啊。」  

  這是詩詩第二天走進公司後所說的第一句話。  

  她死瞪著一大早就被放置在自己辦公桌上的一束淺黃色的野薑花,完全陷入無語狀態。吃飯、看電影、送花……追求女人的慣常手段悉數上陣;唉……看來那個愛倫坡這次是真的對她起了追求之心了。  

  「有沒有搞錯?才上任第二天就泡妞……你算哪門子經理啊……」她癱軟地伏在桌上,哀聲自語。突然身後響起一聲嘹亮的呼哨,接著是一句標準的美語,「GOOD  MORNING!」是愛倫坡。  

  一聽到這個聲音,詩詩頓時如臨大敵,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進入高度警戒狀態。她硬著頭皮轉過身,沖愛倫坡擠出一個勉強的微笑,「早……早上好,經理。」  

  今日愛倫坡換了身深色法蘭絨西裝,粉紅色襯衫配上藍灰條紋領帶,看上去倜儻瀟灑,風度翩翩。他走到詩詩的桌前,笑著道:「很可愛的花。」  

  「對……哦,很可愛的花。」他用不著這麼自賣自誇吧?詩詩有些哭笑不得。  

  「你喜歡嗎?」  

  「還……不錯。」她尷尬地咧著嘴。  

  「那就好。」愛倫坡滿意地點點頭,款款轉身走進專屬辦公室去了。門板關上的同時,詩詩立刻一秒鐘也不耽擱地站起身,捧起花,衝向——垃圾桶!  

  她快速把花塞入垃圾桶中,踩了兩腳,又在上面蓋了幾張打印紙以掩人耳目,嘴裡不停念著:「老天保佑,菩薩保護,這次紅鸞星動不算數啊,這個機會我留著下次用行不行……」正在這個時候,高跟鞋聲「篤篤篤」由遠而近地傳來,原來是「銷售部之花」——孫巧巧姑娘大駕光臨了。  

  隨著孫巧巧而來的,還有銷售部的其他三名女同事。詩詩與她們一向沒什麼交情,交惡倒是有過那麼幾次。見她們進來,她只當沒看見;倒是方纔那束花讓她有些心虛,她吐了吐舌頭,回到座位上,隨手拿過一份文件翻看著。

  可惜這個孫巧巧卻並不打算遂她的意。她腰肢款擺地扭到詩詩的辦公桌旁,整個身子拗出垂柳一般的窈窕造型,七厘米高的尖細鞋跟往地面上輕輕一跺,其餘三女立即領命而動,一個接一個湊了過來——  

  「巧巧姐,好漂亮的鞋子啊!剛才進電梯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了!」A女一臉諂媚。  

  「是啊是啊,你看上面的水鑽,一顆顆又大又閃,簡直能把人的眼睛晃花了!」B女羨聲附和。  

  「巧巧姐,這雙鞋是LV的吧?我剛聽說LV在本市開了一家旗艦店——整個內地就這麼一家喔!」C女適時報上品牌名稱,抖包袱的時機把握得恰恰好。在她說完最後一個字之際,孫巧巧也狀似不經意地用性感語調低喃出,「NEW  ARRIVAL——雖然比巴黎倫敦慢了半拍,但我也知足了,至少這間辦公室裡沒別人穿哦。」說著掃了一眼詩詩穿著大頭娃娃鞋的腳——嘖嘖,這麼大的人了還穿這個,她平時SHOPPING都去兒童商店嗎?  

  詩詩此刻真恨不得自己的耳朵上能長個消音裝置,可以自動過濾掉孫巧巧那煩死人的炫耀話語。買了雙名牌高跟鞋而已,很稀罕嗎?她就是喜歡可愛型的大頭娃娃鞋,不行嗎?  

  詩詩很想當做沒聽見地繼續伏案工作,但孫巧巧的聒噪之聲仍然在耳邊滔滔不絕地響著。她不勝其擾,鬱悶無比,卻不敢發作,手裡握著的圓珠筆幾乎要被她拗成了S型。  

  正在這個時候,她眼角忽地瞥見窗外掠過一頂熟悉的漁夫帽。頓時如同見到救星一般,她站起身來興奮地大叫:「何其!」  

  門外的人正是何其。他聽見她叫他,停下腳步猶豫了片刻,還是走了進來。蒼白的臉上,竟然有幾分赧然的紅暈,「早。」他掀了掀漁夫帽,靦腆地衝她微笑。  

  「早!你昨晚沒睡好嗎?黑眼圈這麼明顯。」詩詩見了他大為高興,不自覺地就伸手去拍他的肩頭;沒料想這一次,他卻退後了一步,堪堪避開了她的手。  

  「怎麼了?」詩詩一愣。  

  「……沒什麼。」何其搖搖頭,臉上的表情十分複雜,有尷尬,有退卻,還有幾分……難得一見的羞怯之情。他不自然地搓著兩手,站在原地看了她半晌,突然丟下一句,「你忙吧,我中午找你。」便轉身快快地逃了開去。

  何其……怎麼了?看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竟然好像是……在害羞似的。詩詩望著他迅速離去的背影,心中迷惑不解。  

  好不容易挨到了午休時分。詩詩實在不願意再去員工餐廳聆聽孫巧巧無休止地吹噓她那雙新鞋;同事們前腳一走,她後腳就端了杯咖啡,偷偷往心理咨詢室去了。  

  午飯時間,辦公室裡靜悄悄的,只有時鐘在滴答作響。她正要轉動門把兒,卻聽得後頭傳來「吱呀」一聲,門開了——經理辦公室的門開了。只見愛倫坡一手勾著西裝外套,另一手扶在門框上,以一種廣告男模般帥氣的姿勢向她發出邀請:「詩詩,中午一起吃飯怎麼樣?」  

  詩詩的臉頓時垮下來,「經……經理。」  

  「我在等你的答案。」愛倫坡一臉誠懇加期待。  

  「我在……減肥,喝咖啡就夠了。」詩詩舉了舉手上的咖啡,假笑道。  

  愛倫坡點了點頭,轉過身正要走,突然又像想起了什麼似的折了回來,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問道:「你只喜歡野薑花?」  

  「呃?」  

  「百合怎麼樣?海芋?玫瑰?」  

  「百合?海芋?玫瑰?呵呵……」詩詩繼續假笑,就是不回答他的問題。因為她知道,今天她的答案將會在明早擺上她的辦公桌。  

  正在兩人傻乎乎地大眼瞪小眼的時候,心理咨詢室的門打開了。何其緩緩走了出來,見愛倫坡和詩詩像兩株稻草人似的紮在門口,正在四目相對。他先是愣了片刻,隨即露出了有幾分艱澀的笑容,「怎麼,不去吃飯?大家都在減肥嗎?」

  沒想到愛倫坡看見何其,雙眼頓時放出希望之光,「何醫師,我正有事要找你談呢。一起吃飯吧,我請。」

  有事要談?什麼事?詩詩心中立刻升起警戒。  

  愛倫坡渾然不覺地繼續說:「我發現自己愛上了一位東方女性,就像是你們中國人經常說的那個……『緣分』吧,我第一眼見到她,就覺得和她很有『緣分』。所以,我希望你能給我一些愛情方面的專業建議,比如怎樣向她表達我對她的——」  

  「你們不是要去吃飯嗎?我也去!」詩詩大聲喝斷他的話。開玩笑,這種非常時期,這種非常話題,她怎麼可以放任愛倫坡與何其單獨相處、然後任由他在何其面前信口雌黃?!  

  此言一出,愛倫坡與何其都詫異地看著她,「你不是在減肥嗎?」愛倫坡問。  

  「我……我可以吃蔬菜,蔬菜對減肥有好處嘛。」詩詩臉上笑得像一朵花,背上冷汗卻嘩啦啦地流淌,幾乎要滲透了衣料。  

  「我沒意見。」愛倫坡紳士地點點頭,轉向何其徵求意見,「你呢?」  

  在這一瞬間,何其臉上閃過一種頗不是滋味的表情。他看向詩詩,見她目光渴盼地望著他,似乎正在期待著他點頭。他的心頭驀然有某種苦澀泛了開來:看樣子……她很希望和這位英偉帥氣的外籍上司一起用餐吧?  

  苦澀的感覺如同漣漪一般,淺淺地一圈接著一圈,在他胸臆間緩緩地蔓延開來。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直到那漣漪逐漸消失了,才命令自己漾開一個無所謂的笑容,「好呀,反正有人請,我這個吃客當然是沒意見咯。」  

  三個人的午餐,令人食不下嚥,如坐針氈。  

  詩詩沒精打采地用叉子撥拉著盤子裡的蔬菜色拉,一雙眼珠兒骨碌碌地偷偷轉向自己的右側:只見愛倫坡風度翩翩地切割著盤中牛排,就像是一位在為自己的病人做手術的外科醫生,神情是那樣的冷靜超然,動作是那樣的四平八穩。

  看他此刻倒挺正常的,該不會下一秒鐘突然冒出一句「我喜歡的人是商詩詩」之類的瘋狂話語吧?她怕怕地想著,又將眼光調向自己的左側。只見「那個傢伙」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大口咀嚼著盤子裡香噴噴的培根卷,連看也不朝她這個方向看一眼。  

  第二次比較的結論出來了:愛倫坡和「那個傢伙」之間仍然是——雲泥之別。  

  詩詩很是鬱悶:唉……為什麼會這樣呢?她希望是「雲」的那個人卻偏偏是「泥」,而且是扶不上牆頭的爛泥,就知道埋頭傻吃,也不懂得要稍微察言觀色一下。而她右手邊的這位英俊帥氣、風度絕倫的愛倫坡先生這會兒已經放下了刀叉,優雅地舉杯抿了口紅酒,看來漱完了口就有話要說了!  

  果然——  

  「何醫師,根據你以往的經驗和研究,一般的東方女性是不是都不太容易接受異國戀情的發生?」愛倫坡的問題可勁爆了,直奔主題,害詩詩剛吃下肚的一口色拉險些從嘴裡噴出來。  

  她連忙大聲地咳嗽著,沖何其拚命使眼色。可何其渾然未覺,他慢條斯理地吞下最後一口培根,思忖了片刻,開口道:「不會啊,據我所知現在的東方女性思想都很開通豁達,對異國戀情並不會存有什麼負面的心理障礙。」

  不是吧?他這是哪門子歪理邪說?不說別人,她就有很大的心理障礙啊!詩詩聽得銀牙暗咬,不祥的預感再度浮上心頭。  

  果然,愛倫坡聽了何其的話大為高興,連忙趁熱打鐵地又問:「那麼,你說——她不願意接受我的原因到底是什麼呢?」  

  「你口中的『她』是指誰?」何其揚眉。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嘩啦」一聲,桌上的高腳杯翻倒了,杯中的酒紅色液體盡數灑在了愛倫坡高級筆挺的西裝褲上。  

  沒有人知道這酒是怎麼灑的,只有詩詩的反應特別快,急忙跳起身來叫道:「哎呀,經理,你看你怎麼這麼不小心?要知道紅酒的污漬可是很難洗掉的,趕快上去換套衣服吧!」  

  就這樣,在根本不知道誰是倒翻紅酒的「幕後黑手」的情況下,一臉無辜的愛倫坡先生終於被「遣送出境」。

  一看送走了瘟神,詩詩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她連忙一把揪住何其的袖子,小聲地警告他:「你別亂說話啦!」

  「我只是說事實。現在跨國婚姻的比率很高呀。」何其無辜地眨眨眼。  

  「事實你個頭啦!你知不知道,那老外想追我?!」詩詩就快被他氣死了,原來這傢伙不僅是爛泥,還是塊笨到極點的榆木疙瘩!  

  「是嗎?」他問得很是輕描淡寫。  

  「當然是!」詩詩氣急敗壞地敲著桌面,其實最想敲打的是何其的笨腦袋,「他昨天請我吃飯,約我看電影,還想送我回家,今天早上又買了一大束花送給我——」  

  「他送你花?」何其打斷她的話,眉頭略略皺了起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當然,不然你以為我閒著沒事幹,特意買把野薑花來自我陶醉一番嗎?不過幸好,那『罪證』已經被我扔到垃圾桶裡去了。」  

  「你……扔了?」他的神色開始變得古怪。  

  「難道我還留著,找個花瓶把它插起來,再給它澆點水?拜託,我又不是嫌命太長了!這件事要是被孫巧巧那群女人知道了,到時候我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詩詩想到孫巧巧那張永遠都在說個不停、口水也噴個不停的毒嘴,不禁打了個寒戰。  

  「野薑花啊……」何其有些恍惚。他只是自顧自地喃喃自語著,似乎根本沒把詩詩的話聽進去。  

  「喂,你怎麼了?心不在焉的。」詩詩奇怪地看著他,只見他臉色異樣,目光呆滯。她不禁伸出手去探他的額頭,「生病了嗎?蔫得像脫水白菜似的。」  

  何其直覺地往後一躲,「嘩啦」一聲,悲劇再度上演——詩詩的手肘撞翻了桌上的番茄醬瓶。瓶子翻倒在地,裡面殷紅粘稠的醬汁濺出來,很公平地在詩詩和何其的身上各灑了一半。  

  「啊!」詩詩跳起身來,驚慌地抓了面紙想去擦,誰知腳下卻不偏不倚地踩上了滾圓的番茄醬瓶身,她的身體驟然失去平衡,整個人向前撲跌而去——  

  「救命——啊!」這最後一聲「啊」喊到一半,突地戛然而止。詩詩以空中飛人的姿勢「撲通」跌入一個懷抱裡。

  好熟悉的風衣,好熟悉的味道……她抬起頭,正正對上一雙好熟悉的眼眸——  

  「何其?」她眨巴了兩下眼睛,愣了。  

  從半空中接住了她、使她免於摔跌之苦的人——是何其?  

