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KF 捷克論壇

搜尋
zerosmall
王子 | 2010-9-3 12:26:55

前言:

  家裡只有我和媽媽兩個人,
  我爸爸不在家。
  媽媽說她很年輕的時候就認識了爸爸,
  他們相愛、在一起、有了我,
  然後媽媽離開了學校,
  離開了爸爸,離開了幸福。
  爸爸說,他很愛媽媽,
  雖然他年輕時不懂什麼是愛。
  他說他這輩子最大的錯就是離開了媽媽,
  離開了我,離開了幸福。
  但在我六歲的時候,爸爸回來了……


楔子  

  八月的清風輕捋過池硯的臉頰,讓髮絲飛揚。操場上不時地跑出幾個孩子,她滿含著笑意的眼凝視著他們,像在看自己的女兒。

  做孩子真好,可以無拘束,可以無憂無慮。眼見著池池就要讀小學了,她欣慰之餘心頭卻流轉著幾縷惆悵,說不出為什麼。

  學校操場邊的鞦韆很可愛,池硯抹去成人的臉面,她坐上了鞦韆。從包裡掏出厚厚一沓文稿,她認真地看了起來。這是她的工作,不!她可不是編輯,雖然她的工作也是以筆為主。

  手中的筆找到一處空檔,像有自己的意識畫了起來。文字在圖畫的旁邊起舞,似有自己的靈氣一般找到一片淨土。

  她喜歡畫畫,尤其喜歡畫插畫。如果她能順利地讀完大學,或許她有機會進入正規的出版社做一個專職插畫家,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現在這樣又有什麼不好?池硯笑得自在,至少她有池池啊!

  說到女兒,池硯的目光變柔了些許。不遠處,池池正向她奔來,小女孩的臉上有著不屬於這個年齡的僵硬,池硯敏感地察覺了女兒的不快。

  「怎麼了,池池?」今天是女兒入學考試的日子,她對女兒有信心,料想不會有多大的問題。怎麼考了一圈回來,一張小臉烤焦了? 「考得不好嗎?」

  池池將小臉埋得低低的,一個勁地搖著頭,就是不做聲。

  不是考得不好,那會是什麼原因?池硯可以隨心所欲地畫畫,卻無法隨意猜出女兒的心思。蹲下身子,她扶起女兒的小臉,讓母女倆的雙眸可以對視。

  「告訴媽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池池癟著嘴,小臉揪在了一起,「我考得很好,他們都說我可以來上學。」

  「那你怎麼不開心?是不喜歡這所學校嗎?」是了,這所學校是她幫女兒選的,看中的是這裡的教學環境,如果池池不喜歡的話……「你要是真的不喜歡這所學校,咱們再選一家……」

  「不是的,我很喜歡這裡。」池池是真的喜歡,真的想在這裡上學,可是……「可是他們問我……問我……我爸爸叫什麼名字。」

  池硯心中一沉,蹲在了女兒面前。池池熱切的眼神盯著她,做母親的卻不敢回望她,「你……你怎麼回答的?」

  「我說我有爸爸、可是我不知道爸爸的名字。」

  池硯直覺地點著頭,她在心中贊同女兒的回答,因為她沒有更好的解釋,「池池,每個人都有爸爸,你也有爸爸,只是……你爸爸不在家,不跟媽媽、不跟池池住在一起。」

  池池似懂非懂地點著頭,下一刻她柔軟的小手抓住了母親的肩膀,緊緊地揪著不肯鬆開,「媽媽!媽媽,爸爸為什麼不在家?爸爸為什麼不跟我們住在一起?」 

  她該怎麼回答,她該怎麼告訴女兒,她所愛的人,她所恨的人,她女兒的父親不住在家裡,不跟她們母女倆在一起?

  每次問媽媽,爸爸在哪裡,爸爸為什麼不跟她們住在一起,媽媽總是沉吟許久。這一次,池池定要問個明白。

  「人家的爸爸都跟媽媽、女兒住在一起。為什麼我見不到爸爸?我真的有爸爸嗎?」

  「有!你當然有!」池硯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只能一遍一遍地跟女兒強調,「池池,你有爸爸,無論別人問你什麼,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你都要記得:你真的有爸爸,有爸……」

  「我不相信,我再也不相信了。你每次總是說我有爸爸,可是我從來就沒見到過他。你騙我!騙我!」

  池池揮著手想要推開媽媽,卻被池硯一手攬在懷中,「你有爸爸,只是你爸爸不在家。」

第一章  

  「池硯,你又泡在網上?」金山用厚重的英語字典直接敲在她的腦門上,「才上大一,你就成天泡在網上,等到了大四,你還不成天在外面瘋玩?當心發展成了網戀,我看你怎麼辦?」

  池硯揉著腦門,痛得齜牙咧嘴不敢還言。金山真的好凶哦!這麼凶的女生以後怎麼嫁得出去?

  「我只是上網隨便看看嘛!哪那麼容易就成了網戀,再說網戀也沒有什麼不好啊!總比大學四年無人光顧強。」

  找死!金山再敲她脆弱的腦門,「你呀!成天不務正業,總有一天會吃虧的。」

  人不大,心已老——池硯為金山惋惜,「我現在正瀏覽Fans為成曄製作的個人網站『成也蕭何』——是成曄耶!」撇開她,池硯兀自移動著鼠標。

  哇!沒想到非專業網站也能製作得這麼精緻、全面,有最完整的成曄的資料哦!成曄那可是她最喜歡的現代鋼琴家,他將古典音樂揉進現代鋼琴曲中,將流行展現在高雅的音樂中。他絕對是她的最愛啊!

  池硯性情起了,登上網站裡的BBS準備誇誇她喜歡的鋼琴家。沒等她動手,便赫然發現BBS上有一篇名為「成曄你是豬」的主題帖。居然敢侮辱她的偶像,她倒要看看樓主對成曄有多瞭解。

  打開帖子,滿眼儘是:「玷污高雅音樂」、「有辱音樂家頭銜」、「滾出音樂界」、「垃圾」、「狗血」……

  池硯熱血沸騰,頓時氣得頭頂冒煙。想也沒想,她這就開始回復:究竟誰在侮辱音樂,根本不瞭解成曄的音樂,樓主,你憑什麼這樣說他?這樣粗魯的言語證明你才是真正的垃圾,你才該滾出專門討論成曄的論壇……

  她不記得自己說了些什麼,只是憑著那股青春熱血,將滿心憤怒全部發洩在那封回復帖上。殊不知,她已闖下了大禍。

  她哪裡知道這是樓主的地盤,帖子發出的下一刻,幾個網友便開始同時發帖攻擊她;幾篇言辭激烈的帖子如刀似的向她飛來,殺得她防也不是,躲也不是。

  到底是年少氣盛,池硯不甘心在網上被罵得鮮血淋漓,拚命反擊,卻惹來了更大的麻煩,一時間論壇成了吵架的戰場。

  「你怎麼還不滾?」

  「罵不過你還來,根本是找罵嘛!你就哭給我看啊!」

  「網名叫『墨硯』?你果然很黑啊!信不信我把你罵到臉黑?」

  池硯真的哭了,被罵哭了。

  金山繞了一圈倒來,就看池硯坐在電腦旁不斷地落淚。「這是怎麼了?」不會被她的英語字典敲壞了腦袋吧,「你沒事吧?」

  池硯哭喪著臉哀怨地瞅著金山,「我在網上被人攻擊。」

  這也值得哭?金山又想拿英語字典敲她了,「在網上被攻擊很正常,誰讓你整天在網上遊蕩。」活該!

  「可是……可是我在網上被一群人攻擊。」數量上為複數名詞,情況的嚴重性逐層疊加。

  「這更正常了,說明有一群像你這樣的無聊人士在網上遊蕩。」她還是去背英語單詞來得更實際一些。

  從金山那兒無法得到安慰,池硯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你太沒人性了。」嗚嗚……她不要再上網了。正準備從網上退下來,卻見那張系滿池硯眼淚的帖子被帖上了「鎖帖」的標籤。

  版主,也就是被網友們稱作「斑竹」的傢伙在原因一欄上注上了這樣一段話:爭論的本身已經失去了主題帖的意義,本論壇不需要謾罵,請大家自重。

  沒用的「斑竹」,在她被罵到吐血的份上才上來勸阻,早幹什麼去了?

  一時憤慨,池硯開始全面使用論壇上收發短消息的功能。她也不理會人家的心情,只顧著將自己的惱怒一次傾洩乾淨。

  「你這株沒用的『斑竹』,只知道善後,在形勢變得最糟糕之前,你幹什麼去了?我以為這個論壇上都是和我一樣喜愛音樂,喜歡成曄的人。我以為管理這個版塊的你也同樣支持成曄,可你竟然看著論壇上燃起戰火,卻始終保持袖手旁觀——你根本不配做斑竹,我再也不會登陸這個論壇了!再也不會!」

  將這封起名為「你不配做斑竹」的短消息發出後,池硯的心中仍燃燒著怒火。

  退出論壇,池硯發誓再也不會登陸這裡,再也不會!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池硯的發誓沒能堅持兩天,當她再度泡在網上的時候,習慣帶領著她的手指不自覺地去點擊「成也蕭何」的網站。

  她壞心眼地想看看被罵得灰溜溜的「斑竹」會不會封了她的IP地址—一論壇上的斑竹最喜歡,也是最常使用的不就是這招嘛!

  使用「墨硯」這個網名重新登陸,她時刻等待著被列為黑名單——拒之門外。

  不就是不允許登陸嘛!有什麼了不起,身為現代大學生,沒登上過黑名單,說明你不夠個性化。她還想當黑客呢!而且……

  而且……她居然正常登陸了,謾罵斑竹竟然沒被踢出網站?太詭異了!

  更詭異的事件還在後面等著她呢,消息管理器顯示有一封「降冥王」發給她的短消息——降冥王不正是斑竹的網名嗎?不會是一封專用於吵架的信吧?會不會有人跟她一樣無聊?

  池硯選擇短消息,鼠標移至「永久刪除」。不就是一封短消息嗎?她才不會被嚇倒,即便罵得再難聽,她也要一看究竟。

  鼠標安置在「回復『你不配做斑竹』」上,她的右手食指點擊了兩次——

  「很抱歉你在『成也蕭何』沒有得到屬於音樂的快樂,卻惹上了不屬於音樂的怒火。我所管理的『成也蕭何』是為了給更多的人完全屬於音樂的自由,所以爭論剛開始的時候我沒有想要去阻止,這是我的錯。但作為網友,我相信你瞭解網絡的自由性,也感受過它的隨意性。每個人都有發言的權利,同樣每個人也有選擇沉默的理由。

  「將鎖了的帖又翻出來看了一遍,我相信你是成曄的忠實樂迷。『成也蕭何』不希望失去你這樣的網友,希望你有空的時候常來逛逛。」

  看了第一遍,池硯的心中依然殘留著火苗。什麼玩意?這個降冥王憑什麼教訓她?

  再看一遍,他說的話似乎挺有道理的。想想看,她居然會跟網絡生氣,實在是夠無聊!

  第三遍已經不需要用眼睛去看了,她心裡反覆咀嚼著「降冥王」的話,不怒反笑。

  他真的是一個很有理智同時又很有個性的「斑竹」,衝著這——點她也要長久登陸「成也蕭何」,那裡藏著她的偶像,還不止一個。

  想,不如做,池硯立刻給「降冥王」發出短消息,一方面為那天衝動下的無禮道歉,另一方面也想跟足以成為她偶像的「降冥王」交個朋友。

  五分鐘後,她的短消息得到了回復,作為「斑竹」的「降冥王」正在瀏覽論壇呢!

  如此一來二去,他們漸漸熟悉了起來,從論壇聊到QQ,他們成了真正的網友,而池硯被金山敲腦袋的頻率也就更高了。

  「還說你沒有網戀?如果不是,怎麼天天泡在網上?」

  降冥王!降冥王——如今,池硯說得最多的就是這三個字,依金山看來她不僅在網戀,根本是在狂戀,離瘋不遠了。

  「一個網絡人物,你根本就不瞭解他,談什麼談?說不定坐在你對面的『降冥王』根本是個奇醜無比,外加有變態傾向的中年大叔。再不然……再不然『他』就是希望在虛幻世界裡改變性別的莫名其妙的女生——就跟你一樣!」

  池硯翻了一個白眼,「金山,你很不給面子唉!」總是喜歡打破她的美夢,真懷疑她到底是不是女生,「誰說我不瞭解『降冥王』,我相信他絕對是個男生,而且非常懂音樂,應該是專門學習音樂的人,說不定他還跟我們在同一所大學呢!」

  「做你的白日夢吧!」金山又想用英語字典敲醒她了,「這個世界那麼大,你怎麼知道你心儀的『降冥王』就是大學在讀生?你又怎麼知道他那麼巧就跟咱們在同一所大學?」

  池硯巧笑嫣然,「因為前幾天他在QQ裡說,他們學院正在舉辦藝術節。恰巧我們學院也在舉辦藝術節,哪有那麼巧的事,現在又不是新年!」

  金山以她專門考第一名的腦袋想了想,的確不該那麼湊巧。這莫非就是千里姻緣一線牽?她偏不信這個邪,「大學多了,藝術節開展的時間又長,保不準全都碰到了一起。不奇怪!一點兒也不奇怪!」

  「可他還說,在藝術節上他將和朋友一起演奏成曄的經典曲目。你忘了嗎?咱們學校的音樂學院就在藝術節上安排了一場成曄作品演奏會。」

  又是一大巧合!巧得金山目瞪口呆,她還是堅持將不信任進行到底,「成曄那麼有名,有好幾個學院想演奏他的作品也不足為怪。」

  死鴨子嘴硬,池硯較真的心理被她全面調動了起來,她這就去找證據給她看。

  「這麼晚了,你去哪兒?」

  「我去音樂學院,非得找出真正的『降冥王』給你看不可!」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大話是放下了,可池硯所在的這所大學可是綜合型院校,分院有三十幾個,即使是音樂學院也分不同專業,哪有那麼巧就碰上了?

  她上哪兒去找出真正的「降冥王」?對方的臉上又沒印有任何標誌,即便真的有,她也不知道啊!總不能像電影裡演的那樣,拿個話筒站在校園中間大喊著:「『降冥王』,我是『墨硯』,你給我出來!」

  萬一人家不出來或者耳背呢?她不是丟了面子又得認栽!

  早知道不跟金山誇下海口,現在也用不著這麼煩。這時候要是能聽到成曄的曲子那該多好,每每她心煩意亂的時候,成曄的鋼琴曲總是能讓她安靜下來,就像現在……

  那是成曄最近新寫的鋼琴曲《迷霧》,鋼琴特有的清澈聲將它完美的演繹出來。

  不!不對,這不是成曄演奏的鋼琴曲,應該說她所聽到的並不是成曄的CD。

  在她的記憶裡,成曄彈這段的時候更加得柔和,更加的……怎麼說呢?池硯不是專業樂評人,可是她能聽出演奏者的不同。正在演奏的這個人將更多的男兒氣加了進去,少了兒女私情中的柔媚。

  難道……難道他就是「降冥王」?

  順著琴聲,池硯開始奔跑。她要找到「降冥王」,她要靠近成曄的旋律,她要抓住幸福。

  只是,年少氣盛的池硯怎麼也想不到,有時候,伸出的雙手握住的並非是你所想要的芬芳。

  喘息著停在琴房的門口,透著門上的玻璃,坐在琴凳上的男生落入她的眼簾裡。他的側臉是那樣的沉靜,那是理智的「降冥王」該有的氣質;乾淨的臉龐映射在光亮的黑三角鋼琴上,不錯,只有像「降冥王」那樣的男生才會將寧靜的心緒反映在面容上;眉眼有些恍惚,叫人看不真切,正提示了「降冥王」的神秘。

  是他!他一定是「降冥王」,跟她想像中的完全一樣。

  難掩心頭激動之情,池硯扭動門把鑽進了琴房,不敢打攪他,可事與願違,琴聲戛然而止,「降冥王」回首靜靜地打量著她。

  「你不是音樂學院的學生。」

  讀了三年大學,音樂學院的人他認識大半,他可以很肯定面前這張陌生的面孔不屬於音樂學院。

  貿然闖入已經很尷尬了,再被他這麼一說,池硯差點兒鑽進三角鋼琴底下,「我……我是美術系的,聽到琴聲所以進來看看。這是……這是成曄的鋼琴曲——《迷霧》。」平時在網上聊得挺好,怎麼一見真實的「降冥王」她就慌了?池硯,你真沒用。

  她的沒用卻讓「降冥王」開始瞭解了她,上下打量一番,他因為彼此間的相通點而對她產生了陌生人間的好感,「你也知道成曄?能聽出這是他的新曲,看來你真的很瞭解他。」

  廢話!她可是成曄的忠實樂迷,就像他說的那樣——哦!她忘了,「降冥王」沒認出她就是「墨硯」,嘻嘻!先不要告訴他好了。

  「你演奏得真好,你一定很喜歡成曄吧?」她試探性地問道。

  他坐直身子,長而有力的手指無意識地按下琴鍵,卻也是簡單而美妙的旋律,「一般吧!我只是隨便彈彈。」這畢竟是在藝術節上將要演奏的曲目,他必須熟悉。

  隨便彈彈就能彈得這麼好,果然是鍾愛成曄的「降冥王」。好吧!看在你不僅瞭解成曄,還能完美地演奏他的作品的份上,我就給你一點兒小提示。

  「我叫池硯,文房四寶中的『筆墨紙硯』,我佔了一個。」若佔了兩者,那就成了我的網名,你還沒猜出我是誰嗎?

  女生已經大方地介紹了自己,他再排拒下去就不像男人了,「我叫蕭何,跟『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中的『蕭何』完全一樣。」

  難怪他將網站取名為「成也蕭何」呢!

  看來,蕭何就是「降冥王」,「降冥王」就是坐在面前會演奏《迷霧》的蕭何。

  沒錯,一定是這樣!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回來了?你今天練得比較晚。」向珉翻著曲譜,看似隨意的舉動,他的心中卻依舊哼哼著那些剛剛創作的曲調,「成曄的曲子很難禪嗎?」

  蕭何將包丟到一邊,歪坐在寢室的沙發裡,「那種曲子毫無技巧可言,只不過流行的旋律容易讓人記住,比起巴赫、肖邦,那根本不是一個檔次上的。」那麼爛的曲子真懷疑怎麼會有那麼多人喜歡,「向珉,依你的作曲能力隨便寫寫也比成曄的曲子強百倍啊!」

  「那是一種商業炒作下的行為,藝術這東西,排除演奏技巧,本來就難說誰勝誰一籌。」向珉坐到鋼琴邊,他的鋼琴演奏可比不過蕭何,誰讓他是作曲專業的呢!同樣演奏成曄的《迷霧》」,從他指尖流淌出的旋律多了幾分柔和,少了蕭何的剛硬之氣。

  「對了。」從熟悉的樂曲聲中,蕭何想起了今天傍晚在琴房裡巧遇的女生,:「我今天彈奏這首曲子的時候,有個美術系的女生突然闖了進來。然後她就站在我的身後看著我彈琴,足足看了半個小時。她不像別的女生嘰嘰喳喳,她只是沉默地看著我的雙手,看到最後……看到最後……」

  蕭何漸趨渙散的眼神已經告訴了向珉,「看到最後變成你凝視著她,再到最後……你對人家一見鍾情了?」

  「哪有……哪有你說得那麼誇張?」蕭何漲紅了臉不肯承認,「我只是覺得她比較特別,跟一般的女生不太一樣。」

  覺得異性特別,進而產生感情這是很常規的戀愛方式,作為朋友,向珉衷心地祝福他,「但願她對你是永遠的特別。」

  年輕的愛來得快,去得也快。蕭何是他的朋友,近三年的相處,讓他們彼此瞭解對方。這幾年,讓蕭何感興趣的女生來來回回好幾個,可是他和每個女生相處的時間都長不了。是天性使然還是尚未遇到心中的真愛?向珉但願是後者。

  他複雜的思緒讓手指停在了琴鍵上,十根手指交錯躺在黑白琴鍵間。蕭何自然而然地坐到他的身旁,拂開向珉的手,他才是真正的鋼琴專業的學生。他熟練地彈奏著,不是成曄的流行曲目,而是氣勢恢弘的《黃河大合唱》選段。

  正是這樣的夜晚,蕭何取代了向珉坐在了鋼琴前,彈奏著不是成曄作曲的鋼琴曲。

  「你還是比較適合這種氣勢磅礡,技巧性較強的曲子。」

  簡單的心理獨白聽在蕭何的耳中卻有層層觸摸不透的深意,「向珉,有時候我會覺得你不像個作曲的人,倒像是寫作的,說出來的話總含著幾分深意。」年輕人不適合沉重的話題,蕭何隨口問好友:「你喜歡的女生給你回音了嗎?」

  提到他愛的女孩,向珉的眼底沉澱出濃濃的熱情,「也許快了吧!」

  愛情在這樣的夜晚慢慢昇華,幾年後當池硯回憶起她和蕭何相遇的那一夜仍覺得甘甜,可隨它而來的痛苦卻像雪地上的鮮血,愈發得刺眼。

  她甚至想不起愛情是如何開始的,多少個夜晚,當她獨自坐在鏡子前看著蒼白的自己,她想找出和他相愛的每個片段,可每每總是以挫敗告終。

  她想不起怎麼會愛上他,想不起有關他的好,想不起任何令她感動的瞬間。追根溯源,只記得當她接過蕭何送來的演奏會的第一排嘉賓票,當她坐在音樂廳近距離地看著他演奏成曄的經典曲目時,他已是她的男朋友,她已然深深地迷戀上了他。

  是迷戀,不是愛。

  是迷戀,不是愛……

  是迷戀,不是愛——之後的六年中她一直這樣告訴自己。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好端端的,天怎地陰沉了下來?

  池硯跟著蕭何來到了他的寢室,「你住的寢室比我們那邊大,而且是套間噯!」繳納的住宿費不同,享受到的待遇果然不同。他住的地方比她和金山同住的寢室真是好得太多了,連放了那麼大一架鋼琴也不覺得擁擠,「這麼大的地方就你一個人住嗎?」

  「還有我的朋友。」蕭何倒了一杯熱茶給她,她需要暖和一下身子,「他是作曲系的,平時也需要用鋼琴。」

  同是一所大學,音樂學院的學生就是比較富裕,池硯有點兒嫉妒。咦?,筆記本電腦? 「那是你的?」

  「不!那是我朋友的。」蕭何平時很少上網,倒是向珉常常泡在網上,瞭解流行音樂。他的作曲風格是將古典與流行完美地融合,跟成曄的鋼琴曲有幾分相似。

  「別在這兒坐著了,去我的房間吧!那裡正對著學校北邊的那片湖,現在看起來應該更美。」

  「就像成曄用鋼琴描繪的《幽湖》?」

  又是成曄!「再提他,我要吃醋嘍!」蕭何冷不丁地親吻她的唇,讓屬於他的氣息染指她的身。

  他的吻來得急促,池硯想躲卻無處可躲,象徵性地掙扎了幾次,只能任他征服。

  一道閃電劃過天際,隨即是雷聲轟鳴。像是某種預兆,池硯嚇得摀住耳朵躲進了蕭何的懷中。她從未如此害怕過閃電打雷,今天這是怎麼了?

  女生嬌怯的模樣最易吸引男人,蕭何在不覺間心動了幾分,輕撫著她的頭,他把這歸結為「寵」,「不用害怕,我就在你身邊。如果雷電是衝著你來的,就讓它劈我吧!不管屋外有多大的風雨,我都會為你遮擋。」他無意間說出的承諾,被匆忙走過的雷聲記住了,被劃過天際的閃電帶給了神。

  埋在他胸前的臉染滿了沉醉在愛意中的笑容,她愛聽他演奏成曄的曲子,也愛聽他說話,像現在——

  「我畢業後會去維也納進修鋼琴專業,到時候你跟我一起去。你什麼也不用做,只要用你的畫筆畫下那裡的美好就可以了。然後,我們會在那裡結婚,居住在一棟有花園的別墅裡。我相信,總有一天我能憑著我的實力登上維也納的金色大廳,讓世界傾聽我的演奏。」

  那是用金色的陽光勾勒出的藍圖,而窗外卻是一片雷電交加,眼看……風雨就要來了。

  池硯閉上眼睛,「等結婚以後,我們要先生一個女兒,她要長著一雙會彈鋼琴的手,你來教她彈琴。再生一個兒子,他對色彩、形象要極富幻想力,我會教他畫畫。咱們一家四口要遊遍全世界,將琴聲彈遍每個角落,用畫筆記下每處美景——光是想像,我都覺得興奮。」

  也只有想像能讓他們為之興奮!

  長時間地抱著她,蕭何的手臂有些酸,他索性將她抱到床邊,兩個人靠著床靜靜地說著話,窗外的風雨且不去管它,反正有個家為他們遮擋。

  「幹嗎要生兩個小孩?很煩的,一個就行了。」

  「我喜歡要兩個寶寶。」

  她堅持,他放棄原則,「你想怎麼樣都行,我都聽你的,誰讓我愛你呢!」

  她身上發出的女人香一再慫恿著他的慾望,一道閃電、一陣雷聲成就了他最原始的衝動。池硯瑟縮在他的懷中,讓他成功地困住了她。

  兩顆年輕的心跳動出相同的旋律,窗外風吹雨打,天地間被突來的黑暗掩埋,雨水洗刷出一片冰冷,寒意刺骨……

  從蕭何的懷中醒來,池硯慌張地看著床頭的時鐘。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好在沒有一覺睡到天亮,否則還不給金山那個管家婆罵死!

