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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23 17:10:09

前言:

  誰是手握利劍的英雄!
  誰是長相廝守的愛人!
  那是少年的微笑!
  那是年少的風采!
  少年時的戀人已化做枝頭的鳴叫。
  我卻守在孤寂的叢林中等待沒有歸期的愛人。


楔子

  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韋莊《思帝鄉》

第一章 郎騎竹馬來(1)  

  下雨了!

  娉蘭站在台階上伸出小手去,雨水冰涼,滑過她的指尖讓她打了個冷顫。

  「娘,下雨了。」她回頭細聲地向屋內喊了一聲,許久得不到回答,拖了鞋向屋內走去。

  屋內的情景讓她目瞪口呆,母親倒在血泊之中,胸口被紮了一把尖刀,一隻手無望地向門的方向伸著,看來臨死的時候是向著娉蘭所在的方向跑來的。

  一個只有五歲的孩子還不太能明白眼前發生的一切,她呆呆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渴望母親能從地上站起來笑問:「蘭兒,你怎麼出去了這麼久?」

  「蘭兒!」果然有人在叫,但卻不是母親的聲音,不等娉蘭找到這個聲音的來源,一片丁當之聲,一個人影撲了進來,衝她慘聲嘶叫:「快跑!快跑!」父親焦躁的面孔出現在她的眼眸中,這一生只怕也難以忘記。一向風姿灑脫的父親此時滿面血跡,眼角嘴角佈滿了細細的刀傷,雙眼充血,如銅鈴般瞪著。望著如此模樣的父親娉蘭不僅沒有向前,反而向後退了一步。

  忽然,父親的聲音戛然而止,高大的身軀轟然倒下,傷痕纍纍的背上,一把長而彎的尖刀豎在上面。

  「嘿嘿,這裡還有一個小的。」父親身後走出一個穿著古怪的人來,舉著一把彎刀,咧嘴向娉蘭笑著。

  娉蘭仰望著他,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從父親的身後出來,而父母為什麼會倒在地上,難道他們不知道自己很害怕嗎?

  巨大的黑影很快包圍了她,隨著一聲淒厲的呼聲,娉蘭眼前一片黑暗。

  ……

  那天是怎麼活下來的,娉蘭一點也記不起來了,但那天所發生的一切她完全印在腦海裡,只要一想起那天所發生的一切,她就會胸口巨痛,痛得讓她不能呼吸。

  就在那一天,她同時失去了這世上所有的親人,天熾國的鐵騎踏平了邊塞,血洗了城裡的大兮人,她的家人就在那天被殺害,而她卻奇跡般地活了下來。

  家人全部失去了,留給她的只有胸前的一把金鎖,也許是因為那個金鎖,讓刺來的大刀沒有刺到她的心臟,那個刻著莫字的小鎖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痕。

  當她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呆在一個寬大的帳篷裡,一個中年婦人正在為她煎藥,她的左肩上有一個大洞,從前胸直透到後背,但她卻活下來了。

  那個寒冷的冬天,她就是在中年婦人的帳篷裡躺著,巨大的變故讓她失去了孩子的天真,更多的時候是沉默的,傷痛的時候就用牙用力地咬被角,直到把嘴都咬出血來。

  她們並不常在一個地方,有時候常常來回地搬遷,從一片草場搬到另一片草場。

  當娉蘭傷完全好後,已是第二年春天了,他們終於不再來回地搬遷,在一個地方呆了下來,並且一呆就好幾年,直到娉蘭十歲。

  娉蘭逐漸明白自己的家人是被天熾國的軍隊殺害,後來天熾同大兮發生戰爭,大敗,被大兮一直打回到草原很遠,直到回到國都太陽城,才安定下來。

  娉蘭本是同父母一起被拋到了屍體堆裡,被大兮抓走的天熾人清月逃回天熾的途中看見她竟在微微地呼吸,於是當即救了下來。

  幾年來,娉蘭與清月相依為命,感情越來越深。清月因為被大兮人抓住做了許久大兮人的妻子,回到天熾後被人瞧不起,所以對娉蘭越發的愛護,如同自己親生骨肉一般。

  夜晚,娉蘭擁坐在虎皮墊子上看清月正在縫一張鹿皮手套,停了一會兒問:「月姨,這是給誰縫的手套?這樣大。」

  藉著燭火,娉蘭看見清月的臉紅了紅,微笑道:「給狼山的孤坦大叔縫的。他總是幫咱們打獵,送了咱們許多獵物,冬天來了,他卻連雙手套都沒有。」

  「孤坦大叔為什麼對咱們這樣好?」娉蘭斜了頭問。

  清月轉頭看見她小臉清秀,雖然年少但眼若秋水,眉若遠山,分明是一個小美人坯子,心裡愛她乖巧,伸手在她的小鼻子上擰了擰道:「因為大叔喜歡娉蘭呀。」

  娉蘭搖了搖頭,小臉正經道:「不是的,大叔喜歡的是月姨。」

  清月「撲哧」一聲笑了,紅了臉道:「胡說,你怎麼知道大叔喜歡的是月姨呢?」

  「大叔說的。」娉蘭道。

  清月一怔問:「你大叔說的?他還說什麼來著?」

  娉蘭想了想道:「是大叔給我說的,他還給我說了許多,讓我勸勸月姨,說小時候的事他一直都記在心裡呢,讓你別把那些事放在心上,他一直在等著娶你。」她年紀雖小,所學的話卻一字不差。

  清月當即呆在原地,手裡舉著針久久不能放下,直到娉蘭連聲叫她,才反映過來,一針刺在自己手上,痛得連連吸氣。

  直到娉蘭睡下,清月的手指還痛得霍霍直跳,往事如風一樣在眼前吹過,心久久不能平靜,呆呆望著銅鏡裡那早生的華發思量,自己真的能把這幾年來發生的一切都忘記嗎?

  帳外起風了,嗚嗚地作響。她想起羊欄有幾處還沒有修好,提了風燈到帳外去看,藉著風燈微弱的光芒她看見圍欄一角有一團黑影。

  「什麼人這樣大的膽子,竟敢偷我家的羊!」她順手從帳旁拿出一把銅叉,高高舉起,這些年獨自一個人生活,她早就不再對這些感到恐懼。

  黑影微微動了動,沒有回答。

  清月將銅叉舉到黑影臉前,厲聲喝道:「站起來!有種來,就要有種讓別人看看是什麼東西?」

  「我不是來偷羊的。」黑暗裡傳來微弱的聲音,「求求你大嬸,救救我。」聽聲音倒像是一個小孩子。

  清月愣了一下,將燈舉得近了些,果然有一個小男孩,大約十三四歲,渾身是血地捲曲在欄杆邊,有氣無力地望著她。

  「你是什麼人?跑到這裡來做什麼?」清月遲疑地問。

  男孩動了動,微弱道:「我的阿爸被仇人殺死了,他們現在要殺掉我。」

  「你阿爸叫什麼名字?」清月問。

  「風攬。」男孩道。

  清月倒吸了一口冷氣,向遠處望了望,漆黑的夜裡什麼也看不見。

  「快跟我進來。」清月扶起他進到帳內,臨進屋時還向遠處望了一眼,感到風聲裡隱隱夾雜著馬蹄聲。

  進到帳內,娉蘭已被驚醒,從被中探出頭來,好奇地望著清月身後的那個男孩。

  「蘭兒快睡,不要做聲,不論看見什麼也不能對別人說,知道嗎?」清月邊說邊走到帳中央,伸手掀開中間的一方地毯,露出下面的草地來,她在地上來回地摸索著,終於拿出來一條繩子,輕輕一扯,草地竟移開少許,露出一方地洞來。

  「快!躲進去。」清月向男孩道。

  「多謝大嬸。」男孩沒有猶豫,強拖著身體向洞裡跳去,洞並不大,男孩跳進去,離洞口只差一個頭,清月遞進去一碗馬奶和幾塊干餅,男孩伸手接過。

  當清月將洞口平上,一切弄乾淨時,帳外傳來馬蹄聲和一片吆喝聲。

  「帳裡有人沒有?」帳外傳來一個男子的高聲呼喊。

  清月將娉蘭緊緊地抱在懷裡,低聲在她耳邊道:「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你都不要出去!」手在她背上溫柔地拍了拍,站起身掀簾走了出去。

  透過掀動的簾子娉蘭望見漆黑的夜色,一閃便隨著清月那纖細的身影消失了,四周短暫的寧寂。她從內心深處升起一股恐懼,似乎那帳外黑暗之中站著的不是一群人,而是來自幽暗草原深處的惡魔,正張著獠牙等侍著清月落入。

  這種深層的孤寂和恐懼很快抓住了她的心,周圍開始變得模糊起來,帳外傳來羊的驚叫聲,清月那清朗的喝叱聲,男子們粗野的喝聲,在她的耳邊形成巨大的洪流緊緊地將她包裹,抓緊了扯出來再按進去。

  噩夢般的恐怖中,她似乎看見母親倒在血泊之中,秀麗的面孔上血跡纍纍,父親一隻手伸向她,另一隻手握著滴血的長劍。

  就在這一片混亂的思緒裡,一群草原上壯實的漢子衝了上來,他們其中一個將娉蘭扯了起來,另外幾個在帳子裡瘋狂地翻找著什麼。

  娉蘭臉色蒼白地望著這一切,如同冰冷的水沒過胸膛,壓抑得不能呼吸。隔著掀開的簾幕,黑暗的草地上,清月被一個男子扯著,她尖叫著,向著娉蘭伸著一隻手。

  「他在哪裡?我們明明看見他在這裡不見了。」一個聲音在娉蘭頭頂上炸開,眼前飛快地蓋過一片巨大的黑影,娉蘭頭巨痛,整個人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許久,她感到身體在動,什麼軟軟的東西在包圍她,似乎回到了小時候,陽光明媚的午後,母親抱著她坐在門外的搖椅裡等父親歸來,就那樣軟軟地溫和地搖呀搖的。

  一隻小手怯怯地蓋在她的鼻子上,癢癢的,她伸手推開,張開眼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跪在她身邊,見她醒來,鬆了口氣說:「你總算醒來了。」

  娉蘭一骨碌爬了起來,才發現他們呆在黑漆漆的草場上,四顧茫然道:「月姨呢?我在哪裡呢?」

  男孩沒有吭聲,指了指遠處說:「你的家在那裡呢。」

  黑沉沉的夜幕之中,遠方有一處微弱的光芒,清月因為族人的看不起,孤獨地生活在草場的邊緣,那孤寒清冷的燈光現在看起來是如此的縹緲而遙遠。

  「我要回去。」娉蘭抬腳便走。

  「不行!」男孩伸手扯住她,「不能回去,他們一定還會回來。」

  「我要回去,我要月姨。」娉蘭的聲音已帶著哭腔。

  「月姨被他們抓走了,你要回去,也會被他們抓走的。」男孩乾脆衝上來用力地抱住她的腰。

  她不理會他,想推開他回到帳篷裡去,只有那裡才讓她感到安全。可是男孩比瘦小的她高出一頭,手臂像鐵箍樣束著她,讓她不能掙脫。

  娉蘭掙扎了幾下,見不能擺脫,「哇」的一聲哭了起來,伸手向他臉上抓去,「放開我!你這個壞蛋,我要月姨,我要月姨。」

  男孩雙手依舊緊緊抱在她的腰間,左右搖擺著躲避她的小手,嘴裡不住聲地解釋著:「小妹子,你要聽話,月姨被他們抓去了,如果你回去的話,也會被他們抓去的。」

  娉蘭又鬧了一會兒後沒了力氣,開始抽抽地哭,男孩也漸漸地鬆了手,陡然地坐在草地上,雙手支地仰面望著她,喘著氣道:「你別哭了,月姨被他們抓去,他們一定還會回來,咱們得趕快跑才行。」

  娉蘭本來斷斷續續的就要止住哭聲,聽見這句又忍不住嘴一撇,傷心地哭了起來,衝他嚷道:「都是因為你,月姨才被抓走的,我才不要跟你走,我要在這裡等月姨。」

  男孩的頭低了下去,因為太黑暗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只聽見他低聲道:「是的,都是因為我。」

  娉蘭怨恨地看了他一眼,正欲再說他幾句,男孩忽然從草叢跳了起來,伸手摀住她的嘴,不等她明白怎麼回事,抱住她翻身滾落到草叢之中。

  娉蘭被摔得七葷八素,男孩攔腰將她抱住,嘴在她耳邊低聲道:「別動,有人。」本欲掙扎的她全身一僵,一動不敢動。

  黑沉的夜色之中,連一個星星也沒有,空氣幾乎凝結在一起,如一片浸滿了墨的硯台,黑暗、凝固、沉重。

  娉蘭側耳努力去聽,除了兩人的呼吸聲,還有微弱急促的心跳聲,再也沒有其他的聲音,草原寂靜得如同凝固了一般。

  突然遠處傳來輕輕的馬蹄聲,初始如蠶食桑葉般輕微,後來便如同急切的鼓點,預示著一隊人馬正向這裡奔來。

  「都盡心點,仔細地搜,夫人發了話,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一定不要讓那個小子給跑掉了。」一個渾厚的男子聲音響起。

  娉蘭緊緊咬住牙,聽著那聲音就在頭頂不遠處,嚇得全身發抖,雙手用力地塞進口中,頭深深埋在荒草之中。男孩感到她的恐懼,雙手輕輕環了上來,將她用力地壓在身下,雙手抱住她的頭,一隻破損的衣袖蓋在她的頭上,讓她感到稍許的安慰,下意識地將整個人都縮在他的懷中。

  「二哥,你說那小子能跑到哪裡去?小孩子一個!身上又受了傷,除非他長了翅膀,否則別想跑出咱們的手心。」另一個男子道。

  「哼!」剛才的男子冷笑道,「諒他也跑不到哪裡去,但是還是不要大意,他自幼習武,受過名師指點,多少比普通孩子強些。哼!小小年紀膽子還不小,長大了也是個禍害,你們給我搜,一片一片地搜,一個草葉也不要放過。」

  「是。」另一個男子答應著,打了個呼哨,一片馬蹄聲響起,人馬向西邊而去。

  四周重新安靜了下來,男孩小心抬頭看了看,發現再沒有人便站了起來,向娉蘭道:「咱們得趕快走,不然就得被他們抓住,你對這片草場熟悉,快看看咱們應該向哪裡去。」

  娉蘭憑著平日裡的記憶向南邊指了指道:「去那裡,那邊的小山坡後樹叢中,孤坦大叔住在那裡。」

  男孩點了點頭道:「那就快走吧,看樣子要下雨了,咱們得快點走。」

  娉蘭這次不敢再同他彆扭,帶頭向所指的方向奔去。

  兩人畢竟是小孩子,沒有跑多遠便累得喘氣,速度明顯慢了下來,男孩忽然腳下一軟跌倒在地上,娉蘭停下來奇怪道:「你怎麼了?跑不動了嗎?怎麼還不如我呢?」

  男孩搖了搖頭道:「我的腿有傷,這會兒好痛,可能是流血了,我不敢摸,你幫我摸摸看。」

  娉蘭疑惑著沒有動,這時天邊驀地打了一個閃,如同黑暗的天幕被利劍劈開一道口子,明亮的光茫一閃便而過,娉蘭看見男孩子蒼白的面孔一閃隱在黑暗之中。

  娉蘭嚇得尖叫一聲撲到男孩子身上,男孩子下意識地抱住她,在她抖動的肩上拍了拍道:「別怕,只是閃電,就要下雨了。」

  「我害怕打雷閃電。」經過大半夜的奔波和驚嚇,此時的娉蘭已哭不出來了,等一會兒不見男孩說話,便湊過去看他在做什麼,發現他緊皺著眉頭,肩頭微微發抖,輕聲道:「你的腿很痛嗎?」

  男孩沒有說話,只是用力地點了點頭。

  娉蘭伸手在他的雙腿上摸了摸,感到他左腿上一片濕熱,心知是血,嚇得不敢吱聲,猶豫了一下,扯下自己的裙袂,幫他包紮起來。

  男孩子強忍痛道:「是流血了嗎?咱們天亮以前一定得到你說的地方,不然他們會順著血跡找到咱們的。」

  娉蘭平日裡經常給自家的羊包紮,每次包紮都細心弄好,心裡痛得不得了,彷彿和那羊一般難受,最後都要把小羊抱在懷裡好好安慰一番。此時卻為一個人抱扎,流了這樣多的血,也不知道他會痛成什麼樣,心中一軟,低聲軟語道:「腿一定很痛吧,不過不要緊,我幫你包好了,不久便會好的。」

  男孩自幼生活在爭鬥的環境之中,剛出生便失去了母親,父親一向嚴厲從不會如此溫軟地說話,心裡一時間感激不盡,恰好天邊一道閃電劃過,眼前的女孩雖然凌亂慌張,依舊難掩清秀,只見她尖叫著閉上雙眼,雙手用力地捂在耳朵上,驚恐得如一頭小鹿。想也不想,他伸手將她攬在懷裡,俯在她耳邊低語道:「小妹子,別怕,有我在。」

  幾道閃電過後,狂風大作,雨隨風勢,暴雨傾盆而下,打得兩人幾乎不能站立。

  雨越下越大,兩人相互攙扶著,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蹣跚而行,娉蘭終於看見那條熟悉的小路,歡喜激動得不成語調地道:「快看,快看,就要到了,就要到了。」話音剛落,身邊一沉,那個男孩「撲通」一聲倒在泥水之中。

  男孩因為腿受傷,加上從清月帳中出逃時,一路背著娉蘭,下雨後一直強撐而行,此時早已沒了力氣,一口氣沒有上來,人便暈了過去。

  娉蘭嚇得愣在那裡,望著泥水裡一動不動的男孩不知道該如何辦才好。好一會兒,她才蹲下身去,用力地搖晃他道:「你快醒來,咱們就要到了。」

  晃了半晌,男孩一直沒有動靜,娉蘭「撲通」一聲坐倒在泥水裡,嗚嗚地哭了起來。

  不知哭了多久,雨漸漸小了,有微風吹過樹叢,發出呼呼的聲響,娉蘭仰頭望著黑乎乎的樹叢,想去把孤坦大叔找來救回這個男孩,但望著面前漆黑的樹叢不敢動。

  「小妹子?」男孩忽然動了動,發出微弱的呼聲。

  娉蘭心中一喜,低頭道:「你快起來,孤坦大叔家就在不遠處,我帶你去。」

  男孩躺著沒有動,只伸出手去握住她的小手道:「小妹子,你別哭了,快去找你的孤坦大叔去吧,我不能動了。」

  他的手心冰冷一片,此時對娉蘭來說卻是最溫暖的支柱,她用力地握在手裡,來回地搖晃他,「可是——」娉蘭顫聲道:「可是走這樣黑的樹林,我害怕呀。」

  男孩喘了幾口氣,勉強從地上坐了起來道:「我坐在這裡看著你,你不要害怕,快去。」

  娉蘭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樹林道:「那你怎麼辦呢?如果他們要是把你抓走怎麼辦?」

  男孩艱難地從懷中取出一物塞到娉蘭手中道:「這個,你拿好,記得我叫風慶,若是有一天,有一個姓墨的人來找我,你就把這個交給他。記得了嗎?」

  娉蘭點了點頭,又怕黑暗之中他看不見,回答道:「我記得了。」

  男孩微笑道:「這便好,你快些去吧,如果有什麼動靜,就大聲地叫我的名字,我背上有箭,可以射死他們。」

  娉蘭點了點頭,不放心地看了看他,站起來飛快地向孤坦所住的木屋而去。

  樹叢雖然黑暗,她不敢回頭去望,在心裡一遍遍地提醒自己,那個男孩在注視著她,不會有事的。

  以至很多年過去後,只要有什麼讓她感到害怕時,她就會想起這個夜晚,孤獨地奔跑在黑暗的叢林裡,樹葉在她身旁呼呼作響,他就坐在那裡,目光透過無邊的黑暗,靜靜地注視著她,手中舉著一張小弓守護著她的安全。

第一章 郎騎竹馬來(2)  

  憑著記憶,天色微明時娉蘭終於站在孤坦大叔的院門口,早早起來地孤坦正推門出來,望見是她一愣,隨機感覺不妙,驚問:「娉蘭,怎麼是你?出什麼事了?你月姨呢?」

  娉蘭只向身後指了指道:「他在那裡。快救他。」人便昏了過去。

  記憶之中,娉蘭不知道自己昏了多少次,每一次都是死裡逃生,這一次昏過去後,她連發了數天高燒,一直處於昏迷狀態,被一串串的噩夢所包圍。

  不是母親一次次地倒在血泊之中,就是清月渾身是傷掙扎著呼叫她,然後還會出現一張臉,帶著幾分模糊的男孩的臉,一遍遍堅定地對她說,快跑!快跑!