  他是什麼時候從座位上站起來的?又是什麼時候飛身過來將她抱了個滿懷?此時此刻,她確確實實地跌在他懷裡,身軀與他緊緊相貼。而他雖然看上去蒼白又羸弱,雙臂環抱她的力量可是一點兒也不小呢……一股陌生的熱流猛地竄過心頭,詩詩的臉驀然紅了起來。  

  「商詩詩,你該減肥了,抱起來重得像個秤砣。」何其笑看著她癡呆的表情,朝天翻了個白眼,「你到底還要壓我壓到什麼時候?我的手快斷了。」他邊說邊試圖把自己的手從她的腰肋和牆壁之間抽出來,奈何詩詩只是傻呆呆地看著他,整個身子的重量依舊毫不客氣地壓在他手上,一點兒也沒有要自力救濟的意思。  

  「喂,你傻啦?」  

  詩詩不回答。她的確是傻了。為什麼自己……竟會有這種感覺?當他的雙臂環住她的腰身時,為什麼……會有像過電一般喜悅而又戰慄的感覺呢?他的身子明明那麼瘦弱,為什麼……她卻會產生了想要一直依靠下去的感覺呢?她不可思議地瞪著何其,眼前的何其還是何其,但何其……卻又不再單純地是何其了。  

  「我完了……」詩詩聲音沙啞,面色慘白,像病入膏肓的絕症患者。  

  見她這副模樣,何其有些慌了,「你……沒事吧?是不是撞傷了哪裡?我看看。」說著關切地湊近她的臉。

  「我沒事!」詩詩突然大叫一聲,用力地一把推開他,「我去洗手間!」然後以百米跑的速度飛快地逃離了員工餐廳,就好像身後頭有幾百頭狼在追趕似的。  

  何其被她推得一個趔趄,身子像不倒翁似的晃了幾下;等他終於站穩的時候,詩詩已經跑得不見蹤影了。

  「搞什麼……」他被她奇怪的舉動弄得一頭霧水。搖搖頭坐下來,準備再度享用香噴噴的美食,手臂的肌肉卻驀然抽痛了起來,像是不允許他刻意忽略剛才的那一個擁抱。何其痛得齜牙咧嘴,拚命甩著手臂,不知不覺地,臉上卻逐漸起了紅暈。  

  「真是的。」他嘟嘟囔囔地抱怨著,「野薑花哪裡是可以隨便買得到的?我摘了好久呢……那個沒常識的笨傢伙……」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風衣上那一坨番茄醬留下的痕跡,那紅色鮮艷刺目得令他無法忽視。看著看著,他突然覺得那紅痕幻化成了雞心的形狀……他不禁用手蘸了一點兒放到嘴裡:噫,好酸,卻又……好甜。  

第6章(2)  

  「完了,完了,我這次是死定了,而且一定會死得很難看!」  

  商詩詩邁著小碎步,低聲哀號著衝進洗手間。她拉開一格單間的門,一屁股坐到馬桶上。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是他呢?!」詩詩雙手胡亂地扯著旁邊架上的一卷衛生紙,紙巾越扯越長,越扯越亂;就像她此刻的心情一樣,也是越理越亂,「人家愛倫坡雖然是個老外,可是他長得帥,又有錢,又有社會地位,想想也不算很差啊!我……我雖然不想讓紅鸞星動在他身上,但是……但是老天爺你也不能隨隨便便替我安排個男人啊……」

  「他……那個傢伙哪裡好啊?長得又不怎麼帥,又沒錢,穿著也沒品位,老戴著一頂那麼難看的帽子……他又貪吃,又無聊,身上老不帶錢——這倒也算了,他……他還隨身帶著食物耶,簡直就跟個鄉下人一樣!」詩詩坐在馬桶上捶胸頓足,唉聲歎氣,「那個傢伙……缺點一大堆,優點沒一個!真不明白我為什麼會對他有感覺……」想到了剛才令她「有感覺」的一幕,她不禁又臉紅起來,腰間彷彿又傳來了酥麻感,令她呼吸急促,心跳加速。  

  「啊……我完蛋了,我該不會是……真的喜歡上那個傢伙了吧?天啊,我怎麼會這麼不爭氣……他只不過是小小地『扶』了我一下而已,我就變成這副樣子……」她雙手掩面,真恨不得埋頭痛哭一場。可是不知為什麼,心頭的甜蜜感就像是故意要與她作對似的,一浪接一浪勢不可擋地向她湧來。她越抱怨,越覺得自己的話和自己的想法自相矛盾;越矛盾,就越忍不住抱怨。她手裡不住地拉扯著那卷捲筒衛生紙,拉出來的紙巾長長地拖到地上。終於,自作孽不可活,整卷衛生紙都掉了下來,纏住她的雙腳。  

  「倒霉!人要是倒霉起來,連衛生紙都要和你作對……」詩詩哀歎了一聲,認命地低下頭去撿拾。然而她的頭一低之下,便再也沒有抬起來。  

  因為——透過廁所單間的隔板與地面之間約二十厘米的空間,她竟清楚地看見了隔壁的入廁人……的一雙鞋!這雙鞋有著尖細的高跟,上面鑲著閃閃發亮的水鑽——她認得這雙鞋叫做LV;而這雙鞋的主人叫做——孫巧巧!

  完——蛋——了!  

  這下才是真的完蛋了!難道剛才她自言自語時所說的話,全都被孫巧巧一字不差地聽了去?!  

  詩詩此刻簡直連一頭撞死的心都有。天,為什麼偏偏是孫巧巧?!孫巧巧是她工作上的競爭對手,私底下的冤家仇敵,是每次見面都恨不得撲上來咬她一口的凶悍母老虎外加本公司最大最全的八卦收集站!她的秘密如果不幸落到這個女人的手裡……嗚呼,後果簡直不堪想像!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詩詩連歎氣的力氣都沒有了。她全身無力地一步一步挪出洗手間,雙腿像灌了鉛一般沉重。沒過幾秒鐘,孫巧巧也出來了。她見到詩詩,仍然是一臉要死不活的假笑,「呀,詩詩姐,這麼巧?在廁所門口也能碰上你。」

  詩詩現在哪兒還有心情跟她扯這些廢話,直接衝上去扯住她的袖子問:「我問你,你是不是全聽見了?」

  「全聽見了?聽見什麼?」孫巧巧詫異地張大了嘴,彷彿不明白她到底在說什麼。她不緊不慢地在盥洗池裡洗完了手,再慢條斯理地放到烘手機的下方烘乾。突然,她扭過頭,對詩詩嬌媚地眨一眨眼——  

  「不就是愛倫坡喜歡你,你喜歡何其嗎?這麼簡單的三角關係,傻瓜也聽得出來啊!」說完了她掩嘴呵呵嬌笑,笑得花枝亂顫,笑得地動山搖。  

  詩詩眼前一陣發黑,差點沒昏倒在洗手間門口。  

  「蘇黎,怎麼辦?我完蛋了……這次是真的完了,徹底完了……」  

  垂死的哀號在音樂嘈雜的「黑匣子」酒吧裡顯得異常的不協調,直直鑽入吧台邊一名卷髮美女的耳朵裡。

  卷髮美女蘇黎已經很有耐性地聽她哀嚎了半個鐘頭了,再聽下去,今晚喝進肚裡的酒只怕要全數吐出來。她終於忍不住了,開口道:「詩詩,根據以往我對你的瞭解,你好像每隔一個禮拜就會完蛋一次哦。你能不能大發慈悲地直接告訴我,你這一次又是因為什麼而完蛋了?」  

  商詩詩以爛泥一般癱軟的姿勢趴在吧台上,表情十分的絕望,「我……戀愛了。我喜歡上一個男人。」

  吧台內側正在搖動雪杯的調酒師驀然間停下了動作。  

  「戀愛?」蘇黎覺得這事兒實在有趣極了,她挑了挑眉,「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上個月你才和郭天衡分手。」

  「……而這個月就開始紅鸞星動了。」這句話說得咬牙切齒。  

  「紅鸞星動是好事啊,幹嗎哭喪著臉,一副好像別人欠你二百萬的樣子?」  

  「因為……」詩詩說不下去了。如果說出來,蘇黎一定也會覺得她很愚蠢吧?一定也會嘲笑她挑選男人的眼光很差吧?放著英俊多金的老外上司不要,卻偏偏喜歡上了「那個傢伙」!  

  那個傢伙呵……  

  今天一整天她都膽戰心驚的,看到孫巧巧走近心理咨詢室她就發狂;看到孫巧巧走近經理室她就發火。她的眼睛每一分每一秒都死死地盯住孫巧巧,生怕她會去向愛倫坡或者「那個傢伙」打小報告。  

  而這種時候,「那個傢伙」在做些什麼呢?他仍然是在沒心沒肺地混著日子、殺著時間吧?餓了就吃點風衣裡儲備的零食,無聊了就在大馬路上隨便抓個人胡言亂語一通——就像當初對她那樣;他又哪裡會知道她對他的感覺呢?就算他知道了,八成也會嚇得一頭栽倒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來吧?  

  何其……他可實在不是能個與之共譜浪漫戀情的好對象啊!他不像愛倫坡,他一點都不溫柔、不體貼、不紳士,更不會對女伴噓寒問暖,殷殷垂詢。她甚至懷疑他的腦袋裡根本就沒有長那根叫「戀愛」的神經!別忘了,今天她不小心摔到他懷裡的時候,她是臉紅心跳不能自已,可他卻一個勁地嫌她重得像秤砣!唉……對這種愛情白癡,她能抱什麼希望?詩詩一想到這一點就鬱悶不已。  

  「詩詩?」蘇黎歪著頭欣賞她傻愣愣的樣子,然後嬌笑道,「現在我相信你是真的在戀愛了。」要不然也不會像那樣發呆到地老天荒,「那個幸運的男人是誰?我有沒有榮幸知道他的名字?」  

  「不能告訴你。」詩詩頭搖得像撥浪鼓,「你會笑我的。」  

  「我保證不會。」蘇黎表情認真,甚至還舉起了一隻手,做出發誓的樣子。  

  「真的?」她狐疑地看著她。  

  「怎麼,信不過我?這樣吧,調酒師,給我十杯龍舌蘭。」就見蘇黎帥氣地打了個響指。  

  而吧台內側的金髮美女調酒師也酷得要命,冷冷吐出一句:「一千二,美金。結賬時掏得出錢的話,我就調。」說著抄起酒瓶,皓腕一抖就開始工作。  

  不……不是吧?十杯龍舌蘭?!詩詩被她們倆玩命的架勢給嚇壞了,連忙扯了扯蘇黎的袖子,低叫道:「你瘋了嗎?十杯龍舌蘭耶!會喝死人的!再說這調酒師擺明了是獅子大開口,敲詐……」她話說到一半,金髮美女琥珀色的眸子裡射出足以凍死人的寒光,如刀鋒一般向她掃了過來。  

  詩詩嚇得立刻閉上嘴。哇……這是什麼霸王酒吧?調酒的居然比顧客還囂張。  

  十杯龍舌蘭很快就調好了,一溜兒排開放置在吧台檯面上。這陣勢很是嚇人,自打「黑匣子」酒吧開業以來,還未曾見有哪個顧客點過這麼多烈性酒;一時之間人群圍攏了過來,酒友們都瞠大了眼睛,等著看這幾個弱不禁風的美女如何擺陣鬥酒。  

  蘇黎甩了甩捲曲的長髮,風情萬種地環視了一下周圍的男人們,嫵媚地笑道:「請在座的各位都替我做個見證,如果待會兒我朋友跟我說話時,我忍不住笑了,那麼這十杯酒——我一個人全包了。」  

  此言一出,人群嘩然。看不出這麼一個嬌滴滴的大美女……居然是女中豪傑啊!  

  詩詩也嚇了一大跳,連忙出來打圓場:「蘇黎,我相信你,這酒不用喝了——」  

  「誰說不用喝?」金髮美女冰霜一般的聲音打斷她,「這酒是我花了心思調的,誰敢不喝,我灌也要灌到他嘴裡!」

  人群再度「嘩」的一聲,又是一個女中豪傑啊!  

  詩詩縮了縮脖子,不敢再說話了。不知為什麼,她竟害怕起這位有著美麗琥珀色瞳仁的女調酒師來。她看她的眼神好冷峻,神情態度也非常之不友善;那雙原本該是很迷人的眸子裡,卻總是閃現出某種……恨意,強烈的恨意。

  「詩詩,你可以說了。」蘇黎優雅地揚了揚手。  

  「說……說什麼?」見周圍的人都睜大了眼睛好奇的看著她,她不由得害羞窘迫起來,索性開始裝傻,「我……忘了。」  

  人群頓時發出一陣噓聲,有人叫了起來:「真沒勁!」  

  蘇黎歪著螓首,笑盈盈地警告道:「詩詩,不許耍賴哦,不然這酒就歸你咯。」  

  詩詩尷尬地漲紅了臉。眼下的局面,是否可以被叫做「騎虎難下」呢?在這一刻,「黑匣子」酒吧裡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安靜,上百雙眼睛齊刷刷地盯著她的一舉一動,每個人都在等著她開口說話——更確切點說,他們是在等她說完了好欣賞美女蘇黎喝酒的撩人美態。  

  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就算現在她想挖個地洞用「土遁法」逃離,看來也是不成的了。好吧,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要死便死得痛快壯烈些!詩詩深吸了一口氣,然後——  

  「說就說,誰怕誰啊?我喜歡的那個男人,就是這間酒吧以前的調酒師何其!你們都見過了!就是那個一天到晚穿著灰色風衣、戴著一頂超級難看的漁夫帽、身上瘦不拉嘰、面無四兩肉的笨蛋傢伙!」她一股腦兒地把肚子裡的話「哇啦哇啦」全都吼出來;然後,全場肅然靜默。  

  這一席話所帶來的效果是驚人的。  

  酒吧裡的每一個人都拿看史前怪物的眼光看著詩詩;有些認識男主角何其的酒客,唇邊還泛起了曖昧而有趣的笑容。只有兩個人例外——  

  蘇黎愣住了,結結實實地愣住了。她不可置信地瞠圓一雙美目瞪住詩詩,好半晌才嚥了口唾沫,困難地開口:「果然……是他呵……」  

  「果然?」詩詩不明白她的意思。  

  「這酒我喝了!」蘇黎的聲音驀然提高了一個八度。只見她利落地端起一杯酒,頭一仰就猛灌下肚。喝完了抹一把嘴,竟突然高聲大笑了起來,「哈哈,我不該問的……我早該想到的,我早該想到的啊!」  

  這句「我早該想到的」重複了兩遍,所有人都愣住了。因為連傻瓜也看得出來:蘇黎此刻的情緒……非常非常地不對勁!  

