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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家裡只有我和媽媽兩個人,
我爸爸不在家。
媽媽說她很年輕的時候就認識了爸爸,
他們相愛、在一起、有了我,
然後媽媽離開了學校,
離開了爸爸,離開了幸福。
爸爸說,他很愛媽媽,
雖然他年輕時不懂什麼是愛。
他說他這輩子最大的錯就是離開了媽媽,
離開了我,離開了幸福。
但在我六歲的時候,爸爸回來了……
楔子
八月的清風輕捋過池硯的臉頰,讓髮絲飛揚。操場上不時地跑出幾個孩子,她滿含著笑意的眼凝視著他們,像在看自己的女兒。
做孩子真好,可以無拘束,可以無憂無慮。眼見著池池就要讀小學了,她欣慰之餘心頭卻流轉著幾縷惆悵,說不出為什麼。
學校操場邊的鞦韆很可愛,池硯抹去成人的臉面,她坐上了鞦韆。從包裡掏出厚厚一沓文稿,她認真地看了起來。這是她的工作,不!她可不是編輯,雖然她的工作也是以筆為主。
手中的筆找到一處空檔,像有自己的意識畫了起來。文字在圖畫的旁邊起舞,似有自己的靈氣一般找到一片淨土。
她喜歡畫畫,尤其喜歡畫插畫。如果她能順利地讀完大學,或許她有機會進入正規的出版社做一個專職插畫家,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現在這樣又有什麼不好?池硯笑得自在,至少她有池池啊!
說到女兒,池硯的目光變柔了些許。不遠處,池池正向她奔來,小女孩的臉上有著不屬於這個年齡的僵硬,池硯敏感地察覺了女兒的不快。
「怎麼了,池池?」今天是女兒入學考試的日子,她對女兒有信心,料想不會有多大的問題。怎麼考了一圈回來,一張小臉烤焦了? 「考得不好嗎?」
池池將小臉埋得低低的,一個勁地搖著頭,就是不做聲。
不是考得不好,那會是什麼原因?池硯可以隨心所欲地畫畫,卻無法隨意猜出女兒的心思。蹲下身子,她扶起女兒的小臉,讓母女倆的雙眸可以對視。
「告訴媽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池池癟著嘴,小臉揪在了一起,「我考得很好,他們都說我可以來上學。」
「那你怎麼不開心?是不喜歡這所學校嗎?」是了,這所學校是她幫女兒選的,看中的是這裡的教學環境,如果池池不喜歡的話……「你要是真的不喜歡這所學校,咱們再選一家……」
「不是的,我很喜歡這裡。」池池是真的喜歡,真的想在這裡上學,可是……「可是他們問我……問我……我爸爸叫什麼名字。」
池硯心中一沉,蹲在了女兒面前。池池熱切的眼神盯著她,做母親的卻不敢回望她,「你……你怎麼回答的?」
「我說我有爸爸、可是我不知道爸爸的名字。」
池硯直覺地點著頭,她在心中贊同女兒的回答,因為她沒有更好的解釋,「池池,每個人都有爸爸,你也有爸爸,只是……你爸爸不在家,不跟媽媽、不跟池池住在一起。」
池池似懂非懂地點著頭,下一刻她柔軟的小手抓住了母親的肩膀,緊緊地揪著不肯鬆開,「媽媽!媽媽,爸爸為什麼不在家?爸爸為什麼不跟我們住在一起?」
她該怎麼回答,她該怎麼告訴女兒,她所愛的人,她所恨的人,她女兒的父親不住在家裡,不跟她們母女倆在一起?
每次問媽媽,爸爸在哪裡,爸爸為什麼不跟她們住在一起,媽媽總是沉吟許久。這一次,池池定要問個明白。
「人家的爸爸都跟媽媽、女兒住在一起。為什麼我見不到爸爸?我真的有爸爸嗎?」
「有!你當然有!」池硯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只能一遍一遍地跟女兒強調,「池池,你有爸爸,無論別人問你什麼,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你都要記得:你真的有爸爸,有爸……」
「我不相信,我再也不相信了。你每次總是說我有爸爸,可是我從來就沒見到過他。你騙我!騙我!」
池池揮著手想要推開媽媽,卻被池硯一手攬在懷中,「你有爸爸,只是你爸爸不在家。」
第一章
「池硯,你又泡在網上?」金山用厚重的英語字典直接敲在她的腦門上,「才上大一,你就成天泡在網上,等到了大四,你還不成天在外面瘋玩?當心發展成了網戀,我看你怎麼辦?」
池硯揉著腦門,痛得齜牙咧嘴不敢還言。金山真的好凶哦!這麼凶的女生以後怎麼嫁得出去?
「我只是上網隨便看看嘛!哪那麼容易就成了網戀,再說網戀也沒有什麼不好啊!總比大學四年無人光顧強。」
找死!金山再敲她脆弱的腦門,「你呀!成天不務正業,總有一天會吃虧的。」
人不大,心已老——池硯為金山惋惜,「我現在正瀏覽Fans為成曄製作的個人網站『成也蕭何』——是成曄耶!」撇開她,池硯兀自移動著鼠標。
哇!沒想到非專業網站也能製作得這麼精緻、全面,有最完整的成曄的資料哦!成曄那可是她最喜歡的現代鋼琴家,他將古典音樂揉進現代鋼琴曲中,將流行展現在高雅的音樂中。他絕對是她的最愛啊!
池硯性情起了,登上網站裡的BBS準備誇誇她喜歡的鋼琴家。沒等她動手,便赫然發現BBS上有一篇名為「成曄你是豬」的主題帖。居然敢侮辱她的偶像,她倒要看看樓主對成曄有多瞭解。
打開帖子,滿眼儘是:「玷污高雅音樂」、「有辱音樂家頭銜」、「滾出音樂界」、「垃圾」、「狗血」……
池硯熱血沸騰,頓時氣得頭頂冒煙。想也沒想,她這就開始回復:究竟誰在侮辱音樂,根本不瞭解成曄的音樂,樓主,你憑什麼這樣說他?這樣粗魯的言語證明你才是真正的垃圾,你才該滾出專門討論成曄的論壇……
她不記得自己說了些什麼,只是憑著那股青春熱血,將滿心憤怒全部發洩在那封回復帖上。殊不知,她已闖下了大禍。
她哪裡知道這是樓主的地盤,帖子發出的下一刻,幾個網友便開始同時發帖攻擊她;幾篇言辭激烈的帖子如刀似的向她飛來,殺得她防也不是,躲也不是。
到底是年少氣盛,池硯不甘心在網上被罵得鮮血淋漓,拚命反擊,卻惹來了更大的麻煩,一時間論壇成了吵架的戰場。
「你怎麼還不滾?」
「罵不過你還來,根本是找罵嘛!你就哭給我看啊!」
「網名叫『墨硯』?你果然很黑啊!信不信我把你罵到臉黑?」
池硯真的哭了,被罵哭了。
金山繞了一圈倒來,就看池硯坐在電腦旁不斷地落淚。「這是怎麼了?」不會被她的英語字典敲壞了腦袋吧,「你沒事吧?」
池硯哭喪著臉哀怨地瞅著金山,「我在網上被人攻擊。」
這也值得哭?金山又想拿英語字典敲她了,「在網上被攻擊很正常,誰讓你整天在網上遊蕩。」活該!