  想推醒身邊的蕭何,看他沉睡的模樣,她心頭不捨,艱難地爬下床,迅速撿起散亂在地上的衣服,她將襯衣塞進褲子裡。

  驀然回首,經雨水沖刷後的窗戶如鏡子一般明亮,看著玻璃中的自己,明明毫無異常,可她的心裡卻是忐忑不安。像是在昏睡中就失去了自我,再看自己,就像玻璃中的幻影,竟是那樣的不真切。

  不知從哪裡落下一滴水,順著玻璃光滑的表面慢慢流下,看在池硯眼裡,正是從鏡子中她的額心劃下,直劃到她的唇心,將完整的容顏劃成了破碎的兩瓣,再也拼不回從前的完整。

  她……她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沒有時間理清那紛繁的情緒,夜色濃如墨,她需要穿過黑暗回到自己的住處。管不了這許多了,她拉開門一頭紮出了蕭何的臥室,幾乎是閉著眼睛,她穿過客廳再迅速走出寢室。速度之快,讓端著咖啡從廚房出來的向珉只看到了她的側臉。

  「你……等……」

  她沒給他把話說完的機會,向珉摸摸鼻子,看看關上的寢室門,再瞧瞧蕭何虛掩著的房門。他若有深意地輕輕一笑,「好小子,這麼快就上手了!」

  到底是蕭何,這麼有女人緣。相比之下,他可就慘透了。

  向珉汲著咖啡,有一搭沒一搭地翻動著鋼琴旁散亂的曲譜,成曄的經典曲目怎麼就這樣被拋棄在腳邊?

  究竟什麼才是「經典」?愛情嗎?

  經典的愛情就不會被人拋棄在腳邊?

  你確定?

  誰確定?

第二章  

  戀愛中的女人是不是都這麼奇怪?

  金山打著哈欠鑽進洗手間,做某件事情的時候最適宜想心事。這段時間池硯也不知怎麼了,成天精神恍惚。也不知她都在想些什麼。都說戀愛不能隨便談吧,要是談成了她這樣,好端端一個女生可就徹底地瘋了。

  不知道用英語字典砸她,能否將她砸醒哦?

  金山正思考著英語字典的幾大用處,忽然瞥見洗手台邊放置的奇怪小盒,上面還打著英文字母,她對這個比較感興趣。拿過來一眼掃到底,沒想到她從坐便器上跳了起來。

  「池硯……池硯,你……」

  正在收拾畫夾的池硯看到金山手中抖動的小盒,一把搶了下來,「這是我的東西,你怎麼可以隨便亂翻?」

  「它不是你的東西,我還不管了呢!」欺負她書獃子,什麼都不知道是吧? 「這是驗孕棒,這是你的驗孕棒?」她情願聽到她堅決的否定,情願自己被池硯用英語字典砸暈倒。

  叫池硯怎麼否定?她能否定一時,可否定不了事實。手掌緊攥著驗孕棒,她頹廢地倒在了地上,「金山,你一向很聰明,你告訴我……你告訴我該怎麼辦?你說我現在該怎麼辦?」

  金山也慌了,「難道你真的……真的……」

  她多希望只是虛驚一場,可事實不允許她再欺騙自己,「恐怕……恐怕有四十五天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剛讀大學,我會因為這件事而被迫停學。如果我告訴爸媽,他們非打死我不可,可是我又沒有經濟能力獨立生下寶寶。我該怎麼辦?我到底該怎麼辦?金山,你告訴我,你快點兒告訴我啊!」

  壓抑了許久,如果今天不是金山無意間發現了她的秘密,她也快撐不下去了。

  她強烈的力道掐痛了金山,讓她更加清醒地認識到事情的嚴峻性。她想不出任何解決的方法,但她卻知道這件事不該由池硯一個人去煩顴惱。

  「去找他,去找惹禍的人。無論是責任還是麻煩,都不該你一個人來承擔。既然是他闖下的禍,你就該找他一同解決。他不是號稱『降冥王』嘛!連冥王他都能降伏,這點兒問題一定難不倒他。」

  是男人的,他就該出面解決。要一個女生為他煩惱,他算什麼東西?

  金山的提議池硯不是沒想過,可一想到要將這麼麻煩的問題交給蕭何,她就忍不住地顫抖。她害怕,怕什麼?怕他承受不了壓力拋棄她;怕他連幻想的機會都不留給她;怕她連最後的依靠都一併倒塌。

  「怎麼決定,他都有權知道,不是嗎?既然如此還不如早一點兒告訴他,兩個人想辦法,總比你一個人在這裡手足無措來得強。」

  他是孩子的父親?

  對啊,她煩惱了這麼久,怎麼忘了最根本的問題。也許,她的擔心全都是多餘的,他會很喜歡他們的孩子。他不是也說過嗎!他想要一個會彈鋼琴的女兒,一個可愛的女兒,一個屬於他們倆的女兒。

  而且蕭何平時出手闊綽,相信多養一個寶寶對他來說根本不成問題。好了,這樣想著,池硯的心也漸漸地平復了下來。

  去找他,這就去找他。

  他是「降冥王」啊!那麼睿智的降冥王,他一定有辦法解決這個大麻煩,或許麻煩也能變成驚喜。

  他不是說過嗎!等他大學畢業以後會去維也納進修,她會跟著他一起去,在那裡他們……還有寶寶一起過著美好的生活。三個人永遠不分離,永遠。

  美好的未來描繪在她的腦海中,腳下的步伐也快了許多,她要將這些美好和蕭何共同去實現——和他,只和他。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她說了,得到的回答是蕭何對著鋼琴不停地抽煙,她甚至不知道他有隨身帶煙的習慣,她以為他是不抽煙的。

  她不瞭解他嗎?這樣看來,她似乎真的不瞭解他。可她瞭解他的愛啊!這……這大概就足夠了吧?她不確定。

  不知道這是第幾支煙,只知道鋼琴腳邊散滿了煙灰。順著那些蒼白的灰塵,蕭何向上望去,在他的注視下,池硯摀住了自己的肚子,那是下意識做出的反應,她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麼,更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你確定?我是說……」他還想要煙,卻只摸到空了的煙盒。手掌用力握緊,空蕩蕩的煙盒在他的力道下縮成了一團乾巴巴的廢紙「我是想說,你確定……你確定你真的懷孕嗎?不會是虛驚一場?也許只是症狀很像,其實你並沒有懷孕。或者,一切都是假象,是你自己嚇自己,根本就沒有……」

  「不是……」

  他修長的、用於彈鋼琴的手在空中隨意擺擺,輕易打斷了她的話。沒有看她,他只是自顧自地說著:「也許什麼事都沒有,過幾天你會發現一切都是你的幻想,你根本沒有懷孕。我們不需要去擔心什麼,不需要……不需要……」

  「是真的……」

  「不不不!」他不接受她的回答,十根手指有著自己的主張,不停地在空中亂舞著,「不可能的,我們只做過一次而已,不可能……不可能那麼巧的。怎麼可能?你想想,就那麼一次,怎麼可能那麼倒霉……」

  「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

  將他停滯在空中的雙手拉到自己的小腹上,她不期望他為這突來的事件而驚喜,但把無辜的生命說成「倒霉」,她不能接受,那畢竟是他們倆的孩子啊!

  隔著層層衣物,蕭何感受到了她身體的溫度。真切的感覺一再提醒著他面對現實,現實就是他要親手殺了他們倆的孩子嗎?

  在琴鍵遊走多年的手指伸直,他的右手探向池硯的腹部。就這樣一直向前,再向前,恍惚間他看到自己的手穿過她的肚皮,觸摸到了尚未成型的胎兒,他甚至看到了他的心跳,他的手指撫摸著他的心臟,只要稍稍用力,就能讓那顆心從此停止跳動。

  只要他握緊右手,就能親手殺了他的孩子,只要他……只要他親自動手……

  「不!我不能!」

  蕭何倏地收回自己的右手,像是被紅色的火焰燙了似的,「我不能殺了我自己的孩子。」冷汗從他的身體裡不斷地沁出,他伸出雙臂將被他弄得莫名其妙的池硯攬進懷中,心上靠著溫暖的她,這種充實的感覺讓他覺得安心,「我不能殺了我自己的孩子,我不能……」

  「所以……所以……」池硯簡直不敢相信,他是說他要這個孩子,他要他們的孩子,是嗎?那麼美的結局,她不敢說出口,怕一旦說出,美麗就此破滅。

  那就讓他幫她說吧!「生下這個孩子,我們倆一起努力,一定可以……一定可以的……」

  他虛弱的聲音聽上去少了幾分肯定,即使如此,池硯還是願意相信他。

  她相信他,相信他那雙能為她彈奏鋼琴曲的雙手足以撐起一片天,為她,為孩子遮擋風雨。

  多年後,她才明白,當她無法相信自己的時候,只有去相信她最愛的人,也是她認為為最愛她的人。

  多年後,她才明白,這是上除了自己,誰也不值得相信。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啪——」

  重重的一巴掌扇在蕭何的左臉上,他捂著火辣辣的臉立在一邊,別說是解釋,他壓根不敢吭聲。

  「你糊塗!」蕭嚴指著兒子的鼻子,伸直的手臂不停地顫抖,「你真是糊塗啊[我這個做父親的臉都被你給丟光了!你簡直……簡直是……」

  蕭太太一面安撫著丈夫,一面拉過縮在牆角的兒子,「別怪你爸爸生氣,這一次你做得未免也太出格了。你想想,從小到大,我們培養你容易嗎?你那麼有音樂天賦,一路過來眼看著就可以成為全世界著名的鋼琴家了,現在到好了,竟鬧出這麼大的事。」

  這孩子從小就喜歡自作主張,這回好了吧? 「你也要為你爸爸想想,咱們家那是普通家庭嗎?你爸爸今年就要升職了,要是讓人家知道他教育出的兒子竟然在外面添了個私生子,你叫你爸爸,還有咱們家的臉面往哪兒擱?」

  政界最怕的就是醜聞,在這樣的家庭裡長大,蕭何不是不清楚,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了。除了找爸媽,他想不到更好的辦法。

  正因為出身在進樣的家庭,他沒有獨立生活過,一切經濟來源全靠父母給予。他不知道這件事除了爸媽,還有誰能幫忙解決。

  「媽,這件事已經發生了,要怪只能怪我太衝動,太不小心。現在說什麼都毫無意義,我跟池硯已經決定要生下那個孩子。我算過了,等她生下寶寶,我差不多也大學畢業了,到時候我會帶著她跟孩子去維也納,我們三個人在那邊重新開始生活。這個計劃完美無缺,我需要的只是你們的支持。」

  「支持?」蕭嚴送給他的只能是橫眉冷對,「你要我怎麼支持你?我支持你,所有的人都會知道我蕭嚴的兒子在外面有了私生子。子不教父之過,別人會怎麼說我?怎麼說咱們蕭家,你想過沒有?咱們蕭家還要不要在這裡住下去?我蕭嚴還要不要抬頭做人?」

  蕭家!蕭家!爸心裡想的就只是蕭家的名譽和他的政治前途,蕭何對此嗤之以鼻,「我還不想在這裡住下去呢!男人們互相攀比,太太們也互相比著誰家的丈夫權力更大,誰家的孩子更有出息。人活到這份上,有什麼意思?」

  「臭小子,你……」話說到這份上,蕭嚴乾脆跟兒子挑明了說,「你以為你自己琴彈得很好是吧?告訴你,這世上鋼琴比你彈得好的大有人在,你那根本是小兒科。你之所以能頻頻在國內鋼琴比賽中獲獎,人家多少都看在你是我蕭嚴的兒子的份上。你想去維也納也得我幫你從中安排,別把自己看得多偉大,要不是我,你什麼都不是!」

  「老蕭!老蕭,你有話好好說嘛!」

  蕭夫人安撫了老的,安撫不了小的。蕭何被傷了自尊心,這結局他無法接受,「我才不稀罕做你的兒子呢!即使你不當官,我照樣能過得好。」

  跟他耍硬脾氣是?父子倆都一個脾氣,骨氣上來了,誰也不服誰。蕭嚴今兒個就把話放這兒了,「我告訴你,你趁早給我把你那爛攤子事解決掉,你要是真抱個孩子回來,到時候別說是去維也納,我怕你連這邊的學院都保不住。」狠話已經放下了,老頭子拂袖而去,根本不想看到惹他生氣的那張臉。

  這堆爛攤子還得做媽的幫忙收拾,蕭夫人坐在兒子身邊,先是沉沉地歎了口氣,然後才進入正題,「蕭何啊!你還年輕,未來還難以預料。這時候憑著一股衝動作出的決定往往等你成熟之後會後悔,我們做父母的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走向一條錯誤的道路,要知道我們無論做什麼都是為了你好,不會害你的。」

  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方為勸服之上策。

  「你爸爸今天的話的確重了一些,但他的心情你也該理解。總不能因為這麼一件事就將你整個的人生計劃都改變吧?你考慮考慮,媽媽相信你是理智的孩子,知道怎麼做對自己更好。」

  蕭夫人儀態萬千地站起身,臨走前她丟給兒子最後的承諾,也是最終的決定,「解決這件事需要多少錢,你儘管跟我說。但關鍵的是,這件事必須徹底地解決,不能留下任何不必要的尾巴,你明白嗎?」

  偌大的客廳裡只剩下蕭何一人,疼痛順著左臉蔓延到全身,他卻絲毫感覺不到。腦子星空空的,池硯害怕雷電的表情,她閃躲的舉動,她的一顰一笑,舉手投足全都鑽進了他的眼中,同時迴盪的還有父母的聲音,或是責罵或是勸說。

  太多太多相左的畫面一齊擠進他的腦中,他頭痛欲裂,恨不得將身體分成兩半。

  他該怎麼辦?他該怎麼辦?

  得不到父母的支持,他什麼也做不了。爸說得沒錯,像他這樣的鋼琴手實在是太多了,想要成為鋼琴家,沒有經濟背景,又談何容易?

  難道真要像媽媽說的那樣,做個理智的人?沒錯,他知道怎樣做對自己更好,可是池硯呢?她又該怎麼辦?

  如果連他都拋棄了她,她又該怎麼生活?

  他不能,他不能這麼殘忍。

  他不能做的太多太多,他能做的又有什麼呢?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手像是被設定了程序的機械,有規律地搗著盒子裡的食物,雖然不願意吃,但池硯還是強迫自己吃點兒,為了肚子裡的孩子。她不能再給蕭何添麻煩了,她知道他已經很煩很煩。

  算算時間,蕭何去找自己的父母已經有兩天了,也該回來了,為什麼到現在都沒有消息,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煩躁的思緒讓她的胃口更差了,放下叉子,她不想再面對這些令她作嘔的食物,還是去蕭何的寢室看看吧!或許他已經回來了,或許他正在等著將好消息告訴她。

  將盒飯當成垃圾丟進旁邊的垃圾桶裡,抬起頭的瞬間她看到了注視垃圾才有的目光,那冷冷的眼神是送給她的見面禮。

  「您是……「好眼熟的面孔,那張臉讓池硯想起了蕭何,「您是蕭何的母親?」

  「你對我倒是不陌生啊?」尊貴的夫人是不肯坐在路邊的,即使是面山環水的綠陰地也讓她們覺得髒,就像面前這個女孩給她的感覺,「既然你已經認出了我,我也無須再繞彎子,簡單一點兒說吧!你和我們家蕭何的事我和他爸爸都已經知道了,你打算怎麼解決?」

  為什麼是她打算如何解決?這件事蕭何也有權利給出意見的,這是他們倆共同背負的責任和問題,不該由她一肩扛。

  「我想,我們的決定蕭何已經跟您說過了。」池硯挺直腰桿,堅決不讓任何人看扁,「這是我和蕭何經過認真思考作出的決定,希望您能理解,也希望能得到您的支持。」

  「好會說話的女孩,難怪我們家蕭何被你迷得分不清方向。」蕭夫人對此根榷嗤之以鼻,「這種決定也能稱之為認真思考作出的決定?你考慮過蕭何的未來嗎?想要成為一代鋼琴家,他怎麼能在這麼年輕的時候就背起這麼重的負擔?我想你也知道吧?我們家跟一般的家庭可不大相同,他爸爸馬上就要升任政府高級官員了,我們這樣的家庭可惹不起這麼大的笑話。」

  池硯的臉上剎那間失去了血色,她不知道,她什麼也不知道。跟蕭何在一起的日子裡,除了甜言蜜語,除了你儂我儂就再也沒談過別的。她不知道他的家庭背景,也不想知道。

  「伯母,你的意思是……」

  「把孩子打掉。」蕭夫人說出這句話就像將不吃的盒飯倒進垃圾桶一樣簡單,在她眼裡,池硯和她肚子裡的孩子對蕭何的未來而言都是該掃進垃圾桶的垃圾,「你還年輕,也不希望背著這麼沉重的負擔走未來的路吧!」

  是!蕭夫人說了那麼多話,只有這一句說到了池硯的心坎裡。她的確還太年輕,人生的道路才剛剛開始,她甚至還沒到法定的結婚年齡。要她拖著孩子過未婚媽媽的生活,她也猶豫難決。

  看池硯臉上表情有著幾許動容,蕭夫人自認言語計策成功了。先打上兩棍子,她開始給糖了,「我們做父母的也不是一點兒人情不講,只要你肯拿掉這個孩子,多少錢你說吧!我們甚至可以資助你去國外讀書,你也是學藝術的吧?國外的環境會更適合你的發展。當然,等你學成歸來,你和蕭何如果還是想在一起,也不是不可以,我們也不是獨斷專行的家庭,我和他爸爸都是很開放的,對蕭何的婚姻問題還是很講民主的嘛!」

  蕭夫人的話句句說到池硯的心坎裡,太透徹了,竟讓她如入夢境,毫無真實之感。

  說好了蕭何去找自己的父母商量,為什麼商量到最後他不來面對她,卻將她獨自一人丟給他的母親?他到底是什麼意思?要藉著她的手殺了他們的孩子嗎?

  「您說的這些也是蕭何的決定嗎?」她只想知道他的想法。

  「當然!當然是蕭何的決定,他是我的兒子,他想什麼難道我會不知道嗎?」

  如果是,為什麼蕭何不親自跟她說?他可以說的,他可以說他不想要這個孩子,他甚至可以說不想要她。

  只要他說出口,她會支持他的決定。為什麼他不說呢?他們兩人之間連最後的坦誠都不剩了嗎?

  蕭何啊蕭何,你告訴我!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甩下自認尊貴的蕭夫人,池硯急匆匆地奔向蕭何的寢室,轉過那道彎,就快到了。她跑得太快,差點兒撞上路人。

  「小心!」向珉伸手拉了一把那個倒霉的路人,這一出手,他只來得及看見池硯的背影。很熟悉的身影,他想不起來在什麼地方見過她,或許她跟他熟悉的某個人很像吧!

  「謝謝你。」

  「哦!不用謝。」向珉不在意地擺擺手,不過是順手拉了她一把,不值得她感謝什麼,「你沒傷著哪裡吧?」他上下打量著她,卻見她空出的雙手趴在地上,像是在尋找什麼,「你……你丟了什麼嗎?」

  「沒……沒什麼。」

  她漆黑的大眼睛盯得向珉很不自在,那雙眼睛太奇怪了,好像被一層霧擋著,無論看什麼都必須很專注,莫非她是……

  他伸出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立刻招來了女生強烈的反應,「我不是瞎子,我只是視力比較弱而已。我可以看見,我可以看見很多東西……很多東西……」

  她不再找尋,裝作正常人直起身子這就要走。腳步剛跨出去,就被地上突出的棍子絆了一跤。讓她跌倒的不是別的,正是為她指引道路,她正在尋找的盲棍。

  要強的女孩,向珉蹲在她的身邊,自認剛剛做錯了事,他不知道該不該扶起她,「你……還好吧?我沒有任何惡意,只是有點兒詫異。」如此美麗的女生竟看不見美麗的世界。

  「我不要你可憐我,我不是瞎子,我能看見。我可以憑借顏色的不同,光線的強弱走在路上,我……我甚至能看見你。」因為今天的向珉穿了一件顏色很亮的衣服。

  視力弱不等於完全看不見,她給予的信息向珉接受了,「為了表示我的抱歉,我請你吃飯吧!」蕭何不知道為什麼事煩惱著,聲明想一個人待一會兒,他就將寢室全都留給了他!一個人吃飯太孤單了,找一個人一起去,感覺會好一點兒。

  他想要扶起她,女生警惕地向後瑟縮了一下,「我又不認識你,憑什麼跟你一起吃飯?」

  「我叫向珉,是這所大學音樂學院作曲系三年級的學生,你呢?」

  她不想告訴他,可直覺告訴她,陪她蹲在地上的他不是壞人。正是那點兒信任讓她喃喃地開了口,

 「墨硯——文房四寶中的『墨硯』合起來就是我的名字。」

  向珉一怔,隨即將她攙了起來,「很好聽的名字,衝著你的名字我請你吃飯。」

  還有人因為對方的名字而掏錢請客的?。墨硯雖然覺得好笑,到底還是答應了他的邀請。盲棍被丟在路邊,忽略在陰影中。她的手埋在他的掌掌心裡,他也一併擄獲了她的心。

  一見鍾情大抵如此,即使看不見對方的容貌,看不透對方的情感,即使心比眼更盲,一旦愛上了,便是無能為力。

  因為這份無能為力,從今以後墨硯希望他就是她的盲棍,如果可以,她希望永遠看不見,只為永遠牽住他的手。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池硯沒想到自己的無心之舉竟然將盲女推到了向珉的懷中,多年後當她靠在搖椅上回想著這一段往事時,仍覺得上天安排的緣分簡直巧合得讓人害怕。

  那時候她什麼也沒想,一心只想著要找到蕭何,將所有的一切問個究竟。

  不停地敲著寢室的大門,在一片煙霧繚繞中她看見了她「該」深愛的那個人。

  「你怎麼來了?我不是要你等我的消息嗎?」

  「你已經回來了,為什麼不給我消息?」

  唇舌相見,這就是他們見面的情形?池硯覺得心痛,為什麼?為什麼他們之間走到最後,竟然走到了這步田地?

  「如果你不想要這個孩子,你可以直接告訴我,我會尊重你的決定,我會為你……為你殺了他。」

  殺?多麼嚴重字眼,蕭何承擔不起,「我沒有要你殺了孩子,他不僅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雖然他的存在讓我覺得很煩,可還沒到非殺他不可的地步啊!」

  「那你為什麼要你的母親跟我說那些話?」池硯要他與她一同品嚐被人踩痛自尊的心情,「你們家不是普通家庭,丟不起這個臉,你的前途不能因為我而毀掉。這些話你可以直截了當地告訴我,不需要委託你的母親來說。我有耳朵,有自尊,無論你說什麼,我都會聽的!」至於是否接受,那得由她來決定,「記住,我池硯不是沒你不行!」

  她的一番話重重地踩在他的心上,踩醒了蕭何的責任心,「你在胡說什麼?」從她的話中他聽出了端倪,「是不是我媽去找了你?她怎麼能去找你呢?」將煙丟在地上,他用鞋跟壓滅它,卻滅不了心頭的怒火。

  從他的表情中,池硯得到了點滴安慰。至少她可以欺騙自己,那一切只是他母親的自作主張,他並不想拋棄她,更不想殺了他們的孩子。

  站在他一步之外,她仰頭望著他的眼,煙在他們的空隙間穿行,她很努力,卻無法真切地看清她。

  「蕭何,告訴我,你真的想要這個孩子嗎??只要你說不想,我會聽你的話去醫院。」她沒有勇氣在十九歲的生命裡就背上另一個生命,她不夠資格做母親,她知道……她知道自己會受到懲罰的。

  可是,有了他就不一樣,如果是兩個人共同承擔這份責任,她相信一定可以。他是她的「降冥王」啊!那個任何事都打不垮的「降冥王」。

  在她期許的眼神中,蕭何感到從未有過的責任。他的一句話決定著一個小生命的生死,那是何等沉重的份量?即便他承擔不起,也必須拿出男人的力量頂下來。

  沒有勇氣殺了自己的骨肉,蕭何索性承擔下來。他就不信憑他彈著一手好鋼琴,還養不活自己的孩子。

  「生下他!無論如何也要生下他,因為他是我們倆的孩子。」

  「好,我答應你,無論再怎麼困難,我都會生下這個孩子。」只因為你說這是我們倆的孩子。

  靠在他的胸前,池硯忽然好想聽成曄的鋼琴曲,那種能讓她平靜下來的曲子,「蕭何,你彈成曄的鋼琴曲給我聽,好不好?」

  「為什麼一定要聽成曄的鋼琴曲,我彈李斯特的曲子給你聽不好嗎?」他已經很久不彈成曄的鋼琴曲了,指法也都生疏了。

  池硯在回憶中尋找著,似乎蕭何很少為她彈奏成曄的曲子,倒是聽他彈世界名曲的機會更多一些。話又說回來,跟他談戀愛後,她也再沒去過「成也蕭何」網站。大概現實中的愛情更適合他們吧!她這樣想著。

  就在她靠在他的胸口胡思亂想的時候,蕭何正滿心煩躁地盤算著未來。爸媽那邊是再也指望不上了,如今他背著三個人的生活,究竟該怎麼辦呢?

  二十一歲的男人第一次離開父母打造的天堂,稚嫩的翅膀如何承擔三條生命的重量,他飛出的每一步只會將他和他身邊的人拖進人間地獄。
分享分享 收藏收藏
FB分享
http://mybid.ruten.com.tw/user/zerosmall

http://zerosmall.pixnet.net/blog
回覆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9-3 12:30:08

第三章  

  「向陽飯莊?」

  蕭何看著面前的招牌,有些詫異地摸了摸鼻子。跟向珉認識了那麼久,還是頭一回知道他們家原來是開飯莊的,「你幫我找的打工地點就是這裡?」

  為了寶寶的出生,也為了池硯,他需要努力賺錢。平時只顧著彈琴,蕭何全然不理外面的世界,現在猛然將他推到現實生活中,他惟有求助社會經驗比較豐富的向珉。沒想到還挺順利,他剛跟向珉說要找份短工,他就說有家飯莊正缺夥計。鬧了半天,是他家開的飯莊啊!