  「蘇黎,你怎麼了?」詩詩上前去要拉她的手,卻被她猛力甩開。蘇黎的臉上飛快地升騰起微醺的紅霞,她甩了一下長髮,拿起另一杯龍舌蘭,沖圍觀人群舉杯示意,嘴裡高叫著,「我還要喝!」  

  「不准喝!」  

  又是一聲擲地有聲的呵斥!而聲音的主人不是別人,正是——吧台後的金髮美女調酒師!只見她上前一把奪過蘇黎手中的杯子,自己仰頭喝了下去;然後把空杯子摔在地下,面無表情地迸出一句話:「我調的酒,誰也別糟蹋了,我喝。」

  此時人群已經連驚詫的「啊」聲都發不出來了;他們一個個張大了嘴,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位酷到極點的外籍美人。

  「你是誰啊?我點的酒,憑什麼要讓給你喝?」蘇黎已經完全醉了,瞇著一雙醉眼,挑釁地對她吼。

  「白癡。」兩片刀鋒似的薄唇低聲吐出不屑的話語,金髮美女冷冷地把臉轉向吧台內側。這時詩詩連忙衝上去扶住蘇黎,不讓她再發酒瘋;轉頭再看向那金髮女子時,竟然發現她一手拎起了擺在酒櫃上的酒瓶,用力拔開瓶塞向後一拋,然後高仰起頭——將烈酒整瓶往嘴裡灌去!  

  「不……不會吧?」這女人發瘋了嗎?!詩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金髮美女三兩口就喝完了整瓶酒,把瓶子「哐啷」一聲砸在吧台上。然後,她將冰山一般的眼光轉向詩詩,薄唇微撇,語帶挑釁地低聲問出:「換了是你,你敢嗎?」  

  詩詩呆住。半晌,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我哪兒敢哪?」言畢,她一把架起醉醺醺的蘇黎,邊往外跑邊衝門口大聲喊道,「計程車!計程車!」  

  嗚呼……這間酒吧裡全是瘋子!她一秒鐘也不敢再這裡多待了!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8-21 15:26:06

第7章(1)  

  「愛情它不是病,愛起來要人命,就像千萬隻蟲鑽進我心裡……」  

  夜闌珊,人未靜。美女蘇黎的複式豪華小別墅裡,不斷傳出荒腔走板的夜半歌聲。  

  蘇黎喝醉了。短短一個月內,這是她第二次喝得如此爛醉如泥、神志不清。剛才替她開門時,從管家到女傭,所有人都結結實實地嚇了一大跳:喝醉酒的她渾身上下又髒又臭,長髮篷亂,腳步趔趄。身旁攙扶著她的,是一名身材嬌小的紅髮女子——她的身上也沾滿了酒氣,但神志卻是清醒的。  

  歷經了大約一個小時的折騰以後,蘇黎終於在傭人的幫助下換下了酒氣沖天的髒衣服;洗完了澡,她身上套著絲綢睡袍,大咧咧地癱倒在寬大的真皮沙發裡。她的狀態一度平靜下來,讓送她回家的詩詩以為她已經酒醒了。然而,短暫的平靜過後,卻是更令人哭笑不得的二度發作——  

  「讓我們蕩起雙槳,小船兒推開波浪……」蘇黎用力揮舞著雙手,嘴裡唱個不停。絲綢睡袍的衣領歪了,繫帶散了,七歪八扭地掛在身上。  

  詩詩坐進一旁的原木搖椅裡,沒轍地看著自己的好友大發酒瘋。如果是在平時,她見了這麼滑稽的情景一定會毫不給面子地大笑出來。可是現在,她卻連一丁點兒笑意都擠不出來。  

  她商詩詩雖然又幼稚又遲鈍又不懂得察言觀色,可她並不是傻瓜。她看得出:蘇黎現在很難受——不只是喝醉酒後身體上的難受,還有心裡的難受。而這種難受,才是最錐心最要命的。  

  她清清楚楚地記得,在酒吧裡,當蘇黎從她口中聽到「何其」這個名字的時候,蘇黎的表現是多麼的反常:她臉色驟變,神情扭曲,整個人好似快要昏厥過去一般抖個不停。  

  然後,她開始喝酒。誰勸也不聽,瘋狂地、一刻不停地喝酒。周圍的男人們拚命拍掌叫好,詩詩卻覺得心臟猶如被重擊了一下似的,驀然疼痛起來。而直到那一刻,她才終於發現——  

  原來……蘇黎是喜歡何其的。  

  蘇黎喜歡上的男人,和她喜歡的——居然是同一個。  

  很可笑吧?如此愚蠢而老套的八點檔情節,居然會發生在她們倆的身上。詩詩突然想起,有一首情歌好像是這麼唱的:愛上同一個人,這種默契——是諷刺,還是證明我們的友誼?  

  真的是……很諷刺呵。剛發現自己喜歡上何其的時候,她心裡頭還懊悔得要死,直埋怨自己挑選男人的眼光太差。可是沒想到,一夜之間,何其突然就成了人見人愛的香餑餑,連蘇黎這樣條件優秀、追求者眾多的女子也為了他而花錢買醉。

  詩詩以前從來不覺得何其是個多麼招人喜歡的傢伙;等到現在,她終於發覺了他的好、他的可愛,她終於喜歡上他了——卻發現蘇黎也喜歡上他了,而且可能比她更早就動了芳心。  

  事到如今,她到底該怎麼辦?她記得何其說過,他喜歡像蘇黎一樣名字聽起來很「好吃」的女人,可是商詩詩這個名字跟「好吃」二字根本搭不上半點關係……她既比不上蘇黎漂亮,也不如蘇黎高挑,現在就連名字也輸給她——三局三敗,這麼說何其是一定不會喜歡她的了……等等!這太荒謬了,名字怎麼能作為擇偶標準呢?她為什麼要擔心他看不上她的名字?她急糊塗了嗎?她失心瘋了嗎?一個何其,竟然也可以把她弄得方寸大亂:從什麼時候開始,「那個傢伙」在她心裡變得如此重要了呢?  

  詩詩懊惱不已,直揪自己的紅頭髮。  

  「何其……何其在哪裡?你去找他來……我們三個人一起喝酒!」這時,蘇黎猛然從沙發上跳起來,招魂似的高聲叫嚷了起來。她的臉頰通紅,看來酒還沒有醒。  

  「蘇黎,你先坐下來……」眼看蘇黎揮動的手臂就要朝著茶几上的水晶花瓶襲去,詩詩連忙驚跳起來,奮力撲過去救場。她才將花瓶堪堪扶住,轉頭一看:哇!蘇黎又手腳並用地爬到了電話機旁邊!  

  「管家!管家!」詩詩心急地大叫,一面忙著收拾凌亂的現場,一面還要緊盯著這個醉醺醺的女人,以防她滿地亂爬時撞到了頭。天,真是手忙腳亂!其他人呢?怎麼沒一個來幫她的忙?傭人們都睡死了嗎?  

  「打電話!打電話!給何其打電話!」蘇黎大聲叫,乾脆雙手捧起電話機,滿屋子轉圈地跑,長長的電話線幾乎要被她扯斷。  

  「喂,你——」詩詩焦急的呼喊聲突地戛然而止,她腳下驀然被什麼東西絆倒,身子傾斜,只聽「撲通」一聲巨響,她在價格不菲的雪白羊毛地毯上跌了個四仰八叉。  

  好痛!她狼狽地撐坐起來,低頭一看自己的雙腳:很好,果然被滿地的電話線纏得死死的。  

  蘇黎見狀格格地嬌笑了起來,彷彿很高興見到自己的情敵摔了個狗吃屎;而管家這時候才姍姍來遲,看見詩詩狼狽的慘狀,居然連扶都不上前扶一下,站在原地捋著小鬍子不緊不慢地問她:「你沒事吧?要不要我去把家庭醫生叫醒?」

  詩詩給他氣得說不出話來:這是什麼管家?摔死了人也不管嗎?  

  「打電話!打電話!」蘇黎繼續叫。  

  詩詩按著不停抽痛的太陽穴,坐在地上喘了好半天的氣;終於長歎一聲,宣佈投降:看來,要制服一個身高超出她十厘米以上的醉鬼是全天下最困難的事;而矮小瘦弱如同小雞一般的她,實在是無能為力。她顧不了這麼多了,立刻掏出手機,迅速按下一組號碼。電話一接通,她就對著那一端氣急敗壞地吼道:「何其,我不管你現在人在哪裡,總之,你快點給我過來!」  

  何其是在溫暖的被窩裡接到「太后懿旨」的。眼下快到冬天了,晚上溫度特別低;穿上風衣出門的時候,他冷得簡直想哭。可是——這個電話是詩詩打來的,他能不去嗎?  

  而此刻,他正站在蘇家別墅溫暖的客廳內。中央空調的溫度設定在攝氏二十五度,不冷不熱的,讓人覺得很舒服。可是何其的臉上卻籠罩著一層薄薄的寒霜,緊皺的眉頭上鐫刻著兩個大字——鬱悶。  

  「搞什麼?你在電話裡不是說有酒喝嗎?不然我才不來呢!」他孩子氣地噘著嘴鬧彆扭。  

  「原本是有酒喝的,她還堅持要等你來了一起喝呢——前提是,如果她沒像現在這樣醉死的話。」詩詩無奈地瞥了一眼躺在沙發上呼呼大睡的蘇黎。一個十分鐘前還虎虎生威手舞足蹈的傢伙,此刻居然睡得像頭死豬。不能不說,酒——實在是個十分神奇的東西。  

  何其也沒想法了。敢情她叫他來,就是為了讓他瞻仰一下蘇大美人的撩人睡姿?  

  「醒酒茶喝了嗎?」他問。  

  「一個小時以前,家庭醫生已經讓她服過專用的醒酒藥了。」回話的是管家,「小姐是過敏體質,吃任何東西以前都要經過醫生的批准。」  

  「那熱毛巾呢?拿來熱敷一下,不然明天她會頭疼得想自殺。」  

  「這種事情,我們的家庭醫生也會妥善處理的。」  

  何其驀然瞪向面無表情的老管家,「那你叫我來幹什麼?!」  

  「是這位小姐打的電話。」管家手一指詩詩,後者立刻心虛地縮了縮脖子。誰知那管家想了想,又慢條斯理地補上一句,「事實上,蘇先生和蘇太太並不樂於見到小姐總是帶一些背景複雜的狐朋狗友到家裡來玩。」  

  哇,這話會不會太過分了一點?何其立即低聲叫了起來:「什麼?我是『背景複雜的狐朋狗友』?」

  「不是!那個……他說的不是你啦,是我,是我總行了吧?」詩詩連忙賠著笑臉出來打圓場。看何其這傢伙一臉的不爽樣子,八成是剛從被窩裡爬出來就灌了幾口寒冷的西北風,這會兒起床氣還沒消呢!唉,也是她的錯了;如果早知道蘇黎會睡死,她也不用勞師動眾地把他叫出來。  

  想到這兒,她扯了扯他風衣下擺,待他將眼光投向她後,她用唇語無聲地向他道歉:是我不好,對不起哦。

  何其只覺得一隻小手揪住了他的衣擺,低頭一看:原來是這個矮了他足足一頭的笨傢伙,正在衝他擠眉又弄眼,一張巴掌大的小臉上寫滿了擔憂的表情。她連比帶劃地說了些什麼,他是一點也沒看懂;但見她這副極其認真的模樣,極其努力地重複著同一句不知道是什麼的話語,他只覺得心臟被一種莫名的甜蜜所侵襲了:此刻的她,是在關心他嗎?還是在懺悔將他大半夜從被窩裡挖出來地沒頭腦舉動呢?  

  如此傻氣可愛的女孩,心思這樣單純乾淨。她那深褐色的瞳仁亮閃閃的,裡面倒映出一個正在傻笑的他。是呵,和她在一起,他也逐漸變成傻乎乎的了;只是……那樣快樂,那樣難以用言語形容的快樂啊,讓他在不知不覺中,心房又被攻陷了一成;柔情如潮水般滿溢上來,將他淹沒。  

  「拉我做什麼?沒看見我正不爽嗎?」他仍是不肯放棄逗她,假裝怒氣沖沖地拿眼瞪著她,心底有個聲音卻不能自己的笑出聲來。  

  「我知道是我不好啦,是我小題大做,三更半夜地還把你叫出來,路上一定很冷吧?那……這樣好不好?待會兒的宵夜,我請!」她雙手合十給他承諾,語氣輕柔,就像哄著一個孩子、一隻寵物。  

  就在這一刻,兩人的眼光相觸了;詩詩不明白何其為何突然呆呆地盯著她看,只好傻傻地衝他眨巴了兩下眼睛。何其忍不住將手伸向她,想要撫一撫她蓬鬆凌亂的紅髮、閃著蘋果般潤澤光華的臉頰。他的手伸到半空,猛地停住了。

  他暗自懊悔著自己的衝動:就在剛才的那一秒鐘,理智幾乎要全然卸下防線,他甚至想要……就這樣擁她入懷,在她那光潔圓潤的額頭上親上一親。  

  都怪她吧?那可愛呆傻的樣子竟讓他一時中了蠱惑……他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掩飾了自己的赧然,改用另一隻手捅了捅她,「走了!人家都下了逐客令了,還杵這兒幹嗎?」  

  「你答應了?」她仰起臉,傻乎乎地問。  

  「有人請客,我為什麼不答應?」何其表情很酷地回了她一句。  

  所謂「宵夜」,仍然是兩隻塗著番茄醬的熱狗和兩大杯500CC的珍珠奶茶。  

  商詩詩和何其肩並肩坐在路邊公園的長凳上,就像上一次一樣,把快要落山的月牙兒和快要升空的太陽當做「浪漫」的燭光,還有呼嘯的北風作為他們「柔美」的背景音樂……「喂,商詩詩,你倒是有仇必報哦!」何其一邊渾身發抖一邊勉為其難地將已經冷卻的「熱」狗吞吃下肚,「你有必要計算得這麼精確嗎?我請你什麼,你就回請我什麼?」

  「我們中國人有一句老話,叫做『投之以桃,報之以李』,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呢?」詩詩嬉笑著向他一擠眼。

  「我們中國人還有一句老話,叫做『滴水之恩,定當湧泉相報』,我看你一定是沒聽過了。」他不甘示弱地回嘴道。說完又「咕嚕」喝下一大口奶茶,四下環望著,喃喃地說,「不知道別人會不會把我們當成神經病。這麼冷的天,居然會有人甘願傻乎乎地坐在公園裡吹冷風。」  

  詩詩只是笑,不說話。天寒地凍的黎明時分,整個世界彷彿就只有他們兩個人了;雖然風吹得很凶,身子快要凍僵,但是她心裡卻感到暖洋洋的,好像有太陽在曬,有明爐在炙烤。  

  因為此刻身旁坐著的,是她芳心暗許的男人啊……雖然他不解風情得很,從坐下來到現在一直抱怨個不停;但是她依然覺得好快樂。  

  如果,他可以再靠近一點,只要一點點就好;她想……她會更快樂吧?  