  再次醒來,已是數天後了。

  陽光透過窗戶斜了進來,暖暖地落在她的身上,窗子一角是墨綠的樹葉,微風吹過發出嘩嘩的聲響。

  窗外有人在說話,語調低沉,聲音溫和,聽見這個聲音卻讓她渾身一顫,是清月,這不會是夢吧,竟然是清月在說話。

  「月姨?」娉蘭躍下床,長期的高燒和昏迷讓她渾身無力,剛跳下床,人便倒在地上。

  窗外的人聽見動靜衝了進來,跑在最前面的,素衣烏髮的果然是清月。

  「蘭兒!」清月俯身將她抱住,緊緊攬在懷裡。

  「月姨!」娉蘭將頭埋在她懷裡,貪婪地聞著她身上那熟悉的淡淡清香。長年的草場生活,早讓她和清月之間建立了一種濃於血水的親情。

  清月將她抱到床上,溫柔地整了整她的髮辮道:「乖孩子,月姨在這裡,一切都過去了。」

  「月姨!」娉蘭想起那晚,如此的驚心動魄,以為溫柔的清月從此後再也不能相見,悲從中來,「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還是這樣愛哭嗎?」門口忽然響起一個清亮的聲音,一個瘦而高的男孩出現在門口,斜著頭打量著她,嘴角噙著笑,狹長的鳳目在她臉上流轉著。

  成年後娉蘭清晰地記得第一次看見風慶的模樣的時候,他就那樣微笑地站在房門口,眉眼舒朗,額頭光潔,陽光落在他的嘴角,如他的笑容一樣明亮,整個人不像站在那裡,而像空氣中的浮塵,似乎就一直呆在那裡,只等著她睜開雙眼,便微笑著呼喚她:「娉蘭,我在這裡。」

  在度過了那樣一個夜晚後,孤坦、清月、娉蘭還有帶給他們許多麻煩的風慶,似乎成了一個整體,他們為了躲避那些人的尋找,搬入樹林深處,暫時在那裡安居了下來。

  娉蘭後來從清月口中得知那晚發生的一切,清月被那群人抓走後不久,因為見實在審不出來什麼,對她的看管就松起來,於是她藉著暴雨逃了出來,並很快回到帳篷,在找不到娉蘭和風慶後,她又匆匆趕向孤坦處,等她到孤坦的小木屋時,娉蘭已到了這裡。

  孤坦又在樹叢邊緣的泥水裡找到了風慶,他渾身是血,跌坐在泥水裡,已氣息微弱,但猶自強坐著,手裡握著一張小弓。

  娉蘭對於風慶一無所知,她不知道為什麼孤坦和清月會這樣看重他,待他如同自己一樣重要,那晚風慶給她的東西,她也很快還給了他,那是一個細長的盒子。她看著他小心翼翼地放進自己的懷裡,細心的模樣似乎在放著一件比自己生命還重要的東西。

  「那是什麼?」每當娉蘭好奇地問他時,他的眼神裡便會浮現出一抹她也讀不懂的落寞,目光落在她面前的虛空裡,陷入自己的沉思,有時常常忘記娉蘭的存在。

  娉蘭十五歲時,風慶已十八歲,能獨自出去狩獵了,他雖然長得瘦弱,但力氣卻並不小,曾經獨自打死過一隻老虎,孤坦很看重他,常常對他讚不絕口。

  風慶會吹笛子,在娉蘭十二歲的用刀子刻了一個作為生日禮物送給了她,從此後娉蘭一直帶在身邊,愛不釋手,當風慶隨孤坦去打獵時,她便一個人坐在屋外的核桃樹下吹笛子,一首接著一首,清麗嫵媚,有時竟能引來鳥雀鳴叫著飛來。

  夜晚時,大家便會坐在月光下聽她吹笛子,孤坦整理著白日裡的獵物,清月收拾著家裡的東西,風慶獨自坐在她身邊,時而溫和地注視著她,時而呆呆注視著月亮,每當這個時候,娉蘭就會覺得他很遙遠,遙遠到讓她無法讀懂他臉上的表情。

  又是一年春天,再過兩個月,娉蘭就要十六歲了,十六歲呀,就像山間的那棵小桃樹,不再是瘦弱的模樣,而是一片鮮艷的雲霞了。

  孤坦常教他們一些武藝,孤坦一向隨和,但在習武的時候卻對他們絲毫不放鬆,每到這時候,清月總是站在木屋前向三個向森林裡走去的人吩咐道:「孤坦,他們還是孩子,你不要太嚴格。」

  孤坦一邊答應著一邊在前面開路,風慶便在身後向娉蘭擠眉弄眼,娉蘭忍不住被他逗得直笑,抬眼看見孤坦正回頭向他們看來,忙收了笑緊走幾步跟上去,風慶同樣緊走幾步跟了上來,小聲地叫她,她就是不回頭。

  走了一會兒,他似乎安靜了下來,娉蘭正心裡暗暗可笑,忽然眼前一閃,似乎有什麼照到了她的眼上,她瞇了眼順著光芒去找,卻是風慶偷偷將腰間的彎刀抽出一截,陽光反射到上面正照在她的臉上,見她回頭有種小孩子般得意地笑,陽光之中他眉目清朗,額頭上有光茫明亮,娉蘭忽然有一種迷失的心跳。

  此時正有一隻毛色鮮艷的小鳥飛過,她忙仰頭去看,那隻鳥兒啾啾地叫著落到對面的樹上,她聽見風慶在她耳邊低語道:「習過武,你去山間那棵核桃樹下等我,我有好玩的讓你看。」轉頭間他已雀躍著追孤坦而去,留她獨自在後面,那隻鳥還在枝頭鳴叫,在娉蘭耳中聽來充滿無限歡喜。

  教了他們幾個姿勢後,孤坦便要到山上去砍些柴,隨手打些獵物,娉蘭眼看著他消失在山間小路上,回頭便再找不到風慶,想著習武時他一直向她擠眉弄眼,示意她一定要到山坡下的那棵核桃樹下來,止不住地笑起來。

  生活太寂寞冷清,若不是風慶時常弄些花樣來,還不知有多無聊,娉蘭滿心好奇,看他這一回又弄出什麼新鮮花樣來讓她玩。上一次他就在兩個崖壁之間架了一道青籐鞦韆,讓她蕩起來飄飄如仙,像長了翅膀飛,為此激動了數月。

  遠遠地看見他站在核桃樹下,一身的青衣,衣衫雖是孤坦的舊衣服改的,也難掩他挺拔的身姿。望見她來,他微笑起來,娉蘭也不由自主地微笑起來,心底的快樂壓也壓不住地浮上來,一直湧到嘴角眉稍。

  「又找了什麼新鮮玩意?」娉蘭笑問。

  「你來。」風慶伸手握住她的手,向山坡另一面走去。

  娉蘭知道這面山坡極陡,可是知道他常弄些小花樣出來討自己歡喜,這回不知弄了什麼,便斜著頭笑問:「這次又弄了什麼?」

  「你來就知道了。」風慶頭也不回道,修長的手指緊緊握住她的,因長年打獵手心裡磨出許多老繭,拉得她的手微微刺痛,可是她喜歡這樣被他握住。

  到了半山坡道路難走起來,只有一條小徑勉強過人,兩旁樹木有斧切的痕跡,娉蘭見他賣力地弄了這些,心下感動,暗暗將他的手握得緊了緊,他回過頭來衝她溫暖一笑。

  前方一片開闊,小徑將到盡頭,頭頂上方露出一角碧藍的天空來,風慶忽然轉過身來。

  兩人一路上本來有說有笑,此時猛地靜下來,山林頓時一片沉寂,娉蘭一路攀山有幾分累了,額頭上滲出薄薄的汗來,疑雲滿面地向四處打量著道:「為什麼停了下來?」

  風慶微笑道:「你相信我嗎?」

  娉蘭奇道:「相信你什麼?」

  風慶道:「什麼都相信我。」

  娉蘭仰頭注視著他的眼睛,烏黑不見底,稜角分明的面孔上溫柔一片,五年來的朝夕相處,早就讓她認為自己和風慶是一體的,還有什麼不信任的,她重重地點了點頭。

  風慶臉上浮出惡作劇般的笑容,伸手拂到她的眼睛上道:「好!信我就閉上眼睛。」

  娉蘭雖然有幾分疑惑,但還是聽話地閉上了眼睛,初始還聽見一片瑟瑟的聲響,後來便忽地沒了聲音,等了一會兒,正欲問,臉頰上忽然一暖,兩片柔軟的唇落在上面。

  娉蘭一驚,張開雙眼,見他如一個偷腥的貓樣跳開,站在遠處得意地笑著,她霎時面紅耳赤,細紅的血線一路紅到耳朵後面去了,她本來皮膚白膩,此時便越發的白中帶紅,嬌艷動人。她緊了臉,帶著三分怒氣望著風慶,作勢要打他。

  風慶忙又跳開幾步,笑道:「誰讓你頭上抹了桂花油來著,剛才有蜜蜂要叮你,我把它趕跑了。」

  娉蘭忍不住想笑出來,強忍著說:「胡說,我哪裡有抹桂花油,就算是你趕蜜蜂,怎麼可以用?」這個嘴字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吞了一半的話在嘴裡,只是瞪眼望著他。

  風慶舉了舉手道:「我手中有東西,一時急了沒有辦法。」

  娉蘭見他手中果然拿了一條長籐,知道自己被他佔了便宜,可是也想不起來該如何說他,便將眼一斜道:「不用你哄我,我回去告訴月姨他們,讓他們來評評,看看誰做得對。」說完勢要走。

  風慶見狀忙上前來拉住她的手笑道:「別走呀,就是去告狀,也得等看完了這個再走。」說著強將她扯了回來。

  娉蘭故意寒著臉道:「如果沒有什麼好玩的,我這就走。」

  風慶賠笑道:「你再閉上眼睛嘛。」語罷見娉蘭瞪大了眼,忙笑道:「你放心,這回就是有頭牛站在你臉上,我也不管。」

  娉蘭「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想了想,依他言再次閉上眼睛。感到他輕輕地扯住她的手道:「慢慢走,跟我來。」她隨著他的聲音一點點地向前走,越走越覺地腳下虛空,臉上暖暖的,有陽光照在上面。

  走了大約有二十步,他們停了下來,風慶緩緩地將她抱在懷裡,心中一緊,身體就僵硬起來,心怦怦而跳,慌亂之中聽見風慶在她耳邊低語:「別睜開眼睛,等一會兒就會有好玩的讓你大吃一驚,你一定要相信我。」一條粗粗的繩索從她的腰間環過,她感到自己被緊緊地貼在風慶的身上,他的呼吸就在她的耳邊,心又怦怦跳了起來。

  「現在,睜開眼睛吧。」風慶低聲道,聲音如緩緩的流水般溫和地沖刷著她的耳朵。

  「我看看會是什麼?」娉蘭笑道,但她話還未完,就放聲尖叫起來,因為她感到自己此時不是站在山上,而是站在半空中,腳下雲霧繚繞,面前竟是懸崖絕壁。

  「呵呵,別怕,向那裡看。」風慶緊緊抱住她,笑著指向腳下不遠處。

  娉蘭不敢動,轉了眼珠向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那裡竟有一汪潭水,雖然不大,但碧藍一片,而此時的他們正站在那片潭水之上,微風吹過,身體輕輕地搖晃,如凌空飛起。

  如此美景當前,娉蘭漸漸忘記了害怕,反而感到飄飄然,如入仙境。良久才發現,原來風慶在斷崖處用青籐架了座橋,他們便站在那架橋中間,一根長長的青籐將他們兩人緊緊繫在一起。

  「現在相信我了?」風慶笑道。

  娉蘭點了點頭。

  風慶臉上再次浮現出鬼鬼的笑意,低語道:「那還信我嗎?」

  山崖太高,娉蘭心跳不止,聲音微顫道:「難道你還有什麼花樣?」同樣話未說完便再次尖叫了起來,這一次不是看見了什麼美景,而是她和風慶忽然一起從空中落了下去,直直向山下的潭水裡墜落。

  就要落入潭水的一瞬間,他們腰上的青籐一緊,兩人一頓便停在半空打了個旋兒,上下來回地蕩了數下才緩緩停下來。

  風聲呼嘯,眼前所有的景物在眼前飛快地拉動,娉蘭閉了眼不住地大叫,直到終於停了下來,她還緊緊地閉著眼睛不能呼吸,半天才順過氣來,張開雙眼看見風慶一臉笑意地注視著自己,便道:「遲早要被你嚇死,現在可好,看你如何上去。」風慶古怪一笑道:「我才不要回去,就這樣多好。」兩人本來就被緊緊地纏在一起,此時風慶又加重了力氣,將她用力抱在懷中。

  如此貼近,隔著衣衫娉蘭可以感到他胸膛撲通作響,早羞紅了臉,可是又不好用力地掙扎,只怕不小心兩人落入水中,只好由他抱著。心裡早已如蜜樣甜,嘴裡卻道:「要我以後信你,那是別想。」

  風慶卻不再說話,許久,靜靜道:「如果可以這樣一輩子該有多好。」

  娉蘭抬眼向他看去,只見他一改平日裡嬉笑的模樣,眼睛裡有霧氣樣的迷茫升起,目光若有若無地落在遠處的山水銜接之處,她只能看見他的側面,清俊而娟秀,這一刻便又讓她感覺如此遙遠,彷彿他們木屋門前的那座山峰,陰晴雲雨各有不同,轉眼間便不能識得它的面目。

  她將頭向後仰去,烏黑的長髮微微垂到潭面,蕩起一圈圈的漣漪,極目遠眺,山水皆倒,天空一平如洗,藍得只想讓人跳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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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23 17:11:52

第二章 歡情濃,別離悵(1)  

  太陽漸漸西沉,西方雲霞欲燃,剛才還碧藍的潭面此時朦朧起來,如同一個秀麗的女子到了晚間忽然戴上桔色的面紗,風舞輕紗,婀娜多姿。

  娉蘭和風慶從青籐上下來,又在潭邊嬉戲了一會兒,直到兩人都累得跑不動才停下手來,娉蘭拎著濕淋淋的衣裙嗔道:「裙子都濕了,怎麼辦?」風慶見她薄怒輕嗔,柔媚動人,雖然少年不更事,但已情竇初開,不由得心潮澎湃,癡癡地望著她說不出話來。

  娉蘭見他不說話,又因為他背對著夕陽而立,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伸手去推他道:「濕淋淋的很好看嗎?你這樣傻看著?」風慶正癡,見她伸過手來,伸手握住,只覺入手濕滑,柔弱無骨,一顆心怦怦而跳,直要跳出胸腔,口中道:「妹子,你不知道,我好喜歡你。」說一出口,兩人都愣在那裡,風慶驀地明白自己說了什麼,忽地跳起,飛快跑到潭邊一巨石後面,脊背上濕漉漉的全是汗,用力地倚在石頭上直喘氣。

  娉蘭羞紅了臉,心跳不止,緩緩收回手,手還在微微抖動,指尖上凝著他那一握的溫度,心裡驚喜交雜,抬頭看見滿天雲霞似乎都化做雲裳,欲將她裹了去。

  風從林間吹過,嗚嗚作響,晚歸的鳥兒在林間發出啾啾的鳴叫。娉蘭站了一會兒,心跳漸平,還不見他出來,不由得好笑,便向遠處道:「渾身弄得濕淋淋的,好難受,我要到潭裡去洗一洗,你守在那後面不要出來。」

  「做什麼?」風慶恢復往日嬉笑模樣,從石頭上面探出頭來笑道:「你要洗澡?我陪你一起,好不好?」

  娉蘭頓時又羞又怒,隨手從地上拾起一塊石子就向他拋去,小石子砸在巨石上發出「啪」的一聲,他的頭早就縮了回去,躲在石頭後偷笑,心卻依舊怦怦而跳。

  娉蘭不再理會他,諒他也不敢出來偷看,便在潭邊找一處水淺之地,直到水沒到胸口才停下,在水中把衣物除了,在水裡揉了幾揉,伸展開放在岸邊的石頭上,自己依舊縮回到水中。

  天雖然熱了,山林間的潭水依舊冰涼,水從她的肩頭流過,清涼直透骨而入,一洗白日裡的疲憊。她正專心洗,無意間抬頭看見巨石上頭黑乎乎的一片,心中一驚,怒道:「風慶!你在哪裡?」

  風慶正四肢攤開躺在巨石上,聽見她叫,仰聲道:「我在這裡,你放心好了,我不會轉頭。你看,月亮升起來了。」

  娉蘭向天上望去,果然青墨的天空中浮著一勾彎月,如夢如幻。一時間山林寂靜無聲,只有娉蘭弄水的聲音清脆撩人。忽聽見風慶向她道:「我唱首歌給你聽吧?」

  娉蘭在水裡笑道:「你還會唱歌?我怎麼沒有聽過。」風慶卻已唱開了,他聲音低沉渾厚,在林間徘徊,和了風聲在裡面,別有一番滋味。

  「美麗的草原我的家美麗的草原我的家,風吹綠草遍地花。彩蝶紛飛百鳥唱,一彎碧水映晚霞。駿馬好似彩雲朵,牛羊好似珍珠撒。啊哈哈嗬咿,牧羊姑娘放聲唱,愉快的歌聲滿天涯。」

  歌聲漸止,娉蘭已洗好,衣裳半干,爬到巨石上面,俯身看著他,她的頭髮還未干,濕漉漉地披在肩頭,水滴沿著髮梢有幾滴滴到風慶的臉上,一股帶著清涼潭水花香的濕氣漫上他的面孔。

  「風慶?」娉蘭低低道,「你唱這樣的歌,是不是想你的阿媽了?」頓了一下道,「我就想了。」說著眼中升起水霧來,薄薄的月光瀉在她半邊臉上,如鍍了銀光一般,又如月影投入湖水之中,風一吹就碎了,光亮的一片一圈圈地盪開去,直看得風慶心醉神搖。

  風慶自幼便知道她的身世,從不見她提起過,此時見她面上悲傷,才知道她性子雖倔,平日裡愛笑愛鬧,實際上也存了心思在。忍不住伸手拂了拂了她的長髮,低聲道:「你想過報仇嗎?」

  「想過!」娉蘭輕咬了嘴唇道,「我現在還小,等再過兩年,我要去報仇。你會幫我嗎?」娉蘭目光定定地望著他。

  風慶心裡忽地沒了底,一種恐慌按也按不住地浮上來,手上輕輕用力,將她的頭按到自己的懷裡,由著她躺在自己的肩頭,心裡一片冰冷,許久才壓抑道:「報仇?是呀,要報仇的。」轉眼看見月亮遠不如剛才嫵媚,冰冷冷地浮在半空之中。

  良久,風慶不聽娉蘭說話,知她已睡去,緩緩坐起來,看見她全身蜷縮著偎在他身邊,臉上猶自掛著淚花。風慶一剎那心痛得不能跳動,抱頭坐了半晌,猛地跳下巨石,拾起地上的鵝卵石一下一下地拋到水中去,直到將滿潭的水打成一片碎銀。

  娉蘭被驚醒,看他發瘋一樣地拋石子,驚問:「風慶,你怎麼了?」

  風慶猛地停了下來,仰臉向她笑道:「拋石子玩呢,我也想洗一洗。」

  娉蘭哦了一聲復又躺下,聽見他又嬉笑道:「你可不許偷看,那次我在屋後洗澡,你就跑去偷看。」

  娉蘭聞此言,忽地坐了起來,向他嚷道:「胡說八道,誰偷看你洗澡。」聲音一下打結。

  他已脫了外衣,精赤著上身站在潭水邊,望著她笑道:「看,才說過你就開始偷看。」

  娉蘭嚀了一聲,臉羞得通紅,忙躺下來,聽見他又嘲笑了幾聲,「撲通」一聲跳入水中,在水中慌得大叫:「好冷呀,好冷呀。」便一個人偷偷笑了起來。

  風慶很快洗好走上岸來,摸了摸外衣還未干,便赤著上身跳上巨石來,娉蘭已坐起,正對著月光整理長髮,一頭烏翠閃著點點金光,人如畫中一般。看見他上來,含笑道:「洗好了?」猛見他赤著上身,年少的他身形修長,長年的磨煉肩上肌肉虯結,還有水珠在上面滾動,臉上一熱,心便怦怦跳了起來。

  風慶見她神色,再也忍不住,伸手捉住她的手,彎腰俯下身來,灼熱的唇便落在她的唇上,兩人自幼在一起,雖然常戲嬉玩耍,但從未有過肌膚相親,風慶素來大膽,也只敢偷偷地擰一下她的小手,在她的小臉上啄一下。此時情深難禁,意亂情迷,兩人都發自內心地向對方貼近。娉蘭全身打顫,手腳一片冰冷,臉頰卻火熱,隔著衣裳感到他的心怦怦而跳,直要衝出胸膛來。

  良久,他才漸漸放開,雙眼如浸了水般瞧著她,娉蘭卻嬌羞得抬不起頭來,聽見他在她頭頂上低聲道:「跟我走吧,再過兩年就跟我走,這一輩子什麼都不要想,我會帶你去你想去的地方,把這草場上最美的地方一一看遍,妹子,你說好不好?」情濃之處,他總是喚她妹子,讓她如落溫泉之中,四肢百骸如春風拂過般舒服。

  經過了這一晚,娉蘭感到生活與往常再不一般,看風慶的時候常常眼波流轉熠熠生輝,而風慶的目光也常常流戀在她身上,孤坦大叔和清月不在時,便大了膽攬她在懷中,在她耳邊低聲喃喃而語,他本來就愛調笑,此時說出的情話也如流水樣汩汩動人。

  他們的神態孤坦大叔和清月也看出來了,孤坦倒是滿心的歡喜,清月卻眉頭暗鎖。晚間為她們二人鋪床之時,看見娉蘭一副心情不安的樣子。果然不一會兒,門外傳來一聲聲的鳥鳴叫,娉蘭臉上一喜,便向門外走去。清月先她一步,操手將一盆水端在手中,開門便潑了出去,口中罵道:「什麼鳥如此討厭!」

  娉蘭在她身後「啊」了一聲,隨即格格而笑,院子當中,風慶正站在那裡,全身上下濕透,清月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道:「明天一早還要隨你大叔出去,你這麼晚了不睡,站在院中裝什麼鳥叫。」

  風慶抹了把水笑道:「我也是聽見了鳥叫才出來的,想著捉來給蘭妹子耍的。」

  清月哦了一聲,關門道:「捉它做什麼,快些去睡吧。」臨關門時,風慶乘清月不注意,向娉蘭做了個鬼臉,娉蘭忍不住笑出聲,轉眼看見清月一臉沉重,忙收了笑,收拾了躺下。

  清月坐在床頭呆了一會兒問:「蘭兒,睡著沒有?」

  娉蘭笑道:「沒有呢。」翻身坐了起來,將頭偎在她懷裡,白瓷般細膩的臉上現出一抹紅暈,分明小女子初諳情事的嬌羞。

  清月理了理她的長髮道:「蘭兒,跟著月姨走吧。」

  「走?」娉蘭一愣道,「住得好好的,為什麼要走呀?」

  清月憂心重重地望了她一眼道:「這裡不是久留之地,總有一天會離開的,你還記得你的家鄉嗎?」

  娉蘭臉上一暗道:「如噩夢一般,一輩子也不會忘。」

  清月目光之中傷痛漸深,良久歎了口氣道:「丫頭,咱們還是走吧,我帶你回到大兮去,那裡,你也許可以找到你的親人,而我的親人也在那裡。」

  娉蘭心底忽然升起一股涼意,怔怔地問:「孤坦大叔和風慶會同咱們一起去嗎?」

  清月的手抖了一下,淒然一笑道:「不!就咱們兩個。」

  娉蘭翻身坐起問:「為什麼?為什麼他們不能同咱們一起去?那樣,孤坦大叔會多傷心呀?他可是等了你十幾年了?」她心裡慌恐地想如果如此風慶是不是今後就不能再相見?

