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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心
王子 | 2010-9-4 17:35:51

第五章藍血神針

    艾爾鐵諾歷五六六年四月二日自由都市暹羅

    比武招親的第二天賽程,因為前一天的騷動,參賽者之間都有著異樣的肅然感,誰也不知道,會不會在今天的比賽裡,又跑出什麼驚人高手。

    但在源五郎的估計中,這是機率極低的,因為像蘭斯洛那樣不合級數的特例,並不是那麼隨隨便便就會發生的。

    蘭斯洛、花若鴻都確定晉級,在四月四號之前,除了閉門苦練,應該沒別的事需要做,但兩人卻不約而同地親臨賽場。並非為著觀察剩餘對手,而是他們的同伴,被排進了今日的預賽。

    假如是花次郎或源五郎,這比賽絲毫不足為懼,但此刻蘭斯洛卻忍不住納悶,讓一個武功幾乎等於零的雪特人上台參賽,那不是只有等著收屍的份嗎?

    也許策劃眾人行動的人妖軍師另有打算吧!十天前,當自己與花若鴻在花次郎的苛刻督促下學武,源五郎似乎也把有雪帶到某處,進行秘密特訓。內容為何不得而知,但從遠處隱隱傳來的殺豬慘叫、連串爆炸,總令聽者不寒而慄,難以想像可憐的雪特人在承受何等恐怖的訓練。

    晚餐碰頭時,只見源五郎面帶微笑,自信滿滿,而雪特人則體無完膚,像是被狂奔獸群狠狠踐踏過,不過在源五郎回復咒文強行催愈下,連逃避練習的理由都沒有,飯後不久又被拖著衣領抓去特訓。聽著那一下下聲嘶力竭的哀嚎,始終搞不清楚狀況的花若鴻,衷心讚歎,忍者果然忍人所不能忍。

    「喂!你這作老大的,不是要同甘共苦嗎?兄弟叫成這樣,你還吃得下飯啊!」

    「你腦子有病!我當初說的是同干共煮,所以老四有難,我們最應該做的就是在這裡乾杯吃菜,這樣才不違誓言,乾杯!」

    「……我鄙視你這沒道義的下流作為,但這一次,我私下同意你的看法,再乾一杯!」

    心中有數的蘭斯洛與花次郎,偷偷交換著這樣的對話,之後,他們默默舉杯慶祝,所幸自己沒有成為雪特人的同學,共受冷血教師的荼毒。

    不管怎樣,刻苦特訓的驗收時刻,便在此時。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身為老大的蘭斯洛一副黑衣打扮來到現場,凝視重新趕建好的擂台,注意大小動向,卻意外發現自己也成了旁人注意的目標。

    不是像昨日那樣蔑笑的目光,當自身展示足夠實力,怪異的穿著就成了吸引人的獨特風格。

    敬畏、好奇、驚懼、妒忌……的眼神,從四面八方投射過來,成為注目焦點的蘭斯洛,首次有種飄飄然的虛榮感。但當他察覺數道來自幾方面貴賓看臺的目光,也移至此方時,心中也生起警訊。

    受人注目還不錯,但成為目標就值得謹慎,這點警覺心蘭斯洛並未疏忽,為此,他悶哼一聲,低調走到觀眾看臺一角坐下,與花若鴻也保持一段距離。

    彷彿肯定特訓的效果,源五郎並未出席,花次郎則像是一夜外出,凌晨甫一回屋便以補眠為由,呼呼大睡。

    沒多久就輪到今天的第三場,裁判敲響代表開賽的銅鑼,第三場參賽的一百人各自尋覓適合的對手。蘭斯洛很快就在人群中找到了有雪。

    依照毋須添上的必然規定,雪特人是不被允許參加的,所以源五郎幫他用特殊方法遮住眼瞳與耳朵,讓外人看不出來。

    「殺!」

    「殺啊!」

    一片喊殺聲中,台上百人彼此兵刃相向,這經驗蘭斯洛與花若鴻俱不陌生,而他們也都看到,有雪左右張望後,朝一名使刀漢子奔去,似乎打算襲擊他後背,但那漢子搶先一步發現,回刀反攻。

    源五郎到底傳授了些什麼保命招數呢?蘭斯洛十分好奇,想看看有雪用什麼神奇手法扭轉乾坤,但出乎意料的,只見大篷鮮血噴泉般灑出,雪特人身體搖搖晃晃,肩上裂了好長一道劇烈傷痕。

    「你……你居然用先天刀氣……殺我……」雪特人白眼一翻,急促道:「好刀法!」跟著就翻身倒地,四肢大張的倒在旁邊屍首中。

    「麥……前輩,前輩,鬼藏前輩被殺了,他怎麼會被殺了呢?」驚惶失措的花若鴻,奔來揪著蘭斯洛衣袖猛問。後者腦中亦是一片空白,但真正莫名其妙的,則是那名揮刀的行兇者。

    (奇……奇怪!我的刀明明沒碰著他啊!他為什麼會死了,難……難道我是天才,武功突然大進,所以先天刀氣不催而發嗎?啊!!)

    這問題他是找不到答案了,因為激烈搏命的擂台上,是不容人愣著思考的,傻瓜尤然。

    那聲「啊」是有人偷偷將他由後剮開的慘叫聲,倒下的屍首,則壓在吐舌慘死的雪特人身上,被偷偷睜開眼的有雪用手撥開。

    蘭斯洛目睹著這一切,心中轉驚為笑,接著,他看見有雪在屍首堆的掩護中,像條不引人注意的蛆蟲,緩緩蠕動,悄沒聲息地接近身邊激戰的比武者,偷偷在他們腳跟、腿上一碰,那些人立刻倒地,口吐白沫,失去意識。

    有些人因為對手敗得突然,剎時為之一驚,卻被「蛆蟲殺手」趁隙爬近,指中藏針在腳下一刺,同步決鬥對手後塵。

    有雪的動作隱密,身上穿的衣服更是大有玄機,發揮保護色的隱蔽作用,顯然源五郎早已擬定出這樣的戰略。

    就這樣,倒地的人越來越多,速度之快,較之前幾場廝殺多過數倍。

    最後,當一名持光劍的騎士殺敗對手,環顧左右,自己是唯一站立者,興奮得要狂呼勝利時,腿上驀地一麻,立刻伸腿瞪眼昏死過去。之後,成為當然勝利者的有雪,緩緩從地上站了起來。

    「我贏了,我是這場比賽的勝利者!」

    如此宣告,大概是想獲得一些喝采吧!但是當觀眾們從急遽轉變的驚愕中醒來,明白有雪的戰術後,如雷喝罵立即在觀眾席上響起。

    「卑鄙的矮鬼!」

    「你好不要臉啊!用這下流步數!」

    「武人之恥,這樣也算比武招親?你根本就是來騙婚的!」

    在全場觀眾叫罵聲中,果皮、紙屑、石塊、泥塵……

    紛紛被憤怒群眾擲起,扔往擂台,甚至有人氣得扔出刀劍兵器,想把卑鄙的矮鬼砍成十八段。

    「麥、麥前輩,鬼藏前輩這種行為,不是太卑劣了嗎?為什麼他要使用這種手段呢?」對雪特人卑鄙行徑感到震驚的花若鴻,推著蘭斯洛,焦急地追問著,純以精神面而言,這少年可能是他們一行人中最有騎士精神的人。

    蘭斯洛則翻著白眼,滿面茫然,答不出半句話。一個武功低微的雪特人,想奪取勝利,當然只能用不光明的手法,但是,自己又要怎麼向花若鴻解釋,品行高潔的白夜四騎士,會在比鬥中做出這種下流行為呢?

    「不,正好相反,鬼藏是我所認識最聖潔的聖殿騎士。」

    就在兩人錯愕間,一把輕柔好聽的嗓音響起,比世上任何美女更有優雅氣質的源五郎,悄然駕臨。他對著花若鴻,表情極為凝重、嚴肅地開口了。

    「若鴻小弟,事物不能只看表象,你聽我慢慢告訴你。」彷彿知道兩人心中疑問一般,源五郎臉上帶著一副莊嚴的神情娓娓道來。

    「在這個世上,最殘酷的事物就是人和人之間的爭鬥。要阻止這些爭鬥,除了靠神的慈愛感化他們之外,有時候也必須以戰止戰,這就是聖殿騎士團存在的目的。然而即使目的是如此正確,一次又一次的戰爭仍然不免造成許許多多的死傷。對聖殿騎士們來說,這是何等殘酷的考驗啊!一方面心懷慈愛,一方面卻要面對殺戮。明明戰爭是一兩人引起的,為什麼卻要這麼多無辜士兵來犧牲。因此,如果能在戰爭發生之前就除掉主謀者,不就可以避免更多的傷亡嗎?這正是白夜四騎士需要忍者存在的原因,而鬼藏所執行的正是這樣的任務。」

    「所謂的忍者,就是力圖以最少的犧牲,達成最大的目的。只要能拯救更多的人,不管有多辛苦,不管手段有多不光明,也不管別人如何唾罵他,鬼藏總是默默的容忍,把一切的對與錯都加以捨棄,為了侍奉神明的理想而獻身。拘泥個人一時的名譽,這是常人。縱然個人受到千夫所指,也能帶著笑容忍受下來,這才是忍者的最高奧義,而鬼藏正是這樣一位偉大的人。」

    在這一瞬間,花若鴻突然瞭解了,原來鬼藏前輩是這麼的了不起。看著他在台上被眾人扔擲的垃圾打得滿頭滿臉,臉上卻仍然帶著那樸拙的笑容。花若鴻突然一陣鼻酸,他深深發現自己的渺小,也為自己居然會懷疑鬼藏前輩而感到羞愧。

    這時源五郎拍著他的肩膀,喟歎中,目光中竟是隱隱有淚,低聲道:「讓我們一起為鬼藏勇於犧牲奉獻的偉大精神,衷心地讚美他,來,和我一起為他祈禱吧!」

    這時蘭斯洛早已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源五郎講的是很偉大,可是這和比武招親又有什麼關係呢?看著陶醉在聖潔氣氛中閉目禱告的兩個人,蘭斯洛不禁慨歎,做神棍說不定會比盜賊還好賺!

    (不過……人類的愚蠢,真是一種罪惡啊!)

    不想成為眾人注意的目標,蘭斯洛沒等比賽結果揭曉,便先行離開。走在街上,兩旁行人投以奇特眼光,一身黑衣打扮的他,低頭沉思,為幾件煩心事困擾著。

    石存忠成為種子選手,可是不知為了什麼理由,石家的動作反而轉為低調,最近都沒有看到親衛隊在街上閒逛,如果是為了顧忌他們,那麼現在大可除去偽裝透透氣,但念及露出真面目後,被瘋狂群眾當成江湖公敵柳一刀,追斬十條街,只好放棄這誘人想法。

    煩人的事很多,其中最令他放心不下的,還是昨天晚上風華的反應。

    「我不信天、更不信命,我發誓,無論如何都要讓你離開這爛地方,得到自由!」

    這是昨晚對風華開出的承諾,儘管有點衝動,但卻是他衷心許下的諾言,只要能力所及,他會努力去將之實現。

    但這話引來的反應卻出乎意料,風華嬌軀一顫,恍若難以置信般,喃喃復誦著自己的承諾。她雙眸緊閉,肌膚又一向蒼白,難以得知她的情緒,但從那瞬間陷入渾渾噩噩的迷腥神情,仍是可以感受到她的心情激盪。

    「柳……柳大哥……你說……要帶我離開這裡……」

    「是啊!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開心嗎?」

    這問題卻得不到答案,風華突然像輕煙般淡化消失,任自己怎麼叫喚都不再出來,可以想見,她又躲著自己了。

    「奇怪……我有說錯什麼話嗎?」百思不得其解,蘭斯洛歎道:「女人真是種麻煩的生物啊!就算變了鬼也是一樣。」

    話說回來,也不能把全副心思放在風華身上,自己的武功也是一項值得煩心的事。

    本來以為目前的武功已足堪應付,但稍一用力過猛身體就出問題的窘狀,卻令自己不勝其擾。旁人擁有渾厚內力,就能建功立業,自己身上的內力之強大,所有人見到都驚駭不已,但卻成為自己苦惱的源頭。

    臭老天!既然讓我有這樣的本領,為何又不讓我運用自如?掌管命運的神明,一定是個以捉弄人為樂的壞心惡魔。

    出來閒逛只為了散心,但喜好熱鬧的個性,卻令蘭斯洛不知不覺地往暹羅城的花街一帶走去,那些地方江湖人物混雜,易生紛爭,自己這兩天鋒頭太健,少接觸為妙,當下便想離去,但路徑不熟,東晃西晃竟爾迷路,最後來到花街的偏僻地段。

    所謂的花街,勉為其難可以說是娛樂場所,簡單說來,就是各類妓館、娼院、酒樓的集中地,女子在其中以色藝服務,隨價錢而有著品質的不同。

    前幾日,蘭斯洛與有雪外出閒逛,兩人走散,他也是來到此處,還發生件噁心的插曲。

    那時,蘭斯洛茫然四顧,忽然幾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夾著一陣濃郁香風,嘻笑著從身邊奔過,臉上表情甚是歡愉,蘭斯洛方自一愣,已經給人攔腰抱住。

    偏頭一看,是一名用紅手絹蒙住眼睛的老頭,瞧模樣,正在和這些女子玩兒童不宜的捉迷藏。

    「哈哈!美人兒,這下可抓到你了,還不乖乖脫件衣服。咦?怎麼腰那麼粗,奶又那麼壯,你……你是廚房洗碗的阿肥!」

    老者一面說,手也四處攀摸,令蘭斯洛瞬間雞皮疙瘩直竄頭頂。

    「肥?肥你老爸啦!」

    怒氣如火山爆發,蘭斯洛一腳將這老淫蟲踹倒,念在欺侮老人非大丈夫所為,忍住補上一刀的衝動,恰好此時有雪找來,兩人相偕離開此地。

    「頭痛!怎麼又走到這裡來?回去的路在哪裡啊?」

    舊地重遊,想起上趟的不愉快經歷,蘭斯洛皺起眉頭。

    現在處身的偏僻地帶,無論房屋建築、陪酒女郎都屬於低消費的粗劣貨色,甚至走在路上,還可以清楚聽到兩旁屋裡,傳來男女交合的激烈呻吟。

    沒有臉紅,也不感心跳加速,蘭斯洛出奇地竟有種懷念的感覺。打從有記憶開始,自己便獨自生長在深山裡,和己為伴、教導自己一切的,只有一個不知姓名的死老頭子。

    在成長的日子裡,老頭子雖然教會自己識字,但卻從不教導任何知識。一切對山以外的瞭解,都是那死老頭偶爾在夜晚,或回憶過去的武勇戰跡、或講述神話詩歌、英雄傳奇中所得。

    特別是各式各樣的英雄傳說,他們個個武功不凡,憑著英勇與俠氣,對抗強大的敵人,儘管過程艱辛,但最後仍能以智與勇克服一切難關,成就不朽事業。

    對當時年方幼小、被困在山裡的蘭斯洛而言,這些瑰麗而奇幻的故事,從此深植在他心裡,成為人生目標。不知有多少次,他期望自己能像故事中的英雄豪傑,在天下人之前威風凜凜,所要走向的道路,天下間無人敢擋,無人不畏!能有這樣的氣勢,那才不枉了男子漢的一生。

    混雜老頭子漫長人生的經驗談,英雄的形象似乎有點偏差,但卻鮮明、清晰許多。諸如「自古英雄本好色」、「能擁抱身邊女人的男子漢,才能擁抱全大陸」這些大男人思維模式,潛移默化後,也一併灌輸到蘭斯洛腦裡。所以,他總下意識地喜歡跑向花街柳巷,在尚未建立自己的武勳前,這麼做似乎可以和詩歌中的英雄拉近點距離。

    方自發愣,旁邊響起人聲喧嘩,還有什麼東西的墜地聲,才想轉頭去看,已經給人緊緊地抱住大腿。

    「咦?兄弟,你不是我那多年不見的兄弟嗎?怎麼到暹羅來也不找老哥哥聚聚,真是辜負我們當年共同出生入死的情誼啊!」

    蘭斯洛大吃一驚,目前的幾個身份裡,會被人這樣誤認的只有一個。但自己已經改扮,難道還會被人誤認柳一刀?當下手按刀柄,做好準備,哪知,才一有動作,周圍已經有十幾名彪形大漢,將自己團團圍住,個個橫眉怒目,來意不善。

    「別以為人多就管用,你們想要怎麼樣?」蘭斯洛決定先發制人。

    「不想怎麼樣,我們只想問問尊駕,這筆帳怎麼算?」為首的一人揮動手中鋼刀,疾聲說道。

    算帳?這一定是算柳一刀的風流帳,反正解釋也沒用,還是用實力擺平吧!

    「哼!大陸上要算本大爺帳的多了,你們算是老幾?」蘭斯洛拔刀出鞘,傲然道:「要算帳的便上來,看看是誰先到閻羅王面前去算帳!」

    雖然未提升到一流境界,但是當武學修為大有長進,強烈的壓迫感就隨著刀刃向四面逼去,讓這十數人明白,被圍著的一方不是普通角色,而露出懼意。

    「好……好傢伙!」眾人退後數步,為首那人驚聲道:「吃霸王飯、嫖霸王雞,居然還膽敢這麼惡形惡狀,有種的留下名來!」

    「霸王飯?霸王雞?」蘭斯洛一呆,隱隱明白自己搞錯了一切,但這發愣的一瞬,卻造成可趁之機,十幾柄刀棍夾頭打下。

    「你們通通不想活啦!」

    一聲暴喝,寶刀圈狀斬出,將攻來兵器全斷為兩截,再畫一個刀圈,殺得眾人抱頭鼠竄,慌忙而逃。

    趕跑眾人,這才想起還有一個抱住自己大腿的噁心東西,低頭一看,似乎就正是那是捉迷藏捉到自己身上的老人,怒從心起,便想一腳將他踢開。

    「唉呀!少俠,真是多虧你了,今天沒有你,我這把老骨頭就慘了。」

    雙方正式打了個照面,蘭斯洛腦裡轟然一響,三魂七魄驚得全飛向天外,踉蹌連退數步,擎刀直指身前。

    「好啊!死老頭!你他媽的終於追下山來了!」

    另一方面,有雪的比試,在場內掀起軒然大波,裁判團為此議論紛紛。照結果來看,同場參賽的一百人,只剩他有作戰能力,但就此判他獲勝,似乎頗為奇怪。

    原本,裁判們是以規則中「倒地不動者算輸」,來判有雪自倒地那一刻起,失去比賽資格。但有雪卻以「我沒有倒地不動啊!我倒地以後仍然在努力爬動呢!」為由,反駁裁判們師出無名。當然,這是源五郎事先抓過的文字漏洞。

    最後,裁判們只好宣判有雪獲勝,理由是詭計也算實力之一,比武招親所徵求的,是真正有實力屹立不倒的男人。這判決令許多人相顧愕然,但一個說法也在參賽者中傳開,裁判們的判決,是接受東方玄虎指示後的結果。

    事情的真相,除了東方玄虎之外,就屬源五郎最清楚了,因為這一切都在他的預算中。

    沈家大宅內,源五郎微微笑著,把玩手上的細針。有雪早上便憑此針,暗算了數十名激鬥中的武者,而此時,細針在陽光下閃耀著獨特的藍光。

    「藍血神針!」旁邊的花次郎有點訝異。藍血神針是大雪山一脈的信物,這個專門培養殺手、令各方勢力敬畏三分的組織,每名殺手甫接觸毒物的第一課程,就是調配一根屬於自己的藍血神針。

    雖說是自行調配,但其中卻有數味草藥,只生長於大雪山百里內,外地絕難採集,否則又何以充作殺手們之間的信物。

    「藍血神針是大雪山信物,非大雪山子弟持有,立刻就會被列為誅殺對象,這東西你從何得來?」

    「青樓聯盟和大雪山有一定的往來,十年前的一次聯合行動,大雪山送了百枚特製的藍血神針給青樓,這次為了行動方便,我持我家公子名帖,向青樓總部借了一根。」

    源五郎口中的公子,是七大宗門麥第奇家的當家主,旭烈兀,以他的面子,是可以向青樓借來此物的。

    「這也是東方玄虎讓人晉級的理由。在正常的情形下,不會有任何人願意與大雪山為敵。」源五郎微笑著,笑意中卻包含著深刻的理由。

    「二哥,在你眼中,這次東方家的動作有什麼異常之處呢?」不是直接說出,而是用引導思考的方式,與身旁的人商討,讓旁人明白自己要說的東西,這就是源五郎一貫的作風。

    「嗯!首先,很奇怪,七大宗門裡,以武煉王家實力最強,麥第奇家、石家並居第二。要選擇結盟對象,王家武力雖強,卻遠在武煉,當家主又是出了名的厭惡戰爭,不是理想對象。但石家與麥第奇家實力相若,互為世仇,東方家連考慮都不考慮,直接選擇了石家,這是疑點一。」

    花次郎沉吟道:「這種程度的軍事同盟,締結前該有相當的心理準備,在事情進行中,沒理由會因為其他幾家聞訊阻攔的動作而停止,這是疑點二,讓人弄不清楚他們的打算。」

    「其實也沒那麼複雜啦!」

    源五郎笑著向花次郎解釋:歸納近日的竊聽情報、東方家的所作所為,他估計出這樣的答案。所謂的暹羅招親,其實是東方家的一個三流把戲,先用與石家軍事合作為名,挑起各方勢力注意,將自身行情炒熱,再將石家斥退,重新待價而沽。

    比武招親僅是表面,有意與東方家合作發展武器的派門,必須在這場招親中展示實力,東方家最後則與勝出者聯盟,這樣的情形,比單純找上石家要可靠多。

    但是,這種作法也讓源五郎看清東方家高層,或者該說東方玄虎的思維模式。

    「東方玄虎本身是有相當野心的,但他在作法上卻顯得舉棋不定。東方家從創立開始,就一直以鑄造兵器為業,宣告不參與大陸爭霸,努力和各方勢力維持良好往來,也是因此才得以屹立至今。」

    源五郎道:「直至本代,東方玄虎不甘於此,想進一步拓展東方世家勢力,因而蠢蠢欲動,但他又不願意放棄數百年來和平之下的安全,所以盡可能在不得罪任何人的情形下,來實行自己計劃,這點從他不願開罪大雪山,而將老四放行的指示上,可以看出端倪。」

    花次郎道:「這樣看來,你們似乎對東方老鬼的評價不高啊!」

    「呵!花二哥自己也是一樣吧!東方玄虎的心態,正如一隻貪婪的烏龜,有野心,動作卻畏首畏尾,只想藏在安全的殼裡行動,不但在關鍵時刻難以決斷,視野也由於狹窄而易流於妄想。」源五郎搖頭道:「昔日東方家六陽先祖開創世家的氣魄,在其子孫身上已不復見,這樣子的思維模式,是成不了大事的。」

    假如聞得這番批論,知道自己被這般看不起,東方玄虎一定會怒不可抑吧!但說話的源五郎姑且不論,在旁鼓掌的冷笑男子,更從來沒把任何人放在眼裡。

    「啪!啪!了不起,黑心腸惡魔的手下,果然也有個出色的妖怪啊!」花次郎道:「話題很有趣,那麼想請教一下,你認為什麼樣的人,才是成就大事的人呢?」

    「這個……」

    成就大事,叱吒風雲,需得天時、地利、人和,還要很多條件配合,能滿足這些條件的人,即便將目光投向七大宗門主事者,目前的大陸上也並不多見。

    可是,未來呢……

    不用太久,至多五年之後……

    最後,源五郎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將目光投向窗外的藍天。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10-9-4 17:36:05

第六章神秘老者

    「小兄弟,你這樣稱呼長輩,不太好啊!」

    「有什麼不好,那老頭是個渾帳,你是嫖妓不付帳,在我看來,你們都是該死的老東西!」

    在花街的一座豪華酒樓裡,蘭斯洛與那名老人對面而坐,飲酒共酌。

    這名自稱「老爹把子」的老人,甫看清長相時,曾讓蘭斯洛大驚失色,錯以為是撫養自己成人的死老頭追下山來了。但定神一看,蘭斯洛才發現自己看錯了。

    同樣是破破爛爛的舊衣服,但死老頭穿的是鮮紅長袍,這人穿的是補丁短衫;面部的輪廓、皺紋,極為相似,可是看深一層,死老頭在病容中藏著狂傲霸氣,這人則伴隨著一種市井俗人的風塵顏色,雙方氣質全然不同。

    只是,震駭之餘,自己一時間有點反應不過來,給他強拖進酒樓,對坐喝酒。在二樓走來晃去,打扮極其暴露的侍女們,對這老人表現得極為親暱,沒兩下就走來問好請安,喚他「老爹」。

    「老爹,好一陣子沒瞧見您了,您身體好嗎?」

    「呵呵,老爹,您這次又帶了新的人來喝酒啊!」

    「老爹,您又來啦!整條街的姊妹都牽掛著您呢!」

    這老頭也毫不客氣,酒一面下肚,一面摟過姑娘們,香香這個臉蛋,抱抱那個小蠻腰,要有進一步舉動時,姑娘們就咯咯嬌笑,在他那橘皮似的老臉上一吻,飛快地跑走。沒幾下功夫,老頭臉上已經有十多個不同的唇印,看得蘭斯洛張口結舌,險些一頭栽進酒甕裡。

    只是,看那些姑娘們的表情,不像是在伺候恩客,倒像是真的把這老人當作父執輩一般親近著,而老人的毛手毛腳裡,也沒有太多猥褻味道,這點,令蘭斯洛嘖嘖稱奇。

    不想直稱其名被討便宜,蘭斯洛如此稱呼道:「老頭!你說你叫什麼鬼把子的,那是啥意思啊?」

    「哈哈!男人生平有兩好,老夫最愛的就是美酒和花姑娘,打年輕起,只要手上有幾個錢,就一定要到這來喝他媽的兩杯小酒,親近親近漂亮姑娘。」老爹歎道:「只是,日子久了,一個個小丫頭變了大姑娘。自由都市許多花街裡的姑娘都是我看著長大,所以才叫我聲老爹。至於把子……」

    老人貼近蘭斯洛耳邊,偷偷耳語:「把子的意思,就是那一根!」

    「那……那一根?」

    「不錯!」老爹猛拍蘭斯洛一把,大笑道:「這暹羅花街上,哪個姑娘不曉得,我那把子實在非同小可啊!哈哈哈……」

    給他一拍,蘭斯洛差沒噴出嘴裡烈酒。他不算一個斯文有禮的人,但也從未向人誇耀自己器官或是性能力表示光榮,這老頭個頭瘦瘦,講話狂妄俗俚,聽在耳裡著實讓人皺眉,現在居然在自己面前炫耀起那根爛把子來!

    老人幾杯黃湯下肚,膽氣更壯,滿嘴粗話,見蘭斯洛有所懷疑,當場便要解褲帶展示,這下可連蘭斯洛都受不了,甘拜下風,連連勸酒將他穩住。

    儘管滿口粗話,卻無半點侮辱,蘭斯洛並沒有感到不快。老人彷彿將他當作難得酒友,一面暢述人生觀,一面連珠炮地叫酒上桌,與蘭斯洛痛飲。

    這個人,果然是和死老頭不同的。從前在山上,老頭子每次說話到一個段落,總會感歎大丈夫要有男子氣概,頂天立地,這才是一等一的好漢子、真英雄。但這與他有相似面孔的老人,卻……

    「老弟!我告訴你,所謂的英雄啊!上陣是騎,上床還是騎,重要的不過是騎什麼,和誰騎誰而已。」老爹醉態可掬,大笑道:「老弟你說,要是想爽的時候不能爽,能搞的時候不去搞,這樣的人生有什麼意義,做為他娘的男子漢有個屌用,不如自殺死了算!」

    這是享樂主義的想法吧!

    果然是不同的兩個人,記憶中的死老頭,是不可能說這些自墮志氣的話語的。

    不過,能在此時此刻,遇見一名和死老頭相似的人,也是種奇妙的機緣啊!

    蘭斯洛與撫養人的情分,遠比他自身所體認的還要深。當初因為急著離開,趁老人身體不適,將他困住後偷跑,日後嘴上不講,內心卻頗為想念;特別是當闖蕩江湖,諸事不順時,心底隱隱希望能回山裡,去看看那建立自己一切思想、信念的恩師。

    這想法當然不可能付諸實施,好強的蘭斯洛,甚至第一時間就把這念頭驅出腦外,但此時,連續幾壇烈酒強灌下肚,意識開始昏沉,又看著一張熟悉臉龐,一切情境彷彿回到舊日,不知不覺便敞開心胸,先是與這老人高談闊論,繼而互吐苦水。

    「老頭啊!外面的世界好難混,英雄真是不好當啊!」

    「那就別當英雄啊!當英雄有什麼好,又累又短命,還不如像我一樣,自由自在,想吃就吃,想睡就睡,能抱女人就抱女人,這才叫人生啊!夥計!再開兩壇二鍋頭!」

    「但是……你以前說,男子漢大丈夫,生而於世,若不建功立業,則何以為志?活得這麼窩囊,那不是好丟臉!」

    「呃……我以前說過嗎?呵呵,你喝醉啦,如果是我,那一定會說,就算再怎麼有面子,如果內心痛苦,那還是沒有意義的。丟臉有什麼關係,只要自己開心就行了,作人不開心,那還不如做狗算了。干你娘的夥計!為什麼酒送那麼慢,罰你再多開兩壇送來!」

    你來我往,話題上頗不投機,但或許因為彼此都有幾分醉意,儘管說話時你推我一把,我踢你一下,彼此氣氛卻相當融洽。

    蘭斯洛身強體健,又正值少壯,酒到碗乾,毫不停頓;老人似是酒量不佳,兩三碗之後就醉眼惺忪,但無論灌了多少黃湯下肚,卻也沒有醉倒,反而還不斷呼斥夥計送酒。在一眾鶯鶯燕燕驚訝眼神中,這一老一少腳邊的酒罈數目,快速增加。

    蘭斯洛心懷大暢,酒意上湧,說話不免有幾分大舌頭,而雙方的話題也慢慢扯到武功上頭。

    「老……老頭,你……你平常總愛自誇了得,但照我看,你的三腳貓功……功夫也不怎麼樣嘛!」

    「胡……胡說,你母親的,就算我武功不行,眼光卻一定是一流的,你把問題說來聽聽。」

    「你以前……總說教我絕世武功,那為什麼……我現在的功夫這麼差勁,花老二整天笑我,好不容易劈個一刀,都會弄暈自己!」

    如果在普通情形,這是應該打哈哈混過去的場面話。

    但乘著酒意,加上對這豪朗青年的好感,老人說出了令他在清醒後懊悔不已的話。

    「幹他娘的混帳東西,你……你那種打法,當然不行。強橫的內力,要配合一流的內功心法,才能發揮威力,你用那種九流的吐納術,連內功的屁眼都算不上,哪能控馭住你的強大內力!」

    老人再乾一碗,搖頭道:「至於你在賽場出的一刀,更是差勁得不像話,不過只是把真氣逼出刀外,連刀勁都沒有成形,胡亂劈出去,逼出的氣團在中途就開始潰散,簡直笑歪了人嘴巴!」

    「呃……那……那該怎麼辦?」

    「練啊!想辦法找套配得上你內力的內功心法,欲善其事者必先利其器。」打了個嗝,口裡噴出的全是濃濃酒氣,老人頹然喃道:「然後,你要修練自己的刀法,加強你對招數的控制力,做到收發自如,圓轉如意的地步,總之呢!當你的兵器不再只是兵器,刀氣就會在你身上出現,然後……」

    老人似乎還說了些什麼,說著說著,還唱起歌來,不過最後的事情實在沒印象了,只記得,兩個人好像是一起醉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當蘭斯洛醒來,已經是兩個時辰之後的事,頭疼欲裂,整個二樓只有自己一個客人,茫茫然幾乎以為自己做了一場夢。

    不過,卻有切實的證據,證明這一切並非幻夢!

    「喂!客倌,付錢啊!一共是七十枚銀幣!」

    「七十銀幣!這是什麼錢?怎麼會那麼貴!」

    「你父親半個時辰前離開,還包了店裡所有姑娘帶出場,說他兒子會留下付帳,怎麼!你不是想賴帳吧!」

    「…………」

    後來的事,說來很糗。七十銀幣,對有錢人來說不算什麼,但卻也沒有誰隨手帶著七十枚銀幣上街的,更何況付不出來的蘭斯洛。最後,只好循用老方法,踢翻桌子跳窗走,像給人捉姦似的狼狽逃跑。

    若是以往,事情當然好處理,但此時參加比武招親,自己這副黑衣打扮在城中名氣不小,倘若光榮凱旋時給人扯著衣領討嫖妓錢,豈非當場身敗名裂,成為一輩子的笑柄。沒可奈何,只好找源五郎商量,在他搖頭歎氣中,命有雪取了金幣去付帳。

    不過,有雪帶回的答案,令源五郎皺起眉頭。在有雪趕往付帳的路上,就聽說店家已經將此事上報官家,請求緝拿,但當有雪抵店預備付帳時,店老闆卻陪著笑臉,態度極為恭謹,說這筆帳已被結清,並且為夥計的無禮深切致歉,看模樣還大有巴結之意。

    聽完有雪回報的源五郎,略微思考,排除幾個可能後,笑著出門,進行一些必要的準備工作。

    預賽通過後,三名參賽者在初賽的排程,是在第二天才輪到,所以眾人得以享有兩天空閒,練功補強。

    花若鴻持續隨花次郎學劍,不過,這兩天的花次郎總是睡眼朦朧,直嚷著要補眠,放任花若鴻反覆演練教過的東西,自己則睡臥樹下,但只要花若鴻一下出錯,代表斥責的碎石子,立刻準確地砸在他頭上。

    「王大俠,這樣練夠嗎?是不是該學點新的呢?」

    「記住!和天才相比,大多數人都是廢物,而我懷疑你這廢物甚至廢得特別厲害!教新的你來不及熟練,上場死得更快,好好把舊東西練熟吧!」

    花次郎舉目環顧,沒看到蘭斯洛,昨天練劍時他也沒來旁聽,這點頗為奇怪,雖說少個廢物少礙眼些,但突然間少了他,還真是有些怪怪的。

    閉上眼睛,可以感覺到蘭斯洛正在後院梅林練刀。有明師在此,這傻小子獨自躲在那邊做什麼?那座梅林裡……

    想起那座梅林裡的東西,花次郎面色驟沉,悶哼一聲,倒頭就睡。

    ……等一下應該再多買幾罈酒的……

    對於閉門練功的蘭斯洛、花次郎等人,有些事是他們所不曉得的。

    就在蘭斯洛自酒樓逃跑不久後,一個消息迅速傳遍了整個暹羅城。七大宗門裡的麥第奇家,也推派代表參加此次比武招親,成功通過預賽,而那武功驚人的黑衣人,則便是麥第奇家代表的護衛之一。

    對於麥第奇家的死敵石字世家,這消息是沉重的一擊,不過到目前為止,還沒看到他們的反應,但對暹羅城中的武人,卻都掀起不小的震盪。

    伴隨著消息的,還有兩個治安上的消息。

    一個是打從三月底開始,包括暹羅城在內的幾個都市的外圍道路,出現了一批馬賊,人數約在四十左右,專門在黃昏時分,掠劫路上行人。整個盜賊團行動迅速,進退如風,領隊之人武功甚高,已經成功作下多起案子,甚至包括往暹羅來的參賽者。

    雖然這四十大盜迄今未傷人命,但也引起附近幾個都市的高度重視,預備組成治安聯團,或是請東方家派出高手協助緝拿。

    另外的一個,則較為聳動。近幾天,名揚全大陸的極惡淫賊,「無花不採」柳一刀,在暹羅城外出沒。

    一反過往的淫亂名聲,這淫賊最近似乎生活落魄,連男人也成為目標,只是,當被害人猜想他的目的而大驚失色,這淫賊卻只是要求被害人掏出身上所有物品,掠劫錢財而去。

    不合以往的作風,讓人懷疑這柳一刀是否僅是冒名,但一來此人武功極強,無人能接他一刀,輕功更是如傳說般高明,倏來倏去,無人能追蹤其後;二來,他所掠劫的財物,常常在幾個時辰後,由暹羅百姓拿到當鋪兌賣,說是有人扔在自家門口。

    大淫賊為何忽然劫富濟貧起來,這點十分耐人尋味,暹羅城因而謠言四起,甚至有人將兩件消息連結一起,認為那盜賊團就是柳一刀所率領。儘管在知道事實的人眼中,這推論極為荒謬,但就某個角度而言,卻出乎意料地接近事實呢!

    眾人只知道,柳一刀作案範圍在暹羅城附近,換言之,這淫賊必然還躲在暹羅城內。對於舉辦招親的東方家,此事不啻令他們面上無光,因為群雄之中也有好事者傳聞這「柳一刀的目標就是招親的新娘,讓天下群雄穿舊鞋」。

    最後,東方家組成搜索隊,聯合群雄,在暹羅城內大肆搜查,結果當然是一無所獲,只是讓蘭斯洛再度為自己的倒楣運悲歎三聲。

    兩天時間轉眼即逝,蘭斯洛、花若鴻預備前往賽場,參加四人選一的初賽。初賽會選出二十一名選手,加上種子選手,共二十四名,將於之後兩兩對決,直至選出最終勝利者。

    在他們出發前,源五郎曾與一夜勞動的花次郎,進行過這樣的對話。

    「超時勤務,辛苦二哥了!」

    「我現在開始懷疑你是不是別有企圖,什麼攔截重要情報,這幾天夜裡出城入城的根本就沒有什麼重要東西嘛!」

    「別多疑嘛!人一多疑就會老得快。不過今晚真的是有重要東西喔!公子那邊會送證明我們身份的文件過來,就麻煩二哥順手幫忙收一下吧!」

    「證明文件?要那種東西幹什麼?」

    「沒辦法啊!大哥那一手太惹人注目了,既然已經曝光,那不如正式以麥第奇家使者的身份參賽,雖然會多點麻煩,但以目前東方家的心態,大家擺明車馬,也可以多佔點意外的便宜呢!」

    「那為什麼要我去收?他們又不認識我,怎麼知道要把東西交給我!我不想在這裡亮字號,你不會這種時候還要我扮淫賊吧!」

    「是拿東西不是搶劫,當然不用扮賊。不過,你也知道,我們家的人都有點勢利眼,今晚你看到使者的時候,您最好報個厲害點的字號,誇張些也無妨,再要他們把東西乖乖交出來,東西拿到後,把人趕回去,這樣就可以了。」

    「……我到底是去收東西還是搶東西?」

    下午時段,賽場中,圍觀群眾依然眾多,儘管已有數千人被淘汰,但剩餘下的參賽者,皆有水準以上的武功,且多半頗有來頭,帶有僕從,而大多數被淘汰之人,也不肯放棄近距離目睹高手過招的好機會,留下觀摩。看來在整個大會結束前,暹羅城人滿為患的窘狀是難以抒解了。

    而打從前天起,大會規則就多了一條:倒地後十秒內不站起者,失去比賽資格!

    這規則為何產生,眾人心知肚明。

    再次上場,花若鴻有些擔心,但源五郎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我剛去查過,你今天的三個對手不算難應付,只要避免以一敵三,勝算很高的。」

    果然,花若鴻上場後,四名參賽者由裁判宣讀姓名、門派,就兩兩對鬥起來。之所以能避免被圍攻的命運,主要也是因為花若鴻在武功、相貌上都沒有什麼惹人眼紅之處,不至於被人產生「要搶先幹掉這小子」的打算。

    相形之下,應該當心「以一敵三」的是另外一人。

    在花若鴻努力拆解敵人刀招時,不遠處也有另一場比賽開始,蘭斯洛一襲黑色披風,隨風波浪般飄揚,黑衣勁裝,風采懾人,昂首大步踏上台去。

    由於這次起要宣讀姓名,蘭斯洛事前與源五郎商量,要用什麼名字登場。蘭斯洛,那會引起石家上台尋仇;麥當諾,白夜四騎士之一,怕立刻被人拆穿;柳一刀,這……跳過吧!

    源五郎成竹在胸,選了一個配合他如今穿著打扮的假身份,還特別傳授了他一個招牌動作。

    結果,蘭斯洛上台,二話不說,拔刀在台上連劃三道,刻出一個「Z」字,裁判亦朗聲道:「二一三號,自由都市的蘇洛選手!」全場立即一片嘩然。

    數十年前,自由都市西南一帶,曾有位身穿黑色勁裝的蒙面俠客,行下許多義舉,名字就叫做蘇洛,「Z」字是他的招牌。這人已有近二十年未曾再出現,各類謠傳不少,也逐漸為人所淡忘,想不到今日會出現此地,從前幾天展示的內力看來,武功還遠勝昔日。

    先聲奪人,加上日前展示的武功,三名參賽者互望一眼,同時飛身搶上。不先聯手打敗蘭斯洛,他們根本毫無勝算可言。

    對於英雄,人群總是有所偏好的。觀眾席上掀起陣陣歡呼,想看蘭斯洛再現驚天一刀,震撼效果十足地一舉奪勝,但是,令觀眾失望的,蘭斯洛只是舞動鋼刀,展開身形迎上。

    甫一接觸,蘭斯洛就以非凡的壓迫感,逼得中央那人往後連退,自己趁勢追上,迅速與其餘兩人拉遠距離,一舉破了三人聯手之勢。

    優秀的戰術,卻因為雙方實力懸殊,根本沒必要使用這種戰術,而得不到觀眾認同,大喝倒采。

    源五郎暗暗點頭。比起日前的戰鬥,這位大哥又有進步,不再盲目以蠻力求勝,而是趁著自己還有能力掌握大局時,積極想磨練自己的能力。

    (能有這樣的上進心,那就沒有問題了!)

    他將眼光環視全場,雖然如預料一般沒有找到目標,卻很肯定那人此刻也一定為蘭斯洛的表現而深深欣喜。因為,蘭斯洛連兵器都換了。

    掛在腰間的神兵不停震動,似乎不滿主人為何不使用自己,飲盡來犯者鮮血!

    蘭斯洛只有苦笑,如果一開始就用寶刀,敵人兵器稍碰即折,兩三招就料理掉所有對手,那就失去了磨練意義。那天的老人說得極是,擁有強大內力,卻不知如何將這內力發揮出最大威力,那只不過等於一頭狂牛,就算力氣再大,仍然無法成為虎,震懾他人。

    讓內力發揮的法門有二:優秀的內功心法、適合的招數。兩樣東西都不可能憑空出現,尤其是前者,自己更沒有自創的本錢。既然源五郎、花老二都承認自己野性直覺驚人,自己也對此頗有信心,那麼便該善用這樣優勢。

    要求學,花老二和源五郎就是最好的名師,但前者冷僻孤妄,後者神秘兮兮,求助於他們,多半得不到什麼好結果,還是靠自己最快。花老二常常說自己了不起,又罵花若鴻廢物,連劍招三成威力都發揮不出,但是劍招就是劍招,難不成十成威力的劍招,會變成另外一招嗎?

    可能的解釋,就是這些劍招另外有可以衍生的部份,當使用者有足夠功力去發揮,就能使出應有威力。

    當有了這個想法,蘭斯洛便凝神去想、用心去感覺,起初非常地雜亂,但是當時間慢慢過去,有些模糊的軌跡好像清晰起來。那純粹是種奇妙的感覺,蘭斯洛不是知道某個招式的具體型態,而是彷彿身體裡湧出了一股衝動,告訴他:去順從這股衝動,讓自己的身體跟著行動。

    其實,不只是蘭斯洛,全大陸的武者在一生中都曾有過這樣的衝動,問題是,這些感覺非常地虛渺,靜心想一想,有些部份甚至危險而荒唐,有什麼人會傻子一樣地去實行呢?

    蘭斯洛就會,因為他本來就是個重視肉體衝動多於理智的人。

    與敵人光劍對撞時,一股感覺告訴他,含勁輕吐,撤刀後退,蘭斯洛不明其理,因為這時後退,徒然造成招數上的破綻,卻他仍是照做了。

    敵人欣喜地想追擊,哪知一股被送進手腕的暗勁突然爆開,令他疼得甩去光劍,跪地喊痛,這時若補上一刀,必可制敵死命,但蘭斯洛本就打算拿這三人練功,立即撇下他,轉身再選一名對像鬥在一起。

    花若鴻一方,表現較為黯淡,但小看已將所學劍法領悟漸多的他,絕對是種錯誤,一名對手正為此付出代價,幾下重招逼得花若鴻露出破綻,以為可以一劍將他挫敗,哪知眼前一花,花若鴻劍尖沒理由地速度驟升,一晃眼便刺入他胸口。

    當他倒下時,心裡想必很不甘願吧!如果不是對手變招太怪,自己是不會敗的。

    不過,和另外一邊擂台上,累得全身大汗、喘如老牛的三名選手,他的不甘願其實是種幸運。

    旁觀學習時,自己始終沒有學到編排後的劍法心訣,僅是單純觀摩劍招,但這些源自白鹿洞,經歷可說是當代劍術第一天才所改良的招數,盡棄浮華,似拙實巧,當有足夠修為去領悟,就會發現其中委實奧妙無窮。

    蘭斯洛還不明白什麼是劍意、劍心,但當他想著「要怎樣這招才會更厲害」,許多變化就開始出現在他手下,殺得三名敵手力竭汗喘,滿腦子只有投降念頭。

    場上觀眾本來不滿於這麼平淡的打法,但看蘭斯洛妙著紛呈,在佔盡優勢之餘,更有一股凜然豪氣,顧盼生風,不由得紛紛叫好,為他增添氣勢。

    又過一回合,蘭斯洛對內勁運用領悟更多,雖然想再多打一會兒,但眼見對手即將累垮,只好止住興致,最後再試一招來定勝負。

    這一招是他研究花若鴻劍招,推測可能增強的變化,冒出幾個想法中最荒謬的一個,內中有許多難處想不通,但剛剛戰鬥裡,隨著對內勁運用領悟漸多,他忽然覺得可以拿這招來玩玩看,反正成敗無關乎勝負,試試何妨?

    於是,當三人疲累地舉劍攻來,蘭斯洛巧妙地舞了圈刀花,將三劍全黏在一處,運勁鼓氣。三名對手無不大驚,只覺得鋼刀上有股怪異內勁傳來,跟著便是手上一沉,好似有什麼東西,讓手臂變成千斤重物,拖的他們直往前跌,心下剛叫不好,給蘭斯洛鼓勁一拋,將三人連劍分三個方向分別射出。

    三人心中驚駭,但蘭斯洛的詫異只有比他們更盛,當自己施勁做這一連串動作,瞬間,手腕上好似出現了一個大洞,將全身真氣源源不絕地大量汲去,連腦裡都隱然有暈眩之感。

    可是,在這一連串動作中,他也忽然發現,原本平和的真氣,像是受某種力量牽引,被絞緊成細線,快速從手中發出。當勁力從手裡發出,全身更有種暢快淋漓的感受。

    這些僅是他們切身的感受,而更具衝擊性的景象,則直接由全場觀眾共同目睹。

    要令源五郎震驚,不是一件容易事,但本來悠閒表情的他,適才一見蘭斯洛的起手勢,立即瞪大眼睛,待要阻止,卻已經晚了一步。

    雖然僅只一瞬間,但當蘭斯洛揚刀甩人,一道尺餘直徑的青色氣柱自他身上筆直迸發,直竄十餘尺,裂成片片蓮瓣,恍若一朵青色蓮花,在眾人眼前剎那盛放,消失無蹤。

    所有觀眾為之震驚,貴賓席上,東方玄虎雖未站起,但卻死盯著場中央,臉色極度難看。這朵青蓮……大陸上所有武者都曉得那代表的是什麼。

    當蘭斯洛好不容易喘過氣,回向觀眾,預備接受轟然喝采時,得到的嘩然卻比預期中更盛。

    「青蓮劍歌!他使的是青蓮劍歌!」

    「他為什麼會使青蓮劍歌?這人到底是什麼人?」

    渾然搞不清楚眾人為何這樣激動,蘭斯洛側頭思索那勞什子劍歌是啥玩意兒。

    「總是這樣子。天才也好,白癡也罷,和非常理可論的傢伙在一起,事情就總是不照計劃來……我不管了……」

    觀眾席上,滿面無力的源五郎,大大歎了口沉重的氣,頹然垂下雙肩。

    和滿場氣氛癲狂的觀眾相比,有個小小的勝利者就顯得很可憐。

    身上又多了幾道傷,花若鴻環目四顧,卻找不到可以報喜的對象。

    「呃……我、我打贏了,有人聽得到嗎?」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10-9-4 17:36:19

第七章雙雄聚會

    艾爾鐵諾歷五六六年四月五日自由都市暹羅

    感覺氣氛不對,蘭斯洛在下台後,立刻與花若鴻離開賽場,不敢多作停留。安全起見,兩人特地在外頭改扮裝束,找家店吃碗麵,直至夜幕低垂後,才悄悄溜回沈家大宅。

    而在裡頭等著他們的,是一臉疲憊的源五郎,和桌上滿滿的拜帖。

    蘭斯洛奇道:「咦?這是怎麼回事?怎麼這麼多帖子?誰死了?」

    「我懶得解釋了,托閣下的福,我們現在變成了暹羅城中的名人。」源五郎拿起一張請帖,苦笑道:「兩位還立刻有了飯局,這張是一刻前東方家遣使送來的請帖,東方玄虎希望能與兩位吃個飯,親近親近。」

    蘭斯洛與花若鴻俱是一驚。他們都是小人物出身,沒見過什麼正式的大場面,想到要與這位掌控東方家實權的大人物見面,不由得緊張起來。

    源五郎卻只有苦笑的份。眾人在沈家大宅並非深居簡出,當蘭斯洛今日在賽場中引起騷動,要查出他們落腳此處,不是難事。只可歎如今並非讓鬥爭浮於表面的好時機,太早被掀光底牌,十分麻煩啊!