「可是……可是我在網上被一群人攻擊。」數量上為複數名詞,情況的嚴重性逐層疊加。
「這更正常了,說明有一群像你這樣的無聊人士在網上遊蕩。」她還是去背英語單詞來得更實際一些。
從金山那兒無法得到安慰,池硯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你太沒人性了。」嗚嗚……她不要再上網了。正準備從網上退下來,卻見那張系滿池硯眼淚的帖子被帖上了「鎖帖」的標籤。
版主,也就是被網友們稱作「斑竹」的傢伙在原因一欄上注上了這樣一段話:爭論的本身已經失去了主題帖的意義,本論壇不需要謾罵,請大家自重。
沒用的「斑竹」,在她被罵到吐血的份上才上來勸阻,早幹什麼去了?
一時憤慨,池硯開始全面使用論壇上收發短消息的功能。她也不理會人家的心情,只顧著將自己的惱怒一次傾洩乾淨。
「你這株沒用的『斑竹』,只知道善後,在形勢變得最糟糕之前,你幹什麼去了?我以為這個論壇上都是和我一樣喜愛音樂,喜歡成曄的人。我以為管理這個版塊的你也同樣支持成曄,可你竟然看著論壇上燃起戰火,卻始終保持袖手旁觀——你根本不配做斑竹,我再也不會登陸這個論壇了!再也不會!」
將這封起名為「你不配做斑竹」的短消息發出後,池硯的心中仍燃燒著怒火。
退出論壇,池硯發誓再也不會登陸這裡,再也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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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硯的發誓沒能堅持兩天,當她再度泡在網上的時候,習慣帶領著她的手指不自覺地去點擊「成也蕭何」的網站。
她壞心眼地想看看被罵得灰溜溜的「斑竹」會不會封了她的IP地址—一論壇上的斑竹最喜歡,也是最常使用的不就是這招嘛!
使用「墨硯」這個網名重新登陸,她時刻等待著被列為黑名單——拒之門外。
不就是不允許登陸嘛!有什麼了不起,身為現代大學生,沒登上過黑名單,說明你不夠個性化。她還想當黑客呢!而且……
而且……她居然正常登陸了,謾罵斑竹竟然沒被踢出網站?太詭異了!
更詭異的事件還在後面等著她呢,消息管理器顯示有一封「降冥王」發給她的短消息——降冥王不正是斑竹的網名嗎?不會是一封專用於吵架的信吧?會不會有人跟她一樣無聊?
池硯選擇短消息,鼠標移至「永久刪除」。不就是一封短消息嗎?她才不會被嚇倒,即便罵得再難聽,她也要一看究竟。
鼠標安置在「回復『你不配做斑竹』」上,她的右手食指點擊了兩次——
「很抱歉你在『成也蕭何』沒有得到屬於音樂的快樂,卻惹上了不屬於音樂的怒火。我所管理的『成也蕭何』是為了給更多的人完全屬於音樂的自由,所以爭論剛開始的時候我沒有想要去阻止,這是我的錯。但作為網友,我相信你瞭解網絡的自由性,也感受過它的隨意性。每個人都有發言的權利,同樣每個人也有選擇沉默的理由。
「將鎖了的帖又翻出來看了一遍,我相信你是成曄的忠實樂迷。『成也蕭何』不希望失去你這樣的網友,希望你有空的時候常來逛逛。」
看了第一遍,池硯的心中依然殘留著火苗。什麼玩意?這個降冥王憑什麼教訓她?
再看一遍,他說的話似乎挺有道理的。想想看,她居然會跟網絡生氣,實在是夠無聊!
第三遍已經不需要用眼睛去看了,她心裡反覆咀嚼著「降冥王」的話,不怒反笑。
他真的是一個很有理智同時又很有個性的「斑竹」,衝著這——點她也要長久登陸「成也蕭何」,那裡藏著她的偶像,還不止一個。
想,不如做,池硯立刻給「降冥王」發出短消息,一方面為那天衝動下的無禮道歉,另一方面也想跟足以成為她偶像的「降冥王」交個朋友。
五分鐘後,她的短消息得到了回復,作為「斑竹」的「降冥王」正在瀏覽論壇呢!
如此一來二去,他們漸漸熟悉了起來,從論壇聊到QQ,他們成了真正的網友,而池硯被金山敲腦袋的頻率也就更高了。
「還說你沒有網戀?如果不是,怎麼天天泡在網上?」
降冥王!降冥王——如今,池硯說得最多的就是這三個字,依金山看來她不僅在網戀,根本是在狂戀,離瘋不遠了。
「一個網絡人物,你根本就不瞭解他,談什麼談?說不定坐在你對面的『降冥王』根本是個奇醜無比,外加有變態傾向的中年大叔。再不然……再不然『他』就是希望在虛幻世界裡改變性別的莫名其妙的女生——就跟你一樣!」
池硯翻了一個白眼,「金山,你很不給面子唉!」總是喜歡打破她的美夢,真懷疑她到底是不是女生,「誰說我不瞭解『降冥王』,我相信他絕對是個男生,而且非常懂音樂,應該是專門學習音樂的人,說不定他還跟我們在同一所大學呢!」
「做你的白日夢吧!」金山又想用英語字典敲醒她了,「這個世界那麼大,你怎麼知道你心儀的『降冥王』就是大學在讀生?你又怎麼知道他那麼巧就跟咱們在同一所大學?」
池硯巧笑嫣然,「因為前幾天他在QQ裡說,他們學院正在舉辦藝術節。恰巧我們學院也在舉辦藝術節,哪有那麼巧的事,現在又不是新年!」
金山以她專門考第一名的腦袋想了想,的確不該那麼湊巧。這莫非就是千里姻緣一線牽?她偏不信這個邪,「大學多了,藝術節開展的時間又長,保不準全都碰到了一起。不奇怪!一點兒也不奇怪!」
「可他還說,在藝術節上他將和朋友一起演奏成曄的經典曲目。你忘了嗎?咱們學校的音樂學院就在藝術節上安排了一場成曄作品演奏會。」
又是一大巧合!巧得金山目瞪口呆,她還是堅持將不信任進行到底,「成曄那麼有名,有好幾個學院想演奏他的作品也不足為怪。」
死鴨子嘴硬,池硯較真的心理被她全面調動了起來,她這就去找證據給她看。
「這麼晚了,你去哪兒?」
「我去音樂學院,非得找出真正的『降冥王』給你看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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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話是放下了,可池硯所在的這所大學可是綜合型院校,分院有三十幾個,即使是音樂學院也分不同專業,哪有那麼巧就碰上了?