  清月沉默著,眉頭緊鎖,幽幽歎了口氣道:「我和孤坦大叔是不可能的。」

  娉蘭迷惑道:「為什麼?」

  清月轉頭來神色凝重道:「就像你和風慶也是不可能的,月姨經過這噬骨之疼,知道有多麼傷人,你趁年幼最好打住,不然要比月姨還要傷心。」

  娉蘭聽了這句,整個人如同落入冰窯,心涼沒頂,細嫩的指尖微微打顫,只是反覆地問:「為什麼?為什麼呀?月姨?」

  清月只當他們是小兒女之間相處長了相互吸引,眼見她只聽了這一句分離,便如此傷心,可見用情之深,心下暗暗害怕起來,伸手將娉蘭抱在懷中,低聲安慰道:「有些人的命是不同的,注定著是要分離的,就像我和孤坦大叔,你和風慶,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我不信!」娉蘭低著頭輕輕地說,她似乎唯恐這樣還不夠堅定自己的信心,低聲但堅定地再次說:「我不信!」睡意上來,她將頭埋入清月的懷裡,漸漸睡著了。

  清月沒有料到她如此倔強,皺著眉沒有出聲,一輪圓月在林間升起,清冷冷的光芒透過窗子滲進來,灑在娉蘭的小臉上,如此的生動。

  夜半時分,清月坐起身來,聽見娉蘭的呼吸沉穩,便慢慢地起來,穿戴整齊,悄悄下了床。

  木門緩緩打開,發出吱呀的聲音,月光無遮攔地灑了進來,頓時滿室的明亮,清月擔心地回頭望了一眼,床上躺著的小小人兒一動不動,看樣子是睡得很沉,才放心地走了出去。

  清月沿著屋後的小徑一直向後山走去,月光透過枝葉不時落在她的身上,如同水般地流過,她便忽然想起在大兮時聽過的一句話:「分花拂柳,美人月下會情郎。」臉驀地紅了,抬眼看見不遠處山坡上站著的偉岸身影,心怦怦跳了起來。

  小徑因為近山頂曲折難行了起來,清月開始手腳並用,月光下從松樹後伸過來一隻手,孤坦的聲音在上面說:「來吧。」清月猶豫了一下,並沒有去扯他的手,而是扶著身旁的松樹,用力地攀上山頂,孤坦訕訕地收回手。

  「你找我。有事?」孤坦小心地微笑著問,孤坦自幼在山中狩獵,也曾獵到過幾隻老虎,面對如此兇惡的巨獸都沒有皺一下眉頭,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每次面對面前這個柔弱的女子時卻心情緊張,有時候甚至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嗯。」清月找一塊石頭坐了下來,問,「風慶不小了,咱們是不是該讓他離開了?」

  「啊?」孤坦臉上的笑容漸漸僵硬了起來,沉思了下說:「按說他也不小了,是該離開了,這孩子個性強,這裡也實在不是留他的地方。」

  「那你明天就告訴他,離開這裡吧,該做什麼做什麼去。」

  「可是——」孤坦為難道,「蘭兒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清月沒有感情地道,「蘭兒當然跟著咱們。」

  「可是?」孤坦皺著眉沉吟著,轉眼看見清月的表情,張了張嘴終於什麼也沒有說。

  「可是什麼?沒有什麼可是的。」清月接著他的話道,「蘭兒不知道,咱們還能不知道風慶是做什麼的?他非池中之物,留不得。」她看了看孤坦的表情歎了口氣說,「我知道你心痛蘭兒,我何嘗不是,但咱們心痛她一時,會讓她痛一世,不如現在讓她難受,將來少吃些苦頭,平平安安比什麼都好。你說呢?」想了想又繼續說,「蘭兒也不小了,再過個兩三年,咱們出山去給她找個好人家,這一輩子,平平淡淡的,不再東躲西藏,你說,難道不好嗎?」

  孤坦注視著她,月光灑在她眉眼上,她的神情半帶憂傷半帶擔心,眉尖輕輕地凝在一起,他忽然感到她雖日日相伴身邊,卻是如此的遙遠,帶著月的光華,如山間的霧氣一樣美麗迷茫,不論你何時伸出手去,收回的都是空空如也。

  內心的迷茫和惆悵本想讓他脫口而出:「你怎麼就知道風慶不能給蘭兒平安?我看風慶待蘭兒也是一片真心。」可是面對清月那清清淡淡的目光,到口邊的話沒有了底氣,喃喃道:「一切聽你的安排吧。」

  「那就好。」清月鬆了口氣,微笑道:「天太晚了,咱們下去吧,可別讓孩子們發現了。」說完站起來就向山下走,臨走又回過頭來說:「你可別忘了,明天去同風慶說。」

  孤坦呆呆站在原地沒有動,半晌才咬了咬牙,跟在她身後向山下走去。

第二章 歡情濃,別離悵(2)  

  他們兩人漸漸走遠,從他們身後的樹叢裡鑽出兩個人來,正是娉蘭和風慶。

  風慶伸了伸腰笑道:「可算是走了,再蹲下去,我的腰都快要斷了。」

  娉蘭默不作聲,盯著清月他們兩人遠處的身影冷冷地看著。

  風慶伸手在她臉上揮了揮,笑道:「是不是挺失望的,我還以為他們兩個大半夜的跑到這山頂上說話,一定會情話綿綿,誰知道一句沒有,月姨可真是個沒有情趣的人。」

  娉蘭轉頭瞪了他一眼,氣呼呼地坐到剛才清月坐過的石頭上,望著烏黑一片的山崖不吭聲。

  風慶無所謂地笑了笑,坐到她身後,與她脊背相貼,仰頭望著月亮笑道:「沒想到這裡夜晚的風光真不錯呢,蘭兒,以後咱們晚上睡不著了,就到這裡來玩,如何?」

  娉蘭冷笑道:「以後?咱們還有以後嗎?明天孤坦大叔就得讓你走了。」

  風慶「哦」了一聲,隨機道:「那就算了,真是遺憾。」

  娉蘭轉身扯住他的衣襟怒氣沖沖道:「你還有沒有心呀?離開我們你就這樣高興?」

  風慶嘿嘿地笑了起來,握住她的手道:「不開心有用嗎?不開心,我就可以不離開了嗎?」

  「腳在你身上,你不離開,他們總不能趕你走!」

  「不行!」風慶嘴角還噙著笑,眼睛裡的寒意已疑結上來。每當此時娉蘭弄不明白他在想什麼,娉蘭常想,如果風慶是山裡的什麼動物,那必然是一隻狐狸,狹長的鳳眼裡常常閃爍著不可捉摸的光茫。

  「你?」娉蘭霍然而起,冷笑道:「好呀,你明天就走吧,想走多遠就走多遠,從今後咱們兩不相識。」說完轉身便要向山下走,風慶跳起來笑著將她拉了回來,她還要掙扎,他忙用手臂將她緊緊地箍在懷中。

  「你放開我!我只當白認識你了。」娉蘭的掙扎已帶著三分假意,嘴裡不認輸地叫喊著。

  「好妹子,這樣讓你走,我明天走了,你還不難受死。」風慶嬉笑地在她耳邊輕聲道。

  「你管我!」娉蘭嚷出這句後立馬後悔,啐了一口道:「誰會為你難受!」

  「妹子,我必須得走。」娉蘭猛聽他語氣鄭重,轉臉去看他,剛才還嬉笑的臉此時卻一臉的沉重。

  「我得去做一件事,這件事關係著我整個家族的興亡,等我了結了這件事,一定回來接你。」風慶攬著她坐在石頭上,握了她的手,山風吹來,她的小手冰涼一片。

  「那就帶我一起去。」娉蘭仰臉注視著他說,「你不是答應著帶我走的嗎?不是說帶我遠走高飛去把草原上的風光看完嗎?讓我跟著你,好嗎?」

  「不好。」風慶搖了搖頭,「我做這件事很危險,不能帶你在身邊。」

  「很危險?那我就更應該去了,我要在你身邊看著你,守著你,有危險的時候幫助你。好不好?」

  風慶將她抱得緊了些,半晌沒有出聲,良久才緩緩道:「我答應你,將來我一定回來接你,我答應過你的事,我都會完成。」

  娉蘭將嘴一撇道:「我不要將來,我要現在,你明天帶我一起走。」

  風慶歎了口氣道:「就是我同意月姨和孤坦大叔也不會同意。」

  「我若要走,誰也攔不住!」娉蘭倔強道。

  風慶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耳邊聽著松濤陣陣,感到懷中的她微微發顫,忙解下外衣披在她的肩頭笑道:「急匆匆地出來,這會兒知道冷了吧!」

  娉蘭將頭向他懷裡縮了縮道:「咱們一會兒就走,好不好,這樣月姨和孤坦大叔明早發現,追也追不上咱們了。」

  風慶呵呵笑道,「你這是要同我私奔嗎?」

  娉蘭羞紅了臉,伸手在他腰間捶了一下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說笑。」

  「我不能帶你走。」風慶微笑道:「我不能把你放到危險中去,我要專心對付我的敵人,而你會讓我分心。」

  娉蘭坐起身來注視著他的眼睛,舉起手道:「我保證,乖乖的,不給你搗亂,好不好?好哥哥,你就帶我去吧。」

  風慶「撲哧」一聲笑了,伸手在她鼻子上點了一下說:「不行!」他的話聲剛落,娉蘭猛地吻上來,他下面的話全部堵在嘴裡。

  風慶的心怦怦而跳,所有的思想都在一瞬間停滯,只餘下唇齒間的溫軟細細地讓他心醉。

  山下隱隱傳來清月焦急的呼聲,娉蘭顫了一下,放開風慶盯著他的雙眼道:「這樣,你還不肯帶我走嗎?」見風慶不出聲,挑了眉道:「你別想拋下我,不管你去哪裡,我都會跟著不放手。」

  「好!」風慶似乎下定了決心,咬著牙道:「我帶你一起走,不過,咱們現在不能走。」

  「為什麼?」

  「咱們現在什麼也沒有拿,走出山咱們就會被餓死,或者被野獸吃了。這樣吧。」風慶想了想說,「咱們先在這裡睡一會兒,等一會兒月姨他們找不到咱們就該去山裡找了,怎麼也不會想到咱們在這裡,然後咱們就回到屋裡去拿些東西出來,一起走,如何?」

  「真的?」娉蘭高興道。

  「當然!所以你得快睡,不然咱們明天沒有力氣走路,月姨也就罷了,孤坦大叔在山林裡追咱們可是相當容易。」

  「嗯。」娉蘭點點頭,向風慶偎了偎,很快睡著了。

  風慶臉上的微笑漸漸凝固,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只有低頭望向娉蘭時才閃過一絲溫柔。

  山路上傳來沙沙的聲音,兩個身影出現在風慶的面前,清月正欲說話,風慶向她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將娉蘭抱得緊了些,聽見她喃喃而語,似乎在做夢。

  清月和孤坦止住腳步,注視著眼前的一切,幾年的相處,這對小兒女在他們眼中已如同自己的親生孩子,此時知道他們必然要分離,心裡酸酸地難受。

  風慶輕輕將娉蘭放在石頭上,從懷裡拿出一方手帕放在她的鼻子捂了捂,然後站了起來,走到他們兩人身邊。

  「我明天一早就走。」風慶微笑道,「謝謝大叔和月姨的救命之恩,風慶一定會報答的。」說著俯身向兩人跪拜三下。

  孤坦心裡涼涼地問:「那蘭兒怎麼辦?」

  風慶回頭看了娉蘭一眼道:「還得麻煩你們再養她幾年,等我把一切處理完了,一定回來接你們。」

  清月道:「不用了孩子,你只要平平安安的,我們就放心了,至於蘭兒,你還是離她遠一些吧,她畢竟是一個大兮人,而你?」她停頓了一下道,「而你需要有更多的事做,我想蘭兒過個兩年也就會把這一切忘記了。」

  「阿月!」孤坦皺眉叫了一聲。

  清月冷冷地看了孤坦一眼,轉頭再次望著風慶道:「我說的難道不對?什麼也抵不過時光,將來不光她忘記你,你也會忘記她的。」

  風慶淡淡一笑,「也許是的。」他轉頭長長歎了口氣道:「一切隨緣吧,誰忘記誰,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不是嗎月姨?」

  望著他烏黑清亮的雙眼,清月忽然沒有了底氣,有些茫然注視著被風慶用麻藥麻倒的娉蘭。

  「但是只要我還沒有忘記妹子,我才不管她還有沒有記得我,我都一樣要回來接她!」風慶含笑注視著清月,但雙眼卻是咄咄的光芒,清月被這光芒震撼到,許久才喃喃道:「你竟如此的自私?」

  「是的!」風慶狹長的鳳目向上一挑道,「是我的,我一定要取回。」

  孤坦微笑地走上前來拍了拍他的肩頭道:「大叔相信你,你一定會再回來的。」

  風慶微笑道:「麻煩大叔幫我把我的東西收拾好,我明天一早上路,至於今晚。」他看了一眼娉蘭溫柔道,「就讓我和妹子在這山頂上呆著吧,我騙了她,她明日醒來不知道會有多傷心,就讓我同她在一起多待一會兒,陪她一時是一時吧。」

  孤坦說不出話來,只是用力地點了點頭,清月繃緊的神經這時候才放鬆下來,眼中噙著淚水道:「好的,我同你大叔下去給你多準備點乾糧,你明天路上多保重。」

  風慶已經充耳不聞,他全神貫注地注視著娉蘭,與她相處的種種都浮上心頭,她的可愛,她的倔強,她的種種乖巧,就像山間的泉水,更像一隻靈動的小鹿,瞪著一雙烏黑不見底的雙眼注視著他。

  他重新坐了下來,緩緩地再次將她抱入懷中,聞著她發間的清香,有一股泉水的味道,心中忽然對自己的一切堅持瞬間有一絲懷疑,他真的可以回來嗎?

  「妹子,我就要走了,你一定要等我!」為了安慰她,似乎更像在安慰他自己,他堅定地說。

  天亮時清月和孤坦再次回到了山頂,天色微明,一切看起來那樣的模糊,兩個人猛地停了下來,被眼前如山水畫樣的情景震撼著。

  風慶抱著娉蘭倚在大石上睡著了,兩人都睡得那樣沉,烏黑的兩個小腦袋緊緊地貼在一起,看起來是如此的無助。

  風慶聽見聲音張開了雙眼,向清月和孤坦微笑了一下,低頭注視著娉蘭,緩緩將她放下,匆匆地在她的額頭上印上一吻,站了起來。

  他微笑地說:「我該走了。」

  清月忽然感到自己是不是太冷酷,給風慶遞東西的時候手竟有一些抖。

  風慶微笑著,將所有的東西帶好後,向兩人點了點頭,猶豫地向娉蘭看了兩眼,她睡得很沉,頭髮一縷縷地從額頭上滑落下來,有一縷堆在腮邊隨著她的呼吸輕輕地起伏著,風慶忽然有一種錯覺,似乎她隨時會張開眼睛,像平日一樣跳起來,嗔怪他為什麼不叫醒自己。

  「如果捨不得走,就留下來吧!」孤坦的話將他從無數的念頭中拉回來,風慶衝他們微笑了一下,咬了咬牙,轉身大步而去,這一次竟頭也不回地走了,向著山下,堅定地走了。

  遠處一輪紅日正冉冉升起,整個山頂一片透明,薄薄的霧氣在山林間縈繞,一切變得清亮了起來。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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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23 17:13:02

第三章 西邊落日東邊雨(1)  

  一年後。

  下了一夜的雨,空氣變得清新起來,但是草原上的天氣隨時變化無常,清晨還是細雨濛濛,轉瞬間一輪紅日從雲層之中滑出,空氣中飄蕩著淡淡的青草香氣。

  翰漠草場地勢較高,得風望野,一覽無遺,從草場中間曲折而過的是月亮河,蜿蜒東去,最後彙集到太陽城下的月亮灣中,據傳說天熾國的開國可汗,便是出生在月亮河畔,一舉東進,收服了草原各部,統治了整個翰漠。

  因年代已久,加上太陽城的建成,天熾變得繁華了起來,天熾的人們就開始尋找更豐沃的草場,這裡漸漸地蕭條起來。

  太陽還沒有完全被烏雲遮住天空又開始飄著密集的雨絲,一隊人馬從山坡後逶迤而出,緩緩地停在月亮河畔。

  「公主!」領頭的侍從已轉到一輛大馬車面前,低頭向車內問:「公主,要在這裡休息嗎?」

  「把我的黑珍珠牽來。」車內傳來一個女子清脆的話語,車簾一動,一個苗條的女子從馬車裡走了出來。

  女子身材高挑,紅紗裹身,腰肢纖細不盈一握,一雙羅酈國人特有的大眼睛,如水帶霧般的靈動,顧盼間爍爍生輝,面上的紅紗在晨風吹拂下飄然浮動,更讓人想一睹那若隱若現的容顏。

  她緩緩張開雙臂,倦倦地伸了個懶腰,寬大的衣袖隨臂滑落,露出一截凝脂般雪白的手臂,輕輕一扭腰肢,舞了一個羅酈國特有舞姿,眉眼舒展,微笑感歎道:「這便是月亮河?真是美呀!」她扭頭向剛才那個侍從高聲問:「阿江,咱們這便是踏上了天熾的土地了嗎?」

  「是的,我的公主!」阿江牽著一匹黑色的高頭大馬走了過來,環顧四周感慨道:「這裡是出英雄的地方,英雄出生的地方又怎麼能不美呢?」

  「那邊便是向著太陽城的方向吧?」女子指向遙遠的東方,阿江將黑色的大馬牽到她的身邊,點點頭說:「是的,聽別人說那是一個人間天堂,它的背後是白狼雪山,面前是草原上的珍珠月亮灣,不知道是怎麼樣的美法。」

  女子扯過阿江手中的韁繩,一個漂亮的翻身騎到黑馬身上,輕輕撫了撫馬頭說:「我小的時候曾和父汗在那裡呆過,那裡的確很美,那個時候,還是風攬大汗在位,他就是個大英雄,別人說他曾經赤手打死過一隻熊,現在換了風陽大汗。」她眉眼中那種飛揚的神采黯了下去。

  「風陽大汗也是一個英雄呢!」阿江看出她眼中的不滿,安慰地笑著。

  「誰知道!」她忽然翻了臉,手中的馬鞭用力地抽了一下坐騎,高聲道:「他的兒子卻是一個懦弱的人,我討厭天天生病的人。」

  「公主,天熾的使臣就要來了,你做什麼去?」阿江緊張地追了幾步高聲問。

  「坐了一夜的馬車,我想騎騎馬。」她的聲音傳來,人卻早已奔到幾步開外。

  阿江無奈,只好安排幾個侍衛匆忙跟上,自己帶著一隊人馬在河邊駐紮下來休息。

  「阿江大哥。」一個侍女從河中舀了水遞到阿江面前,柔聲勸道:「您先喝口水,公主的脾氣你是知道的,她不喜歡大王子,這次來心裡不知道有多煩,你就讓她騎著馬跑幾圈吧,消消心裡的煩躁,不然她會更不高興的。」

  阿江一臉為難地接過水,喝了兩口,望向遠處的楚楚公主沒有做聲,那個侍女歎了口氣說:「也難怪公主煩,公主是咱們羅酈的珍珠,怎麼可以嫁給那個從小就病斜斜的大王子呢,唉!」

  「不要胡說!」阿江削瘦的臉上肌肉微微抖動了一下,冷冷地掃了侍女一眼,然後再次轉過頭去,那片大紅的身影已消失在近處的一個山坡之,幾名侍從在後面緊緊地跟著。

  阿江的眉頭皺在一起,他四顧而望喃喃道:「天熾的使臣為什麼還沒有到呢?這不應該呀。」

  風聲在楚楚耳邊呼嘯著,她那羅酈國特有的細而彎的長眉緊緊擰在一起,手中的小鞭一下又一下抽到馬背上,心裡恨恨地想,她自小沒有了阿媽,是阿爸一直帶著她東征西戰,雖然他有好幾個妃子,也有許多王子,但她依舊是羅酈王的掌上明珠。她任性地以為這個天下的東西,只要她想要的,父汗一定會給,可是沒有想到,她的婚姻這樣大的事,父汗如此的不當回事,不管她願意不願意,非要把她嫁給那個天熾的大王子。

  楚楚小的時候見過那個叫做風啟的大王子,印象之中他總是穿得很厚,即使是在夏天。每天他都要喝上三碗藥,不然他的臉色就會更加的蒼白,咳嗽得更厲害。楚楚在外面歡快地玩時,他就靜靜地站在一邊看,瘦小得一陣風都可以吹走。

  這些本身就已讓楚楚很討厭他的,誰知道最讓她不能容忍的是他竟不會騎馬,一個草原上生的人,竟不會騎馬!這樣丟人的事怎麼可以發生在英雄的後代身上!真是風氏家族的奇恥大辱!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人,父汗竟偏偏要她嫁給他,完全不去管楚楚的感受。這還是那個疼她愛她的父汗嗎?

  楚楚越想越生氣,真想這樣一去不回,管他什麼天熾和羅酈。

  忽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身後響起,似乎有幾騎接近了她,她以為是一直跟在身後的幾個侍衛,心裡煩躁,頭也不回地大喝:「都離我遠點!」

  誰知身後並沒有停下來,而是馬蹄聲越來越急促,她怒氣沖沖地轉過頭去喝道:「怎麼!聽不見嗎?」她的話沒有說完就全部咽在喉嚨裡,恐懼地張大了雙眼。

  在她的身後,突然出現了數十騎,都是黑馬黑衣人,臉上戴著鐵面具,一個個如同鬼魅般僵直地向她追來,前面的已同那幾個侍衛打了起來,後面的便向楚楚衝來。

  楚楚驚呆了,神情呆滯地注視著天天跟在自己身後侍衛,一個又一個倒下,鮮血在草場上噴濺著。

  「公主!」其中一個侍衛一邊同那些鐵面人力戰,一邊高聲呼喊:「快跑!快跑!」

  這兩聲呼喚終於將楚楚從噩夢般的現實中叫醒,她驅馬飛奔起來。

  楚楚是草場上長大的姑娘,脾氣倔強不認輸,她的馬術是羅酈國女子中的佼佼者,就是一般的男子也不是她的對手,加上她胯下那匹千里馬,一時那些鐵面人還追不上她。

  她不敢再向前跑,在山坡上繞了個圈子,又沿河向回跑,希望阿江他們可以瞭解這邊發生了什麼事。

  她抬頭向山坡一看,倒吸了一口冷氣,山坡後又出現數十騎鐵面人。楚楚只好打馬回頭,直向身後追她的幾騎狂奔而去。

  幾個鐵面人見狀都緩緩將馬停了下來,只等楚楚到身邊時將她捉住,誰知道楚楚中途竟忽地向右一轉,人已向著月亮河奔去。

  鐵面人短暫地呆了一下後,迅速匯合向楚楚追來。

  楚楚聽著身後的馬蹄聲越來越近,手中的長鞭越握越緊,額頭已滲出汗來。

  忽然「嗖」的一聲,接著一個鐵面人慘叫了一聲,「撲通」一下跌入草叢之中,後面馬嘶鳴不斷,馬蹄聲漸停,楚楚這才看見彎曲的河道之中立著一個身形纖細的姑娘。

  那個姑娘穿了件斑斕的獸皮,長長的黑髮簡單結在腦後,手中張著一彎弓,神情專注地的盯著楚楚身後的鐵面人。

  楚楚轉頭去看,所有鐵面人都停了下來,冰冷鐵面後面的雙眼注視著同伴的屍體似乎透著懷疑,怎麼也不相信,同伴會死在一個看起來如此纖弱的女孩手中。

  楚楚忙打馬奔到女孩身邊,急切地致謝:「謝謝你。」她的話還未說話,女孩子忽然將嘴一抿,又一支箭刺破空氣,呼嘯而去,很快再次傳來一聲慘叫。

  「你們如果還敢向前,小心我的箭!」女孩子冷冷地說。

  這句話提醒了楚楚,她冷喝道:「你們是什麼人?敢刺殺我?我是羅酈國的公主,天熾的使臣馬上就會來,你們一個也跑不掉。」

  鐵面人似乎真的有幾分怕,猶豫了一下沒有動。

  射箭女孩子冷笑地喝道:「不怕死的,就過來!」

  草場一時間安靜了下,那些鐵面人寂靜無聲,忽然轉身整齊地離去,很快消失在月亮河畔。

  楚楚緊張的心才落下來,翻身從馬上落下,腿腳一軟,整個人跌落到河水之中。清冽的河水沖過雙腿,才感到一絲清醒。想起那個射箭姑娘,正想向她致謝,讚歎她的勇敢,轉眼看見她臉色蒼白,嘴唇仔細看還在微微發顫,站在那裡,緊張地握著那張弓。

  「謝謝你!」楚楚喘了口氣說,聲音微微發顫。

  「不客氣。」姑娘微微一笑,臉頰上呈現出兩個若隱若現的小酒窩,露出一口細碎潔白的牙,烏黑的長髮有些凌亂地垂在肩頭,雙眼帶著幾分怯意若兩點漆星。

  「你叫什麼名字?」楚楚看慣了草原上豪爽的姑娘,對這個帶著幾分大兮女子般婉約的姑娘,有幾分興趣。

  但立刻她的臉色蒼白起來,所有的話語都噎在喉嚨裡,因為遠遠的天地相接的地方,幾十匹黑馬正向這邊壓來,來勢比剛才還要洶湧,如同一股黑暗得令人恐懼的潮水。

  「六王子,過了這個坡前面就是月亮河的轉彎處,楚楚公主的車馬現在已到了,我們要不要加緊些?」

  山坡上立著兩匹高頭大馬,馬上分別坐著兩個男子,左邊的那位紅甲白盔,整個人鮮明耀眼,渾身的披掛顯示著他與眾不同的身份,年輕的臉上帶著一抹慣有的微笑,右邊中年男子滿面鬍鬚,藍色盔甲,肩臂寬闊,虯筋粗大的手按在腰間的彎刀上,正向著左邊的男子說話。

  在他們身後沿著整個山坡佈滿了士兵,一個個盔甲鮮明神情肅然,數千人的隊伍卻連一絲聲音也沒有,只有風將隊伍之中黃色大旗吹得呼啦作響,中間一個斗大的「風」字迎風招展。

  「不用。」風彥狹長的鳳眼向上一挑道,「咱們不求去得早,只求去得正好,派出去的探子回來沒有?」

  「都已經回來了,一切果然如六王子所料的那樣,人馬去了月亮河,而楚楚公主似乎也該到月亮河了。」寒烈佩服地望著風彥,這個在外面逃命數年回來後的六王子料事絕對不可以小看。