    事已至此,多言無益,假使不能及時將破綻化為轉機,那麼便沒有意義了。東方玄虎的邀約是意料中事,這次約會目的僅是互相探探底,就讓這兩人去闖一闖吧!

    「我……我們真的能去嗎?」花若鴻遲疑道:「像我們這樣的小人物,怎麼配去……」

    「你們不是小人物喔!東方家邀請的,是花家旁支,在艾爾鐵諾擁有偌大財勢的富豪之子,花若鴻公子和他的從人蘇洛。」源五郎笑道:「而且你們還是以麥第奇家推派參賽的代表身份出席,絕沒有人敢小覷你們的。」

    「麥……麥第奇……」花若鴻為之一愣,被說是富豪之子已令他不安,現在還要冒充七大宗門之一的代表,就算白夜四騎士神通廣大,但也不能隻手遮天啊!

    「反正都是冒充,乾脆冒充個大有來頭的,豈不是更好?」源五郎微笑著,將身上的珞瓔銀印交給花若鴻,並且對兩人交代應對方法。

    要求出示代表身份時,就亮出這枚珞瓔銀印;問起家裡狀況,一律簡短胡扯,扯不過去就哈哈笑;倘若被問起為何會使青蓮劍歌,那時就仰天大笑,啥話也不要說,找機會告辭開溜。

    「說到這個我就奇怪,那個青蓮鬼歌到底是什麼東西?為什麼一堆人要問我?」

    蘭斯洛對此尤為不解,當自己下擂台後,就不停被人追問這問題,快煩死了。

    花若鴻驚道:「你……你不知道嗎?那絕招是李……」

    源五郎將話截斷,逕自道:「快走吧!時間不多了,別讓人多等。」

    匆忙將兩人趕出去,源五郎整理一番,也尾隨出門。

    臨行前,只祈禱今晚能安然度過,解去那一式青蓮劍歌造成的危厄。

    說到青蓮劍歌,假如現在正在城外預備工作的那人,得知此事,不知會有什麼表情。

    淡淡月光灑下,暹羅城西十里的道路上,有一隻怪異的隊伍在行進著。

    隊伍中央是一輛馬車,隨著月光照映,散發出晶瑩青光,仔細一看,竟是以一座巨大寒玉完整鑿成,通體光滑,車壁上九條張牙舞爪的玉龍盤纏,栩栩如生,氣勢直欲破空飛去。

    拉車的是九匹純色駿馬,毛色青碧,額上生角,是武煉獨產的一品名駒「玉生煙」,此物是武煉國寶,神駿通靈,近十年內上貢艾爾鐵諾總數也不過二十匹,多少王公貴族千金難求,此刻拉車一用就是九匹,可見馬車主人身份不凡。

    稀世的馬車、稀世的坐騎,當然也有不俗的駕馭者,兩名馬伕輕握韁繩,令馬兒跑得迅速,腳下卻點塵不起,迅疾無聲,盡顯手段。

    跟在車旁的十八名男女僕役,將負責攜帶之物或背或捧,腳下徐行,速度竟完全不輸給奔馳中的馬車,足見一身修為傲人,更難得的是,所有人動作整齊一致,絕不給人一盤散沙的感覺。

    聚集一批號稱高手的人物為手下,自由都市許多富商都可做到;但能令麾下高手有紀律、如軍隊般集體而迅速行動,那就不是普通權勢能夠完成。

    單單從人隊伍,便已盡顯氣勢,「九龍玉車」的本身,更是大陸上一個人盡皆知的標誌,能隨行其側的幹部,無不自豪自滿,他們甚至相信,九龍玉車要走的路,當今大陸是無人膽敢阻擋的。

    可是,這個想法卻在今夜有了改變。

    當隊伍隨路一轉彎,暹羅城已在眼前出現,驀地一聲尖哨,跟著一道黑影毫無預兆地自半空翻下,阻住去路。

    隊伍前方分捧金、銀如意的一雙男女僕婢,率先離隊奔出,手腕一抖,兩條細長鞭子不約而同抽向攔路之人,要將他趕開。

    鞭子一抽,沒有碰到實物的感覺,兩人咽喉卻同時感到一陣沁涼,如果前進半寸,立刻就破喉而亡,驚得兩人第一時間擲鞭後退。

    「嘶∼∼」當這對僕婢無法清除路障,兩名馬伕立即勒停馬車,九匹寶馬一聲長鳴,穩穩站住,噴著熱氣。十八名僕婢分做兩邊,四人守在馬車邊,十四人結成方陣,隱然將來人困在中央。

    眾人目光聚集,只見來人手持光劍,倨然而立,不長卻雜亂的黑髮,遮住大半張臉,瞧不清面目。看衣著,普通得近乎寒酸,不像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但此時眾人結成方陣,無形中有股極強的壓迫感,他處身陣中,獨對十四名高手行若無事,定然非同小可。

    在馬車御台上駕車的兩名老者,身份遠較眾僕婢為高,其中一名紅髯老者開口道:「尊駕是何人?夜半攔路,意欲何為?」

    「哈哈!你們來這裡為的是什麼,我在這裡就是為什麼。至於我是什麼人,說出來怕嚇得你們這班廢物尿褲子。仔細聽好,我就是白鹿放翁的不得意傳人、大雪老人的結拜兄弟,絕代劍妖天草一郎!」

    眾人相顧失色。當金世上最強的高手,公認是已進天位千年的三大神劍:劍聖陸游、劍帥山中老人、劍爵天草四郎。這人胡言亂語,把自己和三大神劍全扯上了關係,莫非是個瘋子?

    「我最討厭與廢物說廢話,快些把東西交出來,別浪費彼此時間了!」

    眼看來人態度張狂,駕車的藍眉老者搖搖頭,道:「這人是個瘋子!」旁邊的紅髯老者,更因無端被這瘋子阻擾時間感到憤怒,一揮手,喝令手下將此人誅殺。

    十四人分別抽出兵器,依所屬方位變化隊形,轉方為圓,交錯來去,組出構成陣法的七隻氣翼,運作攻敵。

    這「七冥鴻翼陣」創於昔日武霸忽必烈之手,本意用於戰陣之間,若是再增加人馬,便可演化為「七冥鴻翼大陣」,是麥第奇家的鎮族寶之一。如今只見人影交疊,幾下運作,立時生出一股森然氣勢,直迫陣心。

    陣中人瞧著如此聲勢,也是見獵心喜,光劍抖出點點星雨,逕自往四面八方灑去,意欲一試陣法威力。但鴻翼陣的優點也隨即發揮,發出的劍勁像是撞著銅牆鐵壁,全給迫回,還添加這十四人的功力,齊往中央壓來,令他倍覺吃力,只是好勝心作祟,再催功力將劍勁逼得倒捲而歸,撞回眾人防禦氣網上。

    組陣眾人無不詫異,由他們合力織出的「鴻翼氣網」是此陣殺著之一,過往遇著的敵人不出三回合,便已在滔滔氣網下淹沒、慘敗,這人迄今已六度將氣網反推回,內力實在不簡單,而他出的每一劍更是驚人,每一出手,又快又猛,直指要害,逼得眾人破綻大露,要花好一段時間才能恢復,若非陣法變化神奇,只怕早傷在他手下了。

    但過得半刻,氣網累積出來的威力越強,他一人之力終究難以與十四人抗衡,雖然劍法仍是神妙無方,卻漸漸露出疲態,有些應付不過來,一下變招稍慢,給一柄匕首在衣衫上劃出道小口子。

    「啊──能破我衣衫,果然是好陣。我興致到了,大家就此罷手吧!」

    眾人大喜,陣法發動直至如今才有成效,可說是相當恥辱,為了不被後頭監督的兩位長老斥責,十四人用盡全力,將敵人罷戰要求置諸不理,期望在下一變陣時將敵人誅滅。

    可是,這樣卻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因為以他們的眼力,並沒有發現敵人為了體驗陣法奧妙處,而始終壓抑實力的事實。

    更重要的,如果此刻赴宴為客的蘭斯洛與花若鴻在此,他們都會作證:這人脾氣真的很壞,敢將他的話置諸不理,代價絕對不小。

    結果,全力進攻的十四人裡,較為眼尖的幾人突然發現一幕奇景。本來低首默立的敵人,紛亂黑髮迅速變長,如叢生蔓草般垂下肩膀,髮色更漸漸轉為銀色,不是白髮,而是一種十分奇特、如同皎潔明月般的銀色。

    「小輩們,你們全都活得不耐煩了!」

    也不見那人怎麼出手,劍勁成圈往四周撞出,十四人只覺一道凌厲威猛的衝擊襲來,組陣以來無物能破的鴻翼氣網,連稍微抵擋也不能,在接觸瞬間碎成片片,跟著眼前一黑,就要一齊滅頂在這狂濤劍勁下。

    後方兩名老者,見著那出劍聲勢便已知不妙,高喝一聲,雙雙躍離馬車,將功力剎那提升至顛峰,使出得意武技,預備在鴻翼陣瓦解時,接下敵人劍勁。

    他二人武功遠超餘人,在當前大陸更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這下全力出手,非同小可。藍眉老者連環踢出,頃刻間幻出無數腿影,如同千重刀浪,覆天蓋地而下;紅髯老者一指疾刺,短短距離,卻響起鬼哭神號般的尖嘯,全身精氣集中一點,如一柄無匹神劍,攻向敵人破綻。

    兩老武功提升到極至,出招時背後甚至隱隱浮現一個丈餘高的人形虛影,正是所修練武功的極至象徵。他們都認出眼前這人,曉得他非比尋常,自己不是對手,卻也相信兩人合力,無論怎樣都能支持片刻。

    怎知這估計到頭仍然是錯,兩老聯手的結果,與鴻翼陣毫無分別,在那劍勁之前毫無抵禦能力,所有發出的氣勁被瓦解崩潰,洶湧劍勁像一頭猙獰惡獸,要一口將這十六人全數吞下。

    千鈞一髮,一道白影倏地自馬車中閃出,眨眼功夫就搶在眾人之前,迎著澎湃劍勁,兩臂一合一展,紫色疾電像有生命般往四周亂竄,所到之處,霹靂爆響不絕,巧妙地將十六人已潰散的氣勁重組,編成電網抵擋,卻又在頃刻之後,復為那無堅不摧的劍勁所破。

    但也就趁那兩勁牴觸的星火剎那,來人雙臂一轉,手法玄奧妙絕,將劍勁順著電網的潰散,全數導入地下,散得乾淨。

    手法妙極,但產生的後果可沒那麼簡單,十六名高手合力都不能稍事抵擋的劍勁,任怎麼卸散,都不可能化為無形。這一輪交手雖然複雜,但發生時間極短,當眾人分別落地站穩,忽然間周圍響起彷彿天雷直擊地面的轟然巨響,地面崩裂,大量土石連帶沙塵炸向半空,再紛雜落地。

    眾人相爭走避,好不狼狽。還得急忙趕走馬車,免得給埋在落石之下,好不容易塵埃落定,眾人回思適才驚險,心有餘悸,若非主子親自動手,只怕人人死無葬身之地。

    當他們環顧尋覓主子蹤跡,卻駭然發現,他們的主子,當今麥第奇當家主旭烈兀,正站在十丈外一個高丘,白衣隨風飄動,長劍清亮如雪,剎是飄逸好看,唯一遺憾的是,本該是插在腰間的長劍,現在卻給人架在咽喉上。

    不過,被架住的一方似乎沒有什麼緊張感,反而在微微一笑後,朝正威脅自己性命的那名銀髮劍士,恭謹地俯身行禮。

    「五師兄,分別數年,您面色康健如昔啊!」

    與這話成反諷的是,對方的臉色,此刻和茅坑石頭沒多大分別。

    要說臉色很臭,那麼蘭斯洛與花若鴻,此刻的表情也不遑多讓,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蘭斯洛戴著眼罩,人家瞧不清他的樣子。

    宴會並不是同桌吃飯,而是所有賓客各有獨立的桌椅席次,為了表示尊敬,花若鴻與蘭斯洛兩人的席次,僅在東方玄虎的主位左下方。能得到這樣的殊榮,則是由於兩人所代表的身份。

    「麥第奇家上品門客:花若鴻,偕護衛蘇洛,到──」

    麥第奇家的名頭非同等閒,門口一唱諾,東方玄虎親自起身迎接,將花若鴻與蘭斯洛請入席內,分主賓坐下,再一一介紹其餘賓客。暹羅城本來就不是大都市,出席的陪客,哪會真有什麼大人物,多數都是城內的富商,和一些為了參加招親而來的江湖人物,臨時邀來作陪。

    花若鴻出身貧家,單是面對這場面已感怯場,再近距離對著東方玄虎,一顆心更是緊張得幾乎躍出胸口,總算在學堂內還學過幾年應對進退,一拱手,欠身道:「久聞東方先生大名,今日有幸得見,晚、晚生……」卻也是說到此處,就講不下去了。

    在場賓客均面現詫容,眼下又非學堂見禮,如何自稱晚生,這是十分舉措失當的事。況且,這兩人的衣著雖然高級,卻算不上華貴,又沒有從人,一派寒酸模樣,怎配得上麥第奇家的如日威名。

    東方玄虎卻恍若未覺,逕自攜著花若鴻的手,朗聲笑道:「花賢侄溫文有禮,必是白鹿洞的高才,麥第奇家能得此俊彥,大業可期。你父親花麒育是花家旁支,老夫慕名已久,他在艾爾鐵諾的絲綢生意做得有聲有色,再有這麼出色的兒子,真是花家之幸!麥第奇家之幸!」

    輕輕幾句話,已經掩飾花若鴻的倉皇,將場面帶過。

    什麼紡織巨富花麒育之子,當然是源五郎挑選的假身份。麥第奇家本身也有經營絲綢生意,收花若鴻為一品門客,那是十分合理之事。

    此時賓客們才忽然想到,這人以花姓之身,卻成為麥第奇家出賽代表,莫非兩大世家已決議聯手,這才選出此人?一念及此,眾人都不得不撇開外表形象,對這猶帶三分笨拙的小子重生敬意。

    蘭斯洛可沒想那麼多,他著實不喜歡這種言談虛偽的場合,再說自己兩人本是冒充,待得越久越危險,得早早設法開溜才是。

    「賢侄這名護衛……哈哈!儀表俊朗,果然是英雄人物!」東方玄虎道:「連續兩次出手,技驚全場,這等少年人才,當今七大宗門幾人能及?江山代有人才出,好、好、好。」

    他連誇三聲,賓客們議論紛紛,想不到東方家主人對這兩個無名小子,當眾給予這麼高的評價。

    但是,受誇獎的一方卻不做如是想。不曉得為什麼,打從碰面起蘭斯洛就不喜歡面前這老人,對他的誇獎更覺得言不由衷,好像他是為了什麼目的,才一個勁地對兩人誇獎。

    然而,古怪的是,明明是初次會面,自己不知為什麼,總覺得好像在哪見過這老頭……

    比武招親至今,蘭斯洛可以說是異軍突起的風雲人物,尤其是今日在場上施展白鹿洞不傳秘劍「青蓮劍歌」一事,其震撼程度,足以轟動整個自由都市,眾人皆期望能曉得此人為何能使用此技,但東方玄虎似乎對此事毫不關心,只是不住誇獎兩人,對此話題閉口不提,令賓客們大為失望,蘭斯洛準備好的一堆應答,也全無上場機會。

    「喂!隨便胡扯幾句,準備開溜了!」

    「啊?現在就要走嗎?飯也沒吃,豈不是好沒禮貌?」

    「禮貌和命哪個重要?」

    趁東方玄虎不注意,蘭斯洛與花若鴻互使眼色,交換著這樣的訊息。宴無好宴,會無好會,儘管東方玄虎始終笑容滿面,蘭斯洛不安的感覺卻越來越重。

    「壓軸戲總在最後,最具份量的客人也是。」東方玄虎長笑道:「讓老夫來為兩位介紹,這位豪傑你們必然認識,石字世家的五太保,石存信,來,你們親近親近。」

    聽見這一句,蘭斯洛與花若鴻俱是心叫不妙。先不講自己一干人與石家的瓜葛,單是石家與麥第奇家相互仇視的地位,已肯定有一場麻煩要上身。

    石家與麥第奇家實力相若,可打從蘭斯洛兩人進門,全場注意力只在他們身上,東方玄虎更是不合身份地連連破格禮遇,親熱有加,完全忽視了石家的存在,出席的石存信與親衛隊,無不心中大怒,預備發難。

    石存忠閉關練功,這趟由五太保石存信代表。他見過蘭斯洛出手,自忖不是對手,但他既然使出青蓮劍歌,肯定與石家死敵有莫大關係,那人近年來行蹤不明,需得藉此機會弄個清楚。

    正自思索如何發話,旁邊一名親衛隊悄聲稟告,石存信聽得數句,不由得面泛喜色。

    花若鴻卻立刻驚得面色蒼白,蘭斯洛見狀,心中也連叫不好。當初花若鴻曾被石家親衛隊擒住,給毆打得不成人形,必有不少親衛隊員識得他相貌,一個照面認出,告之石存信,要由他來揭發。

    一想到這,蘭斯洛暗罵東方玄「狐」果然狡猾,自己兩人破綻處處,如何能瞞過這閱歷豐富的賊老頭,但他總是顧忌三分,轉藉由石家人來揭起衝突,自己半點責任不負,落得乾淨。

    要是給揭穿身份,那麼不但是假冒麥第奇家使者,花若鴻更有著上次搶花轎,造成混亂的責任,這老頭順理成章地下令撲殺,屆時便是全場圍攻。自己固然可以憑著武功突圍,但看這老頭的架勢,只怕武功很不簡單,未必能全身而退。

    倘使源五郎在此,定會聳肩嘲笑東方玄虎畏頭畏尾,做事沒有大丈夫氣概,怎能成就宏圖霸業。可是,蘭斯洛兩人卻沒有這等餘裕,看著石存信大笑走來,腦裡急轉。

    該怎麼辦?

    旭烈兀。麥第奇,麥第奇家當家主,在大陸上享有「金頭腦」的美譽,不過初次與其會面的人,必然會為那翩翩貴公子的俊逸外表,讚歎再三。

    金色長髮隨風徜徉,藍色眼眸燦如冰晶,像精細雪瓷般的白皙臉龐,卻因為臉頰上三道源自武煉血統的虎紋,而顯得英氣勃發,再配上那招牌似的華麗笑容,即使身處群眾間,仍會讓人第一眼便注意到這顆明星。妙的是,雖然他有這種特質,但全身上下卻散著一股悠閒自在的氣氛,構成了他獨特的魅力。

    在大陸的傳聞中,旭烈兀在衣著與流行時尚方面,一向品味獨特,此時,他便穿著一襲白衣,款式是風之大陸上從所未見的,白鞋、白襪、白衫、白背心、白長褲、白手套,身上的白外套尾端更剪裁得形如燕尾,瞧上去不倫不類,可偏生穿在這人身上,就是好看得幾近炫目。

    「幾年不見,你穿衣服的品味又變了。」

    「當然。這套衣服是雷因斯的無忌公子贈送,據說傳自西面大海對岸國度,簡稱西裝,我覺得和我很配,以後都穿這東西了。」旭烈兀笑道:「有了這麼好的衣服,這麼俗的車子就不配我了,上個月我向無忌公子重金訂購,托他們太古魔道研究院弄台個人跑車給我,以後出門就風光了。」

    九龍玉車,打忽必烈起,就是麥第奇家雄視天下的王者象徵,這俊美少年說換就換,毫不在乎,正顯示他竭力求新求變,勇於嘗試新事物的積極個性;不過,看在旁人眼裡,通常只會注意到他的有錢。

    說話間,十八名從人由玉車的行李箱中,取出零件,拼組成桌椅,再奉上精美茶具,供主子與客人坐下談話。

    而這名行事作風力求華麗炫目的少年當家,在座椅的要求上更是令人歎為觀止,竹籐編成的座椅旁,堆了數百朵仍保持嬌艷顏色的香水百合,去除塵味,只是當那濃郁芳香撲滿鼻端,一直皺眉的銀髮客人,也不禁露出微醉表情。

    「師兄請嘗看看,雖然沒有金龍苔那麼好,但倉促之間,也只能做到這個程度。我這次微服出巡,一切力求簡便,所以沒帶什麼好東西在身邊。」

    「乘著九龍車,四大長老跟了兩個,又有十八名高手隨行,足以輕易踏平暹羅城的武力,也叫做輕裝簡便嗎?」

    這是事實,但發話一方說的也很認真,比起平常外出時隨行數百人,行李數十車,這樣的裝備的確已經是委屈的簡單。

    「可是,足以輕易踏平暹羅城的武力,卻連師兄您的一劍都接不下,五師兄果真萬夫莫敵啊!」旭烈兀微笑道:「時間好快啊!距離您與師尊的決戰,只剩一年不到了,您這樣的實力,屆時決戰一定很精彩,讓我好生期待呢!」

    所有僕從,連帶兩名長老,都退至一邊,不敢打擾主子與客人的談話,他們都曉得客人的身份。與老年人的斑白不同,那種奇異的銀髮,普天之下只有一人,就是與主子同樣拜在白鹿洞陸游門下的五弟子,劍仙李煜。

    年紀僅僅比主子大上一點,但劍仙之名,如今已是傳頌整個大陸的神話,他的生平際遇、戰績、武功,那驚神泣鬼的絕世神劍,都成為人們津津樂道的傳說,對著這麼一個劍中神人,是值得所有武者肅然起敬的。

    初見時沒能認出的理由,應該很簡單吧!這人必是用了某種壓抑自己武功的秘訣,令外表產生改變,所以才會在鴻翼陣裡吃到苦頭,當銀髮再現,那也就代表絕世神劍露出鋒芒,就算組成鴻翼大陣,也是挨不了他幾擊的。

    回想早先那一刻的神劍鋒芒,兩名長老對望一眼,均在對方眼中望見懼意。

    麥第奇家眾高手退至數百尺外,不敢竊聽分毫。主子在那一副猶帶幾分少年淘氣的外表下,有著無比精明的計算,絕對不需要,也不喜歡手下做出多餘的事,因此,對主子充滿信心與景仰的他們,只是退得遠遠,靜待主子與來客的談話完畢。

    傳聞中,李煜與艾爾鐵諾的和解,旭烈兀出了大力,事後也得到大利,而這兩人又是同門師兄弟,此刻重逢,彼此之間的談話會是什麼呢?想必是整個大陸都亟欲知道的秘密吧!

    但這段對談只進行了短短半刻鐘,是不是因為茶葉太劣,導致兩名極重生活品味的天才不滿,因而減少談話慾望,這就不得而知了,總之,當兩人分別站起,預備分道揚鑣時,一個人依舊是帶著微笑,另一個與來時一般,臭著一張臉。

    瞧著這名金髮美少年,他心中亦是感慨良多,自己與這名師弟,其實並沒有多少相處時間,但他總能巧妙地應對,令自己無法對他產生惡感,而半被利用地幫了他許多,換做旁人,早被自己斃於劍下!

    這點,和那源五郎實在好像,不愧是同一門派裡頭的人物。該說是上樑不正下樑歪嗎?可是被這兩根歪梁壓著的自己,不是太可笑了嗎?

    想著想著,他也不禁露出了苦笑。

    「看來,五師兄最近心情好得多了,讓我同感欣慰啊!」旭烈兀聳聳肩,微笑道:「也好,本來我親赴此地,是為了先聲奪人,讓石家摔得雞貓鴨血,但現在既然有五師兄在,我就不用花這多餘心思,打道回艾爾鐵諾了。」

    「呵!不必謝我,要謝,就去嘉獎你的好部下吧!」

    「部下?哪一個?」

    「一個和你有同樣笑容,叫做源五郎的渾帳小子!」

    「……那個人是誰呀?」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10-9-4 17:36:39

第八章人鬼之戀

  「哈哈!麥第奇家做事一向大排場,怎地兩位這般寒酸,不像是貴派一貫作風啊!」

    石存信大笑著走近,花若鴻只驚得魂飛魄散,跟在石存信身後的親衛隊員,有幾名自己依稀認得,看他們得意的笑容,必是認出了自己身份。

    剎那間,花若鴻覺得自己被打回原形,這幾天比武得勝贏來的少許自信,全數消失不見了,和周圍這些江湖名人相比,自己只不過是個卑微的小人物……

    「我瞧花公子面生得很,不知在花家裡怎麼稱呼?東方前輩,這年頭卑鄙小人很多,隨便蒙個臉、送張拜帖,就胡吹自己身份,您老人家宅心仁厚,可別被這些招搖撞騙的江湖敗類給騙了啊!」

    東方玄虎心下冷笑,這番話哪輪到後生小輩在他面前胡吹,但要在此時露出形跡,那自己才真是白癡,當下只是淡淡道:「不會吧!麥第奇家與貴派同位,那是何等威名,怎會有人膽敢冒充呢?」隨意兩句,又將問題撥回石存信身上。

    當兩人目光轉向這邊,花若鴻剎時間冷汗流遍全身,滿腦子想的就是轉身逃跑,更恨不得自己從沒在此出現過,只是想歸想,腳下卻沒力氣做出反應。

    「招搖撞騙之人的確不少,但惡意譭謗的無恥之徒卻更多,東方前輩,您可得小心,別讓這些人的污言穢語髒了您的耳朵。」

    緊張時刻,一句冷冷話語,解了花若鴻的危厄,側目一看,蘭斯洛踏前一步,強行打斷了石存信的說話。

    「拜帖可以有假,這枚麥第奇家的珞瓔銀印可不會假,諸位不妨睜大眼看看,別聽信一面之言。」

    聽著蘭斯洛侃侃而談,花若鴻有種感覺,這名平時莽撞粗豪的男子,怎麼忽然變得充滿自信,整個偉岸身軀散發著大丈夫氣概,對著兩方質疑眼神毫無懼色,用自己的氣勢止住對方逼問。

    更奇怪的是,蘭斯洛手執珞瓔銀印,冷笑斜視的那副表情,像極了平時花次郎睥睨天下,渾然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裡的倨傲神態,逼得石存信為之一愣,說不出話來。

    (不愧是白夜四騎士之一,當真是英雄了得!)

    事情當然沒有花若鴻想的那麼簡單,當石存信逐步進逼,蘭斯洛苦思對策,卻想不出辦法時,瞥見東方玄虎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心頭怒火頓生。

    橫豎今天在場所有人,都是為了看己方兩人的好戲,那麼顧慮被拆穿與否,已經毫無意義。自己本來就不擅長謀略,但假使無論怎樣都會翻臉動手,以武力裁定勝負,那麼乾脆什麼也不想,先給他大鬧一番,再拚個你死我活,這樣一想,胸中膽氣頓生,想到什麼就直接說。

    石存信見著銀印,一時間答不上話,親衛隊員告訴他,那姓花的小子就是前陣子被救走的劫花轎之人,這夥人定是花風流一黨,絕沒可能當上什麼麥第奇代表,那剛好在眾人之前揭穿他們,合東方家之力聯手誅殺。但他們為何拿得出代表麥第奇家一品門客的銀印?這事真是古怪。

    東方玄虎早知這兩人絕非麥第奇家使者,膽敢前來冒充,自有幾分把握,能拿出銀印不足為奇,只是不知他們究竟是何來歷,總得探一探,特別是這漢子武功不弱,又會使青蓮劍歌,若真是與那人有關,怎也得忌憚三分。

    「這……這銀印沒可能在你們手上。」石存信忙找台階下,道:「銀印上也沒寫名字,何能證明主人是誰?說不定是你們偷……」

    「偷!我偷你老爸啦!」

    出乎所有人意料,蘭斯洛一聲大喝,暴起重掌擊在石存信胸口。近距離之下,又幾乎是全力出掌,石存信哪能抵擋,雖有大地金剛身護體,抵去五成力道,卻仍是給掌力擊得離地飛起,向後摔去。

    口頭僵持不下,眾人怎料這漢子如此膽大,竟敢當眾行兇,頓時一片嘩然,連東方玄虎都皺起眉頭,亂了步調。卻怎知蘭斯洛此刻已是存心搗亂,讓事情鬧大,他一拱手,朗聲道:「各位英雄,此獠一再辱及我方,已嚴重損害麥第奇家威信,我身為部屬實在忍無可忍,今日就借東方家聽堂誅殺此賊,教天下人曉得我麥第奇家不是好欺負的!」說完,飛身往石存信追去。

    這理由冠冕堂皇,眾人聽他一說,均把這當作是兩大世家之間的鬥爭,誰也不想牽扯其中,見他奔來,紛紛往旁讓開。

    可是,這一下魯莽行動,卻急著了本來冷眼旁觀的東方玄虎。蘭斯洛的話說明了,要在東方家地頭宰了此人。

    若蘭斯洛真是麥第奇家門客,事後東方家必遭指責,偏袒一方;若蘭斯洛只是冒充,石字世家算起帳來,豈肯輕易與己甘休?所以見蘭斯洛與石存信一追一逃,奔出門外,他也不得不縱身追出。

    才一下功夫,石存信與蘭斯洛的對戰已經兵敗如山倒,原本雙方武功便有差距,石存信又被蘭斯洛重掌震傷,提氣運勁更是不濟,要不是金剛身護體,早給蘭斯洛劈成十八塊了。

    「你、那個花小子……他……他是……」

    「好只臭嘴狗!還在胡言亂語!」

    蘭斯洛兩記重劈,將石存信手中雙刀震脫,務必要讓他不能開口說半個字,這時的打法,已經有點近乎殺人滅口了。在他想來,要贏過石存信,那實在是很輕鬆的事。

    太保之首的石存忠,不過與自己打成平手,這幾天自己又有進步,相形之下,你這五太保算是老幾?

    只是這什麼金剛身的東西,實在討厭,每次都是為了這東西,讓自己攻出的勁道效果大減!

    再出三招,石存信嘔血飛退,蘭斯洛大喜,正打算趁機補上一腳,起碼讓他重傷昏去,背後忽然驟起一陣熾熱疼痛,心中大驚,總算他反應靈敏,在這情形下仍能回身出招。

    (好小子!多敏捷的反應!)

    東方玄虎也吃了一驚,不敢怠慢,手上火勁疾吐。蘭斯洛只覺自己轟出的一拳,像是打入了一團岩漿之中,又燙又施不了力,兩臂更給一股柔韌熱力鎖住,進退不得,瞬間就燙得失去知覺,而對方手掌則順勢按放在自己胸口要穴,稍微一吐,便能置己死命。

    (好厲害!這就是高手!)

    一招受制,蘭斯洛腦裡只有這個念頭。平手相搏,自己尚輸此人老大一段距離,但若非他臨時背後出招,自己也不會一招便落敗,只是,剛剛自己也用同樣手法擊潰石存信,現下當然怪不得他人。

    東方玄虎也暗自詫異,蘭斯洛的內力比他預期中還要深厚,被自己火勁鎖鎮之下,還能緩緩把火勁卸偏化消,要不是這人沒正式修過內功,全身真氣只是以一種入門吐納的簡單法則在行走,自己還真沒把握穩穩制住他。

    這麼一想,心中已現殺機。

    「喂!東方家的,你殺了我,不怕咱們麥第奇家找你算帳嗎?」明知沒用,蘭斯洛仍試著找尋脫困之法。

    東方玄虎冷笑道:「哼!麥第奇家會感謝老夫幫忙清除騙子吧!你拿得出銀印沒錯,但銀印只要是麥第奇家一品門客,都能擁有,而老夫日前收到旭烈兀當家的親筆信,表示會有使者持正式信物參賽,若你拿得出證明,老夫便相信你們是麥第奇家使者!」

    蘭斯洛只管拿印,誰知道這鬼印本來有什麼用途,聽東方玄虎這麼說,只好聳聳肩放棄爭辯。

    「小子!老夫問你,你為何會使那青蓮劍歌?」

    打從比賽完畢,就一直被人問這問題,根本弄不清楚問題是什麼意思的蘭斯洛,此時心緒大壞下,也只能這樣回答。

    「青蓮劍歌是什麼狗屁?!」

    東方玄虎聞言大喜。江湖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青蓮劍歌是白鹿洞三十六絕技中,最厲害的三項劍法之一,傳自當年劍仙李太白,相傳就連如今的劍聖陸游,也無法盡窺其貌。而在李太白之後,唯一能練成整套青蓮劍歌,並恃之橫行天下,令風之大陸掀起無數驚濤駭浪的,就是陸游的五弟子,如今的「劍仙」李煜!

    這個大煞星,當日以一人之力,鬧得艾爾鐵諾天翻地覆,更曾多次劍試各路英雄,一直到最後,也沒人奈何得了他,江湖相傳,這人已擁有神話中的天位修為,惹上此人,那比麥第奇家正式向東方家宣戰更可怕,所以不能不先問清楚,這人與李煜的關係。

    若蘭斯洛與李煜有關,就定然不會說出侮辱言詞,他既然敢放此厥詞,想必另有際遇,才習得此劍術,眼見石存信被他傷得死多活少,自己若放他甘休,那勢必難以對石家交代,縱不殺他,也得廢他武功。

    心意一決,掌上蓄力,便要下手。

    這時廳內眾人已經奔出,瞧著這一幕,齊感驚駭莫名。

    花若鴻也在暗暗叫苦,只是自己武功低微,什麼事也做不了。回想起源五郎交代的應對方法,只交代胡扯一陣後,趁亂開溜。可是現在想來,這方法卻有個根本性的破綻,好端端地,如何有亂可趁呢?

    當這想法掠過心頭,驚變驟生,讓本來就混亂的場面,更加一塌糊塗。

    「東方老賊受死!」

    一道黑影翻過牆頭,驚若翩虹,長劍閃出森然寒意,化作一道厲芒,連人帶劍,射往正欲出掌的東方玄虎。

    東方玄虎掌上正欲發力,驀地驚覺蘭斯洛體內有道真氣,軌跡依稀有些熟悉,心中不由一愣,這時刺客出現,劍招來勢洶洶,若自己執意出掌,必給人家斃於劍下,只得撤掌回招。

    剎那間,場中諸人都覺得一股熱力襲面而來,東方玄虎兩掌一翻,全身立刻籠罩在一層通紅火光中,熾熱無倫,蘭斯洛只見眼前灼痛難當,已給火勁震退得老遠。

    火勁乍收成輪,將來人劍尖隔空套住,難進分毫,雙方勁力一碰,俱是身子一震。東方玄虎看這人所持並非神兵,能在自己火勁環圈下兵器無損,來人內力,自是非可小覷。

    東方家的六陽尊訣,剛猛威疾,來人亦感皮膚灼痛,只是靠著過人輕功,使身如柳絮,凌空飄起,內力聚於劍尖,試圖攻破火輪封鎖。

    敵人身份未定,又有蘭斯洛這人在旁,不宜久戰,東方玄虎深吸一口氣,全身護體火勁驀地消失無蹤,隔空套住劍尖的火輪驟縮成一點,將劍尖束住,不得動彈。

    來人心知猛招臨頭,當東方玄虎吸氣時便捨劍飛退,才一撤手,那一點火苗轟然爆炸,漫空飛焰籠罩八尺之內,如網如牆,向他狠狠撲下。

    六陽尊訣之二,熊火顯乾坤。東方玄虎重招出手,立即調息回氣。六陽尊訣耗力極鉅,但效果驚人,多少年來敵人縱能逃生,也得付出相當代價,之後免不了被自己趁隙擊殺。但這次卻似乎有點不同,來人身法詭秘莫測,明明好幾次火勁已撲著他衣角,但他兩搖三晃,身形忽地模糊起來,再找著他時,已脫出火網包圍,就這麼幾下,熊火顯乾坤勢道已竭,被他全身而退。

    東方玄虎氣極,再要運猛招追擊,已被來人拉開距離,眼看他翻上牆頭,便要走脫,而環顧左右,又已不見蘭斯洛兩人,擺明是調虎離山計,只是這刺客武功實在不簡單,讓自己不得不中計。

    蘭斯洛一被火勁震退,再看兩人運勁僵持,立即認出來人身份,正是源五郎,當下拉著花若鴻跑到隱蔽處,便要開溜,只是兩顆石子夾帶勁風打下,激起地上泥土噴高數尺,止住兩人動作,這麼一停,場面又生異變。

    源五郎翻上牆頭,腳下一點,便要開溜,這時,半空像打雷似的霹靂一聲。

    「大膽狗賊!不許跑!」

    伴著這喝聲的,是一道如電光般冷冽、迅捷的劍光,封死所有退路,更伴著一股壯烈氣勢,彷彿要斬裂大地,若是他無能招架,這一下便要將他的身體重重斬開。

    源五郎暗歎一聲,高舉雙手過頂,兩臂交疊,吐氣揚聲,預備強行接下這一劍。

    在場眾人先是見到東方玄虎的霸道炎勁,神馳目眩,再見到這無比氣勢的一劍,更是震駭得發不出聲音,有人甚至閉上眼睛,認為在這霹靂一劍下,源五郎定給硬生生劈成兩半。

    只聽轟然一聲巨響,地面裂出一道十餘尺的巨坑,源五郎與出劍者各自飄身飛退,而當源五郎的腳一離開牆頭,周圍三尺內的牆面剎那間鬆軟坍落,如同爛泥,這景象讓眾人響起一片驚呼。

    蒙面黑頭套之下,源五郎泛起苦笑,胸口劇烈疼痛,適才一擊之威,被自己全轉卸到腳下,散得乾淨,卻仍是給那股劍罡震得劇痛,能造成如此效果,對手當可非常自傲。

    「喂!不要玩了,有帳回去再算吧!」

    這是源五郎的悄然傳音,對像當然是狠砍自己一劍的花次郎,只見他戴個倉促製成的銀面具,整個面孔連同頭髮,全遮在銀面下,聽見自己的傳音,卻絲毫不理,甩手擲去手中長劍,折下兩根樹枝,將其中一根擲了過來。

    眾人看到那副銀面具,都想到一人,再看見來人不欲佔兵器便宜的胸襟氣度,無不肯定這想法,鼓掌叫好。

    源五郎當然曉得,以花次郎自傲個性,當然不屑與空手的自己對戰,故而雙方以樹枝拆招,然而,他也明白這具銀面具的意義,所以心頭苦笑,嘴上怒聲道:「王右軍!你與東方老賊有何淵源?何故阻我大事?」

    眾人聽得是白夜四騎士之一的王右軍,無不歡聲雷動。白鹿洞陸游的七名弟子,心性不一,雖然多半都是良善之輩,但真正要說鏟奸除惡,為善不落人後的俠之大者,還是這位銀騎士王右軍,見得他忽然駕臨此地,武功又高得出奇,任是誰都會歡呼。

    花次郎不做反應,等源五郎接住樹枝,立刻揮枝成劍,主動搶攻,源五郎無奈回應,展開白鹿洞劍法,轉卸招架,兩邊就這麼鬥起來。

    兩人這一番交手,只看得旁人眼花撩亂,張口結舌。

    明明只是兩根樹枝,但隨著持有人氣勁灌注,巧妙運用,驟然間恍若化作兩條白龍,一面盤旋攻擊,一面騰挪轉位,變化到極處,旁人似聞仙樂,歡喜讚歎,無以言之。

    在他們眼中,「王右軍」大俠施著獨門劍法,每一招自成格局,每一劍筆劃分疊,一招成一字,十餘招連貫下來,仿似一首小詩;修過白鹿洞劍法的人更看得出,這陸游親傳弟子的劍法,忽楷忽篆,似行似草,變化萬千,更有無窮氣概,看得觀者暢快淋漓。

    而源五郎招架的劍法,也不離白鹿洞範圍,儘管許多處只是入門招式,但卻憑空生了許多變招,兩人像是同門拆招,配合得絲絲入扣,一時間難分勝負。

    東方玄虎也在一旁皺起眉頭,王右軍的武功看來不在傳聞之下,而那名蒙面刺客的武功也是非常高明,和自己動手時絕沒有拿出真正實力,怪的是,怎麼自己便認不出來,這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再拆數回合,花次郎暗忖這樣下去,仍是突破不了源五郎的防禦網,索性把心一橫,木枝筆直刺出。

    這一記平平無奇,卻只有目標的源五郎才明白其中厲害。當花次郎劍尖指向此處,自己立刻心神劇震,四面八方像是被怒濤包圍,鬼哭神號,但中心處的自己卻感覺空寂一片,像是暴風雨將臨的恐怖前兆,心臟沉悶得幾乎裂開。

    想要施展獨門秘術,強行穿梭空間躍離,卻發現對方劍氣牢牢鎖住自己心神,有任何異動,都會在啟動瞬間發動,搶先將自己斬成碎肉,而耳邊尖嘯聲越來越淒厲,彷彿有個千劍萬劍的氣旋,將要集中斬來。

    (唉!這人的壞脾氣果然是不該隨便招惹啊!)源五郎微歎一口氣,預備強行硬接。

    滿場中,只有東方玄虎看出此招厲害,凝神細觀,但因為角度關係,仍然沒有看到,在劍勢迫近前的一刻,源五郎微微一顫,身形凌空浮起,腳底驀然離地數寸。

    花次郎瞥見了此一異象,面色為之大變。

    (這小子……)

    驚天巨響爆起,夾帶著強猛衝擊波,往四周橫掃,花草樹木隨著土石一起被激到半空,許多武功底子不夠的人,也給震得離地而起,一時間騷動處處,場面亂成一團。

    待狀況穩定,只見銀面騎士傲然獨立,手中樹枝爆成糜粉,與他對招之人則消失不見。

    「王四俠,您……」

    東方玄虎上前寒暄,以年紀,固然由他居長,但論輩份、江湖地位,王右軍與他伯仲之間,甚至尤有過之,然而對方是神職人員,如此稱呼,該是很合適。

    「不敢當,東方前輩您客氣了,沒能成功將那刺客截住,還讓寶地弄成這樣,真是失禮。」花次郎顯是打算冒充個十足十,收起狂傲語氣,滿是一派謙遜儒者風範,他向旁邊招招手,讓在一旁看得傻掉的蘭斯洛兩人上前。

    「我此來,是為這兩位小友作證,他們行為莽撞,連身份證明也不帶,冒冒失失,有什麼冒犯之處,請您海涵!」

    「豈敢,豈敢。您是說……這兩位貴客,真的是麥第奇家的使者?」

    「正是如此,我便是受了我六師弟之托,專程來給他們作證的。」

    聽得對方如此說,東方玄虎沉吟不已。陸游七大弟子中,王右軍排行第四,旭烈兀排行第六,若是旭烈兀親自委託,那麼該在耶路撒冷的王右軍,會突然來到此處,就不難理解?

    但是,傳說中,當初白夜四騎士出道時,不欲因行善而使名氣大噪,所以四人出動時均是帶著面具,江湖中見過王右軍真面目的著實不多,這人使的劍法固然是王右軍劍中藏書法的獨門絕技,但要以此證明他的身份,似乎略嫌不足。

    何況茲事體大,沒有證明文件,就算他真是王右軍,那也不能證明這兩名怎看都是騙子的小輩,就是麥第奇家使者。

    「您的疑惑,我明白,我不能證明自己的身份,但相信我的身份並不是重點。」花次郎道:「至於證明這兩位小友身份的東西,文件是沒有,但我六師弟托付的這樣物品,應該能讓您安心。」

    說著,花次郎從懷中取出一枚小小金印。

    「珞瓔金璽!」

    東方玄虎瞪大了眼睛,注視著眼前的細緻金印。

    與一級門客持有的信印不同,珞瓔金璽是麥第奇當家主所單獨持有的,而且,眾人皆知,珞瓔金璽是忽必烈親手所製,旭烈兀為了感念亡兄,多年來從不離身。

    不是假貨,那獨有色澤與質地,是仿造不來的,這的確是麥第奇當家主親授的證明,還是好夠份量的一份證明啊!

    只是……以自己專業的鑒定眼光,為什麼怎麼看,這枚金璽都像是被人硬扯下來的呢?

    不為眾人所知,但卻對此次暹羅事件影響極為深重的數次談話之一,是發生在蘭斯洛離開東方家不久之後。

    花次郎踏進自己習慣坐地飲酒的偏廳,源五郎早已坐在桌畔,提著壺酒,自斟自酌,對面也已自動倒滿了一杯,大家心照不宣。

    坐在對面,老實不客氣地將酒一飲而盡,花次郎搖搖頭,面上笑意像是苦笑,卻又有著對對方能力的激賞。

    能和這麼傑出的人物共事、鬥智,不論勝敗,都是件享受的趣事。

    杯子空了,其中一方自動幫忙倒滿,兩人對坐喝著悶酒。酒過三巡,才有人開口說話。

    「……我說五郎啊!咱們認識也快一個月了,可是為什麼現在這一刻,我突然發覺自己好像完全不認識你呢?」

    「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又有誰能完全瞭解另一個人呢?像這種熟人忽然變成陌生人的例子,花二哥想必不陌生吧!」

    「……花二哥?好,就這麼叫吧……那麼,對於我們現在的情況,你有沒有什麼話想補充的?」

    源五郎微笑著站起,向對面那人伸出手掌,正色道:「天野源五郎,初次見面,往後請您多多指教。」

    花次郎微微沉吟,心中一時滋味難言。

    「你這人實在有趣,就這麼殺掉太可惜了!和你在一起的這段時間,一點也不會無聊,能這麼混混一段時間,也挺不錯的……初次見面嗎?哈哈哈……」

    花次郎朗聲大笑,伸手與源五郎相握,道:「花次郎,初次見面啊!朋友!」

    兩人相視大笑。次郎、五郎,也許都不是真名,那又有何妨,只要此刻的一雙手是真心相握,那便已足夠!