她上哪兒去找出真正的「降冥王」?對方的臉上又沒印有任何標誌,即便真的有,她也不知道啊!總不能像電影裡演的那樣,拿個話筒站在校園中間大喊著:「『降冥王』,我是『墨硯』,你給我出來!」
萬一人家不出來或者耳背呢?她不是丟了面子又得認栽!
早知道不跟金山誇下海口,現在也用不著這麼煩。這時候要是能聽到成曄的曲子那該多好,每每她心煩意亂的時候,成曄的鋼琴曲總是能讓她安靜下來,就像現在……
那是成曄最近新寫的鋼琴曲《迷霧》,鋼琴特有的清澈聲將它完美的演繹出來。
不!不對,這不是成曄演奏的鋼琴曲,應該說她所聽到的並不是成曄的CD。
在她的記憶裡,成曄彈這段的時候更加得柔和,更加的……怎麼說呢?池硯不是專業樂評人,可是她能聽出演奏者的不同。正在演奏的這個人將更多的男兒氣加了進去,少了兒女私情中的柔媚。
難道……難道他就是「降冥王」?
順著琴聲,池硯開始奔跑。她要找到「降冥王」,她要靠近成曄的旋律,她要抓住幸福。
只是,年少氣盛的池硯怎麼也想不到,有時候,伸出的雙手握住的並非是你所想要的芬芳。
喘息著停在琴房的門口,透著門上的玻璃,坐在琴凳上的男生落入她的眼簾裡。他的側臉是那樣的沉靜,那是理智的「降冥王」該有的氣質;乾淨的臉龐映射在光亮的黑三角鋼琴上,不錯,只有像「降冥王」那樣的男生才會將寧靜的心緒反映在面容上;眉眼有些恍惚,叫人看不真切,正提示了「降冥王」的神秘。
是他!他一定是「降冥王」,跟她想像中的完全一樣。
難掩心頭激動之情,池硯扭動門把鑽進了琴房,不敢打攪他,可事與願違,琴聲戛然而止,「降冥王」回首靜靜地打量著她。
「你不是音樂學院的學生。」
讀了三年大學,音樂學院的人他認識大半,他可以很肯定面前這張陌生的面孔不屬於音樂學院。
貿然闖入已經很尷尬了,再被他這麼一說,池硯差點兒鑽進三角鋼琴底下,「我……我是美術系的,聽到琴聲所以進來看看。這是……這是成曄的鋼琴曲——《迷霧》。」平時在網上聊得挺好,怎麼一見真實的「降冥王」她就慌了?池硯,你真沒用。
她的沒用卻讓「降冥王」開始瞭解了她,上下打量一番,他因為彼此間的相通點而對她產生了陌生人間的好感,「你也知道成曄?能聽出這是他的新曲,看來你真的很瞭解他。」
廢話!她可是成曄的忠實樂迷,就像他說的那樣——哦!她忘了,「降冥王」沒認出她就是「墨硯」,嘻嘻!先不要告訴他好了。
「你演奏得真好,你一定很喜歡成曄吧?」她試探性地問道。
他坐直身子,長而有力的手指無意識地按下琴鍵,卻也是簡單而美妙的旋律,「一般吧!我只是隨便彈彈。」這畢竟是在藝術節上將要演奏的曲目,他必須熟悉。
隨便彈彈就能彈得這麼好,果然是鍾愛成曄的「降冥王」。好吧!看在你不僅瞭解成曄,還能完美地演奏他的作品的份上,我就給你一點兒小提示。
「我叫池硯,文房四寶中的『筆墨紙硯』,我佔了一個。」若佔了兩者,那就成了我的網名,你還沒猜出我是誰嗎?
女生已經大方地介紹了自己,他再排拒下去就不像男人了,「我叫蕭何,跟『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中的『蕭何』完全一樣。」
難怪他將網站取名為「成也蕭何」呢!