  風彥點了點頭,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道:「好,也該是出發的時候了。」

  隊伍浩浩蕩蕩地向前行進,兩人依舊沒有動,注視著隊伍蜿蜒從山坡上折向西,沿著月亮河逆流而上。

  寒烈有幾分佩服地注視著眼前的年輕人,風彥幾乎是他看著長大的,他是風攬大汗最珍愛的小兒子,幼年時就呈現出超出常人的忍耐和堅持,不論是學箭還是騎馬樣樣都出類拔萃,八歲的時候就獨自捉殺過一隻狼,被稱為翰漠草原上的小雄鷹。

  若不是六年前的那場動亂,風攬大汗離奇地死去,他的伯伯風攬可汗妻子娘家莫世家族趁機作亂,要暗殺他,現在他已是草原上最年輕的可汗了。

  風彥面對眼前雄壯的隊伍也同樣心潮起伏,六年了,六年前那個漆黑的夜晚留給他最深的記憶,為了能給父汗報仇,他一路狂奔,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只要跑得掉,就可以活下來。他從一個高高在上、人人尊敬的王子一夜間變成了一個逃犯。

  如閃電劃過黎明,那片黑暗之中,一抹小小的身影格外清晰起來,「腿一定很痛吧,不過不要緊了,我幫你包好了,不久便會好的。」柔軟得如柳條般的話語在耳邊纏著久久不去,她現在不知道怎麼樣子,他轉眼向遠處望去,草原起起伏伏茫茫沒有盡頭。

  還沒有翻過前面那個小小的山坡就聽見震耳的呼喊聲、馬嘶聲,前面已有人飛快來報,楚楚公主被數百黑衣人圍在月亮河畔。

  聽到這個消息風彥嘴角的笑意越發的濃了,頗有深意地看了寒烈一眼,寒烈臉上已露出興奮的神情,向風彥道:「六王子,我帶人過去吧。」

  「好!」風彥點頭,寒烈打了個呼哨,帶著人馬從山坡上衝了下去,風彥緩緩打馬登上山坡,山坡上數百黑人都僵在原地,目瞪口呆地望著四面圍上來的天熾軍隊。正中間一群羅酈國侍衛將一輛馬車團團圍住,手舉彎刀一致向外,馬車上立著一個紅衣女子,紅衣飄動,正在焦急地呼喊著什麼。

  黑衣人很快被正規的天熾軍隊壓了下去,被逼向山谷一側逃逸,逃得慢的已和士兵們動起手來,山谷裡一片廝殺聲。

  寒烈衝下山谷將楚楚公主一行救下,風彥也直衝到楚楚面前,翻身下馬,一個漂亮的行禮,恭敬道:「讓公主受驚了。」

  楚楚從剛才的驚嚇之中回過神來,正要責備他們來得太晚,忽然被眼前那張臉吸引,吃驚地打量著風彥,同時在她身後傳來一聲低低的驚呼。

  為了能看清眼前的人,她向前走了幾步,風彥也緩緩抬起頭來,眼睛裡閃動著一抹熟悉的光芒,嘴角的笑意分明是在說,公主咱們又見面了。

  「六哥?」楚楚驚喜地大叫,「是六哥,你竟然還活著?」說著不等他直起腰身來,幾步躍過去,抱住他又是笑又是叫,歡喜地大叫:「真是你,真的是你呀。」

  風彥一愣,隨機微笑道:「楚楚妹妹多年不見了。」正在暗自高興今天的所有算計都在計劃之內,並且超出計劃更要好幾分,忽然感到似乎有一雙如寒冰般的眼眸注視著他,那種如冰刀般的眼神彷彿可以把天地都凍結住。他渾身一冷打了個寒戰,抬眼去尋找這雙眼睛,卻只看到一個嬌小的身影一閃消失在楚楚的馬車裡。不知為什麼看到這個身影讓他內心深處猛地一顫,似乎什麼珍貴的東西丟失了一般。

  「六王子。」有前方的士兵回來低聲匯報,風彥微笑著放開楚楚,聽見那個士兵道:「已查清了,果然是大兮的暗哨,想趁著羅酈國來的機會從中作梗,把楚楚公主抓去。」

  風彥微微頷首,揮手讓他離去,轉眼看見楚楚還站在一旁微笑地望著他,高興道:「楚楚妹妹,幾年未見你出落得越發美麗了。」

  「那是當然。」羅酈國人一向坦誠大方,被別人當面誇獎引以為豪,笑顏如花地問:「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可汗派我來接你,我來得晚了,害得你受驚了。」風彥道。

  「還好你們來得及時,對了,還有一位姑娘剛才救了我一命。」楚楚轉過頭去,在人群裡看了半天沒有找到娉蘭,奇怪道:「咦?那位小蘭姑娘呢?」

  「小蘭姑娘?」風彥心裡一顫,「什麼小蘭姑娘?」

  「你們沒有來的時候,是她救了我的命。」楚楚道,「剛才還在這裡,轉眼就不見了。」隨即滿面興奮地問,「快給我說說,這些年你都去了哪裡?做什麼去了?」

  「說來話長了。」風彥微笑著目光在她身後不時地掃過,他還在尋找那雙冷冷的讓他心悸的雙眼,隨口道:「還是等以後有時間了,慢慢得告訴你。反正,以後你就是我的嫂子了。」風彥頓了下道,「還沒有恭喜你,以後你就是我的嫂子,將來的王妃呀。」

  楚楚聽了此話臉上驟然變色,眼看面前同樣從小一起長大的六王子如此英俊高大,而那個大王子卻是臉色蒼白連馬也不能騎的病秧子,心裡煩躁莫名,用手中的小皮鞭向身旁草地上一抽道:「誰稀罕!」

第三章 西邊落日東邊雨(2)  

  風彥正欲說話,看見寒烈向他使眼色,便微笑道:「楚楚,你先休息一下,咱們馬上就出發,我去看看那幫黑衣人究竟是什麼人,這樣大的膽子。」

  楚楚答應著走開了,風彥卻站著沒有動,目光定定地落到楚楚的那輛馬車上,剛才那個嬌小的身影一閃,如此的熟悉,不會這樣巧吧?

  「六王子?」寒烈低聲喚他。

  「嗯?」風彥轉過身來,陪他向另一邊走去,邊走邊問:「怎麼樣?」

  「問清楚了,果然只是一隊大兮的哨隊,他們的目的就是趕在咱們之前抓住楚楚公主,現在沒有得逞,從這裡逃走的大兮士兵會把這裡的一切告訴後面的主力隊伍。」寒烈道。

  「這樣。」風彥沉吟道,「如果是這樣的話,咱們不能再等下去,你馬上把人馬分成三隊,一隊保護公主回賽馬場,一隊立即趕去製造這裡有駐軍的樣子,最後一隊趕去普蘭,讓博汗將軍做好準備,在那裡張開口子,等著大兮的大部隊向裡鑽。」

  「這?」寒烈猶豫著,看了看四周沒有什麼人,低聲道:「六王子,咱們等這一天很久了,難道你真要幫風陽可汗嗎?」

  風彥將臉一寒道:「我和風陽可汗之間是私仇,我怎麼可以把天熾的子民們推到危難之中。」狹長的鳳目漸漸收縮,眼眸深處寒意聚深,冷笑道:「至於我們之間的仇,我一定會報!這點,你就放心吧!」

  「好!」寒烈深深吸了口氣,說心裡話他並不瞭解這位六王子,雖然是看著他長大,風攬可汗在位時,他只是一個調皮的孩子,但就在風攬出事的那晚,他表現出異於常人孩子的不同,他沒有驚慌,也沒有哭叫,冷靜地從風攬可汗身上拿出令牌,騎上馬一路闖出太陽城,臨走之時深深看了寒烈一眼,冷靜道:「記住,這個仇,我一定會報,等著我再次回來吧。」語罷絕塵而去。

  他真的回來了,六年後他高大壯實地回來了,並沒有四處躲閃,而是光明正大地站到了風陽可汗的面前,只說了一句話:「伯伯,我回來了。」

  在場的人都為他捏了把汗,他卻滿臉的不在乎,似乎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看著風陽做出得到失而復得的侄子的歡喜,也表現出無家可歸誠心尋親的樣子。

  大家都以為這是一幅和諧的畫面,只有寒烈知道他來做什麼,記得他走的時候那句冷靜的話語和眼睛深處的寒意。

  寒烈走了幾步又轉過頭來笑道:「六王子,實際上現在就有一步好棋在手中,如果利用得好了,你進有資本,退有後路。」說完頗有深意地向遠處楚楚的馬車看了一眼。

  風彥隨著他的目光轉了轉眼眸,不以為然地一笑道:「我自有分寸,這個事,你不用管了。」

  寒烈心裡一喜,高高興興地走開了。

  風彥深吸了口氣,仰面看見太陽漸漸西沉,天眼看就要暗下來了,內心深處祈禱:「父汗,請你保佑我,一定要把仇人扯出來,讓他用鮮血來償還你的生命。」忽然,他再次感到身後有冰冷的目光落在身上,他猛地轉頭向後看去。

  在那裡,夕陽下立著一個年輕的姑娘,著一身羅酈國特有的紗衣,面上蒙著青紗,因為背著陽光,看不清眉眼,只覺得那身姿是如此的熟悉,讓他的心弦怦然而動。

  「你?」風彥皺眉道。

  年輕姑娘並沒有理會他,而是冷冷地轉過身向羅酈人隊伍裡走去,經過風彥身邊時,眼睛冷冷斜了他一眼,就這一眼就足夠了,風彥驚訝地張大了嘴,只覺得有悶雷掃過耳旁轟轟作響,所有的思想都停止轉動,只有那雙眼睛,如黑暗的星星般明亮,讓他再次看見草原上奔跑的兩個小小身影。

  「六王子,已準備好了。」寒烈再次跑了回來,看見風彥的神情一愣,「六王子,出了什麼事?」

  風彥猛地轉過頭,伸手用力握住寒烈的肩頭道:「不好,她竟然也追來了,怎麼辦?看她的眼神似乎是誤會了,這可怎麼辦?」

  「什麼?」寒烈一頭的霧水,「六王子,你說得清楚些,誰追來了?」

  「哦。」風彥回過神來,搖了搖頭,強笑道:「沒什麼。你準備好了?那好,你保護著楚楚公主向前行,我帶一隊人馬去追那些逃跑的大兮人。」

  「還是我去吧。」寒烈道。

  「不!」風彥堅定道,「我想知道對方的實力,還是由我去吧。」說完不理會寒烈,將盔甲整理好,早有人把馬牽來。他翻身上馬,帶過一隊人馬,向寒烈吩咐道:「一定要保護好公主,我很快回來。」然後打馬而去。

  走了很遠,他緩緩停下來,向楚楚的馬車方向看去,看見馬車上立著楚楚的大紅身影,和旁邊那抹青色的纖細身影,心中一悸,分不清是甜蜜還是痛苦,狠了狠心,再次打馬而去。

  天熾國每年都要在秋天舉行為期一個月的賽馬比賽,每年到這時,所有草場的人都要集中到雪山南麓的草場進行比賽,比賽通常在各個家族之間舉行,得勝的家族證明著自己的實力和榮耀。

  今天的大賽與往年的又不相同,因為羅酈國楚楚公主的到來,並與大王子訂下了婚事,這表示著天熾的國力又得到周邊國家的支持,現在整個草場都在天熾的統治之下,草原上暫時迎來了和睦繁榮。每個族人都想要用最熱烈的形式表達自己的歡喜,各種形式的小賽就跟著這場大賽進行著,整個草場都歡騰了起來。

  風彥離開的第二天,草原上下起雨來,楚楚望著馬車外的雨絲擔心地說:「怎麼忽然下起雨來了,這樣大的雨六哥他們要不要緊呀?」轉頭向馬車內坐在一角的姑娘道:「小蘭姑娘,你說這雨會不會停?」

  娉蘭整了整面上的青紗,懶懶地不想說話,自從前一天看見楚楚和風彥的親熱樣,她就暗暗地在生悶氣,說什麼要帶自己離開,到頭來全部都是騙人的,丟下自己就偷偷地跑了。這還不算,原來離開了山裡竟當上了天熾的六王子,這樣重要的身份在一起的時候他竟一句也沒有給她說過,還同這個羅酈國的公主態度如此親密,原來他竟有著如此高貴的身份。

  娉蘭越想越氣,為了能同他在一起,她半年來都沒有睡過安穩覺,偷偷離開了清月和孤坦來尋他,又在山林裡迷路,走了半個多月才走出來,如果不是遇到楚楚,只怕不知道要走到哪裡去。

  娉蘭暗暗地絞著手指,一定要向他討回來。因為這個她現在連帶著對楚楚也很不耐煩,聽見她問自己,將目光調到車窗外冷冷道:「誰知道,草原上的天氣本來就多變。」人更加多變,她恨恨地想。

  「回來了!」寒烈忽然在馬車外伸進頭來,滿頭雨水興奮地向楚楚公主道:「公主,六王子他們回來了。」

  「太好了。」楚楚高興地從馬車裡穿了出去,有侍女上前為她撐開了一把雨傘,娉蘭也跟了出來,站在馬車邊躲避著迎面而來的風雨,有一個侍女遞給她一把傘,她握在手中。

  遠遠的從草原深處追來數十騎,向這邊急急奔來,娉蘭心裡一緊,雖然恨他千萬次,但是想到他只帶了這幾十個人去引大兮的軍隊,還是不由得為他擔心,眼看著他一馬當先奔了回來,心裡鬆了口氣。

  他奔在最前面,很快在馬車前停了下來,仰面向楚楚行禮,娉蘭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卻感到他的目光全部都落到自己身上。雨水在他身上狂烈地掃過,有幾縷頭髮貼在臉頰上,他的目光就在凌亂的長髮後注視著她,似乎有許多話要說,難道他認出自己來了?

  「你受傷了?」楚楚驚叫,風彥的右胸上紮了一根箭,殷紅的血正在一絲絲向外滲出,因為衣服全洗了,反倒看不出血水。

  娉蘭也嚇了一跳,想說什麼,卻看見楚楚不顧大雨衝過去向他伸手道:「快上馬車上來,包紮一下,這樣重的傷口,可怎麼辦?」

  「不要緊。」風彥強笑著,臉色有些蒼白,望著楚楚的手猶豫了一下,飛快地在向娉蘭掃了一眼,忽然扶住胸口一個翻身落下馬去。

  楚楚伸出的手一空,驚叫地看著他落下馬去,旁邊的侍從急忙上前將他扶了起來,送上馬車,楚楚一迭聲地吩咐侍從們找傷藥,一時間亂成一團。

  娉蘭被拋到人群之外,人們亂成一團地去照顧風彥,她根本插不上手,只好遠遠地看著,看著風彥臉色蒼白地被人擔進馬車,看著有人上前去為他換衣服,為他治傷。突然有一種很濃的失落感。

  以前這樣的事,都是她和月姨來做的,那個時候他完完全全地屬於他們,受了傷是她為他包紮;衣服破了是她為他一針針縫;在山裡迷失了方向是她去尋找,當在山裡尋找到他時,他那種欣喜若狂的神情,讓她感到自己是他的全部,他們的生命充實著對方的生命,不論到什麼時候,最孤獨最悲傷的時候想到的都是對方。

  而現在,他似乎不再需要她,他的身邊圍滿了人,隨時會有人為他整理一切,還有美麗的公主圍著他為他擔心,她在他的生命之中還能算什麼呢?

  「好了?」楚楚公主看見寒烈從馬車裡出來,忙掀簾走了進去,娉蘭也跟在她身後走進去,看見風彥半躺在馬車一角,濕漉漉的長頭被整齊綰在腦後,換了件不知哪個侍從的乾淨衣服,是一件很隨意的長袍,與昨天一身整齊戎裝英俊的樣子大有不同,他狹長的鳳目一挑注視著他們走進來。

  娉蘭恍惚之間有一種迷失的感覺,似乎又回到了山中的歲月,他坐在叢林之下,微笑地輕聲喚她:「妹子。」看到她的神情,風彥眼眸深處一閃,似乎有什麼被深埋在其中了。

  「六哥,傷還痛不痛?」楚楚的話語將她從恍然之中拉回來。

  風彥動了動笑道:「不要緊,讓公主笑話了。」

  「你不要一句一個公主,聽著好彆扭。」楚楚嗔道,「還是叫我楚楚吧,像小時候那樣。」

  風彥一愣,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娉蘭,淡淡地笑道:「好呀。」

  楚楚歡喜起來,坐下來問了問風彥剛才受傷的事,兩人細細地講著。

  娉蘭在一旁坐下來,扭頭去看窗外的雨,整個草原都浸在雨水之中,因為水的沖刷越發的鮮嫩,遠處的天地之間灰濛濛的。娉蘭依稀又看見那個小小的身影堅定地對她說:「我背上有箭,可以射死他們。」而現在這一切,就像這雨,濛濛得讓人看不真切了。

  風彥因為受傷,沒有說幾句就斜著頭睡著了,楚楚細心地為他蓋上毛氈,娉蘭看著滿眼煩躁,只作看不見,心又將風彥恨了個夠。

  傍晚時分大隊人馬在月亮河的轉彎處停了下來。

  月亮河在這裡折了一個大彎,並分成兩條河流向下游流去,本來細窄的河道也漸漸變得開闊,如絹紗在草地之中展開,平鋪下去,中間彎曲之處瑩瑩一泓溪水宛如一勾彎月,鑲嵌在碧綠的草場之上。

  河水碧綠,清澈見底,河岸旁不時有白鷺、天鵝之類掠過,景色在此越發的美麗起來。

  雨已漸歇,可西方的太陽並沒有退下,天空呈現一種奇異的景觀。一面閃電雷鳴烏雲翻滾,一面艷陽灑輝嬌紅醉臉。西方的太陽沉沉西墜,將西方的天地相接之處染成暈紅一片,河水此時半邊碧玉凝脂,半邊如盛開的杜鵑花,一半綠得透撤,一半紅得欲燃。

  娉蘭感到自己的心就像車外的天,半邊如雨,半邊如晴,難以分辨自己的真實感受,轉眼看見風彥睡得很沉,修長的手指垂在一旁,臉色蒼白,忽然眼斂一動,口中喃呢了一聲,聲音如此的輕,在娉蘭耳中卻如五雷轟頂。

  他喃喃說出口的竟是「妹子」兩個字!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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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23 17:14:14

第四章 似是故人情(1)  

  風彥未醒就感到脖子上冰涼,他一驚清醒了過來。

  一雙如水的美目幾乎貼到他的臉上來,眼眸深處卻寒冷異常,一角輕紗將半個臉蒙了起來穩約可見裡面小巧精緻的面孔。

  風彥的心猛地一縮,眼眸深處如波濤洶湧,但隨機平靜了下來,嘴角一歪,笑道:「不知在下是哪裡得罪姑娘了?」

  「你不認得我?」娉蘭挑了挑眉,伸手扯下面上的青紗,露出如玉般潔淨的面孔。

  「吁!」風彥驚歎,一年多沒見,她出落得如水般秀美了,他眸色漸濃,嘴角卻浮起一絲邪笑,半帶著驚訝:「哦,聽姑娘這樣說,看來咱們是認得了?」

  「你一聲不響就偷偷溜走,這筆賬咱們要好好算一算。」娉蘭將刀鋒向下壓了壓。

  風彥的脖子上隱隱地痛,他依舊嬉笑道:「像你這樣美麗的姑娘,我怎麼捨得丟下,來!」他伸展雙臂道,「到我懷裡來,咱們好好親熱,親熱!」

  娉蘭氣得七竅生煙,抬腿用力地踹到他腰間。他吃疼眉頭皺了起來,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音,大口喘了喘氣,臉上依舊掛上那絲邪笑,「好潑辣的姑娘!」用手揉著腰間道,「還真痛呢。」故意去掀衣角道,「肯定給我打青了,我得看看。」剛伸出手去,手背上卻一暖,一滴溫熱的水落在上面。

  風彥一顫,手僵在那裡,頭頂上傳來壓抑的低低的抽泣聲,風彥臉上變色,內心翻騰起伏,百種滋味湧上來,一時間竟不敢抬頭看她的臉。

  「你說要同我一起走,卻把我一個人留在山上,讓我苦苦等了一年,才有機會偷偷出山來找你。我又不識得路,若不是遇到楚楚公主,怎麼可能遇到你,可是你竟然這樣氣我!」娉蘭越說越委屈,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滴滴地落到他們兩人的衣衫上,暈濕了好大一片,如花般鮮艷。

  風彥緩緩伸出手去,輕輕地似乎怕碰碎了什麼似的,在她臉上微微觸了一下,娉蘭的淚水更多了,一年來的怨氣,所有委屈都湧上來,淚如開了閘的水,怎麼也收不住。

  「不要哭了!」他的聲音帶著一種誘惑,娉蘭的心都為之顫抖,想也不想,伸手就是一巴掌揮了過去。

  「叭」的一聲清脆,風彥躲也未躲,蒼白的臉上頓時腫起五個手指印,娉蘭反倒嚇了一跳,打過他的手微微發顫。

  風彥僵在那裡,不信任地摸了摸發燙的臉頰,墨綠的眼眸漸漸暗了下來,他臉色一沉,冰冷的手指攀上來緊緊握住她的手腕,她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只好任由他握緊。

  他猛地一翻身,將她緊緊地壓在車廂上,鼻子幾乎貼到她的臉上,如劍的長眉緊緊虯結在一起,娉蘭想反抗卻手腳無力,只是心驚跳肉地望著他左頰上那紅腫的手印。

  「小丫頭!」他咬牙道,「我告訴你,我不是你口中的那個人,你如果想以這種辦法來接近我,我勸你還是別動這個念頭!」

  娉蘭的心瞬間冰冷,寒意從心底一直蔓延到四肢,她一時間氣得發怔,只是瞪著他。

  「哼哼!」他拂了拂她如花瓣般的面孔,指尖傳來的冰冷透過面頰直沉入她的心底,他的手放肆地在她的眉眼上滑過,望著她眼睛,似乎要把她的靈魂穿透,然後冰冷地、不帶一絲感情道:「我不認得你!你最好離我遠一些,如果下次再這樣把刀放到我的脖子上,我會讓你生不如死。」他將嘴放到她的耳邊,熱氣吹到她的耳朵裡卻帶著絕望的氣息。

  他拂了拂衣袖坐了起來,摸了摸臉頰輕輕揉著,眼睛再也不向娉蘭看一眼。

  娉蘭就那樣躺著,注視著他,他的一舉一動都那樣熟悉,就是兩個人相像也不能相像到這種地步,可是他為什麼要如此對待自己?他不再是狼山那個年少的風慶,而變成了高高在上陰狠的六王子風彥,是他本來便如此,還是因為做了六王子才如此?