  「這裡環境還算不錯,最近生意越來好了,我爸媽正想找個人幫忙,既然你有空不如來這裡幫忙吧!惟一的缺點就是,離學校稍微遠了點兒,不過我也會常來的。」向珉一邊介紹一邊將放在門口的雜貨往後搬,完全不見了作曲家的清高自傲。

  看著他,蕭何也捲起袖子幫忙搬東西,他不能讓自己被人看扁了。

  將所有的雜物放好,向珉開了一聽可樂遞到他手邊,「你怎麼突然想打工?」蕭何給他的印象一直屬於養尊處優的那一類,平時練練琴,參加一些演出還說得過去,打工、干粗活與他的生活完全絕緣。

  和池硯的事至今仍處於保密狀態,蕭何不想說得太多。怕壞了池硯的名聲,怕她被學校踢出大門——她喜歡美術專業,想當一個畫家,他知道。

  他跟池硯商量過了,等再過段時間,估計她的肚子掩飾不了了,正好趕上放假。等她生下孩子回到學校,只耽誤兩個月的課程,如果請病假,差不多能躲過去,她也不需要休學一年。知道的人越少,他們的麻煩也就越小,即使對向珉,他也不想說,畢竟他幫不了他們什麼。

  「讀了三年犬學,總該外出磨練一下自己。否則將來走上社會,豈不是跟白癡一樣。」

  蕭何說得冠冕堂皇,卻瞞不過向珉精明的目光。既然他不想說那就算了,作為朋友,能幫忙的地方向珉在所不辭,「你先在這裡幹著,要是有什麼問題直接跟我說,我再幫你想辦法。」

  他似乎知道些什麼,蕭何想問卻又問不出口,他能說的就只有一句:「謝謝!謝謝你,向珉。」

  這才是真正的好男人吧!專業能力強,即使沒有為官的父母,向珉的作曲能力也是公認的。論為人,他更是坦蕩蕩,夠義氣,對朋友,對父母,他都勇於擔起責任。

  有時候蕭何甚至會想,如果今天和池硯在一起的人是向珉,他一定會比他做得更好,給她和孩子更多的安全感。不!如果是成熟、理智的向珉,根本不會犯下跟他相同的錯誤。

  忽然很想跟向珉談談池硯的事,依他的社會閱歷和成穩的個性,一定能幫他想到更好的主意。最重要的是,一個人背負著這麼沉重的擔子,他想找個人傾吐心聲,一個懂得男人心的男人。

  「向珉,我……」

  「向珉!」

  不合時宜的叫聲在這時響了起來,打斷了蕭何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也吸引去了向珉的注意力。

  蕭何尋聲望去,一個眉目清秀的女生扶著牆走了進來,她的舉止有著說不出的怪異,讓人看著彆扭。

  她的眼睛……對了,就是……就是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可給人的感覺卻像是深陷在迷霧中,難道說她是……瞎子?

  「我在這裡。」

  怕她摸來摸去會摔著自己,向珉飛快地奔到了她的身邊,大掌包裹住她的雙手,引領著她人生的每一步——他是她的方向,「這裡你不熟,該找個人扶著你的。」

  墨硯堅定地搖了搖頭,「我能看得見,不需要別人扶著我。」她只要他。

  知道她倔強得不承認自己有嚴重的視力障礙,向珉只能更加小心地守護在她的身邊。有時候,他甚至忍不住要懷疑她是不是故意為了困住他才堅持不要任何人的幫助,似乎她只要他。

  怎麼也沒想到像向珉這樣優秀的男人竟然會有一個瞎子女朋友,蕭何感覺怪怪的,「你們倆聊,我先去跟伯父、伯母打聲招呼。」

  「你等一會兒,我帶你過去。」

  「不用了,你忙吧!」瞧那小妞粘人的個性,估計一時半會兒向珉是自由不了了。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呼!」

  煙從蕭何的口中噴了出來,變幻成一朵朵煙圈飄浮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甚是撩人。再大的煙味也掩蓋不了他身上那股飯菜味,完全不像是鋼琴家該有的氣味。

  「蕭何……」

  池硯怯怯地喚著他,想要引起他的注意。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懷孕的緣故,她變得很敏感,總是處於害怕和擔心之中,彷彿他隨時都會棄她而去。

  「什麼事?」很不習慣現在的她,以前的池硯極有個性,現在變成了怯生生的小媳婦,好像他欺負她似的,「是不是又想吐了?」他自認不是好男人,但該為她做的事,他不會錯過一件。

  有時候他會覺得,他們倆是從共同承擔這條小生命起,才開始真正地瞭解對方。

  他沒有她想像中的那麼無所畏懼,她也沒有他想像中的那麼堅強;他不是想像中的貴公子。原來他也能屈能伸,她也不是他想像中的柔弱女生,再多的痛苦她也能忍受;他不如想像中的盡善盡美,正是那些不完美才更顯年輕的可愛,她也不如想像中的溫柔多情,正是她的堅韌讓艱苦的生活能如水般向前。

  說相愛,這才是真正的愛,因瞭解而產生的情感,因艱苦而產生的執著,這大概就叫「相濡以沫」吧!

  可煩惱並沒有因為這種種苦中作出的美好而消失,隨著池硯的肚子越來越大,他們的花費也跟著增加。前兩個月蕭何還留有一些積蓄;如今積蓄全部花完,靠他在向陽飯莊打工掙來的那點兒錢是不夠花的,更別說還要為孩子的出生做準備,他得再找份工作。

  他的煩惱池硯都明瞭,他的努力她全都看在眼裡。這段時間,她看著他從養尊處優的官宦子弟變成不值一文的窮光蛋,從未來的鋼琴家變成飯莊的夥計,從古龍水的高雅到飯菜的油膩。

  他的努力她都看到了,正因為如此她才更加愛他,更想幫他。這是他們和孩子——三個人的未來,她不要他一個人努力。

  「我也出去打工吧!」

  「這怎麼行?」蕭何一句話否決了她的提議,「你現在正處於非常時期,怎麼能外出工作呢?弄不好會流產的。」他利用在飯莊幫忙的空閒時間找了點兒有關孕婦健康的書來看,他想做得更好,他需要這份信心。

  看著他那麼拚命,池硯忽然覺得好悲哀。如果不是她的堅持,也許蕭何也無須那麼拚命。如果沒有這個孩子,他們還是可以回到過去,做單純而快樂的大學生,盡情地玩樂。

  「也許……也許流產了更好,也許沒有這個孩子更好。」

  蕭何心頭一緊,氣息跟著不平起來,「你怎麼能這麼說?我都說了,我是男人,金錢方面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只要靜靜地待著,照顧好自己和孩子就可以了。你不相信我嗎?」

  「不是!不是……」我只是不想看到你這麼累。

  不聽她的解釋,不看她掙扎的表情,他只顧發洩自己的煩惱,「我能做好,我的能力足可以照顧你和孩子,我會證明自己是個好丈夫,好父親。我會證明給你看,選擇我,你不會後悔。你不相信嗎?」別說你不相信,連我自己都不相信。

  壓力在一點一滴地累積,蕭何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持多久,一旦信念倒塌,他靠什麼支撐起他、池硯,還有孩子——三個人的未來?

  「蕭何,你還有……」

  「我出去走走。」他需要找到第二份工作,一份能賺到更多的錢,足以能養活三個人的工作。蕭何逃離了她的身邊,逃離了壓力的中心地帶。

  他的閃躲她怎麼會看不出?就像他的努力一樣,他的恐懼、他的軟弱、他的無奈,她一一收在眼底。正因為看到了他真實的每一面,她才越發地愛上了真實的他。

  因為她清楚地看到,他和她有著一樣的心情。他們同樣想並肩走向未來,他們同樣有著心底的脆弱與害怕,他們甚至同樣想要逃避,卻又不肯服輸。

  相似的心境讓他們更加靠近對方,也更加靠近愛的真諦。

  池硯在心中暗暗發誓,等蕭何回來,她要親口告訴他:她愛他,她願意與他共同面對困境,她願意。

  只可惜,她藏在心底的這些話,上天再也沒給她有說出口的機會。

  她以為明天跟今天沒有什麼不同,轉過身,那片雷雨轟鳴就將陽光徹底地甩在了腦後。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蕭何該感到自傲,憑著他彈奏鋼琴的技巧,他很快就被一家大酒店的大堂經理看中,留下來做鋼琴師,每晚的出場費遠遠高於在飯莊裡做夥計的收入。

  他的確很自傲,排除被人當成琴師的不愉快的話。

  他是未來的音樂家,一流的鋼琴家,可如今他卻要每晚禁受煙酒的熏陶,為一群根本不懂音樂的人彈琴。

  告訴自己,別對這裡有太多的期望,不過是為了賺錢罷了。只要能賺到錢,只要能賺到足夠養活池硯、他和孩子的錢、怎麼都可以,怎麼都好。

  他真的是這樣告訴自己的,可很多時候總是事與願違。

  「喲,這不是蕭何嗎?你在這裡彈琴啊?」左手玩著酒杯,鄭全能空出的另一隻手肆意地撫摸著身邊的性感女郎,換來的是比鋼琴更悅耳的嬌笑聲,「這是怎麼了?堂堂的蕭公子也會在這種地方彈琴?」

  說起來,蕭何和鄭全能不僅是鄰居,算起來還是中學時的同班同學。那時一中二年級三班開家長會簡直就像政府高級官員的會議,平日望見不到的要員都可以在這裡看見。

  蕭何的優秀讓身為父親的蕭嚴每次開家長會的時候總是趾高氣揚,而鄭全能的父親更是時不時拿不爭氣的兒子同蕭何比較。直到高中畢業,鄭全能也沒有一次贏過蕭何,他幾乎是在比較與失敗中度過了自己的青少年,這口惡氣他忍了六年。

  沒想到,今天竟在這種地方再見蕭何——他是琴師,他卻是客人,這才是最令鄭全能開心的地方。

  「我沒記錯的話,像你這種自認高雅的人是最不屑來這種地方彈琴的,對吧?莫非……你已經走投無路了?」鄭全能將酒放在光潔的鋼琴上,昏暗的光透過琥珀色的液體映在黑色的鋼琴上,有種鬼魅般的壓力,「難道蕭伯父不管你了?否則你怎麼落魄到來這裡彈琴?」

  蕭何不自覺地別過臉,作為一個未來的鋼琴家,在這種地方彈琴已經夠讓他無地自容了,而現在又碰上熟人,還是從小就不如自己的熟人,這簡直讓他無法忍受到想要逃跑的地步。

  「你的臉怎麼這麼白?不習慣這種地方是吧?」

  鄭全能狠狠地吸上一口煙,再將煙盡數噴在蕭何的臉上。蕭何從未覺得煙味竟是這麼難聞,他瞪起圓目,恨恨地望著他。這反倒合了鄭全能的意,他就怕他不生氣。

  「你生氣了?一向高雅的蕭何生起氣來,也挺可怕的嘛!」也許他鄭全能沒有蕭何有出息,可正是這份沒出息讓他看清了自己的本質,也更加全面地利用自己的背景活在艱難的世上。沒有過多的奢望,也沒有過高的期許。

  「看在咱們同學一場的份上,我請你喝酒。」

  端起酒杯,他將酒一直遞到蕭何的鼻尖底下,再向前,蕭何困難地向後退,卻退不過他的逼迫。

  蕭何急了,手一揮,鄭全能順勢揚起酒杯,將琥珀色的液體傾倒在黑白分明的琴鍵上。

  「我好心請你喝酒,你不領情就算了,竟然將酒倒在鋼琴上。老闆,你快來看看!看看你的琴師是怎麼彈琴的!老闆——」

  「來了來了!」這鄭全能町是有名的公子哥兒,老闆哪敢得罪?見面看情形,什麼也不用說,先把琴師臭罵一頓,「你身為琴師怎麼搞的?琴彈不好就算了,還敢跟客人瞪眼睛?」

  事情發展到這份上,鄭全能反倒打起了圓場,

 「是我不好,是我不該做好人請他喝酒。這樣吧!我這裡有五百塊,請這位琴師幫我彈首曲子,就當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這是多麼好的事,難得鄭公子今晚這麼講理,老闆拉了蕭何來應承,「還不趕快接下鄭公子的錢,問問鄭公子想聽什麼曲子。」

  忍耐!忍耐!為了池硯,為了寶寶,我要忍耐。

  蕭何沒有去看那五張在鄭全能的雙手中顫抖的鈔票,他公事公辦地問道:「先生,您想聽些什麼曲子?」

  鄭全能倚著鋼琴,沒學過這麼高雅的樂器,他還不是照樣可以指揮演奏這種高雅音樂的人為他服務。

  「我聽說那個叫什麼『成也』的,鋼琴彈得不錯。你會彈他的曲子嗎?彈一首讓我聽聽。」他沒聽過幾首鋼琴曲,對當今的鋼琴曲更是毫不熟悉,說是聽曲子,其實只是為了踐踏蕭何的自尊心,順便拯救自己自卑了六年的心情。

  為了池硯,為了寶寶,我要繼續忍耐——蕭何優雅地彈起成曄的《迷霧》,一如他和池硯初識的那一天。

  沒等他彈完,鄭全能亂揮的手像在趕蒼蠅,「不對不對!你彈的這是什麼?肯定不對,換一首彈來聽聽。」

  為了池硯,為了寶寶,我一定要忍耐——蕭何再彈一曲,他已記不清這是成曄的哪首曲子,只是憑著記憶動著十根手指。記憶中,向珉倒是常常彈奏這首曲子,曲名好像叫《遍尋吾愛》。

  「砰!」鄭全能用力將酒杯摔在鋼琴上,閃著光韻的液體從透明杯中晃出來,滴落在濃黑光亮的木頭上。

  「這麼難聽的曲子,你也敢彈給老子聽?你純粹在騙錢是嗎?老闆!老闆,你們這兒的琴師是怎麼找的?這麼爛的人也敢找來彈琴?我隨便學兩天也比他彈得好。」

  明知道他是在無理取鬧,老闆卻不敢多言半句,只能反過來教訓蕭何,「你是怎麼搞的?還是著名大學音樂學院的學生?連個琴都彈不好,還想成鋼琴家,還不快換首曲子送給客人。」

  為了池硯,為了寶寶——不行!無論為了誰,蕭何已是忍無可忍。緩緩地放下鋼琴蓋,他從長凳上站起身,即使氣得熾火灼胸,他依然可以優雅得像個站在金色大廳正中央的鋼琴家。

  「對不起,老闆。顯然我的所學並不足以擔任貴酒店的琴師一職,我現在就向你請辭,你另請高明吧!」

  這樣就想走?鄭全能還沒玩夠呢!

  「雖然琴彈得不怎麼樣,但你好歹彈了。再怎麼說,我也不能讓你白幹活。這五百塊錢是給你的小費,這酒也是我請你喝的。」手指甩開,五張百元鈔票從他的手裡飛到了空中,順著蕭何微闔的眼瞼飄到鋪著象徵尊貴的紅地毯上,五張紙的重量足以壓倒一顆男兒心。

  蕭何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即使離開,他也帶上自己的尊嚴。

  「這就要走?」鄭全能無賴地拉住他,「看在咱們同學一場的份上,你好歹喝了我這杯酒。」否則,你今天休想走掉。

  空著的雙手捏成拳頭,蕭何深呼吸將氣息一沉到底。不跟無賴計較,不就是一杯酒嘛!

  「我喝!」

  他伸手想要接過那杯酒,鄭全能卻錯開他的手,將琥珀的液體直直地倒在了他的臉上。下一刻,全場響起了放肆的狂笑聲。

  「我的酒是你一個琴師喝得起的嗎?就你也敢跟我要酒喝,也不看看自己!」

  轟——

  遠處雷聲轟鳴,蕭何握緊的拳頭猛地揮了出去……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轟——

  那雷聲悶悶的,好像打在池硯的心上。她害怕地捂起耳朵,縮在蕭何的床上,身體蜷縮得小小的。

  蕭何……蕭何,你怎麼還不回來?

  閃電、打雷,他該知道,這些都是她害怕的東西,他說愛她,他說要保護她,所以他一定不會離開她,他會永遠和她在一起。

  可他在哪兒呢?

  池硯等了又等始終等不到他歸來,她只是想告訴他,不管前面有多大的風雨,她都願意跟他一起面對,共同承擔。她只是想說這些,他為什麼不給她機會呢?

  隨著風雨的到來,天色越來越暗。她也不開燈,瑟縮在那張單人床上。她的指腹撫著柔軟的床被,眼前浮現了那天傍晚發生的一切。

  也是這樣的暴風雨,她躲到了他的懷中,她以為他可以為她遮擋風雨;她以為他的懷中是她這一生最安全的港灣;她以為只要躺在他的枕邊,她就再也無須思考未來。

  那一天之後,她才明白,更大的麻煩在前方等著他們。

  他不是她的港灣,他也和她一樣,有著年輕的脆弱,有著無能的時刻,有著諸多不想面對、也不敢面對的未來。

  正因為看到了對方的不完美,才更加相信他們可以彼此依賴。像兩個半圓,因為彼此的缺憾而組成了完整的圓。

  點點滴滴順著雨水落在池硯的心田里,她只想等他回來,將所有的雨水與他分享,包括那天空中劃過的電和耳邊響起的雷。

  池硯的等待並未換來蕭何的早歸,倒是等來了躲雨躲回家的向珉。

  這蕭何是怎麼回事,已經連續幾天沒去飯莊幫忙了,就算他不去也該事先告訴他一聲。也許蕭何有什麼事給耽誤了,又或許他正在寢室裡等著他,掏出鑰匙,向珉這就要進屋。

  口袋裡傳來了陌生的鈴聲,那是墨硯送給他的手機。他不想要的,卻拗不過她一再地央求,勉強放在身邊吧!她遇到麻煩的時候,他也好在第一時間出現。

  「喂!是我,怎麼了?」

  「你在哪裡?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她又迷路了,總是仗著不是盲人,只是視力偏弱,弱到只能憑著光的強弱看到模糊的色彩對比,而不願意使用盲棍。誰知天降大雨,光線突然暗了下來,她再一次找不到回家的路,只能找他帶她回家。

  他是她的盲棍,她一輩子不願離開的依靠。

  「你現在在哪裡?」電話那頭說了地址,向珉安撫著墨硯的情緒,自己的音調卻跟著急促起來,「你站在原地,哪裡也別去,我馬上就趕到,你等我!一定要等著我,別亂跑。」

  「你……你別掛斷電話啊!」感覺到他的聲音越來越遠,墨硯急促地喊了起來,「我……我怕。」有他的聲音陪著她,不管身邊發生什麼,她也絲毫感覺不到恐懼的存在。

  她說不掛,那好吧!他一邊和她說著話一邊向目標走去,唇齒間飄散的是悠然,而腳下的步伐卻是急速的。

  有時候,他真弄不清自己對墨硯究竟是怎樣的感情。說愛,談不上,他們根本不瞭解對方。說友情,也談不上,她粘人的個性顯然並非將他當成單純的朋友。說陌生,更談不上,知道她遇到危險或是心情鬱悶,他總是想第一時間衝到她的身邊。

  即使什麼也不做,只是握住她的雙手,陪她共同度過,他也願意。她也奇怪,什麼也不要,一逮到機會就握住他的手,像是害怕分離,又像是想一輩子握住。

  一輩子……好久啊!他怕她握不住,更怕自己承受不起。

  他遠離了寢室的那道大門,與屋內的池硯越來越遠,越來越遠。而屋內的池硯只是憑著一個模糊的信念不斷地等待著,等待著那個再也投有出現在她面前的身影,那個永不存在的依靠。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愛也蕭何,恨也蕭何。

第四章  

  「姓名?」

  長長的沉默之後換來了兩個咬出來的字——「蕭何。」

  「年齡?」

  「二十一。」這一次答得順暢多了。

  「幹什麼的?」

  沉默,他沒有再做答,坐在他對面的警察可不耐煩了,「問你什麼就說什麼,剛才打架的樣子多英雄,怎麼現在一問話全都狗熊了?」老警察又要感歎——現在的年輕人啊!

  老警察有耐心,跟蕭何一般大的年輕警察可就厲害多了。將厚重的案卷丟在桌上,震得蕭何耳膜都在顫抖。

  「你到底說是不說?有膽在酒店打架,沒膽據實回答?我說你……」

  他正發著威風,一個沒帶警帽的腦袋伸了進來,

 「是蕭何嗎?你可以走了。」

  「他……」小警察的話還沒說完,蕭何已經站起身向外挪去。

  這地方根本不是一個未來鋼琴家該待的地方。不過即使知道結局如此,如果再重來一次,他還是會用拳頭揮向鄭全能那張可惡的狗臉。

  該回去了,丟了酒店的工作,在找到新工作之前,他還是先去飯莊干一陣子吧!他需要錢,為了池硯和寶寶。

  低頭貓腰,他鑽出警局,卻躲不過頭頂上雷電交加下的風雨。迎頭便看到了熟悉的車牌,尾數「011」,那是父親的車。難怪他闖了那麼大的禍,竟可以輕鬆地走出這道門,原來有人在這裡等著他。

  不管怎麼樣,還是得上前打聲招呼。他懷念坐在這車上的感覺,至少不用像個琴師那樣接受客人的侮辱。

  打開車門,蕭嚴正四平八穩地坐在車裡,那莊嚴的架勢與蕭何身後警察局的門臉不相上下。猶豫了片刻,他還是彎腰鑽進了車裡。

  「爸!」

  「開車。」蕭嚴吩咐司機,把這種地方和他的兒子聯繫在一起,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你什麼也別說,咱們回家再談。」

  他竟然……他竟然在酒店裡做琴師,給人演奏賺小費。這錢還賺到姓鄭的兒子的頭上,兩個人公然在酒店裡打成一團,要不是姓鄭的打電話告訴他,他至今還蒙在鼓裡。

  這小子想幹什麼?上報紙頭條嗎?做鋼琴家竟然做到了這份上,他不要臉,他的老臉還沒處擱呢!

  車行駛在風雨中,涼意透過車窗竄到蕭何的週身,從上到下,無一絲暖意。

  車開進自家的社區,遠遠地,就看見蕭夫人撐著雨傘等在門廊處,「蕭何,你回來了?你終於回來了!可把媽媽擔心死了!」她摩挲著兒子的頭,像在摸很小的孩子,「你怎麼會跟鄭全能打起來呢?他們家的孩子可是社會上的垃圾,你怎麼能跟那種人攪和在一起?」

  「進去再說。」蕭嚴沒給他說話的機會,只是上下打量著他,被歲月浸泡出的深邃的眼睛裡放射出權威性的光芒,「你渾身都濕了,先上樓洗洗去。」

  本以為會被罵得體無完膚,可回到家中,父親不責備他,母親不埋怨他,反倒讓蕭何有些無所適從,「爸,我……」

  「什麼也別說,洗完澡,你先給臉上的傷塗點兒藥。其他的事,咱們一會兒再說。」蕭嚴心意已決。

  在外面奔波了那麼久,好不容易回到了舒適的家裡,蕭何整個人從戒備的狀態中放鬆了下來。他想也沒想就順從地上了樓,回到自己久別的房間裡。

  屋裡的一切還是一如從前,媽媽從德國為他帶回來的鋼琴盤踞在房間的正中央,這架鋼琴足可以買下十架酒店裡那秒破琴。他的手指劃過光滑的鋼琴表面,像撫摸著世間最美麗的女人的容顏。

  坐在地板上,屋裡進口的松木傢俱保有自然本色,讓他徹徹底底地放鬆下來。即便屋外有再大的風雨,躺在這裡,躺在這架黑色鋼琴的下邊,他就再也不用考慮什麼。

  沒有責任,無須逃避,沒有恐懼,無須勇氣。他只要做回最本色的自己就好,他就是他——蕭何,一個年輕的有些無助的男人。

  燈光投射在黑色的三角鋼琴上,它為他擋去光,將他團團包圍在陰影裡。太自在,太舒服了,模模糊糊中他竟然就這樣睡了過去。

  他睡著了,睡得忘了在風雨的另一邊,有個女生正和寶寶一起等著他。他以為她會一直等下去的,卻忘了,她也是人,也有失去信念的那一天。

  他睡著了,睡得沒聽見臥房外他的父母正在堂而皇之地算汁著他的未來——

  「老蕭,老蕭,這樣行嗎?」

  「怎麼不行?我就不信,鎖住了他整個人,他還能飛到那個壞女人的身邊去?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找不到蕭何,竟然找不到他。

  已經三天了,他沒有回過寢室,也沒有去上課,連最喜歡的琴房都沒有去過。池硯想了所有能想的辦法,動了所有能動的腦筋,她已經轉遍了整個音樂學院,走遍了整個學校,可就是找不到他。

  他去了哪裡?是遇到了什麼事被絆住了,還是……還是他刻意地躲著她?他不想要她了嗎?

  陰雨天還在繼續,穿梭在冰冷的液體中,這一次池硯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也不知道將要面對的是什麼,更不知道結局如何。

  她的命運被寄托在一個男人身上,更可笑的是,她寄托的那個男人甚至把握不了自己命運的齒輪。

  不知道找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她疲憊地面對一扇門,才知道自己又回到了和金山同住的寢室。這時候,除了這裡,似乎她也無處可去了。

  「金山,我……」

  「你可回來了!」金山一把將她拉到房裡,關上門,她確定隔牆無耳,這才帶著滿臉驚恐的表情追問起來,「你知不知道事情不好了?」

  是蕭何嗎?難道他發生了什麼不幸的事?「轟」的一聲,她的眼前漆黑一片,「是蕭何?」

  「是你!」她哪裡還有心思擔心別人,管好自己就不錯了,「你知不知道外面現在都怎麼議論你?」

  「議論……我?我?」池硯猜不出發生了什麼事,「我有什麼好讓人議論的……」她的手按在了小腹上,難道是……

  「不知道誰將你懷孕的事傳了出去,現在整個學校都在瘋傳你的事。他們說你做了人家的情婦,還說你……還說你給人……」難聽的話金山說不下去,她知道池硯不願意聽,也接受不了。可事情就這樣發生了。

  是走了太多的路嗎?她好累,她真的好累,累得再也站不起來。池硯的身體不自覺地向下癱去,直挺挺地坐在地上,她的背脊無法放鬆,「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金山,你告訴我,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金山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她甚至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只是眼睜睜地看著池硯從幸福的山頂滑到了痛苦的谷底,「池硯,你要加油,不要被那幫惡意中傷你的人打垮。他們就是要看你的笑話,越是這樣,越不能讓他們得逞,你要堅強哦!」

  堅強?堅強?連蕭何都離她而去了,她一個人怎麼堅強?