  「何其。」她有些羞澀地喚了他一聲,「你……覺不覺得冷啊?」  

  「廢話,我冷得連鼻涕也凍僵了。」何其白她一眼,臉色雖然有點臭(被凍得有點臭),但還是忍不住關切地多了一句嘴,「你呢?覺得冷就站起來跳兩下,別傻坐著不動,小心長凍瘡。」  

  聞言,詩詩原本洋溢著幸福微笑的臉龐立刻垮了下來:就知道這傢伙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今晚氣氛這麼好,他就不能說兩句好聽的?原本應該是多麼溫馨浪漫的兩人世界啊,全叫他一會兒「鼻涕」一會兒「凍瘡」地給破壞掉了。

  她本來還想委婉地暗示他來著:如果覺得冷的話,可以「稍微地」把身子向她靠過來一點兒。可是現在,她該說什麼呢?她還能說什麼呢?  

  唉……詩詩很沒力地抹了把臉,在心裡對自己說:商詩詩,你放棄吧,今夜絕對不是一個告白的好時機。

  於是,冷風繼續吹,兩人繼續啃熱狗,喝奶茶。  

  然而,過不了幾分鐘,詩詩啃完了熱狗,喝完了奶茶,心又開始蠢蠢欲動了。身旁坐著的這個傢伙雖然前所未有的令人討厭,他頭上戴著的那頂漁夫帽也實在讓人看不順眼;可是……誰叫她就是喜歡了他呢?千金難買願意,萬金難買喜歡;任何人只要碰上「喜歡」二字,那可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的。  

  於是,她偷偷瞄了一眼他的側臉,試探地輕聲問道:「那個……我記得你以前說過,你喜歡……名字聽起來很好吃的女人,對吧?」  

  「……也許吧。」何其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怎麼突然想起來問這個?  

  「名字聽起來很好吃的……就像蘇黎那樣,你喜不喜歡?」她滿懷忐忑地望著他,心裡同時在祈禱:上天保佑,他可千萬別點頭啊!  

  何其想了一會兒——  

  「……也許吧。」仍然是摸稜兩可的答案。  

  心裡頭小小的不爽了一下,但她決定再接再厲,「那……如果是有別的女生喜歡你呢?你會怎麼辦?」

  「誰會喜歡我?」何其微皺起眉:她怎麼了?一個平常神經比樹幹還粗的傢伙,今天說起話來卻句句透著玄乎。她到底想暗示些什麼?  

第7章(2)

  誰會喜歡他?哈!詩詩聽了這話簡直氣結,恨不得對著他的鼻子大吼:你面前就有一個——本姑娘我!雖然你長得不帥、賺得不多、沒什麼遠大前途、性格又古怪無聊得要命,但這世上仍然有眼睛被蛤肉糊到的我喜歡你啊!不只是我,連蘇黎這樣條件一流的超級大美女都看上你了,小子,你就偷笑吧你!  

  當然了,上面的這番話詩詩只敢在心裡想想、過過乾癮。就算是要主動表白,也要講究個「迂迴」二字是吧?先探探他的口風再說。  

  於是,她清了清喉嚨,努力使自己的聲音盡量顯得自然一些——  

  「我……我只是假設哦!」——這一句要特別強調,「假如有一個女孩子,她……長得不像蘇黎那麼漂亮,家裡也沒有很多錢,不過……她的條件也不算很差啦,起碼看了不會傷視力,在一起也不會覺得特別無聊。如果……有這樣的女生喜歡你,你……會不會接受她啊?」說到這兒,她緊張得屏住了呼吸。凝視著他若有所思的表情,她覺得心臟都要從胸腔裡蹦出來了:多麼明顯的暗示,多麼驚險的表白啊!  

  「長得不漂亮,沒多少錢,但又不是特別無聊……」何其掰著手指頭,逐一複述她的話,然後為難地搔了搔頭,自言自語,「同時符合這幾項條件的人,我認識的還真沒幾個……」突然,他眼中閃過一抹精光,隨即衝她揚起一個有些淘氣的笑容——  

  「你該不會是在說你自己吧?」  

  「轟」的一聲,全身的血液都衝上臉頰,詩詩真想立即在地上刨個洞鑽下去,「才、才、才不是呢!我……我怎麼會喜歡你?難、難道我是近視眼嗎?哈哈!真是好笑!好笑極了!」她嗓音顫抖地發出假笑。  

  「你結巴得很可疑哦。」他驀然把臉湊近她,眼中閃著詭異的笑意,兩排牙齒白森森的。  

  「我、我、我什麼時候結巴啦?!我說話……自然流暢得很!」她一把推開他站起來,心裡又羞又窘,又慌亂又懊悔,一急之下衝口而出,「我才沒喜歡你呢,我喜歡的是……別人!」  

  何其前一秒鐘還在笑的臉龐驀然僵住了。  

  「別人?」他瞇起了眼,仔仔細細地審視著她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那眼神含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深意,如雷達般上上下下來回掃視著她,令她渾身發毛。  

  詩詩在這樣的盯視下越發緊張了,腦中亂成了一鍋粥。她困難地嚥了口口水——  

  「對啊,別、別人!是……是愛倫坡!你也知道的,他、他正在追我嘛!所以,我就喜歡他咯!」說到這兒,她驀地摀住嘴:天,瞧她到底說了些什麼鬼話?真是越扯越離譜了!她的本意明明不是這樣的,可怎麼話到嘴邊就全然變了樣呢?

  「愛倫坡?」  

  何其實在沒想到從她嘴裡吐出來的會是這個名字。  

  他一時無法做出任何反應,瞠大了眼,一眨不眨地、極度詫異地瞪視著面前一臉追悔莫及的小人兒。

  愛倫坡?怎麼……會是愛倫坡呢?她幾個小時之前還告訴過他,她討厭愛倫坡的追求;她一分鐘之前還在暗示他,她喜歡的人是他……為什麼突然之間,她口中的良人卻變成了愛倫坡?何其分不清此刻心裡是什麼滋味,只覺得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任憑他怎樣掙扎,就是發不出任何聲音。  

  而詩詩呢?她用手使勁地摀住嘴,卻無法改變話已出口的事實;心裡又是著急又是懊悔,眼圈都憋紅了。

  她……她想說的不是這個啊!她明明是想告訴他她喜歡他啊,她明明是想向他表白來著;怎麼現在,表白竟變成了抹黑呢?為什麼她明明不喜歡愛倫坡,卻偏要嘴硬地說喜歡他?為什麼她明明喜歡面前的這個傢伙,卻愣是臨陣退縮說不出口?  

  現在可好,誤會大了!如果何其對她的話信以為真,他就更不可能喜歡她了!不僅如此,說不定他還會熱心地幫著那老外來追求她呢……想到這兒,詩詩鬱悶得簡直想找棵樹一頭撞死。人說一失足成千古恨;難道她一時衝動之下的口不擇言……竟要付出失去心愛男子的慘痛代價?  

  夜色中,她偷偷地拿眼角瞟著何其,只見他沉默不語地站在背光處,雙手插著衣袋,臉上的表情諱莫如深。

  他……這是在生氣嗎?還是根本就覺得無所謂?不管是生氣還是不生氣,是無所謂還是有所謂,他至少也要給她一點兒反應啊!  

  她壯著膽子喚了他一聲:「何其?」  

  沒有回答。  

  「你……聽見我剛才說的話了?」她是多麼希望在剛才的那一秒鐘,他暫時性地失聰了啊!  

  何其仍是不回答。  

  「那……你沒聽見?」胸中燃起自欺欺人的希望火苗。  

  ……  

  「你撒謊。」  

  「嘎?」他突然冒出來的話語讓她嚇了一跳。  

  在好長好長時間的沉默之後,何其終於開了尊口——他抬起頭來,目光炯炯地看著她,只說了這麼一句:「你撒謊,鬼才會信你。」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語氣有幾分無賴,還有幾分撒嬌,簡直像極了小孩兒在使性鬧彆扭。  

  「你說什麼?」詩詩以為自己聽錯了。面前的何其……為何會突然耍起無賴來了?  

  「我說你撒謊。」他不介意再重複一遍。他將手伸進風衣襟口內,掏出一顆蘋果,放到嘴邊用力地啃了一大口。然後轉過頭來,對她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商詩詩,我知道你心裡頭真正喜歡的人是誰。」他的語氣是如此篤定,讓她驀然羞紅了臉——  

  「你——」  

  「你忘了嗎?我可是個心理醫生呢。」他三兩下啃完蘋果,把果核隨手一拋,口氣突然又變得很襆了,「我很專業的哦。你心裡在想些什麼,我比你更清楚。」  

  臉頰的溫度驟然上升到沸騰,詩詩羞得恨不得立即找個地洞鑽下去,「我……我能想什麼?我……什麼也沒想!」果然,好了傷疤忘了疼,三秒鐘以前她還在懺悔自己的口不擇言,現在又開始死鴨子嘴硬了。  

  「是嗎?」他雲淡風輕地反問。  

  「當……當然是!」  

  「走了,我送你回家。」  

  「啊?」詩詩驀然抬起頭,一臉茫然地瞪著他:怎麼,話題突然被偷換了?  

  「正像你所說的,雖然你不是什麼美女,身上也沒有多少錢——」他半開著玩笑,眼神裡卻閃爍著某種深邃的情感。當然了,呆傻愚笨如她,是絕對不可能察覺的,「可我總不能讓你這麼晚了還一個人回家吧?走了。」說著拍了拍她的肩頭。  

  「可……可是——」她的告白還沒有說清楚呢!現在這樣不明不白的……到底算什麼?  

  一頂難看的漁夫帽驀然扣在了她的腦袋上。  

  「戴著吧,風很大。」何其說著,忍不住咳嗽了幾聲。天氣這麼冷,又吹了這麼久的寒風,他恐怕是要感冒了。

  詩詩急忙想把帽子摘下來,「我不要你的——」  

  「呼啦」一聲,這一次扔到她身上的是一件灰色風衣。罩住了寒風,也遮住了她的視線,堵住了她未出口的話語。

  等詩詩費了好大勁兒、終於把這件風衣從頭頂上扯下來的時候,何其已經率先朝著車站走去了。寒冷的夜風中,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毛衫,原本就瘦削的身子顯得更為單薄。  

  詩詩望著何其有些顫抖的背影,鼻端驀然湧上酸楚的滋味。這傢伙……雖然總是古里古怪、神神秘秘的,說話也愛說一半,老叫人猜不透他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可是,他對她是真的很好,很好很好呵……  

  「何其!」她眼眶一熱,叫著他的名字追了上去,「我……」  

  她想對他說:其實,我不喜歡愛倫坡。  

  她想告訴他:其實,我喜歡的人是你。  

  可是,話到嘴邊,卻愣是硬生生地拗成了:「我……我是想問你,你……真的知道我喜歡的人是誰嗎?」說完了她就想掌自己的嘴。該死,她怎麼這麼沒出息?直接說句「我喜歡你」會死啊?  

  「我知道啊。」何其善解人意地點了點頭。  

  他知道?  

  真的知道?  

  如果——他真的知道的話,那她……也就不用表白了哦?  

  她突然傻笑起來:這樣……真好呢。要知道,剛才鼓起勇氣向他告白的時候,她緊張得都快要停止呼吸了!這種折磨人的羞窘和緊張,她可不願意再試一次了;他能心領神會,那是最好——簡直是再好不過了!  

  只是……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知道?看他仍是那一副沒事人似的表情,她又忍不住擔心起來。  

  「你……真的真的知道?」她不放心地再問一遍,這一次一連用了兩個「真的」。  

  何其好笑地瞥了她一眼,學著她的語氣道:「是,我『真的真的』知道,行了吧?」  

  「哦。」她放心了,傻傻地點了下頭。  

  「哦什麼?再不走,天都快亮了,明天不用上班哦?」  

  「哦。」心裡頭突然好甜,還有莫名的期待湧上來:他既然已經知道了她的心思,那他……應該會有進一步的行動吧?他會怎樣向她表白呢?會使盡手段來追求她嗎?會送花,還是寫情書……她站在原地吃吃地傻笑,忘了要挪動腳步。

  「還不走?真的打算在那邊到天亮嗎?」何其已經走到十米開外的地方,回過頭來叫她。  

  「來、來了!」她摸著鼻子,連忙快步跟上他的步伐。頭上戴著他的帽子,身上披著他的風衣,心裡……裝著他的影子,好開心、也好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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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21 15:28:01

第8章(1)  

  鮮花,又見鮮花。  

  第二天一大早,商詩詩就在桌上發現了一大束用粉紅色絹紙包裹著的香水百合。與昨日不同的是,花束裡放了一張小卡片,上面寫著三個歪斜的中國字:愛倫坡。  

  「不是吧……他還送?」詩詩正在撫額哀歎,孫巧巧扭著腰肢走了過來,對她曖昧地眨了眨眼睛。

  第三天,詩詩收到一大束香檳色的玫瑰。孫巧巧走過她桌邊時,「呵呵呵」地乾笑了三聲。  

  第四天,詩詩又收到一大束雪白的海芋。這一回,孫巧巧終於決定不再放過她了。她對著天花板誇張地放聲大笑,並且用全辦公室的人都聽得見的聲音尖叫道:「哇,好漂亮的花啊!詩詩姐,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一定又是愛倫坡經理送的吧?呵呵,真羨慕死你了!」  

  就這樣,隨著孫巧巧的振臂一呼,商詩詩立即成了整個銷售部的女性公敵。上班下班,喝茶吃飯,詩詩走到哪裡,女同事們的殺人眼光就追到哪裡。泡咖啡時,熱水會自動潑到她腳上;上廁所後,廁所的門會從外面自動反鎖。

  不過這也難怪——整間辦公室裡除了她商詩詩和孫巧巧之外,幾乎所有的女性生物都對她們那英俊瀟灑的外籍上司愛倫坡心懷愛慕。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西方人的審美眼光比較迥異的緣故,銷售部裡環肥燕瘦美女如雲,那老外帥哥卻誰都看不上,偏偏看上了這個矮不隆冬、毫不起眼、傻得冒泡的商詩詩!這怎麼能不叫其他女人們嫉妒得紅了眼,恨得牙癢癢?