看來,蕭何就是「降冥王」,「降冥王」就是坐在面前會演奏《迷霧》的蕭何。
沒錯,一定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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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了?你今天練得比較晚。」向珉翻著曲譜,看似隨意的舉動,他的心中卻依舊哼哼著那些剛剛創作的曲調,「成曄的曲子很難禪嗎?」
蕭何將包丟到一邊,歪坐在寢室的沙發裡,「那種曲子毫無技巧可言,只不過流行的旋律容易讓人記住,比起巴赫、肖邦,那根本不是一個檔次上的。」那麼爛的曲子真懷疑怎麼會有那麼多人喜歡,「向珉,依你的作曲能力隨便寫寫也比成曄的曲子強百倍啊!」
「那是一種商業炒作下的行為,藝術這東西,排除演奏技巧,本來就難說誰勝誰一籌。」向珉坐到鋼琴邊,他的鋼琴演奏可比不過蕭何,誰讓他是作曲專業的呢!同樣演奏成曄的《迷霧》」,從他指尖流淌出的旋律多了幾分柔和,少了蕭何的剛硬之氣。
「對了。」從熟悉的樂曲聲中,蕭何想起了今天傍晚在琴房裡巧遇的女生,:「我今天彈奏這首曲子的時候,有個美術系的女生突然闖了進來。然後她就站在我的身後看著我彈琴,足足看了半個小時。她不像別的女生嘰嘰喳喳,她只是沉默地看著我的雙手,看到最後……看到最後……」
蕭何漸趨渙散的眼神已經告訴了向珉,「看到最後變成你凝視著她,再到最後……你對人家一見鍾情了?」
「哪有……哪有你說得那麼誇張?」蕭何漲紅了臉不肯承認,「我只是覺得她比較特別,跟一般的女生不太一樣。」
覺得異性特別,進而產生感情這是很常規的戀愛方式,作為朋友,向珉衷心地祝福他,「但願她對你是永遠的特別。」
年輕的愛來得快,去得也快。蕭何是他的朋友,近三年的相處,讓他們彼此瞭解對方。這幾年,讓蕭何感興趣的女生來來回回好幾個,可是他和每個女生相處的時間都長不了。是天性使然還是尚未遇到心中的真愛?向珉但願是後者。
他複雜的思緒讓手指停在了琴鍵上,十根手指交錯躺在黑白琴鍵間。蕭何自然而然地坐到他的身旁,拂開向珉的手,他才是真正的鋼琴專業的學生。他熟練地彈奏著,不是成曄的流行曲目,而是氣勢恢弘的《黃河大合唱》選段。
正是這樣的夜晚,蕭何取代了向珉坐在了鋼琴前,彈奏著不是成曄作曲的鋼琴曲。
「你還是比較適合這種氣勢磅礡,技巧性較強的曲子。」
簡單的心理獨白聽在蕭何的耳中卻有層層觸摸不透的深意,「向珉,有時候我會覺得你不像個作曲的人,倒像是寫作的,說出來的話總含著幾分深意。」年輕人不適合沉重的話題,蕭何隨口問好友:「你喜歡的女生給你回音了嗎?」
提到他愛的女孩,向珉的眼底沉澱出濃濃的熱情,「也許快了吧!」
愛情在這樣的夜晚慢慢昇華,幾年後當池硯回憶起她和蕭何相遇的那一夜仍覺得甘甜,可隨它而來的痛苦卻像雪地上的鮮血,愈發得刺眼。
她甚至想不起愛情是如何開始的,多少個夜晚,當她獨自坐在鏡子前看著蒼白的自己,她想找出和他相愛的每個片段,可每每總是以挫敗告終。
她想不起怎麼會愛上他,想不起有關他的好,想不起任何令她感動的瞬間。追根溯源,只記得當她接過蕭何送來的演奏會的第一排嘉賓票,當她坐在音樂廳近距離地看著他演奏成曄的經典曲目時,他已是她的男朋友,她已然深深地迷戀上了他。
是迷戀,不是愛。
是迷戀,不是愛……
是迷戀,不是愛——之後的六年中她一直這樣告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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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端端的,天怎地陰沉了下來?
池硯跟著蕭何來到了他的寢室,「你住的寢室比我們那邊大,而且是套間噯!」繳納的住宿費不同,享受到的待遇果然不同。他住的地方比她和金山同住的寢室真是好得太多了,連放了那麼大一架鋼琴也不覺得擁擠,「這麼大的地方就你一個人住嗎?」
「還有我的朋友。」蕭何倒了一杯熱茶給她,她需要暖和一下身子,「他是作曲系的,平時也需要用鋼琴。」
同是一所大學,音樂學院的學生就是比較富裕,池硯有點兒嫉妒。咦?,筆記本電腦? 「那是你的?」
「不!那是我朋友的。」蕭何平時很少上網,倒是向珉常常泡在網上,瞭解流行音樂。他的作曲風格是將古典與流行完美地融合,跟成曄的鋼琴曲有幾分相似。
「別在這兒坐著了,去我的房間吧!那裡正對著學校北邊的那片湖,現在看起來應該更美。」
「就像成曄用鋼琴描繪的《幽湖》?」
又是成曄!「再提他,我要吃醋嘍!」蕭何冷不丁地親吻她的唇,讓屬於他的氣息染指她的身。
他的吻來得急促,池硯想躲卻無處可躲,象徵性地掙扎了幾次,只能任他征服。
一道閃電劃過天際,隨即是雷聲轟鳴。像是某種預兆,池硯嚇得摀住耳朵躲進了蕭何的懷中。她從未如此害怕過閃電打雷,今天這是怎麼了?
女生嬌怯的模樣最易吸引男人,蕭何在不覺間心動了幾分,輕撫著她的頭,他把這歸結為「寵」,「不用害怕,我就在你身邊。如果雷電是衝著你來的,就讓它劈我吧!不管屋外有多大的風雨,我都會為你遮擋。」他無意間說出的承諾,被匆忙走過的雷聲記住了,被劃過天際的閃電帶給了神。
埋在他胸前的臉染滿了沉醉在愛意中的笑容,她愛聽他演奏成曄的曲子,也愛聽他說話,像現在——
「我畢業後會去維也納進修鋼琴專業,到時候你跟我一起去。你什麼也不用做,只要用你的畫筆畫下那裡的美好就可以了。然後,我們會在那裡結婚,居住在一棟有花園的別墅裡。我相信,總有一天我能憑著我的實力登上維也納的金色大廳,讓世界傾聽我的演奏。」
那是用金色的陽光勾勒出的藍圖,而窗外卻是一片雷電交加,眼看……風雨就要來了。
池硯閉上眼睛,「等結婚以後,我們要先生一個女兒,她要長著一雙會彈鋼琴的手,你來教她彈琴。再生一個兒子,他對色彩、形象要極富幻想力,我會教他畫畫。咱們一家四口要遊遍全世界,將琴聲彈遍每個角落,用畫筆記下每處美景——光是想像,我都覺得興奮。」
也只有想像能讓他們為之興奮!
長時間地抱著她,蕭何的手臂有些酸,他索性將她抱到床邊,兩個人靠著床靜靜地說著話,窗外的風雨且不去管它,反正有個家為他們遮擋。
「幹嗎要生兩個小孩?很煩的,一個就行了。」
「我喜歡要兩個寶寶。」
她堅持,他放棄原則,「你想怎麼樣都行,我都聽你的,誰讓我愛你呢!」
她身上發出的女人香一再慫恿著他的慾望,一道閃電、一陣雷聲成就了他最原始的衝動。池硯瑟縮在他的懷中,讓他成功地困住了她。
兩顆年輕的心跳動出相同的旋律,窗外風吹雨打,天地間被突來的黑暗掩埋,雨水洗刷出一片冰冷,寒意刺骨……
從蕭何的懷中醒來,池硯慌張地看著床頭的時鐘。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好在沒有一覺睡到天亮,否則還不給金山那個管家婆罵死!