  「金山,讓我一個人好想想,我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我想知道下面的路我還要不要……」要不要走下去?

  沒道理的,沒道理全校的人都知道她懷孕了。她相信金山不會出賣她,剩下來惟一知道這件事的人就只有蕭何了,他又——直失蹤,難道是……他?

  池硯顫抖的手捏成一團,她的手中捏出的不是滾燙的汗水,竟是冰冷的雨水。冷冷的,讓她心痛。

  蕭何,你在哪裡?

  你知不知道我被逼到了絕境?你知不知道我好害怕?你知不知道我需要你?

  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刻,他不在她的身邊,他像一隻折了翅膀的鳥,被關在了籠子裡。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放我出去!快點兒放我出去!」

  蕭何快要發瘋了,他的手滿是青紫的痕跡,腫得像顆饅頭,可他卻絲毫不覺得痛。心裡想的只是父母的卑劣,還有不知道急成了什麼樣的池硯。她一定在等他,說不定已經急瘋了。

  「爸!媽!放我出去,我必須回校!我必須回寢室!我必須回去!」

  「別再掙扎了!」蕭夫人即使有再多的心疼,為了兒子的未來也只能狠心這一次,「說什麼我也不會放你出去,你就乖乖地在房間裡待著吧!等過段時間,所有的一切都過去了。你也冷靜了下來,那時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媽媽絕不會再關著你。」

  等到那時候就來不及了,蕭何繼續捶著門,恨不得讓這可惡的門與他的拳頭一起粉碎,「媽,你放我出去,池硯在等著我,如果我再不回去,她會擔心的。」他更怕她誤會,他的失蹤會讓她誤以為自己被拋棄嗎?他估算不出,相處時間的短暫決定了他們對彼此間的瞭解不夠深,連信任也變得淺薄。

  他不提池硯還好,這一提蕭夫人原本有些動搖的心情一下變得更加堅決,「不准去!就是不想讓你見那個壞女人,所以我和你爸才狠心將你關起來。我們這麼做都是為你好,你現在或許會怪我,但等你成熟以後,等你也做了爸爸,你就會理解我們今天的做法。你再掙扎也只會傷害你自己,有那點兒時間還是練練琴吧!」

  母親的腳步聲越走越遠,在蕭何空蕩蕩的心中留下回音。門外寂靜一片,他是徹底地沒了指望。順著門,他滑倒在牆邊。無力的雙手垂在冰冷的地上,卻激不起他半點兒反應。

  在一起的時候不覺得,兩個人分開了,他才發現自己想她想得發狂。原來,平日裡最簡單的相處,最沉重的背負竟然可以讓兩個人慢慢地依賴對方,直至相愛、相守。這一刻,他只想對她說——

  「我,蕭何……沒你不行。」

  每天默默相對,時間久了也會覺得膩。三日不見,他卻發現最美好的事不是在維也納談戀愛,而是坐在她的對面,對她說一句最質樸——質樸到有些多餘的——我愛你。

  人就是這樣,他也只是千萬人之中最普通、最平凡的人。他也有著人共有的缺點和脆弱,也有著人才有的「愛」。

  「池硯,我想去你的身邊,即使是爬……即使是爬,我也會爬到你的身邊。」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為了平息學校裡的謠傳,請你去校醫務室清醫生出示一張健康報告。希望你能配合我們學生處的工作,這對你的名譽也是有幫助的嘛!」

  面對學生會會長狐疑的目光和官腔,池硯還能怎樣?離開學校已經是她必然的結局。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她離開學校的那一天,烏雲壓得很低,可是沒有下雨,所有的雨水都滲到了心裡,不會再流出來了。

  回家吧!當外面的世界已經無法容忍她的存在時,回家是她最後的一步路。

  深呼吸,池硯做了最壞的打算,無論爸媽說什麼樣的難聽話,無論自尊心是否還有存在的必要,她都會挺起胸度過這一關。

  她必須活下去,生命不能夭折在這一刻。

  不是她骨頭硬,更不是她夠堅強,只是她連自殺的勇氣都沒有。

  在踏入家門的一瞬間,池硯真的以為任何困難她都足以面對,卻不想有些話從外人口中說出來只是讓她難堪,而真正從親生父母的口中聽到同樣的話,竟讓她難堪得連去死的勇氣都有了。

  「要麼你帶著孩子永遠地離開這個家,要麼你就打掉這個孩子,回學校上課!」

  爸已經丟出了他的決定,媽也用她無聲的眼淚站在了爸的身邊。所有的決定都推給了池硯,以為可以有很多的選擇,其實她能走的道路就只有一條——

  她要殺了孩子,她要親手殺了她自己的孩子,她要親手殺了她和蕭何的孩子。

  她不想,可是她別無選擇。

  離家最近的醫院就在轉角處,沒費太大的力氣,池硯站在了醫院門口。閉上眼,她什麼也沒想,衝進醫院,她盡可能保持平靜,坐在對面的婦產科醫生是個中年男子,厚厚的鏡片後面藏著一雙微斜的眼。

  「年齡。」

  看病還要問年齡的嗎?沒錯,看病的確需要報上年齡,池硯輕啟唇角,「十……十九。」

  「姓名。」

  又是一陣遲疑,池硯吞吞吐吐間露出了兩個字:「墨硯。」她不敢報出真實姓名,只以網名相告。

  只是,她再也做不回當初的「墨硯」了,那個她無比信任的「降冥王」將她拋給了現實的豺狼。命運多舛,孩子啊孩子,你注定逃此劫。

  將她所說的一切記下來,男醫生扶了扶眼鏡,斜著眼瞄著她的週身,「哪裡不舒服?」

  我需要做流產手術——要她怎麼說得出口?總覺得那層鏡片的後面藏著鄙夷的神色,她需要累積勇氣。

  「到底哪裡不舒服,你快說啊!」男醫生不耐煩地催促著,「來婦產科就是為了看病,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你到底哪裡不舒服直接告訴我,我也好作出診斷。」既然她不說,男醫生索性直截了當地提問:「是不是月經不正常?你上次月經是什麼時候?上次跟男朋友…」

  「呼! 」

  隨著沉重的喘曳聲,椅子歪在了一邊,池硯幾乎是奪門而逃。她受不了男醫生風輕雲淡的口吻,受不了他像提吃飯喝水一樣提起她最不願意想起的事。

  逃出了醫院,卻逃不出注定的命運。

  手放在小腹上,她像在撫摸躺在她懷中的嬰兒,「對不起,寶寶。媽媽——讓我這樣稱呼一次自己,就這一次——媽媽不能讓你活在這個世上,雖然媽媽很想留下你,可是憑著媽媽一個人的力量無法養活你。如果……如果你爸爸陪在媽媽身旁,也許媽媽有勇氣看著你出生。」

  事實卻是爸爸拋棄了我們,一個人逃走了。是他逼著媽媽殺了你,兇手是他!

  「別恨我!寶寶,別恨媽媽,媽媽也不願意……不願意……」

  不敢去大醫院面對醫生有色的眼光,池硯的腳步停在了一家小診所的門口。不管它有沒有行醫執照,不管它是否有做流產手術的條件,池硯只想盡快解決肚子裡的麻煩。她怕再耽擱下去,她會沒有殺了孩子的勇氣。

  穿著白衣的護士上下左右打量著她,雖無鄙夷卻帶著幾分好奇。沒等池硯開口,對方先張羅開了:

 「跟男朋友相處沒作好防護吧?」

  「我……我……」

  瞧她結結巴巴的模樣,經驗老到的護士一下子就看穿了「這沒什麼,來我們這兒做這手術的人多了。沒什麼大不了的,你也別擔心了。」

  一隻手插在口袋裡,她用力地拉開抽屜,物體的碰撞聲讓池硯倒吸口氣。護士從抽屜裡面掏出一疊紙,那紙的背面還印了些字,池硯只看見兩行字——

 「男人的根本,女人的性福」,剩下的就再也看不清了。

  「多大了?」

  「十九。」

  護士好笑地咧開嘴,露出一排。「黃連素牙」,「誰問你多大了,我問胎兒多大了。」

  「三……三個多月。」現在已不適宜流產,她知道。

  「沒事,藥流不行,咱們就人流。你自己看著辦吧!」

  她說得倒是輕巧,聽在池硯的心裡更沒底了。像是為了安撫她的情緒,護士故作親熱地用手肘搗搗她,「聽見沒有?裡面正在做人流呢!那女生才十五歲,比你還小,這—年裡都第三回來這兒了。這次胎兒太大了,都五個月了才來。我們醫生特有職業道德,估計藥流效果不好,乾脆人流。你聽聽!正做著呢!」

  聽她那口氣不豫在殺一個胎兒,倒像在炒一盤菜。同樣的境遇讓池硯的腳步不自覺地向後面所謂的手術室挪去,走到門邊,她透過門縫向裡望去。

  與其說是手術室倒更像是簡單的臥室,除了一張床和簡單的手術推車上放著的手術器具,以及頭頂上那盞顯然不夠透亮的燈,就再沒其他的物件。

  床上的女生滿頭汗水,皺著眉顯示出痛苦的神情。這一幕落在池硯的眼中,她不自覺地閉上了眼。

  再睜開是因為恐懼,她想看清楚自己究竟被推到了怎樣的境地。

  被稱作醫生的人站在女生張開的雙腿中間,池硯正想轉換角度看個真切,卻看見女生的胸部劇烈地起伏,隨即整個空間被刺耳的尖叫聲湮沒。

  「啊——」

  池硯的心跟著起伏起來,那種痛從她的小腹開始蔓延,直蔓延到她的心上,手術刀活生生地紮在她的心口,每一刀都讓痛楚加劇。

  「沒事沒事!」

  醫生適時地出聲安慰,手從她的雙腿中間抽出,沾滿血的手將一塊紗布丟在一邊,也將池硯身體裡最後一點兒力氣給丟了出去。

  「嘔!」

  捂著嘴巴,池硯帶著作嘔的衝動,扭頭衝出小門診,再不理會熱心護士的呼喚。

  不記得跑了多久,只覺得雙腿再也沒有力氣擺動,她趴在路邊的站牌邊一陣接著一陣嘔吐,像是要將身體裡所有的穢物全都吐出來,或許……也能把寶寶吐出來。

  池硯向自己認輸,她沒有勇氣殺了這個孩子。即使她再怎麼努力,也沒有勇氣在清醒的狀態下看著一隻手伸進自己的體內將孩子蹂躪成一團模糊的血肉,再從身體裡拿出來。

  那是她和蕭何的孩子啊!她怎麼可以這麼殘忍?這麼殘忍地對待他們的孩子?對待她自己?

  可是,不橫下心殺了這孩子,她又能怎樣?

  不失去這孩子,她就會失去很多東西。她不能再回學校做一名單純、快樂的大學生,她不能繼續學習美術專業,她的前途會就此被毀,甚至,她會被父母逐出家門,失去最後一點親情。

  左右兩難,她無從抉擇。

  轟鳴的上天為她敲響警鐘,雷電在這一刻向她襲來。她想躲,想躲避她最害怕的雷電,卻發現燈火通明的世界竟無她池硯可以躲藏的地方。

  如果那件事沒有發生,如果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她沒有因為害怕雷電而躲進他的懷裡,就不會有這許多的麻煩。

  蕭何不會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們還可以像從前一樣坐在鋼琴凳上,她可以安靜地靠在他的身邊看著他的十指在黑白相間的鏡子中穿行,彈出一曲曲成曄所作的經典愛情;她甚至可以安詳地睡在他的胸前,繼續做著那些有關未來的美夢——

  畢業後他會去維也納進修鋼琴專業,她將跟他一起去。在那裡,她用畫筆畫下最美好的幸福,畫下他們相愛的片段。他們會在維也納鋪滿鮮花的大教堂裡結婚,不久他們有了第一個孩子,一個會彈鋼琴的女兒,她幫女兒取名池池,那是他們愛的延續,也是生命的延續……

第五章  

  應該是這裡吧?

  向珉拿著手中的地址對照著面前的門牌號碼,再三地確認。蕭何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又過了好幾天他才從蕭何的輔導員那裡得知他病了,需要在家裡休養一陣。聽說這病假還是蕭何的母親特地到學校來幫他請的,這讓向珉怎能不為好友擔心?

  趁著今天沒什麼課,他從輔導員那裡要來了蕭何家的地址,特地帶了禮物來探望他。

  按了門鈴,出來應門的是蕭家的保姆,「你找誰?」

  「蕭何住在這裡嗎?我是他朋友,聽說他病了,我來看看他。」

  保姆不敢隨便答腔,只好叫來了蕭夫人。見到蕭何的母親,向珉總算是確定了地址沒錯,「蕭阿姨,我是向珉,蕭何的室友,咱們倆見過面的,你去寢室看蕭何的時候。」

  蕭夫人大方地打著招呼:「我記得你,記得你。你來找我們家蕭何啊?」

  「聽說他病了,我來看看他。怎麼樣?他好點兒了沒有?嚴不嚴重?」原本早就該來探望蕭何的,可偏偏墨硯這幾天鬧彆扭,成天纏著他,一刻也不肯鬆開,他簡直快被她纏得喘不過氣來了。好不容易今天有點兒空,向珉說什麼也要趕過來,「他在家裡,還是在醫院?我想看看他。」

  被他這麼一說,蕭夫人反倒不知該如何是好,「蕭何他……他病得不嚴重,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今天……今天天氣不錯,所以他出去散……散步。」

  今天的天氣糟透了,陰沉沉地直壓得人的胸口喘不過氣來。蕭何大病初癒,怎麼會出去散步?向珉察覺出這其中定有蹊蹺,正想試探蕭夫人的口氣,卻聽見樓上傳來沙啞的人聲。

  「這是……這是蕭何的聲音?!」

  不管這其中有什麼詭異,向珉都要探個究竟。幾步奔上樓,他很快找到了聲音的來源——就在這道門的後面。

  「蕭何被關在了裡面?」

  眼見著事已被揭穿,蕭夫人不好再掩蓋下去。好在已從學校那邊得到明確消息,那個壞女人已經識趣地離開了,料想她再也影響不到蕭何了。蕭夫人索性大方地掏出鑰匙打開房門,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

  「瞧這孩子糊塗的,說好了今天出去散步,怎麼把自己給鎖在了屋裡。這孩子啊!就是糊塗,一點兒照顧不到都不行。」

  她這話中有話,聰明的向珉怎麼會聽不出來,「蕭何,你……」

  「向珉,我問你,這幾天有沒有女生去寢室找過我?她叫……」見到朋友,蕭何一時激動忘了如監視器一般立在門口的母親。這一次他主動關上了房門,不讓任何人插足他的世界。

  不等他開口,向珉有滿肚子的疑問需要傾吐,「你真的病了嗎?雖然你的臉色很不好,但……」看著他的週身,向珉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一向最講究儀表的蕭何也不知道多長時間沒刮過鬍子了,青色的鬍髭佈滿了整個下巴,濃密得讓人覺得刺眼。還有他的雙拳,彈鋼琴的人最在乎的不就是這十根手指嗎!他的手也不知道是撞了什麼,腫得像發面的饅頭,青青紫紫、橫豎交錯,完全看不出本來面目。

  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他的嗓子,蕭何最讓人留戀的就是他悅耳如鋼琴聲的嗓音,那聲音讓多少女生魂縈夢繞,如今卻成了一隻破鑼,敲出來的都是沙礫彼此摩擦的雜音。

  他這哪裡像大病初癒的模樣,分明是從戰場上剛剛歸來的士兵——失敗的士兵。

  「你這究竟是怎麼了?」

  沒時間跟他解釋,蕭何憋了一肚子的問題等待他的回答,「我不在的這段時間有沒有人來找過我?我是說女生!」

  「沒有啊。」

  至少向珉在寢室的時候沒碰到過女生來找他,不過這段時間他在寢室的時間實在是少之又少,大多數時候他都被墨硯拖了出去。她似乎不能一刻沒有他,只有她的手與他的指相交時才能讓她平靜下來,才能讓她感到最大的安全。

  可他不可能永遠陪在她的身邊啊!即便是她的父母,她的丈夫,也不可能每時每刻守在她的身邊。她必須長大,學會獨立生活,懂得照顧自己,她必須明白——安全感是自己給自己的。

  這些話他沒跟墨硯說過,總以為這太多的話無須說出口,等她慢慢長大自然會懂。

  他不說,她又怎麼會長大?

  向珉發呆時錯過了蕭何臉上不斷變幻的神色,這些天太多的情緒積壓在心底,驀然闖進一個人聽他訴說,蕭何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我看你精神不大好,還是留在家裡多休息一陣吧!」向珉坐在鋼琴凳上,雙臂交叉背在腦後,這麼高檔的鋼琴擺在面前,他都不忍心去彈它。

  他做人有很多原則,交朋友他也有很多準則。朋友有事,他會幫忙,朋友有心事,他願意做傾吐的對象。前提是,對方願意主動說出口,若他不肯說,他這個做朋友的一個字也不會多問。

  「學校那頭你不用擔心,根本沒什麼重要的事。前段時間美術系有個女生懷孕的事鬧得滿城風雨,學生會的會長竟然召開全體學生會議,要我們把握男女交往間的分寸。這種事也需要開會討論嗎?根本是在浪費我們的時間,無聊……」

  「你說什麼?你說美術系女生懷孕的事鬧得滿城風雨?大家怎麼會知道這件事?那個女生現在怎麼樣了?被學校開除了嗎?」

  蕭何為什麼這麼激動?美術系的女生的事跟他有什麼干係?向珉鬆開他揪在他衣領上方的手,小心地不碰到他手上的傷口,「到底怎麼回事我也不太清楚,不過那個女生已經離開了學較,這也只是聽說,全都是『聽說』而已。」

  池硯離開了學校?她能去哪兒?她曾說過,如果她未婚先孕的事被她爸媽知道,一定會將她趕出家門的。離開了學校,她又沒有經濟能力,她能去哪兒?

  最近被墨硯吵得心煩不已,向珉失去了一貫的觀察力,坐在琴邊他彈起熟悉的鋼琴曲——成曄的《當我遠離》。他彈得很用心,雖然技巧比不上蕭何,卻在用情上更勝一籌。

  「聽說那個女生是哪個老闆的情婦,如今已經懷孕了,自然回歸金屋。這種事在大學裡太普遍了,有什麼好奇怪的?」

  「她不是哪個老闆的情婦……她不是……」

  蕭何的喃喃自語被鋼琴聲湮沒,他卻沒有勇氣大吼一聲:「她是我的女朋友,她是我愛的人,她肚子裡的孩子是我的。」

  他沒有勇氣面對他闖下的禍,正是他的無能和無奈毀了他半生的幸福。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撐起沉重的腰,池硯並未停下手中的活。她是整個店裡最勤快的店員,只為了回報老闆夫婦的信任。

  三個月前的那一天,她實在餓得受不了了,便坐到這家店裡二話不說點了一大堆的菜,好好地吃了一頓。等餵飽了自己和肚子裡的孩子,她才敢面對那可怕的賬單。

  「我沒有錢,但我可以在這裡打工。我什麼也不要,只要你能提供我最簡單的食宿,你要我幹什麼活都行。」

  說這話的時候,她是抱著豁出去的心情。

  老闆娘上下打量著她,好半晌才問了一句:「幾個月了?」

  等她反應過話中的深意,頭已唾到了胸前,「快四個月了。」

  老闆娘什麼也沒說,打掃出樓上的一間臥室給她住。拿出乾淨的換洗衣服,將她推到了放滿熱水的浴缸前。

  「泡個澡,然後好好睡上一覺,等你休息夠了咱們再談。」臨走前,年紀跟她母親一般大的老闆娘還叮囑她:「浴室地滑,你現在不比一般人,小心一點兒別滑到。」

  那是這幾個月來池硯聽到的最溫暖的一句話,所有的挫折、委屈、傷心、失望,甚至想死的衝動都在那句話裡化作最珍貴的女兒淚落在浴缸裡,與熱水化成一池。

  她首度感到,即使做錯了很多事,她和她的寶寶依然有活下去的權利,他們也可以享受家的溫暖。

  睡醒後,池硯留在了這個像家一樣讓她覺得安心的地方。從此後,她有了一對向爸爸、向媽媽,她成了「向陽飯莊」的收銀員,偶爾忙的時候還兼做夥計,不過得避著向爸爸、向媽媽。因為懷孕的緣故,他們不讓她太累。

  她的工作還算輕鬆,晚上甚至有時間可以畫點兒簡單的插畫。最近她開始嘗試投稿,想給未出世的寶寶賺點兒積蓄,等寶寶出生以後就不用過得太苦——她不想給向爸爸、響媽媽添麻煩,他們還有個正在讀大學的兒子,小小的飯莊支撐著一家人的生活,雖衣食無憂,卻也並非富有之家。

  潛意識裡,她想將所有的時間都擠得滿滿的,讓自己沒有胡思亂想的空隙。她怕再想起從前,想起那些交織在風雨中的過往。她不想去猜測蕭何為什麼失蹤,怕猜出的結果讓她痛恨曾經深愛的人,更怕猜測變成事實。

  「你又在胡鬧了!」

  迎頭一個高個兒男生接過池硯手中的活,空出的另一隻手將她扶到一邊休息,「跟你說了多少遍,你現在的身體不適合勞累,坐在一邊就行了,這裡有我來幫忙。」

  「可你也很忙啊!」池硯還想幫他,卻拗不過他的力道,只能挺著肚子坐在一邊看著他利落地收拾著那些油膩的餐具,「你又要上學,還要回來幫忙,反倒是我這個夥計每天閒得發慌,你這樣讓我覺得很抱歉。」

  男生回她一抹溫厚的微笑,讓她放寬了心,「你現在不是特殊時期嗎!等你生下寶寶,我會努力奴役你的。」

  明明就是飯莊的少當家,卻比她這個店員更勤快,池硯好內疚,「如果我能多做一點兒,你就不用忙著每個週末往家趕了。」

  「不急不急,等寶寶生下來,你再多干也不遲。」

  池硯就是太勤快了,別人對她好一點兒,她恨不得全心以報,這樣的女生怎麼會落到這步田地。好幾次,他都想問,但每每看到池硯挺著肚子望著窗戶上的水珠一個人發呆,理智便叫他緊閉嘴巴,什麼也別問。

  他不說話,池硯也維持著沉默。聽向媽媽說她兒子是學音樂的,光是這點兒信息就讓她繞過了話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屏蔽了所有跟音樂有關的信息,成曄更是她頭一個要拋到腦後的名字。

  如果不是深深地喜歡成曄酌鋼琴曲,如果不是無意間找到「成也蕭何」這個網站,如果不是遇到「降冥王」,她是不會遇到蕭何,不會惹出之後那麼多事,更不會落到如此地步。

  已經發生的事再懊悔也是無用,可她無法釋懷,就想她對蕭何做不到全然無恨。

  太多的沉默讓兩個人陷入在尷尬之中,男生正要找點兒輕鬆的話題來說,口袋裡的手機卻響起了熟悉的鈴聲。

  「喂?又怎麼了,墨硯?」他不耐煩地補充一句:「飯莊正忙著呢!」

  「這邊的活兒交給我——你接電話吧,向珉!」淺淺的笑表達了池硯的領會,電話那頭是向珉的女朋友,雖然他不承認,但在池硯看來,除了相愛的人,否則兩條完全不同的生命不會聯繫得如此緊密。

  可她呢?她和蕭何這對相愛的人又是怎麼了?

  手撫上小腹,他們之間明明有最緊密的聯繫——血一般濃烈的聯繫。如今,他們卻成了兩條完全陌生的生命。

  墨硯,她初遇「降冥王」的時候網名就叫「墨硯」啊!看著被向珉悉心呵護的墨硯,她好嫉妒。

  墨硯,她情願做回那個跟「降冥王」簡單相處的「墨硯」。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池硯肚子中的寶寶該有七個月了吧!書上說,這個時候的孕婦比較容易流產,應該多注意,還有她應該多吃一些對寶寶的大腦發育有用的食物,像……像……

  他怎麼會給忘了,他明明看了那幾頁啊!怎麼就給忘了呢?真是腦子不夠用了。

  蕭何長臂一揮,將整個櫃子裡的書全都倒在了地上,盤膝而坐,他將那些跟孕婦有關的書全都翻出來,再一頁一頁尋找著他遺忘的知識。

  他的動作很慢,平靜全都寫在臉上,彷彿這個世界再也沒有什麼能打亂他的心緒。

  從三個月前,他瘋狂地尋找池硯未果,他就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每天呆坐在家裡,正常吃飯,到點睡覺,剩餘時間全都泡在這堆書裡。他像是世界上最刻苦的准爸爸,全心全意等待著孩子的出生。

  無論蕭嚴怎麼發威、發狠,蕭何毫無反應。整個人寧靜得讓人發毛,連他的親生母親見到這樣的他,都忍不住發怵。

  「孩子,你有什麼心事你就說出來,你這樣……你這樣讓媽媽心裡沒底啊!」

  蕭何依舊翻閱著手裡的書,很仔細地翻著,看著。半晌,他突然回過與母親哀求的目光相碰撞,「媽!」

  「哎!」不記得兒子多久沒叫過自己了,蕭夫人心頭猛然蕩漾,好生激動。

  「你懷孕七個月的時候都喜歡吃什麼?」

  他問得極認真,蕭夫人慌了神,「蕭何!蕭何,你不要這樣!那個女人已經離開了,她已經徹底地走出了你的世界,你再這樣糾纏不休有什麼意思?」

  池硯離開了他?她被說成別人的情婦,她怎麼還能待在學校裡?而將她逼到絕境的人又是誰?