  楚楚的臉出現在馬車窗外,看見風彥端坐問:「六哥醒了?傷口如何?」

  風彥的臉沉靜了下來,換了另一副表情,溫和地微笑道:「好多了。」

  馬車震動了幾下,楚楚從外面坐進來,風彥伸手將綰得整齊的頭發放下,凌亂的黑髮蓋住了他的左半邊臉。

  娉蘭再不能在馬車裡呆下去,如果再呆下去,她只怕要大哭一場,稱自己要騎馬出了馬車。

  臨出來時聽見楚楚問:「你的頭髮為何這樣亂,我幫你綰上吧?」心裡一驚,站在馬車上久久不動,馬車內卻一片安靜,良久才聽見風彥笑道:「還是這樣吧,我覺得挺好。」娉蘭聽著心如刀割。

  為了迎接楚楚公主的到來晚上風陽可汗舉行盛大的晚宴,所有的人都集中到帳後的空地上,娉蘭因為是楚楚的救命恩人而留了下來,大家都在忙,沒有去關心她在做什麼。她便一個人無聊地在草場上東看看西瞅瞅。

  一直到晚上她沒有再見到風彥,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夜晚很快降臨,娉蘭也被請了去,無聊地坐在一角里,對面前擺放的美味不感興趣。

  風彥換了華美的王世服飾,頭髮很隨意計綰了一下,額頭用一根鑲了寶石的金絲帶束著,篝火映照中爍爍耀眼,華美的服飾下英挺的面孔帶著一種蠱惑的吸引力。

  風陽大汗已步入五十,虎背熊腰,鬚髮虯結是一個標準的天熾人,大王子風啟卻很清秀,帶著一種病態,竟不像風陽可汗的親兒子,倒是風彥那寬闊的身板有三分像。

  風彥的上首坐著風啟和楚楚,楚楚一臉漠然,只有對著風彥時才露出一臉的笑意,娉蘭看著心裡添堵。

  宴會中間楚楚站了起來,端了碗酒走到風啟的面前半跪著唱起了《祝酒歌》,婉轉動聽,風啟一邊用手摀住胸口輕輕地咳嗽,一邊欣喜地注視著她,見她低眉斂目,歌聲卻嘹亮動人。一曲終了,風啟伸手端過灑,按規距用手蘸酒敬天地,後輕輕將一滴按到楚楚的額頭,楚楚不等他再次將手伸向酒中,忙致謝,硬是從風啟手中接過酒碗向下走去。

  風啟微微有些發愣,注視著侍女上前將楚楚的酒杯再次注滿,才自嘲地一笑,重又坐了回去。

  楚楚站到了風彥的面前,酒碗平端到他的面前,風彥等她將一曲祝酒歌喝完,笑瞇瞇地接過酒碗,同風啟一樣敬了敬天地,然後他似乎猶豫了一下,目光有意無意地在場中轉了一圈,又落在楚楚的臉上。

  終於,他伸出右手無名指伸向酒中輕輕蘸了一下,然後緩緩印在楚楚的額頭,全場瞬間寂靜無聲,誰都知道楚楚公主此次來的目的,風彥還敢這樣做,分明是公然與風啟過不去。

  風彥並沒有停下來,就在眾目睽睽之下,俯下身去,在楚楚的額頭上印下輕輕一吻。天熾國的規距,這是愛上敬酒姑娘的表示。風彥竟然公然這樣做,分明是向整個王室挑戰。

  全場嘩然,楚楚驀然地抬起頭來,眼眸深處波濤洶湧,眉梢全是震驚。風陽可汗的臉色瞬間化為死灰,雙眼通紅地瞪著依舊嬉笑的風彥,風啟還算鎮定,只是眼眸深處寒冰一點點的凝結。

  娉蘭的頭轟一聲,人就如同落入無底的冰窯之中,渾身透涼,四肢在一點點地僵化,若是初相見時的生氣只是因為楚楚的熱情,此時的憤怒卻是因為風彥自己的緣故。

  後面會發生什麼,風彥和楚楚如何能從與風陽可汗公然作對的場面下尷尬地走出來,都與她無關,她趁著大家都在注視著風彥和楚楚之時直接走了出來。

  晚間的草場與白天的大不相同,高大的帳子在月光的照耀下泛著白光,四週一片安靜,不時有巡邏的侍衛握著腰刀走過,帳邊立著的守衛們個個神情嚴肅。

  娉蘭正躺在草叢之中,仰望如掛了鑽般的黑色天幕偶爾有螢火蟲閃過,草叢中飄出淡淡的青草香,她瞇了瞇眼沉醉地想睡過去。

  「如果可以這樣一輩子有多好!」剛說過的誓言轉眼就化成空。

  心裡涼涼地一沉,山間的狂風吹過,滿草原的寂靜,只餘下她一個人在狂跑,她什麼也聽不見,耳邊只有她自己沉重的喘氣聲,似乎那條路永遠也走不到頭。

  不知躺了多久,草原夜晚的風越來越冷,娉蘭抱著肩膀坐了起來,因為太過專注,此時才發現整個草場都變得安靜起來,看來晚宴已結束,她呆呆坐了一會兒,感到頭頂上涼涼的,有雨滴飄落。

  她身上還穿著羅酈國單薄的紗衣,幾絲雨就已濕了半邊,經風一吹透骨的冷。她不敢久留,提起裙袂向回跑去。

  雨並不大,只是越來越急,細密的雨絲讓她張不開雙眼,還記得小時候,山林裡經常下雨,每到下雨,風慶會弄出許多花樣來為她擋雨,有時是巨大的桐葉,有時是用稚雞的羽毛,有時用山野裡不知明目的小花,那些小傘青鬱鬱地蘊著香氣,她每每愛不釋手,即便是沒有事情也會撐出去走一圈。

  又或者在山林裡採果時,遇到雨,他便會脫下外衣蓋在她頭上,自己抱著膀子吸氣,一邊嘻嘻哈哈地講些逗樂的話。

  那時候便想,這一生只怕就要這樣過去,同孤坦大叔,同月姨,同他便這樣相伴著度過一生,有時寂寞了也想,日日呆在那片叢林裡將是多無趣的事情,外面不知會如何的一種精彩,現在想想,那時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平靜的日子過久了,便會生膩,但一旦這種平衡被打破,四顧茫然,便尋不到時,才驀然明白:平靜便是幸福!

  現今卻孤獨地立在這世上,回想以前種種,知道今生再難回去,薄涼的悲痛從心底漫出,直浸入四肢百骸,痛得難以站立。

  她霍地停下腳步,幾步之外走來一隊巡邏的士兵,走在最前面的一身鮮明盔甲,風吹動他的衣擺呼啦作響。

  雨絲在他們面前飛過,一絲絲地累疊在她的臉上,冰涼地滑過面頰直落到頸中去,若是以前,他早衝了過來,一邊費力地脫自己的衣衫,一邊喝叱她道:「又跑去淋雨,當自己是鐵打的嗎?」

  那時她總嫌他麻煩,此時他卻怎麼也不會衝過來,甚至不會走過來,在他的心裡是不是只有那個美艷的楚楚公主了?

  士兵們例行公事地凌厲向她掃了一眼後再次向前走,她站在原地,與他相隔不過幾步,他漆黑的雙眼直盯盯地落在她的身上,她卻如同沒有看見,眼光散漠地落在空虛裡,與他失之交臂,就那樣緩緩和他錯過,聽著他的腳步聲一點點地從草上踏過,和著刷刷的雨聲,一步步如同踏在她的心上。

  慢慢地走回帳子,還沒有進去,就聽見楚楚的聲音從帳內傳來。

  「我的事要你管?」聲音凌厲。

  「公主。」是阿江的聲音,「大王和可汗已給你訂下與大王子的親事,此次咱們來也是為了在賽馬比賽後可以同大王子成親,你今天的舉動……」他似乎難以說清楚,結巴了半天才說:「這會讓風陽可汗生氣,大王子很難做的。」

  「我做什麼了?」帳內傳來呼啦一聲,似乎什麼東西被她用鞭子抽碎了,尖聲道:「我不能選擇自己的丈夫,難道還不許別人喜歡我嗎?」

  「公主!」阿江的聲音焦灼,壓低了聲音道:「可是,大家都知道,六王子同風陽大汗不和,他是有目的,你要小心呀。」

  「我怎麼沒有看出來?」楚楚冷哼道,「他們和與不和跟我什麼相干,六哥不是那種暗地裡害人的小人!你不要多說了,說了也沒有什麼用,我愛做什麼就做什麼,誰不喜歡可以把親事取消嘛。」

  帳內一片安靜,想必阿江也被氣得不輕,果然,帳簾忽然被掀開,阿江大步走了出來,面色鐵青,猛地抬眼看見娉蘭,嚇了一跳,但隨即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怒氣沖沖地走開了。

  娉蘭站在帳外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進去,楚楚公主正在氣頭上,看見她進去肯定會發牢騷,倒不怕她牢騷,只怕她會說出關於風彥的什麼來,聽著心緒煩亂。

  正猶豫著,腦後生風,一雙冰冷的手撫上她的脖子,還來不及尖叫,那雙手已緊緊扣在她的喉間,一個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道:「不要做聲,不然殺了你!」是一個女子。

  「你?」娉蘭被她握得呼吸困難,一個身材高挑的蒙面女子握著她的喉頭將她扯到帳後,低聲道:「告訴我風陽的帳篷是哪個?不然我一刀送你去見閻王!」

  娉蘭哪裡知道風陽可汗的帳子是哪個,可是望著架在肩頭上明晃晃的短刀她不想就這樣輕易地失去性命。

  「好的,你不要殺我,我帶你去。」娉蘭顫聲說。

  「走!」蒙面女子推攘著她向前走,兩個人一路小心地躲過巡視的哨兵,繞過一間又一間的帳篷,娉蘭思量著風陽的帳篷一定是這些帳篷之中最大的,遠遠地看見巨大的帳篷華麗異常,旁邊的哨兵也多了起來,帳前還有兩個士兵在把守。

  她一猶豫,後面的女子冷笑道:「這個就是?」

  娉蘭只好硬著頭皮點了點頭道:「有人守著,你很難進去。」

  「誰說的?」女子冷笑一聲,尖利如梟,她手下用力,娉蘭被推向前衝了三四步,感到腳下一緊,人已撲倒在帳前,帳門前的兩個衛兵立馬圍了上來,因為白日裡見過她,都好奇地低頭看她在做什麼。

  其中一個還好心地低頭問:「姑娘,你怎麼了?」

  娉蘭緊張地抬起頭來,還沒有看清面前兩個人的臉,眼前一閃黑影掠過,兩個人連吭也沒有吭一聲便倒在地上,她的衣領一緊,人又被提起來,帳門大開,身後那個女子竟提著她一路衝入了大帳。

  帳內一片明亮,帳中立著一個只穿了中衣的年輕男子,一臉錯鍔地望著她們,手指一顫鬆開了緊握的衣帶,衣帶滑下衣衫向兩邊散開,露出裡面白皙的胸膛。

  原來這不是風陽可汗的帳子,是大王子風啟的帳子!

  「你是誰?」娉蘭身後的女子厲聲喝道,手指在娉蘭的脖子上加重了幾分力氣,一陣刺痛傳來,娉蘭額頭上冷汗流出。

  風啟不愧是天熾的大王子,他轉身從一旁取下彎刀握在手中,雖然臉色蒼白,不時咳嗽,但腰卻挺立筆直,烏黑的雙眼含著寒氣,冷冷道:「我是天熾大王子風啟,你是何人?孤身一人闖入王子的帳中,怕你是進得來出不去了。」

  「大王子?」那女子冷笑道,「原來是小東西,沒有找到老的,找到小的也行,今天姑奶奶就沒有打算活著出去,只要能殺了你們天熾人,殺一個是一個!」話聲未落人已衝出去,如一隻展翅的黑鷹,手中寒光凌厲,一把明晃晃的劍直指風啟的喉間。

  娉蘭跌倒在地上,看著兩個人在屋角打成一團,緊張得腳都軟了,正準備退出去叫人來,忽然眼前一黑,不知是誰將燭火弄滅了,帳內頓時一片黑暗。

  偏偏皇室的帳子不同於普通的大帳,毛氈華貴厚重,從帳內看不見一點帳外的光亮,黑得相當徹底,娉蘭憑著記憶向帳門走去,身後不遠處一片「叮噹」之聲。

  突然身邊「撲通」一聲,有一個人跌倒在她的身邊,娉蘭忙蹲下來不敢再向前走,黑暗的大帳之中傳來那個女子尖銳的聲音:「狗賊!你在哪裡?」

  娉蘭鬆了口氣,看來倒在自己身邊的一定是風啟,摸索著去尋找,忽然手腕一緊被他握住,嚇得幾乎尖叫出來,肩頭一暖,被他緊緊箍在懷中,耳邊傳來低低的聲音:「別動!」

  幾乎是貼著娉蘭耳朵說的話還是被黑暗之中那個女子聽見了,一股凌厲的劍氣劃過他們身旁,女子冷笑道:「我看你們還往哪裡跑!」

  「天呀!有刺客,大王子帳中有刺客!」帳外傳來士兵高聲呼叫,娉蘭心中一喜。

  外面亂成一片,呼喊聲、腳步聲和丁當的刀劍聲此起彼伏,其中一個威嚴的聲音高聲吩咐道:「把帳子圍起來,拿燭火來!」

  黑暗之中匝然聽到風彥的聲音,娉蘭一時間說不清心中的感覺,溫暖悲傷同時湧上心頭,曾在五六年前,他們在黑暗之中相擁著逃命時,他的聲音就像溫暖的燭火,讓她安定讓她放心,如今依舊是這種感覺,有他在,一切就不要緊。

  「哼哼!」那個女子連連獰笑,呼呼的劍風在他們兩個身邊響起,娉蘭的手臂猛地一痛,那女子的劍從上面飛快地劃過,娉蘭痛得用力地低頭咬住自己的手指,才不至於尖叫起來,痛得全身打顫。

  「賊人!」外面風彥高呼,「快快出來受綁!」大帳轟然而破,四面一片明亮,數百名士兵高舉燈籠圍在四周。

第四章 似是故人情(2)  

  光明之中,正在吶喊的士兵們瞬間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大帳一角的兩個人身上。

  他們衣衫不整,頭髮凌亂,卻緊緊地抱在一起。

  當風彥滿以為眼前會出現一個刺客時,呈現在他眼的,卻是這樣的情景,而最可氣的是娉蘭的頭緊緊埋在風啟的懷裡,半晌才滿面迷茫地抬起頭,手還緊緊地握在風啟那散開的衣襟上,臉頰幾乎貼到風啟赤裸的胸膛上。

  風彥的太陽穴霍霍而跳,額頭的青筋一根根地暴起,嘴角一點點地下沉。

  還不等眾人明白怎麼回來,暗角里忽然跳起一個女子,那個女子像一隻羚羊般脫跳而出,不等眾士兵們圍住,人已衝出去,如一支飛向靶心的利箭,轉眼消失在黑暗的草場中。

  「你們做什麼吃的!竟讓刺客跑了,還不快去給我追!」眾士兵們還在迷茫之,風彥的怒喝之聲已傳來,如夢初醒的士兵們紛紛去追女刺客。

  「你的手臂在流血?你們愣著做什麼?快傳醫官!」風啟扶著娉蘭站了起來,娉蘭此時才感到手臂在霍霍地痛。

  「這些事就交給我做吧!大王子還是先關心自身的安全!」風彥不知何時已立在兩人身旁,不管不顧,幾乎是從風啟的手中奪過娉蘭,握得娉蘭連連驚呼,他卻充耳不聞,回頭向身邊的小校衛吩咐道:「還不快扶大王子去其他大帳中安置,看看受沒有受傷!小心凍著大王子我抽你們鞭子!」小校衛慌忙答應著上前去扶住風啟。

  風啟已開始咳嗽,他指了指娉蘭想說什麼,但被咳嗽聲阻礙,兩名小校衛上前扶著他走開了,走了好遠,他還回過頭來觀望。

  楚楚也聽到了動靜,從帳子裡出來,遠遠地望了一眼,見是風啟出事,斜了身旁的阿江一眼轉身又回到帳中,再也不出來。

  娉蘭幾乎是被風彥拖回到帳中的,風彥的嘴角緊抿,眉毛危險的豎著,這是他發怒前的徵兆,沒有人敢在這個時間觸霉頭,所有的人都小心翼翼的注視著他。

  「六王子,這是大兮國的金創藥,治刀傷很快,大王子專門吩咐送過來給莫姑娘用!」

  醫官匆匆走進了風彥的帳子,等待他的卻是一聲怒喝:「滾!」

  「哦?」醫官沒見過風彥如此神色,手裡拿著藥不知該如何,娉蘭在一旁皺著眉接過藥,向他搖了一下頭,醫官二話不說又匆匆地走了。

  娉蘭轉身向風彥彎了彎腰道:「民女告退!」說完也不等他回答,轉身便走。

  「站住!」身後傳來一聲怒喝。

  娉蘭停了下來,心被提起,緊張得怦怦而跳,風彥,只要你還認得我,只要你說你還認得我,一切的一切都不重要。娉蘭在心底一遍遍地呼喊。但身後卻異常的安靜。

  如同經過了百年之久,風彥緩緩道:「你受傷了,要不要緊?」

  「謝謝六王子關心。」娉蘭的心底一片冰冷,再次邁步向外走,一步步如同踏在心上,掀開帳簾的一瞬間,一滴淚從娉蘭眼角滑落,他終於還是沒有認她,沒有攔住她,他果然只是要做他那高高在上的王子了。

  走出帳子,娉蘭癡癡地站著,夜風扯著她的衣角呼呼作響,她受傷的手臂如火燒起般跳跳地痛,難道就這樣了之?娉蘭咬了咬牙轉身折回,掀簾而入。

  帳內燈火依舊,風彥還立在剛才的地方,聽見動靜注視過來,看見是娉蘭眸色驟然變黑,眼角一陣抽動。娉蘭心中冷笑,風彥你就用你那六王子的面孔來騙我吧,看我如何給你一層層地掀開。

  似乎沒有料到她會回來,風彥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注視著她,看著她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站定,然後她緩緩道:「六王子,我受傷了,你可不可以為我療傷?」

  風彥眼眸深處一跳,一叢火焰在那裡升起,但很快又冷卻下來,淡淡一笑道:「不勝榮幸!」伸手握住娉蘭的手腕,眼眸雖然一片冰冷,手心裡卻是火熱異常,幾乎要將娉蘭灼傷。

  「傷在哪裡?」風彥的手落到她受傷的手臂上,那裡一片血漬已經乾涸變為暗紅色,他口氣雖然冰冷,落手卻很輕。

  「在這裡!」娉蘭指了指受傷的地方,注視著他一層層地將衣袖捲起,露出裡面雪白的肌膚。

  傷得很重,一道粗大的傷痕從小臂開始一直劃到上臂,劍口很深,最深處有森森白骨露出來。

  風彥的額頭開始出汗,這傷也太重了,她如何承受得了?他深吸了口氣,伸手向她道:「剛才給你的藥呢?拿來!」

  娉蘭從懷裡拿出藥來遞給他,就在他修長的手指在她的手心微微一觸將要離開時,她卻猛地一翻手腕,將他的手緊緊握在手中。

  風彥一震,全身僵硬在那裡。

  娉蘭嬌小的手指在他的手心裡來回地撫摸著,柔聲道:「風慶小的時候有一次為我採杜鵑花,那個崖那樣高,我笑話他說他採不到,他很生氣,賭氣非要採來給我,沿著陡峭的山梁向上爬,當他終於採到花給我的時候,手被岩石劃得鮮血淋淋,可是還在衝我笑,說不就是採花嘛,小事一樁!今後只要妹子要,我什麼都可以給你弄來。」娉蘭眼中一片晶瑩,少年時的種種都在眼前漫過,曾經這樣平常的點滴小事,此時回憶起來竟這樣華麗異常,人生真是有許多東西要珍惜。

  「我記得,這個手心裡的傷很深,後來留下了個疤,很重。」她的眼神迷離起來,指尖在他火熱的手心裡一寸寸探索著,那塊屬於她的傷痕,留給他們永遠的記念。

  她的手指猛地一緊,被他緊緊地握住,輕輕向上一抬,讓她手臂遠遠地離開他,他的神情不再像剛才那樣迷離,冷靜而淡然道:「莫姑娘,請你高抬手臂,這樣我才可以為你療傷。」

  娉蘭用力地抽出手臂,冷笑道:「風彥,此時就咱們兩個人你還要故意騙著我嗎?你以為你裝作不認識我,我就真的認不出你來嗎?」她頓了一下,森然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是因為那個楚楚公主嗎?」她的眼神狂熱,帶著一絲絕望,在燭火下艷麗而又瘋狂,「就因為她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公主嗎?就因為我是一個沒有父母的貧賤的丫頭嗎?」

  風彥淡淡一笑道:「莫姑娘,我覺得你今天有些累了,還是早早回去休息吧。」嘴裡說著,手下卻一絲沒有慢,很快把她手臂上的傷口弄好,站身起來在金盆裡面洗手,高聲道:「來人!」

  帳外一個侍女低頭走了進來。

  「送莫姑娘回去。」風彥頭也不抬道。

  娉蘭的心徹底沉入冰冷的潭底,無論如何努力都看不到光明,絲絲的冷氣一點點地漫上心頭,將四肢百骸都凍透。

  「你會後悔!」臨跨出帳子的一瞬間,她轉過頭來,眼神裡不再是那單純的小丫頭般純真,而是陰狠而決然,「我一定要讓你後悔!」

  帳簾搖晃著,帶著黑夜裡草原上的寒氣,風彥注視著娉蘭消失的背影臉色越來越陰沉,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在呼喚,風彥你真的不後悔嗎?開弓沒有回頭箭,妹子!這一生,我注定是要負你了!

  帳外一個黑影一閃,帳門如被風吹開一角般輕輕一動,一個黑色的身影已站在大帳明亮的燭火之下,向風彥躬身一拜。

  「你回來了!」風彥神色一凜,這個世間還有比兒女情長更重要的事情讓他做,他的所有心思在一瞬間收回,凌厲再次回到他的眉間,他又恢復為天熾國的六王子。

  「好!」他竟帶著幾分嬈冶的笑,「你回來了,是該咱們動手的時候了。」

  一幅精美的地圖展現在風彥的面前,芳甸牧場的所有道路都在其中,包括每個低矮的山崗。

  「道路已全部畫好。」黑衣人指著地圖道,「上面描紅的地方,就是將來的退路,山崗後面將來作為萼將軍接應的地點,現在一切都準備好了,就等六王子爺一句話,咱們就動手。」

  「唔!」風彥低頭不語,細細地將地圖的每一處都看了看,又細問了幾處狹窄之處,才滿意地歎了口氣,笑著沖那黑衣男子道:「陸機,你辛苦了,果然是仔細周詳呀。」

  黑衣男子低頭退至一旁,寒烈望著地圖擔心道:「這裡離草場有些遠,到時候來接應來得及嗎?」

  「是遠了些,但有萼將軍在,應該不成問題。」風彥又細細地看了一遍地圖,貫通好每個細節,才緩緩抬頭,輕歎道:「成敗就在後天了。」

  寒烈臉色沉重,雙頰紅暈,眼睛裡燃燒著兩叢火苗,滿眼期待地望著風彥道:「我們等這一天很久了。」

  一年來的堅強在這一刻忽然變得迷茫起來,每日面對仇人,卻要笑臉相迎,這樣的日子終於要到頭了。他竟有幾分不敢相信了,自己真的可以在後天一舉消滅仇人,為父汗報仇嗎?

  寒烈默默地注視著他,沉吟道:「風攬可汗終於可以在地下安息了,他的大仇得報了。」

  風彥皺了皺眉頭,他太清楚寒烈此時說這些話的目的了,他們期望的可能要比自己更高,他忽然有一些膽寒,真的可以借助此事一舉奪回王權嗎?