想推醒身邊的蕭何,看他沉睡的模樣,她心頭不捨,艱難地爬下床,迅速撿起散亂在地上的衣服,她將襯衣塞進褲子裡。
驀然回首,經雨水沖刷後的窗戶如鏡子一般明亮,看著玻璃中的自己,明明毫無異常,可她的心裡卻是忐忑不安。像是在昏睡中就失去了自我,再看自己,就像玻璃中的幻影,竟是那樣的不真切。
不知從哪裡落下一滴水,順著玻璃光滑的表面慢慢流下,看在池硯眼裡,正是從鏡子中她的額心劃下,直劃到她的唇心,將完整的容顏劃成了破碎的兩瓣,再也拼不回從前的完整。
她……她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沒有時間理清那紛繁的情緒,夜色濃如墨,她需要穿過黑暗回到自己的住處。管不了這許多了,她拉開門一頭紮出了蕭何的臥室,幾乎是閉著眼睛,她穿過客廳再迅速走出寢室。速度之快,讓端著咖啡從廚房出來的向珉只看到了她的側臉。
「你……等……」
她沒給他把話說完的機會,向珉摸摸鼻子,看看關上的寢室門,再瞧瞧蕭何虛掩著的房門。他若有深意地輕輕一笑,「好小子,這麼快就上手了!」
到底是蕭何,這麼有女人緣。相比之下,他可就慘透了。
向珉汲著咖啡,有一搭沒一搭地翻動著鋼琴旁散亂的曲譜,成曄的經典曲目怎麼就這樣被拋棄在腳邊?
究竟什麼才是「經典」?愛情嗎?
經典的愛情就不會被人拋棄在腳邊?
你確定?
誰確定?
第二章
戀愛中的女人是不是都這麼奇怪?
金山打著哈欠鑽進洗手間,做某件事情的時候最適宜想心事。這段時間池硯也不知怎麼了,成天精神恍惚。也不知她都在想些什麼。都說戀愛不能隨便談吧,要是談成了她這樣,好端端一個女生可就徹底地瘋了。
不知道用英語字典砸她,能否將她砸醒哦?
金山正思考著英語字典的幾大用處,忽然瞥見洗手台邊放置的奇怪小盒,上面還打著英文字母,她對這個比較感興趣。拿過來一眼掃到底,沒想到她從坐便器上跳了起來。
「池硯……池硯,你……」
正在收拾畫夾的池硯看到金山手中抖動的小盒,一把搶了下來,「這是我的東西,你怎麼可以隨便亂翻?」
「它不是你的東西,我還不管了呢!」欺負她書獃子,什麼都不知道是吧? 「這是驗孕棒,這是你的驗孕棒?」她情願聽到她堅決的否定,情願自己被池硯用英語字典砸暈倒。
叫池硯怎麼否定?她能否定一時,可否定不了事實。手掌緊攥著驗孕棒,她頹廢地倒在了地上,「金山,你一向很聰明,你告訴我……你告訴我該怎麼辦?你說我現在該怎麼辦?」
金山也慌了,「難道你真的……真的……」
她多希望只是虛驚一場,可事實不允許她再欺騙自己,「恐怕……恐怕有四十五天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剛讀大學,我會因為這件事而被迫停學。如果我告訴爸媽,他們非打死我不可,可是我又沒有經濟能力獨立生下寶寶。我該怎麼辦?我到底該怎麼辦?金山,你告訴我,你快點兒告訴我啊!」
壓抑了許久,如果今天不是金山無意間發現了她的秘密,她也快撐不下去了。
她強烈的力道掐痛了金山,讓她更加清醒地認識到事情的嚴峻性。她想不出任何解決的方法,但她卻知道這件事不該由池硯一個人去煩顴惱。
「去找他,去找惹禍的人。無論是責任還是麻煩,都不該你一個人來承擔。既然是他闖下的禍,你就該找他一同解決。他不是號稱『降冥王』嘛!連冥王他都能降伏,這點兒問題一定難不倒他。」
是男人的,他就該出面解決。要一個女生為他煩惱,他算什麼東西?
金山的提議池硯不是沒想過,可一想到要將這麼麻煩的問題交給蕭何,她就忍不住地顫抖。她害怕,怕什麼?怕他承受不了壓力拋棄她;怕他連幻想的機會都不留給她;怕她連最後的依靠都一併倒塌。
「怎麼決定,他都有權知道,不是嗎?既然如此還不如早一點兒告訴他,兩個人想辦法,總比你一個人在這裡手足無措來得強。」
他是孩子的父親?
對啊,她煩惱了這麼久,怎麼忘了最根本的問題。也許,她的擔心全都是多餘的,他會很喜歡他們的孩子。他不是也說過嗎!他想要一個會彈鋼琴的女兒,一個可愛的女兒,一個屬於他們倆的女兒。
而且蕭何平時出手闊綽,相信多養一個寶寶對他來說根本不成問題。好了,這樣想著,池硯的心也漸漸地平復了下來。
去找他,這就去找他。
他是「降冥王」啊!那麼睿智的降冥王,他一定有辦法解決這個大麻煩,或許麻煩也能變成驚喜。
他不是說過嗎!等他大學畢業以後會去維也納進修,她會跟著他一起去,在那裡他們……還有寶寶一起過著美好的生活。三個人永遠不分離,永遠。
美好的未來描繪在她的腦海中,腳下的步伐也快了許多,她要將這些美好和蕭何共同去實現——和他,只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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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了,得到的回答是蕭何對著鋼琴不停地抽煙,她甚至不知道他有隨身帶煙的習慣,她以為他是不抽煙的。
她不瞭解他嗎?這樣看來,她似乎真的不瞭解他。可她瞭解他的愛啊!這……這大概就足夠了吧?她不確定。
不知道這是第幾支煙,只知道鋼琴腳邊散滿了煙灰。順著那些蒼白的灰塵,蕭何向上望去,在他的注視下,池硯摀住了自己的肚子,那是下意識做出的反應,她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麼,更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你確定?我是說……」他還想要煙,卻只摸到空了的煙盒。手掌用力握緊,空蕩蕩的煙盒在他的力道下縮成了一團乾巴巴的廢紙「我是想說,你確定……你確定你真的懷孕嗎?不會是虛驚一場?也許只是症狀很像,其實你並沒有懷孕。或者,一切都是假象,是你自己嚇自己,根本就沒有……」
「不是……」
他修長的、用於彈鋼琴的手在空中隨意擺擺,輕易打斷了她的話。沒有看她,他只是自顧自地說著:「也許什麼事都沒有,過幾天你會發現一切都是你的幻想,你根本沒有懷孕。我們不需要去擔心什麼,不需要……不需要……」
「是真的……」
「不不不!」他不接受她的回答,十根手指有著自己的主張,不停地在空中亂舞著,「不可能的,我們只做過一次而已,不可能……不可能那麼巧的。怎麼可能?你想想,就那麼一次,怎麼可能那麼倒霉……」
「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
將他停滯在空中的雙手拉到自己的小腹上,她不期望他為這突來的事件而驚喜,但把無辜的生命說成「倒霉」,她不能接受,那畢竟是他們倆的孩子啊!