    「不過!新朋友啊!這一次,你對自己的身份有什麼解釋呢?麥第奇家的面具已經被摘掉囉?」

    「好問題!那麼,花二哥認為平凡如我,會有什麼出身背景呢?」

    這問題頓時令花次郎陷入迷惘。

    自己一年後將與昔日恩師對決的一戰,除了決鬥雙方,就只有遠在艾爾鐵諾西岸的鐵面元帥和麥第奇家當家主知曉,所以當源五郎前次說出此事,又拿出珞瓔銀印,自己理所當然地將他當作是旭烈兀的親信,毫不懷疑。

    但旭烈兀已經親口否認,並且沒有說謊話的必要與可能性。

    源五郎也與青樓聯盟來往甚密,憑這暗地裡操控風之大陸所有情報的組織,以上的疑惑都可以得到解釋。不過,這些東西卻解釋不了他的武功。

    白鹿洞的諸門絕技,他都能運用無礙,甚至還通曉一些早已在九州大戰時失傳的武功,又會魔法秘咒,這樣的人才,便是當今青樓當家主的那個老太婆也有所不及,想必也不是青樓聯盟能調教出來的。

    何況,適才他與自己交手時,那兩腳浮空離地的象徵,代表……

    整個人藏在一團迷霧中,雖然有著許多資料,但卻越推越亂,教人想像不出。

    「我想不出,就算能推,也推不准。」花次郎道:「你預備公佈什麼好答案呢?」

    源五郎微微笑著,在花次郎耳畔悄聲說了一串句子,果然聽得他瞪大雙眼,嘴巴微張。

    「親愛的師弟,其實……我就是師傅的大弟子,劍聖陸游的首徒!」

    花次郎目瞪口呆,好半晌,他望著眼前這人,發出連串震天狂笑。

    和前頭偏廳的氣氛不同,後園梅林中,呈現的是另外一種綺旎風情。

    當蘭斯洛來到林裡,嘴角隱隱溢出的血腥味,立即為徜徉於梅香、梅骨間的那抹芳魂所捕捉,不待叫喚,立即出現在蘭斯洛面前。

    在風華的指導下,自幾個穴位施針治療,胸口的鬱悶感覺頓時大為好轉,再運內息運轉數周,與東方玄虎比拚所造成的內傷,就此化於無形。

    「謝謝你了,風華,沒有你,這些東西還真麻煩呢!」

    蘭斯洛衷心說著感謝,而理應承受感謝的一方,則如其一貫的靦腆,怯生生地低下頭,不敢正視他的目光。

    自上趟蘭斯洛提出要求,希望能帶風華離開這荒廢梅園,明顯受到震驚的風華驟然消失,任蘭斯洛怎麼叫喚都不肯現身,兩人就沒有再見過面。此刻重新見面,雙方都有些不知怎樣開口。

    太明白風華溫柔內向的個性,蘭斯洛知道如果自己不先開口,這女子真的可以這樣靜靜跟他對坐一天,於是沉吟著,預備找些話來打破沉悶場面。

    正要開口,猛地心頭一震,這梅林本就森寒,但突然間好像有種詭異的陰冷感,從遠方急速迫近,令人不由自主地直起雞皮疙瘩,渾身不舒服。

    再看風華,只見她面色大變,彷彿遇著了什麼極恐怖的事物,將頭埋進臂彎裡,嬌軀劇顫。蘭斯洛見她這副憐弱模樣,幾乎連胸口都痛起來,也不多話,逕自將她摟入懷中,像安撫受驚的小動物,輕撫她的馨香長髮,柔聲安慰。

    「別怕……別怕……沒什麼好怕的……」

    過得片刻,那股陰冷感更盛,像一張無形巨網,緊緊攫住兩人。風華本就冰涼的身體,此刻更凍得像塊大冰,令蘭斯洛直打哆嗦,但看見佳人面白如雪,全身不停發抖的可憐樣,也只有將她摟得更緊,希望用自己灼熱體溫祛除那惱人寒意。

    當寒意升到高點,瑟縮在蘭斯洛懷裡的風華,突然像只哀鳴的小鳥,微帶著哭音,怯聲說著請求。

    「……大哥……求你抱緊風華……再緊一點……再緊一點……如果你放開手的話,我會飛走的,真的會飛走的……」

    朦朧中,這段話聽來似夢似真,蘭斯洛因為冰冷而有點神智迷糊,但心中卻升起強烈的不祥感,用盡力氣抱緊懷中玉人,彷彿只要少了那麼一點力氣,這縷纖憐芳魂就要從此煙消雲散。

    刺骨森冷,化作道道無形冰線,緩緩掃過整座梅林,似乎是因為風華的魂魄,被藏匿在蘭斯洛的陽剛氣息下,冰線並沒有搜尋到什麼,所以在掃瞄過後,仍不死心地預備要重來一遍。

    但這打算卻受到破壞,當冰線掃瞄完整座梅林,在梅林東側的一堆荒草間,驀地亮起一道絢目白光,像是一道急電,猛往天上竄去,轟然一聲巨響,梅林上方霹靂聲大作,冰線連帶所有陰冷氣氛,剎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相擁中兩人,一時間仍未從那震撼中恢復過來,直過了好半晌,蘭斯洛才驚覺懷中的風華有了動作,正在試著抽出自己腰畔那柄無名神兵。

    蘭斯洛索性摘下寶刀,遞給風華,瞧她閉著眸子,輕撫刀身,動作十分輕柔,臉上表情更是欣喜。

    「我知道你不喜歡血腥,所以它最近只自衛,不傷人,你可以放心了吧!」

    和風華相處多日,怎會不清楚她性格,要是讓她發覺自己傷人殺人,必定又黯然不樂。自己最近存心磨練,砍人、傷人,用的都是別柄刀子,這柄寶刀當然滴血不沾,剛好拿來騙騙這心慈手軟的婆媽女人。

    而看見風華喜悅的表情,蘭斯洛在安慰伎倆得逞之餘,也暗歎這女人真是無可救藥。

    剛剛那道冷線、風華的恐懼,究竟代表了什麼?蘭斯洛十分納悶,不過,這種事情不像是容易問出來的,就暫時閉口不提。重要的是,在剛才那一番緊緊相擁後,自己忽然感覺與美麗芳魂之間,距離又拉近了許多,要是她真的出了什麼事,自己絕對會發狂的。

    「風華!」

    幽靈也好,女鬼也罷,瞎子、個性婆媽、不通世務都無所謂,只要能像現在這樣摟她在懷裡,自己全部不在乎了!

    不能讓她再逃避了,自己早晚會離開暹羅,如果不想和風華分開,這一次,就算是用擄的,也要帶她離開梅園。

    「……柳……柳大哥……」

    想起剛才的泣訴,風華兩頰暈紅,背對著蘭斯洛,連抬起頭都不敢。

    「我上次對你提的事,該給我一個答覆了吧!」

    憶起當初對這女鬼避之唯恐不及的態度,蘭斯洛對自己的轉變感到可笑,不過,想笑的人就讓他去笑吧!

    「我……我只是個沒用的瞎子,又沒有實際身體,如果到外頭的世界去,我怕……」

    「沒關係,我看得見,什麼事有我牽著你就可以了!」

    「我什麼都不懂,人又不聰明,離開這裡,會給大哥添很多很多的麻煩,那樣……」

    「無所謂,你就跟在我後頭,什麼事有我在前面就可以了!」

    「可是,我……」

    「風華!」

    將手掌按在她唇邊,倘若讓她再說下去,就算過個一日一夜,也還是有說不完的理由。

    「除了帶你離開的方法,我什麼也不要聽,快點老實地把方法告訴我,否則我現在就拆了這座爛園子!」

    唉!這人……總是這麼一昧蠻幹啊!可是,為何自己感覺不到半分被勉強的不悅,反而胸中儘是歡喜得想笑的衝動呢?

    「從今夜起……」

    「咦?」

    「從今夜起,連著十五天,只要大哥每天夜裡都來與風華會面,讓我接近生人陽氣,幾天後,我就可以離此活動,十五天滿,就可以離開這座園子,不受此地拘束了?」

    「這麼簡單?」蘭斯洛聽傻了眼,他想不到,原以為要付出嚴重代價的事情,竟然這麼簡單就可完成。

    十五天,算來剛好是比武招親完的那一天,也就是說,事情一了,立即可以帶人走,事情居然這般巧合,可見冥冥中自有天意!

    「這麼簡單,我不相信,方法是不是有問題?呃……我想問一下,要是這十五天裡面我有缺席,那會怎麼樣?」

    「方法就是這麼簡單,但是,如果大哥缺席一天,代價也是很重的。」

    「很重?是什麼?不會是打入地獄,永不超生吧?」

    「代價是……是……」

    「到底是什麼?」

    風華正色道:「代價是,被大哥遺棄的我,將會就此煙消雲散,讓你永遠也見不到!」嚴重的表情,驚得蘭斯洛一愣,但風華隨即咯咯嬌笑,令他恍然大悟。

    「好啊!你這小妞居然騙我!」

    「哈哈!大哥……好癢喔!」

    在蘭斯洛的搔弄中,向來靦腆文靜的風華,破天荒地放聲大笑,像個淘氣女孩般,軟癱在蘭斯洛懷裡,兩人沉浸在一片歡樂中。

    除了源五郎,暹羅城內的偷窺者,看來也為數不少,至少,在梅林西側,正有人偷偷窺視著幸福中的兩人。

    不知是否感情氾濫,戴著滿身樹葉偽裝,趴在地上多時的雪特人,目睹著眼前景象,熱淚盈眶,不住用手巾擦拭。

    「嗚∼∼太幸福了,老大,好美麗的愛情,我太──感動了──」像是個看戲太入迷的觀眾,雪特人偷偷在一旁泣不成聲,只是,感歎話語說到一半,驀地一記重腳用力踩下,將他大半腦袋踩入泥巴堆裡,立刻昏死過去。

    四處亂逛,意外當了最後黃雀的花次郎,盯著梅林中渾然忘我的兩人,目光緊縮成一線,嘴角浮現了一貫的不屑冷笑,腳步踏前,好像打算作些什麼,但默立良久,凝視著兩人身影,表情漸漸變得溫和,最後收起腳步,轉身回屋。

    在一男一女喜悅的笑聲中,另外有一下無聲的歎息,在人類聽覺以外的世界低回著。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10-9-4 17:37:02

正傳.第一部 第四集 第一章神兵風華

    艾爾鐵諾歷五六六年四月六日自由都市暹羅

    離沈家大宅不遠處的一座小茶鋪中,源五郎坐在僻靜一角,獨自斟茶,店內沒有別的客人,連應該看店的跑堂都不見蹤影。

    這間茶鋪本身是青樓聯盟的一處聯絡站,此時則成了一個隱密的談話所在,收到約見傳書的源五郎,和人相約於此。

    對方傳書的方法極為巧妙,那是一種在魔導師間廣為流傳的魔法卷軸,以虛相形式預留或是直接傳送到視野可及的目標位置,由於極具便利性,稍加變化,又能做到簡單的回覆留言,所以被魔導師大量使用。

    其實,不只是這一次,就連當初未謀面的雙方取得聯繫,也是採用這個方法。

    那時,騎著毛驢的源五郎,正在自由都市內閒逛,忽然感測到魔力波動,面前就出現了虛相卷軸,而當他發現這傳送範圍本該只限於視野可及之地的東西,竟是由數千里之遙的稷下直傳而來,驚訝表情便自然地出現在他俊逸的臉龐上。

    要使卷軸傳送不受距離限制,首先便需要一種人稱「鎖魂」的靈覺,而與這靈覺共同產生的,是一種高度精準的洞察、控制的智慧,一種等同於武學高手稱之為天心意識的智慧!

    (好厲害的女王陛下!這就是所謂的江山代有才人出嗎?)

    之後,雙方藉著許多形式達成了合作協議,包括這次暹羅事件的處理在內,但始終未有正面接觸,只是,這情形似乎要在今天有所改變。

    一陣微微香風,等待的另一方已經翩然到來。

    「抱歉!讓您久等了!」

    「能為您這樣美麗的女士而等候,是我的榮幸!」

    「呵呵!您真會說話!」

    正在寒暄的雙方,不但都具有高度優雅的氣質舉止,就連容貌都遠遠超出一般水準,這樣的搭配在風之大陸上能與之媲美的人物屈指可數;兩人彼 此問候時,風采燦發,這簡陋的小茶鋪,瞬間幾乎讓人錯疑是富麗宮廷。如果昨夜在暹羅城外大灑百合花的那位金髮男子也到場,那簡直就是歷史畫面了。

    然而,兩人卻各據其位,背對而坐,似乎沒有什麼見面的打算。

    「……我們這樣好嗎?」

    「這樣子比較好吧!我們要見面,現在還嫌太早了,而且……比起欣賞彼此的美貌,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說得也是。」源五郎點點頭,歎道:「下次我就不接受這種照顧幼兒的工作了,當褓母好累啊!雖然好不容易有所提升,但那也不過是從嬰兒褓母變成童子軍領隊而已,累死人了!」

    「嗯!但是,無論褓母還是童子軍領隊,累歸累,起碼沒什麼危險性啊!」

    「沒有才怪,李老大多難伺候啊!昨晚要是他力道再多幾分,我現在就給砍成兩半,變成天上的星星了!」

    「偏勞你囉!你與我家的笨笨老公既是結拜兄弟,又是世交,自然要多擔待一點了,大不了……以後送你一個絕世美女當補償囉!」

    「哈!我還真想咧!」

    雙方進行著沒什麼營養的談話,但其中內容卻極為重要,源五郎大致說明了蘭斯洛目前的武功進境,同時也做出詢問,而當他知道對方在蘭斯洛體內作下的保護措施,不由得大為驚歎。

    「難怪傷能好得那麼快,可是,讓當事人在完全沒有察覺到的情形下,幾乎練成乙太不滅體……這……這怎麼作得到?」

    「嗯!單就人類而言是不太可能,不過,如果把實驗對像換成猴子,事情就比預料中容易……」

    「的確,如果一隻猴子能無師自通,揮出一式青蓮劍歌,那大概也沒什麼更不可能的事了。」源五郎笑著說。

    當結束以蘭斯洛為主題的討論,話題便轉移到此次暹羅事件。

    「雖然與我無關,但是,我想請教一下你今後的方向。」源五郎道:「撇開東方家的武器交易不談,這次暹羅事件結束後,不,或許現在就已挑起了七大宗門相互間的勢力聯合、結盟,既然你本人親自來到暹羅,相信已經在這方面有所選擇了吧!」

    源五郎知道,自己背後的這名女子雖然年輕,但卻一手掌控千年古國雷因斯的大權,同時更能左右白字世家的走向。

    雖說白字世家近年來名聲漸趨弱體化,但姑且不論武力,白字世家的財力號稱七大宗門之冠,就連酷愛競誇奢豪的麥第奇家與石家都甘拜下風,單憑此,便是個任誰都不敢小覷的籌碼。

    當今七大宗門裡,以武煉王家實力最強,當家主的武功更號稱是七大宗門第一人;本該是眾人交相結納的對象,但王五本人厭惡戰爭,更從不參與大陸霸權鬥爭,所以沒人笨得去碰釘子。更何況,如果期望與王家同盟,那該直奔武煉,不必來到暹羅。

    目前在暹羅的……與東方家聯盟,那不過是和另一個互相看不順眼的三等勢力結合,毫無意義;與石家結盟,這選擇不壞,但似乎不合眾人目前的 走向,難道是要打垮石存忠一脈,藉以向石存孝一脈示好,來爭取合作嗎?問題是,那種九流伎倆,實在不像這位凡事都喜歡作得驚天動地的女王會用的……那 麼……

    當選項一個個被踢掉,源五郎腦裡浮現了最可能的答案。

    「選擇早已決定了,這也是我來此的次要目的,希望能透過你,約見當今青樓聯盟的主事者。」

    (唉!果然是最壞的答案……)

    「我只是半個青樓人,別對我指望太多啊!」源五郎道:「主事的委員會每年重選一次,現在十八位委員都在香格里拉,你若想見青樓主事者,不該來找我吧!更何況,青樓只屬三等勢力,白家要找盟友,選擇青樓毫無益處啊!」

    「如果只是要與青樓聯合,那麼我找那群在檯面上做戲的傀儡就夠了,可是,我這個人比較貪心一點,所以就需要你這位青樓的特級賓客來牽線……」雖然瞧不見表情,但甜美的嗓音裡確實充滿笑意,「我希望,能與魔屋中的那位女士當面談談。」

    (當面談談……說得容易,那是風之大陸裡兩位女王的正式碰面啊!)

    人所共知,目前風之大陸上的女王只有一位,那就是雷因斯。蒂倫王座的擁有者,有「人類的母親」之稱的,莉雅。迪斯。拉普他。蒼月。可是,有一個在少數人之間耳語流傳的秘密,「大陸上還存在著另一位裡之女王!」

    可觸及的勢力範圍比雷因斯女王更廣,便是白鹿洞、大雪山也得忌憚三分,掌控著所有機密與情報,暗中影響大陸發展的裡女王,若能與之結為盟友,那是比什麼都可靠的。

    「唉!小姑娘,小姑娘……與虎謀皮是要付出代價的!」心頭的感歎,源五郎忍不住用這種口吻來表達。

    不過,對方的回應也相當辛辣。

    「沒關係的,因為……我是一個習慣與惡魔打交道的人。」

    既然對方這麼表示,源五郎也不能再說什麼了,他認同對方的見解,也認為這是一著絕妙好棋,但是,要將之付諸實施,卻又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取捨之間很難啊!

    「我會幫你傳達,但後果如何不保證喔!」

    或許是顧慮離開太久,花次郎等人會起疑;又或是顧忌再被托付過勞的工作,源五郎簡短告別後,匆匆起身離去,但臨行前,他這麼問著。

    「有件事我很好奇。能夠施針鎮住蘭斯洛老大內力,並且將之濾化分隔的技術,只有崑崙山的那一位,換言之,你與她應該不是陌生人,甚至還有相當往來。那麼,聰慧如你,是用什麼心情看她被猴子擁入懷中呢?」

    這句話實在不該出口,但源五郎還是想看看,這名巧慧無雙的女子,情感失控的模樣,只是,話一說完,森寒殺意立即籠罩全身,讓他沒什麼觀察機會。

    (哦?果然有高手在側,這感覺……壓元功?)

    如果是花次郎在此,一定躍躍欲試拔劍大幹一場,但從不以戰鬥為樂的源五郎,選擇了直接離去。

    「五郎先生!」

    「嗯?」源五郎停下腳步,並沒有回頭。後方的語音,靜靜的、慢慢的傳來。

    「我……一直是抱著很高興、很高興的心情,在旁邊看著的。」

    「嗯!其實……你沒有必要向我說這些啊!」

    大概捕捉到了另一方的心情,源五郎苦笑著,搖頭出門。

    這一次,自己是真的太多話了啊!

    風之大陸編年史中記載,天才軍師源五郎與雷因斯莉雅女王的首次會面,是發生在這之後一年又九個月的事。由於這兩個人物的傳奇性,他們初會時的種種,受到後世歷史學者熱烈討論,更牽涉其後的各類影響,而成為專門研究的課題。

    但不為史冊所記載的是,雙方其實在這之前,便於暹羅秘密會晤,儘管在這一刻鐘的談話裡,雙方未曾對面……

    高興嗎?

    當一個人不想悲傷的時候,自然就只能高興了!

    獨坐在茶鋪內,她罕有地歎了口氣。

    (唉……我們有了一段拙劣的對話啊……)

    在去年離開杭州,回雷因斯登基後,自己就開始練習著許多事,其中更包括控制情緒。而剛才的表現可以說是這一年來少有的笨拙,可是,只要生而為人,就有很多東西不是想控制就控制得住的……

    遙望不遠處依稀可見的沈家大宅,心中卻不其然地回憶到許久之前,在雷因斯的一次會面。

    那時,自己只有三歲,而上任雷因斯女王,自己的母親,突然傳旨急召自己進宮,說是有來自崑崙山的遠客到訪。這是很稀奇的事,崑崙山的位置,一直是風之大陸的一個謎,而且,傳說中居住在崑崙山的,便是與雷因斯女王同居大陸宗教領袖的西王母。

    九州大戰後,龍族、西王母族便封閉領地,與世隔絕,不再過問世事,只是謠傳仍有族人暗中活動。雷因斯女王與西王母一族,兩千多年來還維持一定的聯繫,但像這樣的主動造訪,倒是兩千年來頭一遭。

    當時一心以為,西王母定是像母親一樣,雪白無瑕的大美人,可是回到宮中所瞧著的,卻是一群陰陽怪氣、丑不拉機的老太婆,灰敗的眼神、膚色與禿頭,灰色的斗篷,全身上下幾乎沒有一絲生人氣息,當十幾名老太婆一字排開,三歲的自己險些以為來到地獄深處,哭出聲來。

    傳說與事實的相差竟是如此之大,使得場面極為尷尬,那群老太婆當時嚴厲的輕蔑眼神,到現在她還記憶猶新。不過,記憶更深刻的,是一名本來藏身在老太婆群之後的小女孩,忽然走上前,用她雪白的衣袖,為自己拭去眼淚。

    小小身軀,裹在寬大的白袍裡,像尊精緻易碎的磁娃娃,儘管如此,年尚幼小的自己,仍為著對方的容貌之美所呆愣,片刻之後,更為著這樣的美人,居然雙目失明的事實,惋惜不已。

    趁著母親與崑崙山長老團半天密談,自己忍不住好奇,偷偷與那白衣女孩攀談。

    怪的是,這尊美娃娃美則美矣,膽子卻也小到了極點……要說膽小如鼠,那也不是,因為她曾大著膽子,在眾人目光下步出,幫己拭淚。但是,不管自己要與她談論什麼,這女孩都紅著臉,聲如細蚊,問到最後,就靜靜地掉下眼淚,讓人耐性全失。

    因為個人的美貌,這情形若看在男性眼中,或許是一種值得呵護的嬌憐,但當時個性蠻橫的自己可沒那麼好興致,望著落淚中的小美人兒,計上心 來,將她帶到池塘邊聆聽魚躍,然後無禮地用力一腳,踹在人家小屁股上,撲通一聲,小美人兒栽落污泥池中,幾聲悲鳴後,就此沉下,沒了聲息。

    呃……現在回想起來,那次惡作劇是有點過份,特別是當母親與長老團聞聲而來,看到的竟是不住拍手大笑的自己。

    本來預定停留三天的長老團,倉惶救人後,立刻拂袖而去,受此事影響,雷因斯與崑崙山的關係一度陷入緊張,直花了好幾年,才回復往來。呵!或許也是因為這事,十數年來崑崙山的那群老太婆對自己印象極其惡劣,去年登基時,半封道賀信也無。

    也是在那日長老團離去後,母親才告訴自己,那個摔成泥娃娃的小美人兒,成年後就將接任的本代西王母。這個事實也讓自己為西王母族的未來低頭長歎。

    母親隨後也告知幾件關於那小人兒的密聞,聽了之後,在極度震驚之餘,也由衷對這未來的西王母感到憐憫。

    當雷因斯與崑崙山恢復往來,出乎意料地,她竟收到了小人兒的信,似乎是因為上次的事,使她留下了深刻印象,而怯生生地給這唯一同齡的朋友來信。

    (呃!這丫頭莫非是個被虐狂?早知道這樣,踹她屁股那腳應該再用力點……)

    剛收到信,這便是自己唯一的想法。不過,該說是不打不相識嗎?往後十多年,雖然沒有再見面,但雙方在彼此長輩的期盼下,仍是建立了深厚友情,直至如今。

    「風華……老太婆們幫你取了這個名字啊!小人兒姊姊……」

    往事歷歷,她獨自低語著,一種憐惜而又懷念的感覺,不禁襲上心頭。直至一襲黑影來到身側,做著應該離去的提醒。

    「是啊!時間不多了,我們是該走了。」

    方欲起身,身側人擔憂的目光,卻令她停住動作。

    「別替我擔心啊!我相信,這麼做並沒有錯……我們兩個人都是在眾人的期盼中誕生,在還沒有選擇權的時候,就被推上沒法選擇的路徑,現在我已走上了屬於自己的路,那麼,就輪到我幫她找路了……」

    「……」

    「能在暹羅城偶遇,相信也是冥冥緣份,更何況,二聖無論是在精神地位或是實質戰力上,都很重要,爭取不到龍族,至少也要讓西王母族與我們同一陣線,未來的戰局才有更多把握,不管從哪方面來評估,爭取西王母都是必要。既然他們有緣相見,這樣的發展是最好的。」

    靜默的他,未有言語,因為這名女子從來行事都有最充分的理由,不得不為的正當理由。只是,不值得啊!就算不論女王之尊,以她的品貌、智慧,那頭粗鄙不文的猿猴有什麼地方值得她這麼付出了?向來在一邊旁觀的自己,有時真壓抑不下那股氣憤。

    保護者的心思,她一瞥之下,瞭然於心。

    「有些事,很難說值得不值得,其實……」說到此,她啞然失笑,自己沒必要談起這個啊!

    「我很開心。就像我對五郎先生說的一樣,看到兩個我鍾愛的人快樂,我真的很開心。」

    「……」

    「魏,別在這方面再為我操心了,比較起來,我更期望你能得到自己的幸福,你應該再多為自己著想一點的。」

    瞥向沈宅遙景,她笑了,笑容如往常般甜美,但看在他眼中,卻總覺得有說不出的寂寥。

    「而且……現在的我,只是想趁還做得了的時候,再幫心愛的他多留點東西……」

    微風吹拂的聲音,枝葉摩擦的聲音,花瓣落在地上的聲音……周圍發生的一切,由聽覺、觸覺、嗅覺,一一投映心頭,勾勒出無色景象,鉅細靡遺。

    這種被神化過度的「心眼」,是打出生便與色彩無緣的自己,自幼修習的本領,在某一層意義上,自己甚至比明眼人看得更清楚、更深刻。

    說來也有趣,外人僅知西王母族醫術超凡,卻很少有人曉得,西王母族也擅於各種適合天生殘疾之人鍛煉的奇門絕藝。

    自己是為什麼會來到這座梅園呢?

    記得那日靜坐中,忽然察覺到自由都市阿朗巴特山的方向,傳來沛然無匹的強大能量。根據西王母族傳下的機密,自己知曉那是四大地窟之一的所在,突然釋放出這麼龐大的天地元氣,難道有人開啟了地窟?

    地窟急遽開啟,天地元氣狂暴竄走,引起連串災變,將輕易造成百萬生靈死傷。

    於是自己立即魂魄離竅,趕往阿朗巴特山一探究竟。好不容易迫近地窟所在,但兩股劇烈對撞的天地元氣,卻將化為靈體的自己震昏,遠遠拋出。待得醒來,已經處身此園中。

    屈指算來已有數月,留在崑崙山的肉體,現在仍處於昏睡中吧!自己曾不只一次試圖離開,回魂歸竅,但這梅林中卻像有什麼神奇力量,鎮住自己魂魄,不能擅動。

    進退不得之下,只好將魂魄宿於古井,就這麼棲息在此,至於原本棲宿在沈家內的怨靈、陰魂,則早就被她淨化超渡的乾乾淨淨了。

    初時,她極為惶恐、懼憂,過往學的一切,此時此地都發揮不了作用,而有生以來首次沒有長老們在側,更讓她躲進古井深處,不敢探出頭來。

    只是,幾天過後,當恐懼感漸漸變淡,心裡竟隱隱有一種難言的輕鬆、喜悅。

    而後,就在此時遇上了這個男人。

    嚴格說來,自己並非從未接觸過異性,但那僅是隔著簾幕診治施針的男病人,而且只要面對的是傷者與病人,自己便總能提起那一丁點的勇氣。所以,當他首次逃進梅園昏倒在地,要不是身上有傷,自己是絕對不敢靠近的。

    跟著便是第二次,他為了躲避石存和,再度逃入梅園。他身上的氣味與感覺很特別,自己一生中雖從未討厭過什麼人,但會想要多親近一些的,這男人還是頭一個。

    從小,長老們一向稱許自己的冰心玉潔,必不會為世俗情愛所羈絆;但其實不是那樣,只不過自己的個性向來雲淡風清,不喜激越的興奮,也掀不 起強烈的悲慟,才會在旁人眼中,所有情緒都是那麼淡淡溫溫。可是,坐在他身側,有種還歸於自然大地的平和感,倚著他,就像是靠著巨岩,什麼恐懼都煙消雲 散,只有淡淡的安心感,和偶爾想笑出聲的衝動。

    大概也是這樣,才會讓這粗鄙不文的男人,在自己心裡佔有一席之地。

    歡喜、期待……多麼奇妙的陌生情緒,細細咀嚼,並不讓人厭惡。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自己會歡喜地期待他的到來,而當察覺這一點時,似乎為時已晚。

    這男人本身也充滿了神秘。他的內力是為人所轉輸,有千年以上的修為,那代表他與世上幾名天位絕頂高手有著淵源;他的武功依稀有著白字世家「乙太不滅體」的痕跡;他身上的不祥凶刀,更是應屬神話級數的神兵。

    自來神兵認主,能令這等神兵心悅誠服的主人,必是非同小可的大人物。而便算沒有這層認知,西王母所擅長的命理也令她感覺到,隱藏這人身上的皇霸氣概,目前僅是蟄伏,終有一日,這男人會是威臨整個風之大陸的危險人物。

    理智不斷地閃著警號:這些情緒、這個男人,都是崑崙山的戒條、都是身為西王母的自己所應該避免的。若讓長老們曉得自己如今的困惑,必是一場重罰。

    唉!其實,並不是每一代的西王母,都像自己那麼溫馴的……其中,也有人如同上代西王母一樣,為了所愛的男人奔出,棄這了無生氣的崑崙山如 敝屣,更從某個秘密管道,為每任西王母留下一個誓約:只要有一個不知此事的男人,以單純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態度做出約束,該任西王母就可以得到自由,決 定自我去向。

    以歷代西王母的絕俗美麗,任何男人都會願意擔任這個角色。但由於機緣、個性以及長老團的存在,並沒有什麼人引用這條誓約,至於從未想過反抗長老們的自己,更只將這則密約當作是一則美麗傳說而已。只是……實在是世事難料啊!

    「我不信天、更不信命,我發誓,無論如何都要讓你離開這爛地方,得到自由!」

    那天突然聽見蘭斯洛這麼信誓旦旦地宣告著,自己心中的震盪,委實言語難述,極度震駭下,只好立即從蘭斯洛面前消失,匿至井底。然而雖藏身在冰冷井水裡,靈台卻燒灼般的疼痛,全身更是怎也冷靜不下來。難道……這就是「真心」嗎?

    靈體狀態是流不出眼淚吧!可是,如果自己有身體的話,一定會哭出聲音來,因為此刻想哭的衝動就是如此強烈……

    長老們一向教導,西王母必須堅強,不能做出哭泣的懦弱行為,除非在眾人之前,為了生靈苦痛而落淚;但即使掉下眼淚,心裡也得維持在最冷靜的狀態。為什麼這一次,自己再沒法保持冷靜了呢?

    多麼古怪的男人啊!在讓自己學會期待、歡喜、焦慮後,又令自己體驗了這種酸酸的灼熱感。

    這種情感令她欣喜,但又感到恐懼,所以下意識地選擇了最習慣的逃避,如果不再見他,就不用面對這種困惑,也可以繼續回到長老們所規範的冰清心境了。

    只是,當蘭斯洛再度負傷而來,沒法堅持的軟弱自己,還是按耐不住,現身為他治療。在彼此肌膚相觸的瞬間,那種抑制不住、讓人想笑著拭去淚水的灼痛感,終於讓自己明白,心防失守的現實。

    呵!這種東西,就是所謂的情愛了!

    長老們口中「崑崙山史上,最溫順、最潔若冰清的西王母」,到頭來仍是成了背叛者;天意真是難料,自己從不像莉雅妹妹那樣,一心掙得獨立自由;僅是盼望靜靜地度日,縱然一世受到長老們的操控也無妨,只要簡單走完此生便可。這樣的自己,最後卻也做出了叛逆的行為。

    然而,既然身為背叛者,那麼就得面對必然的後果!

    不久前,長老們合力施為的隔空搜魂,冰冷的心靈搜索網,像是最嚴厲的懲罰,掃過兩人身上,在那一瞬間,自己萬分驚恐。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身旁的男人,假如長老們曉得,有這麼一個男人令西王母心旌動搖,那麼崑崙山必定不計一切要他死。

    失去了肉體,自己的神通力大大減低,光是抵禦長老們的召魂咒語,便已用盡全力;面對冰冷的心靈搜索網,僅能勉強地張開一幕網簾,將自己托 付在蘭斯洛的陽氣遮蔽下,不讓搜索網發現。眼看著就要支撐不住,長老們的搜索網卻好像誤觸了廢園裡的某樣東西,為之重創,暫時解去了危厄。

    全力施為的搜索網被破,饒是相隔甚遠,施法者受傷也是不輕,崑崙山現在想必是人仰馬翻吧!只是,至多十天之後,長老們必會再組搜索網,屆時又該如何呢?

    看著風華的歡容,蘭斯洛隱約可以感覺到,在那笑容下的不安與憂懼。相處非止一日,風華素來溫婉,情緒表達方式更是恬淡,像現在這般暢聲大笑,實在不合她的個性,讓人在開心之餘,也為之擔憂幾分。

    (沒關係,只要有我在,沒什麼事是擺不平的!)

    或許是因為年輕吧!蘭斯洛有著這樣充分的自信,在旁觀者眼中,這是魯莽的象徵,但初生之犢的他,此刻確實有著不把任何阻礙放在眼裡的勇氣。

    「風華,我告訴你,等到十四天後,我們一起離開這裡,你就可以自由了。我們到時候就暢遊大陸,到處作案……呃!不是,是到處做愛做的事,我那邊的人都很好相處的,只有一個笨蛋妹妹,人急躁了點,嘴巴壞了點,腦子蠢了點,但大體上是個好人,還有幾個義弟……」

    彷彿想把身邊的一切,一股腦地說出,讓風華對未來安心,蘭斯洛滔滔不絕地說著。

    而無論他說什麼,風華始終是微微笑著,傾耳聆聽,守分地不肯多置一詞。蘭斯洛看在眼裡,也總想做一點振奮彼此情緒的事,忽地靈機一動,抽出腰間神兵。

    映著微光,刀刃蕩漾著一抹青虹,蘭斯洛輕輕拂過刀身,點頭道:「老是帶著這麼一柄東西,卻始終沒名沒姓,真是麻煩啊!風華,你曉得此刀的來歷嗎?」

    風華搖頭,她感應得出這柄寶刀絕非凡品,但自己在這方面所學有限,並無法鑒定出神兵來歷。

    「你書讀得多,連你都不曉得,我看問旁人也是白問……好,本大爺決定了,從今日起,這柄刀的名字,就叫做『風華』!」

    蘭斯洛喜孜孜地宣告,風華卻心中驀地一驚,抬首望向身前的男子。

    儘管眼睛看不見,但心眼卻在腦裡描繪出前方景象。蘭斯洛擎刀直舉,令刀身沐浴在月華之下。得到新名的神兵「風華」,恍若為著主人的重視而雀躍不已,懾人寒氣直往外迫去,周圍梅樹受到震盪,灑下殘落瓣葉,卻在甫貼近蘭斯洛身側半尺時,被凜冽寒氣切得碎斷。

    威力驚人,但風華感覺得到,營造出這效果的,是神兵本身,而非蘭斯洛。人刀相映,氣勢直比天高,只是看在真正高手眼裡,難免有虛張聲勢之嫌,不過,在一段時間後,這男人便會擁有與其氣勢相稱的實力吧!

    儘管注意著這一切,但整個梅林的大小變化,仍鉅細靡遺地投映在風華的心眼中,也因此,她能清楚地感覺,針對蘭斯洛揚刀立威的氣勢,梅林西側有人正按耐著出劍的衝動,同時,梅林東側也有一股躍躍欲試的劍氣,蓄勢待發。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10-9-4 17:37:20

第二章忍者精神

      這天下午,輪到有雪出賽。由於昨夜過度勞累,眾人補眠的補眠,調息的調息,都在爭取機會恢復元氣,相對之下,好像就沒什麼人關心雪特人的死活。

    「鬼藏前輩的忍術,那還有什麼問題,我負責吶喊助威就好了。」花若鴻的無知,這時反而成了最大的幸福,他什麼也不用想,等著接受事實就行了。

    蘭斯洛就不敢那麼放心,前次用的作弊法,因為比賽條文改變,已經不能故計重施,加上這次擂台上只有四人比鬥,有雪哪有混水摸魚的機會,只怕一個照面就給人砍翻在地。

    「喂!五郎,你真的覺得可以嗎?不要趁機陷害結義兄弟啊!」

    「放心吧,大哥,我和老四研究了各種騙人秘訣,這種小場面絕對可以輕鬆獲勝的。」

    「騙人的秘訣?大家真刀真槍的,那種伎倆派得上用場嗎?」

    「當然可以,武學中所謂的巧招,就是用高明的招數騙倒對手,既然都是用騙,又何必非拘泥於武功呢?只要最後獲勝就可以了。」

    兩人談話間,各場參賽者陸續上了擂台,有雪所在的丙場,三名對手先後飛身上台,營造氣勢。

    最後,以不惹注意的平實步伐,有雪緩緩登上擂台。相較於其餘對手賣弄輕功,他的動作顯得十分笨拙,部份觀眾認出他便是日前以卑鄙手段晉級的胖子,無不大聲喝罵,然而,看清有雪的打扮,四周觀眾又陷入了一片議論紛紛。

    「現在登場的是,呃……來自海外島國日本的上忍,天草太郎!」

    做戲做全套,有雪換上緊身黑衣、黑頭套,全身上下給黑色裝束裹得密不通風,只露出一雙賊兮兮的眼睛,看上去是與傳說中的忍者有幾分相像。

    日本位於大陸東北方,與自由都市有著一定的商業往來,但卻鮮少有武者來大陸走動。觀眾們見著有雪的忍者裝束,又聽此人與日本的傳奇劍手天草四郎同姓,無不嘖嘖稱奇,但想著他前日表現,都把這黑衣胖子當作騙子,高聲叱喝。

    比賽鑼聲一響,同賽場上剩餘三人緊張地注視彼此,有雪所展露的武功,壓根就不放在他們眼裡,反倒是比較擔心旁人趁隙偷襲。其中兩人選定對手,刀劍相向,另外一人無奈,只得順觀眾要求,拿這下流胖子開刀。

    哪知,有雪卻無視於他們三人的存在,鈴聲響後,逕自從懷中掏出一柄又一柄匕首,插在腳邊,連續十二柄,圍成一個小劍圈。當有人往這邊攻來,他雙掌合起結印,口中唸唸有詞,右腳猛踩地面。

    「魈魅魍魎魃魑魘,拜請陰煞顯威靈,天下凶神速速上我身,先上頭,再上手,上完前胸上背後……天下凶神上我身、上我身……」

    攻上前去的那名敵人大吃一驚。這胖子施展的,正是在武煉流傳極廣的奇術「引神入體」,顧名思義,便是吸納陰魂入體,增加本身內力修為,平常人只要能吸個幾十條陰魂,便已相當可觀。這胖子來自海外,居然會使大陸西南方的異術,果真有點門道。

    眼見有雪越念越快,動作也越來越大,腦袋像肥豬搖頭一樣劇烈晃動,晃到後來,似乎兩眼翻白,連嘴邊都噴出白沫,不住發出痛苦的低吼,看得對手心驚膽跳,暗忖這若非是走火入魔,就必定是猛招前兆。

    對付擅使引神入體的好手,便要先發制人,不能等到他行功完畢,敵人大喝一聲,揮劍攻上。

    「胖子!你以為光拜拜就行了嗎?」

    敵人快步奔近,有雪仍不聞不應,只是腳下一踢,踢起一柄匕首,反手握住匕首,向自己右肩一割,鮮血四濺。

    「哇!」

    敵人猛地一驚,連退數步,不理解對手何以做出這等自殘舉動。過了一會兒,見有雪沒有其他舉動,登時起了疑心,再度挺劍攻上,結果,這次有雪再度踢起匕首,反手又向自己左肩一割,鮮血又再噴出。

    「你……你到底在做什麼……」

    敵手錯愕難當,重複過程重演幾遍,有雪已經用了七柄匕首在身上,除了兩臂與兩腿,更包括胸膛、腰側,全身可說是血流如注,顯得猙獰可怖,敵手在不能理解之餘,也感到一絲心怯。

    「五郎前輩,這又是為什麼呢?」看臺下,花若鴻吃驚的轉頭問源五郎,連他也不能理解鬼藏前輩為何這樣傷害自己。

    「唉……」源五郎發出了一聲深長的歎息,臉上帶著無比的傷痛,過了好一會才說:「花小弟,記得我上次告訴你鬼藏每逢執行任務前,心裡就無比的掙扎和痛苦嗎?」

    「當然記得。」

    「對鬼藏這樣的一流武者來說,即使百般不願,他也會為任務而使用非常的手段,那怕這些手段在別人眼中是如何的卑劣。但鬼藏還是無比痛苦, 因此每當他執行任務之前,就會像現在這樣自殘己身,這是他希望給予對手的補償和尊重。花小弟,你要記住,能為自己人流血的那是常人,願意為敵人流血的才是 真正的偉人。」

    花若鴻非常感動,頻頻點頭,忍不住又要為鬼藏前輩的偉大而落淚了。

    這時蘭斯洛悄聲問旁邊的花次郎,「花老二,你也是一流武者,你是常人還是偉人?」

    「不知道!不過我只曉得,我的敵人最後都一定會被我請去做偉人!」

    擂台上,有雪似乎請神請到發了癲,不停地把匕首拔出、往身上割,這時同場的另外兩名對手也已停下廝殺,一齊目瞪口呆地瞧著黑衣胖子的動作。

    有雪一面唸唸有詞,一面像是跳著某種祈禱舞蹈,嘴裡連連怪叫,繞場半圈。三名對手眼都看傻了,此時,他們都看清楚,匕首刃上閃著綠光,顯是淬過劇毒,這胖子拿毒刃自殘,究竟為的是什麼?

    這人引神入體的功力,究竟是深是淺?若深,那麼該刀刃不傷,為何還會流出那麼多血?若淺,這麼多記毒刃割過,他非但沒有毒發,甚至也不覺痛苦,這……實在高深莫測啊!

    凝視這一幕的觀眾,也猜不透有雪動作的意義,就連旁邊幾座擂台的選手,都有人忍不住好奇,將目光投向此處。最後,與有雪同台的三名對手, 其中甚至有人受不了這詭異氣氛,顫聲道:「這……這位朋友,你……你千萬珍惜生命啊!招親不成,也犯不著把自己傷成這樣啊!生命可貴……珍惜生命啊!」

    有雪白眼一翻,忽然把手中匕首全部擲出,先後往三名對手射去。

    三人正看得驚懼交加,驀地十餘柄匕首迎面襲來,又想起這是毒刃,登時鬧了個手忙腳亂,總算三人還有幾分真功夫,急速後退,一一將匕首閃避、格擋。

    但是,混亂中卻沒有人注意到,有雪當初把匕首插在地上時,其實還在地上插了十餘根肉眼幾難辨認的細針。三人為有雪的繞場動作吸引而靠近,現在慌亂急退,哪還注意得到腳底,立刻給刺穿腳心,毒素迅速發作,當匕首落地,三人已經毒發倒地,口吐白沫,不省人事了。

    一如上趟,所有觀眾給這荒唐變化,看得大眼瞪小眼,一時間鴉雀無聲。

    有雪揚起手,大笑道:「光拜拜我就拜死你們,今日讓爾等見識我天草神刀的神威,輸得心服吧!」

    觀眾們這才如夢初醒,紛紛大罵這死肥子卑鄙無恥,以下流手法行詐獲勝。只有花若鴻和源五郎在台下淚流滿面,起立鼓掌。不過,花若鴻卻不曉得背影后的源五郎,正以定力抑制狂笑的念頭。

    擬定這場戰鬥策略時,他和有雪曾有著這樣的對話。

    「這十二柄匕首與細針,是我特別訂製。細針上淬有烈性麻藥,只要一見血,立刻便讓你的對手倒地;至於匕首,我塗上青色染料,於人體無害,割再多刀也不會中毒。你事先在身上纏上血袋,到時別割錯地方就行了。」

    「請……請問……那萬一割錯了怎麼辦?」

    「別擔心,我就有最好的藥物和最優的恢復咒文,絕對讓你來得及參加下一場。」

    「……我看你壓根兒就沒打算讓我全屍回來,對吧?」

    擂台上亂成一團,裁判們也傷透腦筋,依照他們的審核,這「天草太郎」靠詭計獲勝,應該取消比賽資格的;但有雪也提出抗議,比賽的規章中曾 有約束,不得於比賽前偷偷在擂台上裝設機關,但是,自己是在比賽中裝設機關,而非賽前,裝機關時光明正大,沒有偷偷摸摸,如此尊重規章的精神,怎能判自己 違規!

    得不到東方家上層指示,裁判們只得彼此討論,自行對這場比武做出判斷。最後,他們只得承認有雪晉級,並且咬牙切齒修改比賽規則條文:不得在賽前、賽中或賽後,以任何態度,於比賽場地安裝機關!

    貴賓席上,執掌東方家大權的主人,東方玄虎,正皺眉看著場內的一切,目光掃過了有雪,卻沒有稍作停留,眼神儘管凌厲,卻顯得有點心不在焉。

    此刻的他,正思索著一些幾個時辰前接到的消息。昨夜,有人謠傳在暹羅城左近,見到了九龍玉車的蹤跡。九龍玉車、紫電神兵、睥世七神訣,三者並為麥第奇家當家主證明,九龍玉車會在此出現,唯一的解釋就是旭烈兀。麥第奇本人駕臨暹羅了。

    扣除不參與大陸霸權鬥爭的武煉王家,七大宗門以麥第奇家、石家最強,也是東方世家要發展的首要結納目標,這次軍火招標,石家派了石存忠等人出使參與,麥第奇家卻一直未有動靜,枉費自己虛席以待,想不到竟是當家主親自到來!

    當自己聽說旭烈兀親自出馬,立刻便對那自稱是麥第奇家使者的兩名小子起了懷疑,既然當家主都已親臨暹羅,又何需再派使者呢?

    但是,一道最新情報旋即為這問題提供解答。預備入城的旭烈兀一行人,意外遭逢天下第一淫賊柳一刀,雙方劇鬥,麥第奇家一行人損兵折將,連 旭烈兀本人都嘔血而走,之後,屋漏偏逢連夜雨,這一行人又遇著了近日來在暹羅城左近頻頻作案的馬賊團,一場激鬥後,旭烈兀眼見出師不利,決定轉向回艾爾鐵 諾。

    這情報是來自青樓聯盟,據說已經向麥第奇家本部確認過,可靠度沒有問題。但是,實在是啟人疑竇,麥第奇家此次堪稱人強馬壯,除了一十四名 旭烈兀親自調教的高手,還有紅髯、藍眉兩位長老,旭烈兀本人雖然沒人知道他武功深淺,但想來亦是不弱,這等實力足以掀翻暹羅,卻仍在柳一刀手下吃了大虧。

    那柳一刀不過是區區一名淫賊,因為輕功高妙,為人機警狡猾,旁人追之不及,這才名聲大噪,並非真有什麼絕頂神功,為何會有這樣的實力?

    要是這情報屬實,那自稱是麥第奇家使者的兩個小子,身份的真實度又提高了。

    這次的軍火買賣,對東方家非常重要,除了一舉解決最近的財務問題,還牽涉到世家往後的興衰。大陸局勢正在激烈演變,要讓東方家在大陸上生 存,便需要跟上時代腳步,不能再閉關自守。為此,自己才向大哥提出此次軍火交易的企畫,素來閒雲野鶴的大哥東方玄龍,雖對此事不置可否,但也授權讓自己放 手去幹。

    要選擇與哪方結盟,與哪方站同一邊,攸關世家未來,非得要好好注意。目前最值得提防的,還是麥第奇家的使者,儘管找不到他們的破綻,但總覺得他們事事透著古怪,絕不像表面那麼單純。

    然而,他們各項身份證明齊全,無隙可尋,若然身份是真,東方家的輕舉妄動必引來一場大麻煩。如何抉擇,很是難以拿捏呀!

    昨晚偷襲自己的那名刺客,武功高得出奇,瞧不出武學路數,不知道又是什麼人,這次暹羅城的買賣,實是一波三折啊!

    教東方玄虎覺得納悶的,還有一事。就是昨日與那自稱蘇洛的男子對掌,他內力極強卻雜亂無章,但自己卻對他的內力似曾相識,回來後反覆思索,覺得那內力與東方家武學家數頗為類似。

    東方家武功創自昔日先祖,連續幾代傳承,後人另外加了變化入內,這才形成今日東方世家獨門武學;而蘊含在那小子體內的內勁,卻與當年祖先所創,未經任何改變的初版大有互通之處。儘管不曉得此人出身來歷,但從武功上看來,莫非與東方世家大有淵源?