  就這樣,商詩詩的厄運正式降臨了,並且預計於短期之內不會結束。  

  撇去這樁事不談,更鬱悶地還在後頭。  

  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那個傢伙」已經連續三天沒有來上班了。  

  心理咨詢室的門鎖得緊緊的,茶水間裡「那個傢伙」專用的咖啡杯底也爬滿了螞蟻。那天晚上「那個傢伙」借給她穿戴的風衣和帽子,仍然好好地躺在她的置物櫃裡;噴上了清幽淡雅的綠茶香水,卻沒有機會還給他。  

  詩詩無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手裡的行動電話已經快被她打得沒電了,然而電話那端仍然是一成不變的公式化女聲:「對不起,您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她欲哭無淚地抱著電話,自言自語:「他說過他是『真的真的』知道啊……可為什麼還是一副不知道的樣子?不來上班也不打個電話,他不知道人家會擔心嗎……他……他到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啊?如果他不知道,那我該怎麼辦……啊呀,不好!會不會是他自以為知道,但其實根本就不知道……」  

  就這樣,她一會兒「知道」一會兒「不知道」地繞了一個下午,把自己都給繞糊塗了,還是不知道「那個傢伙」到底知不知道。  

  到了下班時分,她的忍耐終於到達了極限。  

  三天!他已經消失了三天了!而且是在她向他表白之後,立刻、馬上、一秒鐘也不耽擱地就此人間蒸發了!手機打不通,家裡電話也沒人接;她想去找他,卻發現自己根本就不知道他住在哪裡。  

  可惡的何其!他明明說過他知道的!可是她看他根本就什麼都不知道!她等他等到心急如焚,等到氣憤得快要噴火,他該死的還是沒出現!  

  五點鐘一到,商詩詩立刻像一陣黑旋風似的刮進經理辦公室。  

  「詩詩,你來了。」愛倫坡見了她笑瞇瞇的。  

  「經理,何醫師已經三天沒有來上班了。我想問問你,他……到底為什麼請假?呵呵,該不會是做了什麼錯事,所以引咎辭職了吧?」她故意開著玩笑,好使自己的態度顯得不那麼令人懷疑。  

  愛倫坡一愣,「你怎麼知道?」  

  什麼?!真的辭職了?她那夜的表白居然把他嚇得辭職了?詩詩驀然臉色大變。  

  「他、他、他什麼時候辭職的?!」  

  「就是三天以前啊。」愛倫坡奇怪地看著詩詩,不明白為什麼她的臉色突然變得這麼難看,「他打電話來說他生病了,所以我就讓他休息幾天咯。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休息幾天?這麼說——他沒辭職?」她簡直要大吼了。  

  「什麼叫辭職?」愛倫坡居然很無辜地反問她。  

  詩詩一陣腿發軟,只差沒一屁股坐到地上。搞什麼?!這個愛倫坡平常說中文說得比母語還溜,這會兒竟然會不知道「辭職」是什麼意思!不知道也就算了,他還自作聰明地跟她亂扯一通,害得她以為何其已經離開了……她伸手到額頭上一摸,濕濕粘粘的,全是汗。呼,真是被他嚇死了。  

  「經理,我可以在公司的電腦上查何其的家庭住址嗎?下班以後我想去看看他。」  

  「好呀。」愛倫坡答得爽快,手握鼠標快速地按了幾下,電腦屏幕上立刻出現她想要的信息。  

  「借支筆。」詩詩攤開手掌,把地址抄在手心裡,然後用力握緊:何其……這一次不管你是知道還是不知道,我都不准你再躲我!她在心裡對自己說。  

  她看了一眼掛鐘,發現已經是下午五點半了。於是,她立刻向愛倫坡道別,轉身就要走。誰知就在這時候,愛倫坡叫住了她——  

  「詩詩,等一下。」  

  她聞聲回過頭來,接著一愣。呃?他拎著公文包這是想上哪兒去?  

  只見愛倫坡衝她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詩詩,我有車,我跟你一起去。」  

  何其確實是病了。  

  自從那天夜裡吹了半夜的冷風後,他回到家裡便開始感冒。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時候臉色發白,渾身打顫,看起來像個鬼一樣。拿出體溫計一量,哇,三十九度——足以把腦子燒糊塗的高熱。  

  醫生囑咐他要臥床靜養,不要隨便亂跑,免得再度著涼加重病情。可是他偏不。他把冰袋綁在頭上,披上睡衣到小區的花園裡摘花。  

  秋末時分,園子裡的野薑花已經謝了。他拔了幾棵不知名的小草,青翠欲滴的綠,看著很是舒心喜人。他回到公寓,找了個透明玻璃瓶把小草插起來;然後坐到書桌前,攤開一本橘色封面的小本子。  

  只見第一頁上寫著:「今天早上,我遇上一個很好玩的女生,她今年29歲,剛和男朋友分手。我決定了,我要——研究她。」最後「研究她」三個大字,寫得粗粗的,大大的,意興飛揚。  

  第二頁更乾脆,只寫了三個字:「商詩詩。」  

  之後的每一頁上都有他鬼畫符一般的字跡,有時是洋洋灑灑的一大段,有時是寥寥數語;其中的好多頁,都提到這樣一個名字——「商詩詩」。  

  何其有一下沒一下地翻看著這本子。這本記事簿是他回國以後新買的。從很小的時候開始,他就有隨身帶著筆記本做記錄的習慣。上小學的時候,他記錄自己怎樣在每次考試中拿到「A+」;上了中學,他的本子上寫滿了諸如「Sanguineous」、「Claustrophobic」之類的怪名詞;再到後來,他的記事本除了他自己之外,已經沒有別人看得懂了。他每天都會往上面寫一點什麼,而有時候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寫的是什麼——直到有一天,他跳上越洋飛機來到這裡;在那之前,他把自己積累了好些年的厚厚一沓記事本鎖進了銀行的保險箱裡。對他來說,回憶是比什麼都珍貴的。

  而如今,新的本子也已經被填滿了大半;在他新近積累的這些回憶中,「她」的名字不斷出現,反覆在他眼前跳躍。

  「真是的,不知不覺,居然寫了這麼多關於那個笨蛋的事情……」何其撫著記事本絨制的封面,低聲地自言自語著,「怪不得會愛上她呢……人說量變會產生質變,這話果然是有點道理的。」  

  想了想,他拿起筆,在新的一頁上寫下——  

  我相信眼睛,更甚於耳朵。  

  是的,他相信眼睛,更甚於耳朵。眼睛不會騙人,所以當詩詩一時心急地說出她喜歡愛倫坡時,他寧願相信她眼睛裡的那種光芒。那光芒告訴他——她的眼,其實是戀著他的;她的心,其實是向著他的。  

  所以呵,她儘管嘴硬吧,她儘管倔強吧,她儘管口是心非吧——他不在乎,並且壓根就不去理會,不去相信。雖然當她親口說出「愛倫坡」這個名字的時候,他是被她氣得險些背過氣去——被人輕飄飄地捧上雲端再狠狠一腳踹下來,這種滋味換了是誰也好受不了。但是他的怒氣僅僅維持了不到三十秒鐘而已。心理學上有一種說法,說是舌頭在口腔裡順時針打十個轉兒,再逆時針打十個轉兒,再高昂的怒火值也能平靜下來——而這個息怒偏方,對他而言還真的挺有效的。

  「果然是白癡呵……」他低喃著,卻不是罵她,而是罵自己。他打心底裡覺得自己是個白癡。這個白癡只敢偷偷地給她送花,卻不敢告訴她那花其實是他送的;只敢不發一言地把風衣扔到她頭上,卻不敢多說一句「我是怕你冷」;現在,這個白癡生病了,也不敢打個電話去向她撒嬌,「我快死了,快來見我最後一面」——雖然這句話他在心裡已經演練了無數遍,連語氣聲調都模擬好了,然而,他就是沒有膽量真的這樣做。  

  真是的,讀了這麼多書,全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嗎?從小到大,他什麼都會,就是沒學會怎樣向心儀的女生表達愛意。  

  「要不……還是打個電話吧?」他的手偷偷摸向桌上的手機,像是要說服自己似的自言自語道,「怎麼說我也已經三天沒有開機了,那傢伙……不止是那傢伙,換了是誰都會生氣吧……」  

  他剛把手機抓在手裡,「砰砰砰」——敲門聲響起,而且來人敲得還挺用力。  

  何其連忙跳起來,「我有門鈴……」他嘟囔著跑到玄關去開門。門一開,他頓時愣住了——  

  「愛倫坡?」  

  ——當然了,還有商詩詩。  

  他們倆……怎麼是一塊兒來的?  

  何其把兩杯熱氣騰騰的奶茶放到玻璃茶几上。雖然病了,但待客之道還是要講的。他沖愛倫坡展開一個陽光般的微笑,「經理怎麼有空過來?」  

  「你頭上那是什麼鬼東西?」回答他的卻不是愛倫坡,而是詩詩。打從一進門開始,她那一雙烏溜溜的圓眼睛就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猛看。  

  「哦,沒什麼。」何其連忙把綁在頭上的冰袋扯下來。  

  「你真的生病了?」詩詩的聲音霍然揚高了八度。她看到冰袋正在向外滲水。  

  「不然你以為我故意裝病騙休假嗎?喂,經理在場哦,你可別亂說話——」何其的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因為詩詩已經繞過茶几走到他面前,一隻手突然拍上他的額頭。  

  「這麼燙?!」她立刻叫了起來,凶狠地瞪著他,「燒到幾度?!」  

  「三……三十九度。」何其被她這樣一嚇唬,臉色更白了,聲音也小了下去。  

  詩詩聽了更是怒從心頭起,忘了邊上還有別人在場,沖何其劈頭蓋臉就是一通大吼:「燒到三十九度你還到處亂跑?!還不趕緊給我回床上去躺著?!你腦子燒糊塗了?啊?!」先前以為他是故意裝病躲她,現在看到他真的生病了,她心裡更怒:這男人究竟是怎麼照顧自己的?發了三天的高燒,居然……居然還敢瞞著不讓她知道!真是氣死人了!

  「我……我沒事了,只要吃一頓好的,解解晦氣,就什麼事都沒了……」何其邊說邊拿暗示的眼光瞟著坐在沙發上的愛倫坡。他已經連續吃了三天的泡麵和餅乾,嘴裡淡出鳥來。現在老外上司主動送上門來,豈有不趁機敲詐之理?

  果然,只見愛倫坡立即心有靈犀地站起身來,笑著提出建議:「那這樣吧,我們去吃麻辣火鍋,我請。」

  「什麼?!」詩詩氣得跳腳,「有沒有搞錯?!麻辣火鍋?!他在生病哎,你叫他吃這麼刺激油膩的東西?!」情之所鍾,關心過切,連自己的上司她都照吼不誤。  

  「其實,吃點辣的東西,出一身大汗,對退燒有幫助的……」何其小聲地辯解。  

  「你給我閉嘴!回床上去躺著!」詩詩現在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在大吼了。吼完了何其,又轉過頭去吼愛倫坡,「你去買退燒藥——還有,順便買點米和蔬菜,今天晚上的晚飯——我、來、煮!」  

第8章(2)  

  稍晚些時候,何其團坐在暖烘烘的被窩裡,神色哀傷地看著床頭櫃上擺著的一碗粥。惹毛那丫頭的後果是——他的晚餐從香噴噴的麻辣火鍋變成了灑滿了海苔末的白粥。  

  「沒胃口……看了就沒胃口。」他歎著氣,伸手探探自己的額頭,發現燒已經退了些許。唉,已經退了燒的人還要吃這個,就未免有些太不人道了。  

  於是,他向臥室門外呼救:「愛倫坡!愛倫坡?」  

  三秒鐘後,門推開了,進來的人卻是詩詩,「你怎麼了?」她問,眼中掩不住關切之情。  

  算了,沒魚蝦也好,他多麼希望此刻能有個人帶他出去吃頓好的啊!「我已經退燒了。」他眼光懇求地看著詩詩。

  「退你個頭!我一個小時以前替你量過體溫,仍然有三十八度多。」詩詩雙手環肩,根本不吃他這一套。

  何其無趣地扁扁嘴,又問:「愛倫坡呢?」  

  「我讓他先走了。」  

  「哇,你不是吧?」居然把他的金主送走了?  

  「有什麼問題嗎?他留下來也幫不上什麼忙,我就讓他先回去了。」  

  「那你?」何其瞇起眼看她,忽然若有所思起來。  

  「我留下來陪你。」詩詩說著臉上一紅,連忙把臉別了開去。想了想,又補上一句,「省得你死在這兒都沒人發現。」  

  「哦。」他低應了一聲,整個身子像條蛇一樣滑進棉被裡平躺下來,不再說話了。  

  詩詩靜靜地在床邊坐下來。他不說話,她也不知該說什麼好,臥室裡的氣氛頓時變得有幾分怪異的曖昧。這種沉默,令她莫名地心虛起來。她偷偷地拿眼角瞟著他,卻見他緩緩地閉上了眼,呼吸逐漸均勻,好像就快要睡著了。

  豬一樣的男人,她心裡暗罵。  

  她都厚著臉皮說要留下來陪他了,暗示得這麼明顯,他還是沒一點反應嗎?睡,還睡?怎麼不乾脆睡死他算了?

  不過……他閉起眼睛睡覺的樣子,看起來倒真是比醒著的時候可愛多了。床頭的檯燈發出橘紅色的柔光,詩詩藉著這光亮,偷偷地把臉湊向何其。近看之下,他的皮膚白皙得接近透明,光滑如瓷器一般,連頰邊的小絨毛都看得一清二楚;睫毛漆黑濃密,又長又翹,倒像個姑娘似的。嘖,真是不公平,她的睫毛都沒長得這麼好看呢。  

  「要不……拔一根?」她小聲地自言自語著,捏起了蘭花指,慢慢襲向他的上眼瞼。多好的機會啊,不拔簡直對不起自己。  

  下一秒鐘——  

  「你讓我親一下,我就讓你拔一根。」何其突然睜開雙眼,氣定神閒地看著近在咫尺的她,臉上笑嘻嘻的。

  喝!詩詩猛地向後一退,幾乎從床邊滾到地板上。搞什麼,原來他沒睡著!  