隔著層層衣物,蕭何感受到了她身體的溫度。真切的感覺一再提醒著他面對現實,現實就是他要親手殺了他們倆的孩子嗎?
在琴鍵遊走多年的手指伸直,他的右手探向池硯的腹部。就這樣一直向前,再向前,恍惚間他看到自己的手穿過她的肚皮,觸摸到了尚未成型的胎兒,他甚至看到了他的心跳,他的手指撫摸著他的心臟,只要稍稍用力,就能讓那顆心從此停止跳動。
只要他握緊右手,就能親手殺了他的孩子,只要他……只要他親自動手……
「不!我不能!」
蕭何倏地收回自己的右手,像是被紅色的火焰燙了似的,「我不能殺了我自己的孩子。」冷汗從他的身體裡不斷地沁出,他伸出雙臂將被他弄得莫名其妙的池硯攬進懷中,心上靠著溫暖的她,這種充實的感覺讓他覺得安心,「我不能殺了我自己的孩子,我不能……」
「所以……所以……」池硯簡直不敢相信,他是說他要這個孩子,他要他們的孩子,是嗎?那麼美的結局,她不敢說出口,怕一旦說出,美麗就此破滅。
那就讓他幫她說吧!「生下這個孩子,我們倆一起努力,一定可以……一定可以的……」
他虛弱的聲音聽上去少了幾分肯定,即使如此,池硯還是願意相信他。
她相信他,相信他那雙能為她彈奏鋼琴曲的雙手足以撐起一片天,為她,為孩子遮擋風雨。
多年後,她才明白,當她無法相信自己的時候,只有去相信她最愛的人,也是她認為為最愛她的人。
多年後,她才明白,這是上除了自己,誰也不值得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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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重重的一巴掌扇在蕭何的左臉上,他捂著火辣辣的臉立在一邊,別說是解釋,他壓根不敢吭聲。
「你糊塗!」蕭嚴指著兒子的鼻子,伸直的手臂不停地顫抖,「你真是糊塗啊[我這個做父親的臉都被你給丟光了!你簡直……簡直是……」
蕭太太一面安撫著丈夫,一面拉過縮在牆角的兒子,「別怪你爸爸生氣,這一次你做得未免也太出格了。你想想,從小到大,我們培養你容易嗎?你那麼有音樂天賦,一路過來眼看著就可以成為全世界著名的鋼琴家了,現在到好了,竟鬧出這麼大的事。」
這孩子從小就喜歡自作主張,這回好了吧? 「你也要為你爸爸想想,咱們家那是普通家庭嗎?你爸爸今年就要升職了,要是讓人家知道他教育出的兒子竟然在外面添了個私生子,你叫你爸爸,還有咱們家的臉面往哪兒擱?」
政界最怕的就是醜聞,在這樣的家庭裡長大,蕭何不是不清楚,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了。除了找爸媽,他想不到更好的辦法。
正因為出身在進樣的家庭,他沒有獨立生活過,一切經濟來源全靠父母給予。他不知道這件事除了爸媽,還有誰能幫忙解決。
「媽,這件事已經發生了,要怪只能怪我太衝動,太不小心。現在說什麼都毫無意義,我跟池硯已經決定要生下那個孩子。我算過了,等她生下寶寶,我差不多也大學畢業了,到時候我會帶著她跟孩子去維也納,我們三個人在那邊重新開始生活。這個計劃完美無缺,我需要的只是你們的支持。」
「支持?」蕭嚴送給他的只能是橫眉冷對,「你要我怎麼支持你?我支持你,所有的人都會知道我蕭嚴的兒子在外面有了私生子。子不教父之過,別人會怎麼說我?怎麼說咱們蕭家,你想過沒有?咱們蕭家還要不要在這裡住下去?我蕭嚴還要不要抬頭做人?」
蕭家!蕭家!爸心裡想的就只是蕭家的名譽和他的政治前途,蕭何對此嗤之以鼻,「我還不想在這裡住下去呢!男人們互相攀比,太太們也互相比著誰家的丈夫權力更大,誰家的孩子更有出息。人活到這份上,有什麼意思?」
「臭小子,你……」話說到這份上,蕭嚴乾脆跟兒子挑明了說,「你以為你自己琴彈得很好是吧?告訴你,這世上鋼琴比你彈得好的大有人在,你那根本是小兒科。你之所以能頻頻在國內鋼琴比賽中獲獎,人家多少都看在你是我蕭嚴的兒子的份上。你想去維也納也得我幫你從中安排,別把自己看得多偉大,要不是我,你什麼都不是!」
「老蕭!老蕭,你有話好好說嘛!」
蕭夫人安撫了老的,安撫不了小的。蕭何被傷了自尊心,這結局他無法接受,「我才不稀罕做你的兒子呢!即使你不當官,我照樣能過得好。」
跟他耍硬脾氣是?父子倆都一個脾氣,骨氣上來了,誰也不服誰。蕭嚴今兒個就把話放這兒了,「我告訴你,你趁早給我把你那爛攤子事解決掉,你要是真抱個孩子回來,到時候別說是去維也納,我怕你連這邊的學院都保不住。」狠話已經放下了,老頭子拂袖而去,根本不想看到惹他生氣的那張臉。
這堆爛攤子還得做媽的幫忙收拾,蕭夫人坐在兒子身邊,先是沉沉地歎了口氣,然後才進入正題,「蕭何啊!你還年輕,未來還難以預料。這時候憑著一股衝動作出的決定往往等你成熟之後會後悔,我們做父母的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走向一條錯誤的道路,要知道我們無論做什麼都是為了你好,不會害你的。」
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方為勸服之上策。
「你爸爸今天的話的確重了一些,但他的心情你也該理解。總不能因為這麼一件事就將你整個的人生計劃都改變吧?你考慮考慮,媽媽相信你是理智的孩子,知道怎麼做對自己更好。」
蕭夫人儀態萬千地站起身,臨走前她丟給兒子最後的承諾,也是最終的決定,「解決這件事需要多少錢,你儘管跟我說。但關鍵的是,這件事必須徹底地解決,不能留下任何不必要的尾巴,你明白嗎?」
偌大的客廳裡只剩下蕭何一人,疼痛順著左臉蔓延到全身,他卻絲毫感覺不到。腦子星空空的,池硯害怕雷電的表情,她閃躲的舉動,她的一顰一笑,舉手投足全都鑽進了他的眼中,同時迴盪的還有父母的聲音,或是責罵或是勸說。
太多太多相左的畫面一齊擠進他的腦中,他頭痛欲裂,恨不得將身體分成兩半。
他該怎麼辦?他該怎麼辦?