    擂台上一片亂哄哄的,東方玄虎不予理會,獨自構思著許多東西,忽然,旁邊僕從靠近過來,在他耳邊說上幾句,東方玄虎登現喜色。

    「好,小輩果然就是小輩,真是沉不住氣啊!」

    有雪獲得晉級,眾人回沈宅大開慶功宴,但是,在宴席上卻見不到主人翁的身影,源五郎離席前解釋說,經過決鬥之後,忍者必須閉關清靜,讓身心由殺伐中回復到最佳狀態。

    「這麼尊重武道,鬼藏前輩果然是高手中的高手啊!」花若鴻不勝感佩,蘭斯洛與花次郎相視搖頭,可憐的雪特人其實是失血太多,急救之後現在還昏死在床上,兩人因此撇開閒雜,竊竊私語。

    「喂!橫豎胖子來不了,他的那一份我們吃掉算了。」

    「不好吧!當初結拜的時候,講好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老四躺在那邊,我們還吃得那麼開心,我作人老大會有罪惡感的。」

    「這容易,你站著別動,乖乖讓我砍八十劍,然後你去陪胖子躺,我負責吃光你們兩個人的東西。」

    「……你真是一個禽獸不如的東西啊!」

    花次郎冷哼一聲,虧這死猴子還敢這麼說。他昨天幹的好事,自己真是想想也有氣,特別是昨晚從源五郎口中得知時的震驚。

    「開什麼玩笑!那頭還沒進化的猴子,使出了青蓮劍歌?」

    「是啊!還在眾目睽睽之下呢!恭禧閣下教導有方啊!」

    「不可能!青蓮劍歌堪稱白鹿洞最難修練的三大神技,其中牽涉到的運勁法門千變萬化,縱是上佳資質,窮甲子光陰,也未必能得窺奧秘,那隻猴子怎麼可能……」

    「事實擺在眼前,比武場中任何一名觀眾都可以為他作證,那隻猴子的確是用了青蓮劍歌的借勁返,一舉擊敗三名對手。」

    源五郎笑嘻嘻地做出最後一擊,「沒經過正式傳授,只是從尋常招數中推敲,就能自行修練成青蓮劍歌,假如這樣還算是驚世神技,那麼靠著這劍法而成名的某人,其實也高級不到哪去嘛!至少……不過與未進化的猴子同等級而已!」

    「乓!」

    想到這裡,一聲脆響,如同昨夜,花次郎重掌拍碎了酒杯,面現怒容;蘭斯洛、花若鴻弄不清他為何發怒,紛紛側目。

    「喂!老二,你發什麼神經病?」蘭斯洛道:「有什麼不痛快可以說出來,用不著砸杯子啊!」

    花次郎斜眼瞥向蘭斯洛,表情古怪。有不痛快的確該說出來,但唯有這事是他說不出口的。

    (這種還沒進化成人的生物,居然悟得出青蓮劍歌……)

    「酒──酒!快點拿酒過來!」

    花次郎抱起酒罈,立刻猛往嘴裡灌,看得旁人直搖頭。

    「王……王大俠怎麼啦?」

    「這個……大概是因為鬼藏受了傷,他又和鬼藏關係親密,所以才心情不好吧!」

    「哦!這樣啊,我以為他只和源五郎大俠關係親密呢,原來……」

    這話險些讓蘭斯洛嗆著,花次郎更是一副正在考慮該否拔劍的表情,所幸,立即有人前來解圍。

    「咦?剛才有人大叫找酒喝嗎?剛剛好,現在就有機會讓你喝個夠!」一度離席的源五郎,笑著踏進房來。

    「恭禧你了,王右軍王大俠,東方玄虎對您仰慕至極,希望您能賞光明晚的飯局呢!」

    宴無好宴,會無好會,蘭斯洛最近對這話深有同感。

    東方玄虎發函,邀請王右軍與兩位麥第奇家的使者,共赴晚宴。回想上趟吃飯的驚險,這次餐會不去也罷,只是,源五郎好像對這次晚宴有什麼計劃,匆匆拉著花次郎到一旁,密談去了。

    唉!自己好歹也是這團體的老大,為什麼弟兄們密談,自己連旁聽都沒份呢?

    想想實在氣餒,和初入暹羅相比,自己武功激增,走在路上旁人瞧來的眼神都帶著三份敬畏,可在花次郎、源五郎兩人面前,總覺得抬不起頭來。 以前武功低微沒有感覺,現在修為日增,就算旁人不說,自己也感覺得出,和那兩人之間有好大一段距離,究竟要到什麼時候,自己才能彌補這段差距呢?

    這想法令他沉吟不已,轉過頭,卻看花若鴻一個人喝著悶酒,表情鬱悶。

    「什麼事想不開,心裡不舒服啊?」蘭斯洛斟酒笑道:「有事情就說出來,可別學你那笨蛋師傅一樣,有話憋著。」

    「師傅?您說王大俠嗎?」花若鴻愣道:「您說笑了,我哪有這種福份呢?王大俠也說過,他只想試驗自己的本事,所以才指導我幾手劍術,並非授業,更沒有什麼師徒名分!」

    蘭斯洛大笑道:「傻瓜!他傳你劍藝,你跟著他學武,這不是師徒是什麼?他這賊船是已經上了,現在想賴也賴不掉囉!」語罷,蘭斯洛忽然想起,自己也是跟著那死老頭學藝,如此說來,豈非該尊他為師,這想法令他微感錯愕,但立刻猛搖頭,甩掉這噁心念頭。

    「王大俠是何等英雄,收我這卑賤之人為徒,豈不是辱沒他的身份。單是能跟隨他學這幾日,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花若鴻搖頭歎道:「其實, 我現在真正想要的是希望能見阿翠一面……自從那天分別後,我就沒有見過阿翠了,這麼多天過去,也不知她好是不好,我好想她……現在能在擂台上出人頭地,也 希望她能看到……唉!說不定她根本就以為我死了……」

    越說越喪氣,花若鴻低下頭,連飲數杯,心緒不佳下,沒幾杯就有了醉態。

    若是數天前,蘭斯洛必定開口斥責,為著無聊情愛而頹喪,不思建功立業,如此豈是大丈夫所為,但此刻同是天涯有情人,自然也頗有感慨,靈光一閃,計上心來。

    「有了!」蘭斯洛道:「我們不是要赴那個什麼鬼飯局嗎?橫豎人家的重點,都是在花老二身上,我們就找機會溜進東方家,去找你的小情人,這樣對你夠義氣吧!」

    「真的?」花若鴻大喜,隨即頹道:「不成的,東方家戒備森嚴,我們這麼胡闖,要是惹出什麼禍事,打擂台就前功盡棄了。」

    「去!能有什麼禍事,我瞧那東方家一票廢物,除了東方玄虎之外,有誰是我對手?」憶起上趟交手,蘭斯洛心裡其實有點心虛,但此時怎能示弱,只有開口胡吹。

    「……我還是覺得不太好,要是連累了您……」

    「不怕,我們到時候黑衣蒙面,就算被人發現,也有辦法抵賴,更何況,我剛剛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

    「什麼主意?」

    對自己的急智感到滿意,蘭斯洛悄聲道:「要是被人發現,我們就──扮──柳──一──刀!」

    「喂!你又有什麼鬼主意?」四下無人,花次郎搶先發問。

    源五郎不答,卻反問起另一個問題,「先問你一句,正牌的王右軍現在在哪裡?」

    花次郎一愣,恍然道:「原來這就是你昨晚要我去出醜的理由!」

    自己冒充王右軍一事,要查證實在再容易不過,只要稍稍去訊耶路撒冷,探問王右軍行蹤,真偽立辨。如果是一般角色,冒充之前大可將對方滅口,但王右軍豈是易與之輩……不過,或許正因為如此,當自己冒充於他,旁人才深信不疑吧!

    「我也不知道那一邊會怎麼做,不過我相信,正牌貨是不可能到這裡來拆穿我們的。」

    王右軍嫉惡如仇,倘使聽到這裡有人冒充於他,必趕來處理,雖然自己穩勝於他,但兩人相見,總是一番尷尬,不如不見,因此,昨晚就將這燙手 山芋轉拋他人。儘管不曉得旭烈兀有何動作,但既然他滿口答應,以他和王右軍的同門之誼,很容易就能把人拖上十天半個月,到時候就算王右軍聞訊趕來,自己早 就拍拍屁股走路了。

    花次郎斜眼瞥著源五郎。這結果大概早在他預料中吧!除非自己或是旭烈兀出馬,不然要讓王右軍不來礙事,實非易事,源五郎嘴上不說,卻將事情自然導往這方向,豈不是把自己與旭烈兀都算計了!

    「誰算計誰沒關係,結果好就可以了。你、我、旭烈兀,甚至王右軍都沒受到損失,事情又能順利進展,這樣不是很好嗎?」源五郎笑道:「不說廢話,我對東方家預備交易的那批武器很感興趣,打算作一些準備工作。」

    「用得著嗎?只要我們能贏到最後,東西自然會落在我們手裡。」

    「軍火交易要挑的對象,不是武功高強,是財雄勢大,就算我們在比武招親中奪魁,真正的獎品也與我們無關,況且……這場比武的變數很多,老大他們未必能勝到最後。還是現在先發制人,比較妥當。」

    「先發制人?你打算怎麼做?殺進東方家,逼他們跪地把軍火交給你嗎?」

    「那種事只會打草驚蛇,於狀況沒有益處。我認為,既然東方家有心做軍火交易,又預備與人合作開發,手上的成品必然不多,也不太可能運來暹羅,那麼,最可能拿來當招親獎賞的,就是武器設計圖了。」

    「設計圖……是有可能。」花次郎道:「這麼說,你的意思就是打算偷設計圖囉!」

    「別說得那麼難聽嘛!我只是預先借來看而已。」源五郎道:「這幾日我留心東方玄虎的動向,並無所獲,但武器設計圖一定就藏在東方府第裡,我們趁著赴宴,由你們拖住東方玄虎,我趁機搜查設計圖,應該能有所獲。」

    「我們負責拖住人,你負責當小偷,聽起來你危險了些,怎麼這次轉性了,身先士卒啊!」花次郎道:「東方家雖戒備森嚴,但如果是你出手,想來也沒有什麼問題,不過,你要不要做點防範措施啊?」

    源五郎笑道:「早就想好了,放心吧!明日晚宴,淫賊柳一刀將會出沒於斯,絕對叫東方玄虎大吃一驚。」

    「去!偷窺之後是扮淫賊,柳一刀應該付我們廣告費的。」

    源五郎笑而不答,默默思索明晚的計劃。當大小細節思考無誤,他忽然有了個念頭:除了自己之外,石家會不會也有人打算來個捷足先登呢?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10-9-4 17:37:36

第三章逸仙之劍

     艾爾鐵諾歷五六六年四月七日自由都市暹羅

    再赴東方家,回憶起上趟經歷,蘭斯洛面色不愉,斜眼瞥向東方玄虎,真想找個機會,對這東方老鬼報一箭之仇。

    不過,說來洩氣,就算兩人有機會正面對戰,自己還是敗多勝少。事後回思上趟動手的經過,以內力而論,自己應該不輸這老鬼多少,但是當兩股掌力相撞,對方夾雜在內力中的熾熱火勁勢如破竹,立刻打得自己兵敗如山倒。

    (可惡,將來總要找個機會,痛揍這老頭一頓!)

    僕傭們陸續送上餐點,放在每個人桌前,有些侍女退下待命,便躲在屏風、柱子後,竊竊私語。

    蘭斯洛發現有數對目光瞧往這邊,好奇心起,運足耳力聽去,隱約聽見她們對賓客品頭論足,其中也有說到那名黑衣漢子儀表堂堂、上趟在府裡打鬥威風又帥氣……等等。

    這等宴會上被選為侍女的,雖然稱不上絕色,但也面貌討喜,肢體性感,能讓漂亮女孩用這種目光看自己,蘭斯洛頗感自得;但定下心後,雖然只有短短一瞬,但他確實對梅園中的風華微感歉意。

    回心一想,風華到底只是鬼魂,有許多人類的生活,是她所不能做到的,換言之,即使往後與風華在一起,自己還是有權追求人類女性。這個想法有點厚顏,但……

    應該不算過份吧?

    忽然,一個念頭令蘭斯洛感到愕然。自從與風華相識後,自己幾乎把另一名與己關係極深、定位卻模糊不清的女性給忘了。蒼月草,雷因斯貴族的私生女,想到她,蘭斯洛不由一愣。

    現在雙方沒有名分約束,道義上完全站得住腳,但與這千金小姐相處時,自己的確是為她的慧黠靈巧所吸引,儘管如此,在暹羅碰見風華後,自己卻又把蒼月草的存在忘得一乾二淨。難道自己就這麼見不得漂亮妞,遇上一個喜歡一個?

    當暹羅事了,自己帶風華離開,屆時與她相遇,會是什麼情形呢?放眼天下,大丈夫三妻四妾實屬平常,何況彼此非妻非妾?蘭斯洛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對;但想到新歡舊愛齊聚一堂,內心仍是不期然地泛起惡寒。

    同樣對自己處境感到不妙的,還有鄰座的花次郎。只是他的擔憂不在未來,而在現下。打入席後,面具下的他便冷笑連連。既知兩家不睦,東方家宴請麥第奇家使者的餐會,又為何再次相請石家?特別是上趟蘭斯洛還與石家大打出手……

    此刻,石家五太保,石存信,身上猶自纏著藥布繃帶,臉色蒼白,看來蘭斯洛賜予他的骨折內傷委實不輕,之所以能撐著來行動,想必各種傷藥狂吞了不少吧!

    身邊同伴,蘭斯洛想事想出了神,連石存信憎恨的目光都絲毫未覺;花若鴻也似心事重重,入席後便緊張得東顧西畔,活像是來做賊的。

    「各位能到此赴宴,老夫心中實在歡喜。」東方玄虎起身道:「今日的宴席,主要是為了上次誤認一事,石家賢侄委託老夫充當和事佬,藉此向王大俠與兩位麥第奇尊使表示歉意,三位大人大量,自不會介懷這小小誤會。」

    (哼!終於開始了!)

    花次郎心下冷哼,東方老鬼目光閃爍,肯定另有圖謀,瞧著實在讓人不順眼,也許自己應該考慮,等會兒聽得不悅,一劍便宰了他。

    石存信亦站起身,目中閃著恨意,平聲道:「對於我上次的莽撞,擾亂貴寶地,謹在此向東方前輩表示歉意。至於兩位麥第奇尊使,敝派也有點事要說……」

    既肯定不是好話,花次郎實在沒有互裝虛套的耐性。上次蘭斯洛的作法不錯,管他要說什麼,橫豎會開打,搶先就一擊打得他頭破血流,大可以省掉聽廢話的時間。

    想著石存信被一腳踹穿牆壁飛出的糗樣,花次郎不禁抖肩暗笑。

    只是,在雙方正經八百說話時,他這舉動便顯得無禮而凸兀,花若鴻急忙湊上,悄聲道:「王老師、王老師……您在笑什麼啊?」

    源五郎教導,要拉近關係,倘若花次郎不願意被稱「師傅」,那麼「老師」也是個不錯的叫法。

    (不行……一腳踹人出去,不是那個迂腐師兄會做的事。唉!我也真是……什麼人不好冒充,偏偏選了個最縛手縛腳的……)

    收起誘人念頭,花次郎無奈聆聽石存信的發言。

    「這位花公子既是姓花,又是艾爾鐵諾人,想必與花字世家頗有淵源?」

    「這……是的。」迎著石存信目光,花若鴻微感心慌,特別是提起花家,念及在花家的種種,胸中忐忑不安。

    石存信冷笑道:「花家年輕一代屬風字輩,日前我們已向花家求證,查問花若鴻其人。回覆在昨日送到,絲綢巨富花麒育根本就沒有一名叫做花若鴻的兒子,與這同名的,是花家一個低三下四的小廝,三代養馬,連檯面都上不了的臭馬伕一個。」

    沒料到這麼快就被拆穿,蘭斯洛一驚,眼見花若鴻臉色慘白,說不出話,只好硬著頭皮道:「就算如你所說,那也不代表什麼。這次招親講明不拘出身家世,他持有麥第奇家金璽,誰說他沒有參賽資格?」

    「世人皆知珞瓔金璽是旭烈兀家主的隨身物,絕不離身,用這當身份證明豈非荒謬?麥第奇家的一品門客,我們知之甚詳,內中可沒有兩位的大名啊!」

    蘭斯洛登時語塞。那枚金璽來得突然,誰知竟有此來頭,恐怕是花次郎自己偽造。人家這次有備而來,連花若鴻出身都查得一清二楚,要胡混過去委實不易,無計可施,只好將目光轉向花次郎。

    石存信暗自慶幸,對方實力不弱,單是那名黑衣漢子便相當棘手,環顧招親的參賽者,亦只有他們夠格與石家競爭,倘使他們真是麥第奇家使者,那便絕難應付,然而,既然知道這些人身份有問題,只要揭發他們,便可以不戰而勝了。

    東方玄虎也知道這三人的來歷有問題。招親目的只為武器買賣招標,這三人若不能代表任何勢力,最後若是得勝,豈不糟糕!只是,他們拿得出珞 瓔金璽,假使真的與麥第奇家有關,現在妄動就不妙,因此,當石家寄帖說有辦法證明他們是冒牌,要求合力誅除,自己也未敢輕易答應。

    因此,眾人目光集中在花次郎身上。這個「王右軍」是證明蘭斯洛兩人身份的關鍵,只要扳倒他,整件事就水落石出。

    石存忠對此則有著絕對自信。兩天前,當這男子以王右軍身份出現後,石家緊急向耶路撒冷詢問,得到的回答是,王右軍接到了一封可能是旭烈兀親筆的緊急書信後,匆忙趕往艾爾鐵諾,因此無法聯絡上,但從時間上判斷,在暹羅出現的王右軍必是假冒。

    蘭斯洛道:「混帳!你不相信我們,難道連王大俠也不相信嗎?」

    「王大俠高風亮節,英雄仁義,這點我是久仰的,但王大俠素來蒙面,難免有宵小之徒冒充詐騙,不可不防。」石存信起身大笑道:「耶路撒冷已經證明,王大俠在五號凌晨離開,而那時這位先生現身此地,世上又怎會有兩名王右軍了!」

    驟聞此言,花若鴻頓覺晴天霹靂,無法置信地望向身邊的花次郎;蘭斯洛則心中狂叫不妙,手也移到刀柄上。

    「哼!你們三個無恥騙徒,假冒麥第奇家使者,究竟有何企圖!」石存信一聲叱喝,身後親衛隊立即大步踏出。

    身份敗露,強敵環伺之下,免不了一場廝殺,蘭斯洛暗自找尋突圍方向,忽然發現在石家親衛隊中,有四名黑袍人,動作十分詭異,感覺起來就知道並非易與,肯定比應付石存信麻煩。

    石家與東方家連成一氣,開打起來,東方玄虎乃一派宗主,花次郎再厲害,頂多擋住他而已,自己帶著花若鴻外闖,有這四個黑袍人,看來並不樂觀,最糟的情形,可能自己僥倖逃脫,花若鴻卻當場完蛋!

    想到險難處,蘭斯洛不禁掌心冒汗,這時,東方家數十名警衛,也在廳外集結包圍,斷了三人後路,情形一觸即發。

    「我們兩家今天就代麥第奇家捉拿騙徒,來人!把他們拿下!」

    蘭斯洛一咬牙,拉著渾渾噩噩的花若鴻站起,手裡拔刀出鞘,正預備一腳踢翻桌子,揮刀斬人,奪路外闖,忽然一個聲音響起。

    「混蛋!吵死人了!」

    也許是因為蘭斯洛太緊張,花若鴻受衝擊太大,以至於兩人都沒有察覺,自始至終,被揭發身份的花次郎,都沒有什麼反應,仍是坐在那裡靜靜喝酒,直至此刻,他才不耐煩地站起來。

    「你!」隨手一指,花次郎已掠至石存信面前,中間許多親衛隊,竟沒半人能瞧見他,罔論阻攔。

    「你說,耶路撒冷通知,王右軍剛剛離開;那我現在再告訴你一遍,我就是王右軍!我現在就在這裡!」花次郎冷笑道:「你寧願相信一張紙,也不相信本人嗎?嘿嘿!好大膽子啊!」

    「你……你說自己是王右軍,那耶路撒冷的那一個,又該作何解釋?」

    鐵證如山,花次郎的回答卻再輕鬆不過,「哈!真貨既然在此,耶路撒冷的那個當然是假貨!」

    這種太過明顯的強辯,換作別的場合,石存信必定捧腹大笑,但對方眼中釋放出的冰冷殺意,卻教這跑慣江湖的兇徒為之怯步,不敢貿然答話。

    「哪有這種道理?人所共知,王右軍是耶路撒冷聖騎士,你說在耶路撒冷的是假貨,這話不嫌可笑嗎?」

    「你的話才可笑!你從耶路撒冷得到的消息,可能有人謊報,中途也可能被竄改,甚至根本就沒有什麼消息,一切是你信口胡謅!哪比得上我本人在此,再貨真價實不過!」

    花次郎理直氣壯說著謊話,聽起來好像也有幾分道理,他冷笑道:「也罷!看來我今日若不露幾手功夫證明身份,大家終是托詞諉過,心中不服!」

    石存信吃了一驚,以為花次郎要放手大殺一番,連忙後退,嚴陣以待。

    「別擔心!你這等貨色還不夠格讓我砍你!」花次郎轉頭道:「東方宗主,我為了表示敬意,此次赴宴未帶兵器在身,可否借我一柄兵器試演武功?」

    東方玄虎自然不相信花次郎的強辯,但看他有恃無恐的模樣,心中又起猶豫,道:「王大俠世稱刀劍雙絕,不曉得你要借什麼兵器?」這話說得巧妙,一面留了餘地,一面也沒有正面承認對方身份。

    「這個嘛……朱鳥刀武煉人人會使,證明不了什麼,我還是借劍吧!」

    東方玄虎轉頭向隨侍吩咐幾句,道:「王大俠的成名劍術,潑墨為招、縱橫化劍的毫素柔劍,本身亦是白鹿洞絕學之一,難保不會有其他人練成,要證明身份,似乎不夠啊!」

    花次郎哈哈一笑,朗聲道:「放心吧!都說了我就是王右軍,難道還會在這上頭弄鬼嗎?今日你們運氣不壞,有機會見識我的蘭亭帖!」

    「蘭亭帖!」

    在座眾人幾乎都曉得,所謂蘭亭帖,是王右軍在一次流觴饗宴後,乘著酒意拔劍做筆,揮毫成篇,字字龍飛鳳舞,氣象萬千,酒醒後望字興歎,引 以為畢生顛峰作品,卻再也寫不出那樣好字,黯然下化筆意為劍招,而成「蘭亭帖」。此事知者甚廣,許多劍術名家刻意鑽研這路劍法,卻從沒有人能得其神髓,不 倫不類,反傷自身。

    當時白鹿洞上下,有不少弟子景仰、模擬,造成不少走火入魔的案例,陸游因而感歎:「逸仙之劍,豈常人所能及,差之分毫,失入詭道矣」,頒令禁止白鹿洞子弟修習。

    此事之後,王右軍名氣傳遍大陸,而蘭亭帖也被視為除王右軍外無人得傳的不世絕劍。

    這典故蘭斯洛最近聽花若鴻提過,此時眾人對花次郎謊言信疑不定,只有他心裡明白,花次郎滿嘴胡扯,那麼,他又怎麼使得出這路招牌劍法了?!

    東方玄虎態度猶疑,石存信也不敢冒險,命令手下撤回身後,卻牢牢盯住蘭斯洛三人,預防逃跑,蘭斯洛不以為意,只是注意那四名黑袍人。

    一名僕從將劍呈上,花次郎掣開光劍,近乎乳白色的劍刃躍出,精光耀眼。尋常光劍的劍刃藍白,而劍刃色澤乳白,那代表是抗擊、吸納、輸出功 率大幅提高,專供高手使用的特製光劍,這等技術,艾爾鐵諾發展多年,猶未成功,普天下只為雷因斯獨佔,想不到,東方家居然也開發成功!

    「好劍!真是好劍!」

    花次郎點點頭,隨手挽幾個劍花,如虹劍簾,幻化得令人眼花撩亂,當清亮劍光消失,森寒殺意如有實質,隔空鎖鎮住石家眾人。

    瀟灑一笑,花次郎將光劍改指蘭斯洛,道:「你!出來陪我走兩招吧!」

    眾人齊感錯愕,石存信更起身抗議,認為兩人可能有串謀嫌疑。

    「呵!要換人可以,不過……夠資格接我的劍嗎?」

    「我身後的幾名高手,或是由東方前輩派人……總之就是不能用你的人。」

    「高手?那是什麼東西?」花次郎仰首大笑,「人在哪裡?為什麼我沒看到呢?」

    「你!」石存信大怒回頭,正要下令,立時驚得魂飛魄散。在他身後的四名黑袍人,那是石家選擇派中高手,進入金剛堂改造而成的「強化戰 士」,神識雖泯,但個個悍不畏死,戰鬥時威力驚人,本擬用以克制那黑衣漢子,是此行手中王牌,怎料一回頭,四人氣息全無,早已斃命多時了。

    東方玄虎也面色大變,那四名黑袍人並非易與,他豈會不知。照目前看來,這人縱非王右軍,武功也實在高得出奇。

    相較於眾人的驚駭,花次郎稍稍皺眉。自己不悅石存信言語無狀,在挽劍花時出手給他個下馬威,不過,當時的手勁該是可以將這四人砍成十六截,現在人歿而形體完好,石家近年確實又多了些鬼門道。

    「到你了,小子,出來,別在位子上兩腿發軟!」

    見花次郎不動聲色,剷除石家四名高手,蘭斯洛心驚之餘,也感躍躍欲試。自己的武功有頗多部份參悟自花次郎的傳授,能和他正面拆招,那是一個不可多得的磨練機會,心喜之下,拔刀出鞘,躍至場中。

    「拔你的寶刀!這柄廢鐵連我半招都接不下!」既要比鬥,花次郎便慎重其事。

    說起來,也該和這傢伙動動手了,一切口說無憑,這人究竟是頭猿猴,抑或真是天才,便手底下見真章吧!

    蘭斯洛拋下手中刀,緩緩從腰間抽出新命名的神兵風華,凜冽寒意,自有一股不遜於花次郎的氣勢。對辨識神兵別有心得的東方玄虎,更是從拔刀之後,便目不轉睛地盯著「風華」。

    (風華!請你好好地看著我,看看你男人的本事,從現在起,用此刀掙得的一切榮耀,我都將與你共享!)

    默默許下這樣的祝禱,蘭斯洛高喝一聲,無視花次郎散發的強猛氣勢,主動揮刀搶攻。

    蘭斯洛動作敏捷,眨眼間便迫近花次郎身邊,在場眾人無不暗讚,怎料局面剎時改觀。「鏗」的一聲,蘭斯洛愣在原地,寶刀墜落插地,手腕劇痛,給花次郎後發先制,擊中他手腕,令兵器脫手。

    「怎麼啦!小子,使得出青蓮劍歌的你,不該只有這點能耐啊!」花次郎手腕一抖,將地上寶刀挑回蘭斯洛掌中,「再來!」

    蘭斯洛再次衝上,卻只是重蹈覆轍,兩次、三次……連續五次,都是一個照面便給擊落兵器。本來以為再怎麼差勁,也可以接個十來招,哪曉得一下便給擊敗,蘭斯洛震撼極大,回想著中招經過。

    花次郎的一劍,並不是快,因為眾人都瞧得清清楚楚,也不弄巧,就只是平實的一記斬落,好像蘭斯洛自己把手腕湊上一般,給擊得兵器脫手,若 非花次郎手下留情,單這一下便將蘭斯洛斷腕。這等化絢爛為平凡的劍技,看似簡單,卻是蘭斯洛再下數年苦功也未必閃得過去。東方玄虎目中精光閃爍,不住揣 測,自己能否接得下這一劍。

    第六次,蘭斯洛衝上時,花次郎依舊揮劍往他手腕斬落,但這次,蘭斯洛不閃不避,逕自加速刺去,照軌跡,會先刺中花次郎,再給削下手臂。不願硬拚,花次郎唯有回劍挑開蘭斯洛寶刀,將人震退。

    儘管吃鱉,這次卻保得兵器在手,蘭斯洛暗喜戰術成功,彌補了武學技術上的不足。

    花次郎點點頭,笑道:「好小子……現在,你才真的有資格陪我拆招。」朗聲一笑,花次郎取過一隻酒壺,仰首咕嚕咕嚕喝去半壺,跟著反手將剩餘半壺酒倒在劍刃上。

    光劍劍刃本來半虛半實,但給他內力一催,當酒液灑上,登時鍍上一層彩光,七色流轉,燦若虹霞,剎是好看。

    「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

    花次郎縱聲長吟,同時揮劍往蘭斯洛斬去,這次他只為展示劍招,並非敗敵,威力斂去大半,而在他內力催運下,酒液隨著無形劍氣波動而起舞,令蘭斯洛看明劍氣強弱之所,循隙抵擋、反攻。

    饒是如此,在花次郎頭一劍揮出,排山倒海的劍威,便壓得蘭斯洛喘不過氣,虎口劇震,兵器險些脫手,趕忙催運內力,才接下這一劍。

    「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

    花次郎隨口吟頌,手下妙著源源不絕。蘭亭帖化字為招,蘭斯洛覷準劍氣強弱,聽明文字後迅速反應,在劍勢中有攻有守,得保不失;只是,當花 次郎將字體轉為狂草,乘著酒性再添三分逸氣,一筆一劃,神妙無方,如天外神龍,縱橫來去,不能見其首尾,蘭斯洛大感吃力,只得將內力提至極限,強行接招, 接不下時便以適才所悟,險招還以險招,迫對方收劍。

    石存信在旁看得驚疑不定。這人使的劍法,與傳說中的蘭亭帖分毫不差,莫非他真是王右軍?但是,他的身高、體型,又與昨日緊急報告中王右軍的形貌全然不同,這……這怎麼可能了……當年就連陸游本人都曾讚許,普天下只有王右軍一人,能使出真正的蘭亭帖啊!

    東方玄虎面色難看,這人是否王右軍已不重要,他此時顯露的武功,較諸自己只高不低,有這樣的人存在,自己想掌控大局就多了變數。

    蘭斯洛則是汗流浹背,只覺得對方一劍跟著一劍,越來越難以捉磨,劍上真氣內斂,卻是泉源不絕;反觀自己,只能將內力催至顛峰,以強破巧,但時間一長,內力便難以為繼,到後來全憑反應拆招,腦裡嗡嗡作響,無法思考。

    這時候,他才明白,這個酷愛冷笑的壞嘴巴酒鬼,實力完全超乎了自己的想像。

    「……其致一也。後之覽者,亦將有感於斯文!」

    當花次郎吟至最終,劍氣陡然發如潮水,酒液呈色七彩分明,像一頭千羽鳳凰,振翅襲下。蘭斯洛猛一咬牙,將全身真氣灌注刀上,蓄勁劈出。

    巨響聲中,劍招被破,夾帶勁風的酒液往四周灑去,眾人或閃或遮,好不狼狽。

    蘭斯洛在破招同時,給一股大力由廳堂中迫退至門邊,好不容易止住腳步,發現自己手足酸軟,險欲坐倒。

    「小子,就這點微末本事,回去再練個一百年吧!」

    花次郎搖頭輕笑,收劍踱至石存信桌前。後者正要起身相迎,卻給他飛起一腳,將整張桌子踢翻,湯湯水水,弄得石存信與親衛隊一身。

    「不過,像這種再練幾千年也沒出息的傢伙,都能在江湖上跑,你的爛武功也算可以了……」

    連番侮辱,石存信大怒,但懍於對方武功,又不敢發作。

    花次郎回過頭來,雖然瞧不見表情,但目光中傲視群雄的獨尊氣勢,令眾人心驚。

    「怎麼樣?還有誰要懷疑我不是王右軍嗎?」

    東方玄虎沉吟不語。這人的武功、舉態,不像王右軍,反倒是與傳說中的某人頗為類似……

    對自己的懷疑感到荒謬,但想到那人,東方玄虎的臉色壞得無以復加。

    丟了大臉,石存信一行人匆匆告辭;話不投機,酒席也難以為繼,以基本禮儀敷衍幾句後,草草散席。

    離去時,東方玄虎態度謙遜不少,反正彼此心中有數。花次郎也懶得多話,只是身為領頭的,必須交代幾句場面話,才得以離開。但當他走出門口,卻不見蘭斯洛兩人蹤影,看門的稟告說他們有急事先行離去了。

    「急事?先離開了?」

    鬼扯?那為何自己感應到他們兩人又往裡頭跑!

    花次郎低歎一聲,今天可能比想像中更多災多難!

    從宴席中脫身,蘭斯洛便打算實現到此的本來目的,花若鴻因為驚魂未定,對蘭斯洛的提議有些怯場,但蘭斯洛認為,經過這一鬧,東方家防備必然鬆弛,正是侵入的大好時機。

    於是,兩人換上黑衣黑頭套,找個隱蔽位置,翻牆侵入東方府內。由於東方府中人手大都被調去參與正堂的圍殺預備,還未撤回,防守比平時弱,兩人不費什麼力氣便成功潛入。

    城主府佔地甚廣,兩人不知花若鴻的未婚妻身處何處,只得茫無頭緒地亂走。蘭斯洛認為,守衛越嚴密的地方,就是藏人之所,正要往那邊尋去,所幸來了一名雜役,被兩人擒下逼問後,說出那女子被禁在南邊小樓。

    敲昏那倒楣雜役,兩人循路覓往小樓,路上碰著幾次守衛巡邏,都給蘭斯洛發現避過,成功抵達。

    到了小樓下,蘭斯洛微感躊躇。樓上燈火通明,花若鴻的未婚妻在裡頭嗎?有沒有旁人看守?倘使等會兒有人叫起來,驚動守衛,那該如何是好?

    正自思索,花若鴻已經忍耐不住,跑到樓下低聲叫喚。

    「阿翠──你在這裡嗎?阿翠──」

    蘭斯洛暗叫不妙,卻聽見一聲女子輕呼,跟著一道窈窕身影出現在二樓窗畔。

    「大鴻哥,是你嗎?」

    蘭斯洛搖頭慨歎這兩人的暱稱怎地如此土氣,花若鴻驚喜交集,連武功也似乎增了幾分,縱身躍起,踏上二樓窗台,穩住身形,就與窗內人交談起來。

    黑夜視線不清,但仍隱隱看得見花若鴻面上時悲時喜,卻有更多的興奮,蘭斯洛確認花若鴻安全沒問題後,躲遠了一點,注意週遭動向,為這對久別重逢的情人作警戒。

    沒想到心情一鬆,整個人幾乎頹然坐倒,與花次郎拆招的體力消耗,比外表看來更累上十倍。那個沒天良的臭酒鬼,好像打定主意要耗光自己內 力,每一劍力重千鈞,逼得自己一直將內力催在極限,長時間下來,丹田里空蕩蕩一片,連動作大些都感到氣喘,要不是一心想幫花若鴻,現在就該回去睡大頭覺。

    「死花老二,平時也不見他練功,怎麼武功這麼厲害?又說那些鬼字只有王右軍會寫,花老二怎會寫得這麼順暢?」

    這個問題,非獨蘭斯洛,就連東方玄虎與石存信,也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不久後,源五郎才做了簡單的回答:「王右軍是用劍寫書法的俊才,但是,花二哥卻是劍的天才,只要和劍扯上關係,沒有事能難倒他的。」

    這時的蘭斯洛,拚命在回想著與花次郎比劍時的景象。對方已經做出諸多讓步,自己卻仍處在下風,那麼,要怎麼樣能拉近這段距離呢?

    假如能像東方家高手那樣,在內力中夾帶熾熱火勁,與花次郎正面對拼時,可以事半功倍的。不過……蘭斯洛抓抓頭髮,他實在想不出,到底內力要怎麼練,才會把自己練成噴火龍!

    那天巧遇的老人也說,「你的那一刀,更是差勁得不像話,不過只是把真氣逼出刀外,連刀勁都沒有成形」,他的意思,是說發出去的內勁能逼得銳利如刀嗎?這又該怎麼做呢?

    側著腦袋,蘭斯洛思索這些問題。在苦練之餘,他極少像現在這般深入思考,卻沒料到會是在這樣一個情形下,探索到自身武學的本質。

    這些日子以來,花次郎、源五郎……等高手,圍繞在蘭斯洛身邊,加上實戰經驗,他其實已在不知不覺中,吸收了許多東西,視野大開,而當他正式思索歸納,慢慢地,一個念頭在他腦中成形。

    讓內力不只是內力!

    蘭斯洛隱約有了這個了悟,但是,卻還掌握不到具體方針。唯一想到的,是那日醉鬼老爹說的:「練啊!想辦法找套配得上你內力的內功心法!」假設說,自己體內的雄渾內力是得自於養大自己的死老頭,那麼,從他手裡得來的半本秘笈,就是修練武功的最佳捷徑了。

    從前在山上,常常看死老頭捧著一個灰布包,對著裡頭的東西沉思,卻不許自己接近。自己將那布包當作價值連城的財寶,離山時偷出帶走。但當 自己在蒼月草那邊醒來,偷偷打開灰布包,卻沒看見著什麼值錢東西,除了幾樣小雜物外,就是被撕去了封皮、首頁,又少去後面半部的殘缺秘笈。

    藉著月光,蘭斯洛從懷中取出那半本秘笈。這本東西,說是武功秘笈又不像,內中是有闡述一些行功歌訣,但自己對這方面所知甚寡,無法判斷、修練;而更多部份,是說些不著邊際的鬼話,讓人弄不清這本書的意義何在。

    好比這開頭第一句吧!「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什麼意思呢?芻狗是什麼東西?一種狗名嗎?那照字面意思翻譯,就是「老天很殘暴,把世 上萬物當作狗」,而把這意思演化到武功,莫非是說下手凶殘無比,視一切生命如無物……唔!這倒很合乎死老頭的作風,他的訓練,也從沒把自己的命當回事,要 不是狗運強,自己早已不知投過幾次胎了。

    想得出神,忽然花若鴻的方向傳來細碎吵雜,蘭斯洛運功傾聽,只聽到花若鴻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

    「……現在就帶你走……這……這怎麼行……這裡守備森嚴……」

    那對小情人似乎有了爭執,蘭斯洛好奇心起,悄然貼近,這次聽得清楚了,似乎是女方有什麼要求,花若鴻無法答應。

    「大鴻哥……你真的不願意,像上次那樣,立刻帶我離開這裡?」

    窗後的女音低緩而沉重,衷心地對情郎做出要求,但花若鴻沉默半晌,終於還是搖頭道:「……現在還不行,阿翠,你再等我些時間,我一定會來帶你走的……」

    窗後傳來一聲幽幽輕歎,聽得出來,輕歎聲中有著極深的傷心與失望,蘭斯洛甚至忍不住想衝上去,痛揍花若鴻一拳,怎可如此辜負愛侶情意;驀地,蘭斯洛驚覺一道尖銳殺意,在小樓內急速升起。

    這殺氣來得突然,顯是樓內有高手駕臨,正要出招,眼見花若鴻渾然未覺,蘭斯洛焦急躍起,大喝道:「小心!快退!」

    花若鴻正自心神激盪,聽見蘭斯洛大喊,未及反應,已給他扯著後退,同時,小樓內傳來一聲蒼老的斥喝聲:「小賊!好大膽!」以及女聲倉促道:「求你別傷他!」兩聲一畢,熾熱勁道已融牆而出,耀眼火網,朝兩人捲來。

    聽那蒼老聲音,依稀便是東方玄虎,蘭斯洛大驚,不料在此遇上這老兒,他的火勁自己遜之一籌,現在內力幾乎耗盡,更是不堪,眼見濤濤火勁將襲身,情急下唯有抽出「風華」,勁灌刀內,恃著神兵一拼。

    兩力相碰,爆出巨響,火勁潰散,蘭斯洛和花若鴻也給高高拋起,連翻幾個觔斗,狼狽摔落地面,方想覓路逃跑,東方玄虎冷哼一聲,滿空潰散火勁竟離奇聚合,在一股莫名勁道操控下,化作數道鋸齒火柱,四面八方往蘭斯洛兩人斬來,正是六陽尊訣之一,烽火神劍!

    縱是再以神兵硬接,也僅能擋去其一,無濟於事,而這老鬼的功力,好像比上趟接觸暴強逾倍,蘭斯洛正感彷徨無計,後方樹叢疾風驟起,一名黑衣人天神般縱身落下,人在半空,手裡長劍水平蕩出,銀虹過處,激起勁風如撕,火柱被截斷、熄滅,散於無形。

    黑衣人落地,蘭斯洛一凜,隨即便從來人眼神,知道黑衣人正是花次郎。

    「混蛋!怎麼現在才來!」

    花次郎不答,反手卻甩了花若鴻一記重耳光。蘭斯洛與花若鴻大感錯愕,花次郎已再出兩掌,擊在兩人背心,一股柔勁將兩人帶得高高飛出,花次郎隨著躍起,像頭大鵬鳥般緊躡兩人身後。

    「敢闖我東方府第,留下名來?」

    後方有人發掌追截,花次郎起手一劍,將火勁震散,從容斷後。

    蘭斯洛身不由己地飛起,嘴裡卻還不忘記掩飾身份,順道轉移敵人注意。

    「東方老賊,你家大爺姓柳名一刀的便是,我看上這姑娘的標緻,你們守得住她一日,卻守不住她一世!哈!哈!哈!啊──」最後叫的一聲,是因為笑得太難聽,而被花次郎趁著發掌補力,痛打一記的痛叫聲。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10-9-4 17:37:54

第四章化石奇功

    暹羅城的城主府第,雖然稱不上豪華,但也有相當規模,三棟主樓之外,周圍環繞著十四間大小樓房,還有花園、流水。蘭斯洛等人在南邊尋人,卻也有人同時在北邊活動。

    那些人的其中之一,就是夜窺大盜源五郎,與他哭喪著臉的雪特人助手。

    「為什麼連我也要來?」

    「作兄弟同甘共苦,你難道忍心見我一人獨陷於刀山劍海中嗎?」

    「我當然忍心!是你這小白臉硬把我一路拖來的,老兄啊!我又不會武功,帶我來這裡做什麼?」

    「喔!只要你這福將在身旁,作兄弟的就勇氣百倍,四弟!你是為兄勇氣的泉源啊!」

    「我……我有點擔心,你的泉源該不是用血噴成的吧!」

    源五郎拉著有雪,在城主府內縱高竄低。比起蘭斯洛,他的輕身功夫高明何止百倍,動靜之間迅捷無倫,更是寂靜無聲,兼之早在此地當過數十晚上的偷窺魔,環境熟得不能再熟,輕而易舉便溜過重重關卡,抵達目的地。

    蘭斯洛曾認為,重要物品必有重兵把守,所以挑人多的地方去準沒錯,但源五郎卻有不同想法,眼前的這座六層樓閣,黑漆漆的一片,樣式儉樸,橫看豎看也不像貴重物品所在,更沒半點人聲,簡直就是個廢棄屋。

    「這裡真的有藏大把金銀珠寶嗎?為什麼沒人把守!」

    「呵!請人看守多麻煩啊!東方家既善於鑄造、組設大型器物,當然會用更有效率的防守方法!」

    「什麼方法?」

    「裝機關!」

    「機關……啊!不好!」

    「嘿!別想逃!」一把抓住面色大變,拔腿想溜的雪特人,源五郎拖著結拜義弟,縱身竄入那樓閣。

    腳甫踏實地,立即就觸發翻板,險些墜落劍坑。以輕功踏空虛渡,移到別處,又有連串弩箭、鐵珠射來,百忙中縱身躲過,無奈手下稍慢,有雪給幾枚鐵珠射中後臀,只得按住他嘴巴,不讓慘叫溢出。

    「哎呀!危險!」

    源五郎眼尖,凌空一道指勁,在警鈴被扯動之前,把暗索射斷,解去被人發現的危機,心中一安,抬手抹抹額上汗水。

    「呵呵!好險啊!幸虧我身手敏捷……」

    「喔……呃……好痛……我的屁股……流血了……」

    源五郎舉目環視周圍,黑鴉鴉瞧不太清楚。自己對土木機關不甚在行,之前多次侵入,就不敢貿然闖入此地,免得打草驚蛇。其實,只要自己運起護身氣罩,是可以完全無視這些機關存在,強行硬闖的,但是,那樣一來便會暴露許多東西,得不償失。

    無論東方家研發的新武器是什麼,皆不影響預定計劃,源五郎本來對之沒有分毫興趣。只不過,這兩天青樓聯盟傳來的情報、雷因斯女王的答覆,都證實東方家秘密研發太古魔道有成,這次的新武器,很可能就是太古魔道兵器。

    絕少有人知道:阿朗巴特魔震之後,大量天地元氣釋出,對整個大陸影響極鉅,不久之後,天位高手將會一個個再現人間。能對天位高手產生威脅的,除了彼此之外,太古魔道兵器也是一種不可忽視的力量,單憑這點,就使源五郎不得不對這武器留上心。

    徒猜無用,眼見為實,先看看那份設計圖再做打算。自己這些天尋遍府內各處,倘若東方玄虎沒有貼身攜帶,唯一的可能就是這所裝設機關的閣樓。自己對機關之學瞭解不多,在香格里拉更因此吃過幾次大虧,把有雪帶來,藉助他的福運,說不定另有奇效。

    思索著問題,源五郎拉著頭暈腦脹的雪特傷者,於狹窄空間內縱躍如飛,一面閃躲機關,一面上樓。

    保密為先,源五郎盡可能先發現機關,在不觸動機關的情形下前進,不過,還是有許多部份遲了一步,只得在機關啟動後急速閃躲。他身法之快, 天下罕逢其匹,閃避暗器毒水自然不成問題,只是被牽在後頭的那人倒足了楣,給不少細小暗器招呼在身上,嘴裡發不出聲音,兩眼翻白,脖子也沒力地垂在一邊。

    「滾地龍、沖天銃、連環弩、落頭鍘……正統花樣一件不少啊!」闖到六樓,源五郎細數一路上遇到的機關,心中評估:「佈置得倉促了些,如果是去到東方總堡裡頭,應該會再強一些,不過……還是遠遠比不上香格里拉的魔屋啊!」

    「喔……呃……好痛……有誰來可憐我一下……我的屁股……流了好多血啊……」

    「四弟!多虧你了,因為有你的掩護,我才能闖到這裡,真是太感謝你了!」

    「我……我現在什麼都不在乎了……求……求你……快點幫我止血好嗎……」

    「你我義結金蘭,我又怎麼會棄你不顧呢?你先用這塊布捂著傷口,幫我找一下設計圖放哪裡,找到以後再來幫你止血,或者……等時間長一點,自然就不會再流了。」

    「呃……你對我真好,我好感動……」

    「別客氣,應該的!」

    片刻之後,當有雪又接連觸動幾次機關,終於找到擺放設計圖的錦盒,源五郎小心翼翼地取出。驀地,幾道黑色人影悄然出現,並且立刻挾持住有雪。

    「想要你兄弟的命,就乖乖交出你手上的錦盒!」這是十分制式的綁匪要求,不過,相照之下,雪特人並沒有人質的固有美德。

    「老三!三哥!求求你,千萬不要不管我!」

    慘叫聲到一半就被摀住,顯然對方也不欲驚動外頭的東方家守衛。

    「每次都讓壞人得逞,多無聊!我實在很不想把東西交給你們,只可惜,我的弟兄沒什麼自我犧牲的美德啊!」源五郎微笑敷衍,沒有人發現他已施展巧妙手法,將懷內的一張紙與錦盒內對調。

    「一手交人,一手交貨!拿去吧!」

    源五郎將錦盒往上一拋,對方也將有雪推出。可以證明雙方都沒什麼交易誠意的是,對方在推出有雪時,趁隙在他後心補上一掌;源五郎也在對方要接住錦盒的剎那,驟發一道指勁,將錦盒炸得粉碎。

    「保住設計圖!」幾名黑衣人大驚失色,忙著在碎木中搶救紙屑,手忙腳亂,卻忘了這閣樓滿是機關的事實,誤觸樞紐,滿室弩箭齊飛。

    閃避機關,源五郎接過有雪,躲在一邊,趕忙幫傷痕纍纍的義弟施以回復咒文。

    「老四,沒事吧?我現在就幫你治療!」

    「我……我還好,那些傢伙好狠毒,趁機打了我一掌,不……不過幸虧……」

    「幸虧什麼東西?」

    「幸……幸虧那一掌還沒有你平時打我的那麼重……」

    幾名黑衣人武功俱是不弱,能運勁劈砸弩箭,閃躲機關。源五郎見情形不對,背起有雪就逃跑。

    「四弟,有一個很簡單、很嚴肅,又很重要的問題,我希望你正經回答我。」

    「什麼問題?你內褲被人偷啦?」

    「呃!不是。假設現在有兩尊塑像,一尊用金子打的,一尊用紙糊的,被腐蝕性酸液滴到,兩個都會受損。對嗎?」

    「是沒錯。你要送我金像嗎?」

    「先沒有……那要修理同樣大小的破損部份,哪一尊的花費會比較貴呢?」

    「你白癡啊!當然是修理金像貴啊!紙糊的隨便再貼上幾張紙補補就行了,那種爛貨補不補都無所謂……」講到錢,受傷的雪特人仍是兩眼發直,但說到這裡,他也露出狐疑而心怯的表情,「等等……你是不是在比喻什麼東西?」