  蕭何驀地站起身來,俯視著蹲在地上被他嚇壞的母親,「是你們!你們故意將池硯說得那麼不堪,你們逼她離開學校。你們有沒有想過,她一個女生,還懷著小孩,你們要她一個人怎麼活下去?」

  這些日子他不敢睡、不敢想,甚至不敢看報紙,就怕看到哪裡傳來不幸的消息。萬一池硯忍受不了壓力,帶著肚子裡的寶寶自殺……

  不!不不!不不不!不會的,池硯一定帶著寶寶安然無恙地活在世界的某個角落裡,只是他暫時無法找到他們。一定是這樣!就是這樣!

  什麼叫「行屍走肉」,蕭夫人終於看到了,可她不希望這個形容詞由兒子來詮釋啊! 「我和你爸爸就你這麼一個兒子,不管我們做什麼,還不都是為了你,等你做了父親你就會知道。」

  是啊!他就快當父親了,他該體諒父母的一番苦心。說到底,所有的錯都是他犯下的。在那個雷電交加的夜晚,如果不是他一時衝動,就不會種下今日的苦果。

  「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全都是我的錯!」他握緊拳頭不停地敲打著自己的腦袋,如果敲打有用,他願意用身上的痛換取對池硯的心疼。

  一想到她一個人正在經受著怎樣的磨難,他就心如刀割。真的離開,他才明白原來愛早在不知不覺中就已澆灌成樹,眼見著花開朵朵,卻結不出他想要的碩果。苦果不該由池硯一個人品嚐,他情願全部吞下。

  他的難過讓當媽的心疼,蕭夫人用身體擋住他落下的拳頭,她真的希望能為兒子擋下全部的痛——天下父母心,不比情愛少半分。

  「別這樣!蕭何,你別這樣。聽媽的話,好好振作起來。別看你爸爸成天罵你,他那也是恨鐵不成鋼,其實他還是很心疼你的。他幫你安排了去維也納的全部手續,你準備準備,下個星期就可以去那邊的音樂學院繼續進修鋼琴。」

  心底裡有個聲音從黑暗的角落裡傳來,如戰鼓般一遍遍擂在他的心上。

  只要離開了這裡,就能徹底地逃避這裡的陰雨綿綿。蕭何,趁此機會還不趕快離開。

  不!你不能拋下池硯不管,或許她正在某個地方等著你為她撐起一把足以遮擋風雨的傘。

  「不行!我要去找池硯!我要去找她!」

  蕭何打開門衝了出去,被強大的力道推開的門左右搖擺著,一陣陣撞在蕭夫人的心上。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十月懷胎生下的兒子從她的身邊逃開了。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池硯坐在服務台內,看著向珉慌慌張張地跑了出去。準是墨硯又惹了什麼麻煩,等著他去解決。

  沒經歷過磨難,墨硯不知道沒有人能給她安全感,除了她自己。這個道理,池硯也是最近才懂得的。

  從前金山經常這樣告訴她,可她從未當真,現在想起來,金山的話很多都是真理,只是不跌倒一次,她無法領悟。

  該給金山打個電話的,她離開學校那麼久了,沒告訴任何人。也許金山一直在為她擔心,在心裡罵著「你這個小沒良心的」——好懷念她這樣罵她的日子,可惜再難聽到。

  給她打個電話吧!告訴她,她一切安好,勿念。

  按下熟悉號碼,沒想到撥打自己寢室的電話竟需要如此巨大的勇氣。

  更讓池硯沒想到的是,這時候另外一個人正跟金山糾纏不清——

  「跟你說了多少遍,池硯不在這裡,你為什麼就是不相信呢!」

  蕭何相信,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已經讓他無法不相信。他只是想知道池硯的消息,哪怕只是片段式的消息,甚至是假消息,只要讓他感覺到有個人跟他同樣記掛著池硯就好。

  「我知道你是池硯的好朋友,她離開學校那麼久了一定跟你聯絡過。我不會纏著她,你只要告訴我,她都跟你說了些什麼,她過得好不好就可以了。」

  金山翻著白眼,都快把眼珠子翻出來了。那個「小沒良心的」說走就走,不僅沒有留給她隻字片語,就是過了這麼久,也沒有她的任何消息。她還以為她……

  不能說,不吉利的話萬萬不能說,金山就怕有個「萬一」。

  只是,蕭何的頻頻出現實在讓她煩透了,「你失蹤了這麼久,現在突然出現算什麼?既然你選擇逃避,讓池硯一個人畫對所有的厄運,就乾脆逃得遠遠的,永遠也別出現。」沒用的東西,懶得看到他。

  只是,他每每露出心力憔悴的模樣又著實讓人不忍。開始的時候,金山還有心罵他,怎奈他也不為自己辯解,時間久了她更是連罵他的心也沒了。從池硯失蹤開始算起,她眼見著蕭何瘦了一圈,她有理由相信眼前這個選擇逃避的男人並不比面對問題的池硯活得輕鬆——雖然他是自找的,怨不得任何人。

  「我真的沒有池硯的任何消息,她就像人間蒸發了一般,消失得絕對徹底。」

  金山的話觸動了蕭何最不願意聽到的禁忌,不停地搖著頭,他想甩掉心裡的恐懼,「池硯她沒有消失,她只是暫時躲了起來。她一定在某個地方活得好好的,一定。」

  這又是何苦呢?當初躲起來將池硯一個人交給流言蜚語的人是他,如今在這裡裝深情的人依然是他。

  小子,你想怎樣?

  金山正要發火,電話鈴聲率先響了起來。

  敢在她心情鬱悶的時候跑來打攪,金山口氣沖沖地喊了起來:「喂?誰啊?」

  「是我!」金山正處於煩躁中嗎?相處時間不長,池硯卻最瞭解她,每次她不耐煩的時候碰到有電話就是這種口氣,「金山,我是池硯。」

  「池硯?」

  金山不自覺地提高了嗓音,徹底調動了蕭何的每個細胞,他迅速衝到電話前,企圖奪下金山手裡的電話。好在金山反應快,迅速用手護著電話,腳踹向蕭何的腹部,將他踹到了三米以外。

  「池硯?池硯,你在哪裡?你過得好不好?這麼長時間你都在做什麼呢?你這個小沒良心的,居然都不給我來電話,一句話都不說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害得我還以為你承受不了壓力跳河自殺了呢!」她是真的為好友擔心。

  池硯又怎會不懂她話中的激動源於一顆愛護她的心,「我很好,現在我的生活已經安定下來了,你真的不用為我擔心。」

  她安靜的聲音讓金山緊張了許久的心情終於放鬆了下來,蕭何趁機奪下金山手中的電話,他幾乎是吼著不停地問:「池硯,是你嗎?真的是你嗎?我是蕭何,你在哪裡?你到底在哪裡?你究竟在哪裡?池硯!池硯,你聽得到我的聲音嗎?池硯!池硯——」

  他一遍一遍地問著她的地址,叫著她的名字。那熟悉的聲音穿過電話線,終於喚醒了池硯刻意遺忘的記憶。

  是他!那個曾說過要為她遮擋風雨,但當風雨來臨時卻逃得無影無蹤的他;那個害得她不得不離開學校,獨自帶著肚子裡的寶寶歷經風雨的他;那個在她快要忘記痛苦的過往,卻偏偏要現身擾亂平靜的他!

  還是他!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9-3 12:32:14

第六章  

  「池硯!池硯,我是蕭何,你聽得見我說話嗎?池硯——」

  「我聽得見,你是蕭何嘛!」

  池硯冰冷的語氣給了蕭何第一擊,他有所準備,可真的聽到卻還是禁不住打了—個冷顫, 「你……你現在在哪裡?」

  她在電話這頭冷笑,那笑容完全不像他所熟悉的池硯,「我做了有錢人的情婦,自然住在金屋裡,你難道沒聽說嗎?」

  她知道了?她知道這些傷害她的謠言都是他母親找人傳出去的?蕭何握緊電話,心繃得緊緊的。他也曾說過,屋外有多大的風雨,他都會為她遮擋。可風雨到來之時,他又在哪兒呢?叫她如何相信他?

  「我現在過得很好,不需要你來照顧我。你父母難道沒將你弄出國繼續深造鋼琴嗎?那是你的夢想,你不該為了我這個不知檢點的女人毀了你金色的前途。」她還記得他的夢想,他會在維也納金色大廳裡舉辦個人鋼琴演奏會。至於那個夢想包含的有關愛和幸福的定義,她已全部遺忘。

  「你說什麼呢?」蕭何打斷她的話,不允許她侮辱自己,「我怎麼能丟下你獨自出國,你忘了嗎?你忘了……我們之間有著最緊密的聯繫,我們倆有孩……」

  「不要提!」池硯大喝一聲,讓電話那頭的蕭何嚥下了未說出口的話。她不想聽到那個害得她離開學校,逼著她看透他懦弱的本性的理由,「過去的事不要再提!我們之間不存在任何聯繫,不存在。」

  她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說……

  「你殺了我們的孩子?!」

  他用了「殺」,這句話在出口的瞬間迅速湮沒了兩個人的理智,他們的世界被血洗刷過,只剩下一片慘白。

  這真的是她曾愛過的蕭何嗎?如果真的曾相愛過,她又怎會不瞭解所愛之人?被逼到了絕境,池硯才發現他們從未真正瞭解過彼此

  生下他!無論如何也要生下他,因為他是我們的孩子。

  因為他這句話,即便在她最痛苦的階段,最想「殺」了這個孩子的階段,她也沒有付諸行動,她所受的傷痛被他這句話徹底瓦解。

  「是!我「殺」了那孩子,他是我肚子裡的一塊肉,我想怎樣對他就怎樣。不用你管!」

  「可那也是我的孩子!」

  他不該在乎這個孩子的,那是他一時衝動種下的苦果,是他和池硯承擔不起的責任,為什麼聽到負擔被剷除了,他的胸口還是隱隱地作痛——只因為那份剪不斷的血緣啊?還是因為那孩子寄托了他跟池硯之間解不開的情感?如今最後一點兒聯繫也被粉碎了,他們之間還剩下什麼?

  他們的愛還剩下什麼?

  「你不該殺了他的……你不該……」

  「別告訴我該怎麼做。」在他反覆呢喃之間,池硯已是淚流滿面,他的痛是她給予的,傷害他,她並不覺得快樂,「一個十九歲的女生,大學尚未畢業,沒有任何經濟能力。她被所有人排斥,被學校驅逐,她回不了家,連她的親生父母都不認同她的做法。你說,除了殺了罪魁禍首,她還能做什麼?」

  就因為她說的全是事實,那些事實才如針一般紮在蕭何的心上,拔下它們,留下的全是血珠。

  是他的錯!全是他的錯!

  走到這一步,他只想見到她,彌補他對她造成的傷害,「池硯,你在哪兒?你告訴我,你現在在哪兒?我接你……我接你回家。」

  家?她還有家嗎?

  她惟一的家已經將她趕了出來,她曾堅信他是她避風的港灣,可惜大浪襲來,他離開了巢穴,只剩下她監守在他們的家園。可結局呢?她淋濕了全身,瑟縮在風雨中,連最後的棲息地都無法保留。

  向珉說對了,安全感是自己給自己的。從此後,她只靠自己,不再相信任何人。

  「我不會再回到你身邊,你想要彌補的空缺,我已經將它補上了。」

  她這話是什麼意思?緊握著電話,蕭何靜聽著她的呼吸變化,想從中聽到她的心聲。難道她在這段時間遇上了另一個男人?一個足以彌補她所有空缺的男人嗎?

  為什麼非得等到失去,他才想對她說聲「我愛你」?

  「池硯,我真的真的很愛你。」

  那麼簡單的話,愛情中最常說的話,蕭何卻用了全身的力氣才傾吐出來,「回來吧!我們……重新開始,你不喜歡這裡,我們一起去維也納,還記得我跟你描述的未來嗎?我去進修鋼琴,你繼續學美術,然後我們會結婚,會有個會彈琴的女兒……」

  他驀地住了口,發現心上有些東西已被掏空,再也補不上了。

  池硯的手放在突起的肚子上,或許胎兒也有情感吧!他在她的腹中動了動,像是在為自己的未來抗辯?

  即便她是他的母親,她也沒有權利決定他的未來。

  對不起,寶寶,媽媽不能給你爸爸。

  「你走吧!一個人出國吧!」

  「池硯……」

  「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離開了我和孩子。是你!是你親手殺了我們的孩子,你才是兇手!」

  「池硯!」

  「我永遠不想見到你。」

  「池硯——」

  「嘟嘟嘟嘟……」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又下雨了,沒有打雷,看不見閃電,可是雨水就這樣從天而降,落在每個人的心上。

  池硯抬首望著窗外的雨,她向前跨出一步,想靠窗戶更近,想離雨水更近。但那步還沒有完全跨出去,她的肚子就先碰到了凝著雨水的窗戶。

  好冷!

  撐著腰,撫著肚子,她退回了原地。因為有它,很多路她不能走、很多事她不能做、很多人她不能見、很多苦她必須受、很多愛她必須割捨、很多恨她必須記住。  l

  這一刻她想她是瞭解蕭何的,在她割斷了他們之間所有的聯繫,在她說出最絕情的話之後,相信他們之間的關係就徹底結束了。現鞋他正在家裡收拾行李準備飛離這裡吧!

  這樣也好,是她想要的結局。」;:i

  一份苦果一個人嘗就好,兩個人共同承受,苦果也不會變成甜瓜。  ·  :;:、蹋知瓣

  只是,那份心煩意亂讓她不堪忍受。;乎釋在肚子卜,她能感受到孩子的心跳。剎那間,她進出諸多惡劣的想法。

  如果沒有他……如果沒有這個孩子……如果沒有這個孩子就好了……就好了……

  她被沉重的思維纏繞著,沒注意危險正從身後襲來。一根棍子直直地向她的腰部打來,她根本來不及防範。忍著痛困難地轉過身,她對上了一雙被黑暗遮蓋的雙眼。

  「墨硯?」

  「你知道我?你知道我,你還跟我搶向珉?」墨硯帶著質問的口氣向她壓近,身處黑暗的世界,她看不到任何人,眼裡心裡就只有她自己,「你難道不知道嗎?我愛向珉,我要和他在一起,他就是我的盲棍,你怎麼可以跟我搶他?」

  這究竟是怎麼了?她懷著孩子,怎麼可能跟墨硯搶男朋友,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吧!「我……我沒有。」

  腰部變得沉重,她好想找個地方坐下來。怎奈墨硯擋在她的面前,那雙漆黑的眼睛什麼也看不見,池硯不敢輕易推開她,只好不斷地為自己解釋:「我和向珉只是一般的朋友,真的沒有別的關係,你誤會了」

  此時的墨硯看不見,也聽不見,只沉浸在自己的悲傷裡,「自從你來到向陽飯莊,向珉成天都陪著你,他不再像以前那樣關心我,不再時刻陪在我身旁。今天……今天,他甚至告訴我,如果沒什麼要緊的事,他不會再來找我了。」

  為什麼?為什麼向珉不愛她?她那麼愛他,他是她的全世界啊!他怎麼忍心不愛她?他怎麼可以不愛她?

  握著手中的盲棍,那竟是她惟一可以信賴的。聽不到池硯的回答,墨硯的心中更失了準繩,盲棍拋到空中,她只是想找到一個支點,「你說啊!你告訴我,向珉為什麼不愛我?為什麼不愛?」

  盲棍砸向花瓶,那是向媽媽最喜歡的花瓶,說是向媽媽的外婆送給她的陪嫁。池硯匆忙去搶救花瓶,她想也沒想直接用身體擋住了夾雜著力道的盲棍,那一棍敲在了她的肚子上。

  下腹一陣緊縮,沒等池硯明白過來,一股滾燙的液體便從她的雙腿間流了出來,那紅刺傷了她的眼,她情願什麼也看不見。

  墨硯感覺到丟出的盲棍打到了什麼,可她看不見,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只聽見熟悉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是向珉!那是向珉的腳步聲!每次她覺得孤單無助的時候,他都是這樣向她狂奔而來。

  她伸出手,想抓住向珉,將他緊緊拴在她黑暗的世界裡。可是伸出的手握住的卻是冰冷的空氣,凝結著水氣濕潤了她的眼。

  「你怎麼了,池硯?你怎麼了?」

  他伸出的手,抱住的人是池硯,不是她。

  「孩子……」

  池硯可以感覺到孩子的心跳隨著血流出她的體內,難道上天看出了她邪惡的心思,真的要將孩子從她的身體裡剝離?

  不!她已經失去了蕭何,不能再失去這個孩子。

  「我要我的孩子,我不能失去它。」她抓住向珉的胳膊,像抓著救命稻草,「向珉,幫幫我,求你幫幫我,我不可以失去這個孩子,它已經是我惟一可以擁有的幸福了。幫幫我……」

  血越來越多,那片紅遮住了向珉的雙眼。在黑暗的世界裡,他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慌亂,「不用怕!有我在,你不會失去孩子的。」他脫下身上的衣服包住她正在失溫的身體,撇下孤獨無助的墨硯,他抱著池硯衝進了雨中。

  玻璃門圍繞著軸心前後搖晃著,將最後一點光亮反射進墨硯的眼中,她看到了刺眼的紅。

  她做了什麼?究竟做了什麼?

  空氣中瀰漫著血腥味,墨硯不喜歡這種味道,只想徹底地逃出黑暗的世界。空空的雙手四下摸著,她摸到了溫熱的液體,那是血,跟雨水不相溶的血。

  在黑暗的世界塑,她連指引方向的盲棍都找不到了。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他離開了我,抱著女兒離開了我。」

  向珉撫去池硯頭上冰冷的汗珠,卻無法讓她合上眼睛安穩地睡上一會兒,「你又在胡思亂想了,寶寶在保溫箱內,她好得很,很快就能跟你一起出院了。」上帝保佑,她和寶寶都平安無事,否則他這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如果不是他,墨硯不會闖出這麼大的禍。

  他不敢想像如果池硯或寶寶發生了意外,結局會如何。他心疼和擔心的不僅僅是池硯和孩子啊!

  關掉了墨硯送給他的手機,他以為池硯沒看見。

  「你和她……就這樣徹底地結束了?」池硯不想干預別人的愛情故事,但她更不希望自己的出現毀了另一個女孩的愛情夢幻,「她是無心的,所以我早產這件事不能怪她。」醫生說早產跟她一直以來的身體虛弱有很大關係,她卻覺得這是上天對她的懲罰。她不想要這個孩子,上天就差點兒奪走了寶寶。

  和墨硯相處了這麼久,向珉怎麼會不瞭解她那盤踞著愛和佔有的心並不包括傷害他人。就是因為太瞭解了所以才要離開,他不可能每時每刻都陪在她身邊,她得學會自己長大。

  因為愛,有些話才說不出口——他和池硯一樣。

  「你還愛著他嗎,我是說寶寶的父親。」

  想不承認,掩飾有用嗎?池硯讓凌亂的發遮蓋不自在的神色,「不愛了,愛不起,我只能恨,一直一直恨下去。」

  「可你接下來準備怎麼辦?」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的向珉顯得特別激動,「你一個未婚媽媽活在這世上已經很不容易,而『父不詳』的女兒又要遭受多少冷眼,你想過嗎?」

  他是怎麼了?向珉向來冷靜自持,今天怎麼激動得有些反常?「向珉……」

  他甩甩頭,卻甩不掉已知的事實,「你當我什麼也沒說。」

  即使他收回了話,他所說的事實也是池硯逃避不了的。也許是差點兒失去了這個女兒吧!她更加懂得珍惜,「她是我的女兒,我一個人的女兒,跟任何人都沒有關係。」

  她的決心他看在眼底,佩服之餘更想好好地照顧她們母女。有一根說不清、道不明的線將他們牽引到了一起,他只能管它叫「緣分」。

  「不說這些沉重的話題了,咱們總是『寶寶』、『寶寶』地叫,總該給寶寶起個名字吧。」

  她早就想好了,在差點兒失去寶寶的那一刻,她突然想到了孩子的名字。「就叫她『池池』吧!」有著她的姓,她的名,她的所有,也是她的惟一。

  「池池?」向珉反覆念著這兩個字,回味著寶寶的誕生。這世上多了一個女生叫「池池」,她的媽媽叫「池硯」,她有個疼她的叔叔叫「向珉」,還有向爺爺、向奶奶拿她當寶貝。

  然而,在父親那一欄上填寫著三個字——

  父不詳。

  心痛因一個叫「池池」的「父不詳」的小孩而蔓延,向珉幾乎是倉皇地離開病房,他找了個不算借口的借口。

  「有個朋友今天出國,我去送送他。」

  「好。」池硯合上眼,只想沉沉地睡去,再醒來她的生命將背負著兩個人的未來。

  最後看了她一眼,向珉退出病房直奔機場。他沒有撒謊,今天的確是蕭何飛往維也納的日子……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六年後——

  同樣的機場,穿流的人群,時間卻隨著人潮向前奔赴了六年。

  當年是送蕭何離開,今天卻是接他回來。

  「蕭何!蕭何,這裡!」

  走過青澀的年華,兩個成熟的男人用互拍肩膀代替了千言萬語。接過蕭何手中的行李,向珉竟發現六年的時間讓面前的這個男人蒼老了許多。

  「怎麼突然回來了?我還以為你會長住在維也納呢!你走了六年,竟然毫無消息,你還當我是朋友嗎?」

  蕭何抿緊的唇角帶過一絲笑容,很牽強,「就因為當你是朋友,所以才不想煩你啊!」太多的苦他一個人背負就足夠了。

  即使他不說,光看他的神色和眉眼間的細紋,向珉也足以判斷蕭何這六年過得並不快樂。太多的苦積壓在他的臉上,累出了歲月的痕跡。

  「練琴很辛苦吧?」

  即使蕭何不跟他聯絡,向珉依然關注著好友在維也納的點滴。每週向珉都會登陸維也納的鋼琴家協會專業網站,可總不見蕭何的動向,這六年他在忙些什麼?察覺氣氛有些凝固,向珉開起了玩笑。

  「什麼時候在金色大廳開獨奏音樂會啊?我這輩子是沒希望站在那個大廳裡了,好歹沾沾你的光啊! 」

  他的話讓蕭何的笑容僵在半空中,來不及收拾自己的表情,他岔開話題:「別說我了,你被譽為國內最有前途的青年作曲家,你的前途才是無可限量呢!」

  「哪有你銳得那麼誇張。」向珉最近正在和成曄合作。經過六年的蹉跎,成曄的鋼琴曲需要增添全新的元素,而向珉自認能擔此重任,因此兩個人一見如故,合作事宜眼看就要開始。

  曾經的偶像成為合作的對象,向珉實現了人生第一個夢想。

  「你呢?在維也納金色大廳召開你的獨奏音樂會不是你多年的夢想嗎?難道你不想實現?」

  被問到痛處,蕭何闊步走在前方,聲音從上空飄到了向珉的耳中,「不會有什麼獨奏音樂會,再也不會有了。」

  這是怎麼說的?即使在國內,蕭何也算年輕一輩鋼琴家中的佼佼者,去維也納進修了六年,他怎麼變得那麼失落?

  「蕭何!蕭何!」追上他的腳步,向珉要問個清楚,「你這次回國有什麼打算?」

  「打算回母校做個鋼琴老師。」這就是蕭何對未來全部的打算,他就像一個被釘在十字架上的罪人,對未來早已失去了所有的期盼。生活對他來說越簡單越好,他只想大口呼吸。

  他要做鋼琴老師?蕭何的未來曾被設想過許多種,即使是其中最差勁的,也比做一個鋼琴老師好得多。

  追上去,向珉用身體擋住了蕭何的去路,「你在維也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也沒發生,我只是想活得簡單點兒。」如果當初他也能這樣現實,就不會失去那麼多割捨不下的東西,「別談我了,你過得怎麼樣?有女朋友了嗎?」

  跟他一起生活了六年的池硯算不算?片刻的沉默讓蕭何讀懂了他的神情,「瞧你沉思的表情八成是有了吧!她是怎樣的女人?哪天我們見見面。」

  「等她有空的時候再說吧!」最近為了池池上學的事,池硯已經夠煩了。一個「父不詳」的小孩想上學並不難,可要繳納一定的費用對於池硯這種單親媽媽來說就不容易了。她不想向他們伸手,向珉想幫忙都幫不上。

  說到感情,蕭何在國外六年,以他的個性和魅力,該交過幾個女朋友吧!

  「你呢?怎麼樣?在眾多的女朋友裡面有沒有讓你想娶回家做老婆的?」

  蕭何的笑容擰出層層苦澀,「我這輩子恐怕是不會結婚生子了。」

  他這是怎麼了?時隔六年,年少的衝勁不在了,夢想不在了,連正常人的情感都不在了。蕭何究竟還剩下了什麼?

  向珉正想追上去,驀然發現街對面有個女生正手持盲棍穩穩當當地走在路上。不知道從何而來的衝動,他的腳不自覺地奔跑起來,穿過車流,在下一個拐角處——她不見了。

  站在四岔路口,失去方向的人竟然是活在光明中的他。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聽說蕭老師是從維也納進修回來的。」

  「那不是很厲害?」

  「厲害什麼啊?他要是真厲害會回來做鋼琴老師?我怎麼沒看他去金色大廳演奏?那多威風!」

  「這倒也是哦!你說這蕭老師是不是很奇怪,每天上課、下課時就給我們彈琴,彈的也不是別的曲子,全都是成曄當年的經典曲目。什麼《迷霧》、《愛恨邊緣》、《你還記得我嗎》……」

  「像他這種學古典音樂的人,竟然會喜歡時尚鋼琴曲,還是那種老得掉牙的曲子,不是太奇怪了嘛!」

  向珉坐在琴房十分鐘,聽來聽去只得出一個結論:蕭何在學生眼裡是「古怪」的代名詞。

  當年在這所學校裡,身為學生的蕭何還是很受歡迎的,即便是今天沒有鬧不出師生戀,也不該落得如此名聲吧?