得不到父母的支持,他什麼也做不了。爸說得沒錯,像他這樣的鋼琴手實在是太多了,想要成為鋼琴家,沒有經濟背景,又談何容易?
難道真要像媽媽說的那樣,做個理智的人?沒錯,他知道怎樣做對自己更好,可是池硯呢?她又該怎麼辦?
如果連他都拋棄了她,她又該怎麼生活?
他不能,他不能這麼殘忍。
他不能做的太多太多,他能做的又有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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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像是被設定了程序的機械,有規律地搗著盒子裡的食物,雖然不願意吃,但池硯還是強迫自己吃點兒,為了肚子裡的孩子。她不能再給蕭何添麻煩了,她知道他已經很煩很煩。
算算時間,蕭何去找自己的父母已經有兩天了,也該回來了,為什麼到現在都沒有消息,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煩躁的思緒讓她的胃口更差了,放下叉子,她不想再面對這些令她作嘔的食物,還是去蕭何的寢室看看吧!或許他已經回來了,或許他正在等著將好消息告訴她。
將盒飯當成垃圾丟進旁邊的垃圾桶裡,抬起頭的瞬間她看到了注視垃圾才有的目光,那冷冷的眼神是送給她的見面禮。
「您是……「好眼熟的面孔,那張臉讓池硯想起了蕭何,「您是蕭何的母親?」
「你對我倒是不陌生啊?」尊貴的夫人是不肯坐在路邊的,即使是面山環水的綠陰地也讓她們覺得髒,就像面前這個女孩給她的感覺,「既然你已經認出了我,我也無須再繞彎子,簡單一點兒說吧!你和我們家蕭何的事我和他爸爸都已經知道了,你打算怎麼解決?」
為什麼是她打算如何解決?這件事蕭何也有權利給出意見的,這是他們倆共同背負的責任和問題,不該由她一肩扛。
「我想,我們的決定蕭何已經跟您說過了。」池硯挺直腰桿,堅決不讓任何人看扁,「這是我和蕭何經過認真思考作出的決定,希望您能理解,也希望能得到您的支持。」
「好會說話的女孩,難怪我們家蕭何被你迷得分不清方向。」蕭夫人對此根榷嗤之以鼻,「這種決定也能稱之為認真思考作出的決定?你考慮過蕭何的未來嗎?想要成為一代鋼琴家,他怎麼能在這麼年輕的時候就背起這麼重的負擔?我想你也知道吧?我們家跟一般的家庭可不大相同,他爸爸馬上就要升任政府高級官員了,我們這樣的家庭可惹不起這麼大的笑話。」
池硯的臉上剎那間失去了血色,她不知道,她什麼也不知道。跟蕭何在一起的日子裡,除了甜言蜜語,除了你儂我儂就再也沒談過別的。她不知道他的家庭背景,也不想知道。
「伯母,你的意思是……」
「把孩子打掉。」蕭夫人說出這句話就像將不吃的盒飯倒進垃圾桶一樣簡單,在她眼裡,池硯和她肚子裡的孩子對蕭何的未來而言都是該掃進垃圾桶的垃圾,「你還年輕,也不希望背著這麼沉重的負擔走未來的路吧!」
是!蕭夫人說了那麼多話,只有這一句說到了池硯的心坎裡。她的確還太年輕,人生的道路才剛剛開始,她甚至還沒到法定的結婚年齡。要她拖著孩子過未婚媽媽的生活,她也猶豫難決。
看池硯臉上表情有著幾許動容,蕭夫人自認言語計策成功了。先打上兩棍子,她開始給糖了,「我們做父母的也不是一點兒人情不講,只要你肯拿掉這個孩子,多少錢你說吧!我們甚至可以資助你去國外讀書,你也是學藝術的吧?國外的環境會更適合你的發展。當然,等你學成歸來,你和蕭何如果還是想在一起,也不是不可以,我們也不是獨斷專行的家庭,我和他爸爸都是很開放的,對蕭何的婚姻問題還是很講民主的嘛!」
蕭夫人的話句句說到池硯的心坎裡,太透徹了,竟讓她如入夢境,毫無真實之感。
說好了蕭何去找自己的父母商量,為什麼商量到最後他不來面對她,卻將她獨自一人丟給他的母親?他到底是什麼意思?要藉著她的手殺了他們的孩子嗎?
「您說的這些也是蕭何的決定嗎?」她只想知道他的想法。
「當然!當然是蕭何的決定,他是我的兒子,他想什麼難道我會不知道嗎?」
如果是,為什麼蕭何不親自跟她說?他可以說的,他可以說他不想要這個孩子,他甚至可以說不想要她。
只要他說出口,她會支持他的決定。為什麼他不說呢?他們兩人之間連最後的坦誠都不剩了嗎?
蕭何啊蕭何,你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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甩下自認尊貴的蕭夫人,池硯急匆匆地奔向蕭何的寢室,轉過那道彎,就快到了。她跑得太快,差點兒撞上路人。
「小心!」向珉伸手拉了一把那個倒霉的路人,這一出手,他只來得及看見池硯的背影。很熟悉的身影,他想不起來在什麼地方見過她,或許她跟他熟悉的某個人很像吧!