    而回應這句話的,是源五郎滿面讚歎的歌頌表情。

    「哦!鬼藏兄,您太偉大了,竟如此深明大義,不愧是白夜四騎士的楷模……我們離開這裡後,我會為你建尊金像的。」

    「哇!你不要亂來!殺人魔草菅人命啊!」

    但源五郎已背著有雪,頭也不回,逕自便往樓下衝。幾名黑衣人集全了地上碎紙,見不遠處燈火晃動,顯是東方家大隊人馬發現不對,往這邊殺來,連忙準備撤離,再看見源五郎兩人匆匆下樓,也亟欲滅口,幾個人嚷著從後追下去。

    本來源五郎在上樓時,就沒有觸發完所有機關,而有些機關更有兩段分置,預備趁來人下樓時心防鬆懈,予以狙殺,現在源五郎大步狂奔,管他可疑不可疑,所有東西通通踐踏過去,登時牽動機關,鬧得滿室破空聲大作。

    東方家亦善於火藥爆破,應用在機關上,四面一片爆裂聲響,鐵彈、毒火亂噴,兼之腳下地面爆破,比上樓時更險上數分。源五郎展開獨門秘術 「九曜極速」,在所有機關被觸發,傷害尚未及身時,便已先行避過,偶有不及之處,就全數由背後的可憐肉墊承受,因此,一路上也是慘叫聲大作。

    「啊──我的背裂開了!」

    「回復咒文!」

    「哇──我的手骨碎掉了!」

    「回復咒文!」

    「哎唷──我的屁股血流成河了!」

    「回。復。咒。文──」

    爆裂煙硝、閃光,夾雜著回復咒文施放時的白芒,在閣樓內各處不住跳躍,甚至可以聽到一聲聲激昂呼喊。

    「四弟!你放心,我絕對不會丟下你,一個人跑走的!」

    「我……我求求你……丟下我……你自己一個人去跑吧!」

    就某方面而言,雪特人終於懂得犧牲自己來掩護同伴撤退的意義。

    東方玄虎這時已領著數名東方家好手,與府內兵丁,將閣樓下圍得水洩不通。南邊這時也有騷動,不知發生何事,但權衡輕重,還是這邊較為重要,所以親自趕來這邊。

    (沒有那份原版模型,得到設計草圖意義不大,這點外人應當不曉得……)

    東方玄虎估算來闖者武功有限,如是真正高手,又怎會闖機關闖得如此驚天動地。瞧這情勢,對方縱使闖出也已身上有傷,大隊人馬圍殺,該可以把人拿住。

    爆炸聲響越來越近,眾人慎容以待,提氣蓄勁,或是拉滿弓箭,只要敵蹤一現便要將對方狠狠擊殺。

    「哇答──」只聽尖聲呼喝,跟著便是震天爆響,一道黑影破牆飛出,百多利箭紛飛射出,但黑影鬼魅般閃形消失,令滿天羽箭射空墜地。

    東方玄虎才驚覺人在上方,喝令手下攔截。幾名東方家好手發掌截擊,卻都給黑影閉過,直至東方玄虎展開烽火神劍,從後襲去,黑影才不得以還了一招,落下地來。

    那是兩個黑衣人,其中一名的身形,看來正是那日冷劍偷襲自己的刺客,東方玄虎喝道:「什麼人?」

    「大爺姓柳名一刀的便是,東方老賊,這次算你走運,下次再來取你老命!」閃過東方玄虎發出掌勁,源五郎縱身飛起,還不忘粗起嗓子,順口偽造身份。

    「柳一刀?」東方玄虎一愣,卻又聽到另一名黑衣人啞著嗓子大笑道:「東方老賊!我叫你爹,他叫你媽,乖兒子還不快點跪下來磕頭!你們機關設計得有夠爛,就像你那沒用的豬腦袋一樣爛!」

    東方玄虎氣得臉色發白,正要有所動作,閣樓門口又傳來連串爆響,四名傷勢頗重的黑衣人,先後蹣跚滾出。他們顯然不曉得外頭種種變化,當東方家子弟兵將之團團包圍,喝問身份時,他們就像事先商量過,異口同聲地道:「我是柳一刀,要命的就滾開……」

    「又是柳一刀?」差點沒給氣得七孔流血,東方玄虎怒道:「全給我殺!一個不留。」

    這時花次郎牽著蘭斯洛,縱躍飛奔,已經奔出城主府的範圍,來到一般市街,後頭卻跟著一大票追捕者。蘭斯洛奔出時自稱柳一刀,正經過府外的一批江湖人士,聞之嘩然,想成名的、想起鉅額賞金的,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多,追在兩人後頭。

    幸好,在剛躍出牆時,花次郎已一掌將花若鴻遠遠擊出,否則再多拖個累贅,現在就更加棘手。

    「喂!花老二,你挺能跑的,平常練習機會很多嗎?」

    「彼此彼此!」

    兩人一面奔跑,一面交換著不算友好的對談。原則上是花次郎拉著蘭斯洛跑,但當後者內力逐漸恢復,也就跟得上奔跑速度,更何況,他實在太習慣跑給人追這種倒楣活動。

    時間拉長,後頭追趕者沒有減少,反而更多,兩人都有些發愁,當前方出現一個十字路口時,蘭斯洛打算在此分散,分散人群目標,哪知才奔到路口,一道黑影亦高速迎面奔來。

    「來者何人?」對方搶先發問。

    「柳一刀是也!」蘭斯洛甫一回答,也發現對方身後追有大批人馬,紛紛嚷著「別讓柳一刀跑了」、「抓住那闖閣樓的淫賊」,不由一愣,這才察覺來人正是源五郎。

    四兄弟在路中心聚齊,糗的是兩邊追捕者也會合一起,將四人圍堵得滴水不漏。

    蘭斯洛瞥見東方玄虎亦在追趕源五郎的人群中,不由大奇,這老兒剛才明明在小樓中與自己交手,怎麼轉眼間就追在源五郎身後,真是好奇怪。

    源五郎湊近三人,悄聲道:「等會兒你們先跑,自己看著辦。」趁蘭斯洛專心聽話,更偷偷將一張薄紙塞進他懷內。

    眾人對這四名高矮胖瘦不一的黑衣男子大感疑惑,當兩方追捕者各自交換情報後,更是弄得一團霧水。

    東方玄虎站出,怒喝道:「你們四個狂徒,究竟誰是柳一刀?!」

    源五郎使個眼色,三人盡皆會意,一字形排開,由蘭斯洛開始,分別傲然朗聲道:「本大爺就是柳一刀。」

    「柳二刀!」

    「我是柳三刀。」

    「我是柳四刀。」

    說完,四人跟著齊聲大笑道:「我們就是柳氏一族!」

    一番話說得眾人摸不著頭腦,正不知如何處理,源五郎、花次郎分別朝蘭斯洛與有雪推出一掌,將兩人擊得離地,飛過眾人頭頂;他們也趁機借力,施輕功往另一端飛去。轉眼之間,四人分落於包圍網之外,各在一方,趁著人群還沒反應,連忙逃竄。

    「東方家子弟隨我來!」

    東方玄虎一路追著源五郎,認為設計圖若然失竊,必在這最早奔出閣樓之人的手中,因而選他當第一目標。餘人正給這四名柳一刀弄得糊塗,見東方玄虎率隊直追,大半人也跟著追去,只有少部份將目標擺在蘭斯洛一方,急追在後。

    「唷荷!唷──荷!人在這裡,有本事就追上來吧!」

    遠方隱約傳來這樣的聲音,源五郎的九曜極速,幾稱天下身法之最,儘管在某些方面仍有破綻,但運用在輕功上,暹羅城中是沒人能追得上的,他和花次郎一組,輕鬆地拉開與追捕眾人的距離,漸行漸遠。

    蘭斯洛這邊則有點遺憾,畢竟身邊跟著跑的,只是個不怎麼幫得上忙的雪特人,所幸兩人對於跑給人追這檔事,早已練習有素,盞茶時分後,已經甩掉所有追捕者,安然脫身了。

    「老大,最近咱們很少這麼干啊!」

    「嘿!偶爾再練一下跑步功夫也不錯,這叫不忘傳統美德。」

    兩人瞎扯著,這時夜色已深,路無行人,兩人繞在幾條僻靜巷道,預備覓路回沈宅,怎知一轉彎,蘭斯洛忽地停下腳步,盯著巷子盡頭。

    「怎麼了?老大!」

    有雪問著,卻見巷子尾端緩緩走出一人,起初瞧不太清楚,但當雙方距離拉近,月光下,有雪認出了對方身份。

    「原來是石家大少!好幾天不見,你上哪度假去啦!唉,你臉色好差啊……」

    仗著蘭斯洛在旁,有雪的民族性發作,連篇惡意調侃出口。

    多日不見,石存忠改變了不少,本來精悍強勢的他,現在好像剛從一個漫長的夢魘中醒來,兩眼茫然,驟瘦了幾十斤的身體,走起路來搖搖晃晃,似睡似醉,但兩腳又像拖著千鈞鐵鏈,每一步看來都是那麼沉重。

    「交……交出圖來……把設計圖交出來……」

    夢囈似的低語,因為聲音低沉,蘭斯洛兩人沒有聽懂。本來風光的江湖人物,忽然變得像是潦倒窮漢,無怪有雪大聲恥笑,膽子一大,甚至走近過去,想瞧瞧這傢伙的衰樣。

    「嘿!老大,你看他的糗樣,中邪啦!我聽說有些爛酒鬼喝到最後就會變成這樣……」

    「小心!」

    打從石存忠出現,蘭斯洛心頭便不停響著警訊。對方的外貌怎麼看都是無害,但一股危險的預感,仍令自己不敢放鬆,見有雪膽子大到貼近過去,心知不妙,大步搶上前去。

    當有雪靠近石存忠三尺,本來渾渾噩噩的他,忽地雙目暴瞪,左掌夾帶勁風,往有雪面門擊去。

    「不交圖?死!」

    有雪心中多少也有些警戒,見他一動,連忙側身,但已給掌風帶到,疼得滾倒在地。石存忠第二掌又到,眼見閉無可閉,蘭斯洛及時趕到,以硬碰硬,與石存忠拼上一掌。

    暹羅城中的另一處,銀白月光灑在少女甜美的笑靨上,秀美無狀,她嗑著瓜子,兩隻腳丫輕輕晃蕩,就像任何這年紀的女孩玩水一樣,讓雪滑腳踝踢出水波,引以為趣。

    猶帶嬌憨的少女俏樣,卻沒人想像得到,有十數件需讓大批國務幕僚、顧問苦議良久的計劃,此時正快速在其腦中成形,更立刻有了決策。便是這樣的智慧,讓她能穩坐在大國雷因斯的王座上,儘管……這樣的人生非她初衷。

    驀地,她手一鬆,滿袋瓜子散落在地上,水亮星眸閃過驚惶之色。

    身為大陸上首屈一指的謀略家,讓她完全掌握許多情理內可期的事;但身為雷因斯女王,魔導公會的主席,則讓她洞悉更多常人口耳相傳之外的情報。

    也便是這樣的能力,讓她知道,此刻正發生著計劃之外的變故,自己心之所繫的那人遇險了!

    盡力維持冷靜,但急惶仍不受控制地從聲音中洩漏,她將目光移向端坐在陰影中調息的保護者,道:「出事了!魏!快帶我過去!」

    上趟交手,自己與石存忠武功相若,這幾日來自己武功一進再進,理應把石存忠遠遠拋到後頭,所以當蘭斯洛與石存忠掌力對拼,他心中不自禁地輕敵了。

    而事實也馬上得到證明,石存忠的掌力之強遠超想像,像一波波大浪湧來,瞬間便壓得自己沒了蹤影。蘭斯洛幾乎聽見自己的骨碎聲,驚駭中連催內力,丹田卻空空如也,這才想起與花次郎拚力耗竭,內力未復,哪能如此與人比拚。

    (真見鬼!這傢伙中了什麼邪,武功進步那麼多!)

    百忙中奮起餘力,強行將人震開,卻也鬧得頭暈眼花,幾欲坐倒。這時才發現一件奇事,適才與石存忠對擊的右掌,有些麻木不仁,定睛一看,表層皮膚竟有輕微的石化現線,可見要是持續得久點,說不定整條手臂都要變成石頭。

    「這……這是什麼邪功?」

    石存忠目中凶芒大熾,全不作聲,一拳轟往蘭斯洛胸口。連拔刀時間都無,躲無可躲,蘭斯洛唯有硬接,這次情形更糟,雄渾掌力像柄巨錘,打得胸口氣血欲沸,手臂石化異狀再起,由手掌慢慢往手肘延伸。

    對方攻勢既強,守勢必弱,蘭斯洛騰出另只手,重擊向石存忠腕骨,只聽「喀啦」骨碎響起,石存信表情不變,渾然不覺疼痛,掌力仍排山倒海般推來。

    (糟!再這麼打下去,肯定完蛋!)

    蘭斯洛起了怯意,想要開溜,但給對方掌力逼住,找不到機會。

    (該怎麼辦……)

    眼前困境便是內力不如人。若處最佳狀態結果如何還未可知,但現在氣空力竭,手臂漸漸石化,內力更是提運不上,敗亡只在頃刻間。要解除困境,便需暴增內力,而蘭斯洛想到的唯一方法,便是將體內真氣解封。

    但是,這麼一來,便代表自己需得被打回原形,過那種無法自由控馭內力的日子,稍一運力身體就要炸開。除此之外,風華一再警告,若是內力驟然解封,爆發的能源,可能瞬間便將自己爆成血粉!

    顧慮重重,蘭斯洛下不了決定,給石存忠一記掌力衝擊,大口鮮血噴出。忽地,石存忠掌勁大為減輕,讓蘭斯洛有了可趁之機,只見本來滾倒一旁的有雪,奮不顧身地撲上,一柄小刀刺往敵人腿上,同時緊抱著不放。

    「老大!快點跑──」金剛身護體,小刀一刺上便被折彎,石存忠眼裡閃過厲芒,分出一掌便往有雪背門轟下。

    這幕景象瞧得蘭斯洛雙目欲裂,哪管三七二十一,把僅餘力道凝聚在左拳,重重往自己胸口轟下。

    「混帳!你要動我兄弟!問過我先!」

    剎那間,蘭斯洛筋骨扭曲,像是體內產生一股極大吸力,將血肉吸得只剩下皮貼骨,十數根以氣凝成、肉眼難辨的細針由穴道中退出,遇著空氣即化為烏有。跟著,全身血肉激速回復正常,一股沛然大力往四面八方爆散。

    石存忠呆滯眼神,在衝擊波迎面時,驟然一清,以一種特殊的尖細聲音叫道:「是東方家……不!是王五的乾陽大日心法!」話聲未完,便給衝擊 波帶得高高飛起,連翻了數個跟斗卸力,方要落地,又有一道白色身影高速從旁襲來,人未至,數道指勁破空而至,攻勢凌厲至極,石存信稍一閃避,便與來人交上 手。

    另一邊,蘭斯洛忍住胸口劇痛,義字為先,將有雪扶起,看他也是一副血淋淋的模樣,問道:「喂!老四,你還好吧!石存忠那傢伙有沒有把你怎麼樣?」

    「我……還好,他還沒來得及……打到我,就被老大你的氣噴出去了,事……事實上,我是被你的氣噴成這樣的……」

    「我去你的!」

    話一說完,傷疲交煎的蘭斯洛再也撐不下去,大口鮮血噴出,就此昏去。

    也只有在蘭斯洛昏迷之後,匆匆趕來,躲藏在巷子陰影處的她,才敢緩緩現身。

    望向空中,卻傳來兩聲悶哼,竟連「魏」也吃了虧,這石存忠怎有如此功力了。

    旁人或許看不見,但在她眼中,石存忠全身籠罩在一層墨黑濃霧裡,有某個極強的靈體於他體內共存,令得他激增若此,悍不畏死。

    石家武學本傳自武煉,可是,石存忠如今的模樣,卻與自己所知的「引神入體」法頗有不同,究竟為什麼變成這樣呢?

    眼下無暇細想了,她星眸微閉,伸出右手食指,由三角至圓連畫幾個圖形,口中低聲念誦,頃刻後,她雙目一張,纖掌揮出,一道白芒急射而出。

    石存忠正與棘手敵人相對峙,不及閃躲,被聖光擊個正著。在常人視覺以外的世界,籠罩在身上的黑霧,像是碰著烈火的冰雪,散得乾乾淨淨,石存忠慘叫一聲,從旁翻牆逃跑。

    退敵成功,她來到蘭斯洛身邊,有雪張口欲問,被她在眼前一拂,立即兩眼無神,失去意識。

    焦急地抿著朱唇,她大致確認了自己丈夫的傷勢,在好不容易用理智壓下心頭的恐慌後,她有了診治方向。

    (問題不在中毒、也不在肉體破損,而是真氣即將爆開,這情形不管是回復咒文或聖力都起不了作用,看來,還是只有讓她來處理了。)

    悄聲在有雪耳邊說幾句話,夢遊中的雪特人立刻扛起蘭斯洛,健步飛奔而去。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10-9-4 17:38:39

第五章天位強者

      艾爾鐵諾歷五六六年四月七日自由都市暹羅

    「已經很晚了,為什麼我們還不回去?你穿夜行衣穿上癮啦!」

    看著身旁同伴表情不悅,源五郎笑道:「我說老二,何必整天都是一張臭臉呢?世上真有那麼多麻煩事,讓你整天不開心嗎?」

    話才說完,麻煩事就已經找上門來了。源五郎揚起眉毛,為感應到的靈波震動而詫異,須臾,一道淡淡的白色光影,出現在兩人面前。

    假如是一般人,見著這幕一定會嚷著「有鬼」而後逃跑,但顯然這兩人的膽子都比常人大得多,並且,他們也都知道這道女子光影,正是寄宿在沈家梅園的一縷芳魂。

    乍見美人如玉,兩人都有吹聲口哨的念頭。首次近距離欣賞到這麼動人的美貌,倘使毫無表示,豈非太失禮了。

    光影很淡,因為單是離開梅園,就已經造成靈力的大量消耗,然而,她顫抖的聲音,仍讓人感受得到事情嚴重。

    「拜託……請趕回來!你們的兄弟……現在有了危險……拜託!」

    靈力耗盡,光影驟然消失,但已成功將訊息帶到。兩人對望一眼,瞭解事情不妙,以最快腳程趕回沈宅。

    「他怎會弄成這樣子?」

    「現在說這沒意義,先想辦法救人吧!」

    「救也該你救,我不懂醫術,也不會回復咒文,總不會叫我動手吧!」

    「很遺憾,這次回復咒文幫不上忙,醫術也沒用,如果不想老大死,花二哥你非出手不可。」

    任誰一看,也曉得蘭斯洛狀況不妙,面如紫金,氣若游絲,身體更因為內部真氣衝突,不住傳來骨爆悶響。

    源五郎心中有數,蘭斯洛的傷勢是因於體內真氣失控、爆發。假如回復咒文有效,那麼憑雷因斯女王的聖力便早該把這傷治癒;倘使藥石醫道能發 揮作用,梅林裡的那位娘娘也不必再將病人緊急轉診。眼下唯一的辦法,就是以力破力,用更強猛、更霸道的內力,強行把蘭斯洛暴走的內息逼回正軌。

    但是,蘭斯洛的內力,來自於頂極天位強者的轉贈,雖然尚未與天地元氣結合,化為天位內力,但數千載的修為亦是非同小可,要強行將這股內力穩穩壓下,絕非尋常高手能夠辦到。所幸,這裡的兩人都有這能力,不過,這亦代表行功者將為此大損真元……

    「花二哥,這次要拜託你了。」

    「為什麼要我動手?可別說你沒這能力,三流謊話我不接受。」花次郎冷哼著,那日在東方府第內交手,源五郎運功硬拚時,雙腳浮起離地,這代表了什麼,彼此清楚。要說他沒能力助蘭斯洛鎮壓真氣,誰肯相信。

    「你真多疑。老大傷成這樣,純屬意外,難道會是我的安排嗎?」源五郎歎道:「不錯,我承認要助老大鎮壓真氣我做得到,但純以內力而論,我的修為及不上你,你十日之內可以回復的耗損量,我可能要花上幾個月,為了避免人力資源的浪費,可以請花二哥你出手嗎?」

    要求合情合理,如果早十幾天,自己必會嗤之以鼻,但多日來的情誼,自己似乎難以再拒絕……

    助他導內力回正軌的消耗,在完全恢復前,約莫有個五六天時間,這段期間,自己會只剩七成功力;不過,橫豎距離重要的大約會還有一年,這五六天內自己別無他事,七成功力該足以應付一切了……

    花次郎搖頭道:「也罷!臭猴子今晚傷成這樣,我確實也有責任,幫他一次吧!」

    商議既定,時間緊迫,也來不及扶蘭斯洛進屋,就在前院草地上,讓病人端坐,以便運功。這時,兩人才發現蘭斯洛整條右臂與小半身體,表面呈現石化。

    「這種痕跡……是石家的化石奇功!下手的是石家人?」

    「哼!你找的好買賣。」花次郎冷哼著,為了等會兒更棘手的救治工作而不悅。

    屏住氣息,花次郎緩緩行功,雙掌貼上蘭斯洛背心,才將真氣注入,不知為什麼,蘭斯洛體內卻發生了某種自己不能理解的變化,內力開始千百倍的增幅,將自己輸入的真氣吸化部份後,輕易反推回來,像被激流衝撞般,如潮真氣震得胸口微疼。

    (這……沒可能啊!臭猴子沒有天心意識,為什麼能把內力轉化成天源內力……這是誰傳給他的?)

    早知道這猴子的內力不尋常,正面碰上果然麻煩,真見鬼!什麼人這麼揮霍,把這麼雄厚的功力轉注入這猴子體內?

    不過,這並不代表就能難倒自己了!

    花次郎瞥了源五郎一眼,後者像是事不關己般,吹著口哨轉過臉。

    「嘿!」

    冷哼一聲,銀月下,花次郎的外表開始有了改變,俐落的短髮迅速延伸長度,變化成一頭披肩黑髮。

    而當漸漸回復本來相貌,這男人應有實力更是幾何級數地遞增發揮,強大無匹的內力,無懼吸化分散,將蘭斯洛體內狂暴竄走的真氣,用更狂暴、更威猛的撞擊迫回,慢慢壓制。

    一次次內力撞擊,自己尚且胸口微疼,蘭斯洛首當其衝,痛楚可想而知,可恨這猴子還睡得像沒事人一樣,必然有醫道高手施術穩住他心脈及腦部,真混帳,為何有這麼多人在背後幫這臭猴子。

    一輪行功,頓飯功夫後,花次郎額頭微微見汗。

    曾有人以偷天妙術,將這臭猴子的內力封鎖,濾出一小不份純真氣以供使用,現在封鎖壁被毀,自己要重做一遍,對功力造成的耗損,非兩年以上 不能回復,與那人的決鬥只剩一年,怎樣都要把實力維持在巔峰,臭猴子的傷只好叫他自己想辦法了,橫豎只要保他一命,就交代得過去了。

    打定主意,花次郎深吸一口氣,預備將蘭斯洛內力逼出丹田,背後忽生警兆。

    「源五郎!你做什麼?」

    回答這話的,是一記冰冷劍指,毫不留情地戳刺在他背後大椎穴,劇痛像火炙般,燒灼了每一根神經,要不是護身真氣立即運作,這一下便重傷喪命。

    「臭人妖!這時候你開什麼玩笑!」

    花次郎憤怒咒罵,但當他瞥見源五郎雙足緩緩飄離地面,不禁臉色大變,明白這已非單純玩笑,而是一個顯而易見的陷阱。足以摧破自己護身真氣的銳利寒勁,也如浪拍來,與將崩潰的護體真氣作激烈攻防。

    本想跳起來還招,但一來顧慮蘭斯洛傷勢,二來,在吸收自己部份真氣後,蘭斯洛的內力更形強大,彷彿一個強力磁石,將自己雙掌牢牢吸住,甩之不去,本來打算慢慢化散吸力後撤手,現在哪有這等空閒?

    要是不加力抵禦,隨時都可能給源五郎的指勁把人轟成兩段,可是,前有蘭斯洛、後有源五郎,自己等若同時與兩大天位高手比拚內力,那樣的消耗,將使自己在一年後的決鬥中,一招敗死對方劍下……

    這點,花次郎知道,源五郎也明白,但他依舊是那樣微笑道:「花二哥,一年後與舊日師門的決鬥很重要吧!可是,假如你現在死在這裡,什麼家國之恨、父母之仇,就通通沒意義囉!」

    說著,指上再度催勁,陰寒柔勁滲入護體真氣,花次郎整條脊骨像是要爆碎了般。

    「想想吧!復仇比得上性命重要嗎?」

    源五郎的一言一語,全聽在花次郎耳裡;滴滴冷汗也不住自他額上淌下,不是因為環境惡劣,而是心裡面臨抉擇時的艱難。

    可恨!可恨!

    極度氣憤,花次郎側瞥向源五郎,雙目中幾乎要噴出火來。

    為什麼阻止我一年後的劍決?與那個人的決鬥,對我有多重要,你明明知道的……

    然而,源五郎只是回應了一副「算你倒楣」的微笑,劍指上又加了勁。

    「源五郎!你……你好可惡啊!!!」

    為自己的抉擇而痛,花次郎仰首長嘯,尖銳嘯聲像野獸痛極怒嚎,聲波化作一尾墨龍,直撞天際,雲層破開一個大洞,滾滾翻湧,蔚為奇觀。

    嚎嘯聲中,花次郎滿頭黑髮亦轉為一種紛麗的銀白,不是老年人的灰白,而是讓人想起雪地銀狐最光澤時的美麗毛色。

    當偽裝盡退,真面目重現人前,曾經令全大陸武者為之震懾的劍仙傳說,於焉再現!

    事情就如預料中一般發展,源五郎卻沒有慶幸得計的喜悅,因為一股莫可抵禦的狂飆氣勁,從花次郎穴位上急速反彈,震得自己指骨欲裂,要不是撤手得快,兩隻手指絕對當場炸斷。

    只聽得蘭斯洛悶哼一聲,緩緩倒地,跟著就是鼾聲大作,臉上表情十分平和,看來已經沒有問題了。源五郎心中一寬,跟著,腦中警兆乍現。

    (不好!)

    沒有破風聲,因為發招速度遠超過「聲音」。

    沒有影像,因為揮劍時間來不及為視覺所捕捉。

    源五郎甚至判斷不出,對方是僅出一劍,抑或連環發招,他只能展開極速身法,拚命的退、拚命的換位,盲目卻竭盡所能地,為自己謀求生路。

    好不容易拿穩了身形,耳畔一涼,上趟曾被削斷至肩的長髮,再次隨風飛散,後頸更顯出一道淺淺朱痕,須臾,大蓬血珠似霧紛飛,從後頸激噴出來。

    生死關頭,源五郎急吸一口氣,獨門神功盡顯妙用,瞬間將頸部周圍血液抽乾,阻止出血,繼而狂提真氣逼出劍勁,以回復咒文催愈傷口,勉強鎮住。

    竭力逃過一劫,厄運卻才只是開始,臉色蒼白的源五郎眼前,出現了銀髮劍士的身影。

    「花二哥!請聽我一言,我……」

    「……你去死吧!」

    憤怒一劍索魂而來,超越肉眼的速度,但當源五郎有所準備,就能正確掌握虛實。覷準來勢,源五郎雙掌結印,希望能盡量化卸掉來勢後,扣住劍鋒。

    「砰」的一聲,劍威已給化去不少,但當源五郎要合掌拍住劍刃,掌心忽地劇痛,雖未拍實,已是鮮血淋漓,驚得他連忙翻身滾開,免得給這劍連掌帶人削成兩截。

    這一劍的威力,在源五郎閃開後完全顯現,後方沈宅的結實偏樓,給破空劍氣掃過,斜斜地從中斷作兩截,還來不及傾倒頹圮,隨後的連環劍斬,絞成滿空碎木屑粉,駭人之至。

    (好厲害!他盛怒之下,心中無我,連天心意識也大幅提升。彼此間天位級數差距太大,我沒可能和他正面相抗的!)

    源五郎剎間做出判斷,腳下一蹬,身子如箭離弦,往夜空飛射而去,直直往雲端衝去。

    下方隱然傳來冷哼,銀髮劍士展開身形,急追其後,兩人在天上一追一逃,眨眼功夫便穿破暹羅城上方雲層。

    銀髮的他,傲立雲端,冷眼搜尋敵人蹤影。淡淡月光灑在腳下雲朵,更顯得冰潔明靜;他手中持著一柄僅長數寸、像是童玩的短小木劍,但此刻,木劍尖端卻延伸出尺餘青白光刃,晶瑩如玉,正是當日劍仙享譽江湖的愛劍「明肌雪」。

    長久以來,只存在於風之大陸傳說中的天位級數,終於在兩人正式表態後再現。

    成為天位高手的第一特徵,便是不憑藉魔道之術,單單操控體內真氣,令自身兩腳離地凌空浮起。這點,兩人在適才的空中追逐戰中,已展露得很清楚了。

    打開始,自己便對這自稱源五郎的神秘青年有著好感,在東方家他以天位力量強破自己一招後,自己更對他的武學來歷感到好奇,有心比武試探一番,只是想不到,竟會在這情形下實現。

    為了甩脫蘭斯洛、源五郎的夾擊,自己功力付出了難以彌補的耗損,倘若一年之後仍去決鬥,死將是唯一的結果。事已至此,再去赴約只是愚行,決鬥當然只能作罷。為此,滿腔怨怒升至高點,誓要把所有激憤發洩在破壞這場決鬥的源五郎身上。

    「花二哥,住手!我知道你很生氣,但我不打算與你兵刃相向。」

    藏身在雲層某處,源五郎的聲音斷續傳來,他的反應僅是回手一劍。恐怖的威力將大片雲朵剖開,劍氣範圍掃出數里開外,這正是天位高手的實 力,也是源五郎將戰鬥場所引離地面的原因,否則給他一劍橫掃,暹羅城內死傷慘重,而以他此時氣昏頭的狀況,還真沒什麼是他不敢作的。

    「一年後的那個戰約,有那麼重要嗎?你真的已經有決心,與你曾經敬愛有加的師父生死劍決?」

    顯然是沒斬中,源五郎的聲音仍不住響起,他聞言熾怒更盛,明肌雪蕩起虹霞,劍氣連環追蹤發出,把滿空雲朵切得支離破碎,卻沾不著目標物的衣角。

    「源五郎!你夠種的就給我滾出來!你這畜生夠膽做事,沒膽承擔後果嗎?」

    狂憤中,平生恨事在腦中閃逝。

    當初,自己承蒙世上頂級宗師人物收為門下,劍術有成,又與知心愛侶婚期在即,世所共羨,正是人生得意時刻。怎知,婚期前夕,自己與素來崇敬有加的二師兄餐敘,卻被他在酒中預下奇毒,一杯飲下,毒發暈厥被擒。

    醒來,已身處不見天日的黑獄,使劍的天才雙臂被廢,一身武功化為烏有,從雲端掉入煉獄的突然打擊,令自己瀕臨瘋狂,之後,他聽說艾爾鐵諾大軍踏平唐國,自己已家破人亡,畢生摯愛嫁入艾爾鐵諾王家的消息。

    種種機緣巧合,還有許多不為人知的代價付出,自己僥倖不死,傷勢康復,一身武功更飆升到從前夢不到的強絕境界,然而,重出江湖所要面對的,只有更悲哀的現實。

    潛入艾爾鐵諾王都,重遇一生摯愛,彼此心意不變,也曾伸出手,要攜她離開那裡,但最後,雙方只明白,在兩隻始終沒法相握的手掌間,橫亙著太多面目全非的人、事、物,縱使情深意真,他們還是有太深的壕溝無法逾越,結果,他黯然而走。

    往後一年多,他三闖中都,手中劍像要發洩所有悲憤怨痛,縱橫傾出,敗盡高手無數。陪伴在這條復仇之路上的鮮血、屍首,數也數不清了;當熱 血不分人我地灑滿身上,他每每失聲狂笑,但心中卻找不到滿足,因為當初一把將他推入地獄的二師兄、對此事旁觀袖手的師父,始終未有做出交代。

    當第三次闖出中都,傷癒復出時,他的恩師,舉世景仰的劍聖陸游,透過第六弟子旭烈兀送來密函,約他往白鹿洞一敘。

    師徒再見,當恩師表明絕對守護艾爾鐵諾的立場後,決戰就是一件不可避免的事。面對恩師的無敵神話,這一年所累積的戰績並不能增添什麼信心,出劍前,他已經有了同歸於盡的打算。

    鏘!

    三招!僅僅三招,自己長劍脫手,在昔日恩師手中一敗塗地。

    「你的天位力量尤勝於我,但身為天位強者最重要的天心意識卻差得不成比例,我給你五年時間。一切恩仇,就等你五年後有了足夠實力,再來了斷吧!」

    於是,他從白鹿洞黯然敗走。這一戰的經過,大陸上無人得知,呈現在檯面上的事實,則是他向艾爾鐵諾低頭,雙方達成和解的種種屈辱事實,從此成為風之大陸上毀譽參半的傳奇人物。

    而他在四年苦練後,自信大有長進,本擬一年後一戰了結,誰知被源五郎設計大耗內力,一年後再上白鹿洞,只有落敗身死。如此影響,教他怎能不怨忿欲狂了!

    「源五郎!給我滾出來!」

    劍氣交錯來去,將數里內雲層斬得零零碎碎,所幸時值半夜,不然連番異象早惹來大批人眾注意。源五郎展開九曜極速,在雲層掩護下電光挪移,饒是劍氣範圍既廣且厲,卻總給他在間不容髮的空隙避過。

    (被耗掉三成功力,還有這種威力,在當今的天位強者中,他的力量穩居首位,劍仙果真是個恐怖的存在啊!)

    相識以來,這人總是說不做超過花風流應有能力的事,現在,當花風流不只是花風流,「劍仙」的實力簡直可畏可怖,正面相抗,自己絕難倖免。

    兩人如此再拖上片刻,主攻的一方也察覺情形不對,不再追蹤發劍,而是長長吁出一口氣,手中劍似舞非舞,蕩漾出一片青藍劍光,緊跟著,一道偉岸的青色氣柱撞天而起,裂成片片蓮瓣,往四面八方盛放掃過。

    強大的衝擊氣流,在碰觸到雲朵後,將所有水氣摧破散化,數里內的厚密雲層,竟頃刻間散得乾乾淨淨。源五郎不意有此一著,倉促下給氣勁撞得飛起,立即成為追擊目標。

    臨危不亂,源五郎從腰間取出一柄光劍,掣開劍刃,與追截過來的劍氣拼上一記。

    兩力互撞,源五郎以玄妙手法化去,卻疼得兩臂發麻。

    不可力敵,便只能智取,最佳策略是攻心為上,但想到要再觸怒這頭氣得噴火的暴龍,源五郎心中悲歎,為何自己總是得負責這種吃力不討好的調停工作?

    「花二哥!再上白鹿洞,你認為自己真的能贏嗎?就算劍仙勝過了劍聖,那又怎樣呢?逝者不會復生,這一切沒有任何益處啊!」

    連說話者本身,都為自己的論調荒謬而搖頭,想當然爾,回應過來的,是一道幾乎打得他折腰的霸道劍氣。

    「你有什麼資格說這種話!唐國國破,艾爾鐵諾虐殺我家人的情形,你可曾目睹?我為了我的家人、臣民,挑上應該負責的人,又有什麼錯?」

    「當日在金陵的暴行,是艾爾鐵諾第三軍團所為,縱容此事的軍團長曹彬已伏誅於你劍下,你這麼一路殺戮下去,難道要殺光艾爾鐵諾所有人才肯罷休嗎?」

    「首惡未除,我怎能停手!」

    源五郎心下暗歎,這人真正要追究的,是當日下手暗算的二師兄周公瑾,也是由於陸游庇護,才使得師徒反目;但以目前進境,一年後他再上白鹿洞必死無疑,要保他一命,就得設法阻止這場劍決,問題是,以此人個性,這種事明說無益,只得找些蹩腳藉口來阻止。

    更糟的是,他盛怒下心中無我,竟反將力量推至平時難達的強橫,超越自己預算。

    (唉!沒有天心意識控制,出招力度怎麼還強得這麼匪夷所思?劍聖三招內能敗他,卻不曉得回去以後吐了多少血?調息了多久?)

    「花二哥,請你靜下來聽我……」

    「源五郎!我本來對你很有好感的!想不到你根本也是叛徒,背叛了我的信任,就像二師兄那樣的背叛我了!」

    「不是那樣,我是……」

    「你去死吧!」

    不是開玩笑,對方劍上的威力與殺意,絕對證明他是真想殺了自己。源五郎全力卸化,但來勢實在太猛,卸之不盡,給一絲劍旡透入胸口,登時大口鮮血噴出,護身氣罩破了個大孔,劍氣濤濤湧入,整具身體痙痛欲碎,心頭也起了真火。

    (可惡!不識好歹的東西!你真想要我的命!我就和你拚命!)

    源五郎大喝一聲,天位力量源源而發,猛將侵入體內的劍勁全數迫出,散化無蹤,跟著憑九曜極速閃挪變位,瞬息間拉遠距離,手上連組十數組法印,腳底亦變化萬千,最後擎手向天。

    「李煜!別以為劍威夠強就贏定了!世上能封你青蓮劍歌的,未必就是抵天三劍!九。極。星。神。變!」

    長喝聲中,漆黑的夜空,舫穗、紫微、天機、魎魅、蠱冥、鷲翎、破軍、古夢、馥思,九顆鯤侖夜空主星,驀地大亮,九道星光急射而下,貫串銀髮劍士的身軀,將他牢牢鎖死。

    銀髮劍士的驚人實力在此時盡現,重要運氣經脈被鎖,在近乎不可能的情形下,他竟猶能奮起全身功力,額頂根根青筋暴突,預備強破星光封鎖。

    竭力提運之下,九道星光明滅不定,竟真有被破之虞。

    可惜,施術人完全預料到這種情形的發生,猛地飛身撲上,在他全力運功抗衡時,一記劍指重重戳刺在他眉心間。

    疾若電火、燦若星芒,偏生又冰冷到極點的一道劍氣,瞬間貫串過銀髮劍士腦袋,憑著他對劍學的淵博知識,這道冰寒劍勁似曾相識,它更有個不應再重現人世的名字:星野天河劍!

    他怒吼震天,卻終究捱不住這記重擊,睜目暈去。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10-9-4 17:39:07

第六章黑袍幻體

     再度恢復意識,依舊是置身雲上,星光封鎖未除,源五郎在面前結印靜坐,神情無復往常優雅,只顯得一派憔悴,面容蒼白,顯然為動用這印法大傷真元。而他之所以沒淪落到披頭散髮,也只是因為長髮被削去大半,沒得披散而已。

    剛剛不知昏迷多久,但夜色仍黑,應該不會太長,給憤怒沖昏的腦袋稍稍清醒,正預備蓄力轟破九道星光鎖,察覺到人已醒來的源五郎開口了。

    「……也罷!花二哥,我們就開誠佈公地談一談吧!」

    帶著疲憊,沉重的嗓音緩緩說話。

    「兄弟結義一場,請你回答我三個問題,只要你老實答完,我就會解開封印,到時候你要劈了我或是烤了我,小弟絕不反抗。」

    他並不想理會,但一種理智外的直覺,卻令他相信,源五郎的作為確實是為了他著想,因此,他僅是如常冷哼了一聲。

    「假若你執意要追究與周大元帥之間的仇,而你師父又絕對袒護他,那麼,這一戰是否真的無法避免?」

    「這問題的答案,不該問我,該去問問那個導致此戰發生的人!」

    「那麼……你認為自己贏得了這一戰?贏得了教導你劍藝的昔日恩師嗎?」

    「我修練四年,在這方面有絕對自信……就算不行,我也要拖他與我陪葬!」

    「假設你大獲全勝,到時候,你預備怎麼處置把你推進地獄的師兄,和漠視你受苦的師父?」

    「我……我……我絕不能善罷干休,我家國破滅的血債,只能用血來償還!」

    「多謝你,這三個問題你都給了答案,照約定,我是該放你了。」源五郎歎息道:「但可惜,這三個問題你都說了謊!」

    「你在胡說什麼狗屁!」

    「是不是胡說,花二哥很清楚……不過,要是你到現在還弄不清楚,就請你對自己也誠實點吧!」源五郎道:「首先,你根本沒可能勝過你師父。 我不知道你曾有過什麼奇遇,無疑你的天位力量舉世無雙,大陸上無人能及,但你最基本的天心意識卻低得可以,沒有天心意識控馭、催化,你釋放出的力量九成以 上都浪費了。你會打算同歸於盡,那也就代表你沒獲勝的信心。抱著這種心態決戰,你師父一招就可殺你!」

    這話半真半假,源五郎知道,陸游縱能一招斃敵,那也得拼上休養三五百年不可的重傷。但看眼前這人沉默不語,自然想不到此節。

    「你四年修練,以你的天才有什麼東西領悟不到,卻為何沒什麼進境?這其中原由,你可知道?」

    他回答不出,四年來曾潛心思索,曾埋頭苦練,更為此走遍大陸各地試劍,但武功卻幾乎停頓。天位級數的力量之秘,向來是武道的大謎團,多少天資不凡的英傑之士,苦練近千年,仍只停留地界,終生與天位無緣。自己因際遇而進窺天位,但對於其中奧秘,卻委實是一知半解。

    「天位級數里的力量,稱作天源內力;操縱這股力量的智慧,稱作天心意識,亦唯有這兩者結合,天位高手才能成立。但天位高手提升的關鍵,不在思索,不在苦練,而在於對自我的瞭解與領悟。」

    他很想說:「你放什麼狗屁!」自我瞭解與領悟,這和武道修練有什麼關係?但知道源五郎沒必要說謊,只得耐著性子聽下。

    「傳自神話時代的一句箴言:當擁有天位力量,生物將蛻變為神。但要負荷這龐大力量則需要多方面配合,除了用天心意識控馭,自我信念尤為重要,唯有當你百分之百地瞭解自我,確信自己的每一劍,無論對錯,都是真心想要揮出,天位力量才能發揮到顛峰!」

    自我信念與武學修為……他感到迷惘,卻想起將自己由絕望淵底拉起的那位異人,授業於己時留下的最大課題:你真的知道自己想揮出什麼樣的劍嗎?

    「花二哥,大家兄弟一場,我不想見你無謂送死,假如你真的要上白鹿洞,最起碼也請你等到能發揮自己真正實力後再去,要戰就要勝,明知必死的敗戰,戰來何用?」

    「那……我該如何提升?」

    「這問題問誰都沒用,只該問你自己,因為天位強者的力量,只在於對真我的領悟與理解。唯有當你真正瞭解自己的方向,天心意識方能運轉無礙,契合天道,使你的天位力量精準發揮。」

    源五郎深湛目光轉為柔和,緩道:「假如你是真心想要揮出每一劍,以你目前級數,你的劍,普天下就該無人能擋!也因此,請花二哥好好考慮自己的第三個答案。」

    彷彿一頭冷水從頭澆下,他這次是真的說不出話了。

    其實……這件事自己也許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不願意去面對吧!

    這種事,連想也不該想,又怎能面對呢?

    看了面前人一眼,源五郎道:「你身上有太多枷鎖,讓你無法面對這份衝突,而你更毋須向我證明什麼,只是……我不知道,真正的花風流怎麼 了?不過,你這冒用人名流浪的惡習,或許也就代表了你對自我的逃避吧!而抱著這種矛盾的心態,你將永遠無法領悟天位真諦,並導致武功停滯不前,敗死在你師 父手裡。」

    一連串話連續說完,源五郎在對方面上看到的,是種茫然若失的表情。

    未算足夠,但已經可以賭上一鋪!那麼,就是掀底牌的時刻了。

    「我的話已經說完,接下來就到我實現我的諾言。」源五郎說完解開了九極星神變。事實上,為維持星光鎖的內力耗損,也令他再難以為繼了。

    「要是花二哥對我的這番行動仍無法接受,那就隨你處置吧!我絕不抵擋就是!」

    呃……不抵擋不代表要等死,倘使對方真的揮劍,那就得憑九曜極速遠遁百里之外……

    九極星神變一解,星光封鎖撤除,銀髮劍士遲疑半晌,最終仍是舉起明肌雪,往源五郎頭上落下。

    (……唉!算了,斬他何用?)

    心念一轉,劍到源五郎頭頂瞬間,猛地收勢,任由一股巨力反撞自身,橫豎內力高強,不過一時氣窒,並無影響。

    哪知,胸口方自一疼,背後跟著也傳來劇痛,某種歹毒的陰勁,覷準自己甫脫星光鎖囚,內力未足,又是急收劍氣,護身真氣最弱的當口,傾巢攻入,只是剎那,腑臟已受重傷。

    (好卑鄙!居然暗算!)

    這時能動手的,除了源五郎更有何人?他怒從心起,拼著性命不要,也得搶先誅殺這口蜜腹劍的反覆小人!

    不料,定睛一看,源五郎哇的一聲,噴出大口鮮血,亦是身負重傷;背後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名黑袍人,得勢不饒人,一掌劈向源五郎後心,被源五郎勉力接了一掌,卻又是鮮血狂噴。

    他們此時皆是置身雲上,由於這是兩名天位高手彼此對戰,沒把暹羅城中人放在眼裡,適才又陷入全神對峙,難以分顧其他,因此被這神秘來客辣手偷襲,竟全無抵抗之力,兩名智勇雙全的天位高手,同時重傷。

    黑袍人顯然對銀髮劍士忌憚最深,暫時迫開源五郎後,見他未死,連忙補來一掌。源五郎見情形不妙,飛身撲上,身體硬挨下這一記,骨碎血流,卻為同伴營造出反擊良機。

    雪白劍光蕩起,就算傷重,只要有劍在手,便沒人能小覷劍仙的殺傷力。黑袍人怪叫一聲,為劍氣迫退。

    然而這邊兩人情形更糟,他們原本就已在彼此對戰中受傷,兼之大耗內力,這時再被重擊,連維持站在雲上的功力都施不出,悶哼兩聲,一齊向地面墜去。

    「喂!你還活著嗎?」

    「好像還比閣下多一口氣的樣子。」

    憑著絕頂修為,兩人在墜下途中竭力減低墜勢,再以護身真氣硬挨,總算在與地面的劇烈擁吻後,得保不死。

    只是,從他們的外表,誰也不能說這兩人安然無事,特別是,其中一人的銀色長髮已經消失。

    「都是你這混蛋!搞那什麼無聊陰謀!現在我就算想作『超出花風流應有能力』的事,也作不到了。」

    只能說倒楣,平素為了活動方便,特別將相貌稍作改變,並將一身功力壓縮至地界以下,需要回復真面目時,再運功突破,現在重傷之餘,力量直線滑落,自動變成花次郎的形貌,連帶封鎖功力,只剩地界級數。

    「這個啊!今晚我們不死,我再向你賠罪吧!」源五郎可不認為敵人會那麼好心,至少,白癡也懂得趁勝追擊這小小戰術。

    兩人原本是直飛上天,現在筆直下地,摔落處正是沈宅偏樓。這閣樓不久前給一劍毀去上半部,又被兩人摔落重擊,亂得七零八落,現在,一股莫名惡寒竄過兩人神經,黑袍飄飄,神秘人冉冉飄降兩人身前。

    能飄身雲上,與他們空中對戰,自然也是天位級數,從他的出手與氣勢判斷,武功絕不簡單。花次郎與源五郎對望一眼,這黑袍人雖然厲害,但真要對打,未必就能勝過己方兩人中任何一人,只恨被他趁虛而入,鬧得兩人同時重傷,現在連站起的力氣也奉欠,哪有能力抗敵?

    不知是否因為傷重,明明近在咫尺,那黑袍人的目光卻朦朧得幾乎看不見……

    花次郎竭力運氣,偏生半點氣力也搜運不出,心內不停想著:豈有此理?我縱橫天下,難道今日真要不明不白葬身於此……

    源五郎喘著氣,將殘餘功力凝聚掌上,最糟也要拚個玉石俱焚,只是心中有兩事難解:暹羅城內有多少高手,早在自己胸中,怎會突然冒出個天位 強敵?再者,這人渾身用黑袍、黑頭套、黑繃布纏得死緊,用的武功又詭秘陰損,自是為了刻意掩藏身份,他偷襲己方二人,究竟是何來歷?