  「老天也在幫你呀,六王子!」寒烈興奮道,「這次楚楚公主的到來,實在太有用了。」

  「楚楚公主?」風彥心頭一緊,這個話題再次被提起。

  「是呀!」寒烈道,「世間誰能比得上楚楚公主這枚棋子好,進可攻,退可守。她還可以是王子殿下的保護傘。」

  風彥勃然變色道,「我風彥難道是個靠女人起家的人嗎?」

  寒烈正色道:「王子殿下如果這樣想就錯了,王子殿下是翰漠的雄鷹,遲早要展翅高飛,小小羅酈國算什麼,到時候你總得找一戶門當戶對的親事。」

  風彥將手一擺道:「這個事以後再提。」

  「不!」寒烈擋在他的面前道,「王子殿下,此時是關鍵時刻,萬不能因兒女情長耽誤了正事。」

  風彥望著眼前這位年齡與父汗年紀相仿的老侍衛,小時候還記得他常常跟在父汗的後面,常常把他高高地舉起,歡喜地稱他為天熾的雄鷹,自從父汗死去,他就一直在軍隊裡沉默不語,忍氣吞聲,一切只為了有一天能找到自己,為父汗報仇,如今有了這樣好的機會,他們也都成了氣候,他自然不希望這其中出一點差錯。

  寒烈不愧是看著他長大的,所有的一切都逃不過他的眼睛,難道他早就看出娉蘭了嗎?風彥瞇了瞇眼沒有做聲。

  「王子殿下!」寒烈語重心長地道,「大家都盼著這一天呢,就等著你回來,一雪這些年來受的窩囊氣,也讓咱們弟兄們揚眉吐氣一回。」

  風彥舒展開眉,微笑道:「這些我都明白,弟兄們受的苦我也都知道,我不會讓你們白白為我辛苦的。」伸手拍了拍寒烈的肩頭道,「你們回去吧,哪重哪輕,我還是很清楚,只是這個聯姻的事,不是那樣容易,只怕風陽那一關就過不去,大王子的面子也是問題,我們不可以操之過急,靜觀其變吧。」

  寒烈這才鬆了口氣,點了點頭,靜靜地退了回去,臨出帳時向帳門邊站著的陸機看了一眼。陸機也隨機告退,看見風彥點了點頭,便低頭退了出去。

  風彥站著沒有動,眼前燭火在來回地搖曳,一切變得稀薄起來,山中那纖細的身影越來越單薄,被一抹艷麗的身姿所蓋,難道今生真的就是這樣的結果?當他離開狼山的時候就知道會是這樣一個結果,一段明明知道沒有結果的愛,他偏偏去求了,得到後又放棄了,他有時自己問,自己是不是太過自私?

  這幾日他所故意做的對楚楚的舉動,就是要激怒風陽,就是要看看風陽會有如何的舉動,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娉蘭會來,她的到來將一切都打亂了,本來義無反顧的舉動變得猶豫不決。

  雖然娉蘭於他只能作為年輕時的一場風花雪月,但當她真的出現在他面前時,他的心還是為之跳動,當她將他擋在馬車外,歡喜地相認時,他的冷淡冰得自己的心都痛了,眼睜睜地看著淚水在她眼中凝結成霜,他的心同樣痛得不能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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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8-23 17:16:00

第五章 砌成此恨無重數(1)  

  比賽如前幾天一樣的熱鬧,整個賽馬場幾乎都在沸騰,陽光也很好,秋意雖濃,一切看起來如此的生機盎然,本應該笑容可掬做出一副君臨天下神情的風攬可汗此時卻臉陰沉得要滴下水來。

  賽馬比賽的這幾天來沒有一件事讓他順心,先是那個風彥一臉得意地帶著屬於自己的隊伍在比賽之中得勝,然後就是羅酈國楚楚公主的到來讓風彥竟當眾做出逾越之事,讓他感到丟盡了臉,這件事還未平息,前幾天竟有刺客一路殺入大王子的帳內,這幾件事沒有一件讓他感到不窩火的。

  更可氣的是他一手培養大的兒子風啟,身體如此差就罷了,脾氣也是如此的讓人生氣,當他厲聲要他想辦法對付風彥時,他竟瞪大了眼睛說:「父汗,他是我哥哥呀,我自幼一起長大,如今他一路吃盡千難萬險回來的,我們怎麼可以這樣疑他?」這樣的兒子怎麼可以放心將來將整個天熾交給他?風陽幾乎氣得被過氣去。

  兒子這樣善良,風陽可沒有閒心去看風彥表演,他很快動用自己的力量進行全面的反擊,他斜睨了一眼坐在不遠處挑調楚楚公主的風彥一眼,冷冷地想,小子,你就盡情地得意吧,一會兒就有你好看的。

  風彥卻沒有他看見的那樣得意,他臉上雖然帶著笑,與楚楚高聲說笑,眼角卻不時瞟過下面人群之中,為什麼看不見她那嬌小的身影,心裡莫名地煩躁,她不在賽馬場上又去了哪裡?而且更讓他感到煩躁的是大王子風啟也不在這裡,難道他們又在一起?

  「六哥,快看那匹白馬,它跑得多快呀,一定會贏的。」楚楚站起來歡呼,大紅的衣裙在風裡飄動。

  風彥卻看見草場深處有兩人,各自牽著一匹馬緩緩而來,陽光落到他們身上,看來起來暖意融融,如此溫馨和諧的場面,卻再次讓風彥額頭上的青筋跳起。

  「六哥,你做什麼去?」楚楚驚詫地注視著風彥猛的轉身大步而去,衣袍在風裡灑脫地飄飛著。

  「大王子,別要忘了晚上的約定,你一定要來哦。」不是沒有注意到不遠處那個人憤怒的臉,娉蘭笑顏如花,特意向楚楚公主要來的羅酈輕紗裙在風裡搖曳,紗裙上的細鈴丁丁噹噹地響,陽光之中點點光芒在風啟臉上閃過,這個天熾的大王子早已被晃花了眼。

  「你儘管放心,我什麼時候說話不算話過。」他注視著娉蘭苗條的身姿離開又追了句,「你的傷一定要記得上藥。」

  娉蘭轉頭嫣然一笑,匆匆離去,眼角竟斜也沒有斜上風彥一眼。

  風彥胸口堵得難受,注視著她遠去,想快步追上,卻聽見風啟笑道:「六弟怎麼沒有看比賽,獨自一人站在這裡?」

  風彥默不作聲,微一猶豫,上前扯過風啟手中的馬韁繩道:「大哥,借我馬一用,我有急事要辦。」

  「哦!」風啟後退數步,滿面不解地望著風彥利落躍起騎在馬上,很快打馬而去。留下風啟和追來的楚楚站在原地呆望著他。

  娉蘭牽馬緩緩而行,剛才的興奮在此時都冷卻下來,心胸裡滿滿的酸楚,手腕上的銀環依舊丁當作響,此時卻冰冷一片,連閃閃的銀光也寒得心酸。

  她並沒有回到自己的帳內,而是轉過幾個帳子後向一片開闊之地走去,茫茫然的沒有方向。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娉蘭匆匆回頭,眼前風馳電掣,橫空裡伸出一雙手臂將她攔腰抱起。

  「啊!」娉蘭驚呼了一聲,手中的韁繩忘記鬆開,後面的馬也跟著嘶鳴奔跑起來,耳邊一片馬蹄聲,一雙有力的手臂將她攔腰抱在懷中,鼻息之間再次聞見那熟悉的味道,娉蘭有一刻的恍惚。

  馬一路狂奔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娉蘭漸漸從最初的緊張裡跳脫出來,看見滿草場的青綠在眼前滑過,衣衫在風裡丁丁鼕鼕地響成一片,不時抽打著風彥的衣角。她忽然滿心飛揚,伸出手去用力地環住風彥的腰,感到他一震腰硬了硬。

  「風彥!」娉蘭貼在他的胸口喃喃道,「你終於肯認我了嗎?」

  風彥並沒有說話,他的胸口堵得滿滿的,明知道她是故意氣他,他偏偏壓不住自己的怒火,他為自己如此輕易被打敗而感到痛苦。

  馬猛地長嘶一聲停了下來,娉蘭還沒有從喜悅之中清醒過來,就感到身體再次騰空,整個人被風彥高高舉起。

  「你要做什麼?」娉蘭驚呼,呼聲未絕人已如斷了線的風箏般翻飛出去,瞬間死的念頭湧上心頭,他竟要殺自己滅口。

  「撲通」一聲,一片冰涼從四面八方湧來,封閉了所有感官,只有那種徹骨的冰冷從骨子深處透進來。

  風彥將馬驅入月亮河淺灘,注視著娉蘭一點點地沉入水中,衣裙在水中浸開化成一片粉紅的鮮艷。

  不對,娉蘭的水性一向很好,可是為什麼這樣長時間還沒有上來?風彥臉上變了顏色,他翻身落馬,向著娉蘭落水的地方撲去,碧綠的水中,娉蘭緊閉著雙眼,四肢攤開,人一點點地向水底沉去。

  她?竟要自殺?!

  風彥的心揪在一起,將她攔腰抱起,濕淋淋地抱到岸上,看見她緊閉雙眼,臉色蒼白,焦急地大呼:「妹子!妹子!」

  狼山的潭水冰冷,即使在冬天他們常常背著清月和孤坦跑去游水,上岸後冷得沒有辦法,兩個人便抱成一團生火烤衣服,一邊嘻嘻哈哈地互相打趣。

  如此熟悉的感覺再次襲上心頭,娉蘭下意識地向那片同樣濕淋淋的懷裡倚了倚,緩緩張開雙眼,望見是風彥焦急的臉,竟露出一抹微笑道:「你還是救我了?」

  風彥一時間分辨不清是喜是悲,握在她肩頭的手微微發顫,半晌才盡量平靜道:「我只是不想看著你死在我眼前。」

  「那你為什麼把我拋到水裡?」水淋淋的長髮貼在額角,隨著她的咳嗽而動。

  風彥有一種想為她撥開的衝動,如此的情景如此熟悉,雖然渾身濕透,他的背上卻像滲出汗來,風彥推開她站了起來說:「是想讓你清醒清醒,水裡總比火坑強。」

  娉蘭臉色越發的難看,挑著嘴角冷笑道:「六王子,你管得也太寬了些吧?」

  風彥蹲下來,用一隻手挑起她的下巴,看著她倔強的臉,冰冷地一字一字道:「不要說你,就是你家公主,我若想管,我也管得,你最好老實一點,大王子是天熾未來的可汗,不是你這種卑微的小奴才可以高攀得上的。」

  娉蘭的手臂經水一浸此時霍霍地痛了起來,她皺眉強支著,怒道:「你不認我也就罷了,還不許別人與我在一起,六王子,你安的什麼心?」六王子三個字她偏偏咬得很重,刺得風彥一陣陣地心痛。

  「這個你不要管!」他用力地握著她的下巴,成功地看到她眼裡呈現的痛疼,就是要她疼,好像唯有此他才可以減輕來自內心深處的恐懼。他將她拋到一邊,站起身來,高高在上冷冷地說:「你最好聽我的,不然,後悔的是你自己!」說完轉身牽過馬,一躍而上,打馬飛快地離去。

  「風彥!」娉蘭氣得大叫,「風彥!你不是人!」從灘邊撿起許多鵝卵石一下又一下地向他拋去,石子落在地上發出噹噹的聲響,風彥卻早已遠去了。

  好一會兒,娉蘭才強支著從地上站起來,傷口的痛和渾身的冷讓她不住地打顫,臉色越來越蒼白,長長的紗裙貼在身上好難受,她越想越氣,向著風彥消失的方向怒道:「我偏偏就要去惹他,我看你把我怎麼辦!」

  遠處又傳來了馬蹄聲,娉蘭疑惑地向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奇怪風彥為什麼會去而復轉,可是當她看到來人時,卻變了臉色,心中連連叫苦。

  黑色的駿馬,大紅的衣裙,來的是楚楚公主。

  臨近娉蘭她停了下來,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她,許久問:「你認得六哥?」

  娉蘭點點頭,無力道:「可是他並不認得我!」

  楚楚挑眉道:「他同你一樣一身是水,你們出什麼事了?」

  娉蘭在肚子裡把風彥罵了個翻天,不僅這樣捉弄人,秋天把人拋到河水中,還要她面臨如此難以回答的尷尬,她該怎麼應付。

  回去的路上,雖然陽光高照,偶爾有風吹來還是冷得刺骨,娉蘭跟在馬旁緩緩而行,不時連連地咳嗽。

  她小心地觀察著楚楚公主的臉,雖然她對楚楚說風彥愛惜自己的大哥,不想讓她接近他,楚楚也相信了,但看著臉色終不是太好看,不知道她心裡面想著什麼。

  楚楚沉著臉,終於忍不住向娉蘭說:「莫姑娘,我的命是你救的,自從你來,我就一直把你當作好姐妹,有什麼話都對你說的,你有什麼話也要對我說。」

  她難道還是懷疑?娉蘭無力地歎了口氣,再次點頭說:「那是自然,公主為人豪爽,我也很喜歡。」

  楚楚臉上這才露出歡喜來,低下頭小聲問:「你是不是喜歡風啟大哥?」

  娉蘭幾乎要暈倒,紅了臉反問:「那你是不是喜歡六王子呢?」

  楚楚畢竟是草原女子,因為風氣開放,加上素來膽大,她微微紅了紅臉,將頭一仰回答:「是的,我喜歡六哥,從小就喜歡了,他強壯,高大,是翰漠草原上的雄鷹!是姑娘都會喜歡的。」

  雖然早已看出來,但真的聽到還是心煩意亂,煩躁地問:「大王子那裡怎麼辦?」

  楚楚沒有說話,習慣性地把馬鞭放在手心裡來回地敲,最後咬牙道:「不管,反正我只同六哥在一起,如果父汗不同意,我也不管,我才不要嫁給那個病鬼!」

  「實際上大王子人不錯。」

  楚楚撇撇嘴道:「誰要管他好不好,草原上的男兒馬都騎不好,這樣的丈夫要來做什麼。」轉眼望見娉蘭微笑地說,「不過,如果你喜歡,我可以幫助你,你又不是我們羅酈國的人,我幫你給風陽可汗說話,讓大哥娶你。」

  娉蘭正欲說話,忽然聽見遠處一片喧嘩,有許多士兵整齊地向駐地跑,楚楚顧不上再問她伸頭向遠處看,有幾個士兵經過,被楚楚喝住問原因。

  「抓住了大兮的奸細,可汗吩咐押過去。」

  兩人匆匆趕回來,娉蘭回帳內換了乾淨的衣衫出來,看見草場上人聲鼎沸,向人群之中走去。

  兩個人被押在高台上,低著頭,衣衫襤褸,頭髮凌亂,渾身血跡斑斑地跪綁在台上。

  娉蘭隔著人群看見台上的情景,心卻莫名地跳了起來,這兩個人為什麼讓她有一種恐懼的心跳?什麼地方不對,一定有什麼地方讓她熟悉。

  她撥開人群一直擠到最前面,台上的人其中一個微微抬了抬頭,很快又低了下去,娉蘭的頭卻轟一聲幾乎要炸開,耳邊的喧嘩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寂靜,死樣的寂靜。

  那檯子上的一對人,是孤坦和清月。

  他們怎麼可能是大兮的奸細?這中間一定弄錯了。娉蘭跳起來就要衝上去,手腕一緊被一隻大手牢牢握住,另一隻健碩的手臂從她的腰間穿過,耳邊傳來那個讓她又愛又恨的低沉聲音:「別動!」

  「他們不是奸細!」娉蘭的聲音過大,引起了周圍人的注視。

  風彥手臂暗暗用力,幾乎耳語道:「由我來想辦法,你不要急。」

  娉蘭抬頭看見,遠遠的人群散開,風陽可汗和風啟大王子正在眾人的簇擁下向這邊走來。

  「你會害了他們的。」

  娉蘭被風彥半抱半拖出人群,遠遠地看見寒烈奔了過來。

  「什麼事?」風彥鬆開娉蘭,左手依舊緊緊握住她的手。

  寒烈一頭汗正欲說話,轉眼看見娉蘭也立在一旁,張大了嘴愣在那裡,半天沒有說一個字。

  「你說吧!」風彥沉聲道,「是不是關於那兩個奸細的事?」

  「對,我懷疑咱們內部有奸細!」寒烈遲疑地回答,眼光從頭到尾沒有離開娉蘭,娉蘭的心卻全部在那高高的台上,淚水迷住了雙眼。

  「好!」風彥薄薄的嘴角斜著,狹長的鳳眼危險地瞇在一起,手上的筋一根根地暴起,寒烈低聲道:「都是我的失職,已讓臨風去查了,一定不會放過他!」

  「好!」風彥冷笑。

  「哪!」寒烈遲疑道,「那兩個大兮的奸細該怎麼辦?」

  「我們不要管了!」風彥咬牙道。

  「什麼?」寒烈以為自己聽錯了。

  「不要管!」

  這次不僅寒烈聽到了,連全神注視高台的娉蘭也聽到了,她猛地轉過頭來,眼中的淚水太多,以至風彥看起來如此的陌生。

  「你去吧!」風彥不去看娉蘭的臉色,向寒烈擺了擺手,等他走遠了,才握著娉蘭的手向前走。

  娉蘭用力地抽出自己的手,絕望地望著他,淚水一滴滴地墜落,帶著一股決然的淒美,她伸手用力的向風彥臉上抽去。

  手很快再次被捉住,風彥皺著眉道:「跟我走!等我告訴你!」說著不由分說強行將她拖到自己的帳中。

  帳中有兩個侍女在灑掃,猛地看見自己的王子拖著一個姑娘進來,忙低著頭退了出去。

  「放開我!」娉蘭用力地掙脫。

  風彥在帳內來回地踱步,娉蘭沒有見過他如此鄭重的神色,焦急地問:「你是六王子,你如果說他們無罪,別人是不敢說什麼的。」

  「你不懂!」風彥如劍的長眉緊緊鎖在一起,「他們正想我出面說話,我這時不能動。」

  「不能動?」娉蘭上前握住他的手,凝視著他的雙眼說:「風彥,咱們帶著月姨他們一起走吧,回到狼山去,那裡咱們可以一切重新開始,難道你不記得你的這條命是月姨幾乎用命換回來的嗎?」娉蘭仰著臉,烏黑的雙眼裡充滿希冀。

  風彥沉默不語,良久輕輕推開她說:「我不會救他們的,他們是大兮的奸細,誰也救不了他們。」

  「你?」娉蘭喘不過氣來,她再次撲過去,握住他的手,「我不信,你連他們也不認得了,把你的手攤開我看看。」

  風彥用力地縮回手緊緊握在一起,冷笑道:「我說過不認得就是不認得,我也不會救他,勸你最好也不要亂去救他們,你幫不了他們,反而有可能害了他們。」

  眼前的一個世界轟然塌陷,以前的種種都算是鬥氣,此時的才是真實的一切,傳說中有一種狼是白眼的,長大後會把自己的母親吃掉。她現在注視的就是這樣,夜深人靜時為他的冷漠想了千百個理由,現在卻都被推翻。

  一種痛從心底深處升起,蔓延到四肢百骸,他竟真的不再是那個站在狼山上衝她笑的風彥了,他已是天熾高高在上的六王子,他現在處處都要為自己的利益去考慮。

  「哼!」娉蘭的臉蒼白如紙,「你就在這裡做你那高高在上的六王子吧,我會去可汗面前說清楚,月姨他們是無辜的。」

  「站住!」風彥怒喝,「他們等的就是你送上門去,你如果想他們兩個人死得快些,你現在就去。」

  娉蘭停下來,臉上雖然還是決絕的表情,眼眸深處一抹無助已浸滿。只是倔強地不肯低頭。

  「你?」看見她如此的神情,風彥的語氣軟了下來:「你不要這樣衝動,大汗還會去查清楚的,你只要等著消息就行了,能幫著說話的時候,我一定會盡全力的。」他走過來,手輕輕地放在她的肩頭,但隨即顫了一下,手很快收了回去。

  娉蘭久久不動,不知道是不是該聽他的,良久,忽然抬起頭來,臉上一掃剛才的陰霾,嘴角展開一線笑意,如初春之時那破冰的一絲暖意,「多謝六王子,那月姨他們就全靠你了。」眼眸深處卻一片冰冷。

  她笑顏如花,冰冷艷麗,風彥如同聽見雪落的聲音,他努力不讓自己有上前撫摸的衝動,淡淡道:「這樣就對了。」

  夜晚,草原上的風變得冷了起來。

  青草在她腳下溫柔地俯倒,裙袂劃過發出沙沙的聲響。

  帶著寒意的風吹動腰間銀製的環珮,發出細碎的丁冬之聲,月光下霧氣在草場之上漫起,一切看起來那樣的不真實。

  山坡之上,淨灰色的夜暮下,月光輕薄得如同一個剪影,風啟靜靜地站在那裡,他的身後一匹神俊的馬正緩緩地用頭觸著他的肩頭。

  「你沒有騎馬?」風啟微笑著迎上來,「傷好些沒有?」

  娉蘭沒有回答,手指拂過馬背,月光下笑容像百合般清麗,「要想學得更好,咱們需要共騎一匹。」

  風啟的喉頭一陣陣地發緊,手心裡一片汗浸。

  娉蘭一個漂亮的翻身,坐上馬背,俯身伸手向風啟,「大王子!」

  手指如此的纖細,如同冬日裡那細碎的梅朵,在手心裡冰冷而滑膩,風啟的心如被初春的風吹過,帶著一絲甜甜的香氣。

  「大王子,芳甸草場真美!」娉蘭的長髮在風啟的面頰上輕輕地掃過。

  風啟的心早已飄到九霄雲外,哪裡還顧及到草場美不美,這個姑娘雖不如楚楚那樣艷麗,但別有一種嬌小可愛在裡面。

  「莫姑娘是哪人?」

  是哪裡人?娉蘭幽幽歎氣:「在普蘭城外。我沒有親人,父母早早就死了,是草場上的人輪流把我養大的。」

  「原來,你命這樣苦。」風啟大著膽子把手放在她的肩頭上,她的背微微僵了僵卻沒有反抗。

  「我一直感激那些撫養過我的人。」娉蘭讓馬停了下來,忽然轉頭盯著風啟的眼睛說:「大王子,你願意幫我嗎?」

  「當然!」風啟挺直了脊背。

  「我的養父母被人抓了,你能救他們出來嗎?」

  「這有什麼難!」

  「真的?」娉蘭欣喜地問,月光下她的眉目如水樣靈動。

第五章 砌成此恨無重數(2)  

  風啟自幼體弱多病,而天熾人又體格強壯,所以他自小被人嘲笑,尤其是在楚楚公主的面前,那個被慣壞的公主美麗潑辣,大家都捧著她,她唯獨對瘦弱的風啟看不上眼,常常以他的身體為由來嘲笑他。

  自從父親風陽當上可汗後,許多風攬可汗的舊部對此懷疑,對他們不服,他的內心也隱隱感到父親這次取得汗位其中是有原因的。可是父親一向嚴厲,他不敢去問,直到六弟風彥忽然出現在大家面前,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弟弟不再是年少時的歡快,而是常用一種陌生的眼神注視他,有時甚至是陰冷的。讓他從頭到腳都感到寒意。

  他不喜歡這種生活方式,所以他常常把自己關閉在自己的心裡,不與人交流,直到楚楚公主來到芳甸草場觀看賽馬比賽。楚楚的奔放熱烈就像一團火,望著她,小時候的激情從內心深處燃燒起來,他感到自己又重新活了過來。

  但他很快被擊得粉碎,美麗的公主注視他的眼神如此不屑,常常將他拒之千里之外,她的笑聲,她的目光都被六弟風彥所牽引,他開始感到煩悶、苦惱。但再次很快放開了,放眼整個翰漠草場,六弟風彥的確像別人說的,是這草場上的雄鷹,他不得不服,自己是渺小的。

  作為一個王子,他身邊的女人也不少,但他不喜歡那些聽話得像木頭一樣的侍女,還有那些別有用心地主動依靠他的小姐們,所以,他是孤獨的,他雖貴為王子,卻貧瘠得幾近荒蕪。

  莫娉蘭是個像水一樣的女子,完全不同於天熾女子的高大壯實,也不似羅酈女子那樣野性十足。

  他記得十歲時,他捉住過一隻梅花鹿,那隻鹿眼淚汪汪地望著他時,那雙眼睛就是這樣烏黑不見底,嬌小的身軀還微微地顫抖。

  讓他的內心激起無數作為一個男人的責任,似乎天生就是來保護她的,而且在她的眼中,他就是天熾的大王子,一個有用的人,這讓他充滿自信。

  「我想讓你幫我救兩個人!」

  風啟忽然莫名地感到不安,她為什麼說兩個?