  「你——你、你、你!」她又驚又嚇又羞又怒,一手指著他,張嘴叫了半天,卻只會發出單音節的「你」字。

  何其撐著身子坐起來,看著她臉頰燒紅的呆傻樣子,一下子覺得心情大好,連高燒也退去了大半。

  「我餓了。」他伸了個懶腰,理直氣壯地宣佈。  

  「床、床頭櫃上有粥,你沒看到啊?」詩詩心虛地縮著身子坐到床尾,不敢拿正眼瞧他。真丟臉呢,剛才一時不察,居然被他逮了個正著。不過他也很過分就是了,故意裝睡不說,還對她說出那種不正經的話,什麼「親一下」,簡直構成言語性騷擾嘛……想到這兒,她的臉又禁不住紅了起來。  

  「我不要喝這種白粥,淡不拉嘰的,一點味道都沒有。」何其皺著眉。  

  喲喝,他還挺難伺候的!詩詩瞪眼:他也不想想人家在廚房手忙腳亂地熬了兩個鐘頭哎!前一秒鐘還在害羞的她,立刻板起面孔,「不喝就去睡,我可沒別的東西給你吃。」  

  「我餓得快死了,小姐……」他苦著臉哀求她。沒料想,下一句話突然話鋒一轉,「但你要我喝這種白開水一樣的粥,我寧死不屈哦。」  

  「你……」沒見過這麼無賴又貪吃的男人!他上輩子餓死鬼投胎的嗎?饞成這樣,還那麼挑嘴?  

  她沒轍地拿眼瞪著他。然後,門鈴聲悅耳地響了起來。這人來得真是時候,若是再遲一秒,她被何其活活氣死都不是沒有可能。  

  詩詩站起身來,惡狠狠地丟下一句:「沒吃完不准睡。」然後走出臥室去開門。  

  然而當她打開門的時候,卻立刻愣住了,詫異地看著門外的高大人影,「愛倫坡?怎麼是你?」他怎麼又去而復返了?手上……還拎著個裝披薩餅的大盒子?  

  「你不是開車回去了嗎?」  

  「我剛才突然想到,你忙了一個晚上,還沒有吃飯呢。」愛倫坡有些靦腆地撓著滿頭金髮,把手上的盒子塞到她手裡。藍眼睛裡閃爍著真誠而熱情的光芒,說道,「還有……我想太晚了你有可能會叫不到計程車,所以過來接你。」

  「……哦,謝謝。」被他這樣一說,詩詩頓時感到十分尷尬。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了。愛倫坡的關心意圖實在太過明顯,讓她想要繼續裝傻都很難。可是,她的心裡已經有了「那個傢伙」呀,她的品位也已經降低到只喜歡「那個傢伙」的層次……愛倫坡再慇勤、再誠摯、付出再多、對她再好,也只會讓她覺得更加為難而已。  

  這樣下去不行,看來她得找個機會跟他把話說清楚才好。那個……擇期不如撞日,就今天好了。雖然殘酷了點,但總好過一拖再拖,讓事情無法收場。而且,愛倫坡這麼紳士又善良,應該不會為了這件事而炒她魷魚吧?  

  詩詩點著額頭想了片刻,在心裡反覆斟酌,確定自己已經做好了完全的心理建設之後,終於大著膽子開口:「經理,其實我——嘎?!」她突然叫了起來,只因——  

  一隻手驀然從旁伸了過來,極為自然地接過她手中的盒子。手的主人——何其捧著披薩盒,高興地叫嚷道:「嘩……好棒,新鮮出爐的超級至尊披薩!來得正是時候,我正愁晚飯沒東西可吃呢!」邊說邊沖愛倫坡調皮地擠擠眼,「謝謝你啦,經理!」  

  「哦……不用謝。」愛倫坡欲哭無淚地看著他的滿腔愛意隨著披薩一起被何其掠走。  

  詩詩眼看何其捧著披薩笑得像只偷到魚吃的貓咪,氣得呆了片刻,才想起來要吼他:「喂,都說了不准你吃油膩的東西!你還吃?!」  

  「哇,火氣幹嗎這麼大?好好好,我——進房去吃。」說著,何其扯了扯身上的睡衣,抱起披薩盒子就往臥室裡閃。

  「你——」詩詩在他身後死瞪著他的背影,氣得幾乎快要撲上來咬他;他渾然不覺,走到臥室門口時,忽然轉過身來,對客廳內的兩人說了一句很致命的話。  

  確切地說,這句話是說給詩詩聽的——  

  「你不是對我說過你喜歡愛倫坡嗎?好好把握機會獨處,加油哦。」說著拋給她一個十分友愛的「好哥們」式眼神,輕盈地轉過身子——「啪」,臥室的門利落地關上。  

  隨著臥室的門被關上,商詩詩立刻就瘋了,愛倫坡也瘋了。  

  然而不同的是,前者是被氣瘋;而後者則是狂喜得快要發瘋。  

  「你……你……」  

  詩詩喘著氣,虛弱地抬起一根手指,顫巍巍地指向緊閉的門板。她真恨不得此刻手上有一柄利劍,可以直接破門而入刺死這個惟恐天下不亂的傢伙!  

  他是故意的!他絕對是故意的!  

  他明知道愛倫坡正在猛力追求她,也明知道她根本不願意接受他的追求,更明知道她心裡頭真正喜歡的人是誰……可是現在,他居然給她來個驚天大爆料,當著愛倫坡的面說出她喜歡愛倫坡的鬼話?!他……他分明是想害死她啊!

  「詩詩?」這時,愛倫坡又驚又喜的聲音在她身後響了起來。詩詩轉過身,驚慌失措地看著愛倫坡用深情的藍眼睛凝視著她,一步一步向她走近。那步伐是多麼輕柔,多麼小心翼翼,彷彿生怕驚擾了此刻的浪漫和神聖。頓時,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感佔據了她的心——  

  「何醫師剛才所說的話是真的嗎?詩詩,我真高興,原來你也……」他一時情緒太過激動,聲音哽咽,說不下去了。

  不……不至於吧?他用得著這麼誇張嗎?詩詩被他嚇得不輕:敢情他們現在是在拍攝本世紀最纏綿悱惻的言情片嗎?嘩……他的眼中還貨真價實地含著淚光呢!她傻愣愣地瞪著深情款款的愛倫坡,腦中的某一根弦逐漸繃緊,繃緊,再繃緊……她突然雙手抱頭,放聲大叫:「啊——該死的何其,你給我滾出來!」  

  她的聲音穿透了臥室的木門,一清二楚地傳到一門之隔的何其的耳朵裡;何其原本背靠著門板,此時卻滑坐到地板上,抱著披薩盒笑得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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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21 15:29:47

第9章(1)

  自作孽不可活——詩詩現在總算深刻體會到這句話的意思了。誰叫她當初要信口雌黃,對何其逞能說她喜歡愛倫坡?現在可好,報應來了。  

  淒涼感傷的秋夜,月黑風高,雲深人靜。不用說,這樣的氣氛很適合用來甩別人或者被別人甩。  

  而在何其家的狹小客廳內,商詩詩與愛倫坡正在緊張對峙。  

  「經、經理,你——是我的經理,對吧?」詩詩說了句足可媲美白癡的話,惹得愛倫坡皺起眉頭,深感不解。

  不過,不解就對了——她就是要他不解,然後糊里糊塗地被她給三振出局。於是,她深吸了一口氣,再接再厲,「經理,我的意思是,上司和下屬之間各方面都有很大的差距,所以不太適合發展……超出朋友界限的關係,你……明白嗎?」說完,她滿懷期待地望著那雙藍眼睛。  

  奈何,藍眼睛裡浮現出一片困惑茫然,「我不明白。」  

  「你再仔細想想?還是不明白?」她啟發他。  

  「……不明白。」  

  她無力地拍了下額頭。好吧,他不明白,那就再來——  

  「那……比如說,你每天送我的那些野薑花啊,百合花啊,玫瑰花啊——它們是很漂亮沒錯,可是……我不喜歡這些鮮花的,我……我對花粉過敏。」她邊說邊四下環望著,突然發現何其的茶几上擺了個長頸玻璃瓶,裡面插著兩根青翠欲滴的小草,毛茸茸的根須浸在清水中。她連忙一把抓過來當實地教材,舉高到愛倫坡面前,「你看,就像這兩根草——它們的樣子雖然難看了點,也沒什麼香味,可是我喜歡它們,最起碼它們不會讓我過敏嘛。你喜歡花,我喜歡草,所以我們……不太合適。」  

  「其實……我也可以喜歡草的。你不喜歡花,不如下次我送你草?」愛倫坡同樣滿懷期待地反問她。

  「呃……不如我換個比喻?說不定你會更容易理解一些——」她眼珠滴溜溜地轉著,突然又看見茶几上那兩杯沒喝完的奶茶,急忙如獲至寶地端起其中一杯,「你看,速溶奶茶,即沖即飲。一塊五一包,十塊錢就能買一盒了。很便宜吧?」

  愛倫坡雖然不甚明瞭她在說什麼,但還是很慇勤地附和心上人的話:「是,很便宜。」  

  「可是錫蘭紅茶就不一樣了,大老遠的從國外空運過來,可能幾百塊錢也買不了一盒呢。你咧,就像是名貴的錫蘭紅茶一樣。雖然明知道會很好喝,可是——我窮嘛,我沒那麼多錢,我買不起呀。所以我就只好買速溶奶茶了——」她邊說邊舉起杯子喝了一口,「好喝又便宜,用熱水一沖就OK,我喜歡。你……懂我的意思了吧?」  

  「我懂了。」愛倫坡頭點得像啄木鳥,「你買不起,我可以幫你買的。」  

  詩詩聽了險些腳下打跌,「老兄,你的意思是——我剛才都白說了?」文化差異果然很要命,他好歹也是個日理萬機的銷售經理耶,怎麼這會兒腦子就轉不過彎來?  

  「其實我懂你的意思……」愛倫坡急著想澄清心上人對自己的誤會。  

  「你不懂!我的意思不是說我喜歡草和奶茶,我是說……」詩詩簡直快要被他逼瘋了,為難地抓著紅髮亂揉一氣,「我是說,你是個很好很好的男人,長得帥,又是經理,還會講中國話——總之,你很優秀,你站在馬路邊上隨便一招手,就會有一大群女人衝上來搶著要喜歡你。可是——我不夠好嘛!不夠好的人,當然要找一樣不夠好的人才相配,正所謂什麼鍋配什麼蓋嘛!像我這樣的女生,要求很低的,就喜歡那種長得也不帥、個性也無聊得要命、又沒什麼遠大前途的慵懶傢伙。」哎呀,不好,怎麼越說越具體了?還說得好像就是「那個傢伙」的真實寫照似的!她連忙甩甩頭,拉回話題,「我的意思是說,你對我來說實在太好了,好得超過我所能接受的極限。我很有自知之明,不想浪費寶貴的人力資源,所以……你懂了沒有?」  

  「你的意思是……我很好?既然我很好,那為什麼你……」愛倫坡困惑不已。  

  「總之,是『你好我不好』,懂了沒?」詩詩的耐心快要用完了,打斷他。  

  「可是,我真的覺得你很好,沒什麼不好……」愛倫坡小聲地開口想辯解,而詩詩終於發現自己受夠了。

  「總而言之,就像你們美國人經常說的一句話:你——不是我的那杯茶,我不喜歡你。」她斬釘截鐵地道。連郭天衡拋棄她時所用的必殺技都使出來了,這下總該懂了吧?  

  也許「你不是我的那杯茶」果真是萬試萬靈的甩人金句;此言一出,愛倫坡終於不再說話了。他沮喪地垂下頭,盯著地板看了一會兒,然後抬起頭來——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的藍眼睛裡充滿了傷感和憂愁,叫詩詩看得於心不忍,正想說些什麼來亡羊補牢。愛倫坡又道,「這樣吧,我把車停在樓下,如果你願意的話……就自己開回家吧。我……不打擾你了。」說完,他轉身離開;落寞的背影在門口頓了一頓,終還是消失在門外。  

  「喂,愛倫坡——」詩詩心裡愧疚,想要叫住他,可是話到嘴邊,又恁地嚥了回去。  

  她怔怔地看著被交到自己手裡的車鑰匙,想起愛倫坡臨走時失望落寞的眼神,又想起何其那副永遠沒心沒肺的可惡德行,忍不住氣他的不解風情,小聲地自言自語著:「我是不是有點後悔了?現在追上去也許還來得及……萬一『那個傢伙』根本就不喜歡我,愛倫坡也不要我了……那我豈不是兩頭落空?我已經快三十歲了,我那顆紅鸞星要是再不動的話,就永遠沒機會動了……」  

  「動什麼動?笨蛋。」  

  正在這個時候,「吱呀」一聲,臥室的門打開了——  

  何其斜倚在門框上,嘴裡咬著一塊披薩,表情莫測高深地瞧著她。  

  「你幹嗎隨便拿我的草?」他冷不丁這樣問道。  

  詩詩被他的突然出現嚇了一大跳。轉過身,才發現這傢伙粘在門框上耍帥已經有好幾分鐘了。莫非剛才她說的話……全比他聽了去?她的臉蛋驀地漲紅,結巴著問:「你、你全都聽見了?」  

  「聽見什麼?」何其似笑非笑地挑起一邊眉毛,「聽見你說我壞話?說我長得不帥、個性無聊、沒有前途?」

  詩詩無話可說了,尷尬地咬住嘴唇:咳……果然聽得一字不差。她羞得恨不得當場找個地洞鑽下去,連忙扯開話題:「你剛才說……什麼你的草啊?草上有寫你的名字嗎?」她偷偷地將手裡的玻璃瓶藏到身後。  

  「我摘的草,養在我的瓶子裡,當然是我的。」何其跨前一步,向她伸出手,「還給我。」  

  哇,這男人不至於小氣到這種地步吧?連一根草也跟她計較?虧她還那麼喜歡他,剛剛為他拒絕了一個那麼優秀那麼有誠意的追求者耶!詩詩氣呼呼地鼓起腮幫子,「給你就給你,誰稀罕了?」說著硬邦邦地把玻璃瓶塞回他手裡。

  何其也不跟她客氣,接過瓶子就捧在懷中,一手溫柔地撫摩那青綠的草葉,一邊小聲地自言自語道:「我可憐的小草,落到這個狠心的女人手裡,就一定沒有好下場,最後還不是要被她扔到垃圾桶裡去……」  

  「你說什麼?」詩詩立即瞪圓杏眼。  

  「不止要扔到垃圾桶裡去,還要踩上兩腳;不止要踩上兩腳,還要往上面蓋兩張打印紙,生怕別人發現她做的好事——」  

  「何——其——你……」她吼到一半,猛然愣住了。等等!他的意思是……  

  何其話說到一半,驀然打住不往下說了。他懶洋洋地在沙發上歪坐下來,繼續吃他的披薩。他吃得滿手是油,嘴角粘著碎屑,表情饜足,笑得好不開心。  

  詩詩怔怔地看著面前這個頑劣而可惡的男人。這就是何其,一個永遠吊兒郎當、說話只說半句的討厭傢伙。他老愛嘲笑她,捉弄她,拿她當白癡耍著玩;這一次也不例外。  

  可是為什麼這一次,他的眼睛竟不敢直視她?他的表情之中……竟會有幾分羞澀和赧然?為什麼他的臉會有點紅?為什麼他拿著披薩的手會有些顫抖?難道說,他……  

  「何其,那花……是你送的?」她坐到他身邊的沙發上,不自覺抓住他的手,屏住了呼吸。心裡有個不確定的念頭冒出來,讓她忐忑不已,卻又止不住偷偷的歡喜。  

  「什麼花?狗尾巴花?」何其轉過頭來,沒好氣地瞪她一眼,「喂,你讓不讓我吃啊?」說著掙開她的手,繼續朝披薩進攻。  

  「你先別吃,先回答我的問題啦!」她都快急死了,他還只想著吃!她連忙用力再度抓住他的手。

  「回答什麼?你很煩吶……」  

  「回答我嘛!」這回她索性一把搶下他手中的披薩,塞到自己嘴裡一口咬住。一雙眼毫不妥協地瞪著他,好像在說:不回答就沒得吃!  