    黑袍人目中露出凶芒,似是忌憚兩人知悉他身份,連話也不說半句,左右手同時揚起,右手蕩出一片腥風,左手卻凝聚起一團黑氣……

    「吮命禁咒?」源五郎失聲叫出。這人右手使的武功看不出來,總之是毒功一類;但左手施放的,卻是魔法中一種極歹毒的失傳禁法,能吸納旁人元靈,助長本身修為,被害人魂飛魄散,連轉生機會也沒有。

    對方同時運起這兩記,意圖是再明顯不過了……

    黑袍人兩手先後揮下,源五郎提臂欲擊,終究因為傷勢太重,噴血散勁,只能閉目待死。兩人心中都是同樣想法:還有那麼多的恩仇未了,現在竟然死在這裡,真是不甘心……

    「混帳!要動我小弟,問過本大爺先!」

    危及之際,一聲暴喝轟雷響起,雪亮刀光直撲黑袍人背後,黑袍人回手欲應,來人已藉機翻身從上方躍過,落在源五郎、花次郎身前,舞刀護住兩人,神威勇悍,卻不是蘭斯洛是誰?

    臉色還有些蒼白,但卻覆蓋上一層晶瑩色澤,完全看不出重傷方愈的憔悴,蘭斯洛挺刀站在兩人身前,守護住兩名義弟,氣勢有如天神,直直盯住眼前這名黑袍木乃伊,絕不讓他越雷池一步。

    給向來鄙視的猴子救了命,花次郎心頭百味雜陳,雖然想不透應該重傷的蘭斯洛,為何能出現在此,但也知道他與這黑袍人的差距太大,連忙出聲示警。

    「這人已臻天位!你不是他對手,自己先逃吧!」

    蘭斯洛一愣,回頭詢問的狂笑,則讓兩名傷者心驚肉跳。

    「天位?那是什麼東西?巷口新開的麵店嗎?」

    黑袍人似乎難以忍受,決定結束這場鬧劇,兩手揮出,殺招再次轟往三人。

    「小心!」

    聽見源五郎驚叫,蘭斯洛大笑回身,腳下一蹬,飛撲往黑袍人,手中神兵風華幻出絢目刀光,閃電直劈敵人手腕,去勢奇快,如若對方不變招,必能在他發招之前,削下他左手手腕。

    感應到對方只有地界級數,黑袍人壓根沒把蘭斯洛放在眼裡,索性受他一擊,先斃了兩名天位強者中的心腹大患。

    哪知,當風華結結實實地砍中手腕,護體真氣迸發,將蘭斯洛反震得轟上天去,但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楚,卻由中刀處狂爆衝擊向全身。

    「什麼兵器?!」

    黑袍人長聲怒嚎,聲音中充滿痛苦與不甘。源五郎兩人不知發生何事,但也知道敵人狀況不妥,互望一眼,拼著最後力氣同時出手,擊向敵人。

    誰知,招式尚未及身,裹著敵人一身的黑袍、黑繃布、黑面罩,忽然像是失去支撐物一樣,頹然散落地上。

    兩人瞪著滿地衣物,面面相覷。黑袍人像是化作空氣,瞬間消失。

    又或者,黑袍內從頭到尾,根本就不曾有過人……

    長聲慘呼由遠而近,一樣笨重物體轟然墜地。

    「唉唷──!他娘的,是什麼邪門東西甩本大爺上去的!」

    「丟臉死了,居然欠了那臭猴子的人情,這是畢生恥辱啊!」

    「別這樣說嘛!猴子也會進化的,偶爾欠他一次人情,不算什麼啊!」

    花次郎與源五郎的傷勢甚重,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也得花上老大時間調養,此時兩人因為傷重,說話有氣無力,而想到說這話的因由,更是覺得渾身乏力。

    本來對這份結義,花次郎就沒怎麼當真,對於蘭斯洛的長兄位置更是輕蔑不已,然而這次,蘭斯洛確實是盡了身為結義兄長的責任,搶著守在兩人身前。無論花次郎怎麼不願意,這次的確欠了他一次救命之恩。

    蘭斯洛的處理方法也很漂亮,雖然在那之後,他總擺出一副得意模樣,但起碼嘴上從來不提「你們兩個欠我一次了」之類的話,否則,自尊心一再被挑釁的花次郎,說不定會在報仇無望後,發狂拔劍,幹掉所有看不順眼的人,然後自殺。

    花次郎對蘭斯洛仍有一個疑問。蘭斯洛身受重傷,雖然得己之助,將暴走內息逼住,那也不過是暫保性命而已,為什麼他立刻就能像沒事人一樣,跑出來與黑袍人動手,而且功力似乎又有進步?

    滿腹疑問,花次郎將目光投向旁邊滿面倦容的源五郎,隱約感覺到自己又中圈套了……

    兩大高手一齊重傷,他們不願解釋理由,蘭斯洛又說不出所以然來,花若鴻與有雪當然只能偷偷揣測。

    那晚之後的三天,負責參賽的三人各自上台比賽。花若鴻以穩健腳步,險中求勝,總算連過三關,只是,花次郎不知為何,忽然對他態度冷淡,使花若鴻在得不到援助下,贏得倍覺艱辛。

    蘭斯洛這邊就沒什麼好說了。連續三場維持同一模式,上場後擎刀轟爛場地,所有面無人色的對手自動棄權退場。

    「好像把一頭肉食暴龍丟到綿羊群裡,破壞行情!」這是源五郎一邊旁觀的感言。

    至於雪特人,打著「每出賽一次,主辦單位就修改一條規則」的污名,暹羅比武招親賽中的最大惡德者,霧隱鬼藏,則是依舊在三場出賽中,令場內與觀眾席屢次掀起風暴。

    由於進入一對一比武後,對手名單預先公佈,這多少給了源五郎可趁之機,針對每場對手的特性,為有雪設計應付方法。

    當他知道下場對戰的選手擅長擒拿、拳術,靈機一動,就為有雪擬定了這樣的策略。

    雪特人甫上台,立即從懷中取出匕首。對方懍於這人上趟的詭計,立刻退後兩步。

    「老……老兄,你可不可以用這匕首刺我兩刀,我……我全身實在癢得厲害!」

    「別想!你休想再用什麼天草神刀的詭計,我不會中計的!」

    罵完立刻飛身出擊,兩手扣往有雪腕脈要穴,暗中伏下幾記厲害後著,哪曉得有雪避也不避,輕易讓他扣住右手腕脈,更奇怪的是,敵人發現這胖子肌肉鬆軟無力,就像全無內功的樣子……

    方覺詫異,忽然察覺落手處感覺怪異,定睛一看,適才扣住有雪手腕時施力太大,扯裂衣袖,而這胖子的肥油右手上,赫然長滿了爛瘡,紅黃潰流,腥臭難當。

    「你、你……這是什麼?」

    擒拿手扣住了爛瘡,再被那些黃湯流在手上,對方驚得魂飛天外,想要甩手,卻好像被什麼東西黏住掌心,一時甩之不去。

    「唉……多謝你幫我抓癢……現在總算好過點了……」有雪呻吟著,近距離之下,更讓人覺得他身上有股噁心惡臭,像在屎尿堆裡滾了十天,薰得旁人眼冒金星。

    「他母親的……昨晚姦殺了一個花姑娘,身材不怎麼樣,哀叫的聲音倒是一級棒……就是她死前說自己是什麼毒什麼皇的弟子,又對我下了什麼東西……好莫名其妙的呀!」

    給有雪手臂黏住的那人,險些兩眼翻白,毒皇是風之大陸超級瘟神級的人物,這胖子姦殺毒皇的門人,必然給下了奇毒,自己卻抓中他的毒瘡,這……這該怎麼辦?

    就算現在一拳殺了胖子,自己也染毒在身了。這時,他不禁深深後悔,當初為何不練刀練劍,卻去練什麼擒拿手!

    「唉呀……好癢啊……老兄你行行好,幫我看看,為什麼我胸口這麼癢啊……」

    有雪說著,自己撕開胸口衣襟,露出一片血肉模糊的胸膛,大片肌肉腐爛見骨,黑污內臟清晰可見,甚至好像還有些肥白蛆蟲,在腑臟中蠕動……

    「好癢啊……為什麼會這麼癢……老兄,幫我抓抓好嗎?」

    雪特人最擅裝神弄鬼,誇張的詭異語調,聽在被這一幕嚇掉三魂的對手耳裡,彷彿就是自己明日的投影,只怕得兩腿打顫,張大了口,卻半點聲音也發不出。

    然後就是最後一擊!

    「唉……不好意思,剛剛話說太急,噴得有點……呃!你吞到了我的口水!」

    一聲巨響,給嚇昏的對手轟然倒地。有雪搖搖頭,動手撕下貼在胸前的一塊彩色豬皮,歎氣道:「武功不怎麼樣,腦袋卻蠢成這樣,真是武林中人的恥辱!」

    第二場的獲勝過程大同小異,只不過,這次除了全場噓聲、喝罵,還有大批有備而來的觀眾也紛紛動手,什麼蔬菜果皮全扔了過來,蛋洗賽場。

    第三場則較有看頭,源五郎觀看公佈的賽程表,發現對方是東方世家旁系,善用火勁的好手,心下不禁暗笑,必是東方家不願比武成鬧劇,特意派人來清場的。

    雖是如此,他仍然壞心地擬定策略。

    比賽的時間很短,被源五郎施以咒術,暫時阻絕所有痛覺的有雪,上台後發現自己對手是一名彪形大漢,瞧那壯碩模樣,一拳就可以將自己打成肉醬。

    「死胖子!今天要你知道大陸上一流武學的利害!」連續幾天,他對這出盡卑鄙詭計,毫無武者精神的胖子怒忿交加,難得長老們派這重要任務予己,定要狠狠焚殺這胖子。

    「嘿嘿!老兄,你有沒有興趣知道,我衣服底下是什麼寶貝?」

    有雪猥褻的怪笑,更惹得對手憤怒,火勁運於掌上,怒道:「誰管你藏了什麼污穢東西?你休想故計重施!」話雖如此,終究是擔心胖子的陰謀,一記「紅蓮指」便擊了過去。

    「你打過來,我們就同歸於盡!」

    毫無畏懼,有雪拉開上衣,立即驚得對手翻身退開,不敢將火勁擊上這胖子纏滿身上的火藥。

    忍了片刻,對手終究是不甘一世英名付諸流水,喝道:「死胖子,你詭計多端,我不相信這些火藥是真的……」

    話才出口,有雪立即從腰間拔起一根炸藥,火線一引燃,轟然爆響,將自己左手掌連帶五根手指,炸得稀巴爛。

    「哈哈哈!我們大和民族是最堅忍不拔的民族,忍者更是隨時都會被犧牲,我們不怕痛,不怕死,不怕羞辱,不怕同歸於盡,誓死完成目的!」

    跟著,有雪點燃了全身火藥的總引線頭。

    對方曾想過急速撲上,一掌先滅掉引線上的火花,就可以阻止奸計。但腳步才一動,有雪立刻把引線往身上炸藥靠近,只要他一撲上,瞬間就引爆。

    眼看引線一秒比一秒短,對方額上的汗珠也滴滴流下,最後似乎下了決心,滿面嚴肅,踏前一步,拱手正色道:「不論你我今日立場,我生平最敬佩的,就是像閣下這樣漠視生死的英雄好漢,你視死如歸的氣度,我很佩服,希望他日有機會再戰!」

    每說一句,這表情嚴肅的漢子就後退一步,待得整篇話說完,人已經踱到台下,一溜煙的飛快逃走了。

    不消說,台上的有雪當然忙著熄滅引線,只是,或許比較省事吧!過百顆四面八方砸來的雞蛋,早將引線上的火苗熄得乾乾淨淨。

    下台後,有雪找著源五郎,殷切詢問。

    「剛剛你幫我施的那個法術,效果該不會一輩子吧!你看,我左手已經炸得稀爛了,卻半點感覺都沒有,這樣下去就糟了。」

    「放心吧!再過個幾分鐘,咒文的效果就解開了。不過……」源五郎皺眉道:「因為我重傷在身,一時運不起回復咒文,所以怎麼醫治你的傷,可能要從長計議。」

    「啊?什麼?那我的手豈不是……唉唷──」遲了許久才響起的慘叫,終究還是在賽場內爆發出來。這時,剛擊敗對手的花若鴻,看看左邊新被轟爛的擂台,右邊擂台上火藥的碎末,不禁低頭歎氣。

    「唉……我覺得,在這裡認真比賽的人真像呆子一樣。」

    三天比賽結束後,在四月十號這一天,終於選出前八強,蘭斯洛、花若鴻都榜上有名。想到平凡無奇的自己,能在數千英豪中脫穎而出,花若鴻只覺得一切彷彿夢境,真不真切。

    蘭斯洛沉穩得多,但嘴邊笑意也難掩心中喜悅。儘管源五郎說,這場比武招親的得名,在江湖上受到的肯定,遠不如香格里拉定期舉辦的比武競賽,不過,自己也是憑著實力,一步一步打到這裡的。回思初至暹羅城的窘迫模樣,不禁頗為自滿。

    「哼!哼!能在這麼多武林豪傑裡頭,打到前八強,可見得本大爺也是……哼!哼!」

    「老大!喂!老大!」

    一個蘭斯洛極力想忽視的聲音,喚起了他的注意。

    「我們三個都打入前八強了,這趟可混得帥吧!」

    蘭斯洛長歎一口氣,望著自己名字旁邊「天草太郎」四個大字,滿腔喜悅消失無蹤。

    「居然和這種武林敗類一起排入前八強,這種虛名還有什麼意義呢?有什麼意思呢?唉……」

    一干人等成功晉級,是預期中的喜事;不過,源五郎卻有些高興不起來。他極為擔心地思索著那日黑袍人的身份。

    單就武功來說,這人已有天位修為,而且還極其高強。此外,他那日預備施展「吮命禁咒」,顯然也是個同時在武學、魔法上俱有深湛修為的強者,這樣的人,暹羅城內絕對沒有,就連核對過如今風之大陸上的眾天位強者,源五郎也找不出符合人選。

    高手這種東西是不可能突然冒出來的,會有這樣的突變發生,那指代表原先的估計與情報出了錯誤,必須及早修正。特別是,倘若是友方也就罷了,但從那人下手唯恐不狠,招招致命的情形來看,實在感覺不出有多少善意。

    「唉!一個人想很頭大啊!為什麼事情總是掉到我頭上呢?」源五郎歎道:「看來,還是有必要向兩邊的女王陛下查詢一下了……」

    想想也是麻煩。雷因斯的女王,向藏身在風之大陸重重黑幕後的那位女士,提出邀約,這事經自己傳達已有數日,以青樓傳遞訊息之快,不該到現在還沒有回音,那麼,香格里拉那邊究竟在盤算些什麼呢……

    「所以說女人很麻煩,特別是被兩個女人夾在中間。」源五郎苦笑道:「不過,男人這邊的麻煩好像也不少……」

    傷上加傷,倘使不盡速痊癒,一旦恢復真面目,自己連自保都成問題;但就算傷勢痊癒,這一來一往間的消耗,明年此時要上白鹿洞劍決,那是怎麼也不可能的了……

    源五郎那日的一番話,加上目前的現實狀況,花次郎不得不重新思考未來的方向。只是,一心衝刺的目標猝然失去,饒是心志堅定如他,一時也有些虛脫,恍恍惚惚,終日像遊魂似的晃來晃去。

    見著他這副模樣,心中有數的源五郎自是不敢招惹,閃得遠遠。以免突然觸怒了這傢伙,又被他拔劍追斬到空中。一直花時間保養的長髮被砍得七零八落,自己可是非常心痛呢!

    另外,那日的盜寶事件,在暹羅城內也引起了大騷動,除了許多人到現在還忙著搜索柳一刀,東方家更偵騎四出,用的是追緝柳一刀的名義,實際目的當然是想找回那張武器設計圖。

    源五郎對這點也只能苦笑了,那日為求脫身,轉移目標,將設計圖塞到蘭斯洛懷裡,但事後向他詢問、搜查,都找不到那張草圖,看情形多半是在打鬥時失落或損毀了,真是一拍兩散,誰也得不到。

    儘管弄不清真相,蘭斯洛三人也感覺得到,縈繞在花次郎兩人身邊的氣氛頗為怪異。特別是蘭斯洛,對於那晚自己離奇傷癒,還有黑袍人從何而來感到不解,負責解釋的源五郎除了說是花次郎出力相救,其餘的全胡扯一通。

    「你和花老二為什麼會流血?」

    「這個……我們正在親熱感情,親熱親熱著……就流血了。」

    「為什麼你的頭髮被剪得亂七八糟?」

    「這……大概是親熱動作太激烈了。」

    「就算激烈好了,為什麼連屋子都會少了上半截,好像被流星打到一樣?」

    「這……或許也是因為太激烈了。」

    「好,再怎麼親熱,也只是你們兩個的事,那個黑袍怪物又為什麼和你們打起來?」

    「這個……我們正在聯絡感情,他突然翻牆進來,說也想參一下,我們不答應,然後就對打起來了。」

    「花老二那時候說他什麼天位,要我小心。天位又是什麼東東?」

    「你自己不是說了嗎?就是巷口新開的那家麵店啊!」

    「……老三,在你眼中,我和花若鴻那土蛋是同樣等級嗎?」

    只是,不管再怎麼小心迴避,衝突仍然是發生了。

    這天下午,花次郎依舊指導劍術,花若鴻連試了十幾次,都沒法照他的要求做好。其實,這段時間以來,儘管只練那一套劍法的變化,但花若鴻的武功實已突飛猛進,劍法方面的進步更是驚人,不然也無法在比武中支撐至今。

    不過,這兩天花次郎在教學時臉色大壞,指導也刻意刁難,相應的挨罵與苛責大為提高,現在連續十幾次做不好,花次郎起手就一木棒打下去。

    蘭斯洛從旁握住木棒,不想花若鴻給這一記打傷,皺眉道:「你不想教就不要教,這麼惡形惡狀的,收買人命啊?」

    豈料花次郎反應更是直接,「那更好,反正我本來也沒打算教一個沒種懦夫?」

    手一擺,便要離開。

    「等一下,把話說清楚再走。」覺得花次郎話中有話,說不定還是針對自己,向來好事的蘭斯洛連忙把人攔下。

    「那好,我今天就把話說清楚吧!」花次郎轉向低著頭的花若鴻,冷笑道:「那天晚上,你們兩個潛進東方家,會你的小情人。她有要求你帶她離開,你卻拒絕了,是也不是?」

    聽見這句話,花若鴻登時面色慘白,半口氣也喘不出來。

    「花老二,人家小兩口的事關你什麼事,要你在這裡狗拿耗子,而且那時情形很危急,哪能說帶人就帶人。去去去,喝你的酒吧!」原來事不關己,但見到場面僵住,蘭斯洛努力打起圓場。

    「沒你的事,你閉上嘴!」花次郎的聲音中有著明顯的怒意,雖然經過壓抑,但仍可聽出鄙視的感覺。

    「有些事不一定要實際作為,而是心意的問題。我當初之所以肯傳你劍術,就是因為你這人雖然是個窩囊廢,但為著自己心愛的女人,還敢豁出生 死,做點讓人豎拇指的蠢事。現在你武功高了,膽子卻小了,這樣的懦夫,怎有資格學我劍術,我也不屑再與你說話,你給我滾得遠遠的吧!」

    言畢,花次郎掉頭就走,連多看這邊一眼也不肯。

    蘭斯洛同情地望向花若鴻,心想這一堆事情不知道該怎樣解決。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10-9-6 17:31:28

第八章天刀王五

     在沈宅前庭,平素學劍之處,花若鴻精赤上身,運著白鹿洞內功,調息養傷。

    白鹿洞武學平和淳正,在鎮傷止痛上頭尤具好處,只是花若鴻修為不高,又不像蘭斯洛被人灌輸絕世內力,自我療傷的效果也就差勁得多。

    調息半晌,想起下次戰役,若是碰上蘭斯洛、有雪任何一人,那還好辦,碰上別人那就麻煩了些,倘使遇上石存忠,單憑他今日下午化人為石的本事,自己便萬事皆休,不如早早預備棺材了事。

    想著想著,胸口微痛,又是幾聲輕咳。

    「唉呀!怎麼一個人躲在這裡偷閒啊!」

    背後傳來人聲,轉頭一看,雪特人笑著踏步走來,踱到他身邊坐下。

    「唔!你身上的傷不輕啊!刀傷劍傷又是內傷,這一路上贏來不輕鬆啊!」

    「鬼藏前輩見笑了,若鴻這一點皮肉痛,又哪及得上您每次渾身浴血,肢殘體破呢?您為了正義與公理而犧牲、捨身的崇高精神,真是讓我感動慚愧得不知……咦?鬼藏前輩,您的臉色為何這樣難看?」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大家都不過是出來混口飯吃的,幹嘛弄得這麼辛苦,每次被人當豬肉墊打,不是毀容就是殘廢,我上次被炸掉的左手,現在還會痛,何必呢……何必呢……」

    「……」

    雙方交談片刻,有雪把話題轉到源五郎囑咐他來試探的方面。

    「我說,若鴻啊!我瞧你每次上擂台,咬緊牙關苦幹,受得傷重,可從來也沒退縮過,不像是個臨陣退縮的人啊!」有雪拍胸道:「人家說你是懦夫,這我可不信,那天的事我也聽老大說過了,有沒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因頭,你現在可以說說看啊!」

    花若鴻看了有雪一眼,低頭道:「沒……沒有什麼,我真的是……」

    「去!胡說!將相無種,男兒自強,哪有人生下來就注定受委屈的。」有雪摸準他個性,誠懇道:「人在江湖,難免受到委屈,給人誤解,好比我,難道還給人誣賴少了嗎?大家兄弟一場,你把話說出來,有困難,我們一起解決。」

    給有雪這麼一說,花若鴻心中登時泛過一股暖流,做著他不熟悉的自我解釋。

    「那天……阿翠央著我帶她離開,本來,我立刻便想答應她的。」花若鴻道:「但是,那時候東方家戒備森嚴,帶阿翠離開,要是驚動守衛,我與 她逃不出去也就罷了,牽連到麥當諾大俠,這該如何是好?倘使還為了我這小人物,使東方世家對耶路撒冷為難,那我便更是萬死莫贖了。」

    有雪頻頻點頭,覺得這小子思慮周全,再非初識時那傻頭傻腦,凡事都想一死了之的頹喪性格了。

    「你能這麼想,那好得很啊!是我們家的那個笨蛋錯過你了!」

    「不,王大俠傳我武功,對我恩重如山,不管他如何待我,我都不會有怨懟之心。」花若鴻道:「而且……現在,我對自己開始有了點信心,希望將來能正式在擂台上奪冠,把阿翠風風光光的……迎娶回來。」

    他最後一句話說得聲音低微,臉更是紅得像個火炭,但語調堅定,顯然腦中想得透徹,有雪不禁微笑,這笨小子真是長進良多。

    這等勸說工作,本來不該由有雪負責,只不過,該負責的那人,此刻無暇他顧,正藏身在遠處的樹林中,微笑旁聽。

    「看,事情就是這樣,其實你可以對若鴻小弟有更高一點的評價的!」源五郎微笑道。在他的對面,自然是滿面不悅的花次郎。

    「叫我來就是為了聽這無聊東西?!」花次郎冷哼一聲,掉頭便走。

    「花二哥!」源五郎出聲道:「我讓有雪去說這番話,不單是說給若鴻小弟,也是說給你聽的。」

    「什麼意思?」

    「若鴻小弟有情人,你何嘗沒有?他與他的小情人身處兩地,不能相見,你何嘗不是?所差者只是東方家與白鹿洞後山,地方不同而已!你早先對若鴻小弟發的脾氣,是氣他?還是氣你自己?」

    源五郎溫言道:「別用花次郎的身份聽我說話,我這話是對你說的。你的這段感情,江湖上無人不知,誤解的人也不少,而你漂泊這許多年,對自己的折磨也該夠了,現在連若鴻小弟都有勇氣抬起頭來,爭取自己的東西,二哥!你一世英雄,難道真要就此頹喪一生?」

    「……」

    「別用那種表情看我,手也請離開劍柄,我傷還沒好,你硬要砍人,我只好賠一條命給你,不過在那之前,請讓我把話說完。」

    源五郎歎道:「事在人為,你還在世,她也還在,只要不是天人永隔,有什麼困難不能解決的?若鴻小弟要贏回他小情人原是千難萬難,現在不也 是成功在望了嗎?不錯,他是得到了我們的幫助,但二哥你武功天才勝他千倍,怎麼就不能像你這徒弟一樣,勇敢走出過去陰霾,別再受舊日恩仇所囚,活出自己的 新生命呢!」

    這番話,說得情深意真,花次郎面上籠罩著寒霜,僵凝半晌,終於長長歎了一口氣,手離開劍柄,渾身緊繃的氣勢消失無蹤,反倒像只鬥敗公雞。

    「這小子是比我想像中要有出息……」花次郎凝視著遠處花若鴻,好一段時間,搖搖頭,轉身便走,猶有一絲低語遺下。

    「也比我要有出息……」

    源五郎沒有阻攔,知道這是讓他獨自沉思的時候。這時,有雪那邊又傳來喧鬧。

    「可是,好奇怪啊!照老大的說法,那天你的小情人豈非和東方玄虎共處一室?」

    有雪側頭思索,委實納悶。

    「是啊!這點我也不解,難道是發現我們潛入,他急忙趕來嗎?」

    有雪搖頭,瞪著花若鴻,滿腦子儘是雪特人的齷齪念頭,忽然低聲問道:「小兄弟,你和你那小情人……那個過了嗎?」

    「那個?哪個啊?」

    「一男一女光著身子滾來滾去會做的那個!」

    「喔!」花若鴻滿臉通紅,忙搖手道:「沒有!絕對沒有!這如何可以!未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洞房花燭,我等秉聖人之道,怎可……怎麼可以……」

    焦急過度,說到此處,已是語無倫次。有雪搖頭歎道:「唉!你真迂得可以,有花堪折直須折,你不搶著把花折了,說不定那東方老鬼好色如命,已經喝了你小情人的啖頭湯,還一喝再喝,將來到你嘴邊,只剩爛渣了。」

    花若鴻急紅了臉,待要分辨,有雪哈哈大笑,道:「所以男人行走江湖,就該像老子一樣聰明,有馬能上趕快上,將來就算換人騎,也只能聞老子臭屁,穿老子舊鞋,可夠他嘔的了……」

    講得得意,雪特人更仰天狂笑,做出驚人之語。

    「不只是你,就好比那綠頭劍龜李煜,就是不明白這真理,我賭這蹩腳小子一定也和你一樣死腦筋,沒成親連手都不敢碰一下,現在可好,這麼漂 亮的馬子給人擄去,一定白天騎、晚上也騎,說不定凌晨還加鞭又騎,李小子劍法越高,烏龜也越做越拿手,現在可不成了烏龜精了嗎?烏龜精……哈哈哈,真是笑 死我啦!喔呼呼呼,唉呀,我肚子笑痛了……」

    這段話講得花若鴻面紅耳赤,只是敬他前輩,不敢反駁,但在樹林那邊,情況可不簡單,源五郎見到眼前人立即伸手按住劍柄,一頭亂髮就像刺蝟般根根豎起直立,身上濃烈殺氣直衝天際,看來比自己上趟惹火他時更要憤怒十倍。

    源五郎滿心駭然,連連祈禱,希望可憐的青蛙胖子等會兒不會被砍斷四肢,硬生生給抽筋剝皮,倘使此事真的發生,自己只好袖手當作看不到,省得給怒氣波及,連自己也給宰了,還剛好和那胖子混煮成一道暹羅新菜「五郎青蛙粥」。

    所幸,前頭那人始終沒有踏前,反而轉了回頭。

    「五郎!我今晚想自動請命,到城外守夜,可以嗎?」

    「守夜?沒這必要吧!最近又沒什麼……」守夜原是要攔截城外重要情報或人物,但自從上次遇著旭烈兀,花次郎自歎倒楣,就終止了這項行動,現在他忽地重提此事,源五郎不由一愣。

    「沒關係,不知怎地,我今晚忽然很想活動一下!」

    「不好吧!又沒有預設目的,你去也只是浪費時間而已,別去吧!」

    「沒關係,我很想去!」

    「唔…我還是覺得……」還想婉拒,但給對方殺氣騰騰的目光一瞪,源五郎登時改口。

    「這個絕對沒問題!二哥你辛苦了,今晚請你放手大幹一場吧!」

    「那我先走了!」

    看著這人遠去背影,源五郎暗喘一口氣,回瞧有雪,這雪特人兀自大笑,渾然不曉得自己已與死神錯身而過。看來結義以來,這人表面冷漠,對兄弟們卻著實有了幾分感情,否則剛才豈有不屠宰雪特豬囉的道理。

    「唉!今晚想要進城的生物一定很倒楣,希望明早別血流成河……」

    源五郎低歎著搖頭,驀地,一股突來感覺刺激著他的天心靈覺,令他難以置信地望向西方。

    好半晌,源五郎露出一絲奇異微笑。

    「好傢伙!無怪青樓查不到他行蹤,果真是八方風雨會暹羅……花二哥,今晚你有得累了。把守城門和要進城門的,究竟哪邊會倒楣些呢……」

    不久前令東方玄虎猜不透的關鍵人物,此刻正呆在沈家梅林中,盤坐吐納。

    蘭斯洛生性好動,要他坐下來靜心練功,實在不易,當初修練風華所傳口訣,便是風華連哄帶勸,這才耐著性子修練;但是今午看了石存忠的駭人邪功,再想起上趟戰敗之辱,假使兩天後與他擂台上重逢,自己豈非大糟特糟,說不定給他化成石粉,灑得滿地,連火化都省掉!

    因此,一回梅林,就在風華護法下,開始勤練那半本手卷中的功訣,希望臨陣磨槍,縱使不亮,只要能逮個機會偷斃掉石存忠,那便上上大吉。

    不過,說也奇怪,這本經書果有些門道,不像上趟風華傳的口訣,修練時使人心境平和,這書上的功夫一練起,整個人若身登極樂,通體舒泰,輕飄飄地幾欲離地而起……

    一旁的風華,聽聞蘭斯洛氣息穩健而悠長,情知他修練順暢,沒有走火入魔之虞,卻哪知道他體內有此變化!

    一輪調息,蘭斯洛疲倦收功,自覺內力更形凝固,使用上又有進步。睜目一看,赫然已經天黑,再轉頭側望,風華纖柔身影便在身邊樹下,淡淡發光。

    蘭斯洛有些疑惑。近日來,風華的身影頗不似初識時那般清晰,明明近在咫尺,看上去竟也有些朦朦朧朧,有時更令他心中一驚,險些認為這縷幽魂就要從此消逝……

    「風華,你沒事吧!你看起來好像很累似的……」蘭斯洛說著,微感歉疚,這幾天忙著練武逞能,比較之下,對風華的關注確實減了許多。唉!難道這真是男人的劣根性?一旦到手了就不珍惜……

    「看起來真是這樣嗎?呵呵,所以……大哥你要再把我抱得緊些啊!不然,說不準我呼的一下就再也沒有了。」風華婉然一笑,身上亮度陡增,形影又清晰起來,看上去好像沒事,但蘭斯洛卻有一種感覺,好似這溫婉女孩只是在硬撐。

    「你別嚇我啊!有事要對我說喔!我們訂過約,十五號那晚我要帶你離開這裡的,我每天不管多忙,晚上可都是乖乖來這報到呢!」

    「嗯,我真的沒事。大哥你別多心。」

    說到此處,風華心中無聲一笑。多麼諷刺,本來見個人都會臉紅的自己,現在居然能把謊話說得這般流暢,所謂的紅塵人世,真是個易污的大染缸啊!

    出現在蘭斯洛眼前的自己,本就是一縷脫離肉身的虛渺靈體。失去肉身依憑,支持靈體存在的,全靠自身靈力強弱,若靈力耗損殆盡,只有魂飛魄散的結果。

    身為太古遺族,西王母的靈力之強,傲視當代,某些地方便連雷因斯女王也有所不及,即使是靈體狀態,也能修養調息,使靈力循環無損,時間再長也是無懼。但是,自從與蘭斯洛相識以來,連串事情皆是大耗靈力之舉,對他的多次救護,尤是損得厲害。

    倘使只有這樣,還可以慢慢調復回去,但近日來崑崙山長老們搜魂秘法施得越益頻繁,範圍更縮小在附近一帶;為了不讓她們發現,只得設下多重偽裝靈障,但這麼一來,更使得本已瀕臨危險界線的靈力,終於不堪耗損,無法循環補回。

    假如再這麼下去,當靈力耗竭,自己仍未回歸肉身,煙消雲散便是唯一結果。

    修行多年,在以前,死亡並沒有什麼可怕的,因為對一切事物均無牽掛,生與死,同樣僅是漠不關心的兩面。

    然而,現在的自己卻沒法這麼放得開,倘使與這世間永訣,便再也看不到這個讓自己歡喜無限、卻也憂心不已的男人。那樣子的恐懼,光是想像,整顆心兒便糾結成一團。

    無怪世間俗人這般貪生怕死,原來,當心中對世上某件事物有所依戀,要割捨起來,真的好難、好痛!

    蘭斯洛凝視風華。這女子常常說話說到一半,便自顧自地陷入沉思,想到另一件不相干的事,渾然一副哲學家面貌,自己看在眼裡,有時也覺好笑,只不過,倘使她能把腦裡想的事多說出來些,自己也可以少擔心點吧!

    好比最近幾天,每當那股冰冷感覺瀰漫梅林,風華就渾身打顫,要自己把她抱往梅林東側,直到那冰冷感覺消失。事後更是好幾個時辰,臉色慘白得像鬼……唉!這形容詞真爛,風華本來就是鬼,臉色不像鬼,難道還該像殭屍麼?

    腦裡方自煩擾不休,那股冰冷感覺再次籠罩整片梅林,蘭斯洛不待吩咐,連忙抱起風華,就往東首移去。他曾問過風華,這冰冷感覺究竟是什麼?風華總是微笑不語,問不出個所以然。

    冰冷的感覺持續約莫頓飯功夫,雖然讓整座梅林凍得像是冰點,但始終對匿於東首的某件事物感到懼怕,未敢過份進逼,僵持片刻後,如過往幾次那樣消褪無蹤。

    看著風華彷彿生了場大病般的雪白嬌顏,蘭斯洛心中不忍,待要出言追問,她微微一笑,道:「大哥,你不是一直好奇這梅林東邊藏了什麼嗎?風華有件新發現的東西給你看,好不好?」

    假如那冰冷感覺是一種對風華有威脅的東西,梅林東首必然藏了一樣可以破壞那冰冷感覺的寶物,此事蘭斯洛納悶已久,這時聽得風華提起,好奇心大起,攙扶起她,撥開長長荒草雜干,一齊往東首深處走去。

    「就是這裡了,大哥,你看看吧!」

    風華指著長草盡頭,一堵被雜草堆覆蓋的白牆,蘭斯洛順著她手指方向看去,依稀見得白牆上有字,走近過去清光雜草,赫然發現牆上龍飛鳳舞地題了兩闕詞。

    上頭的一闕,明顯是被人以利器刻下,字跡劍拔弩張,每一字都似欲破牆而去,顯然題字人除了傷心,更有著無窮激憤,將全副情緒發洩在字裡詞間。

    蘭斯洛看著字跡,心頭一動,覺得那字仿似毒龍惡虎,要向自己撲來,連忙凝神以待。

    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

    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閒池閣,

    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在這一闕之後,又有另外一闕寫在牆上,這次的卻是以毛筆留字,並且是女子手腕,字跡溫婉柔和,並非原先揮劍題字的那人。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

    欲箋心事,獨語斜欄。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

    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蘭斯洛胸中墨水有限,對這闕《釵頭鳳》辭意一知半解,只是想不通這爛牆爛字,和寶物有什麼關係!

    風華也料到蘭斯洛不明白,嘴角微笑。蘭斯洛雖然直覺靈敏,但於武道終究修為尚淺,對劍術更是差勁,所以沒能發現到,在第一副字中,蘊藏著一股毀天滅地的飆狂劍氣。

    當年題字之人,必是劍道上的絕頂強者,在心情極度激盪時,揮劍題詞,以致驚世劍氣隨著滿腔激情,盡數長留壁中,千百年不散。

    這股劍氣積鬱不散,影響所及,非獨使得沈家梅林在暹羅酷暑中,千年來冰寒無比,終日梅花不謝,更形成了一個異變力場,使得梅林中發生種種異變。

    最具代表性的例子,就是自己的靈體,再來到此地後,被鎖於梅林中,不得離去,歸其所以,還不都是因為這道劍氣作怪!

    因果,因果,看來一切真是前塵早定,就不曉得千多年前是什麼人在這裡留下一劍,這才衍生出今日自己與身邊男人的一段情緣。

    說不曉得題辭者是什麼人,其實也未必,看這兩闕詞,倘使西王母族中那個傳說是真,那麼……

    深夜,暹羅城西一里處,月暗星稀,週遭一片淒清,只有座新搭的小茶鋪,兀自閃著燈火。

    「嘎──嘎──」拖曳聲自遠方傳來,不久,一輛小木拖車在黑暗中緩緩現出了蹤影,前方只憑一頭老牛拖拉,速度甚慢,一名素裳女子戴著斗笠,坐在前頭操車;後頭一名男子躺臥車板上,斗笠遮面,鼾聲大作,睡得正熟。

    黑夜行路,危險本多,何況暹羅地界近日不太安寧,但這一雙男女看來悠閒無比,渾沒將夜路凶險放在心上,就像是田間閒步一樣,慢慢駛著牛車,來到小茶鋪旁。

    眼見暹羅城門在望,駕車的女子止住車子,轉頭柔聲道:「老公,暹羅城到了,你醒一醒,咱夫妻準備入城了。」

    後頭男子半坐起身,似乎懶得動作,斗笠仍遮在面上,嘟囔幾句後,又傳出鼾聲,身上更有隱不住的酒味。

    女子似是對丈夫偷懶的脾氣司空見慣,微微一笑,摘下自己斗笠,踱下車來。

    長髮傾瀉,斗笠之下,赫然是張罕見的美麗嬌容。較諸風華的傾國絕色固有不如,但明明未施脂粉的清新面孔上,卻另有種艷在骨子裡的嬌媚,柔眸一瞥,軟語微嗲,就讓身邊男性連骨頭都酥了。

    若只看她艷媚芳容、火辣辣的噴血曲線,任何人都會將這天生媚骨的美人兒,當作妓館中的紅牌,男性的恩物;但當她抿唇笑起,原本的柔媚盡數轉為一股凜然英氣,明艷英魅,教人由衷敬慕,卻又不敢輕侮。

    「小二哥,請打壺熱茶,我和我家老公還要趕著進城呢!」

    當她往小茶鋪走去,本來趴在桌上瞌睡的小夥計,立時為眼前美貌所驚艷,忙不迭地送上熱茶。

    只是,當熱茶送上,還沒來得及開口,就先被對方堵死話頭。

    「在這麼冷僻的地方蓋茶鋪,哪有生意?又何況深夜營業?你回去向你主子傳話,要做什麼,光明正大的來,再死盯著我夫婦倆,說不定我發起脾氣,一把火將她香格里拉的魔屋燒成白地。」

    身份被一語揭穿,夥計不敢多言,只是恭敬道:「是。如您所言,老闆娘知道賢伉儷將於今夜入城,特命兄弟們在四城門外伺候,看看夫人您有什麼地方,要使喚兄弟們做的…」

    「不必了,拿青樓伏在自由都市的人力網招待我夫婦倆,我們可受不起……或者,你們老闆娘另外暗示些什麼呢?」

    長髮麗人抿唇輕笑,話意中的尖銳卻令這小幹部更招架不住,險些跪地求饒。

    情知問不出什麼,長髮麗人提著茶壺,走回牛車邊。

    她身上的穿著,只是素淨布衣,和那絕艷芳容太也不相稱;而她那睡在牛車上的丈夫,渾身的打扮與其說隨性,不如說是散漫,穿得似鄉野村農一般,更洋溢著一股土氣,和這等麗人一比,簡直似個隨從,要說這麗人嫁他為妻,只怕任何人都會搖頭長歎:鮮花插在牛糞上。

    只是,瞧著她凝望丈夫的眼神,滿是笑意的歡悅中,渾然找不到半絲不耐與嫌棄。

    「老公,起來了,你瞧,這邊已經有人盯上了,說不定等會兒就有敵人來偷襲了喔!要是你像烏龜一樣被人砍著,那多糗啊!」

    連搖幾下,半醉半睡的男子只是嘟著幾句夢囈。

    「……三更半夜……烏龜和敵人……都還在睡呢……你別惹事,不會有敵人上門的……呼……呼嚕……呼呼呼……」

    麗人淘氣地笑起來,待要去搔丈夫的癢,逼他起來,忽地渾身一震,戒慎地望著空中。

    四月天,暹羅未算酷暑,卻也氣候炎熱,但此時天空居然一點、一點,白白的細點漫空飄落,隨風紛飛,竟是不可思議地下起雪來了!

    「青蓮殘雪,六月飛霜。是他?」

    麗人微聲驚呼,萬萬想不到會遇上此人,更值得高興的是,他這麼明顯地表露了挑釁之意。

    當靈覺在天心意識運轉下高度提升,赫然可以感知道,在暹羅城頭,有名男子獨自吹笛,聲調悲愴激越,一頭銀白長髮隨風飄揚……

    知道對方在江湖上的地位與神功,麗人沒有半分膽怯,面上反而升起了更多躍躍欲試之情。那並非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而是同為當代用劍高手的自信,跟著,她腰帶一束,探手腰間神兵,便要趕奔前去。

    只可惜,甫一踏步,一隻強而有力的手臂,立即挽著她的手,阻住她前奔的步子。

    回頭一看,便如預料一般,本來打著呵欠的丈夫,斜倚車板坐著,雙目凝望東方──這場大雪的源頭。只是他面上找不到半分面對同級數強者的喜悅,有的只是最深沉的疲憊。

    就像每個江湖人知道的一樣,他此生最討厭戰爭……

    「老公!拜託……讓我去嘛!答應我……好不好嘛!」

    苦笑著望向軟語哀求的愛妻,不曉得的人,還以為她只是想耍什麼小淘氣,哪想得到她是急著與三大神劍以下,當代的第一劍手決一死戰……

    唉……

    男子驀地雙目一睜,迫散去一身與自然平和共存的靜逸感,取而代之的,是股如十萬大山層層相疊,雄渾強霸,直欲頂天鎮地的凜然刀氣,如波如潮,猛往暹羅城頭湧去。

    正在暹羅城頭吹奏橫笛的銀髮劍士,眉頭一緊,尖銳聲波裡蘊著無匹劍勁,凌厲飆迫出去。

    一刀一劍,一者如雲海千幻;一者似怒濤裂岸,兩股無形氣勁在觸及瞬間,作最猛烈的爆發。

    在此同時,隔著一里遙距,兩人眼前都彷彿看見了對方的巨大身影。

    完全不是彼此預料的意外狀況。相隔四年,自從當日中都皇城一役後,風之大陸的「劍仙」、「天刀」,於焉再會。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10-9-6 17:32:05

正傳·第一部 第五集 第一章魔功殺意

    艾爾鐵諾歷五六六年四月十二日自由都市暹羅城北一里

    暹羅城的總體結界,籠罩方圓三里,三里之內不受地磁風暴影響。

    在城北一里外,入城公路旁的沙丘上,數十道騎影眺望暹羅城壁,低語不休。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數十人中,一名綁著馬尾的俏麗少女低聲問著。她不似正使用千里鏡遠窺的同伴,而是直接用肉眼凝望暹羅城,但閃亮的目光,卻證明她完全有看得清楚的能力。

    「稟妮兒小姐,還有一個時辰就天亮了。」

    「誰問你這個!我問今天幾號了?」

    「這……過了子時,現在是十二號了。」

    「十二號?!這樣那傢伙豈不是走了快一個月了!探聽情報要探聽一個月?他是探聽到人家大牢裡去了是不是?」

    這個副頭領的暴躁易怒,眾人早已知曉,眼見又是一頓遷怒後的狗血淋頭,眾人也只得努力轉移話題。

    「妮兒小姐,頭頭臨去時交代,除非看到他的煙花信號,否則就別輕舉妄動,我們還是再等個幾天吧……」

    「等?我們已經在這裡等了快一個月,生意清淡不說,你們這些傢伙種菜都快種出心得了,這算哪門子強盜啊!哼!這暹羅也是個鬼地方,一下太陽一下雨,就好比剛剛,莫名其妙,連雷聲都響得那麼囂張,存心擾人清夢嘛!」

    生意清淡嗎?眾人不禁望向拖在後方的巨大玉車,單這一筆,這趟便已經夠本了……

    但對剛剛最後那段話,眾人連聲附和之餘,無不面面相覷。

    今晚月明星稀,連風也沒吹幾陣,這丫頭又是從哪裡聽見什麼雷響啊?

    想歸想,基於過去的慘痛經驗,誰也不敢開口多事……

    青蓮劍仙、朱鳥天刀,是風之大陸當今在三大神劍以下的最強者。只是這南北雙皇,一人行蹤不定、一人遠居武煉,江湖後輩久聞齊名,卻沒多少人能有緣得見。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既然兩人並列,好事的江湖人自然也會猜想,這兩人究竟是誰技高一籌?由於兩人未曾正式約戰,答案迄今不明,而唯一可作估計憑證的,是四年前李煜獨闖艾爾鐵諾王城,和五大軍團長發生激戰,王五身為第五軍團長,自然參與其役。這一戰的結果,李煜險些戰死當場,但五大軍團長中,兩人傷重垂死,一人身首分離。

    能以一敵五,取得如此戰績,怎麼看也是劍仙得勝;但天刀的支持者卻認為,若王五於該役中認真出手,全力搏殺,中都之役的結果必然改寫。

    不論推崇者的想法如何,事實真相只有兩名當事人自己知道。如今,暹羅城下,青蓮、朱鳥再度重遇,最為江湖人津津樂道的勝負,似乎就要分出高下……

    適才一招,由於彼此都沒有暴露行蹤的打算,故而無形刀、劍氣雖劇烈相撞,但威力不顯於外,僅在擁有天位修為的強者耳中,響起轟雷巨爆。

    當青蓮劍氣提升到頂點,化氣為冰,漫天大雪飄灑在四月的夜空中。

    交手一招後,雙方都沒有再行發招,一方面是想要調整因這次偶遇而產生的突兀心情,另一方面也想看看對方是否會出什麼奇招,戰局一時間陷入奇異的沉默。

    在天位的眾強者中,以刀著名的他,始終被當作個怪人。與同級數的強者對戰,他從不會因此興奮欲狂,也向來不知所謂戰意、鬥志為何物;一如此刻,面對前方衝霄劍氣,他卻只覺得迷惘與不解。

    這又是一場沒意義的比鬥……

    轉頭瞥向身邊愛妻,在武煉被尊為「女鬥神」的她,滿面昂揚,只想親自出手與傳說中的青蓮劍一較高低,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儘是催促、激勵之意,顯是期望自己與對方盡快動手,好滿足她嗜武如狂的焦躁。而且,當雙方交手到高潮,以她嗜武的個性,說不定會同時向雙方出手,三國混戰。這事大有可能,到時候,自己的白頭髮勢必又多出幾十根……

    「算了,我們走吧!」

    長長呼了口氣,本已坐起身的他,重又倒回車板上,一身強絕橫霸的凜冽刀氣散逸無蹤,又回復成一派睡眼惺忪的疲憊模樣。

    以丈夫個性,早猜到這戰多半又打不成,但素裳麗人仍反對道:「為什麼要走?我們不是說好要進暹羅城看看的嗎?」

    「他守在城頭,無非就是阻人入城,我們不進去,就不用與他對上。我們倆來這裡只是休閒散心,又不是真有什麼要緊事,沒必要為此和他敵對啊!」

    「他又是下雪、又是動手,擺明是向你挑戰,你這樣應對,他會以為你怕了他的!」

    「那就算我怕了他吧!我一向怕麻煩,像動手比武這種麻煩事,我避之唯恐不及啊!」

    一計不成,麗人再次挑撥道:「老公,四年前中都之戰,你只與他對擊一招,就退下不理戰局,外人不知道,把話說得可難聽了。這次你又避戰,倘使傳了出去,劍仙就從此蓋過天刀,這口氣教人怎麼嚥得下去!」

    「嚥不下去就找杯水吞。什麼事都要掙這一口氣,作人可累得緊呢。」他搖頭道:「就當是膽小怕死的我,不敢與劍仙交手好了。如果這事傳出去,能讓每天上門的挑戰者轉移方向,那我就可以天天和老婆睡大覺了。」

    「你這人,誰答應要和你整天睡?」麗人啐了一口,心內尋思,這場刀劍較勁,肯定是沒搞頭了,如果改由自己上陣,未必就輸給那廝的青蓮劍歌,只是這樣一來,丈夫定然不喜,他為人隨和,素來對己言聽計從,可是一旦下了決定,自己也只有乖乖聽話的份。

    「好吧!就便宜那李小子了。」麗人正色道:「不過,那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喔!如果不是因為你這懶蟲,我今天定要他為這番挑釁付出代價!」

    「是,是,老婆你最偉大,真謝謝你肯賞拙夫幾分薄面,明天的太陽一定會從西邊出來……」

    「不過,你得坦白招供一件事!」

    「喔!自我倆成親以來,我一次都沒有出去花過,就算被不肖損友拖入險地,也誓死守護我那不值錢的貞操,絕對沒有……」

    「誰問你這個。你這當代大俠,說話怎麼還這樣不三不四。」聽得丈夫耍賴,麗人又好氣又好笑,嗔道:「不開打也成,可是,起碼你得告訴我,那日皇城中要是你認真出手,你們到底誰會贏?」說完,又道:「還有,不許用投降來搪塞我。」

    計劃中的答案被窺破,看著妻子堅定目光,他唯有歎氣投降。

    誰贏誰輸?這事真有那麼重要嗎?