  接近下課時間,蕭何坐到琴邊無語地彈起琴來。不是肖邦的,不是巴赫的,不是李斯特的,而是他正在跟向珉合作的成曄的曲目,曾經的經典曲目。

  他彈得很動情,比起六年前年少自傲的蕭何,今日的他彈得更具煽動力,每個音符仿若彈在聽者的心上。

  動情曲也需有情人方能聽懂!

  曲終人散,學生們習慣了蕭何的作風,也不打招呼,聽到下課鈴聲就自行結束課程。蕭何依舊坐在鋼琴旁,望著黑白琴鍵……發呆。

  不想打攪他,向珉坐在最後一排凝望著他的背影,陽光掃過他的臂落在地上,留下的只是溫暖的瞬間。

  像是被陽光刺著了,蕭何闔上眼,十根手指開始狂亂地跳動在琴鍵上,他彈奏的是……是成曄的《錯過》。當年這首曲子因為技巧性太強,而沒能廣為流傳。若非成曄的音樂迷,幾乎沒人熟悉這首曲子的旋律。

  蕭何卻能彈得幾近完美,像是彈了很多遍,每個音符都刻在他的靈魂深處。隨著他跳動的指尖,音調越來越高,越來越快,向珉心中的一根弦繃到了極點。隨著「砰」的一聲,音樂斷了,蕭何的手落寞地停放在琴鍵上。

  不該在這時候停止的,這是整首曲子的高潮,也是最難演奏的地方,為何……

  蕭何像是早已習慣了這種結局,緩緩地站起身,回首四望,向珉的出現倒是讓他嚇了一跳, 「你怎麼來了?」

  「說好了今天我請你去我家吃飯,我結束工作正好路過這裡,順道開車來接你。」蕭何好像沒有買車的打算,他在維也納的時候沒有學習開車嗎?

  蕭何小心翼翼地關上琴蓋,拿起掛在一邊的衣服,準備離開,「我還在向陽飯莊打過工呢!可惜當時匆匆忙忙的,連個招呼也沒打,我就走了,這次去要好好向你爸媽道歉。」

  「道歉就算了,別忘了讓他們把你當年打工的賬給結了。」

  向珉的打趣引來蕭何消失了許久的笑聲,「當時實在是太年輕了,做侍應生就覺得很苦。真的去了維也納,在那邊一邊打工一邊學習,那種苦勝過當時的千百倍。」

  「你在維也納打工?」向珉吃了一驚,以蕭何的家庭環境,他出國不是應該無須打工的嗎?「你爸媽沒接濟你?」

  蕭何搖搖頭,過去的故事他不願提起,「我出國以後就沒再用過他們提供的一分錢,」這六年我什麼人也不靠,全靠我自己。」當年的教訓還不夠嗎?如果他有足夠的經濟能力,他不會錯過最不該失去的人和愛。六年來,他用不斷的苦難累積起肩負坎坷的勇氣,只為了再見到她,不再錯過。

  她在哪兒?他們還有再見面的機會嗎?

第七章  

  「來來來!快坐啊!」

  一桌酒菜早巳擺好,向珉全當這是為蕭何準備的接風宴。酒宴沒有擺在餐廳內。而是放置在向珉的房間裡,旁邊那架鋼琴是從他們的寢室裡搬來的,還帶著蕭何熟悉的劃痕。

  手撫著那架鋼琴,蕭何沒敢彈它,怕彈出過往的旋律卻只能讓自己更加傷心。向珉脫下外套迎面見到的就是這一幕,「這架琴需要校音了,過段時間我準備請個好的調琴師將它調一下。別愣在那裡,快點兒過來坐啊!」

  蕭何坐在他的對面,「這麼多的菜,我們兩個能吃完嗎?」

  「我們兩個當然吃不完,再叫上兩個人不就吃得完了嘛!瞧!吃客來了。」向珉蹲下身將向他衝來的小小的身影抱了個滿懷,「池池,今天有沒有乖乖地聽媽媽的話?」

  「向珉,你都結婚了?」這六年,他究竟錯過了什麼?「你的女兒居然都這麼大了?」

  向珉沒來得及解釋,他懷裡的池池先叫了起來:

 「向叔叔,你是池池的爸爸嗎?」

  蕭何無心之語觸到了孩子最脆弱的心房,向珉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向叔叔不是池池的爸爸,不過向叔叔會像爸爸一樣疼愛池池。」

  這一大一小,兩個人在打什麼啞謎?蕭何聽不明白,卻被孩子的眼睛吸引住了。那雙眼睛很熟悉,陷在燈光照耀不到的地方,有種不屬於這個年齡的陰霾。

  他注視著她的時候,孩子也同樣用好奇的眼瞅著他。長長的沉默之後,孩子冒出清楚的問題:「你會彈琴嗎?鋼琴……你會彈這邊的鋼琴嗎?」她的手遙指著蕭何身後的鋼琴,像是一種考驗。

  半蹲下身子,他與池池對視著,「如果我說我會彈呢?」

  「那你教我彈琴,媽媽不准向叔叔教我彈琴,可我想彈鋼琴。」

  她將對母親的不滿發洩在外人的面前,因為這個外人讓她有種熟悉的感覺,尤其是那雙眼睛好像在哪裡見到過。

  蕭何長臂一攬抱起她,將她抱到鋼琴邊。向珉走上去攔住他,「你別教她彈琴,她媽媽不喜歡她彈鋼琴。」

  「我只是彈給她看,想學鋼琴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完成的事。」這小女孩的母親為什麼這麼不喜歡她彈鋼琴?好奇怪的母親。

  池池坐在他的腿上,越過她,蕭何彈起了他最熟悉,也最容易流行的《迷霧》,還是七年前他跟池硯初識時彈的曲子。

  這一次她會再次出現在鋼琴邊嗎?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是……是成曄的《迷霧》!

  即使六年不曾聽過成曄的音樂,她依然記得這首曲子。就是這首《迷霧》,讓她找到了迷失在網絡裡的「降冥王」,從此她迷失了自己。這才有了之後或是美麗或是淒苦的愛情故事,才有了她的女兒池池。

  是誰在時隔多年後再度彈奏這首曲子?是向珉嗎?他極少在家裡彈鋼琴,他彈的曲子也大多是他自己創作的,不會是成曄的曲子,更不會是多年前的舊曲。

  有一個聲音在心底裡催促著她,池硯的腳失去了理智,奔到向珉的房間,她停住了腳步,門被「刷」的拉開,她怔怔地看著那個背影。

  那呼吸聲將熟悉的氣息傳給他,蕭何緩緩地轉過身來,他懷裡的池池順著他的身體看到了站在門外的媽媽。

  「媽媽,這位叔叔很會彈琴噯!」

  她的叫喊阻止不了兩個闊別許久的人彼此之間的對視。久久地相望,也追不回這六年的間隙。

  該說點兒什麼,蕭何這樣告訴自己。可張開的嘴卻什麼也說不出,面對那張他想念了六年的人,他竟然說不出半個字。

  懷裡的孩子叫她「媽媽」,難道說她是……她也是他的孩子?

  他低下頭看著坐在他膝蓋上,不停地晃動著兩條小短腿的池池,心在狂喜與忐忑間不斷下垂。

  「你叫什麼名字?」

  沒等池池開口,池硯扭過頭衝了出去。蕭何將池池抱到琴凳上,這就要將池硯追回,停在門口,望著長長的走廊,他連邁出步子的力氣都沒有。

  撐著門的右手不斷地顫抖著,他的全身跟著發抖。追回她?他憑什麼追回她?這六年他都可以對他們母女不聞不問,六年後的今天他又用什麼資格去追回她?

  落寞地轉過身,他迎上的是向珉望向他的眼。

  亂了!一切都亂了!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池池已經睡下,這空蕩蕩的房子裡只剩下她,池硯握著筆畫著插畫。這是她的主要工作,是她和池池生活的全部來源。

  身後傳來了腳涉聲,太熟悉了,熟悉到不用回頭,她也知道是誰站在她的身後。

  「你還沒睡?」

  「我還要更新網站。」

  向珉乾脆將筆記本電腦搬到了她的辦公桌上,兩個人相對而坐,彼此都無法逃脫對方眼中的任何訊息。

  他不提蕭何是在等她先開口,她不提過往是因為不想再度面對。既然如此,那索性就跳過這個話題,誰也別說。

  向珉移動著鼠標,不經意地感歎起來,「好久沒有更新這個網站了,現在的年輕人顯然不能理解成曄的音樂。想當年,我開創這個網站的時候有多火,幾乎沒有年輕人不知道這個網站的。池硯,你也該知道吧?成曄的個人網站——『成也蕭何』?」

  池硯手中的筆劃出了不美麗的弧線,破壞了整幅畫面的美感。她倏地收住筆,眼睛緊鎖著面前的畫紙,「聽說過。」正是因為「成也蕭何」,她結識了「降冥王」,愛上了蕭何。

  「那你有沒有聽說過這個網站的斑竹『降冥王』?」他的眼睛緊跟著她,逃避了六年,他不想再逃避下去,「你有沒有聽說過?」

  「沒……」

  「你騙人。」他吼道,「你不僅聽說過『降冥王』,你還跟他在網上接觸過很長一段時間,你愛上了網絡中的『降冥王』。別說不是,你跟『降冥王』的對話一再地傳遞著這個訊息,你甚至約了『降冥王』將他的照片傳給你。」

  他怎麼知道?這些年池硯認定的事實正在慢慢瓦解,變成粉碎的顆粒從天而降。

  「因為我就是『降冥王』。我才是真正的『降冥王』。」

  池硯全身緊繃,僵坐在板凳上,「你是『降冥王』?你是『降冥王』?」

  「是的,墨硯。」他叫出她曾用過的網名。打開電腦,裡面有一張他準備了近七年的照片,七年前的「降冥王」為他的「墨硯」笑得燦爛,可這張照片卻始終沒有上傳。

  筆在池硯的手中折成了兩截,過往碎成兩半。她曾經對愛的定義在這一刻傾倒了,壓在她的心上,讓她無法呼吸。

  「為什麼你會是『降冥王』?如果你才是『降冥王』,那……」那蕭何是什麼?那我愛上他的理由又是什麼?那這七年我所經受的一切又是什麼?

  七年的時間只換來一場並不美麗的誤會嗎?

  「別說不是,當時墨硯的確很喜歡網上的『降冥王』,而『降冥王』也期盼能見到墨硯。有一天,『降冥王』甚至違反心中的原則追蹤墨硯的IP,當他發現墨硯可能跟他在同一所學校時,他滿心激動,期盼著有一天能在校園中見面。」

  漫長的等待變成了絕望,如果當初他主動出擊,或許今天一切都變得不一樣。

  「『降冥王』每天每天等在網上,可是墨硯上網的時間卻是越來越少,他們變成了兩個陌路人,再也沒能見面。」

  池硯大口大口地喘息著,迷霧揭開,她卻看到了不願看到的事實。她以為隨著成曄的《迷霧》找到了現實中的「降冥王」,從此不在虛幻的世界裡見他,卻不想真正的「降冥王」一直在網上等待著她的出現。

  「你……你什麼時候知道我就是『墨硯』?」

  「在你早產、我送你去醫院的時候。」六年前那個漂浮著血色的雨天,他看見了最殘酷的事實,「你一直處於半昏迷狀態,嘴裡不停地念著『降冥王』的名字,還有那些『降冥王』和墨硯之間才使用的暗語,我知道你就是我等待已久的人。」

  闔上眼,往事徘徊在心頭,池硯終於明瞭她生下池池醒來的那天,向珉為何會那樣反常,原來那天他就知道了。可這個秘密既然堅守在他心中六年,又為何在今天說出口?

  「因為今天,所有的迷霧都撥雲見日了。」

  他所等待的人因為另一個男人做了未婚媽媽,更殘酷的是,直到六年後的今天他才知道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他最好的朋友,他的室友——蕭何。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愛也蕭何;恨也蕭何。

  難怪他第一眼見到池硯的時候會覺得她的身影有些熟悉,原來他曾不止一次地在寢室附近看到過她匆忙消失的背影,只是那時候他們倆誰也沒注意到對方。

  仰頭望著天花板,池硯好希望這一刻能看到天,哪怕是一片漆黑的夜空,只要它能夠通透就好。

  「向珉,你相信緣分嗎?」

  他不信,可是擺在面前的事實卻讓他不能不信。

  「我信。」她卸下重擔,就像當年讀大學時的池硯,笑得輕鬆、放肆。

  「緣分真的是很奇妙的東西,你以為它盡在手心,張開手它卻飛去了天邊;你以為它遙不可及,或許下一刻,在你轉身的瞬間,它就站在你的背後,默默地注視著你。想屢強行挽留,它卻偏要在你眨眼的瞬間溜到海角天涯;想要放開,它卻如磐石永久地守著滄海桑田。」

  緣分啊……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拉開門,向珉早該想到,這麼早來敲響這扇門的,除了蕭何,再不會是其他人。

  「你來找池硯?」

  「你都知道了?」

  他該想到,向珉不是傻瓜,經過昨晚的掙扎,不可能看不懂他跟池硯之間的糾結,「我想見她……和池池。」

  「池池還沒起床,池硯要照顧她,你在客廳裡等一下吧!」向珉話語中的冷漠讓蕭何感到不自在,坐在客廳裡,他有些無所適從。

  撇下他,向珉做著該做的事,「池硯,時間不早了,該叫池池起床了。」

  「好。」剛才站在窗邊她就看到了樓下蕭何的身影,不出面是還沒想好該用怎樣的姿態面對他。躲也不是事兒啊!叫醒池池,今天她還要去另外一所學校面試,「池池!池池……」

  「她又賴床了?」向珉坐到床邊,溫暖的手撓起了池池,癢得她從床上跳了起來,「起來了!池池起來了!」

  「這才乖嘛!」

  向珉幫池池穿著衣服,池硯自然地去廚房準備早餐。這幾年,向爸爸和向媽媽處於半退休狀態,向陽飯莊很大程度上交給了池硯在打理,跟向珉接觸多了,他們就像一家人。

  從臥室到廚房不過幾步路,池硯輕而易舉地讓蕭何的微笑凝固在半空中。

  像是沒看到客廳裡有客人,池硯照例做著每天早上該做的事,而蕭何則被徹底地排除在外。

  倒是池池還記得那個跟她的眼睛長得很像的叔叔,「叔叔!會彈鋼琴的叔叔,你怎麼來了?」

  「我來看你和你媽媽。」想上前抱住女兒,蕭何卻又裹足不前,怕嚇壞了孩子。

  「池池,快點兒吃飯,吃完早餐,向珉叔叔帶你去學校考試。」

  聽到考試,池池小嘴噘得老高,「又要考試?都考了三所學校了,每次老師問我爸爸的名字,我都說不出來,我不要再去考試了。」

  她的話觸到了三個大人不想提及的話題,池硯連忙打斷了她:「要你去考試,你就好好考。小孩子怎麼這麼多話?再這樣,就不是乖寶寶了。」

  又拿這話壓她!池池繼續噘著嘴,將一勺勺的麥片送到嘴裡;撐得嘴巴鼓鼓的,以此來表示自己的不滿。

  向珉忍不住拿勺子的背面敲敲她鼓起的腮幫子,「小松鼠生氣了?」

  他這麼一逗,母女倆緊張的形勢頓時趨於緩和。卻讓坐在一邊的蕭何更加不是滋味,他們是一家人,他插不進去的一家人。

  池硯沒看到蕭啊變幻的神色,還一個勁地數落向珉:「你就知道寵她,現在都把她慣得無法無天了。」

  「誰讓池池可愛呢!」

  三個人,一家子互相調笑著,蕭何恨不得世界徹底地暗下。,讓他什麼也看不見。他愛的人,他的女兒,她們是他的家人,可如今他卻連跟她們坐在一起的資格都被剝奪了。

  失去的,再難挽回。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池硯收拾碗筷的工夫,向珉已經幫池池準備好了考試的東西。

  臨走前,向珉終於肯正眼看蕭何了。將他冷落得也夠久了,卻不足以撫平向珉知道事實真相後的心情。

  「你跟他好好談談吧!」

  池硯看了看蕭何,一邊點頭,一邊幫池池收拾衣領。向珉在她的耳旁說下了叮嚀:「別忘了我昨晚說的話,你考慮一下。」

  他是在告訴她,那些話他是當真的。她惟有點頭答應考慮,「我過段時間給你答覆。」

  什麼事?他們之間有什麼事需要考慮,需要達成協議?

  蕭何慌張的眼神找不到落點,他已經失去了過問池硯私人感情的權利——而且是他自己放棄的。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當這間屋子只剩下他們倆的時候,蕭何越發地說不出話來。太安靜了,這屋子安靜得有些過分。

  「這六年,你一直和向珉生活在一起?」

  「差不多吧!」池硯在向陽飯莊幫忙,這六年的確和向家人住在一起,像一家人,「你在維也納過得怎麼樣?怎麼回來了?」

  不怎麼樣,每天都會想到你,體會著失去後才知道的深愛的滋味——這些話讓他如何說得出口,她已是他的好友向珉的所愛之人。

  「覺得維也納不如想像中的模樣,所以我決定回來做老師。」沒有你的地方,怎麼會是想像中的天堂?

  這樣陌生的談話方式池硯不喜歡,卻也不想有更親暱的接觸。再見他,過往如老電影般幕幕回放,她怕自己會忍不住,再被那些虛幻的情節所感動。如果只是感動也就罷了,還有那沒齒難忘的恨,她收不回。

  「你今天來是為了池池的事吧?你想問,她是不是你的女兒?」

  太明顯的答案,他不需要證實,他來還是為了她,「當初,為什麼騙我說孩子沒有了?」

  不想再跟你有所聯繫,「我一個人能夠照顧好池池,你不需要為我們擔心。從前不需要,現在也不需要。」她連拒絕他都是冷淡的口吻。

  「可我想照顧你們,從前想,現在想,未來也想。」這輩子他怕是放不下他們母女倆了,怕只怕他已沒有照顧她們的機會,「池硯,讓我照顧你和孩子,好不好?讓我盡到一個父親,一個……一個朋友的責任。」他不敢說「丈夫」,或許她已有了向珉。

  直視著他的雙眸,她從未如此認真地凝望過他,即使是在當年熱戀的季節裡,她也不曾好好地看過他。若她當初能看到他的靈魂深處,或許不會有這日後的苦果。

  「池池是你的女兒,她的身上有改變不了的血緣。就像當初你拋下我和池池,從那時起我對你的恨直至今日依然無法改變。池池……你如果想看她,隨時都可以——這已經是我能給你的所有的權利了。」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她不想再回到從前,她禁受不起。無論是「降冥王」還是蕭何,無論是愛還是恨,她都不想再去面對。

  偏偏有人不肯隨了她的選擇,蕭何站在她的身前,心意衝出口而出:「你將權利給了向珉對嗎?你……你愛上了他?」

  她想笑,卻不想笑出心底的苦。當初她隨便說說,他就相信她殺了孩子,今天他又認為她愛上了向珉。他真的瞭解她,他真的愛過她嗎?

  「是呀!你說得全對,向珉已經向我提出了求婚,如果我答應,我和他馬上就可以結婚。池池的戶口上也不會再標注『父不詳』三個字,這樣說你滿意了吧?」

  父不詳?

  三個字如烙印一般刻在蕭何的心上,他怎麼會忘記,作為非婚生子女、池池的確屬於「父不詳」的小孩,難怪她考了好幾所學校都沒被錄取呢!只因為他這個做父親的當年捨棄了她們母女。

  池池需要一個父親,可是池硯恨他這個親生父親,從他再見到她,他就明白她的恨有多深。除了他,向珉無疑是最好的人選,他的好連蕭何看在眼裡都覺得嫉妒。最重要的是,這六年來是向珉看著池池從嬰兒長成六歲的小女生,他這個親生父親卻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參與。

  也許,向珉和池硯才是最般配的一對。

  對!就是這樣!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他就是我的爸爸?」池池對著會彈鋼琴的叔叔,滿臉寫著納悶,「如果他是我爸爸,為什麼媽媽以前不告訴我,現在才說?」她的眼睛說著潛台詞——不要騙小孩哦!

  因為媽媽恨他,恨得不想再提起他——這些話池硯說不出口,她能說出口的話對女兒不起作用。

  此時,向珉樂意做說服大使,「他真的是你爸爸,以前一直在國外工作,現在你爸爸回來了,池池應該覺得開心啊!」

  的確是開心的事,可小女生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你真的是我爸爸?」她抬起頭問當事人,蕭何在她的注視下點了點頭,垂著的眼不去與女兒對視,他心有所愧。

  「我們有一雙非常相似的眼睛。」

  他抱著她站在鏡子前,兩雙眼睛的確如出一轍。池池這下終於肯相信了,趴在鏡子前細看這兩雙神似的眼睛,蕭何陪著她,卻看到鏡子裡相依偎的人——向珉和池硯並肩而立,一對璧人。

  「我……我帶池池出去玩會兒。你們倆談……你們倆談談。」他抱著池池幾乎是衝出了家門,看在向珉和池硯的眼中甚是奇怪。

  蕭何抱著女兒沒走多遠,坐在公園裡,他出神地望著遠方。池池伸出一雙小手他面前招了招,「你在看什麼?」

  他驀地回過神,拉下了女兒的小手,「沒什麼,你怎麼不去玩?」

  池池嘟著嘴,像個小老奶奶一樣背著雙手來回踱著步,「我又不是小孩子,才不要來這種地方玩呢!」

  對哦,池池已經快上小學了,四下看看來這裡玩的孩子都是幼兒園級別的。沒做過父親,蕭何不知道該怎樣面對六歲的小女生。

  「那……那你要去哪裡玩?」

  他是父親,居然問她想去哪裡玩?池池晃了晃腦袋,現在的大人啊!

  感覺自己做得不到位,蕭何拘謹地買了許多吃食,放在池池面前。不知道她喜歡吃哪種,他乾脆全都買了回來。

  「池池,你……」

  她喜歡吃冰淇淋,,抓著大甜筒啃啊啃,「有什麼話快說。」現在的大人有很多弄不懂的事都需要小孩子來為他們解答。

  蕭何憋了許久,早就憋不住了,「池硯……我是說你媽媽跟向叔叔認識很久了嗎?」

  想套她的話?池池不介意為他解惑,「從我有記憶起,媽媽和向叔叔就認,我以前還以為向叔叔是我爸爸呢!」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居然冒出個爹來,

 「你問我這些做什麼?」

  他想知道向珉和池硯走到一起的可能性有多少,雖然抱著池池出來了,可是他的心還惦著家裡的那對人。

  他所愛的人和他最好的朋友可能會組成一個家庭,他錯過了六年的女兒剛回到他的懷抱,卻要管另一個男人叫「爸爸」。

  叫他怎能放下?

  都說愛是無私地付出,包括將最愛的人奉送給另一個好男人嗎?

  他想得太投入了,沒注意到有個人已經注視他和懷中的池池很久了,還是女兒提醒了他:「那邊有個奇怪的奶奶,她一直盯著你呢!」

  奇怪的奶奶?蕭何順著女兒的串指望過去,手臂卻抱緊了池池,「媽,你怎麼來了?」

  他還記得她這個媽啊!從國外回來已這麼長時間,別說回去看他們老兩口,他連一個電話也沒打啊!要不是那邊的音樂學院院長打電話告訴她,她還不知道呢!

  「你怎麼不回家?」

  「我已經買了房子,離學校很近,方便我上下班。」他將池池抱在胸口,用她小小的身體將他和母親阻隔開,「你怎麼來了?」

  兒子莫名其妙地回了國,連個招呼都沒打,蕭夫人找了他很久,就是要問個清楚。她趕到學校,聽人說他來了這裡,她冒著試一試的想法追來了,沒想到竟看見他抱著個小女孩在這裡玩耍。

  「她是誰?」

  老婆婆幹嗎那麼凶?池池嘟囔著:「我叫池池。」

  她姓「池」,好熟悉的姓氏,難道說她是……

  「她是我女兒,今年六歲了。」蕭何毫不含糊地吐露了池池的身份;當年他太年輕,年輕到懦弱。如今他有能力保護所愛,可愛人卻投向了別人的懷抱。

  蕭夫人打量著他懷裡的小女生,池池毫無畏懼地回望著她。眼見著這小女娃跟蕭何長得有幾分神似,蕭夫人不得不相信當年那個腹中的嬰兒長成了六歲的小女生。

  她為兒子鋪了這麼長的路,到頭來還是繞不過天意。他在維也納待了六年,還是為了那個女人回來了?