  「他們被關在哪裡?」

  「就是今天下午捉住的兩個人!」

  果然,風啟的手有一絲僵硬,心在一瞬間結凍,不信任地注視著娉蘭的雙眼,那如梅花鹿般怯怯的神情。

  草原上有風吹過,嗚嗚地在他耳邊呼嘯,他想起下午見到父親時的情景。

  大帳內一片安靜,他以為父親這個時候去賽場觀看去了,因為他這次帶來的騎手都是新培養的,遠不如風彥的老騎手熟練。他每天都會因為自己的失敗而發脾氣。

  他本來是想看看父親這裡有什麼好一些的療傷草藥,送給娉蘭療傷。誰知帳內卻沒有人,他便坐在那裡等,後來急了,就一個人去找。

  帳門卻不知什麼時候開了,風陽和他的貼身侍衛墨城低聲說著什麼走了進來。

  「在狼山找到的?」風陽問。

  「這個小子這麼些年都是在狼山長大的,根據山中的人說,見過他們,其中還有一個小姑娘。」

  「小姑娘?」風陽瞇了瞇眼。

  「只可惜這次沒有抓住,只抓住了這對老東西。如果把這對老傢伙抓起來吊上他三天,那小子非得心神大亂不可,這次賽馬比賽就是他的死期!」

  風啟的頭碰到帳邊掛著的彎刀發出丁當的聲音,帳內一片安靜,墨城和風陽警惕地轉過頭來,看見是風啟墨城忙行禮,風陽已不悅沉下眉毛冷冷地問:「你到這裡來做什麼?」

  「我?」風啟張口結舌,墨城見狀二話不說轉身退了出去。

  墨城出去後風陽的臉稍有緩和,他歎了口氣向風啟招了招手,風陽有些害怕這個父親,在他面前他沒見過父親的笑容,不論他做什麼都是錯誤的。

  「你到我帳中來做什麼?」風陽的聲音平和,不帶一絲溫度。

  「我記得父親這裡有飛揚國療傷藥,特來找點。」

  「療傷藥?」風陽瞇了瞇眼睛,「你要療傷藥做什麼?你受傷了?」

  「沒有!」風啟忽然有些後悔,不該來找藥的。

  「給誰找的?」風陽的臉上看不出有什麼變化。

  「是那天晚上替我擋劍的姑娘,她手臂上的傷很重。」

  「哼!」風陽勃然變色怒道,「別人都欺負到你頭上來了,你還有心去關心什麼姑娘!」他氣得在帳內來回地走動,「你有空的話多去陪陪楚楚公主,多騎騎馬,什麼也不努力,你準備把自己的未婚妻子拱手送人嗎?」

  風啟低著頭不說話,風陽最恨看見他這樣一副逆來順受的模樣,一個堂堂天熾男兒,不是長得高大威猛也就罷了,連膽氣也這樣小,看著真讓人冒火。

  「楚楚那裡你準備怎麼辦?」風陽壓住怒火問。

  「楚楚公主不喜歡我。」

  「沒用的東西!」風陽怒火沖天,壓低了聲音吼道:「你一點也不像我的兒子,你和她是兩國訂下的婚事,如果她不聽從,就會有他們羅酈國好看的!你看那羅酈國的老兒他敢!」斜了他兩眼道,「一個女人都搞不定,你將來如何管理一個國家?」停了半晌道,「我就不信,一個姑娘家她能強得過你?只要她屬於你,看她還有什麼資格在你面前逞強!」

  從父親的帳子裡出來風啟的頭腦還轟轟作響,父親竟要找人對付風彥,而他和楚楚公主的婚事似乎不能避免,他這一生的命運似乎就一直掌握在別人手中。

  但是為什麼面前這個姑娘也要去救那兩個人,她與風彥是什麼關係,這是父親布的圈套,如果不阻止她,那麼她將會掉進去。

  「這個!」風啟的心怦怦亂跳,又是風彥,為什麼又是風彥,以為終於找到一個與這片草場上沒有關係的人時,她偏偏又與風彥有關係。

  「我!」不能幫你四個字壓在喉底吐不出來,娉蘭的眼睛裡滿是期待,女人!得到了,便是自己的。父親的話再次響起在耳邊。

  「好!我可以幫你!」

  「真的?謝謝你!你不愧是天熾的大王子。」娉蘭沒有想到事情可以進行得這樣順利。

  「嗯!」風啟的額頭上滲出汗來,她就在眼前幾乎被他半抱在懷,身上帶著一種冰冷的淡淡的香氣,不時有髮絲在他臉上掃過,撩撥著他的心緒。

  「娉蘭!」他忽然大力地握住她的手,「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娉蘭驚了一跳,月光下他的臉上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娉蘭被他的神情嚇到,心驚肉跳地望著他,用力地想把手抽回去。

  「娉蘭,我可以幫你,只要你答應從此後不要離開我。」他另一隻手環在娉蘭的腰間,用力地收縮著,將他們緊緊地貼在一起。

  「大王子,你放開我!」娉蘭掙扎起來。

  「答應我吧!」風啟用力地箍住她,另一隻手扯住她的長髮強迫她仰起臉來,月亮的光華灑在上面,如馬奶般細滑精緻。

  「跟著我,你想要什麼都行。」他夢魘般地喃喃著,完全不理會她的掙扎,只是想親親那芳香得如月亮河般的純潔。

  娉蘭被他箍得喘不過氣來,她把一切想得太簡單,單純以為用自己的幾句好話就可以換回來清月和孤坦的性命。現在她來不及後悔,大腦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要逃開,從他的手中逃走,平日看著他如此的弱不經風,此時用起蠻力來還是要強她許多。

  她邊掙扎邊下意識地去摸自己背上,往常那裡都背著她的小弓的,背上空空的,為了能與他月下共騎,她穿上這種羅酈國的輕紗裙,弓箭沒有帶來。

  他身上濃烈的藥氣包圍著她,因為俯著頭,白日裡看起來光潔清秀的面孔,此時如此的猙獰。她止不住內心的恐懼,用力向風啟臉上揮去。

  「叭」一聲清脆的響聲,兩個人都愣在那裡。

  「你?」風啟蒼白的面孔越發的紅,不信任地望著娉蘭,「你竟然打我?!你竟然打我?!」他狂吼一聲,再次用力地撲上去,口中雜亂地喊著:「竟敢打我,你竟敢打我!」

  「哼哼!」風啟忽然感到背後一緊,衣襟被人用力地扯起,還沒有弄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他已被拋到草地上,一個如鬼魅般的身影飄落下來。

  失去身體上的重量,娉蘭「撲通」一下落在馬下,跌得頭暈眼花。

  「你是什麼人?」風啟喘吸著站了起來,胸口一陣巨痛,按住胸口用力地咳嗽起來。

  「得來全不費工夫!」那人冷笑道,娉蘭聽到這個聲音心再次落入冰窯,她便是那天晚上刺了娉蘭一劍的蒙面人。

  高台下一片歡呼聲,不斷地有雜亂的東西拋到台上去,台上被綁的兩個人始終沒有抬頭,頭髮凌亂地蓋住臉,衣衫破碎地掛在身上,裸露出來的地方佈滿傷痕。

  高台對面不遠處,立了許多衣甲鮮明的士兵。

  離得這樣遠娉蘭似乎還可以看見清月臉上的痛苦,她的心縮成一團,身邊有人動了動,她轉頭去看,風啟一夜咳嗽得太歷害,此時已沒有力氣,只是無力地喘著,曾經清秀的面孔可怕地凹陷著。

  「真是奇怪,他們竟要殺死兩個傻瓜也能看出來不是奸細的人。」他們身後,素衣女子冷笑。

  娉蘭的心一陣抽痛,難道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清月和孤坦被箭射死?

  「哼!我倒要看看他們在這裡耍什麼花樣!」素衣女子踢了踢風啟道,「跪好了!」

  風啟無力地動了動,頭無力地垂在娉蘭的肩頭,娉蘭厭惡地向一旁躲了躲,經過昨晚,她現在連看也不想看他一眼。

  「你想要的是我,她沒有什麼用,你把她放了吧。」風啟的話讓娉蘭一愣。

  「你有什麼資格給我講條件?」素衣女子冷笑,「只要是天熾國的人,我一個也不會放過,你們天熾是豺狼之國。昨天若不是我你早就把姑娘給欺負了,你現在還有臉為她求情。」

  「那是情之所驅,我只是想同她在一起,看你的樣子也是不懂!」風啟雖然如此狀況,畢竟身上流淌著的是天熾王族的血液,從小培養的高高在上氣質隨時都會流露出來。

  素衣女子一腳將他踢翻在地,冷笑道:「禽獸也敢稱有情!」

  風啟被踢得口鼻出血,強支著從地上坐起來,娉蘭竟有一點可憐他,他忽然笑了起來,血水從他的臉上流下,加上他那帶著幾分癡傻的笑容令人恐懼。

  「求你放過她,她不是天熾的皇族。」他依舊向素衣女子求情。

  素衣女子和娉蘭不禁為之動容。

  他轉臉來向娉蘭說:「可惜,我不能去救他們了。」他向山坡下看了看,那裡人越來越多。

  娉蘭說不出話來,百種滋味湧上心頭,轉頭向那素衣女子怒道:「你不是要殺風陽可汗嗎?為什麼不去?」

  素衣女子斜睨了她一眼道:「我想什麼時候殺他,用不著你管!」

  娉蘭正欲再爭,聽見山坡下一陣喧嘩,風陽等人不知何時已出現在檯子不遠處,圍觀的人在歡呼著。

  突然,人群裡一個身影吸引了她的目光,高大飄逸的身姿即使是在萬人之中,也一樣可以一眼認出來。

  風陽站了起來,躁動不安的人群安靜了下來,他似乎說了許多話,風彥站在他的身旁一動不動,他身後站著那萬古不變的寒烈。

  難道娉蘭和風啟失蹤了一夜,竟沒有一個人在意?!他們難道已冷血到可以把自己的至親拋棄了嗎?

  風陽不知說了什麼,最後他高舉起雙手,全場一片沸騰,很快風彥走了過去,面對著清月和孤坦一動不動地站著,風吹動他一角長袍擺動著。

  他要做什麼?娉蘭的心急速地跳動著,他不是要救他們嗎?這個時候還在做什麼?

  有幾個士兵跳上看臺,將清月和孤坦固定在兩個木樁上,娉蘭的臉色越發難看,聽見風啟在旁邊說:「看來他們是要比射箭了。」

  「比什麼射箭?」娉蘭的聲音打顫,內心深處似乎隱隱知道是什麼,但偏偏不去承認,不敢相信這樣一個結果,風彥他真的這樣無情嗎?

  風啟張了張嘴沒有說話,那樣的結果對於她來說太慘忍,他竟不想去傷害她。雖然人群之中他再次看見大紅紗裙的楚楚,娶她為妻是他兒時的一個夢想,在此時也淡得幾乎沒有,眼前的姑娘反倒更讓他心痛了許多。

  兩個士兵將清月和孤坦的頭固定在木樁上,然後分別放了兩個紅艷艷的蘋果,那邊寒烈已遞給風彥一把長弓,風彥旁邊站著風陽可汗的心腹墨城,也同樣張弓拉箭,蓄勢待發。

  「不!」終於看明白是怎麼回事,娉蘭掙扎著站起來,就要向前衝去。

  「做什麼?」素衣女子跳起來,伸手在她腰間一點,她頓時跌倒在草叢之中,隨即她身上被那女子點了數下,她不僅不能動,連聲音也發不出來了。

  「不!」娉蘭內心狂叫,不可以,風彥你怎麼可以,你面前的是救過你命的人呀,你可以為了將來的道路把一切感情拋棄,可是你怎麼可以將待你如子的他們親手殺害,你怎麼可以!

  她嘴裡一陣發苦,有血腥味在蔓延,她悲痛欲絕,此時心痛的不僅是如父母一樣的親人,有更深層的讓她感到膽寒的東西在內心深處炸開,讓她絕望。

  箭終於射出去了,不知是天意還是人為,兩支箭竟然都沒有射中蘋果,對面木樁上的人同時垂下了頭,頭頂紅艷艷的蘋果滾落下來,如兩顆滾燙的心。

  「不可以!」娉蘭的嘴裡僅能吐出含糊不清的幾個字,人如墜入了萬丈深淵,耳邊呼呼作響,是絕望的聲響,眼前晃動著是狼山的山山水水,似乎看見清月站在開著黃花的青籐下對她招手。

  「有些人的命是不同的,注定著是要分離的,就像我和孤坦大叔,你和風彥,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清月一年前說過的話像風一樣吹過她耳畔,現在她和孤坦終於在一起了,但她和風彥卻只餘下了仇恨!

  「竟然都射偏?!」風啟喃喃道,滿面不解。

  娉蘭卻感到一切都離她越來越遠,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來,終於黑了下來,什麼也不知道了。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8-23 17:17:31

本文最後由 zerosmall 於 2010-8-23 17:20 編輯

第六章 莫問歸處(1)  

  「有人沒有?」清晨一聲脆喝打破了整個營地的寧靜。

  「他媽的,這麼大早是誰活得不耐煩了。」負責巡邏的一隊士兵跑過去,一匹雪白的馬上坐著一位年輕的素衣女子,馬背上打橫放著一個姑娘,看樣子是昏迷了。

  「告訴你們可汗,如果想要他兒子的命,就獨自一個人到月亮河畔來,多帶一個人就等著為他兒子收屍吧。」素衣女子冷笑連連,仰手間將馬背上的姑娘拋下來,馬長嘶一聲,轉身飛奔而去。

  「抓住她!」才回過神的士兵們紛紛奔跑大叫,但是眼看著那個素衣女子飛快地消失在草場上。

  聽到動靜的風陽可汗和風彥很快趕了過來。

  「追!給我追回來!一定要抓活的!」風陽怒喝,風啟已經兩天一夜找不到了,原來是被人抓去了,什麼人這樣大的膽子竟敢抓去天熾國的大王子,膽子也太大了。他轉身憤怒地望向風彥,鬚眉怒張著,小子!別讓我抓住一點把柄,不然我非讓你碎屍萬段。

  風彥卻什麼也沒有看到,他只注意到草地上那個姑娘,熟悉的身影讓他的心猛地一收。

  「娉蘭?」楚楚不知道什麼時候跑了過來,驚慌得扶起娉蘭,看見她滿面的血污,頭髮凌亂,華麗的衣裙也破爛不堪。

  妹子!風彥強烈克制才沒有讓自己衝上前去把她抱在懷裡,一團怒火在他的胸膛裡燃燒,濃眉緊緊地擰在一起,整張臉幾乎因為忍耐而扭曲了。

  「快來人!」楚楚大叫,「快點把娉蘭抱到我的帳內去,看看她受了什麼傷?」

  周圍都是士兵一時間沒有人回答,楚楚急切道:「你們都站著做什麼?難道要我抱不成?」她話聲未落就聽見一片唏噓之聲,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後。

  風彥緊緊地將娉蘭抱在懷中,頭也不抬地向前大步而去,楚楚一愣,那種不安的感覺又襲上心來。

  「站住!」風陽大喝。

  風彥的耳朵裡聽不見其他的聲音,他越走越快,完全沒有理會任何人,現在他就是一團火,誰敢上前惹他,就是自取死路。

  「彥兒!我讓你停下來,聽見沒有?」風陽的聲音蘊含了風暴在裡面。

  「六王子!」寒烈及時地擋在他的面前,「大汗在叫你。」他的眼裡滿是警告。

  風彥頭也不回地停了下來,他已沒有心思再同這位殺父的仇人周旋,他長出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語調平和:「大汗,大哥讓人抓去了,這個女子就是最重要的人,想救回大哥全靠她,我們得趕快救她才行。」

  風陽大步走了過來,危險地注視著風彥和他懷中的女子,將眉毛一挑道:「說得很對!把她送到我的帳中去。」

  風彥全身一僵,暗暗咬牙,寒烈已看見他手上的青筋在霍霍而跳,幾乎是奪過風彥手中的娉蘭嬉笑著向風陽說:「還是由我送過去吧,六王子為大王子擔心得一夜未睡好,還是快去休息,我這就送到可汗的帳中去。」他擋在風陽面前,眼神再次警告地凝視著風彥。

  風彥終於鬆手,心似乎也隨著寒烈而去,風陽凝視了他半晌,他一動不動,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風陽終於轉身而去,他感到自己就要快發瘋了。

  「六哥!」楚楚從後面追了上來,擔心地望著他的臉說:「你放心,有可汗在,他一定會照顧好娉蘭,這樣大哥就不會出事的。」

  風彥轉過頭用一種陌生的眼神注視著她,楚楚一驚後退了數步,這兩天因為風啟的失蹤,風彥已經像換了一個人,不再是那個風趣幽默常常逗她笑的六哥了,而是一個冰冷陌生的六王子。

  風彥一個字都沒有說,默默轉身向自己的帳子走去,腳下所踏之處,青草俯倒在地,他似乎要把這片草場踏碎。

  「風彥!你給我站住!」楚楚臉漲得通紅,周圍的士兵都注視著他們,他這樣待自己讓她如何下台,於是怒喝:「你大哥不見了,我一樣擔心,你也不至於這樣對我?難道你大哥不見了同我有什麼關係嗎?」

  風彥停下腳步,緩緩轉過頭來,危險地注視著她,冰冷地說:「你最好離我遠一些,我不想傷害你!」

  「什麼?」楚楚一愣大喝,「你!你竟然敢這樣同我說話!」她說著仰手將長鞭向風彥抽去。

  「啪」一聲,風彥竟動也沒有動地承了這一鞭,鞭尾抽到了他的眉角,那裡立馬有血絲浸了出來。

  「你?」楚楚自己反倒嚇了一跳,有些後悔自己的魯莽。

  身體上的痛讓風彥越發的狂躁,他跳起來,不等楚楚有所反應,人已握住她的脖子,凝視著她的眼睛,口中的熱氣強烈地撲到她的面上,「我警告你不要惹我!」他的手猛地用力,握得楚楚喘不過氣來,恐怖得掙扎著。

  「住手!」楚楚的侍從阿江衝了過來,「放開我家公主!六王子,你如此對待我家公主,就等著與羅酈國在戰場上見吧。」風彥的雙眼紅透,狂吼一聲,轉瞬抓住阿江,扯著他的腰帶將他整個人舉在頭頂,在一片驚呼聲中,用力地把他拋了出去,然後怒喝道:「還有誰敢惹我!」

  全場一片寂靜,沒有人敢大口出氣,連楚楚也嚇呆在那裡,從沒有人看到過風彥這樣盛怒過,他一向平易近人,高興時還能同士兵們說兩句笑話,而他現在的舉動,就像一個半瘋的人。

  他冷冷地掃視了一遍全場,楚楚已抱著被摔得半暈的阿江抽泣著。他終於緩緩轉過頭去,轉頭的一瞬間,他忽然疲憊異常,心如同被掏空般難受。

  娉蘭膽怯地擁著華貴的豹皮而坐,身上細碎的傷口讓她動一動都痛得難以忍受,可是最讓她不能忍受的是面前這個男子。

  鬚髮虯結,一臉霸氣的風陽可汗。

  大帳內一個人也沒有,帳內靜得滴水可聞,帳外也一片寂靜,因為丟失了大王子,賽馬比賽暫停了,大家都心驚肉跳地擔心著。

  「我兒子在哪裡?你們為什麼會被別人抓走?」風陽凝視著她問。

  娉蘭向後退了退,風陽給她一種壓逼感,她想了一下說:「是一個女子把我們抓走的,我不知道她是什麼人,但是聽她一句一個你們天熾人,大王子偷偷告許我說她是大兮人。大王子現在在她手中。」

  「她在哪裡?」

  「我不知道!她打暈了我們,然後把我們抓走,又打暈了我,我現在就在這裡了。」娉蘭忽然想起清月和孤坦,心中一緊,面前這個人就是仇人,他就是殺害清月和孤坦的仇人,讓她甚至都沒有來得及與他們說讓最後一句話。

  她眼神的變化沒有逃過他的眼睛,他伸手握住了她的下巴,看著她的臉瞬間變得通紅,扭動著要掙扎開,另一隻手扣住她,讓她不能動,危險地問:「風啟和你怎麼那樣容易就被她抓走,你說!」

  娉蘭自幼在山中長大,沒有同太多的人打過交道,對人情世故不懂,聽他這樣問,就漲紅了臉把那晚發生的事講了一遍。

  風陽可汗眼睛一眨不眨地聽她講了整個過程,疑惑地上下打量她,那種帶著審視的眼神,讓娉蘭渾身不自在。

  「這個傻小子竟然……」風陽有一種想吐血的感覺,自己教他去如何佔有楚楚公主,可以鞏固自己的地位,但是沒有想到他竟然把這個方法弄到這麼一個不起眼的小姑娘身上,他真是傻得可以。

  還有剛才風彥的神情,他小心翼翼地抱著這個丫頭,他自以為自己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就掩飾得很好,可是他忘了,人的心情都透露在眼睛裡,他眼神裡那種傷痛癡迷,是騙不了人的。

  這個女子有什麼神奇的,可以讓天熾的兩個王子如此著迷?