    就像現在不停飄落的雪花,當翌晨陽光遍照,又有誰會記得它今夜的美麗?

    「青蓮劍歌是劍道中的顛峰之作,尤勝王家各路刀法;李君侯連逢異遇,內力冠絕天下,我的大日功遠非其敵,若他能發揮全部實力,縱不是天下無敵,亦不遠矣……」

    他歎道:「只是,天位決勝,首重自我領悟,唯有當能面對自我、認清自我,才能徹底發揮天位力量,將自身修為提升到顛峰。一個不敢面對真實自我情感、只是為了遷怒而揮劍的人,武功再高,能發揮出來的威脅也極其有限,當然也……」

    「不會是你的對手是嗎?」清楚彼此心意,她代丈夫說出了那句沒出口的話。

    而重新將斗笠遮住眼睛,預備再睡一場的他,只是微笑不語。

    站在城頭,因為自己劍氣而造成的雪花,將眼前化作一個白色世界,只能朦朧地看見一輛牛車往反方向行去,漸漸隱沒在黑暗中,銀髮劍士不禁悵然若失。

    劍氣一收,大雪停止,只剩一些雪片冉冉飄落。

    難得遇到與己齊名的這人,一方面想分出四年前未了的高下,一方面則更想藉此人的絕世刀法,一洩心中苦悶,因此特意出手挑釁,只是卻想不到,對方如此回應。

    「原來如此。我這懦夫被人家看不起了嗎……呵……呵呵……」

    幾句輕笑從口中逸出,聽來卻無半分歡愉,只有更深的失意、落寞。

    在知者甚寡的情形下,第二次刀劍相爭,就此落幕。

    姑且不論旁人評判,當事者的兩人,並沒有哪一方為了勝利而喜悅。只是,這一役卻在稍後引起了另一場小規模的戰鬥。

    「源五郎!我劈了你這混蛋,居然讓我到城外去攔人,你知不知道我剛剛差點就和他幹起來了!」

    「關我什麼事,我早叫你別去,是你這蠢蛋自己硬要去的……」

    「廢話少說,別跑,讓我刺你一千下!」

    ……

    「喂!老大,那兩個傢伙追來追去,又在幹什麼啊?」

    「別管他們,這兩個人妖彼此親熱慣了,有些下流動作我們當然無法理解。」

    清晨,鳥兒鳴叫,花木飄香,蘭斯洛兀自在後院梅林呼呼大睡,花次郎亦宿醉未醒,忽然有人來到沈家前院,躡手躡腳地推開門,小心探出頭去。

    很好,沒有半個人……

    他一腳跨出門,正打算拔腿飛奔,肩頭忽地一緊,悅耳嗓音由後傳來。

    「老四,怎地如此見外,出去運動也不說一聲。你等會兒就要上台比武,該多睡些時間養精蓄銳啊!」

    雪特人無奈回頭,看著那整得自己七葷八素的俊美男子,在後頭「獰笑」。

    「老三,我求求你,放我走了吧!我實在是受不了了,你看看,我一身又是內傷……又是外傷……今天是八強賽,肯定更激烈,說不定就殘廢了,我……我不想下半輩子生活不能自理,求求你,饒了我一條狗命吧!」

    源五郎笑道:「不用這麼擔心。你不也是真刀真槍,憑本事打進前八強了嗎?等會兒也是一樣,小場面而已,輕輕鬆鬆就過去了。」

    「輕輕鬆鬆?你是說我的命嗎?」有雪悲哀地搖頭道:「平常已經夠慘了,這次更糟,你什麼東西都沒有教我,等會兒三兩下就被人分屍了。」

    「我沒有教你,是因為不需要教,等會兒上台,你一動也不必動,我保證,敵人連你半根汗毛都來不及碰到,比賽就結束了。」源五郎悄聲道:「因為這次,我會。親。自。出。手!」

    沒有從過去教訓中學得經驗,光聽說不必由自己流血流淚,有雪差點沒高興得跳起來。

    「現在,你有勇氣了嗎?」

    「有!等會兒就靠你了,我們兄弟聯手,好好幹他媽的。」

    「好,你放心期待吧!」

    上午的比賽,是由霧隱鬼藏對戰石家親衛隊中的一名好手。賽程表至今已經非常清楚,有雪若勝,將對上同夥的花若鴻;另一邊,完全沒有敗陣理由的蘭斯洛,將與石存忠決一死戰。

    看臺上的東方玄虎,臉色明顯不佳,昨夜暹羅城西的無名大雪,令他聞訊後至今心神不寧。現在是四月,昨晚天氣悶熱,沒可能下雪的,城外的雪跡究竟如何形成?

    倘若是有人憑人力影響自然,這等功力委實可畏可怖。

    莫非是……?

    照理說應該不可能,那人行蹤不明已久,沒理由突然來到暹羅。但若不是他,世上更有何人會以雪為記?傳說當日中都之戰,此人的青蓮劍氣令中都氣溫驟降,剎那飛霜,技驚八方。

    若真是這煞星,他到暹羅城來做什麼?

    就著種種可能,東方玄虎皺眉苦思。僅停留在地界的修為,讓他沒法察覺太多的訊息,若他知道昨夜那大雪中,王字世家當家主親臨暹羅,必然會為著自己的遲鈍而跳腳。

    在他苦思不解中,開賽鑼聲敲響,比賽正式開始。

    觀眾看臺上,這次未待解說,花若鴻已經進入狀況,滿臉歡喜讚歎,對著有雪背影默默祝禱,像個虔誠信徒,就差沒有跪地膜拜了。

    旁邊的蘭斯洛只看得心驚肉跳,暗忖道:「他媽的,這套宗教催眠果真厲害,本大爺有朝一日要是出人頭地,也別做什麼國王皇帝,還不如開個邪教,養批教徒把本大爺當神拜,叫過來踹比養狗更省事。」

    不過,這次有點奇怪,該負責操盤兼解說的源五郎,到現在還不見人,教人好生納悶。

    一開始,那名石家好手似乎忌憚有雪詭計多端,不敢靠近,尤其是看他那副閉目靜思的模樣,儼然老僧入定,渾然不將對手放在眼內,心下更是惶恐不安,卻哪知有雪四處找不到源五郎,此刻只差沒嚇得將一泡尿全灑在褲上。

    過得片刻,那人眼見這也不是辦法,大著膽子,朝有雪揮刀。第一刀,不敢去盡,從距有雪額頂數寸處掠過,見他沒有反應;第二刀,對準他額頭劈下,想以迅雷之勢,讓這狡詐傢伙什麼詭計都來不及用,便此橫屍就地。

    (干你媽媽的死人妖,什麼半根汗毛都來不及碰!老子的腦袋都要給人剖開半邊了!)

    有雪心內大聲咒罵,旁人只道他藝高膽大,要待關鍵時刻才閃躲此刀,卻怎知他嚇得連逃跑力氣都沒。

    蘭斯洛眼見情形不對,正要出手相救,驀地半空中一聲熟悉叱喝,響遍全場。

    「東方老賊受死!」

    一道黑影流星似的從觀眾群中飆出,驚若翩虹,長劍閃出森然寒意,化作一道厲芒,連人帶劍,射往看臺上驚怒交集的東方玄虎。

    這趟距離可比上次在東方府第內長得多,刺客掠至一半,身形下墜,恰好落在賽場中央,兩腳分踢在兩名參賽者頭頂,借力再掠飛起。

    刀將砍到面門,有雪腦門上先挨了一腳,大口鮮血噴出,一陣天旋地轉,癱坐在地上,心中大罵死人妖源五郎卑鄙下流,毫無義氣。

    他的對手可沒有這等好運,被源五郎一腳踩在頭頂,剛勁透入,立即頸骨折斷,哼也不哼一聲,氣絕當場。

    局面到此,整個亂作一團。花若鴻捧在手上,預備高聲朗誦的詩歌、群眾藏在座椅下,準備扔向擂台的爛菜臭蛋、鋼鏢暗器,此刻通通失去作用。

    東方家看臺上,眾子弟、侍衛人仰馬翻,以最快速度擠上台保駕,東方玄虎呼喝連連,已經和刺客交上手,劇鬥方酣,六陽訣的炙熱勁道,迫得場中空氣擦面生疼。

    望著遠處看臺上,火勁與紅光齊飛,劍氣共白芒一色,蘭斯洛張大了口,呆愣於這幕荒謬無比的景象,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唉!就不能有點創意嗎?偷懶也該有個限度,每次都用這一招……)

    以源五郎的機智、天位武學,對上僅地界級數的東方玄虎,這場行刺最後卻仍是不了了之。

    交手十數招後,蒙面刺客虛晃一招,變聲喝道:「汰!今天閒雜人太多,東方老賊,我改天再來行刺你!」跟著便以輕功遁去。

    顧忌週遭東方家子弟太多,不敢盡展六陽訣威力,眼看刺客說走便走,東方玄虎就差沒氣炸了肺,想起這刺客兩度行刺,又闖出東方家藏寶閣機關,自己非但沒將他擒殺,連留也留不住,當下急怒攻心,一口鮮血湧上嘴邊,踉蹌跌回座椅上。

    當天下午,蘭斯洛上台比武時,東方家的看臺上,只有數名代理出席的高輩子弟,東方玄虎本人掛病休養去也。

    老人家臥病休養,不知道有沒有咳嗽吐血什麼的,蘭斯洛有些納悶,這幸災樂禍的想法實在有點壞心,不過無論怎樣,罪魁禍首也不是自己,要怪就去怪那個扮職業殺手扮上癮的源五郎好了。

    下午的這場比賽,實在是沒有什麼好說的,對方是一名使弄雙槍的武者,像是在自由都市薄有名氣,可惜,對上了打亂比武行情的自己,雙方功力相差太遠,還沒開打,就從全場觀眾的搖頭歎氣中分出了勝負。

    (哈!本大爺的真本事還沒完全發揮出來呢!就已經這麼威風,要是日後能使用十成功力,會不會天下無敵了?)

    這想法一閃即逝,蘭斯洛微歎口氣,曉得自己武功和花次郎、源五郎差得太遠,要得意忘形還太早,這點自知之明是不可忘記的。

    鈴聲敲響,對方採取近身快攻,想讓蘭斯洛的雄渾內力派不上用場,這事也正合蘭斯洛心意,也不提升內力,逕自揮動手中一柄尋常鋼刀,和對方以快打快,藉此磨練招數,汲取經驗。

    這樣的打法甚是無趣,對方內力遠不如己,過不多時動作便慢了下來,觀眾也變得不耐煩,連連出聲催促,性子急的甚至罵了起來。

    (這傢伙內力太差,再打下去也學不到什麼。打勝仗是挺舒服的,但要拖得太久,最後像老四那樣給人丟雞蛋,那就掃興得很了……)

    決定在下一招將對手輕傷擊敗,蘭斯洛認真考慮每種招數的戲劇效果。

    (劈裂擂台玩過太多次,實在很煩了,不如再來玩一下那開蓮花的把戲,不過,那招不是每次都能成功……)

    思索未定,忽然心口一跳,本來他照那半本經卷修習內功後,各處真氣駕馭無礙,行功時飄飄欲仙,從沒遇上什麼問題,但此時,先是平素行功時的那股飄然感驟然出現,跟著心頭一陣紊亂,像是積鬱滿腔的怨憤無從發洩,整顆心充滿狂暴殺念。

    負面情感太過強烈,蘭斯洛一時間心靈失守,但覺眼前一切俱可憎;世間萬物皆是該殺,特別是眼前這不知死活的小蟲子!

    沒有招數、不弄花巧,只是那帶著對世間無窮怨憤的簡單一刀,將那嚇得不敢舉步的對手,連人帶槍,劈成兩段。

    凜冽殺氣震懾住全場觀眾,此刻的蘭斯洛,像個享受血腥味的黑衣煞神,沒有人懷疑,只要他們一動,立即就會成為蘭斯洛渴求鮮血的下個目標。

    腰間的「風華」嗡嗡作響,幾欲離鞘彈出,似是不滿主人對自己的冷落,蘭斯洛反手抽出神兵,縱聲大笑。

    渾然不似平時的爽朗青年,猙獰狂笑,像只嗜血暴獸的咆哮,在再次令全場觀眾顫慄的同時,遠遠傳出的獰笑也化作聽覺以外的訊息,在暹羅城中數處地方,掀起幾聲小小驚歎。

    「唉!真是丟死人了……」

    躲在城裡偏僻處的小酒館,蘭斯洛低著頭,連連飲下廉價的劣酒。

    數刻前,終於恢復理智時,發現自己像個瘋子一樣,在眾目睽睽下,拔刀指天,歇斯底里狂笑,平生鬧的大糗,以此次為最,什麼英雄形象也沒有了。

    幸虧有雪等人都不在現場,否則肯定被恥笑一輩子。

    除此之外,失手將那人錯殺的感覺也很不好受,就像現在飲下的劣酒一樣,整個胸臆沉重得像是塞住了……

    蘭斯洛也很不明白自己的心態,認真說來,自己不是避諱殺生的人;對著冒犯於己的敵人,雖然學不會人家虐殺的那一套,但手起刀落,卻也絕不心軟,屢次痛宰石家親衛隊時,甚至還談笑風生,頗讚許自己的英雄氣派。

    可是像這一次,在沒有預期、沒有理由的情形下,將那人殺了,儘管自己也想像花次郎說的那樣,認為「決鬥中殺個把人沒什麼大不了」,但胸口的淤痛感卻不是那麼容易能消除的……

    「唉!我也真是個矛盾的人啊……」

    蘭斯洛輕歎,將剩下的半杯酒灌入口中,再抬頭,突然發現給人左右圍住,三名男子與一名少婦,殺氣騰騰地圍住自己。

    「就是他!少掌門剛剛就是死在他手裡的!」

    「惡賊!殺人償命,你殺了我派少掌門,現在就要你留下命來!」

    原來是苦主上門討債了,看他們的樣子,一望便知學藝不精,蘭斯洛根本不將他們放在眼裡,只是現在意興闌珊,不想再與人動武,更不願再行殺生,當對方四面挺槍刺來,腦裡只想閃掉開溜……

    (喔!不好!)

    有了經驗,當飄然感覺再起,蘭斯洛竭力收束心神,卻仍是慢了一步,在那怨憤洪流中心靈失守,如狂殺意湧進腦內,反手便抽出風華。

    雄渾內勁運上神兵,更是無堅不摧,三名挺槍刺擊的男子被刀刃帶到,立即分屍慘死,速度太快,血都不及流出;那名少婦在千鈞一髮之際,矮身逃過,只嚇得癱靠著桌子,不停打顫。

    少婦頗具姿容,然而和風華的絕色相較,卻是天差地遠;但此刻看著她驚怯模樣,蘭斯洛忽地有種怪異感覺,驅使他來到少婦身前,也不多話,一動手便撕開她胸前衣襟。

    那少婦以為他要當眾施暴,發出淒厲尖叫,而看著那粉紅胸兜、胸口暴露出的大片雪白肌膚,蘭斯洛口乾舌燥,一股原始慾望令他克制不住,低頭往那少婦胸前咬去。

    心中仍存的幾許清明,焦急地發出警告,但卻停不下身體的動作,眼見大錯即將鑄成,驀地一隻手掌搭上肩膀,灼燙熱流迅速竄入體內,將昏沉神智刺激得一醒。

    「喂!小伙子,調戲人家姑娘可不是這麼幹的,你光天化日的幹起來,果然色膽包天,但卻也不必這麼猴急吧!」

    蒼老語調響起,依稀有幾分熟悉,蘭斯洛剛想起這是那花街中的「老爹把子」,淒聲尖叫已傳入耳裡,定睛一看,只驚得目瞪口呆。

    那個下流無恥的老色鬼,一把將自己推開後,竟然就大剌剌地埋首在那少婦胸前,口手並用,唾沫噴飛,作著那不堪入目的事情。

    「喂!老……老先生……這裡是公共場所……你這樣會不會有點……」

    蘭斯洛的道德認知已頗為奇怪,但這老人的羞恥心更異於常人,恐怕只有不知「敗德」為何物的雪特人才能相之比擬。

    而且,也不知他用了什麼調情手段,沒幾下功夫,那女子的刺耳尖叫,竟轉變為連串呻吟,忽高忽低的,聽來更教旁人坐立難安。

    蘭斯洛紅臉看了一會兒,心中自歎弗如,這時候外頭亂糟糟的,大批人群圍觀過來,對著這幕春宮表演嘖嘖稱奇,接著人群外圍騷動起來,幾十名漢子手持槍棍,大聲喊殺,正排眾靠近,看樣子便是這少婦同門。

    「喂!老……老先生,正經點,事情危急了!」

    「去,有什麼事比谷精上腦還急的!你讓開,等我搞完正經事情,再和你說正經話。」

    「不能讓啊!人家已經拿刀衝進來了!」

    說話間,幾十名漢子衝進門來,蘭斯洛急忙把正要解褲帶的老人拉過一旁,仗刀護住。

    甫一站定,蘭斯洛立刻後悔,他忽然想起,自己為什麼要和這不要臉的老淫蟲站同一陣線?

    「你們這兩個大膽淫……大膽惡賊,快快綬首納命。」

    那少婦的同門們,見到此間情形,又是羞辱,又是氣憤,為首數人立將矛頭轉向蘭斯洛這邊,要殺了兩人雪恥。

    情勢一觸即發,那老人忽地站前一步,將腰一挺,大聲道:「哈!你們這些小輩,連老夫是誰都不識得,也敢在此放肆!」

    「你……你是何人?」

    「哼!春風過處草無存,無花不採柳一刀,聽過沒有?」

    「你……你便是天下第一淫賊?」

    眾人大吃一驚,但隨即想起,傳說中柳一刀是個年輕的大鬍子,便算他把鬍子剃了,也絕不可能變成個猥瑣老人啊!

    「天下第一淫賊麼?唉!可惜……三百年前是的!」老人歎一口氣,頗有些意興闌珊,復又仰天大笑道:「現在老子是柳一刀的爸爸,柳大刀!」

    眾人這才知道被愚弄,氣憤得挺槍攻上。

    蘭斯洛籌謀退路,陡聽老人低喝道:「前頭兩根柱子,出手!」跟著,一隻手掌貼著他背心,灼熱內勁潮湧奔進。

    大喝一聲,蘭斯洛揮刀斬擊,順著老人的內勁運行,迫出的功力凝聚為銳利刀勁,準確地削斷兩根門柱。

    失去了主要支撐,小店面登時劇烈搖晃,雖然不致倒塌,但也一陣土石紛飛,鬧得眾人好不狼狽,待得寧定下來,早已沒了蘭斯洛兩人的蹤跡。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10-9-6 17:32:48

第二章變生肘腋

   「嗯!年輕人,我覺得你這人不錯,有膽識、武功也好,更重要的是,你不會仗著武功好就胡作非為,姦淫擄掠。很好,我輩俠義之士後繼有人,哈哈哈……」

    「老頭!你的話一點說服力也沒有,你自己剛剛那樣,擺明就是仗著武功姦淫擄掠,胡作非為。」蘭斯洛哂道:「現在你千萬別對我說,剛剛那麼作是故意試我的反應,看你爽成那德行,我是打死都不會相信的。」

    被蘭斯洛先發制人,老人只有搖頭道:「唉!現在的年輕人真是沒有幽默感。」

    「哼!起碼我有羞恥心!」

    蘭斯洛心中尋思,這老頭的舉止亂七八糟,荒唐至極,但卻確實身負上乘武功,不知他是何來歷?只是,從花次郎那邊的經驗看來,像這類武功高強、個性又古里古怪的高人,追問他們身份多半是自討沒趣,當下也只是向老人道謝,日前花若鴻出賽,對方用鼓聲暗算時,老人傳聲提點之德。

    「呵,這沒什麼,老頭子雖然荒唐慣了,但可也看不慣石家那些王八羔子在我地盤上亂來,自然要給他們點厲害瞧瞧。」

    提到石家,老人玩世不恭的笑面上,忽然儘是鄙夷、厭惡之情。蘭斯洛心中感歎,花次郎也好,這老人也罷,不管有沒有直接仇怨,每個人提到石家,都是一副輕蔑臉色,巴不得姓石的一夜間全死光。能把手下組織領導到仇家遍天下,那石家當家主作人真是失敗!

    「剛剛在賽場上,我聽你的笑聲,很是有些古怪,你最近是否練了什麼邪門功夫?要當心,這一步若錯,後果可不得了啊!」

    老人忽然語出嚴肅,說的又是蘭斯洛正揣揣不安的事,連忙側耳聆聽,怎知他話鋒一轉,竟問道:「對了,小伙子,有沒有興趣和老頭子我拜個把子,義結金蘭啊?」

    自從與那三個傢伙結拜,蘭斯洛現在一聽到「義結金蘭」就頭痛,忙道:「不幹,要是和你結拜,當了你小弟,往後各處妓院的帳單接不完,對我有什麼好處?」

    「別這麼說嘛!我可以教你武功來補償你啊!別的不提,就剛才那手凝真氣為刀勁的本事,你還不會吧!」

    蘭斯洛暗想這話也不錯,但平白矮人一輩,還是怪不舒服的,再說,也不知他是不是有什麼企圖,當下搖頭道:「還是不幹!你那本事有什麼了不起,本大爺早晚也學得會,吹什麼牛皮!」

    老人搖搖頭,自語道:「本來我若與你結拜,雖然折了一輩,但算起來你的那群義弟也是我小弟了,旁人也就罷了,那小子冷傲孤僻,從不把旁人放在眼裡,能叫他小弟,倒是樂事一件,可惜……可惜……」

    「冷傲孤僻,從不把旁人放在眼裡」,蘭斯洛用膝蓋想也知道是什麼人,自然只有苦笑。

    兩人邊走邊說,來到蘭斯洛初入暹羅城時,群眾血戰的那條長街,事隔多日,兩旁的店家已經打掃過,運走屍體、拭去血跡,以便開張做生意。不過,石板路上的裂縫、各式腳印、深漬石板裡的暗紅色,仍說明了那日戰鬥的激烈。

    重臨此地,蘭斯洛憶及這些時日發生的種種,短短還不滿一個月,自己竟已有了這麼大的變化。

    老人看了他一眼,語氣一變,歎息道:「東方老二費盡思量,花了偌大苦心搞出這麼多事,碰上你們,到頭來變成胡鬧一場,人算不如天算,真是何苦來哉!」

    這番話令蘭斯洛大吃一驚,這老頭武功高強,說不定已經在他們一夥人週遭窺探了好一段時間,摸清楚一切,倘使他向東方玄虎揭發真相,自己還無所謂,花若鴻的一番努力卻全付諸東流了。

    「老……老先生,你一直跟在我們身邊嗎?」

    老人瞥了他一眼,歎道:「傻小子,你身在福中,眾人護持,只是你不知道而已。跟著你的,難道還少啦!」

    說著,老人踱到街角一處龜裂地方,當日,蘭斯洛在此遇險,曾有人出手將他震飛,躲過亂刀之厄,那時的一記凌空掌,就像一把大槌擊在地上,石地崩裂,裂紋朝八面散去。

    這痕跡很平常,任何隔空傷人的招數都能做到,老人冷哼了一聲,用腳跟往地上輕輕一蹬。

    轟然一聲響,方圓半尺內的地面,好像內裡給抽空般,忽然下墜,形成一個無底地洞。怪異的是,地面崩落凹下,但周圍的土石並未隨之坍塌,再定睛一看,壁面平滑如鏡,就似刀斧鑿劈而成。

    老人冷笑道:「白家的金剛壓元功,嘿!好威風、好神氣!」

    七大宗門各有獨門奇功,其中白字世家所擅長的,便是操控大氣壓力的「壓元功」,眼前的這個裂口,正是擅長壓元功的高手施招所擊出。

    這些江湖典故,蘭斯洛自是不知,見老人神態古怪,剛想詢問,陡然間心中警兆忽現,跟著耳裡便聽見一聲慘呼,忙叫不好,縱身往聲音來處急奔而去。

    蘭斯洛雖沒正式練過輕功,但此時內力既強,動作也是極快,他聽聲音極像是花若鴻的叫聲,匆匆辨位繞過巷子,趕到聲音來向。

    只見花若鴻倒在地上,動也不動,不知死活,周圍站著幾名石家親衛隊,石存忠赫然也在,他舉起手掌,正要往花若鴻腦門上印下。

    「混蛋!通通給本大爺住手!」

    蘭斯洛以最快速度飛身掠去,抽出腰間「風華」,人甫迫近,兩道刀光冷電般閃過,親衛隊員全數中刀倒地,包圍網出現缺口,蘭斯洛手起一刀,急刺石存忠面門。

    石存忠停止攻向花若鴻,掌勢一變,改擊向蘭斯洛手腕,後者撤招回手,彼此招數落空。

    蘭斯洛腳一踏地,立即舞刀挺刺,連續幾記全是狠辣進手招數,先要把敵人迫開。

    石存忠早知道神兵鋒銳,也對此顧忌甚深,一時落在下風,連退數尺,但每當蘭斯洛要回身查探花若鴻情況,他也黏上搶攻,教對方無法如願。

    幾招一過,蘭斯洛發現後頭始終沒有動靜,心中更急,同時兩臂痛楚漸增,定睛一看,衣袖隱隱有脆化的感覺,卻是敵人化石神功的威力逐步顯現,他手持神兵、本身護體內力又強,化石勁難起急效,但仍是一點一滴地發揮作用。

    驀地,石存忠俯身衝上,蘭斯洛刀勢已老,不及收回,只得勁灌左拳,硬是與他對轟三記。真氣鼓蕩,蘭斯洛兩條袖子化作碎石紛落,一條左臂更遭化石勁侵入,疼痛欲裂。

    石存忠給他強得離譜的內力反震,登時吐血,卻好似沒有感覺一般,立即出手拍在蘭斯洛刀上,將神兵震得脫手。

    (哼!要本大爺的刀!先看你有沒有命拿!)

    手疼欲裂,蘭斯洛索性主動撤刀,跟著便是一記灌滿勁道的拳頭,轟在石存忠胸口,只聽骨碎聲一響,蘭斯洛方自暗喜,哪知石存忠像不顧性命一樣,兩掌合拍往蘭斯洛頭顱。

    (這傢伙怎麼這麼能撐?死定了!)

    這掌若被拍實,縱然頭顱沒有當場破裂,但給對方化石勁夾擊,後果絕對生不如死。蘭斯洛方自驚駭,一隻瘦小手掌貼上背心,熟悉炎勁迫入體內,一直擊在石存忠胸口的拳頭,忽然爆發第二重勁道。

    慘叫聲響起,蘭斯洛眼前驟亮,石存忠的胸口中拳處赫然燒起火來,交手以來未發半語的他,此刻終於慘呼出聲,踉蹌後退。

    蘭斯洛想追擊,哪知石存忠雖是重傷,動作卻快得詭異,幾下怪模怪樣的閃身,被他瞬間竄至街角,逃逸而去。

    追之不及,只有撿回寶刀,回頭一看,老爹把子正蹲在花若鴻身邊,表情慎重。

    蘭斯洛湊了過去,只見花若鴻氣若游絲,老人一掌貼住他胸膛,緩緩逼出侵入體內的化石勁,當下問道:「他怎麼樣?還好吧!」

    「情形很不妙,我一時也只能壓住化石勁,無法驅出。」

    「那怎麼辦?」

    老人撤掌散功,眉間深有憂色,緩緩道:「只有一個辦法,就是趕快找大夫!」

    「找大夫?」蘭斯洛驚道:「有沒有搞錯,你練的是什麼屁武功,連這點小傷都搞不定?」

    「受傷了找大夫有什麼不對。」似是被說中痛處,老人惱羞成怒道:「我是武林高手,不是醫術國手,你以為每個練武的都一定精通醫術嗎?要這小子活命,就趕快去!」

    蘭斯洛一想不錯,忙背起花若鴻,道:「我立刻去,我們那裡有最好的醫生。」

    他大步如飛,趕奔回沈宅,兀自聽見老人嚷道:「別對你的兄弟說見過我……」

    「情形真的不太妙!」

    沈宅內,源五郎眉頭緊蹙,他一聽說蘭斯洛早先在賽場入魔獰笑,大感不妥,要出去找人,蘭斯洛卻已狂奔回來,還背著半死不活的花若鴻。

    果是術業有專攻,源五郎內力、咒文並用,展開通天手段,功力催到極處,兩手發著柔和光華,將侵入花若鴻體內的化石勁,逐漸驅出。

    蘭斯洛喜道:「花小子的臉色好多了,老三,有一套,你終於證明了自己不是一個沒用的軟腳人妖!」

    「先別高興太早,就算我保住他的命,但化石勁入體的後遺症,就連我也沒辦法了。」

    蘭斯洛一驚,正要開口,一直躺在旁邊軟椅上打瞌睡的花次郎,打了個呵欠,起身道:「我不會醫術,這裡沒我的事了吧!慢慢忙,我出去了,回來帶茶點給你們。」

    眼見他漠不關心的冷淡態度,蘭斯洛登時大怒,只是被源五郎拉住,這才沒有上前與他理論。

    花次郎聳聳肩,轉身出門,見場面有些不對的有雪,也跟著追了出去。

    源五郎心中苦笑,花次郎沒有說錯,這場面他的確幫不上忙。

    以花若鴻的根基,單是身中化石勁而不死,便已是天大幸運。他又不比蘭斯洛有強橫內力護體,施救容易,如今單靠外力救護,效果有限得緊。

    而且,這種修補肉體破損的救護,和蘭斯洛上趟真氣暴走的險狀不同,不是只要強絕內力鎮壓,便可了事,如果花次郎或自己以天位力量灌入花若鴻體內,在內力發揮作用之前,花若鴻便已經四分五裂,碎屍慘死。

    所以花次郎才走得灑脫,不過……看這反應,他對花若鴻的在乎,猶高於自己預期啊!那麼,他的去向,自己也大概猜得到。

    「這臭傢伙真是無情無義!」蘭斯洛仍是忿忿不平,怒道:「若鴻小弟和我們相處了這麼些時日,好歹也有些感情,何況武功還是他教的,這麼掉頭便走,冷血動物!」

    「話不能這麼說,每個人處理情緒的方法不同。」源五郎一面運功,一面道:「其實花二哥比你所知道的更有血性,現在若鴻小弟難過,我們難過,他的心裡一定也很難過的。」說完,源五郎搖搖頭,暗想等會兒只怕有某些人,將比死更難過。

    一輪運功後,源五郎收功調息,歎道:「命保住了,體內傷勢穩定,但他雙手經脈為化石勁所侵,救治太晚,我竭盡全力,也只能使經脈不致石化,但在武功上勢必受到影響。」

    蘭斯洛驚道:「什麼?那他明天怎麼出賽?」

    「我可以傳他一些功訣,他照著修練,數年後雙手可以慢慢行動,至於武功……」源五郎搖頭道:「恐怕這輩子都不能再使劍了!」

    「不能使劍?這樣他一直以來的努力不是全毀了嗎?」蘭斯洛道:「你這三流大夫有沒有診斷錯誤?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就我想來是沒有,不過,學海無涯,或許醫術比我更高的人,有其他的神奇辦法也未可知……」

    源五郎武功、法術上的修為俱極深湛,能同時在這兩方面都勝過他的,當世少之又少,這句話本來僅是自謙,但此時聽在蘭斯洛耳裡,卻讓他驀然驚醒。

    「唉呀!我怎麼忘了,還有個救星可以找!」

    蘭斯洛慌忙抱起傷者,大步便往後院跑去,源五郎跟著跑一段路,卻被蘭斯洛喝止。

    「我要去的地方,不准你跟著看!」

    「怪了,不過就是後院,你有什麼東西怕人看?」

    這話當然是明知故問,卻讓蘭斯洛難以回答,最後怒罵道:「混帳!漂亮女孩有什麼好看?」語畢,大步跑走。

    「漂亮女孩為什麼不好看?這話好生古怪啊?」源五郎苦笑,不再跟隨,逕自翻牆出去找人。

    「也不知道你這小子是太幸運還是太不幸,青樓情報網中,大陸上最高明的三位大夫,居然有兩位就在百尺之內……」

    花次郎離開沈宅,在街上大步行走,腳程極快。

    後頭有雪拚命追上,與他並行、喘氣道:「老二,說真的,大家好歹弟兄一場,若鴻他現在身處險境,你這樣漠不關心,總是不好嘛!」

    花次郎冷哼道:「我留著也幫不上忙,不如各做各自能做的事情。」

    「哦?那我們要做什麼?」有雪喜道:「買藥嗎?還是直接去採?」

    「我說過,我不懂醫術。」花次郎的聲音驀地變得極冷,「你們只管救人,我負責找人。」

    有雪一愣,不敢接話,卻見花次郎兩拐三晃,幾下功夫,竟已來到石家眾人落腳在暹羅的別院。

    一名正在巡邏的親衛隊員,見他兩人來意不善,上前攔阻喝問,哪知來人武功竟高得出奇,也不見花次郎怎麼動手,便已奪過那隊員手中刀,反架在他脖子上。

    「老子是來算帳的,快把石存忠交出來!」

    那隊員只嚇得魂飛魄散,顫聲道:「他……他不在……」

    「不在?死!」

    刀刃一送,竟將那人一刀斃命。幾名巡邏隊員忙趕奔過來,卻也是同一命運,回答「不在」之後,被他一刀了結。

    花次郎持刀作劍,沒有人能稍阻他一下,被他闖進別院,頃刻間便連殺數人,親衛隊員見情形不對,急忙撤入內廳,跑得最慢的一個,立時成了犧牲品。

    「石存忠的人在哪裡?快說!」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也要死!」

    刀光閃過,又是一人橫屍倒地。有雪本來還幸災樂禍,但人死得多了,慢慢也看得心驚膽顫,更忽然想到一個重要問題,小聲道:「老二,事情好像不太對,我看那個石存忠大概真的不在?」

    花次郎想也不想便答道:「那當然,這小子定躲出暹羅城去了,若他真在這別院裡,半里外我就發現了!」

    有雪驚道:「出城了?那你還問?這些人……不是死得好沒意義!」

    說話間,一名躺在地上裝死的親衛隊員,偷偷以弩箭暗算,結果箭才發,就被花次郎鬼魅般閃身避過,一腳便踩著他胸口。

    「石存忠人在哪裡?快說!」

    有雪微有不忍,從旁點醒道:「講沒有和不知道都是死路一條,你換個答案吧!」

    那人被這麼一說,本來要說的話登時吞入腹中,幹著喉嚨,半天發不出聲音來。

    「答不出來?還是要死!」

    花次郎腳下施勁,那人碎胸而死,跟著便轉身,持刀衝入內廳,只是這時所有人都知道危險人物上門,誰還敢接近這煞神一步,內廳空蕩蕩的,渺無人蹤,氣得花次郎大叫。

    「人呢?人都死到哪裡去了!還有沒有人?還有沒有人知道石存忠在哪裡?」

    「人?在外頭死了一地啦!」有雪道:「別叫了,你也不是真的想知道。反正你也只是專程來殺人,何必多找藉口呢?」

    「我不會醫人,殺人倒是挺拿手。」講到這句,花次郎狂怒的臉上,忽然有絲自嘲一閃而過,「枯坐著也幫不上什麼忙,那我便要向石家討這筆債,他傷我這邊一人,我就拿他一百條人命血祭!」

    「不……不必這麼早祭吧!花小弟還沒斷氣呢!」有雪道:「我只是有點奇怪,平常你待花小子那麼苛刻,怎麼他一出事,你反而比誰都坐立不安。」

    「他是我……就當是我養條狗吧!石家砸了我的玩物,我就掀掉他們的巢!」

    瞥著花次郎側面,有雪赫然發覺,這人滿身怨厲殺氣,其實是來自心中極度的焦躁與惶恐。他並沒有不在乎,事實上,即使嘴上講得難聽,這男人只怕是四人中唯一不含其他目的,真心在意花若鴻情形的一個了。

    不過,他控制情緒和表達情感的方法,實在是讓人有些難以接受啊!

    趁著兩人說話,三名親衛隊員想從暗側偷襲,卻早已被花次郎發現。

    「啊達!」

    花次郎回身出掌,掌勁破空而至,將三人擊得飛起,連帶背後石屋都塌去半邊。

    「哇!這次你連問都不問了!」

    「還有沒有人?整間屋子的活人全都給我死出來!」

    專職醫生親自動手,果然比兼職的高明。風華纖手如電,快速為花若鴻施針散化異勁;西王母族神針之妙,天下無雙,原理是刺激傷者本身的先天元氣,使傷處活性化,不假外力,但教屍體新死未冷,神針之下,一樣能起死人肉白骨。

    但即便是這等神技,仍不能滿足情勢需求。

    「化石勁已盡褪,但肉體仍有相當損傷,我已刺激他本身元氣運轉,最快三年,雙手便活動如常,武功也不致大損……」

    「三年?比賽就在明天,怎麼能等三年?」知道花若鴻是出去尋找自己時受傷,蘭斯洛更添愧疚,怒道:「連這點小傷也要治那麼久,你學的是什麼狗屁醫術?」

    這話卻是苛責了,石家的化石勁一旦入體逾時,幾乎是不治之症,源五郎雙管齊下,能保住傷者一命,已是化石功手下千中無一的個案,風華不但能醫,還能令傷者身體在短短數年盡復舊觀,這簡直是絕代神技了。蘭斯洛的講法,只是他太習慣於人在福中的膚淺證據。

    傷者情形不妙,救治時連用數根以自身靈力精華凝成的氣針,在自身靈力將竭的此刻,實是捨己救人的犧牲行為,被蘭斯洛這樣一說,風華心中大是委屈,但她個性溫婉,素來雲淡風清,更從不與人爭執什麼,當下也只是低著頭,小聲道:「是,這的確是很不好,讓我再想想其他方法好嗎?」

    蘭斯洛也覺得自己太強人所難,忙道:「沒關係,是我要求太過份了,畢竟你也只是個瞎子,我並不該……」

    這話一出,見風華渾身一顫,蘭斯洛這才驚覺自己匆忙中又說錯了話。

    氣氛尷尬,這時多說多錯,蘭斯洛心裡只把自己罵成了個臭豬頭,匆匆背起傷者走人。

    「大哥……」

    後方風華喚了一聲,蘭斯洛回頭,見她張口像要說什麼,但好一陣子仍說不出話。

    「風華,你等我一下,我去和死人妖商量,晚上再來陪你。」

    蘭斯洛匆匆趕往前院,心中卻不知怎地,總是縈繞著適才風華蒼白的雪顏。

    「那邊也說不行嗎?頭痛!」

    聽著蘭斯洛轉述,源五郎不禁嘟噥一聲。這事情早在預料之內,因為醫藥之道,縱使能發揮極至,轉死為生,那也得是在自然規律內的變化,像一夜之間使小樹苗成為百年大樹,這種與自然造化背道而馳的事,不管是什麼醫藥國手都是無能為力的。

    所以,自己才向違背自然的詭道打主意,例如說:一次砍去雙臂,再用回復咒文刺激重生……

    回復咒文的效果,僅是修補破損肉體,但無中生有,憑空長出雙臂,這種回復咒文根本不存在!不管是什麼賢者、聖者,通通都是束手無策的。當今世上只有一人,能以她天賦的聖力,辦到這違反自然的禁忌。

    然而,那邊給的回答卻也令人失望。

    「……技術上是可行的,如果我願意為此付出十年壽元的話……」略帶幾分歎息,她的聲音依舊甜美,「可是,重生後的手臂,會回復到最初狀態,對練武之人來說,不啻被打回原形,雖然可以經由練習,盡快回復靈巧與熟悉,但對於明天就要決戰的人來說,未免緩不濟急吧!」

    話說得很對,所以計劃又宣告碰壁。這時,花次郎和有雪早已回來,並沒有交待去了何處,反正只要瞥見城南石家別院的上空,此刻兀自亮如白晝,傻子也知道他幹了什麼好事。

    「花小子呢?」

    源五郎歎道:「醒來一會兒了,知道自己的傷,就一直把自己關在房裡。」

    「我去看看!逗人開心我最拿手。」有雪趕著跑進內廳。

    餘下三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事情一直進展太順利了,即便有什麼困難,以源五郎、花次郎之能,撕破臉蠻幹,也可穩立不敗之地,是以眾人始終沒怎麼擔心,想不到會在此出了問題。

    花次郎道:「幾個時辰以後就要出賽了,有什麼主意?」

    「眼前這一戰還好解決,反正只是花小弟和忍者的對戰。既然他上趟不戰而勝,這次就叫他站在台上不動,讓小弟砍他八十刀,再投降認輸,這一戰就了結了,還順便可以一平民憤,一舉兩得。」

    源五郎歎息道:「其實也可以讓他直接棄權,但以霧隱鬼藏偉大的尚武精神,他怎麼可能容許這種污衊武道的事發生呢?」

    話沒說完,背上扛著一個打包到一半的包袱的有雪,從房裡連滾帶爬的竄出來,抱住源五郎大腿,哀嚎道:「不要再砍了……我……我真的受不了了……讓我棄權吧!」

    「可是,你好不容易才打進前四強,就這麼放棄,不覺可惜嗎?」

    有雪惶恐地打躬作揖道:「不可惜!不可惜!求求幾位大俠,放過我吧!」

    「好啦!滾你的吧!」蘭斯洛笑罵著把有雪趕回房間,道:「這一戰過去,接著就是我和石存忠,只要我打贏石存忠,再輸給花小弟,事情倒也簡單。」

    花次郎冷冷道:「簡單?你以為自己穩贏嗎?」

    蘭斯洛正欲反唇相譏,但念及石存忠一身化石勁強弱不定,渾不知死的打法,自己縱然內力遠勝,可也沒把握說必勝,稍有疏失,甚至還會傷亡在他手底。自己修練那半本經卷越來越順,若是再過三月,便可十拿九穩,偏生決戰就在後天!

    源五郎和花次郎也自尋思,要靠武力強行搶人嗎?不是不可,但往後必與東方家與石家結下天大梁子,自己當然不懼,可花若鴻與他的小情人卻首當其衝,這輩子都要躲躲藏藏。

    「沒什麼好說了吧!我無所謂,橫豎我也沒打算從他身上得到什麼。」花次郎冷笑道:「要搶東西的又不是我,裝神扮鬼也不是我的主意,現在花小子完蛋,你們的遊戲玩不下去,大家散伙走人吧!」

    源五郎將目光瞥向蘭斯洛,後者略微有些愧色,他的確想過,花若鴻受傷,那利用他掠劫東方家嫁妝的計劃就泡湯了!

    「我……其實,我也不是非搶那批東西不可,錢財身外物,為兄弟放棄一票生意,算什麼呢?」蘭斯洛道:「我是真的很希望看見小弟好事成雙,只不過……如果不是讓他自己親手得勝,大家努力的意義便少一半;事情演變到破臉搶人,那也實在掃興得很了……」

    這話也是眾人心聲,源五郎與花次郎對望一眼,均是長歎。

    「嘿!各位!」

    有雪走出房來,看看三人,小聲說道:「花小弟說,他有一事相求,希望能盡快見他的情人一面!」

    「什麼?」眾人相顧愕然,不知他這要求的用意為何?

    「所以,事情就是這樣,花老二他們正在想辦法,看是要把人送進去,還是把人帶出來。」

    蘭斯洛對著風華敘述眾人目前的處理,因為下午的失言,他心中很是有愧。而風華一直也沒有說些什麼,就像平常那樣,溫婉地微笑。

    「呵!不說這些掃興事了。」蘭斯洛道:「仔細一算,我們的約定就快要滿了,再過不了幾天,我就可以帶你離開這裡,到時候,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很好吧!」

    風華頷首一笑,笑靨中竟隱有淒然之意,蘭斯洛儘管不甚瞭解,卻也心中一跳。

    「風華,你的笑,好怪啊!」

    「唉!傻子大哥……」

    再沒幾日,維持這形體出現的靈力就要殆盡,難道咱們真的還有幾天後麼……

    蘭斯洛一頭霧水,只以為她是為了早上的不愉快,使著小性子,此事屈在己方,也想不出什麼話來辯解。

    「外頭好熱鬧啊!好像有人在放煙花呢!」遠處隱隱傳來喧嘩人生,風華側耳聆聽。

    「喔,我聽人說,明天是這裡的潑水節,暹羅城會舉辦很大的慶典,有雜耍,也有放煙花,很熱鬧的。」

    「有煙花看麼?真好。」風華細聲說著,臉上卻露出一種嚮往之極的神情,蘭斯洛心中頓時一動。

    「風華,你曾說,其實你現在已經可以離開這林子,只是出不了城而已,是不是?」

    「嗯!可以這樣說。」豈止離開林子,若非為你而留,我早已回到崑崙山了啊!

    「好!那明晚我帶你出去!」蘭斯洛興奮道:「你不是喜歡煙花嗎?明晚我們一起去逛慶典,還有花小弟,咱們好事成雙,兩邊約會一次辦。」

    風華微感愣然,正不知如何處理,但感受到蘭斯洛掌心陣陣發熱,於是便輕輕笑起來,點頭道:「好啊!就隨大哥說的吧!」

    這次醫治花若鴻的要求,同時難倒了西王母與雷因斯女王,那麼,世上到底有沒有醫者能將這次的需求做到完美呢?源五郎很是好奇。

    數年後,在雷因斯稷下,他遇上一位兼職大夫,那是青樓情報網中天下三大神醫之一,黑膚黑袍的冷艷女巫師。

    面對這問題,她稍作思考後,冷笑道:「這有何難?只要將他雙臂砍下,以血咒接續上萬毒魔屍的雙臂,不但雙臂運用如常,功力更陡增十倍,次日擂台定可戰勝,不過……三日之後毒發無救!」

    「這……姑且不論後遺症,倉促一晚間,我要去哪裡弄到萬毒魔屍的雙臂呢?」

    為著這個衍生出來的問題,雙方陷入了一陣無解的靜默。

    結果,這個難題,最後竟是被一個非醫者的技術員解決。

    在稷下,一名綁著馬尾的俏麗少女,利用隨身工具,在一頓飯功夫內,組裝出了第十代的手好壯壯多功能六段變速攜帶型義肢,簡稱仙得法歌十號,除了使用簡便,上頭最新式的微型陽電子炮,更可讓石存忠一炮成灰!

    那時看著眼前模擬人偶的灰燼,源五郎無語仰天長歎。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10-9-6 17:33:31

第三章鴻翼刀法

     艾爾鐵諾歷五六六年四月十三日自由都市暹羅

    蘭斯洛跑到前廳,將自己的想法說了,源五郎覺得無甚所謂,把通知的工作丟給了花次郎。

    「要見面就直接見,哪那麼麻煩還挑日子!」

    「話不能這樣講,既是男女約會,總要選個有氣氛的時間場合,你索性好事到底,傍晚時候將那女的接出來,讓他們約會一次,豈不挺美!」

    「你們死到臨頭,還在作這種事!」

    嘴上這樣講,花次郎終究是拗不過眾人推勸,先往東方家通知女方準備。

    當他一離開,有雪立即面無人色地,將下午發生的種種說出,蘭斯洛這才曉得他們挑了石家別院的壯舉。

    逃出去的不算,盛怒中的花次郎,殺光石家別院內所有人,臨走還放了把火,將偌大庭院燒成白地,有雪心疼裡頭的一些珠寶字畫,曾想要勸阻。

    「殺人也就算了,不必燒屋子吧!」

    「不成,自古以來,謀財和害命就是兩兄弟,殺了人哪有不放火的!」

    到現在又已有幾個時辰,石家別院大概只剩一片白地了。蘭斯洛聽得咋舌,怎也料不到花老二一旦將憤怒付諸行動,居然手段如此猛烈。

    「幸好平常沒有太惹怒他,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源五郎苦笑道:「這算得了什麼呢?今次花二哥已經收斂許多了,他當年可遠不止如此呢!」

    劍仙又號「唐殤君」,是江湖四大公子之首,排名猶在「定遠君」旭烈兀、「長樂君」石崇、「信陵君」白無忌之上。能以一人之力,排名勝過三大宗門的當家主,所依恃的絕對不只是絕世武功!