  「給我。」何其眼見他人生中最重要的食物被掠奪,不由板起了臉,兇惡地瞪著她。  

第9章(2)  

  她搖搖頭,嘴裡咬著披薩,只能含糊不清地吐出兩個單音,大約是「不給」。  

  「給不給?」  

  「嗚嗚!」還是「不給」。  

  「不給我搶了啊!」  

  「嗚嗚!」誓死不屈。  

  「真的搶了啊!別怪我沒警告過你……」他比出一根手指,凶神惡煞地逼近她——  

  「嗚——」詩詩猛然瞪大眼睛。他……他居然真的搶她的披薩!而且……是用嘴搶!猝不及防間,何其柔軟的唇覆上來,一口咬住香噴噴的披薩——也順帶咬住她的嘴唇。  

  「嗚嗚嗚嗚!」他很髒耶!吃披薩吃得滿嘴流油,居然還敢強吻她?詩詩拚命掙扎,手腳並用在他身上撲騰;但他卻好似故意要與她作對似的,一把吻住了她便不肯再放開,像享受美食一般,仔細地啃嚙著她的唇瓣。  

  詩詩羞得幾乎要當場死去,她用力把臉扭向一邊,竭力閃避他的啃咬。見鬼了,她又不是食物,這傢伙……怎麼可以這樣對她?  

  然而,漸漸地,她不再掙扎了,也不再閃避了。漸漸地,她雙手緊揪住他的襟口,彷彿一個溺水的人揪住了救命的浮木,生怕自己會深深墜落某種不知名的熱情中。他熟悉的氣息籠罩著她的週身,讓她手腳發軟,呼吸急促了,大腦缺氧了。此時此刻抱著她吻著她的,是她最討厭卻又最傾心愛戀的男人呵……她推不開他,她怎麼捨得推開他?在他猛然進犯的唇舌間,她嘗到芝士的香甜味道,伴隨著濃厚的吻,在她的唇齒間粘膩著化不開的熱情……唔,這披薩好像還蠻好吃的樣子……

  等他們終於分享完一塊披薩,已經是半個鐘頭以後的事情了。詩詩窩在何其懷裡,細細地喘著氣。

  「何其。」她突然喚了他一聲。  

  「嗯?」他雙手圈著她的頸項,心裡很是得意,但更多的是甜蜜。儘管他的臉也在發燙,他的心跳也在加速,儘管他偷施襲手、手段卑劣,但是——他到底是吻到她了呵……這個笨傢伙永遠不會知道,為了這一天的到來,他曾經那樣反覆計算、苦心經營,花了多少心思,設想了多少種方法,只為了騙她到他懷裡,緊緊擁住了,從此不再放開。

  從小到大,他什麼都學會了,就是笨得沒學會怎樣向心儀的女生表達愛意。對他來說,愛情是一種求證,他偷偷在紙上演算到論題的最後一步,卻不敢向她追討答案。他心裡隱隱約約猜想:她應該是喜歡他的吧……可是真要求證起來,卻又那麼難,那樣令人害羞,那樣令人退卻。  

  他曾經在夢裡千萬次設想過要偷偷吻她一下,如果她沒有當場翻臉或者把他打得滿地找牙,那麼,她就一定是喜歡他的了。只是沒想到,想想容易,做起來難。他原本只想輕輕地親她一下,然而一旦擁她在懷,一旦唇齒相依,便把什麼理智都拋卻了——他竟然吻了她這麼久,吻得這麼深;這一個吻,幾乎要用光他這輩子所有的勇氣。  

  然而這一個吻,卻又是說明一切的。此時此刻,他環抱著她,感覺她依偎在他的懷中,心如擂鼓。

  ——其實兩個人都心如擂鼓。  

  「讓我拔一根睫毛。」半晌的靜默後,詩詩冷不丁冒出這樣一句。  

  「啊?」何其一愣。  

  「剛才是你自己說的哦!我讓你親一下,你就讓我拔一根睫毛。」詩詩突然笑了,笑得像只偷了腥的貓兒,捏起兩指就往他眼瞼上探去。  

  「這樣也算哦?」他一把擒住她手腕,接著不服氣地斜眼睨她,「那你剛才也回親我了,還趁機親了很久呢,這又要怎麼算?」  

  「何其!」她驀然臉大紅,舉拳便要捶他。這男人……好不害臊!  

  「我困了。」他好似根本沒看到她那又羞又怒的模樣,逕自伸了個懶腰,倒頭便在沙發上躺了下來——當然了,也順帶著拽倒了懷裡的她,「陪我睡覺。」他摟緊她。  

  「何——其!」她用盡全力大吼,全身血液都湧上臉頰。這個傢伙……根本是色狼!大色狼!他們才剛剛接過吻,連相互表白愛意的貼心話都還沒說過呢,他就直接想要……  

  「喂,你別誤會哦,我可對你沒興趣。」何其窺著她緋紅的臉頰,用膝蓋想也知道這笨蛋想歪了。他故意逗她,「我好累了,抱著你睡,純粹是圖個舒服而已——誰叫你長得肉滾滾的,像個抱枕一樣。」  

  「何其!何——其!」  

  「吵死了,吵得我耳朵都疼了。」他不滿地嘟囔著,逕自閉上眼睛,但唇角卻忍不住微微上揚,雙手也用力箍緊了她的腰身。  

  「喂,你手放這裡我會癢……」詩詩格格地笑,在他懷裡輕微掙扎。  

  「那你一直朝我臉上噴氣,我就不會癢哦……」  

  終於,兩人在沙發上糾纏撕扯了一陣,逐漸安靜了下來。窗外夜色已深,彎彎的月牙兒高掛在天邊,像是在對他們咧嘴微笑。他們——真的要睡了。  

  又過了一會兒——  

  「何其,那花……果真是你送的吧?」  

  回應她的是均勻的呼吸聲。難道真的睡著了?她不死心,推了他一把,再問——  

  「何其,其實……你早就喜歡上我了吧?」  

  「……」呼吸聲驀然響了起來,變成打鼾聲。  

  「說嘛……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我的?」  

  「……」這下鼾聲如雷了。  

  「嘖,裝睡,就知道你在害羞。」詩詩把臉埋在他肩窩裡偷笑了一會兒,然後笨拙地爬上他的身體,用雙手雙腳緊緊地纏抱住他,語氣輕柔地在他耳邊低聲道,「何其,雖然你這人又小氣又無聊又討厭又莫名其妙,可是……我真喜歡你,真的好喜歡你呢。」說完,把頭枕上他的胸膛,含笑閉上眼睛。  

  黑暗中,何其的胸膛輕微地震動了一下。  

  「你該減肥了。」他一手緊摟住身上女子的腰際,連眼睛也懶得睜開,只是小聲地抱怨著,「重得像個秤砣。」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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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21 15:31:33

第10章(1)  

  好不容易,千辛萬苦,歷盡波折,經過九九八十一難……在商詩詩的三十歲生日即將到來之際,她生命中的那顆紅鸞星——終於動了。  

  她與何其終於開始談戀愛。  

  可是——這樣真的叫做談戀愛嗎?  

  他們仍然沿襲著與往常一樣的相處模式,每天吵嚷個不休,互相捉弄、嘲笑、欺負、陰損對方;經常鬥嘴,定期掐架。像大多數的情侶們一樣,他們當然也會牽手——雖然看起來比較像是在掰手腕;他們當然也會擁抱——雖然看起來比較像是在練摔交;他們當然也會接吻——雖然看起來……唔,好吧,不得不承認,他們只有在接吻的時候看起來比較像是一對正常的情侶。  

  在這種狀況持續了將近一個月之後,詩詩終於決定主動打電話約好友蘇黎出來一敘。無論如何,她和何其也算是正式交往的男女朋友了;所以,她覺得有必要向自己的手帕交兼「情敵」蘇黎匯報一番——當然了,也順便懺悔一番。

  仍然是入了夜的「黑匣子」,仍然是燈光、熱舞、烈酒和喧囂的天堂。  

  蘇黎一個人靜靜地倚在吧台邊,手持一杯色調粉紅的雞尾酒,有一口沒一口地啜飲著。  

  躲在角落裡的商詩詩當然認得那杯酒——那是何其曾經調給蘇黎的「美人如玉」。原來,蘇黎還是忘不了何其呵……詩詩不由心裡升起一陣內疚,輕輕走過去,拍了一下蘇黎的肩頭。  

  「嗨。」蘇黎轉過頭來,優雅地衝她展開微笑,「好久不見哦,詩詩。你跟何其發展得怎麼樣了?」說著把一杯酒自然地遞到她手裡。  

  詩詩沒料到她第一句話就提到何其,呆了一呆,才想起要去接那杯酒,「我們……就那樣了。」她紅著臉訥訥地道,一邊拿眼瞟著吧台內側的調酒師——今日她仍是一襲黑色行頭,帽沿壓得低低的,讓人看不清臉孔。  

  「那樣是怎樣?」蘇黎含笑問道。  

  「那樣……就是那樣了,我們……應該算是在交往了吧?」詩詩硬著頭皮答道。  

  「那很好啊,祝福你們。」蘇黎依舊笑得甜甜的。詩詩心裡更加愧疚了,但同時也有幾分納悶:眼見自己喜歡的男人突然間成了別人的男友,蘇黎她難道一點都不傷心、不在乎嗎?還是正因為太傷心、太在乎,所以她才強顏歡笑,用表面上的雲淡風輕掩飾內心的痛苦失落?  

  想到這兒,心裡的內疚感不免又加重幾分,「蘇黎,我……」她怯怯地喚著好友的名字,「我是來道歉的。是我不好,我太自私了,明知道你喜歡何其,還搶先跑去向他表白……」  

  「慢著!」蘇黎突然大喝一聲,把正在努力懺悔中的詩詩嚇了一跳。然後,她用不可置信的眼光瞪著詩詩,一字一頓地低叫,「你說我喜歡何其?!天哪,你怎麼會這麼以為?!我明知道他喜歡的人是你,怎麼還會傻到去瑛這趟混水?」

  什麼?這麼說……蘇黎不喜歡何其?那麼……是她弄錯了?詩詩被這個突來的事實嚇住了,愣了好半晌,才小小聲地囁嚅道:「可、可是那天晚上,你明明一副很傷心的樣子,還喝了好多酒……」  

  「那天晚上?我傷心?」蘇黎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頓時一拍腦門,做了一個快要暈過去的表情,「拜託,我那不是傷心,是鬱悶!鬱悶!你懂不懂?其實那晚我是跟何其打賭來著,結果十秒鐘之內就輸掉一輛跑車,換了是你你能不鬱悶嗎?那種感覺——豈止是鬱悶,簡直是心痛如絞耶!」蘇黎憤憤不平地捶著吧台的檯面。  

  「打……打賭?」詩詩越聽越驚詫,也越聽越糊塗。為什麼那天晚上,何其竟會和蘇黎打賭?他們打的是什麼賭?賭注竟然還是一輛跑車?  

  「是啦,就是那小子,那天下午突然打電話給我,很得意地說什麼他就快要結婚了——」  

  「什麼?!結婚?!」她立刻變了臉色,厲聲大吼。這渾球,他要跟誰結婚?!  

  「你別急,先聽我說完嘛。除了你,他還能跟誰結婚?」蘇黎連忙把即將當場發火的詩詩按回座位上,順帶白了她一眼:被愛情沖昏頭腦的女人,智商果然會變得很低。  

  蘇黎繼續道:「當時聽他口氣那麼襆,我當然不信咯!於是我就跟他說,有種他就結給我看,大不了我把我那部BMW送給他作結婚禮物。結果他說,晚上你會到酒吧來,叫我自己問你。」  

  「他說的是……我?」詩詩聽得一愣一愣的。照這麼說,那天晚上蘇黎以十杯龍舌蘭為賭注、逼她說出喜歡的人是誰,原來竟是早有預謀的?這一切……太令人難以置信了……  

  「不是你還會有誰?」蘇黎沒好氣地白她一眼,「我原本還指望著你能給我爭口氣,結果咧?你當著上百人的面給我發表愛的宣言,喊什麼『我喜歡何其』喊得震天響,唉……不說了,這事想起來就生氣。」  

  蘇黎說著,將喝空了的酒杯往吧台上一撂,沖調酒師吆喝道:「再給我一杯!」她粗聲粗氣,平素優雅的淑女氣質全都不知跑哪兒去了;看來提起何其,任誰都是滿肚子苦水,一把辛酸淚。  

  「他……我……」聽完了蘇黎的話,詩詩驚訝得連話都說不完整了,心裡只冒出一個念頭——一個讓她羞窘萬分、恨不得抱著何其一頭去撞牆的念頭:這麼說,何其早就知道她喜歡他了?  

  那……他究竟是什麼時候知道的?既然知道,為什麼還假裝不知道、耍她耍得不亦樂乎?  