  「你竟然為了那個女人,為了這個小孩放棄了大好的前程,我真是白養你這個兒子了。」蕭夫人氣得臉都白了,「你要是還當我是你媽,你就回到維也納,跟這邊那些不乾不淨的人徹底斷了聯繫,否則我……我就全當沒你這個兒子。」

  他早當沒有那個家了,從他們自以為為他好地將池硯趕出學校,他就被趕出了家。不是他離開了家,是爸媽親手趕走了他。

  「什麼也別說,我不會再回維也納了,我只想待在這裡做個平凡的鋼琴老師。我要陪我的女兒,你如果沒什麼事就走吧!」

  抱起池池,既然她不喜歡這個地方,他就帶她去別處玩。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她是你媽媽?」池池人小鬼大,「你不理她?」居然叫他離開她和媽媽,那個老婆婆好恐怖,好在他沒聽老婆婆的擺佈,「你不會離開我和媽媽的,對嗎?」

  女兒的心也會感受到失去的害怕嗎?蕭何搖搖頭,向她保證:「我不會離開你和你媽媽,除非你媽媽帶著你離開我。」如果這是池硯的決定,他會尊重。

  他的眼中流露出的是一種叫做「悲傷」的東西嗎?池池看不懂,只記得常常在媽媽的眼裡看到同樣的情緒。

  好想撫去他眼裡的傷悲,池池伸出小手,替媽媽抱抱他,「我不會離開你的,爸爸。」

  爸爸——為了這一聲呼喚,要他做什麼都值得。包括犧牲自己的愛去成全所愛的人,只為了她們母女能得到幸福。

  池池,爸爸不會讓你頂著「父不詳」的頭銜入學,絕對不會。

第八章  

  「媽媽,爸爸是為了你才回來的嗎?」池池站在小凳子上幫媽媽擦盤子,很認真地擦。

  跟蕭何繞了一圈,這父女倆感情相處得不錯啊!回來的時候就口口聲聲地管他叫「爸」了,「你怎麼突然想起來問這個?」

  「昨天在路上的時候遇到了爸爸的媽媽,她說爸爸是為了媽媽和我才放棄大好前途的。」她是小孩子弄不懂這些,原話照搬,媽媽該知道事情的原委吧!「爸爸是為了我們才回來的嗎,媽媽?」

  她不知道,也不想深究,怕這一追究又要往事重提,偏偏有人逼著她面對往事。

  「池硯!池硯,我知道你在家,快點兒開門。」

  這聲音很具氣勢,可聽在池硯的耳中卻像是潑婦罵街。她不記得自己又得罪了什麼人啊!拉開門,她向外望去,很多年不見的一張臉,一張她不願回憶的臉停在門外。

  「你還記得我嗎?」

  怎麼會不記得?她的到來是七年前一切災難的開始,池硯不敢忘,更不願想起,「蕭夫人,找我有事?」她怕是知道池池的存在了吧!拍拍女兒的額頭,她不要女兒和當年的她一樣受到傷害,「你回房間玩,媽媽跟這位婆婆有話要談。」她不想讓女兒看到不該看的一面,再怎麼說蕭夫人畢竟是她的親奶奶,有著改變不了的血緣關係。

  「你請坐。」基本的待客之禮她還懂,茶卻是不泡的。

  像七年前一樣,蕭夫人也不跟她繞彎子,有話直說:「我希望你別再纏著蕭何,那些事不是早該結束了嗎?!你幹什麼還要繼續糾纏著他?我就這麼一個兒子,培養他不容易,你這樣纏著他只會妨礙他的前程,你要是真愛他,就放他走。」

  可笑的話,可笑的婦人,看在同是母親的份上,她沒有笑出來,「也許你不相信,但我跟蕭何真的什麼也沒有。我沒有糾纏著他,他想走我也不會留他。」

  還說她沒有?蕭夫人指著屋內喊了起來:「如果你沒有糾纏他,他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女兒?你分明就是用孩子來絆住他,你還不承認?」

  「沒有人用孩子去絆住蕭何,池硯更不會。」向珉適時地站了出來。好歹蕭夫人也是蕭何的母親,按理說他不該亂說話的,但他不能忍受池硯被人欺負。

  站在池硯的身旁,他儼然一副相親相愛的模樣,

 「蕭夫人,現在池硯是我的女朋友,將來還會成為我的妻子,請你說話注意一點兒。」

  蕭夫人哪會將他的話當真,「你難道不知道她跟蕭何生了一個孩子嗎?你怎麼還會要她當老婆。」

  向珉正待發作,門外有個人比他先一步發火,「夠了!」

  蕭何氣喘吁吁地站在門口,手扶著牆,他渾身都在顫抖。如果不是池池給他打電話,他還不知道自己的母親再一次地將矛頭指向了池硯。

  「回來是我自己作出的決定,跟池硯完全沒有關係。媽,請你不要再來打攪她和我女兒。」

  不要來打攪他的女兒?他這是什麼話?

  「我是你媽!」蕭夫人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她的一番苦心兒子就是不明白呢?

  「雖然你出國以後從不跟我們聯繫,但我和你爸托了人時刻關心著你。我知道你在國外這六年不容易,你怎麼能半途而廢呢?聽媽的話,回去吧!回到維也納繼續進修鋼琴,媽相信你好好地發展下去,將來能成為一代鋼琴家。」

  「不可能的!已經不可能了!」

  從前他沒有能力,也沒有勇氣保護他所愛的人,現在即使他傷得遍體鱗傷,也不會再讓池硯和池池受半點兒傷害。

  他走到廚房裡,用透明水杯裝了整整一杯水,右手握著水杯,他站在母親和池硯的面前,連向珉也不知道他究竟想幹什麼。

  夾在兩個女人中間,蕭何久久不說一句話。約莫過了兩分鐘,他的右手開始顫抖,抖動的幅度越來越大,水開始往外飛濺。冷汗從他的額頭上流下,比飛濺出的水還叫人害怕。

  「你……快把杯子放下吧!」

  池硯想要接過他手中的水杯,卻被蕭何的左手拂開了,他就是要將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徹底地曝露在她的面前。

  顫抖的右手就快支撐不住了,蕭何努力地支撐著,用盡全身的力氣想要握緊手中的水杯,可惜力不從心,水杯從手中脫落,摔在了地上,隨著水花摔成了無數碎片。

  右手不再擔負重量,卻還是抖個不停。池硯想也沒想,握住他的右手,緊緊地握著著,「你的手……」一個鋼琴家的手就是命啊!他的手怎麼會……

  右手感受著她的溫度,他告訴自己:就貪戀這一刻吧!

  「從六年前起,我的右手就患上了肌肉痙攣,用力時間長了就會不自覺地顫抖。這六年來,右手的病症不斷加劇,從未減輕過。」

  那天聽蕭何彈琴,向珉就覺得到了快節奏的部分,他指尖的力度明顯不夠,原來他的右手有傷。蕭何不學開車,向珉曾問過他原因,他只說他的身體狀況不適合獨自開車,當時向珉還以為他有駕車恐懼症,原來所有的毛病都出在他的右手上。

  那這六年,蕭何在維也納是怎麼度過的?

  思索中他的目光定在蕭何的右手上,那隻手與池硯的雙手相互糾纏,毫無縫隙,沒有人能插進他們之間。

  他的凝望引來了蕭何的目光,自己這是在幹什麼?如今池硯的手已經不是他能握住的了。向珉不是說了嗎?如今池硯是他所愛之人,以後他們會結婚,她會成為他的老婆。

  這隻手,他牽不得了。

  蕭何將手從池硯的手心裡抽出,放到母親面前,「我成不了鋼琴家,這輩子都成不了。這樣的結局,你滿意了吧?」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媽是什麼時候走的,蕭何不知道,他躺在搖椅裡坐在陽台上眺望著遠方,陷入沉重的思緒中,他連池池跑到他的身後都渾然不覺。

  既然池池不管用,那拉來媽媽總該起點兒作用了吧!

  坐在他的身旁,池硯順著他的掃光遙望著遠處的天。

  「去看醫生吧!你的手應該能治好的。」

  他笑著搖了搖頭,搖椅帶著他的身體跟著搖晃了起來,「剛開始的時候還曾想過看醫生,時間長了,也就這樣吧!我……並不想做一個音樂家。」一個無法擁有愛的人彈出的鋼琴曲是吸引不了聽眾的。

  他在說謊,如果真的不想,那他將手上的傷暴露在人前時,為何會讓他這樣沮喪?「你說過你想在維也納的金色大廳舉辦個人演奏會,只有治好了傷才有機會實現夢想。你還年輕,不能就這樣放棄。」

  蕭何閉上眼,只有這樣他才能再度面對心中的夢想,「我的夢想還包括帶你一起去維也納,你在那裡學美術,我進修鋼琴,我們還有一個會彈鋼琴的女兒。」

  如今他們是有了女兒,可她卻將要成為別人的妻,她已經是他實現不了的夢想,再失落一次又能如何?

  「別說我了,你和向珉相處得如何?」

  怎麼好好地說到了她和向珉?池硯一時發愣,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誤將她的沉默當成了默認,蕭何笑得更歡了,

 「準備什麼時候結婚?快點把事辦了吧!池池也好換個戶口,她就不用再頂著『父不詳』了,上學也方便一些。還有,你年紀也不小了,向珉人也不錯,你們兩個在一起挺好,真的挺好……」

  「別說了。」池硯打斷了他的話,「我的事不用你管,你還是趕緊去醫院治好你的手吧!」

  她起身離去,明明關心他,為何換來這樣的結局。她只是希望他過得好,為什麼連這點兒希望他也不肯給她?

  她也奇怪,他甚至不是她曾迷戀過的「降冥王」,她幹嗎還要關心他?她不是該恨他嗎?

  過去的早已過去,他們之間再不會回到從前——她始終這樣告訴自己,像一種催眠,醒來後全然不知方向。

  池硯背對著他離開,沒有看到蕭何眼中的落寞。他笑著催促她快點嫁給向珉,這笑容背後卻是他握緊的雙手。

  他多希望她會嫁給自己,然而握緊的雙手卻再也握不住她的心。

  不斷地告訴自己,池硯跟向珉在一起,是對他、對池硯、對池池都是最好的選擇。可為什麼最好的選擇竟讓他有揪心般的難過?

  他果然不夠愛她,否則他應該可以愛得更無私,無私到將她雙手送給另一個男人。 「

  他沒有發現,這個男人正向他走來……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你當真不愛池硯了?」

  剛才他說的那番話向珉都聽到了,親手將池硯推到他的懷抱,向珉不知道是該笑他,還是笑自己,「你如果真的不愛池硯,我就要娶她了。」握緊的手放在口袋裡,那裡面有一部停了很久的手機。

  蕭何說不出隻字片語,手握著搖椅的扶把,狀似悠哉地搖著晃著。他的舒坦看在向珉的眼中卻成了侮辱,他怎能這樣看輕池硯的未來?

  「你們倆孕育了池池啊!當初是你害得她中途退學,躲到了這裡,直至今日池硯的父母仍然不肯原諒她,逢年過節她連個帶池池拜年的地方都沒有。她很有繪畫天賦,可是因為學歷不夠很多公司都不要她,她只能給人家畫插畫,雖小有名氣,可前景卻仍是昏暗。你逼著她走到了今天這步田地,你怎麼能撒手不管她?」

  他還是沒有反應?他怎麼能沒有反應?

  為了池硯,為了池池,向珉惱羞成怒,一把拉起他的衣領,他硬是將蕭何從搖椅上拉了起來,「你到底還愛不愛池硯?遠想不想和她在一起,你倒是說句話啊!」

  他愛,他想,可有用嗎?

  發生過的一切抹不去,他帶給池硯和池池的傷害連他都不能寬恕自己。傷痕清楚地擺在眼前,如同池硯對他的恨。退一萬步,即便有一天池硯願意接受他,他都不敢相信自己。萬一遇到坎坷,他又再一次地拋棄她們母女獨自偷生怎麼辦?

  即使她相信他,他都不信自己。

  他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前途無量的蕭何了,手廢了,心碎了,他沒有要求別人給予可憐的權利。

  夢想早已瓦解,他一個人活在殘酷的現實中就行了,不要連帶池硯和池池。

  於是,將池硯和池池托付給向珉成了最好的選擇。

  默默地嚥下自己的愛,他惟有祝福。

  他的苦,誰又清楚?

  「其實,池硯之所以會愛上我,是因為她將我誤認為網絡上的『降冥王』了,而真正的『降冥王』其實是你。」

  向珉怔怔地望著他,像在看一個陌生人,「你……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他早就知道了,早在與池硯剛認識的時候他就知道了,「池硯曾在無意中跟我提到過網絡上的『降冥王』,我當時笑而不語,因為我不明白她的話是什麼意思。你還記得有一次,你急急忙忙接了墨硯的電話——就是那個盲女孩——你的筆記本電腦攤在桌上,我幫你關電腦的時候看到了你和池硯,也就是網名為『墨硯』的女生交流的短信息庫。將你們倆的話聯繫在一起,很多我從前想不明白的事。也就清楚了。」

  如果他猜得沒錯,當時向珉已經喜歡上了網上那個名叫「墨硯」的女孩,「所以,你才會那麼遷就盲女孩,只因為她跟你所喜歡的網友同名。」

  現實總是這樣殘酷,揭開那層傷疤。他們將彼此看個清楚,瞧瞧對方還是熟悉的朋友嗎?

  瞇著眼,向珉透過狹隘的縫隙盯著他,「你那時候就知道,可是你從來沒有告訴我。」

  因為愛是自私的。

  「從我知道這層隱私起,我就再也不彈成曄的曲目,我甚至憎恨起這個人和他所有的鋼琴曲。」再度彈奏卻是為了祭奠錯過的情感。

  這次不用他拽,蕭何主動離開了搖椅,將原本就屬於他的東西還給他,「是你的,就好好珍惜吧。」

  別等到想珍惜的時候,愛已……錯過。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池池,快點兒幫爸爸把門打開。」

  蕭何渾身是汗,左右手拎了許多東西,卻不肯叫女兒幫著提一件。

  「你們又買了什麼呀?這麼多?」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池硯發現蕭何是一個疼孩子疼到骨子裡的父親。只要是池池說的東西,哪怕只是信口胡說,他也一定要買給她。

  大概覺得這六年來欠女兒的太多吧!他極力想做到最好。

  「這是給池池買的衣服,她要上學了,不能再穿得像幼兒園的小孩。」

  他將一包包的東西拿出來,池池站在一邊幫他,「這是爸爸買的水晶花瓶,爸爸說把它放在媽媽房裡很漂亮。還有這個相框是放在鋼琴上的,爸爸說可以將媽媽和向叔叔的結婚照放在裡面。」

  池硯被女兒的話嚇呆了,蕭何給她買相框,還是那種放置結婚照的相框。他說什麼?給她和向珉放結婚照?

  她什麼時候說要嫁給向珉了?即便真的要嫁,用得著他給買結婚用品嗎?

  池硯正要發火,卻看見女兒睜著大眼呆呆地瞅著她,「媽媽,你要和向叔叔結婚嗎?什麼是結婚?結婚後我是不是就有兩個爸爸了?」

  「池池,你胡說什麼呢?」

  池硯不由得提高了嗓門,嚇得池池瑟縮在爸爸背後。

  蕭何心疼女兒,擋在她的面前,反過來勸慰池硯:「小孩子不懂事,你慢慢說給她聽,不要衝她吼嘛!」

  他倒教訓起她來了?池硯臉色微冷,連話也跟著傷人:「這六年來你都沒有教育過女兒,現在來告訴我該怎麼教小孩,你不嫌太晚了嗎?」

  她提起了他最不願意回憶的過去,此刻的蕭何不求更多,只求能看著女兒長大,看著女兒的媽能獲得幸福——即使這幸福是由另一個男人給予。

  面對女兒,蕭何不能流露出受傷的表情,扯出一抹難看的笑容,那是為了安撫小小的心靈,「池池,你乖乖幫媽媽收拾東西,爸爸去向叔叔那兒坐一會兒。」他該跟向珉談一談,雖然他跟池硯曾經有過一段感情,但現在他要將她交給他來照顧。

  看著他落寞的背影,池硯心中湧起難以言喻的酸楚。蕭何啊蕭何,六年前你逃走了,六年後的今天你又將我雙手捧給另一個男人。

  你真的愛過我嗎?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就是因為太愛,所以才要放棄。

  蕭何站在鋼琴旁,伸出的手打開了琴蓋。最近向珉正在跟成曄合作,忙得很晚才回家。這個時間,向珉的房間空空蕩蕩,惟有這架鋼琴歡迎著蕭何的到來。

  活了二十八年,鋼琴竟在他的生命裡陪伴了二十四年,那份割捨不下的情感一如他對池硯。

  坐在鋼琴凳上,他彈奏著成曄改編的《結婚進行曲》。晚霞的餘暉映射在黑色的鋼琴上,有種神秘的美,他卻無心欣賞。

  黑鍵與白鍵.高音與低音,激情與惆帳,快板與慢拍……這所有的反差構成了悅耳的音樂,聽在每雙耳朵裡竟成了奇妙的和諧,打動著每顆傾聽的心。

  可愛與恨,過程與未來呢?如何交織?

  他沒有空餘的心去想得更多,他只想彈好這支曲子,他要在向珉和池硯結婚的當天,親臨現場為他們演奏。不能做新郎,能為所愛之人彈奏《結婚進行曲》也已足夠。

  他愛得好淒涼,他的愛好淒涼。

  蕭何一遍一遍地練習著,生怕彈錯一個音。或許他太認真了,反倒接連彈錯了好幾次。心煩意亂,他掄起右手狠狠地捶著鋼琴,絲毫感覺不到疼痛。

  「你這是幹什麼?」

  向珉剛到家就聽池池說蕭何在等他,他本來猶豫著是否要見他,卻被房間裡的琴聲不由自主地吸引了過來。蕭何果然是蕭何,不僅技巧高超,琴聲更是深情款款,讓人觸到了一份寫著誓言的愛。

  能彈出深情為何不敢表露?

  向珉本想默默地退出,將飄揚著琴聲的世界留給蕭何獨自品味,卻聽見幾個極不和諧的音符,緊跟著就聽見房間裡傳來用手捶鋼琴的雜音。

  衝進來,他阻止不了蕭何自殘的行為。他終於明白他的右手為什麼會殘,他根本不想做什麼鋼琴家,只想為心愛的人彈上一曲永不褪色的《結婚進行曲》。

  「你這是何苦呢?如果你真的愛池硯就去跟她說,即使被回絕也將你愛她的心情告訴她啊!」朋友一場,向珉不忍心看到他這樣。

  蕭何捏著拳頭無所適從,他想拿拳頭去捶牆,想要用拳頭發洩過多的精力,想甩掉所有的包袱,可是他做不到。

  「向珉,我很卑鄙,我真的很卑鄙。當初我明明知道池硯誤把我當成了你,可我卻沒有告訴任何人,我霸佔著她,卻又給不了她想要的愛。我是一個沒有責任心的男人,我沒有勇氣面對自己闖下的大禍。當我知道她懷了池池的時候,我甚至……我甚至想過要『殺』了這個孩子,我真的想過。你能想像嗎?我曾經想過要『殺』了池池!『殺』了我和池硯的孩子啊!」

  二十一歲的男生,被父母保護過度,他不能承擔風雨,也無法面對坎坷。他連自己的人生都走不穩,卻要他背負全新的生命,他怕得只想躲開。

  「我根本沒想過要獨立承擔,我只想將所有的麻煩推給我的父母,我期盼著他們能幫我解決好,不用我費心思。所以當他們拒絕我的願望時,我頓時覺得很惱火。說什麼要承擔她們母女倆的幸福,那完全是跟我爸媽賭氣說出的話。

  將雛鳥推上了懸崖,它根本就飛不起來,休想再負重飛行。

  「所以遇到問題我只會逃避,是我害了池硯落到今天這樣的下場。」

  「那不關你的事,你被你爸媽關了起來。池硯並不知道啊!」奇怪的是,事後蕭何也從未向池硯解釋過,「你就這樣讓她一直誤會下去嗎?直到現在她還以為當年你是故意拋下她,任你的父母四處散播謠言,害得她被逼退學。」所以,她才會恨他。

  解釋?蕭何哪有臉解釋,「再怎麼解釋這件事也是我父母所為,他們為了自己兒子的利益,不惜傷害一個十九歲的女生。你不是也說了嗎?直到今天,逢年過節池硯連向她爸媽拜年的機會都沒有。我的解釋能挽回這些年來池硯所受的苦嗎?」他若還有男人的骨氣,就會背著這個枷鎖走下去。

  「我情願讓池硯恨我一輩子,我也不願意她跟害她一生的我的父母有所牽絆。」連恨一個人的權利都被剝奪,那恐怕是天底下最殘忍的事了吧!」

  直到這一刻向珉才感覺到蕭何的愛來得太深,他幾乎為池硯考慮了方方面面,就是因為考慮得太多,才將這份愛變成了絕望。

  「你總是在為池硯考慮,你有沒有想過或許她並沒有你想得那樣複雜。或許她……她也想跟你在一起呢?」

  會嗎?她會想跟這個曾經傷害過她的人在一起嗎?

  「向珉,別再安慰我了。你要是真的愛池硯,就好好對她。至於我……怎麼樣都無所謂……無所謂了。」

  因為不夠瞭解,所以六年前他相信池硯「殺」了他的孩子。她那不是「殺」了他們的孩子,是毀了他纏著她的最後理由。離開並不是逃避責任,而是對這場愛情的絕望。

  被關在家裡的那些日子,他所有的抗爭來源於每天回憶和她之間的點點滴滴。愛在溫習中加深,他才懂得在不知不覺中這份愛已埋得很深。

  連根拔起,談何容易?

  「在維也納的那些日子,每每想起池硯,我就彈琴,一遍遍地彈著成曄的曲子,將他所有的曲子彈了個遍。可是越是彈琴,,我越是放不下她。心煩意亂總是讓我彈錯……」

  「於是你就用手去砸琴,手上的傷越來越重,才落得今天的病根。」向珉為他感到心痛,這樣深的愛卻要砸碎拋棄,他的愛讓人害怕。

  蕭何卻不覺得,沉醉在愛裡,他早已是不可自拔。「其實,在我被爸媽關起來的那段時間,我的右手就受傷了,那時因為太激動也沒去看醫生,等感覺不對的時候已經太遲了。」他這一生的夢想就這樣終結了。

  「你不覺得可惜嗎?」

  「命該如此。」就像他命中注定無法跟池硯走到一起一樣,「不過能做池池的爸爸,我已經很滿足了。」剩下來的幸福,向珉能幫他完成就好了,「向珉,對池硯好一點兒,把我沒能給她的愛全都給她,答應我,你一定要答應我。」

  他攥著向珉的手,緊緊的,他的感情渲染著向珉的心。

  太沉重了,這沉甸甸的愛連蕭何自己都承受不了,向珉又怎堪負荷?

  從蕭何的掌中抽出自己的手,向珉抽出隔在他們倆之間的那層陰影。

  「我以為六年前你會離開是因為你不愛池硯,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你之所以會離開是因為你太愛她了。你愛得都不知道該怎樣愛她才好,所以你才不能忍受彼此間曾經的傷害。我說得對嗎?」

  對與不對,在這一刻來說還有意義嗎?

  蕭何坐在琴凳上,彈起了熟悉的鋼琴曲。他準備了六年,就是為了在池硯的婚禮上彈奏這一首鋼琴曲。做不了她的新郎,他不介意為她彈奏幸福的序曲,即使這一曲將把她推進別的男人的懷抱。

  宏大的旋律寫在他的手指間,隨著黑白琴鍵的跳動,向珉眼花了,他看不見愛的真諦。轉身,他卻看見她就站在門邊無語地望著蕭何的背影。

  不再是少女,卻恍若七年前的「墨硯」,專注地望著她終於找到的「降冥王」。

  孰真孰假,早在七年前他們相遇的那一刻就不再重要了。

  站在蕭何和池硯之間,向珉向後退了一大步,抓住她的手,他帶著她走出琴聲纏繞的房間。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坐在向陽飯莊前面的公園裡,池硯和向珉像兩個大孩子,坐在鞦韆上,在蕩漾中面對著最純粹的過去和未來。

  「如果當時我在網上告訴你,『降冥王』的真名叫『向珉』,我跟你處在同一所學校,我是音樂系作曲專業的學生,你會不會愛上我?」他心有不甘,池硯最早愛上的明明是「降冥王」,是他。

  他的問題,池硯也曾問過自己,答案埋在每一次的自問中,「可你沒有告訴我。在網上,我們總是討論著成曄,討論著他的音樂,討論著彼此的興趣,我們活在虛幻中,你甚至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對我的好感。」

  「如果當時我在網上向你表白,說我已經喜歡上了你,你會不會愛上我?」他是喜歡她的,喜歡網—上的「墨硯」,喜歡「墨硯」成熟的個性和透徹的領悟。

  天知道,現實世界裡的池硯單純到近乎幼稚,所以才會和蕭何闖下糾纏了半生的禍,「可你沒有說出口。那只是網絡,網絡世界裡的愛遇到現實就變了味。」

  從邁出的第一步起,他們就錯過了對方,接下來在每一次的擦肩而過中,他們與緣分失之交臂。

  這樣的答案,向珉拒絕接受。

  「如果當時我在寢室裡與你相遇,甚至能跟你坐在一起閒聊,聊到成曄,你會不會想到我才是真正的『降冥王』?你會不會愛上我?」

  「可我沒有遇上你。」她去蕭何寢室的次數不算少,可沒有一次與他正面相遇的。

  她怎麼會遇到向珉?那段時間他被盲女墨硯纏住了,幾乎每時每刻都跟她綁在一塊兒,等他回寢室,池硯早已回去了。

  即使被墨硯纏住,也是向珉自找的。只是因為她有一個和他單戀的網友有相同的名字,所以他才會格外地關注她,關注到最後竟成了割捨不下的情絲糾纏——天作孽尤可為,人作孽不可活。

  「你六年前在我生池池的時候,就知道我正是網上的『墨硯』,為什麼到現在才說?」如果蕭何一直不出現,如果向珉一直不知道池池的親生父親正是他最好的朋友,向珉還會說出當年陰差陽錯中錯過的緣分嗎?

  池硯將疑雲拋給了向珉,被沉重的雲層壓著,他透不過氣來。總是笑蕭何是官宦子弟,活得輕浮,總是以為自己夠成熟夠穩重夠懂得愛的真理。一切只是自欺欺人,他不懂愛,因為他從不曾深深地愛過誰。

  害怕愛得太重,失去了自我;害怕愛得不夠,鎖不住相愛的人。於是,他用愛的名義推開了墨硯,推開了兩個「墨硯」。

  他沒有敗給蕭何,卻敗給了緣分,敗給了愛的重量。

  向珉迎著太陽將笑容還給燦爛的陽光,「我果然還是適合做池池的叔叔,不適合做爸爸。」放下愛,沒有他想像中的困難,是他本來沒有愛過?