  「你叫什麼名字?」

  「莫娉蘭!」

  「哪裡人?」

  娉蘭停頓了一下,她雖然單純但並不傻,她和風彥關係她知道是不能說的,於是她再次說:「我住在普蘭城外。」

  「普蘭城外?」風陽一震,這個地方的名稱如此的熟悉,似乎很久很久以前這個名稱相當重要。

  「你撒謊!普蘭城外圍早在兩年前因為大兮的入侵,早就沒有人了!」

  「我們搬到其他草場去了。」果然上當。

  「搬到哪個草場去了?」不動聲色。

  娉蘭的額頭上滲出汗水來,心怦怦而跳,風陽等了一會兒竟陰冷地笑了起來,突然放開手,仰面大笑,「哈哈,他們兩個人竟會喜歡上你這種傻子一般的小丫頭,哈哈,真是天不滅我呀。」

  娉蘭愣在那裡,風陽又笑了幾聲,才低下頭來柔聲說:「看來我兒子很喜歡你,不然他不會對你做出那樣的舉動,一般成年男子只有喜歡上對方了,才可能如此衝動。我是他父汗,我這裡給你賠個禮,你不要再同他計較,況且他現在生死不明呢。」

  娉蘭被他弄得頭暈,只看見他那鬚髮之中雪白的牙齒像狼一樣閃爍著。

  「來人!」風陽拍了拍手,有侍女走了進來。

  「以後莫姑娘就在我的帳中休息,她現在渾身是傷,你要好好伺候她,不得有半點怠慢!」

  「是!」侍女答應著。

  風陽再次坐到娉蘭身邊,忽然伸手為她理了理鬢角的碎發,娉蘭嚇了一跳,他嘴角一扯露出一抹笑容,溫柔地說:「好好養傷,等我派人去救風啟回來,等他回來如果見到你一切都好好的,一定會很開心的。」

  娉蘭喘了口氣,還好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他也不知道現在自己已將他當作仇人,他還有風彥、那個墨城,都要用自己的鮮血來償還清月和孤坦的生命。

  可是現在她渾身酸痛,連抬一抬手臂都很費力氣。

  風陽又笑了幾聲,很開心地離開了,帳內一下子空曠起來,只有那個侍女安靜地站在一隅,似乎對剛才的事看也沒有看。

  「大汗!」墨城早已等候在帳邊,看見他出來迎了上去,「她說出大王子的下落沒有?」

  「不是那小子使的壞,我就放心了,如果是那小子弄的,啟兒就要非死不可,現在看是大兮人弄的,如果是他們弄,為的國家利益,把這個丫頭送回來,就一定是有目的,想從中要挾我,以達到他們的要求。嘿嘿,咱們不用急,只要靜靜等待就行了。」風啟嘴角再次泛出陰冷的笑容。

  「可是那邊?」墨城向風彥帳子方向點了點頭。

  「你多加派人手,動作要比他快就行,還要看好他的一舉一動,哼,這個時候只怕他也不敢輕舉妄動了。」

  「為什麼?」墨城不解。

  「因為——」風陽得意地壓低聲音道,「咱們手裡現在也有一張王牌呢。天神要幫助咱們,這一切是擋也擋不住的。」隨即變了臉道,「你傳我命令賽馬比賽繼續進行,哼!明天,明天我就會讓一切見分曉。」腰間佩戴的銀環竟在他手中扭曲變形。

  「王子!」寒烈衝了進來,「他竟讓賽馬比賽重新開始,而楚楚公主現在正鬧著要回羅酈,你、你也太衝動了!」

  「是該來的時候了!」風彥端坐沒有動,他保持這個姿勢已經很久,緩緩點頭道:「那就來吧!讓弟兄們準備一下,今天晚上就動手,我一定要他知道,我父汗的血不是白流的。」

  「今晚?」寒烈大吃一驚,「是不是太倉促了些?」

  「哼!」風彥冷笑,「你以為風陽會讓我安坐在這裡等,他丟失了兒子,眼看著羅酈國公主又對他兒子沒有興趣,加上還有一個人,那就是娉蘭,他竟把她扣在自己手裡。娉蘭是一個純得像早晨的露水一樣透明的姑娘,從她嘴裡他可以套出許多東西來,他現在一定思量著如何動手。」

  「別在這裡騙我!」寒烈怒道,「我知道,你說來說去,只為了那個姑娘,只是怕她晚上單獨同可汗呆在一起!我告訴你,我們幾千弟兄等的可是你,大家都把身家性命交到你手中,你難道就這樣對待我們?」寒烈漲紅了臉,雖然是看著他長大的,可是寒烈一直愛護他,從沒有這樣同他說過話。

  風彥抬起頭,眉尖高挑,狹長的鳳目瞇了起來,緩緩說:「你不相信了?」

  他的神情像極了當年的風攬可汗,寒烈的心竟有一絲顫動,莫名地感到寒意。

  他站了起來,呆呆注視著帳子的一角一動不動,許久,把一隻手放在寒烈的肩上,再次緩緩道:「我多希望,父汗死去後的那幾年,我能一直待在你身邊,我一直把你當作父親看的。」

  「王子!」寒烈渾身一顫。

  「如果是這樣,你就該相信我的判斷,今晚必須開始了,不然等到明天,比賽千人爭羊的活動,咱們就等著明刀明槍地同他們鬥,那樣吃虧的是咱們自己!」風彥注視著寒烈的眼睛,手心裡一片火熱將寒烈的肩頭灼得炙熱,「我怎麼可以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我不會丟掉你們不管。」

  寒烈內心激起一團火,似乎看見老可汗又回來了,這麼多年的堅守終於可以有結果了,他眼眶紅了起來,無聲地點了點頭,大步退了出去。

  天漸漸黑了,一切暗潮都在湧動著。

  娉蘭不習慣在一個男子的帳內休息,雖然已很累,她還是站了起來,那個侍女奔了過來,將她扶住問:「姑娘,你傷未好,還是躺著吧,現在天已經黑了,等明天再出去。」

  「天黑了?」她迷茫地問,「大王子找回來沒有?」

  「還沒有。」侍女沒有表情,手下的力氣卻一點也不輕,幾乎是把娉蘭架到床上的。

  娉蘭明白了,自己這就算是被軟禁了。

  怎麼辦?風陽為什麼把自己關在他的帳子之中?帳簾一掀,一個人大步走了進來,正是風陽。

  他臉色陰沉,在帳內來回走動著,忽然向帳角的侍女煩躁地揮了揮手,侍女匆忙退了出去。

  風陽停在娉蘭的面前,娉蘭早已將帳子上掛著的短刀握在豹皮之下,現在手指緊張地握著,手心裡浸出細細的汗珠

  「你站起來!」風陽的語氣裡充滿了火藥味。

  「為什麼?」

  她此時竟還敢問為什麼?!風陽扯住她的手臂將她整個扯出來,用力一拋就將她按倒在裘皮之上。

  「因為我想讓你成為我的女人!你這個勾引我兒子的賤女人!」他不由分說撲了過去,「嘶」的一聲她肩上的衣衫被撕裂開,露出裡面白皙的肌膚。

  「你!」娉蘭驚得說不出話來,一隻手掙扎著按住自己的衣服,另一隻手猛地抽出短刀向他扎去,他沒提防,伸手去擋,手臂上頓時血流如注,吃痛停滯了一下,娉蘭乘機跳起來,向帳外跑去。

  「你竟敢用刀刺我!」風陽撲過去,將她攔腰抱住,他體型高大,娉蘭被他夾在臂間,如一隻小獸般掙扎。

  很快她再次被壓在風陽身下,衣襟一點點地被扯碎。娉蘭倔強地同他廝鬥,扯著他的頭髮,扯著他肩頭的傷口。

  「敢反抗我!」風陽大怒,眼紅著挺起上身,一巴掌用力地打到她的臉上,她的半邊臉立時腫了起來,血水從嘴角流下。雖然被打得眼前直冒金星,她還是不放棄最後的抵抗,伸手去挖他的眼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不要命了你!」風陽大怒,抽下腰間的銀腰帶,將她的雙手纏得結結實實。

  「大汗!」帳門大開,墨城一臉驚慌地衝了進來,看見這個情景頓時停了下來。

  「做什麼?」風陽怒吼。

  「大汗!」墨城一臉灰敗的顏色,「風彥那小子反了。」

  「什麼?」風陽頓時清醒過來怒道,「營地外圍的阿藍的駐軍呢?快讓人去傳信,這小子,竟先我一步動手了。」他轉臉看了看縮在一角掙扎的娉蘭獰笑著說,「看來這個丫頭當真很重要呀!」

  「不行的,我早派人去了,都沒有出營地就被射殺了。」墨城的語氣帶著一種寒心的味道,「鄂老三那個傢伙把外圍給圍了,還不知道阿藍現在是什麼情況呢。」

  「什麼?」風陽不信任地望著他,猛地用力扯住他的衣襟,「混蛋!你幹什麼吃的,竟讓別人圍成這樣,還一點也不知道?」「咱們的精壯人馬有一部分派出去找大王子,另一部分在抵抗,但許多已倒戈,他們是風攬的舊部。」

  風陽陡然地鬆開手指,猛地回身從帳上抽出一把鑲著寶石的彎刀,紅著眼道:「那咱們就跟他拼了!」

  「大汗,你快走!咱們的弟兄還在帳外死拼呢,一定要保大汗出去。」

  「我不走!」風陽怒喝,猛地看見娉蘭正從帳邊向帳外跑去,伸手扯住她,笑道:「天不亡咱們,走,帶著這個丫頭走,看誰還敢攔咱們!」

  「風彥!」正在廝殺的人群忽然安靜了下來,風陽手下僅餘的幾個貼身侍從將風陽圍在其中,一臉血污地舉著手中的彎刀。

  大勢已定,風彥嘴角扯動一絲冷笑,他倒要看看此時作為困獸的風陽還有什麼話對自己說。

第六章 莫問歸處(2)  

  「你看看,我手裡的是誰?」風陽仰面大笑,馬背上一個衣衫襤褸的女子被扯住長髮,強迫地抬起頭來,隔著人群注視著他。

  是娉蘭!風彥的額頭上開始滲出汗滴,臉上卻冷笑道:「她是誰呀?」

  風陽獰笑道:「她是誰不重要,重要是她剛才才從我被窩裡出來,你看可憐的,衣服都破了。」

  風彥手指一緊,手中的彎刀鞘刺得他生痛,他的眸色漸深,心中大叫:風陽,非活剝了你不可!

  「怎麼樣?如果你不讓你的人散開,放我過去,這個丫頭就賠我下葬,哈哈……」風陽幾近半瘋。

  「王子!」寒烈在一旁提醒著他,時明時暗的火光在風彥的臉上閃爍,他的背後站著跟隨他一年多的弟兄們,他們大多是風攬可汗的舊部,所有的人提著性命,只為這一舉成功,若是今晚放過風陽,等他回到太陽城,找到他起兵的舊部,捲土重來,後果誰也不能預知。

  可是,他的心一陣陣地刺痛,娉蘭就在幾步之遙,他卻無法再握住她的可愛,她渾身破碎,只怕比這更破碎的是她的心吧,心愛的人明明就在眼前卻不能相認,用盡了一切努力,卻只換得如今的傷害,剛才,剛才她經過了怎樣的人間地獄呀。

  「怎麼樣?」墨城按捺不住大吼,「你放不放行?風彥,你竟然公開圍攻自己的伯父,你不怕雷擊嗎?」

  「住嘴!」寒烈怒道,「該雷擊的是你們!殺害風攬可汗,篡了汗位,我們要為風攬可汗報仇!區區一個小丫頭就想讓弟兄們放過你,沒門!」

  風彥清楚,他是在逼自己早下決斷。

  娉蘭!對不起!火光之中隔著人群,他們遙遙對視,這一生注定是不能相守的。

  「給我箭!」風彥忽然向寒烈伸手過去。

  「王子!」寒烈一驚,低聲道,「咱們一湧而上殺去過,他們不一定敢下手!」

  「拿來!」風彥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寒烈看得心驚肉跳,將背上的黃楊木大弓雙手呈上。

  風彥舒展手臂長弓在他手中拉如滿月,尖利的銀箭頭直指娉蘭。

  四周寂靜得只有風聲和著火燃燒的呼呼聲。

  纖細的她低著頭,他只能看見她烏黑的發頂。

  聽見她低聲軟語道:「腿一定很痛吧,不過不要緊了,我幫你包好了,不久便會好的。」

  她坐在石頭上,對著月光整理長髮,一頭烏翠閃著點點金光,人如畫中一般。

  「不行!」他的話聲剛落,她笨拙地吻他的唇,將他下面的話全部堵在嘴裡。

  她顫抖著緊盯著他的雙眼問:「這樣,你還不肯帶我走嗎?你別想拋下我,不管你去哪裡,我都會跟著不放手。」

  一切的一切過往,都如浮光掠影,在他心頭飄過,火光之中,娉蘭沒有一絲表情,風將她凌亂的長髮吹起,在她臉上來回地抽打著,雪白的面孔上血跡斑斑,無助而淒美。

  「啊!」風彥發出一聲驚天怒吼,手中的箭如流星樣激飛出去,「砰」的一聲沒入娉蘭的胸口。

  娉蘭痛得仰過臉去,發出低微的一聲悶哼,如此輕微的聲音,在風彥的耳朵裡卻如同炸雷,擊得他粉身碎骨。

  「啊!」風陽發出一聲驚呼,手一滑,娉蘭慢慢的滑落,如同一隻斷了線的風箏,了無生氣,終於落在草地上。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天地似乎都凝結在一起,被這肅殺之氣所撼,沒有一絲風,人們都化作黑暗之中的魔鬼,使出渾身的力量在如此柔嫩的草上衝殺著,撕扯著!

  風彥已沒有了思想,他第一個衝了過來,手起刀落把風陽的幾個侍從砍翻在地,操手間將落在地上的娉蘭抱在懷中。

  顧不上身邊的廝殺,他的眼裡只餘這個柔弱的生命,希望剛才那一箭不至於傷到她的心肺。

  「王子!風陽跑了,我們去追!」寒烈在他耳邊大叫,呼嘯著帶著隊伍狂奔而去。

  他茫然地抬起頭,手臂一點點地用力,將她緊緊抱在懷中,打馬向前奔去,「醫官!醫官!」他嘶啞地狂吼著。

  廝殺在耳邊,他已不辨方向,只是一味地向前跑,似乎只有這樣跑才可以跑到娉蘭的傷痛前面,把她拉回來。

  不知何時下雨了,雨水一滴滴地砸在他的臉上,順著他的面孔流下,這種感覺讓他不習慣,多少年前,父親被人刺死在帳前時,他便那樣站著,雨水在他臉上流下,他的心麻木著,只有一個聲音,就是逃,一定要逃,只要逃得出去這一切就有翻本的一天。

  他這一生似乎都在逃,逃過草原,逃出叢林,此時還在逃,逃過他心底裡最深的那通傷痕。

  「哦!」娉蘭發出微弱的一聲呻吟,緩緩抬起頭來,仰面向他道:「這是哪裡?」

  忽然聽到她的聲音,風彥幾乎坐立不住,險些從馬上墜下,本想告訴她自己也不知道這是哪裡,卻一張嘴飛了滿嘴的雨絲,苦澀難忍,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娉蘭的手在胸前摸索著,冰涼的手指蓋在他的手上,那裡一片溫熱,她怔了怔,心裡忽然透亮起來,扯了扯嘴角慘然而笑道:「這樣也好,終於是要了結了。」

  「了結?」風彥冷笑,嘴角不住地抽動,嘶啞道:「莫娉蘭,這不是了結,咱們還沒有完,而且永遠不會完。」

  娉蘭的聲音像是被風吹散了去,在空氣裡飄動著:「這件事是你開頭的,要我來結尾,還算公平。」

  「公平?」風彥幾乎要吼起來,「沒有什麼公平之說,你現在是我的俘虜,我不說完,誰也不許說完!」

  娉蘭微笑道:「你以為天熾是你的,這個天下便全是你的嗎?我要說完的時候,任誰也攔不住!我知道自己笨,自小受你的騙,這次你卻無論如何也騙不到我,你永遠也做不了我的主。」

  雨漸漸大了起來,夾雜著風,在風彥的臉上抽著,本來冰冷的雨卻變得熱了起來,幾乎要將他的臉灼傷,他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好固執道:「我說沒完就是沒有完,不論她是誰,只要我說沒完,就是沒完。」

  娉蘭笑了起來,想起十年前那個黑暗的夜晚,也一樣是雨不住地下,他握著她的手,慌亂地跑,抱著她承諾一定要她平安,此時她依舊在他懷抱之中,這個懷抱已不是當年那個瘦小的身體,而是如此的寬廣雄厚,但卻透著冰冷,讓她不敢靠近。

  「風彥,你為什麼要是天熾的王族,你為什麼要當這個天熾的大王?」娉蘭低聲地問,聲音裡充滿了無耐和淒苦,風彥喃喃道:「我不知道,阿爸被人刺死時,我就知道我將來要做天熾的王,我要那些個害死我家人的人,一個個地臣在我腳下,我要他們一個個用血還回。」

  「那你為什麼要認識我呢?為什麼要離開我呢?為什麼要殺死孤坦大叔和月姨?」娉蘭仰起頭問他,黑暗之中她的眼睛也爍爍生輝,風彥竟不敢去看,獰笑道:「是呀,是我做的,我便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你有仇就來報,別放過我,永遠都不要放過我!」

  風彥本以為按娉蘭的脾氣定會怒火沖天,誰知她只是轉過頭去,並沒有說話,許久她動了一下,風彥以為她要說話,誰知道她卻將頭越垂越低,終於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風彥如墜入無底的深淵,忽然之間眼前便無一物,只聽見天邊有悶雷轟轟地響過,如同打在他的心底。

  他不敢低頭去看,也不敢用手探她的氣息,扯著韁繩的手不住地顫抖,極目遠望去,草原漆黑一片,馬蹄濺起水發出呼呼的聲響,其餘便極靜,靜到他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哧哧啦啦的如同破了的風箱。

  經過一夜的狂奔馬早就吃不消,更何況它在混戰之時還挨了一刀,畢竟是戰馬,竟帶傷一路跑了這樣遠,此時終於支持不住長嘶一聲,跪倒在地上,風彥不提防從馬上跌下,但他緊緊地抱住娉蘭,只怕她跌倒,背跌到水裡生痛,也顧不得,依舊抱著娉蘭,舉起馬鞭一下下地抽打著那馬,怒吼道:「跑!跑呀!你為何不跑了?」

  突然一道閃電劃過天際,他看見那馬竟眼淚汪汪地注視著自己,心裡一軟,整個人呆在那裡。半晌一記響雷在不遠處的山坡上響起,他才猛地驚覺,用力地抱住娉蘭,不知是對自己還是對她,低聲道:「打雷了,不要怕,我在這裡。」

  就這樣一直坐在雨水裡,不知道多長時間,他才驀地想起,這是秋日呀,為何這秋日裡竟打起了雷,難道這一切真是要了結了嗎?

  「你在想什麼?」黑暗之中,一隻溫熱的手攀上她的肩頭。

  她站在黑暗的城堡窗口,窗外的風將她的長髮扯起,單薄的衣袍被吹得鼓起,風從領口穿入身體,冰冷刺痛。

  「傷口又在痛嗎?」他問,手慢慢地拂上她的胸口,那裡有一道傷痕,是他親手造成的。

  「沒有。」她向後偎倚過去,在他的懷裡尋找著溫暖,用了半年時間,她才活下來,她不知道生命原來是如此的堅強。

  他用寬大的衣袖將她整個包在懷裡,一切終於過去了。

  風陽死了,楚楚回羅酈國了,風啟被大兮人抓去大兮了,所有的一切都結束了,風彥終於為自己的父親報了仇,也終於坐上了汗位,所有的結果似乎都是完美的。

  但風彥的心裡卻一直不安,他看不清娉蘭的眼睛,雖然他一再表示他不在乎她是否完璧無瑕,她永遠是他心中最美的妹子,卻依舊溫暖不了她那冰冷的眼眸。

  「我想回狼山。」她忽然說,語氣裡沒有一絲溫度。

  「你說什麼?」迷失在情慾裡的風彥猛地抬起頭,注視著月光那樣薄涼的雙眸,「妹子!你還在恨我嗎?」

  「沒有。」她緩緩搖了搖頭,「就在你把那支箭對準我的時候,我就明白了,你必須要這樣做,我不因為這個恨你。」

  「那是什麼?」他追問,「我發過誓,我只會娶一個汗妃,不會再要其他女人,這一點你放心。」他忽然邪邪地笑,「怕我被別人搶走嗎?」

  月光傾瀉下,他的眉目生動了起來,彷彿少年時候,娉蘭有一瞬的失神,手指一點點地滑過他的眉梢,如果一切沒有發生該好多,如果他們還在狼山該多好。

  此時他們應該是共同在月光之下忙活著,月姨一定是在縫縫補補,孤坦在準備著第二天上山的東西,而她則坐在樹下托著腮發愣,風彥一定又在弄一些小玩意,一切是那樣的安詳寧和,只有這樣的環境才能給予她平靜。

  但實際卻並不是如此,命運注定了他們是兩條道上的人,他的肩頭擔負著整個族人的生死存亡。只是他更早更清晰地看到了這一點,所以他才一直深埋在自己的世界裡,他才會在一切決裂來到的時候從容不迫。

  所以,他可以高舉起手中的箭,奪取他們所有親人的生命!

  「明天,我準備回去!」她說,聲調緩緩的,不像以前那樣輕快,她什麼時候變得這樣敏感而脆弱?

  「不可以。」他想也不想地回答,手臂加重了幾分力。

  她低低地歎了口氣,把手伸入他寬大的衣袖裡,得到她的鼓勵,他將她扳轉了過來,努力地吻著她的臉頰,一下又一下,如蝴蝶的翅膀撲閃著掠過。

  她在他的熱情下融化,全身都掛在他的手臂上,身後是料峭的窗,面前卻是火熱的懷抱,她的選擇是對是錯呢?

  他愛惜地親吻著她,像從前一樣,雖然內心深處痛如刀割,但他不要她知道,她受過太多的傷害,他要溫暖她,要愛護她,他多麼希望能看見她清亮的雙眸、調皮的笑容呀。

  他的手帶著火熱在她身上撫過,她沒有反抗,反而微微仰起臉,冰冷的小手顫抖著在他的袖中拂摸著他緊繃的手臂,他放心了,她是不會走的,她離不開他,就像在狼山,她一遍遍軟軟地求他。

  天亮的時候,有人匆匆穿過空曠的走廊跑來。

  「可汗!」一個高大的侍女面色蒼白地在紅紗帳外驚恐地高呼:「莫姑娘,她走了!」

  「哦!」並沒有太多的驚訝,他轉頭看看空曠的身側,昨夜他就知道了這個結果,當他終於得到她的時候,他忽然害怕了,因為她竟是完璧無瑕的,可是她卻不告訴他,看來她真的想離開他了。

  「要不要找人去追回來?」侍女膽戰地問。

  「不用了。」他披了衣袍站起來走到窗邊,在那裡可以看見清晨人跡稀少的街道,她騎在馬上,縹緲的晨霧裡淡薄得如同一個剪影。

  「她會回來的!」他嘴角挑起一抹微笑,轉頭溫和地向那個發抖的侍女說:「下去吧,你們的汗妃,會回來的。」

尾聲  

  一切如舊!

  不論是門前的核桃樹,還是木屋前的木凳,都是原來的模樣,就像昨天還有人在這裡清掃一般。

  娉蘭驚訝地看著眼前的一切,這不可能,這裡長時間沒有人住了,為什麼會這樣乾淨?似乎還有人在。

  淚水漫上她的眼眶,她錯誤地以為,木屋會吱呀一聲被打開,清月那苗條的身姿出現在門旁,微笑地喚她:「蘭兒,你站在哪裡做什麼?」

  然而,艷陽高照,一切照舊,這一切卻再也不會回來了。

  她的手指拂過每一件曾經在她的生命裡看似那樣平常,又在她的回憶裡來回流連的物品。

  我回來了!

  月姨!孤坦大叔!我回來了!

  她向著山野大呼,有回音在一遍遍地回應著她。

  一個月來她踏遍了曾經走過的每一片角落,清澈的潭水,山腰處的那棵山桃樹還是那樣叢綠,山崖上的青籐來回地飄蕩,像穿行雲霧之中的仙子。

  原來她曾經有這樣多的美好。

  從山裡回來,木門大開著。

  她嚇了一跳,明明記得走的時候是關著門的。

  一年多的顛沛讓她的神經敏感如兔,她抽出背上的小弓。

  卻有腳步聲從身後傳來,她警覺地轉過身,如同被電擊一般愣在那裡,孤坦就站在那裡,欣喜歡狂地看著她。

  她手一鬆弓落到地上,這不是夢吧,孤坦大叔竟然還活著?!

  「清月!」孤坦高呼,「快來看,誰來了?」

  「誰呀!」木屋裡傳來那熟悉的聲音,腳步輕盈,一個高挑的身姿出現在木屋門口。

  「孩子!」清月驚呼。

  娉蘭呆站在那裡一動不動,這一切不會是夢吧。直到清月將她抱在懷裡失聲痛哭的時候,她才相信這一切竟然是真的。

  「你們?」娉蘭驚地說不出話來。

  「是風慶!」孤坦還叫著他的假名,「是他暗中把我們給換掉了,才騙過了風陽那個混蛋!把我們藏到深山裡,我們昨天才知道原來風慶已做了可汗,這才趕回來,怎麼樣?那孩子還對你好吧?」

  娉蘭已聽不見什麼了,山似乎青綠起來,水也似乎更加的清澈,一切變得有了生機,她放開清月,提著裙角飛快地奔向後山。

  一直奔上去,直奔到最高處,望著滿山的蒼綠,她歡喜莫名,她似乎又看到他們站在青籐之上,山風吹過他們的衣服,他微笑地問:「那還信我嗎?」

  是的,她一直都信,一直一直都相信,不論是他騙她有多深,從第一次的離開,從看到他害死了清月兩人,她都沒有放棄相信他,雖然一次次地失望,一次次地悲痛,但她的內心深處卻騙不了自己,她一直在相信,一直在等待,等待與他永永遠遠地糾葛下去。

  整個山坡寂靜一片,仰頭間看見天邊一輪太陽冉冉升起,霎時萬丈光芒。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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