  「詩詩,身為你的姐妹,我可要給你個忠告哦:何其這傢伙狡猾溜溜的,你小心將來被他給耍得團團轉。還有,我們既然是好姐妹,你要結婚,我送你件大禮——那倒也沒什麼。只是這部BMW跟了我好多年,我對它的感情,只怕比對你還要深;真要我把它送給你,我還是有點不捨得……」蘇黎話說到一半,驀然停住了。她詫異地四下張望著:咦?人咧?

  她身旁的座位空無一人,她剛才說的話全都成了自言自語,只有空氣當聽眾——因為不知何時,商詩詩已經跑得沒影兒了。  

  蘇黎受不了地搖了搖頭,低笑,「真是的,一聽到何其的名字,就跑得比誰都快。」  

  就在這時,一杯閃著漂亮粉紫色澤的雞尾酒放到了蘇黎面前。她眉毛也不抬一下,習慣性地開口問道:「這酒叫什麼名字?」  

  「愛情的味道。」一把憂鬱沙啞的男聲回答了她。  

  蘇黎詫異地抬起頭:怎麼?她只不過幾日沒來,這「黑匣子」酒吧的調酒師又換人了?  

  當下,她不禁瞇起了眼,仔細地打量起吧台內的男人來。  

  他身材高大,著一襲黑衣,帽沿壓得低低的,只露出下半張臉。蘇黎不管怎麼努力地看,都只能看見他緊抿的薄唇和堅毅的下巴。看樣子,他似乎是個寡言而倔強的男人。  

  蘇黎突然覺得這整件事十分之有趣,不由低低地笑出了聲,「上次我來時,這裡的調酒師還是個金髮美女;她看上去冷冰冰的,凶起來卻很怕人,有一次還拉住我不放,直嚷嚷著要和我拼酒呢。」  

  「她辭職了。」調酒師面無表情地打斷她。  

  「哦?為什麼?」她挑眉,眼中來了興致。  

  「我不知道。」男人自顧自地調著酒,態度十分淡漠,明顯地不想與她多作交談。然而,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又主動開口道,「女人選擇離開一個地方,多半是因為失戀。」  

  哦?這話倒挺有意思,「那……她愛上了誰?」蘇黎嘴上這麼問,心裡卻在想:該不會是你吧?  

  「我不知道。」又是硬邦邦地回答。  

  「對了,你剛才說——這酒叫什麼來著?」蘇黎端起那杯酒,舉高到男子面前。不知為何,她竟然開始對這個沉默寡言的古怪男人感興趣了,忍不住地就想沒話找話和他搭訕。  

  「愛情的溫度。」男人板著臉回答。  

  「愛情的溫度?好名字。」蘇黎笑了,將那酒杯湊近唇邊抿了一小口,下一秒鐘,她突然哇哇大叫起來:「哇,這酒怎麼是燙的?!」她燙得直咂嘴。  

  「愛情的溫度,自然是燙的。」那調酒師只當她是大驚小怪,不耐煩地回答完她的問題,索性把身子一背,不再理她了。  

  蘇黎凝視著這黑衣男人逕自忙碌的背影,舌尖上還留有「愛情的溫度」酸中帶甜的醇酒味道,燙燙的,麻麻的——的確像極了愛情的溫度。  

  她一動不動地坐在高腳凳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這個素不相識的男人,看了好久好久,她的唇邊突然漾開一朵細小的笑渦:這「愛情的溫度」雖然燙了點,倒也十分好喝;讓她喝過一口,便會忍不住想去喝第二口呢。  

  晚飯時分。  

  何其在廚房裡浴「汗」奮戰了一個小時,終於烤出一張薄餅,上面灑滿了培根和洋蔥粒,聞起來很香很誘人。

  他一臉幸福地在桌前坐下來,望著面前熱氣騰騰的美食,腦中突然浮現起他那交往了一個月的新任女友商詩詩來。那丫頭對他說今晚是GIRLS』TIME,她約了閨中姐妹蘇黎一起喝酒、講知心話,男士勿擾。  

  「嘖,講知心話也不帶我一起,性別歧視。」何其扁扁嘴,有些無聊地把玩著手裡的刀叉。自從交往以來,他每天和詩詩一起吃晚飯——每日有她傻乎乎的笑臉佐餐,使得他胃口大增,一個月足足胖了兩磅。而今晚沒人陪他鬥嘴了,他還真有點寂寞,有點不習慣呢。  

  不過,凡事都要往好的方面想不是?就當今晚也是他的MAN』S  TIME好了,不用顧慮女友在場,只管放開肚子大快朵頤……唔,大不了待會掛個電話給她好了,看她有沒有平安到家。  

  這樣想著,他雙手合十,嘴裡念叨:「真替她難過,她沒口福咯。」說完舉起刀叉朝薄餅進攻。  

  正在這個時候,敲門聲響了起來:「砰砰砰!」震天響!來人不像是在敲門,反而比較像是在砸門。

  「我有門鈴的……」他連忙放下刀叉,跑到玄關去開門。  

  然而門一開,劈頭而來的卻是這樣一句——  

  「何其,你好奸詐!」  

  商詩詩手扶門框,彎著腰不停地喘氣。一路由「黑匣子」殺到這裡,她跑得揮汗如雨,上氣不接下氣。然而即使是這樣,她還是忍不住再吼一遍,好讓他聽得清清楚楚:「你好奸詐!奸——詐!」  

  「嘎?」何其先是愣了一下,然後連忙將她扶進來,「你怎麼來了?」她今晚不是約了蘇黎嗎?  

  「B……BMW!」她繼續邊喘邊吼。  

  「什麼?」  

  「我說,你……你騙蘇黎的BMW,你好奸詐!」說完,她氣呼呼地一屁股坐進沙發裡。  

第10章(2)  

  呆愣了幾秒鐘之後,何其這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什麼;他頓時吃驚不已,「怎麼,她那輛跑車是BMW的嗎?這麼說來,我還真是大大地賺了一筆呢……」  

  「何——其!」詩詩快要被他氣死了。拜託,這不是問題的重點好不好?重點是他明知道她喜歡他,卻很可惡地假裝什麼都不知道;還背地裡拿這事打賭,贏了蘇黎一輛車!「我問你,你幹嗎騙我?」她氣呼呼地拿眼瞪著他。

  「我騙你?」何其一愣。這話從何說起?  

  「你……你從很早很早以前就知道我喜歡你了,對不對?」她紅著臉道。嘖,真丟人,原來自己早在他面前露了底牌了。  

  何其沉吟片刻,表情很誠實地回答:「其實,也沒有那麼早啦……」  

  「『沒有那麼早』是多早?」她眼一瞪。  

  「張嘴。」  

  「啊?」她呆愣住,一時不察張開了口,一塊薄餅趁機塞入她嘴裡。  

  何其在她身旁坐下來,一手攬住她,臉上含笑,慢條斯理地向她解釋道:「其實,事情是這樣的。那天下午,我突然收到由公司郵箱發出的一封匿名電郵——注意!是匿名電郵哦!那個寫信人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證,說他所寫的一切全都是真的。」  

  「他寫了什麼?」詩詩連忙抽掉嘴裡叼著的薄餅,搶著問道。這傢伙說話的方式簡直急死人!  

  「他當然寫你喜歡我咯!這還用問?」何其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只當她問了個白癡問題,「於是我就開始反覆地想,仔細地想:到底是誰搞出了這麼一個惡作劇咧?他的動機又是什麼呢?我想來想去,絞盡了腦汁,憑著我過人的才智和超群的智商,終於得出這樣一個結論——信,是你寫的。」說著,他很臭屁地仰天大笑了三聲,摟著她的身子搖啊搖,「詩詩,我知道你暗戀我很久了。其實你不用害臊的,儘管放馬過來向我表白就對了嘛!所謂男歡女愛,本來就是天底下最正常不過的事了……」他越說越得意,絲毫沒發現詩詩的臉色逐漸變得難看,直到她終於忍無可忍——  

  「我向你發誓,那封信——絕對不是我寫的。」她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恨聲道,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

  「哦?那是誰?」何其依然笑瞇瞇的。信是誰寫的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喜歡他呵。  

  「我再向你發誓,等我當上了經理——」詩詩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大張開嘴,驀地爆出一連串連珠炮似的凶悍話語,「我一定要整死孫巧巧這個混蛋!臭女人,死三八!信一定是她寫的!不是她還會有誰?哼,我要把她流放到西伯利亞子公司去,讓她在那裡活活凍死!不,這樣太便宜她了!而且我們在西伯利亞沒有子公司——啊,我想到了!我要派她去掃馬路,掃廁所,掃地雷……」她氣得七竅生煙,罵得語無倫次,手腳胡亂揮舞,好幾次打著了身旁緊抱著她的何其;突然間,只見何其的手腕伶俐地一轉——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剛才的那塊薄餅又被塞回到她嘴裡,一下子堵住她那滔滔不絕的罵聲。

  「嗚!」她又驚又怒地瞪大雙眼,她還沒罵夠哩!  

  「詩詩,我餓了。」何其摸著下巴,不懷好意地看著她嘴叼薄餅的呆傻模樣。此情此景,是多麼的似曾相識啊……她臉紅紅的樣子好可愛,可愛得讓他忍不住想狠狠地咬上一口……  

  「你……你又想幹什麼?」她嘴裡發出含混不清的問句,連連往沙發裡縮。  

  「借我咬一口。」他涎笑著把嘴湊過去。  

  「嗚嗚!」不要啊!他騙了她,她都還沒有決定要原諒他呢!怎麼……怎麼又來這一招?他、他真是全天下最奸詐的人了!  

  救……命……啊……  

  詩詩欲哭無淚地眼看著他兇惡地欺上來,將她圍困在狹小的沙發上,然後——開始搶她嘴裡的薄餅……她發誓她不是那麼沒骨氣的女人,她曾經很努力地試圖抵禦他下三濫的賤招……可是,每次當他開始搶奪她嘴裡的食物,她都會氣虛心跳,全身癱軟,根本無力反抗,最後只得乖乖繳械投降……  

  這一塊薄餅,他們足足吃了一個鐘頭那麼久。薄餅「吃」完以後,詩詩身子綿軟地依偎在何其懷中,將他的惡劣欺騙和頑皮捉弄都拋到了九霄雲外;她緊緊地攀附著這副瘦削卻溫暖的臂膀,再也不捨得放開了。  

  「詩詩。」何其的聲音還帶著些許微喘,他伸出手,輕柔地撫著懷中人兒的一頭紅髮,嘴角慢慢泛起一個笑容,「你覺得——蘇黎那部車怎麼樣?」  

  「我覺得吧……」詩詩幸福地閉上眼睛,沉吟了一會兒,懶洋洋地哼笑道,「那車——漂亮極了。」

  「阿嚏!阿——嚏!」  

  俗話說得好,「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在距離何其家三公里以外的「黑匣子」酒吧裡,某個被賊惦記上的倒霉傢伙正在不停地打著噴嚏。  

  「你沒事吧?」一整夜板著臉的酷哥調酒師這會兒終於有了些表情——他掀了掀眉毛,瞪著面前正在打噴嚏的美麗女子。任何美女,打起噴嚏來的時候都是不太美麗的——眼前的這一位也不例外。  

  「我沒事……阿嚏!我是過敏體質,恐怕你的酒……阿嚏,我是無福消受了……阿嚏!」蘇黎痛苦地搖著手,原本美麗精緻的俏臉皺成一團,看上去像一隻苦瓜。  

  「『愛情的溫度』,不是每個人都受得了的。」調酒師又恢復了冷漠的表情。  

  「你這人……阿嚏,實在很有意思,說出來的話每句都透著禪機……阿嚏!」蘇黎狼狽不已,手忙腳亂地抽出面紙蓋住自己的臉,又掏出抗過敏藥放到鼻子下用力吸了幾口,過了一會兒,才好不容易止住了噴嚏。  

  「再給我一杯『愛情的溫度』。」她敲著吧台檯面,大聲道。這樣喝酒、打噴嚏、止住噴嚏、再喝酒,簡直是……太過癮、太刺激了!  

  「你還要?」調酒師這下終於微微變了臉色。這女人剛才難受成那樣,現在還想再來一次?  

  「因為我想知道,愛情……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她微笑著,酒意在臉頰上蒸騰,令她眼前有幾分昏眩,臉蛋如醇酒一般緋紅。  

  「愛情……」調酒師也沉吟了,「也許會讓智商230的天才也變成傻乎乎的笨蛋吧。」  

  「哈,瞧你說的,簡直像個哲學家!」蘇黎藉著酒意,格格嬌笑起來,笑聲清脆而爽利。笑完了,她手撐在吧台上,托著香腮,忽然又擔心起來,「那麼……原本就不太聰明的人呢?豈不是會變得更笨?」她不禁想起自己的一個名叫商詩詩的好姐妹。  

  「我不知道。」一瞬間,調酒師的聲音和面孔又恢復成冷冰冰的了。  

  「嘖,你這人真沒勁。剛才還聊得好好的,一轉眼又翻臉。」蘇黎甩了甩手,過了一會兒,又越過吧台去搭酷哥調酒師的肩膀,「這樣吧——待會你下了班,我們開車去兜風,怎麼樣?」看來她真的是醉了,居然用這麼老套的手段向帥哥搭起訕來。  

  「沒興趣。」酷哥調酒師絲毫不給她面子,逕自轉過身去。  

  「別這樣嘛!我有一種很不祥的預感,我那部車——很快就要不屬於我了,你就行行好,陪我一次吧!」蘇黎藉著酒勁耍賴,隔著吧台用力拉住調酒師的手猛搖一氣。  

  酷哥調酒師面無表情地瞪視著她,沉默了半晌,終於硬邦邦地吐出一句:「我來開,省得你連人帶車翻到水溝裡。」

  然而下一秒鐘,他驀然驚詫地瞪大了眼睛——  

  蘇黎壓根就沒聽見他的回答,她把頭一歪,趴倒在吧台上,緩緩閉上了雙眼。  

  她——竟然睡著了。  

  那酷哥調酒師呆愣了片刻,朝天翻了個白眼,唇角微撇,輕蔑地吐出兩個字:「白癡。」的確,由他這個天才的眼中看來,天下無一人不是白癡。  

  只是……他緩緩地把臉湊近沉睡的蘇黎,久久地凝視她那泛著紅暈的粉嫩臉頰和翕動著的長長睫毛,心中竟突然湧出這麼一個念頭——  

  其實有時候,白癡也是挺可愛的啊……  

  酒吧外的黎明夜色,是那樣多情美麗;在這寒冷的秋夜,「愛情的溫度」從天而降,慰暖了每一個人的心。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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