  他可以那麼容易明白愛的道理,為什麼蕭何不能?

  「向珉,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什麼忙?」相處了六年多,家人一般的感情難以磨滅,只要是她開口,他都願意盡其所能地幫忙,「你就直說了吧!」

  「請你娶我。」

  沒有解釋,只有央求。池硯任性地要求著向珉為她做最後一件事,剩下來的路她只有一個人去走了,「我們倆只是走法律上的程序,這樣池池就能入你的戶籍。之後你可以隨時提出離婚,這只是一場有名無實的婚禮。」

  向珉凝對著她,妄想從她的眼中找出目的。可是他竟然什麼也沒找到,在她迷霧一般的眼神中他只看到了自己,「你確定要我娶你?」

  「是!」她很堅定,「既然蕭何想在我的婚禮上親自彈奏《婚禮進行曲》,無論如何我也要成全他。」

  她這是在懲罰他!向珉蹙著眉,為蕭何哀悼,「就算當初他有什麼做得不對的,你就不能看在他為你間接性地殘了手的份上,放過他嗎?」這樣的報復不僅傷了兩個人,還傷了池池,「畢竟……畢竟到現在他還是深愛著你啊!」

  「他的愛跟當年一樣膚淺,他甚至沒有勇氣跟你公平競爭。」這樣的愛要來何用?池硯心意已決,「如果你真肯幫我,就做我的新郎。池池需要一個名義上的父親,她不能帶著『父不詳』這個頭銜進小學。」在這一點上她倒是跟蕭何想法一致。

  望著她堅決的表情,向珉終於明白了蕭何的苦心,他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無論池硯表現得多大方,當年那些醜陋的傷痕依舊歷歷在目,難以抹去。

  愛未消失,恨又怎會蕩然無存?

  恨未了,愛又怎能抹去?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9-3 12:33:33

第九章  

  像往常一樣,池池窩在蕭何的腿上,聽他彈琴。蕭何發現或許女兒真有做鋼琴家的天賦,對旋律、節奏的領悟超過了很多音樂學院的學生。

  找個合適的機會,他得跟池硯談談,雖然她不喜歡池池學鋼琴,但若是孩子喜歡,學一學也並非不可。他不要求女兒成名成家,只要當成一種興趣就好。

  六歲學鋼琴正是時候,擇日不如撞日,今天就跟池硯談吧!

  「池池,你媽媽去哪裡了?」今天週一,向陽飯莊一般這一天比較清閒,池硯往往在家裡待著畫插畫,怎麼半天都沒見著她了?「媽媽出去了嗎?」

  池池將三根手指放在琴鍵上,同時按下去,黑白之間交錯出和諧的樂聲,她不懂這叫「和弦」,「媽媽跟向叔叔出去買東西了。」

  這原本很正常,可不知為何最近這段時間,每每聽到他們倆單獨出門的消息,蕭何的心中總是如貓在抓一般。甩甩頭不去想它,他只想安靜地彈琴,彈成曄的曲子,那些經典的舊曲。

  偏偏有人不想讓他安靜,門「呼啦」一下推了開來,門外是歡聲笑語,門內頓時陷入在鬱悶中。

  「我覺得那邊的房子不錯,朝南的房間正好給池池住,還有那間書房,你可以在那裡畫畫,還有,那套房子有兩間客廳,小一點兒的連接著陽台,我在那裡作曲很好。」

  蕭何不想聽的,可他的耳朵還是豎了起來,傾聽著向珉和池硯的議淪。他們這是幹嗎?要買房嗎?買結婚要住的房子?

  他們要結婚了?很快就會結婚了?

  向珉逕自朝自己的臥室走來,迎面碰上坐在琴邊的蕭何,「你說呢?」

  「什麼?」不是佯裝,蕭何真的不知道他在問什麼。

  「就是婚禮形式啊!」要幫池硯,向珉索性——次幫到底,「池硯說要舉行中式婚禮,一家人在一起吃頓飯就行了。我覺得應該去教堂舉辦婚禮,畢竟這是一生一次的人事,池池的年紀又正好適合做花童,」

  靜對著蕭何沉了又沉的神色,池硯走上前,挽住向珉的手臂,靠在他的臂彎裡,她彷彿是這世上最幸福的新娘。

  「好嘛好嘛!你怎麼說怎麼好,就依你的意思在教堂舉行婚禮吧!我也想聽聽一流的鋼琴師是怎樣彈奏《結婚進行曲》的。」她轉而向蕭何笑笑,純粹是禮貌客套的表示,「到時候就麻煩你了。」

  說啊!說你不希望我嫁給向珉,說你想做池池惟一的父親,說你想承擔起我們母女倆的幸福,說你想擔負責任,想將你六年前躲掉的責任擔負起來。

  請給我一些讓我相信你的愛的理由。

  「不麻煩,應該的。」

  蕭何給了池硯最不想要的答案。他半瞇著眼,不去看她,只盯著黑色的琴鍵。

  怎麼會麻煩呢?在她結婚當天做琴師是他自己提出來的要求,她跟向珉的婚姻也是他樂見其成的,他非常希望自己所愛的女人成為別人的新娘,更希望自己的親生女兒管另一個男人叫「爸」——這就是他的希望,他笑著迎接的現實。

  他不要!他不希望!

  可他又能怎樣呢?再多的愛也只是奢求,池硯不會再愛上他這個當初拋棄她跟女兒的懦夫。

  縮在琴凳上,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彈奏著《結婚進行曲》。一遍遍地彈著,每彈到高潮復又停了下來,不是節奏不對,就是漏了某個音。

  彈了又彈,他的十指砸在琴鍵上,巨大的聲音嚇著了他懷裡的池池。

  小孩子下意識地摀住了耳朵,「爸爸!」

  那一聲呼喚,喚回了他的冷靜。他是父親,他不能再像從前那樣任意妄為,他得照顧女兒的心情。

  將女兒從腿上抱下放在琴凳邊,那個位置原本就是向珉坐的地方,「池池,爸爸還有事,今天先走了。你要乖乖地聽媽媽和向叔叔的話,聽到了沒有?」

  小孩子之所以被稱作「小孩子」,是因為她不會看臉色說話,只會將看到的事實原原本本地說出來,「你……不教我彈琴了?」

  蕭何掃過女兒期待的臉龐,目光落在池硯的臉上,「你向叔叔也會彈琴,他會教你的。」轉身他要走,卻又停在了向珉的身旁,「這琴音不準,你有空的話請調琴師過來調一下。你要是忙著結婚,實在沒時間,我請人過來。」

  走到門口,他又停住了,「每個家庭成員都有自己工作時使用的房間,這固然很好。但池池沒有跟媽媽分開過,如果池硯單獨在房裡工作,時間久了池池會有一種被忽略的感覺。池硯,你還是辛苦一點兒,多陪陪她吧!」也許是因為從小沒有父親在身旁的關係,池池很粘池硯。

  「我買了些東西放在冰箱裡,池硯你工作晚了,記得吃點兒東西,即使吃不下,也要喝點兒牛奶。」蕭何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我知道你不喜歡牛奶的味道,池池也一樣。你每天早上要她喝牛奶,她總是趁你不注意將牛奶倒進洗手間。」

  池硯六年前就是這個樣子,她懷池池的時候,蕭何每天逼著她喝牛奶,她實在躲不過了,就趁他不注意將牛奶倒進廁所裡。

  「你們母女倆啊……太相像了。」

  他記得?那些時候的事他還記得?池硯心潮澎湃,難掩激動之情。他們最苦最無助,矛盾最多的時候,也是他們同甘共苦一起走過的日子。

  她不曾忘記,原來他也記得。

  既然記得,為什麼不記得當初愛她時的霸道。他不也曾為了她,自私地隱瞞了「降冥王」的消息嗎?為什麼不能再來一次?

  沒有答案,蕭何已走到了門口。拉開門再關上,他將所有的陽光關在了門外。

  門內是一片陰冷,冷得池硯的全身都跟著降溫。她有一種不好的感覺,這一次,他又要逃了。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蕭何沒逃,他衣著整齊地站在教堂門口。像個優雅的新郎等待著婚禮的開始,可惜這並不是他的婚禮,他只是婚禮上的琴師,為他人奏響幸福的序曲。

  轟——

  老天先為他奏響了哀樂,雷聲轟鳴,像是要下雨了。

  「沒關係,這四周的景色很美,沐浴在雨中更美。」向珉的手撫上池硯冰冷的手背,他並非看不出她的焦慮不是來自糟糕的天氣。

  池硯勉強應承著,她承認這所教堂的風景的確不錯。三面環水,背倚著花壇,要不是成曄幫忙,他們根本不可能這麼快訂到這所教堂。

  可就是太快了,她才心亂如麻。說好了要幫池池擺脫「父不詳」的名聲,但真穿上婚紗,她卻又猶豫了。

  真的要在神聖的教堂裡玷污愛情嗎?

  她不愛向珉,向珉也不愛她。

  越接近婚期,向珉越是時常對著許久不用的手機發呆,他究竟是為了誰,她怎會看不出來,是她的任性,在摧毀四個人的幸福。

  說啊!蕭何,只要你開口,一切就能改變,你為什麼不說?

  「時間差不多了,你先去新娘等候室裡補妝吧!」向珉四下望著,是期盼還是害怕,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怎麼搞的?他竟走到了這一步?

  池硯提著裙擺,拐過那個轉角就到了,在走廊的另一頭她看到了身著跟婚紗一般潔白的白色西裝的他。

  她記得六年前蕭何曾經說過,他這輩子上台都穿著黑色晚禮服彈奏鋼琴,結婚的時候一定要穿一套白色西裝,因為輩子就這麼一次。

  這一次,他用在了今天?

  難以撫平的情緒心底竄動,池硯拖著婚紗跑向她的……琴師。靠近他,站在他的背後,她見到了不該在這個場合出現的行李箱。

  「你這是幹嗎?」

  她突然的出現嚇了他一跳,蕭何本想做完婚禮鋼琴師就悄悄離開的,卻在婚禮前被新娘逮個正著,著實有些尷尬。

  「沒什麼,慕尼黑有所學校請我去任教,我想過去看看環境。」

  是看環境還一去不回?

  「你又想逃?」

  逃?是了,六輩前他也是「逃」去了維也納,六年後他依然在逃。連現實都不敢面對的男人,不值得任何女人付出。

  「池池有你和向珉照顧,我很放心。我想就算我走了,她也不會想我。而且,我會常常回來看她的。」畢竟,池池是她和他之間最後的聯繫。

  池硯冷著臉望著他,像是要看到他的靈魂深處,沉默再沉默,壓抑的空氣將他們團團困住,白日蒙上了一層陰影,要下雨了。

  一道閃電劈下,接著不及掩耳的雷聲轟鳴。

  轟隆——

  「你走啊!你要走就趕快走,在池池還沒有將你這個爸爸放在心底之前趕快逃走。你走了就再也不要回來了,再也不要!」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六年前你不是已經逃走了嗎?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回來?你不回來不是很好嗎?你不該回來的,你根本就不該回來!」

  她的叫喊嚇著了被向珉牽來找媽媽的池池,聽說爸爸要離開,池池想也不想地衝了過來。三面環水的教堂建成了圓型,每一面的接口都有一段不算短的鏤空設計,這本是方便信徒臨蠢禱告,卻成了傷害池池的罪魁禍首。

  她跑得太快,沒注意腳下。身體前傾中,她被甩進了水裡,「媽媽——」

  「池池——」

  三個大人剎那間慌了神,蕭何想也不想,脫下白色西裝的束縛這就要跳下去救女兒。好歹向珉還有殘存的理智,「現在正在打雷,你這樣貿然跳下去會葬送兩個人的性命。」雷電交加,此時下水等於送死。向珉抱住池硯,說服蕭何冷靜下來,「我通知專業救援隊伍,他們很快就會到的。」

  「可池池怎麼辦?池池怎麼辦?」池硯快要發瘋了,就是因為雷電交加,池池才更加危險啊!

  想不出主意,她將所有的怒氣發洩在蕭何的身上,「都是你!如果不是你的出現,就不會有這麼多麻煩的事。你根本不應該出現的,你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出現。」  。

  他不該出現,他不是真正的「降冥王」,他沒有資格愛她,沒有資格擁有她們母女,他從一開始就該消失。

  「爸爸,救命…爸爸……爸爸……」

  池池在蕭何的視野裡浮浮沉沉,天上雷電如利斧般劈開滿天光亮,蕭何一躍而起投入水中。

  「轟——」

  分不清楚是雷聲還是水聲,在他人水的前一秒,向珉卻聽清了他的話,「她是我的女兒,是我的女兒……」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一輛救護車抬出兩副擔架,渾身濕透的孩子瑟縮在母親的懷中,驚嚇多過受傷。另一副擔架上的男人早已陷入昏迷中,再純淨的氧氣也換不回他的神志。

  沒事的,沒事的,他會游泳,他不會有事的……

  池硯抱緊懷裡的池池,想從孩子身上汲取最起碼的溫度,她已是全身冰冷。池池身上的水浸濕了池硯一襲雪白的婚紗,那濕潤的感覺從每一寸肌膚侵入她的心,她宛如置身在冰冷的海底。

  太深了,陽光無法滲入這漆黑的大海,連雨水都無法流淌。在那深深的海底,冷是惟一的感覺。

  蕭何,你在哪裡?在我們母女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又去了哪裡?

  他躺在急救室裡,進入了更冷的地方——地獄。

  向珉從身後抱住她們母女倆,「他不會有事的,有你和池池在,他不會有事的。」

  「可是,那道閃電……」

  池硯說不下去了,在蕭何跳下水的瞬間,她看到了天上的閃電落到了人間。那不是幸福的光芒,那是毀滅。

  愛得太深是不是就意味著毀滅?

  醫生將池池從她的懷裡抱走,她需要休息。懷裡空了,池硯連心也空了。攥著向珉的手,她需要一個支撐點。

  六年中,她以為對蕭何已經做到心靜如水,原來在愛恨交織的一瞬間,她脫不了愛,也離不開恨。

  可她不要他有事,她只要他健康地活著就好,活著就好啊!

  「我是不是錯了?」

  她喃喃自語,明知道向珉給不了她答案,任何人也給不了她答案。可她還是忍不住自問:「我錯了,對不對?我不該拿愛開玩笑,不該拿婚姻開玩笑,對不對?」

  對!她跟神開了一個玩笑,於是神向她索取對她而言最重要的東西。

  如果現在反省有用的話,如果真的有神的話,池硯希望她的祈禱上天能夠聽到。只要蕭何平安,她願意放下過往,重新來過。

  「誰是病人的家屬?」

  池硯腿一軟,她即時扶住了牆,「我!我是病人的家屬,他怎麼樣了?」

  「病人現在的情況很不好,他被雷擊中了,他的心跳隨時可能停止……」

  不用害怕,我在你身邊。如果雷電是衝著你來的,就讓它劈我吧!不管屋外有多大的風雨,我都會為你遮擋。

  很多年前,蕭何曾經說過的話迴盪在她的耳旁。

  池硯撲進病房,衝過重重障礙,撲到蕭何的身旁,「醒醒!你快點兒醒醒,池池在等你,我……我也在等你。你快點兒醒醒啊!」

  他給了她那麼多的承諾,都未實現,為什麼最殘酷的諾言卻成了現實?

  「醒來!你倒是醒來啊!」他為什麼毫無反應?六年前,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也是像現在這樣毫無反應,六年後故伎重演,他算什麼男人?

  「你怎麼可以這樣?你總是逃,六年前我被你爸媽,被全世界的人侮辱的時候,你逃了;我要跟向珉結婚,你要逃;現在,你又要逃?」

  床上的人依舊紋絲不動,生命的跡像在消失和顯現間遊走。

  他的靜默讓池硯更加焦急,心情隨之煩躁起來。她猛地站起來,凳子被摔在了一邊,撞出巨大的雜音,「你逃呀!有本事你就逃得無影無蹤,再也不要回來!再也不……」

  「砰!砰砰!砰砰砰……」

  「病人的心跳不穩!」

  「快點兒進行搶救!」

  「把病人家屬拉出去!」

  沒有人拉她,池硯被所有人晾在一邊。大家都在忙著救人,救那個對她最重要的人,她卻什麼忙也幫不上。

  多年前,蕭何面對她突然懷孕的消息,是不是也是這種心情?

  那時候,他也只是二十一歲涉世未深的男生,靠著家人生活,他沒有承擔更多的責任。他的怯懦,他的逃避,他所有的所有都是最正常的反應。他沒勇氣承擔這麼重的愛,也沒力氣承擔她的恨。

  她所愛的該是最完整的他,那個會膽怯,會逃避,會愛、會悔恨的他。

  「嘀——」

  「病人心跳停止了!」

  「開始心電復甦。」

  這一刻還能說什麼,或許說什麼都太遲了?

  「我不恨你了!」

  池硯隔著所有人大聲地喊出廠埋了六年的心聲,「我不恨你了!六年前我會說出那些殘酷的話是因為我還愛著你,所以我不能原諒你。現在我要結婚,我要趕走你,還是因為我愛你;因為太愛,所以我不能給你再一次遺棄我的機會,所以……我要先一步遺棄你。」

  無論她怎麼喊,?:他終究還是聽不見。當心電復甦都不起作用了時,醫生、護士開始放棄希望。

  不能放棄,這一生他總是在放棄。只有這一次,說什麼他也不可以放棄。

  「給我一次機會,我不要你比我先死。要死,我先死,我要你看著我的遺體悲傷,你聽見沒有?你不能比我先死,因為你還沒有看著我變老,變成你枕邊的醜老太婆。我不准你放棄……你不能遺棄我……不能……」

  「嘀!嘀!嘀!嘀……」

  那是生命復甦的聲音,逸轍次他真的沒有再遺棄她。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再說一個!爸爸你再說一個,後來李斯特怎麼樣了?」

  池池跳在病床上推著仍很虛弱的蕭何,不知道是不是經歷了這場生死變故,一向喜歡纏著媽媽的池池整天繞在爸爸的身旁,倒把媽媽冷落了許久。

  這正是蕭何所期望的,或許女兒真的很有做鋼琴家的天賦,連聽故事都要聽鋼琴家的故事,「後來啊……」

  「池池,爸爸需要休息,你向奶奶來接你了,還不趕快回家?」池硯將女兒從病床上拖下來,有時候她真怕池池被蕭何寵壞了。

  池池噘著嘴巴無奈地離開,蕭何正要坐起身,池硯扶住了他,還是沒有好臉色,「你也是,傷得這麼重不好好休息,還圍著孩子轉?你想對她好以後有的是機會,你養病可就這麼一段時間。」

  她不來看望他,他情緒低落;她來了,他的心情還是好不起來。剛醒過來那會兒,他雖然不能說話,但能聽見,也有感覺。他以為她還是愛他的,否則她不會整夜整夜地守著他,滿面愁緒。睡夢中他甚至聽到她對向珉說:「他一日不醒,我就守著他一夜。他若是終身不醒,我就一輩子陪著他。」

  為她這句話,他匆忙醒來,對上的卻是她比千年寒冰還冷的臉,「我……我沒事,很快就能好。」他不想麻煩她,也不敢。

  池硯錯過了他尷尬的神色,繼續嘮叨:「心臟完全停止近一分鐘,我們都擔心你醒過來也成了廢人。還好,你恢復得還算快。」

  池硯利落地收拾著他病床邊亂放的東西,就像照顧他多年的妻子……對!就是妻子。

  可他不敢這樣想,怕又是一場空。低著頭,他的神色像極了做錯事的池池,「對不起。」

  「為什麼跟我道歉?」她愣了。

  「如果不是我,你跟向珉早就結婚了。」

  「你也順利地遠離了我和池池,對嗎?」

  她的語氣中攙雜著輕微的怒氣,他都能感覺得出來,「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

  「我以為你不想再見到我。」不想再見到活生生的我,我以為我死了,你會更開心一他真的這樣以為。

  「你以為?又是你以為?你有沒有親口問過我?」不想對病人吼,可她還是吼了,「我要你好好地活著;我要你活得比我長久;我要你看著池池長大;我要你為池池傷腦筋;我要你擔心咱們的女兒會重走我們的道路;我要你陪著我……陪著我一天天地變老。你……願意嗎?」

  他不敢開口說的話,她幫他。兩個人想一起走向幸福,誰先邁出那一步重要嗎?

  瞪大眼睛,蕭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聽到的,「你……不恨我了?」

  「如果真的完全不恨,也就不會有愛了。」她的話在將他推下山崖的下一刻又將他拽了回來,「就是因為太愛,所以之前才會恨你。不過,眼睜睜地看著你差點兒死掉,我不想再恨了。」

  愛,遠比恨來得容易。

  「這一次咱們慢慢來,恨了你六年,我也沒有信心能夠找回我們的愛,我需要時間。」

  他給!他給!再多的時間他也給。

  時隔六年能再度得來這次機會,蕭何已感謝上蒼,「可是,池池怎麼辦?她今年要上小學了,不能頂著『父不詳』的頭銜啊!之前你跟向珉結婚,她就能人向珉的戶籍,可現在我……」

  頂著那個複雜的頭銜六年了,池硯比蕭何更能釋懷,「她只要知道你和我都很愛她就行了。」其他的,不重要。

  他們的心中都彈奏著鋼琴曲,音樂在黑白琴鍵間跳動,愛與恨遊走在緣分的邊緣。無論怎樣演繹,飄揚著的都是愛的鋼琴曲。

  那奇妙的和諧啊!

尾聲

  《愛的鋼琴曲》終於寫成了,看著曲譜,向珉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這首根據蕭何和池硯的愛情故事產生的靈感而創作的鋼琴曲,將會在成曄的作品發表會上演奏。他特地邀請了蕭何和成曄共同詮釋。

  兩個人不同的音樂感覺,兩台鋼琴如對話般交織的旋律將黑與白,過往與未來,愛與恨完全呈現給愛好音樂和懂得愛的人。

  本來他還有點兒擔心蕭何的身體狀況,不過聽池硯說他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而且還在積極治療右手的肌腱組織,想來問題不會太大。

  倒是蕭何和池硯之間仍然處於朦朧的愛情狀態中,讓人焦急。

  算了,他們倆的愛情讓他們獨自經營吧!他再不是單戀「墨硯」的「降冥王」。

  關上琴蓋,他走到窗邊。樓下是熙熙攘攘的人流,穿梭在他的眼簾中,讓他思緒萬千。

  為了方便工作,他搬到了這棟高級住宅區。搬家的時候難免多出許多東西,手裡這部許久不用的手機就是其中之一。

  他還記得那是一個癡戀他的人送給他的禮物,很多年不用了,他卻從未丟棄。最近也不知道犯了什麼病,他竟然將它重新開通,還是從前的那個號碼。

  他在等待什麼?那熟悉的手機鈴聲嗎?

  別想這麼多無謂的東西,這週末去接池池放學吧!他好久沒見到乾女兒了,也不知道她在學校過得怎樣,可千萬別有了親爸忘了乾爸啊!

  正思索著,視屏門鈴響了。

  「向先生,有位調琴師來找您,說是約好了的。」

  他的鋼琴早就該調音了,事情一件跟著一件接踵而來,好不容易今天有空,調琴師來得還真及時。

  「請他進來。」

  他開了門,等待著電梯停在門口。獨自坐在琴凳上,他掀起琴蓋,露出黑白相間的鍵,那是他所熟悉的。

  「我可以進來嗎?」

  那聲音也是他所熟悉的。

  驀地抬頭,他對上了同樣熟悉的一雙黑眼睛。呼吸在剎那間屏住,他癡癡地望著她,在六年以後的今天。

  沒得到回應,調琴師憑著感覺向琴邊走了過來,手裡的盲棍四下搗著,她來到了琴邊、憑得只是光的強弱——她是盲女,很多年前就是了。

  向珉很自覺地讓了過來,將琴完全交給她。盲女手腳很快,將盲棍靠在一邊,她這就調起音來。一邊忙活她還一邊說話:「你別看我是盲人,但我的耳朵真的很靈,我調過的琴,客人都很滿意。我剛做這一行的時候,人家還不相信我,時間久了,很多顧客認準了我,非要我幫他們的鋼琴調音不可。」

  一個盲女,連路都走不好,卻要走家竄戶四處為顧客調琴。這六年她從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到尋常調琴師,究竟受了多少苦?

  向珉默默地拿出口袋裡的手機,撥通了熟悉的號碼,空中飄忽著和諧的旋律,它是那樣奇妙。正在忙碌著的盲女慌忙道了歉,這就去接手機。

  她好像一直在等一個人的電話,等了很久,等到了快要絕望。

  「喂?」她的聲音帶著顫抖,「我是墨硯,你是哪位?」

  他又豈會完全平靜,「是我。」

  是他!真的是他!那雙曾經鬆開的手再度撥通了她的電話,屏住呼吸,墨硯難以吐出一字,惟有細細聆聽。

  「這些年,你好嗎?」

  「我很好,我成了鋼琴調音師,我還……」他說話的聲音好像就在耳邊,莫非……

  墨硯放下手機,四下張望著,看不見,她只能憑著光感應。沿著黑白琴鍵反射出的亮度,她看到了握著手機的他,還是那樣熟悉。

  「你……在這裡」

  「我,從未離開。」

  【全書完】
引言 使用道具
您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加入會員

建議立即更新瀏覽器 Chrome 95, Safari 15, Firefox 93, Edge 94。為維護帳號安全,電腦作業系統建議規格使用Windows7(含)以上。
回頂部 下一篇文章 放大 正常倒序 快速回覆 回到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