「謝謝你。」
「哦!不用謝。」向珉不在意地擺擺手,不過是順手拉了她一把,不值得她感謝什麼,「你沒傷著哪裡吧?」他上下打量著她,卻見她空出的雙手趴在地上,像是在尋找什麼,「你……你丟了什麼嗎?」
「沒……沒什麼。」
她漆黑的大眼睛盯得向珉很不自在,那雙眼睛太奇怪了,好像被一層霧擋著,無論看什麼都必須很專注,莫非她是……
他伸出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立刻招來了女生強烈的反應,「我不是瞎子,我只是視力比較弱而已。我可以看見,我可以看見很多東西……很多東西……」
她不再找尋,裝作正常人直起身子這就要走。腳步剛跨出去,就被地上突出的棍子絆了一跤。讓她跌倒的不是別的,正是為她指引道路,她正在尋找的盲棍。
要強的女孩,向珉蹲在她的身邊,自認剛剛做錯了事,他不知道該不該扶起她,「你……還好吧?我沒有任何惡意,只是有點兒詫異。」如此美麗的女生竟看不見美麗的世界。
「我不要你可憐我,我不是瞎子,我能看見。我可以憑借顏色的不同,光線的強弱走在路上,我……我甚至能看見你。」因為今天的向珉穿了一件顏色很亮的衣服。
視力弱不等於完全看不見,她給予的信息向珉接受了,「為了表示我的抱歉,我請你吃飯吧!」蕭何不知道為什麼事煩惱著,聲明想一個人待一會兒,他就將寢室全都留給了他!一個人吃飯太孤單了,找一個人一起去,感覺會好一點兒。
他想要扶起她,女生警惕地向後瑟縮了一下,「我又不認識你,憑什麼跟你一起吃飯?」
「我叫向珉,是這所大學音樂學院作曲系三年級的學生,你呢?」
她不想告訴他,可直覺告訴她,陪她蹲在地上的他不是壞人。正是那點兒信任讓她喃喃地開了口,
「墨硯——文房四寶中的『墨硯』合起來就是我的名字。」
向珉一怔,隨即將她攙了起來,「很好聽的名字,衝著你的名字我請你吃飯。」
還有人因為對方的名字而掏錢請客的?。墨硯雖然覺得好笑,到底還是答應了他的邀請。盲棍被丟在路邊,忽略在陰影中。她的手埋在他的掌掌心裡,他也一併擄獲了她的心。
一見鍾情大抵如此,即使看不見對方的容貌,看不透對方的情感,即使心比眼更盲,一旦愛上了,便是無能為力。
因為這份無能為力,從今以後墨硯希望他就是她的盲棍,如果可以,她希望永遠看不見,只為永遠牽住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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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硯沒想到自己的無心之舉竟然將盲女推到了向珉的懷中,多年後當她靠在搖椅上回想著這一段往事時,仍覺得上天安排的緣分簡直巧合得讓人害怕。
那時候她什麼也沒想,一心只想著要找到蕭何,將所有的一切問個究竟。
不停地敲著寢室的大門,在一片煙霧繚繞中她看見了她「該」深愛的那個人。
「你怎麼來了?我不是要你等我的消息嗎?」
「你已經回來了,為什麼不給我消息?」
唇舌相見,這就是他們見面的情形?池硯覺得心痛,為什麼?為什麼他們之間走到最後,竟然走到了這步田地?
「如果你不想要這個孩子,你可以直接告訴我,我會尊重你的決定,我會為你……為你殺了他。」
殺?多麼嚴重字眼,蕭何承擔不起,「我沒有要你殺了孩子,他不僅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雖然他的存在讓我覺得很煩,可還沒到非殺他不可的地步啊!」
「那你為什麼要你的母親跟我說那些話?」池硯要他與她一同品嚐被人踩痛自尊的心情,「你們家不是普通家庭,丟不起這個臉,你的前途不能因為我而毀掉。這些話你可以直截了當地告訴我,不需要委託你的母親來說。我有耳朵,有自尊,無論你說什麼,我都會聽的!」至於是否接受,那得由她來決定,「記住,我池硯不是沒你不行!」
她的一番話重重地踩在他的心上,踩醒了蕭何的責任心,「你在胡說什麼?」從她的話中他聽出了端倪,「是不是我媽去找了你?她怎麼能去找你呢?」將煙丟在地上,他用鞋跟壓滅它,卻滅不了心頭的怒火。
從他的表情中,池硯得到了點滴安慰。至少她可以欺騙自己,那一切只是他母親的自作主張,他並不想拋棄她,更不想殺了他們的孩子。
站在他一步之外,她仰頭望著他的眼,煙在他們的空隙間穿行,她很努力,卻無法真切地看清她。
「蕭何,告訴我,你真的想要這個孩子嗎??只要你說不想,我會聽你的話去醫院。」她沒有勇氣在十九歲的生命裡就背上另一個生命,她不夠資格做母親,她知道……她知道自己會受到懲罰的。
可是,有了他就不一樣,如果是兩個人共同承擔這份責任,她相信一定可以。他是她的「降冥王」啊!那個任何事都打不垮的「降冥王」。
在她期許的眼神中,蕭何感到從未有過的責任。他的一句話決定著一個小生命的生死,那是何等沉重的份量?即便他承擔不起,也必須拿出男人的力量頂下來。
沒有勇氣殺了自己的骨肉,蕭何索性承擔下來。他就不信憑他彈著一手好鋼琴,還養不活自己的孩子。
「生下他!無論如何也要生下他,因為他是我們倆的孩子。」
「好,我答應你,無論再怎麼困難,我都會生下這個孩子。」只因為你說這是我們倆的孩子。
靠在他的胸前,池硯忽然好想聽成曄的鋼琴曲,那種能讓她平靜下來的曲子,「蕭何,你彈成曄的鋼琴曲給我聽,好不好?」
「為什麼一定要聽成曄的鋼琴曲,我彈李斯特的曲子給你聽不好嗎?」他已經很久不彈成曄的鋼琴曲了,指法也都生疏了。
池硯在回憶中尋找著,似乎蕭何很少為她彈奏成曄的曲子,倒是聽他彈世界名曲的機會更多一些。話又說回來,跟他談戀愛後,她也再沒去過「成也蕭何」網站。大概現實中的愛情更適合他們吧!她這樣想著。
就在她靠在他的胸口胡思亂想的時候,蕭何正滿心煩躁地盤算著未來。爸媽那邊是再也指望不上了,如今他背著三個人的生活,究竟該怎麼辦呢?
二十一歲的男人第一次離開父母打造的天堂,稚嫩的翅膀如何承擔三條生命的重量,他飛出的每一步只會將他和他身邊的人拖進人間地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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