    在他與艾爾鐵諾對抗,劍試天下時,和那無雙劍藝相偕揚名的,是他狠辣冰冷的報復手段。因為自身再也沒什麼東西可以失去,心無所懼,便成為旁人的最懼。凡是貪圖賞金,膽敢襲擊於他的人,當晚就被他覓上門去,滿門良賤雞犬不留。

    在那段時間裡,常常聽到某個中小規模的組織或門派,因為參與了對他的圍捕,被他全派屠殺殆盡,就連七大宗門,也有不少分舵毀在他手上。絕對的以血還血,也絕對的冷血。

    除了幼稚的自我情緒控制,他還有樣特徵亦是名聞江湖,那便是遷怒。若是在劍試天下的顛峰期,發生了今日這種事,止不住憤怒的他,說不定在挑了石家別院後,順手血洗暹羅城,殺光城內所有生物,來平息狂怒。

    自由都市的人感受不深,但艾爾鐵諾境內卻不知有多少人,因此家破人亡,對他聞名如見鬼。劍仙與天刀齊名,但後者儼然當今正道領袖,前者卻是大陸上人人敬而畏之的超級煞星!

    這樣說來,自己還真是了不起呢!能一再撩撥他,卻至今四肢健全,每回他喊打喊殺的時候,心中可是真的想宰了自己呢!

    要作這個超級混蛋的朋友,真是天大的不容易啊!

    蘭斯洛再回後院,將這件事轉述給風華聽,大大感歎了一番。

    「別看花老二平時毛躁躁的樣子,做起事來還真是又冷又狠,哈!想不到他這麼有種,這下子石家受到教訓,看他們以後還敢不敢惹到我們。」

    這趟可是大大露臉了,報仇之餘,又狠狠踢了石家一下,明日消息傳開,眾人面上必然風光無限。

    心中喜悅,卻發現風華沒附和自己,連臉上常帶著的那抹平和微笑也不見,方自訝異,她已主動開口。

    「大哥,我……我想這樣不太好,我不希望你在我面前說這些,也不希望你去做這些事。」

    在記憶中,向來都只是默默聽話的風華,首次主動表示意見了。

    「殺人是很不好的事,醫術再好,也不能挽回一個人的命。今天在那屋裡,還有很多不相干的雜役、僕從,他們都是不用死的。放火燒屋,看起來很痛快,但牽連到兩旁房舍,死傷者又何其無辜,我……我不太會說,也不是想限制大哥你什麼,只是希望你別把這樣的事當作好事。」

    風華婉約溫柔,從不曾對人說過一句重話,這樣的說法,已經是心中非常生氣與難過的表現。

    過往數年間,她走遍大陸各地行醫,雖然沒有親身經歷,但卻從患者口中聽見無數江湖仇殺、兵災禍劫,內心為這些無辜受累者哀憫不已,這時聽蘭斯洛語氣中,似是以殺戮威風為榮,心情激盪下,出言相勸。

    「是,是,這樣的確不好。風華,你不高興了嗎?」

    蘭斯洛嘴裡不便拂逆,唯唯諾諾,心頭卻著實不以為然:斬草不除根,敵人反撲只會更厲害,那樣日後為禍更大。

    風華聽蘭斯洛言不由衷,知他心中不服,當下只是微歎,伸手輕撫他的臉龐,柔聲道:「凡事別做得太盡,福澤才不會早盡。你……你開始練那門功夫之後,身上的戾氣是一日重過一日啦!我好擔心,要是有天我不在了,誰來抑制住你身上的殺氣。」

    「我只是殺敵,又沒有濫殺無辜,這哪用抑制?」蘭斯洛道:「你以後一直在我身邊,你會看到的啦!」

    風華輕撫他的臉,只是不語。

    隨著時間場合不同,道德的標準也不一樣,自己討厭見血,討厭殺生,但長老們可喜歡得緊呢!

    若她們見著霸氣日重的蘭斯洛,定會感到欣喜,戒訓他不可心慈手軟,一名領導者身上若無凜然霸殺之威,必難以懾服手下,倘使不血流成河,如何能定天下,成為不世霸主?

    歷任西王母總是溫恭慈愛,以扶定大陸和平為終生任務。但在令天下百姓安康和樂之前,卻要先使他們流離失所、家破人亡,這……不是好生矛盾嗎?

    或許自己便像長老們說的,是個資質駑鈍的笨女人吧!這些事,委實是不明白呀……

    心情惡劣,整晚沒睡,蘭斯洛一早就把有雪拉起,偷偷溜出城去。

    今天原本預定舉行花若鴻與有雪的決勝賽,但橫豎有雪放棄資格,花若鴻可成功晉級。宣佈放棄資格的工作,由源五郎去向主辦單位提出。

    「為什麼不叫花老二去?」

    「誰敢叫啊?老二從昨晚喝到現在,意識只剩一半,要是和主辦單位一言不和,誰知道他會不會當場拔劍,幹掉在場所有人!」

    目睹一場屠殺,有雪猶自心存餘悸。幾個時辰前,眾人輪番安慰花若鴻,話說得多了,難免有些錯處,有幾分酒意的蘭斯洛哂道:「只是殘廢三年,算得了什麼,就算你馬子被搶了也不用怕,讓花老二傳你上乘武功,將來再把人搶回來,難道不行嗎?這叫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旁邊有雪搖頭道:「這可未必。他馬子被人騎走,三年後就算幹掉姦夫,卻牽一批雜種小馬回來,讓他作便宜老子,難道也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嗎?老大你說得那麼順,你馬子被人搶走過?奪回來了沒有?」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那時候忽然籠罩下來的冷冽殺氣,讓有雪差點以為自己就要被宰掉了。一直到現在,花次郎還獨自在後院,獨酌痛飲,蘭斯洛出門前偷瞥過一眼,發現他正對著後院東首牆上的兩闕詞,怔怔發愣。

    由於氣氛詭異,蘭斯洛一早便出門離城。一來,他聽說石存忠躲出城外,想繼續花次郎昨天未了功業,先和這人決一死戰,若殺了他,明日就不用擂台相見了;二來,直至昨夜他才想起,自己進城本是為了打聽消息,盜賊團的弟兄被扔在城外吹風,這麼多天過去,不曉得是不是變成人干了。

    旁人也罷!那死丫頭見了自己,一場風暴肯定難了……

    蘭斯洛微打寒顫,不敢細想,逕與有雪往南而去。

    石家別院位於城南,兩人出城後也是往南邊搜索,三里內很是有些青山綠樹,這時日出不久,暖洋洋地甚是舒服,百花吐香,青草薰芳,若非身有他事,倒是個不錯的賞景時刻。

    搜尋一陣,不見目標蹤影,兩人正自煩躁,忽然風中隱隱有樂聲,聽起來還像是不只一人,側耳聽去,不是很明顯,只聽見有人高聲吟唱。

    「天──朗日清,和──風送閒,可歎──那俊逸如我顧影──自憐;瀟──灑多金,文──武雙全,問天下──幾人似我風采──翩翩!」

    語句很長,但最清楚的便是這幾句,非散非駢,似歌似文,句子淺顯得過份,偏生念起來又如此好聽,可是細嚼話意,那股子自我陶醉的癡勁,卻真叫人受不了。

    蘭斯洛大感好奇,覓聲追去。他聽力本來極好,方向自然不會有錯,但發聲之人雖非有意掩飾行蹤,卻移動極快,雙方反向錯過,待得發覺,已經走出一里,失去聲音來源了。

    「可惜!倒想看看是哪個自戀狂這麼不要臉!」蘭斯洛低聲笑罵,正要回頭,陡聽見左側山巔傳來一聲獸吼。

    「好傢伙!這附近有熊!」蘭斯洛大喜,他生長山林,這數月來忙於奔波,已許久沒有接近野外獸禽,這時聽見熊吼,精神一振,領著有雪大步趕過去。

    山巔巨岩生滿籐蔓野苔,蘭斯洛身手矯捷,渾不將這當回事,扯著有雪,鑽過一道岩石縫隙,眼前豁然開朗,赫然是座隱蔽的小山谷。

    「哈!這地方……」

    一句話未完,蘭斯洛給前方景象嚇了一跳,花豹趴伏石上、猩猩捶胸、兩隻黃斑虎來回走動、碗口粗的巨蟒纏繞樹幹、枝頭卻停著數只老鷹……這山谷裡不知什麼緣故,竟是百獸群集!群獸間並未嘶咬扑打,反而自顧自地甚是悠閒,這等奇景,他長這麼大從沒見過。

    方自詫異,卻看見一頭巨大灰熊撲在地上打滾,連連吼叫,身下隱然壓著一人。

    蘭斯洛一驚,以為是野獸傷人,奔上兩步,正想拆解救人,忽然一陣巨響,那灰熊整個被翻了過來,仰天倒臥,發出投降似的低鳴。

    「哈哈哈!你這大傢伙倒也有力,摔角這樣玩才夠意思。好!下一個輪到誰上來?」

    塵沙飛揚間,蘭斯洛看到了一個瘦小的男子身影,打著赤膊,與群獸摔角,玩得正自意興飛揚。

    說瘦小也不對,因為儘管他的身材不高,只屬於短小靈活那一型,但當他回轉過身,所綻放出的壯烈壓迫感,卻比一個十尺大漢更有過之。他的臉很平凡,微笑平和如澗水,一種與自然同偕的安適感覺,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親近;可是,望著他瘦小身影,竟好像仰望萬里河岳,遼闊雄壯,令人打從心底地臣服、崇敬。

    此刻,蘭斯洛胸中有種悸動,那更像是一種感動,讓他想屈膝在這人身前,只是一股從不肯向任何人低頭的傲氣,強自阻住這股悸動,令身體劇烈地發抖。

    「這位兄弟,就這麼站著,豈非好生無趣,難得這般好天氣,我妻子打酒快要回來了,兩位一起來喝上幾杯,如何?」

    雪特人在各地均受鄙視,這漢子半點嫌惡之色也無,還相邀同飲,語出赤誠,這卻是有雪從未有的經歷。

    直至此時,蘭斯洛才完全看清這漢子的相貌。只到自己胸口的身高,略嫌矮小,古銅色的肌肉卻相當結實,動作靈活;一張臉說不上俊,甚至還有幾分土氣,但清亮目光一掃,自有股凜然之威;面上的斑紋,虎形的豎耳,正是武煉血統的代表。

    不知不覺,兩人走到他身前,一同席地而坐。素來膽大的蘭斯洛,或許是因為一心想表現點東西,別給人氣勢壓住,結果越是這樣想,越是囁囁說不出話,心中又急又氣;反而是有雪渾沒包袱,不一會兒就恢復常態,天南地北瞎扯起來。

    三人談話間,群獸常常靠過來,在那漢子身側打轉,或是輕蹭他一下,狀極親暱,倒像是被他自小養大的一般。蘭斯洛自知此事絕不可能,群獸定是和自己一般,覺得和此人相處十分舒服,如沐春風,這才主動來依。

    這樣一想,蘭斯洛登時發覺在這人面前,想表現些什麼、或是不想輸給他什麼,是種沒必要的累人想法,把心一寬,登時也跟著有說有笑起來。

    那漢子瞧了蘭斯洛一眼,目光中頗有嘉許之意,似是欣賞他這麼快便能從個人局限裡跳脫出來。

    「小兄弟,光這麼坐好無聊,願不願意陪我練兩手啊?」

    如果是旁人,蘭斯洛定然將這當作是挑釁,但從那漢子身上的氣質,他曉得對方真的只是想玩玩搏擊遊戲而已。

    「哈?看不出你這樣子,倒也是勤於武道之人。」

    「說不上武道,只是玩玩而已。」

    兩人分開站定,蘭斯洛性急搶攻,事先想好幾下厲害招數,飛身過去,數招連發。那漢子身手靈活之至,彈跳蹦躍,所有拳腳給他輕易避過,連衣角也不及沾上。

    「小兄弟,你動作還不夠快啊!」

    「哼!剛剛是熱身,現在才是厲害的!」

    蘭斯洛驀地速度加快一倍,雙拳擊他前胸,待他躍後站定時,一腿掃向他兩腳。

    那漢子並不閃躲,任他這一腿踢上兩腳。但甫一接觸,就有一股極柔韌的彈力,自那漢子腿上發出,蘭斯洛只覺得自己像是踢進水裡,而且還不只是水,是又重又厚的水銀,所有力道在觸及瞬間,都給消散化去,還順勢拖得左腿沉重呆滯,收回時一個踉蹌,險些跌倒。

    「小兄弟,你功夫不錯啊……咦?」

    當蘭斯洛出腿時,那漢子出言誇獎,但雙方一接觸,察覺到蘭斯洛身上內勁,那漢子登時臉露訝色,凜道:「你會大日功?」

    上趟比武後,源五郎告訴蘭斯洛,他身上的內力名為大日神功,此功威力極強,但這時若給人知道,多有不便,因此不可對人提及。蘭斯洛直至那時,才正式肯定養大自己的那死老頭,果然有點良心,留了點好東西給自己,但也嫌這功夫的名字不夠派頭,提了反而丟臉,主動守口如瓶。

    這時聽人搶先認出,不算自己洩了秘密,便即喝道:「不錯!就是大日神功,怎樣?怕了吧!」

    那漢子面露微笑,並不言語。蘭斯洛揮拳再上,這次使了八成力,直往那漢子胸口轟去。他內力解封之後,功力陡增,五成力如果擊實,足以輕易轟殺石存忠那級數的高手,這時見對方功夫怪異,好勝心起,先喊聲小心,跟著便揮拳。

    誰知對方避也不避,逕自以胸口接下這一拳。

    蘭斯洛料想,即便是石存忠以金剛身護體,也要給自己轟開,這人如此托大,莫非有比金剛身更厲害的護體硬功,一面尋思,一面拳勁灌入,怎料卻似泥牛入海,渾不著邊,下一刻,對方體內忽然變成一座大火爐,滾沸熾焰洶湧暴起,燙得蘭斯洛手腕通紅,如入滾水。

    他反應極靈,手腕吃痛,另一腕立即自救,急轟向對方腦門。

    「呵!玩玩而已,卻也不必這般拚命!」

    那漢子不慌不忙,伸手一撥一推,蘭斯洛只覺一股柔韌大力,江河般湧來,身體便不由自主地旋轉起來,直往後繞轉了十多圈,才勉強站住身子。

    有雪在旁已眼花撩亂,見雙方分開,立即職業性地叫好,當發現蘭斯洛踉蹌跌開,才發現不對,卻已晚了一步。

    腦袋被轉得眼冒金星,思及對方內勁灼熱如沸,蘭斯洛頓時驚道:「你……你是東方家的!」

    那漢子只是微微一笑,莞爾道:「天下武學千門萬派,使火勁的未必就是東方門人。」

    說完,他又沉思起來,自言自語道:「確實是大日功沒錯……但這麼精純的功力,怎麼感覺起來才像沒練幾天,他的內息也怪……啊!是了,定有行家以絕頂內力,將他的功力迫散還原,事後大日功依原有軌道自行運轉,感覺上就像剛剛開始修習……」

    他閉目推敲,將蘭斯洛行功狀態說得分毫不差,直如親見。蘭斯洛對於他說的事只懂兩成,卻也曉得是在說自己,心中佩服,剛要開口,西方忽地傳來異響。

    聲音很怪,從那破風聲、摩擦樹木、小獸驚走的情形判斷,像是有什麼龐然大物,高速奔來,但古怪的是,在各種聲音裡卻唯獨聽不見這龐大生物的腳步聲,蘭斯洛與有雪心中納悶,卻想不到這是高手施展絕頂輕功奔來。

    「啊!我老婆回來了……」

    話聲未落,一樣龐然大物從天而降,落在地上,震得地面一陣晃蕩。

    蘭斯洛吃了一驚,定睛看去,只見一名紅髮麗人,笑靨如花,俏生生站在那漢子身側。

    那漢子身材瘦小,這麗人卻極為高佻健美,加上兩人外型上的差別,活脫便是一匹神駿雪馬站在一頭黑驢旁邊。

    蘭斯洛忍住不笑,旁邊的雪特人卻驚於麗人艷色,看得色授魂予,差沒流著口水往前奔去,只是被蘭斯洛一把拉住,示意他看看那麗人身旁的東西。

    那是個兩人高的大木桶,寬度也需兩人合抱,足夠裝下六七個雪特人,加上內裡酒液,重量更是驚人。這麗人看來一副千嬌百媚的俏模樣,剛才卻一手扛著這木桶,奔走如飛,要是雪特人有絲毫不軌,別說武功,單憑這手力氣,一千個有雪也給她活活撕成兩半!

    「小兄弟,你們來認識認識,這是我愛妻公孫氏。」那漢子不自報姓名,卻為妻子引見兩人。

    那麗人公孫楚倩似極為滿意丈夫的稱呼,不是「拙荊」、「賤內」,而是「愛妻」,笑語盈盈,和蘭斯洛兩人握手認識。

    蘭斯洛不禁比較自己見過的美女。風華是比她要美,但可沒她這等落落大方,引人心蕩的艷媚。

    有雪握手時,只覺對方掌心溫熱滑膩,當下就想將面頰貼上,只是瞥見一旁的大木桶,如冷水當頭澆下,端正神色,握手自介。

    雙方席地而坐,那木桶中的酒液,是極上品的佳釀,蘭斯洛一嘗之下,連連讚好,與那漢子剖木為杯,相互對飲,幾杯黃湯下肚,話題一開,雙方氣氛漸漸熟絡起來。

    「這酒不錯,我可沒喝過,你在什麼地方買的,我下次也去買一份喝喝。」

    「哈哈,這酒是香格里拉的名產,別地沒得賣,它的一個特點是,釀好一日內必須要喝完,否則就走了味道。」

    「胡扯,香格里拉距離這裡好遠,嫂子輕功再好,也沒法子跑那麼遠打酒吧!」

    「這倒不是,是有專人從香格里拉以最快速度送酒,送到暹羅城外,由我老婆提領而已。」

    蘭斯洛微一詫異,心想此人能讓人專門送酒,似乎來頭不小,當下道:「還有一事我也不相信,你說這酒釀好一日內就得喝完,可是這桶子那麼大,你和嫂子喝得完嗎?」

    「這下你又錯了!我老婆酒品不好,一喝酒就想打架,早就戒酒了。」那漢子搖搖頭,大笑道:「這些酒是我一人份的!」

    蘭斯洛只是好笑,但見此人川飲如流,果是一名酒豪,不禁大為佩服。

    公孫楚倩笑吟吟地旁觀,很是為著丈夫的喜悅而開心。他喜歡交朋友,卻對虛偽應酬感到厭煩,常常抱怨「為什麼我非見那個人不可」,每趟艾爾鐵諾群集諸侯,最沒精打彩的軍團長,肯定非他莫屬。

    在武煉,每日都有慕名而來的拜訪者,令他煩不勝煩,不是裝醉就是假稱閉關練刀。麾下部屬對他敬愛有加,但能夠談心的朋友卻是沒有,又因為昔年舊事,雖然身為世上人人尊敬的英雄人物,卻終日鬱鬱寡歡,現在能和這青年談得來,倒是喜事一件。

    或許這兩人彼此都還沒有發覺,其實他們的氣質很像,幾乎如出一轍,都有著與自然親近的氣息,率直、豪爽、不做作,撇開身高不談,感覺上就像一對同胞兄弟在談話似的。

    那漢子與蘭斯洛閒談幾句,話鋒一轉,忽然問起了蘭斯洛的出身。

    蘭斯洛本來不願多提,但在此人面前,不知為何就是不想對他說謊,於是將自己自小生長在山上,被一位無名老者扶養長大……之類的事,全數說出。

    那漢子細問老人的身形、相貌,又像是認得那死老頭一樣,將老人的語氣神態說得分毫不錯,蘭斯洛大奇,問道:「這位兄弟,你認得我們家的死老頭?」

    「何止認得!我欠他好大一筆債呢!」那漢子說著,彷彿回憶起了什麼事情,眼神忽地變得悠遠漫長。

    蘭斯洛暗忖:死老頭窮得一副快進棺材的德行,你這麼有錢,怎麼會欠他的債?

    這事可奇哉怪也!

    「我遇見赤老師,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嗯……轉眼就幾十年光景了啊!」那漢子望向蘭斯洛,他本來就極和氣,沒有架子,這時目光中更多了幾分親厚之意。

    (為什麼聽說死老頭和我有關係,就忽然這樣看我……你到底欠了死老頭多少錢?)

    蘭斯洛正自好奇,只聽那漢子道:「我本來要回武煉的,因為路上聽說暹羅城裡有人會大日功,所以轉回來看看。能在這裡碰上你,也是有緣,看來可以在你身上,盡點當年赤老師的香火之情。」

    一番話只讓蘭斯洛滿頭霧水,那漢子瞥向他腰間,笑問道:「小兄弟,你也練刀?」

    「當然,刀主陽剛,男子漢不練刀,那練什麼兵器?」蘭斯洛胡謅了幾句聽來的刀訣,卻見那漢子眼中滿是揶揄笑意,火大道:「幹嘛這麼笑,有什麼不對嗎?」

    「沒什麼,我也練刀,所以好笑。」

    「刀,在哪裡?」

    「在這裡。」那漢子一笑,卻是從地上執起了根枯木,道:「口說無憑,你也練刀,我也練刀,我們就比一刀,不拼速度、不拼招數,看看誰勝誰負,如何?」

    不拼速度、不拼招數,那拼的就是誰力大了。蘭斯洛心中暗笑,對方定是不知自己的配刀乃是罕有神兵,這漢子內力雖然古怪,但只是善守,攻時未必有這般威力,手上持的又只是根樹枝,一拼之下,還不當場出醜。

    「好,我就與你拼一刀,不傷和氣。」蘭斯洛說完,主動揮刀搶攻。

    那漢子早憑靈覺曉得此刀不凡,但驚見出刀鋒芒,仍是吃了一驚,再見蘭斯洛出刀時狂態大露,似乎有些管不住殺意,眉頭一皺,手中樹枝以一個玄奇角度迎上。他也守信,不變招攻擊蘭斯洛手腕,逕自將樹枝往刀刃擊去。

    鏘!

    樹枝斷成兩截,「風華」卻不住發出哀厲長鳴,蘭斯洛腦中一醒,驚見刀刃上崩了老大一個口子,再深一些,神兵就要從此一分為二。

    適才雙方交擊,蘭斯洛只覺樹枝上有股柔韌黏勁,先將刀刃封住,令神兵鋒銳化為無用,跟著便是一股強霸勁道震來,自己勉力持住刀子,卻不料竟令神兵受創。

    刀身重創,以後如何還能和人動手,蘭斯洛心疼神兵損毀,卻又不願向此人發脾氣,心中極是黯然。

    驀地,「風華」通體生出詭異紫光,遍照刀身,在眾人驚異中,刀子像是有生命般,刀身金屬如液體流動,緩緩癒合,不一會兒功夫便完好如初,渾然沒事一般。

    那漢子暗歎一聲,只是不語。

    公孫楚倩明白丈夫心意。她本身亦是一流高手,如何看不出來蘭斯洛出刀時殺意大熾,擺明頗受神兵影響,自身武功亦有小半入了魔道,丈夫這才以絕世刀藝,預備以當頭棒喝之類的禪法,一舉斷刀;無奈此刀實有神異之處,碰撞之下,雖損未折,還自行修復,觀此異狀,果是一柄妖刀。

    他們俱是當世高手,極重緣法,不願逆天行事,既然一擊不成,就不再堅持。

    「小兄弟,你說,咱們之間的勝負怎麼算啊?」

    「哈!你的樹枝成了兩截,我的刀完好無損,當然是我贏了。」

    「嗯!說得也是,那你日後可在江湖上宣稱,你比刀將我擊敗了。」那漢子淡淡說著,立即就被妻子偷擰了一把,怪他動不動就主動投降,想藉這次交手幫小師弟成名。

    (到江湖上宣稱,宣稱什麼?我的刀砍斷你的樹枝嗎?神經病,這種事有什麼值得光彩的!真是怪了,你出一刀,我也出一刀,為什麼你的那一刀這麼厲害,莫非你是柳一刀?)

    蘭斯洛心裡胡說八道,事實上卻著實佩服。這漢子貌不驚人,武功卻強得厲害,到底高出自己多少,一時沒法明白,總之自己是差了他老大一截。雖說這人有備而發,但以一根爛樹枝,險些將寶刀擊斷,這手功夫可了不起!

    只是蘭斯洛性子倔強,心下雖服,嘴上卻不肯認輸:「這樣的輸贏沒什麼了不起,嘿!我只是刀法不好,改天我練好了一流刀法,再和你比過,到時候準能贏你!」

    「一流刀法嗎?這倒不難。」那漢子正欲說話,忽然妻子貼近耳邊悄聲道:「霜天明月刀。」

    霜天明月刀,流傳於武煉境內,以層次而論,是威力極強的一流刀法。公孫楚倩見蘭斯洛磊落豪朗,但武功很是透著幾分邪氣,心中不安,故不願丈夫對這小師弟甫見面便推心置腹,因此出言勸攔。

    那漢子點點頭,道:「兄弟,借刀一使。」

    接過「風華」,他道:「這套刀法共分八式,簡簡單單,也沒什麼累贅變化,是最適合懶人練的刀法。」

    說話同時,刀招已經連環展開,初時使得極慢,凝重如岳;漸漸流暢起來,似行雲流水,一招連著一招,明快清楚。

    一式未完,蘭斯洛已深受震撼,他從未見過如此刀法。

    一刀在手,那漢子氣勢登時不同。八式刀招,各有意象,忽如崇山偉岳,忽如碧波萬頃;乍似千軍萬馬奔騰殺伐,又驟變為空谷禪鍾萬籟漸寂。所有情景都包含著一種悠閒深遠的意境,萬里長空,覆蓋世界,使刀招輪轉間沒有破綻,渾然天成,彷彿將天地間至壯至美的情境,全包容在刀裡,走馬燈似的演出來。

    蘭斯洛瞪大眼睛,完全忘記去看刀招變化,只是給這一幕幕動人的情境衝擊心靈,幾乎連呼吸也停頓。在此之前,他作夢也沒夢過,練刀的極至,竟可化武為道,開出這麼一片天地。

    公孫楚倩則是心下微歎。這套刀法實是丈夫平生的一大傷心事,上次──也是最後一次施展,便是武煉鵬奮坡之役,今日他竟將此刀法傳授於人,那是真的很看重這小師弟,預備薪盡火傳了。但這人來歷不明,可千萬別反惹上什麼麻煩才好……

    這時,刀法變化再生,那漢子使來使去,用的都是同一招,但卻從這一招裡,衍生出其他七招來;跟著再換一招,同樣是由一招中,演變出其餘七招的變化,如此由一而八,最後化作千千萬萬,不可計數。

    蘭斯洛倏地明白,由開始至現在,這漢子所試演的,不只是刀法,更是一種如何用刀的方法。能夠以如此刀心駕馭刀器,自然衍生無窮奧妙變化,又何需再拘泥於什麼變招,天地造化之妙,根本已全入自己的刀招中。

    一輪試演,那漢子終於收式,再用半個時辰左右,點撥此刀法的訣竅、對蘭斯洛的姿勢做出矯正,當大小細節告一段落,那漢子見蘭斯洛搔腮抓腦、喜不自勝的模樣,知他領悟良多,也覺欣喜。

    「這套刀法名為『鴻翼』,是當日我與兄長合創,本來我再也不打算使用,但讓它就此淹沒,又可惜了當日兄長的一番心血,現在能為它找到傳人,也是機緣一件……」

    那漢子緩緩道:「要使鴻翼刀,主要的一個訣竅,就是心地空明,無有掛礙;試想,要是你心不能純,使刀就有窒礙,又怎麼能將這多種背道而馳的刀意融會貫通?而當你的心如無垠長空,包容一切,自然能以一招兼容這八式刀法,所著意點,不在於刀,而在於刀心,你好生記住了。」

    蘭斯洛這時已對他敬佩得五體投地,連忙點頭稱是。這人所說的訣竅,有些牽涉到人生閱歷,自己一時無法領悟,但只要將一言一語記在心中,日後回想,終究是有體會的一朝。

    「這趟暹羅之行,總算是沒有白來。時候不早,我們也該走了。」

    那漢子與妻子起身,預備離去。這時百獸早散,雪特人不知何時已睡死在地,蘭斯洛百叫不醒,只覺丟人,卻沒想到有雪是因為露出連番醜態,偷偷給人點了昏睡穴,一時醒不過來。

    「小兄弟,你來到暹羅,也是想趁機會闖蕩江湖,一舉成名嗎?」

    「嗯!我要好好闖番事業,名揚天下,教世人不敢小覷了我。」

    蘭斯洛大聲宣告,只是有些赧於目前強盜身份並不光彩,不好意思說。

    那漢子微微一笑,似乎看穿了他沒說出的東西,搖頭道:「少年人壯志凌雲,這是很好的。不過,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很多事有了目標,卻不一定非達到不可,只要在其中享受過樂趣,成固欣然,敗亦可喜,學會在該放手的時候放手,你的人生路就順暢得多。」

    見蘭斯洛滿臉不願,知他尚未能體會這番心境,那漢子微笑道:「將來你會懂的,當有一天,你能把鴻翼八式的所有變化,融入一刀,那時候,就來武煉找我!」

    對著眼前誠摯的笑容,此時,蘭斯洛心中沒由來地熱血沸騰。

    「我一定會來的!你在武煉好好等著吧!不管三年、五年,我一定再出現在你面前!」

    蘭斯洛朗聲承諾,卻忽然想起一件重要事,慚愧道:「真丟臉,到現在我還沒問老兄的名字,實在是……」

    「我姓王,單名一個虎字。」那漢子已笑著與妻離去,輕功好快,轉眼便不見蹤影,只有餘音還留在原地。

    「我在家族中排行第五,江湖中朋友弄不清楚,多叫我王五……」

    去武煉見王五!

    這句話亦從此深植在蘭斯洛心中,化做一個永不變更的約定!

    只是…………

    「王五……這名字為什麼這麼熟,我以前在哪裡聽過,是武煉酒家的大老闆嗎?」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10-9-6 17:34:07

第四章佳人佳節

     蘭斯洛趕回時,已過中午,暹羅城內已經開始部份慶祝活動。

    上午的比武競賽,兩名參賽者都沒有出現,其中胖子忍者的棄權申明,最令所有觀眾無法接受,許多本來已埋伏在場外,預計今日比賽結束後,不顧一切將這武道恥辱殺掉的群眾,驚怒交集,使得東方家頗花了些功夫,安撫眾人情緒。

    但無論如何,花若鴻的晉級已經獲得確認了。

    一整天沒離開房間的他,似乎在思索著什麼。與他未婚妻的約會,被安排在今天晚上,而由於他現在等若武功盡失,安全起見,會有一名秘密護衛,全程跟隨在後,以防不測。只是……

    「總之,就是這麼回事,你今晚偷偷跟在他們後頭,遇到敵人就放麻醉針,解決不了的就吹這個哨子。這哨子會放出一種常人聽不見的訊息,方圓五十里內有效,我一聽到就會趕來。怎樣,很容易吧?」

    「我去你媽的!為什麼你和花老二自己不去!」有雪道:「就算花老二還在鬧情緒,叫不動,這麼重要的工作也該你親自出馬啊!」

    源五郎微笑不答。今晚約會的還有另外一對,和花若鴻比起來,那邊無疑有看頭多了,不看實在可惜,怎能輕易放過?

    這一邊,並不曉得自己將成為他人偷窺目標的蘭斯洛,趕回梅林,在井邊喚出風華。

    「唉呀!你怎麼還是這一副樣子!等會兒是我們的約會、約會呀!你起碼得……打扮一下,這樣帶你出去才有面子啊!」

    蘭斯洛皺眉說著,心裡其實也七上八下。他以前從沒有過什麼約會,對於該注意什麼,全沒印象。風華不施脂粉的清麗,已是絕代芳容,只是他依稀覺得既然是約會,就要看起來和平常不太一樣,不然怎麼像約會!

    「嗯……大哥你說得是……嗯……該怎麼打扮呢……」

    風華側著頭,有點不知所措地笑著。不只是這次約會,有關於蘭斯洛交代下的每件事,她都是相當慎重地在處理。

    當昨夜確認今晚的出遊後,她為著要做什麼打扮,思索良久,但一來手邊資源匱乏,二來自己性喜清淨,所以到了最後,她也僅是把一頭長髮再梳理一遍,再清清那原本就白潔如玉的臉蛋。

    「時間太趕,也來不及幫你再買什麼了,唔……有了!」

    蘭斯洛讓風華找出上趟相贈的那柄木梳,當作裝飾品一樣,別在頭上,再將青絲盤纏成一個簡單花樣,看上去的感覺登時大為不同,更添幾分典雅風情。

    「這樣就成了,閒話休說,我們走吧!」

    分佈在自由都市同盟境內的數千個大小城市,各自擁有其獨特的文化與習俗,東方家的勢力,雖然掌控自由都市同盟的東半部,卻也僅是寬鬆的行政與警備,並不干涉旗下各民族的習俗與信仰。

    土生土長的暹羅人,按著舊曆法度日,並以四月十三這天為新年,從這天起,一連三日,全暹羅均處在喜氣洋洋的氣氛中,相互潑水慶祝,便是暹羅方言中稱為「尚漢比邁」的潑水節。

    潑水的傳統習俗,意謂著洗去前一年的種種不順,新的一年重新出發。這一天,男女老幼都穿著新衣,並帶著食物、供品,前往祭祀。他們用丁香木浸泡過的潔淨井水,從上到下潑灑在神像身上,為神明洗去一年的塵垢,能保佑人畜平安。

    在那之後,年輕一輩要把芳香的水,倒在長輩和父母的手中,代表對父母長輩的尊敬,並祈求保佑。

    今年的潑水節,因為比武招親的舉辦,大批外地人湧入暹羅,氣氛稍有些怪異。

    少部份的人,認為這是蠻夷風俗,不屑一顧,躲在客店不出;但大多數人仍是抱著看熱鬧的心理,共同參與暹羅人的慶典,像蘭斯洛與風華,便混參在祭祀人群中,撈魚、聽樂器、採買當地小吃。

    招親與節慶撞期,東方家索性將之盛大舉行,在城內各處設立許多雜耍、展覽、遊行、選美競賽以及各式各樣的煙火表演。不過,大概是由於身體仍感不適,應該主持典禮的東方玄虎不見蹤影,只得由幾名執事代理。

    蘭斯洛知道風華不喜吵鬧,便盡量帶她往一些熱鬧卻不喧嘩的所在,避開了東方家特別預備的慶祝活動,反而來到本地暹羅人的匯聚處,受到他們的潑水歡迎。

    冷不防地幾桶冷水,當頭澆下,蘭斯洛先是一愣,繼而爆發狂怒,只是,看著一群頑童大笑著一哄而散,總不成立即拔刀追殺在後,當下也只有苦笑著回頭。

    風華受到的待遇則好得多,接近過來的孩童,受她絕代芳容所懾,哪忍心用水往她臉上潑,最後,是由孩童們的長輩,示範正確的潑水儀式。

    人們手提泡有鮮花的清水桶,用樹枝蘸著清水,往蘭斯洛與風華兩人的肩上、背上輕輕灑水,同時用手輕輕地拍拍,用暹羅語親熱地祝福他們身體健康,無災無病。

    風華眼不能視,卻能以暹羅方言與人交談,她轉譯給蘭斯洛聽,暹羅人視這些水是神聖的、純潔的、充滿友愛的水,通過潑水祝福,加深彼此的感情。

    「所以,潑人的人要很有禮貌,絕對不能用髒水,更不能沒頭沒腦地亂潑;被潑的人更應該榮幸。」

    「說得好聽,那你讓我澆一桶冷水試試看,一人一桶,很公平啊!」

    蘭斯洛抱怨著,卻不敢真的用水潑風華,就算做鬼不會著涼,風華那身白衣輕飄飄的,要是給打濕了,豈不是便宜了附近所有男人!什麼都好商量,就是綠頭烏龜做不得。

    幾名長者對這兩個外地人,講述有關這節日的典故。相傳在許久之前,暹羅有個無惡不作的惡魔,危害百姓。人們非常憎恨它,但卻束手無策。

    這個惡魔極為好色,已有了六個妻妾,但有一天,它又搶來一位美麗姑娘,作第七個妻子。這名七姑娘決心為民除害,從惡魔口中騙出它的弱點,只需要一根惡魔的頭髮勒住他的脖子,魔頭會立即掉落。

    七姑娘於是趁惡魔酒醉不醒,拔下它一根頭髮將魔頭勒掉。但魔頭落地,大火即起,提起頭大火即滅。於是,七姑娘與惡魔的六個妻子商定,每人提魔頭一年,交接時將魔頭用清水潑一次,並把自己身上的污血潑洗乾淨。為了紀念這七位婦女,暹羅人每到這一天便互相潑水,衝去身上污垢,藉以祈福。

    風華凝神細聽,再轉譯給身邊的蘭斯洛。蘭斯洛卻心不在焉,只顧瞪著週遭每一雙往這瞧來的目光。

    這一雙男女,女方美得驚人,卻又溫柔無比,讓人單是看著她就感到溫暖;男方氣勢剽悍,顧盼間有種磊落凌威,更有凶霸之氣,兩人並肩站立,在不協調中又有一股奇異的諧和感。

    暹羅城中雖有佳麗,但幾曾出過風華這般天仙絕色,附近的年輕男子看得都傻了眼,婦女們亦竊語不休,要不是顧忌著她旁邊那眼露凶光的男人,隨時擇人而噬,早有大批青年包圍過來了。

    風華感應得到,但她所受的教育,美人枯骨到頭來俱是一般,雖然知道自己貌美,卻從不以之為榮,周圍目光儘管熱切,她也只是盡應有禮節,專心聽著故事。

    蘭斯洛卻坐不住了,當風華轉譯完整個故事,他立即問道:「這故事完了嗎?」

    「嗯!到這裡就結束了,不過……」

    「沒有不過,給我們走!」

    一片驚呼聲中,蘭斯洛牽著風華纖手,攜美狂奔而去,徒留下場中錯愕不已的眾人、扼腕失去攀談機會的許多青年,還有忙著轉移陣地的跟蹤者。

    「渾球!為什麼我就要負責這種工作,我也想好好玩一玩啊!」

    有雪跟蹤在花若鴻背後數十尺處,一手緊握著哨子,一手拿著機關針筒,只要看到有危險人物,立刻便是一針將人迷暈。

    除了花若鴻本身的狀況,他的未婚妻則是從東方家被偷偷帶出,難保不會有人認得,所以必須在有人發現他們的同時,做出處理,否則後果難料。

    從開始跟蹤到現在,也擺平幾名石家或是東方家的子弟,有雪小心隱藏自己的身影,不想反被目標發現。

    事實上,比起花若鴻,他自己的處境更加危險。因為有人深信胖子忍者尚未離城,幾個追殺團組在一起,到處搜尋身材類似的矮胖子,誓要宰掉這卑鄙倭賊……

    忽然,一個嫵媚笑聲引住有雪注意,轉頭看去,人群中有個身影,依稀便是今早在城外遇見的大胸部艷麗尤物,當下心神劇震,情不自禁地追尋過去。

    而他才一偏離崗位,兩名巡邏的東方家子弟,正好便發現了偕美共游的花若鴻,和他身邊那不應出現在此的女子,極為吃驚,立即便要上前盤問,怎知,才剛要有動作,後方忽地響起一聲冷哼,兩人轉頭一看,大驚失色。

    「您……您為什麼在這……」

    「沒什麼,我……咦!天上為什麼有大屌在飛……啊達!」

    咚!咚!

    「……這一代的東方家人真是蠢得可以,這麼爛的謊話也信……」

    來人微微歎氣,看著被自己劈昏的兩名呆瓜,趁著尚未引起他人注意,悄悄拖進暗巷,棄置在垃圾堆旁。

    「笑話!這個約會要是被你們打斷,那老子我不是沒戲看了嗎?」

    從暗巷中走出,偷偷窺視花若鴻兩人背影的,是暹羅花街帳冊中欠債最多的大呆帳,老爹把子。

    蘭斯洛牽著美人一路跑,風華身形嬌小,跑出數十步後已經跟不上了,險些被他拖在地上。蘭斯洛索性將人攔腰抱起,大步飛奔,心想城內不論何處,終究人多眼雜,要安靜約會還是得出城。

    幾經思考,終於選定了城濱一個河口,那兒環境清幽,可以看見城內種種熱鬧景象,又不會被人打擾,於是抱著風華,三步兩步趕到目標地。

    「好了,這下子不會有人打擾,也不怕你再被人看了。」

    蘭斯洛左右看看,甚是滿意自己的決定,朗聲說著。然而,他並不曉得,在他身後數十丈的長草堆中,有名陰險的偷窺者,正愁眉苦臉看著眼前一名面色比自己壞上十倍的同伴。

    「你又怎麼啦?不喜歡看人談情說愛,就別來嘛!」源五郎歎道:「你看牆壁看得好好的,又沒人找你,幹嘛也跟過來擠。」

    對面的花次郎明顯心情大壞,滿臉儘是冷漠,在看似深深倦憊的神情下,有種令人心寒的涼氣。

    「……好難受啊!暹羅城裡又找不到可以發洩的目標……」

    輕輕歎息著,那語氣就像一個被寵壞的不良兒童正在抱怨無聊,但說話的內容,卻教人不寒而慄。

    「……石家人已經差不多了,又找不到石存忠……唉!好想把東方家給挑了……」

    若是旁人,這當然只是個誇大的玩笑,但源五郎卻知道,眼前這人非但擁有這樣的實力,更糟的是,因為找不到遷怒對象,憋得快要爆開的他,現下真的有這個意思。

    就某方面而言,這人足以位列當今天下最強者之一,可偏生他的情緒控制與孩童相差彷彿,老天真是愛開玩笑。

    (唉!戲又沒得看了。好端端的,我為什麼笨得放他去面壁思過,思過、思過,不就是專門去想些不該想的事嗎……)

    在蘭斯洛並不清楚的情形下,兩個可能妨礙約會的麻煩人物,相互牽制住了,對此渾無所覺的他,只是看著風華;而後者無神的眼瞳中有著笑意,仰望著他。

    「有什麼好看的?幹嘛這樣看我?」

    「沒什麼。只是……大哥你的醋勁真大。」

    蘭斯洛大窘,不知如何回答,只有凶道:「那當然,你是我的東西,怎麼可以隨便給別的男人看。」

    風華微笑不語。

    這男人有時候真是孩子氣,不但這麼明白地露出佔有慾,認為自己是他的所有物,還用「東西」這麼粗鄙的詞。怪的是,自己並不討厭這樣的稱呼,並不討厭此身為他所擁有的這種感覺……

    「喔!對了,剛才我們聽到的那個故事。」蘭斯洛感慨道:「我覺得,那個惡魔真是可憐,它一定是很喜歡很喜歡那個女人,才把自己的弱點說出來,結果卻被自己心愛的人出賣。它頭掉地的剎那,心裡一定很難過。」

    自有此傳說以來,這麼另類的想法,只怕從來也沒人想過,風華為之一愣,覺得那女孩是被惡魔強行霸佔,怎能用這觀點來看?但轉念一想,這說法卻也沒錯,當下不曉得該如何回應,只有幽幽一歎。

    「是啊……你說的也是……」

    「有點改變了喔!」

    「嗯?」

    「剛認識你的時候,你只會說對不起,現在變成只會說是,雖然差強人意,但有改變總是好的。」

    風華微微淺笑,這一個多月來發生的事,比自己過往十數年的記憶還要鮮明,從「對不起」變成「是」,看似相差彷彿,心路歷程卻是漫長啊!

    「啊!好漂亮!」蘭斯洛望著河面漸漸亮起的閃光,驚叫起來。

    這時已然黃昏,彩霞滿天,燒得天空艷紅一片,暹羅城中的祭祀慶典氣氛正熾,有人開始在河中施放水燈。

    這些水燈編織成蓮花狀,綠葉作底,紅紗為瓣,或點蠟燭、或燃香油,佈置得相當華麗。千百盞燈火,在河面上搖曳放光,倒映朱霞碧水,美得像是圖畫景色。

    蘭斯洛大為驚歎,卻記得風華目不視物,忙將她摟在懷內,一點一滴,將自己所見的所有景致,鉅細靡遺地轉述成口語。

    風華側耳聆聽,不時小聲發問,蓮花燈的光是什麼顏色?花瓣有幾瓣?生得是什麼模樣……

    蘭斯洛一一回答,渾不覺厭煩,嗅著風華髮香,便與懷中玉人沉浸在這溫馨氣氛中。

    他不禁想到,今早見到的王五夫婦,彼此間又幸福又親密的模樣,真是夫妻的楷模,如果自己和風華也能像那樣,那就好了。

    忽然,凝望著眼前點點星火,蘭斯洛心中驀地有種難言的悸動,一股微酸的疑惑湧上心頭!

    自己是不是曾經在什麼地方,也看過這幕景色呢?

    不是在河畔,但有著同樣的碧綠背景,百盞燈火以一個滑稽的排列掛滿樹上,清冷星光交雜灑下,而樹下,隱約有個瞧不清面孔的絕世麗人……

    真怪!既然瞧不清面孔,為何仍知道她美貌?

    是直覺嗎?或者……自己真的曾經看過這幕光景?

    腦裡一亂,說話也為之停頓,直到風華出聲輕喚,這才驚醒過來。

    「想什麼呢?大哥?」

    「沒什麼,只是……突然頭有點疼,大概吹風吹多了。」

    「說謊。」風華微笑道:「你剛剛的語氣變得很怪,我感覺得出來,你一定想到了別的女人。」

    她生性溫婉,這時語氣裡也不帶半分醋意,但蘭斯洛卻聽得心裡發毛,暗叫壞事果然不能做,不過嘴上當然不能認帳。

    「胡說八道,你道我是那種沒良心的爛人嗎?既然跟你在一起,我又怎麼會去想別的女人。」

    「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足夠了,你不需要對我承諾些什麼啊!」

    「去,男子漢頂天立地,說話出一不二,我甚至敢向你保證,除了你,我再也沒有第二個女人。」

    「哦?」風華本不想在這話題上多言,但心中一動,笑問道:「如果有呢?」

    蘭斯洛心頭一跳,想起不知人在何方的蒼月草,但此時怎可自打嘴巴,只得硬撐下去。

    「絕不可能!如果我有其他的女人,別說太陽打西邊出來,就算四月天都會下雪了!」

    一句話才完,周圍氣溫不可思議地陡降,幾陣寒風吹拂過,天空竟開始飄起雪花,紛紛而落。

    「不……不是吧!哪有那麼靈的!我求神讓我發財,為什麼從來沒靈過?」

    驚見天現異象,蘭斯洛目瞪口呆,滿腦子只在回想過去,有沒有發過什麼天打雷劈的毒誓,等會兒得要跑快一點。風華強忍住笑,貼在蘭斯洛懷中,輕輕捶打。

    背後數十丈的草叢中,兩張疲憊的臉孔,仍舊僵凝對望。

    「你這個人很下流耶!人家談情談得好好的,誰要你多事做手腳!」

    「我高興,你能把我怎麼樣!」

    老天不肯賞臉,凝望眼前紛飛大雪,蘭斯洛搔頭抓耳,就是不知該如何收拾這吹破的牛皮。

    風華倩兮一笑,輕飄飄地從蘭斯洛懷中逸出,隨著夜風兩晃三晃,不知怎地竟飄飛到河面上了。

    「小心!你腳下是……」

    蘭斯洛驚呼未完,只見風華一雙裸足在水面上優雅站定,風吹衣袂,蓮步纖纖,竟逕自在水波上舞了起來。

    明知那只是一名雙目俱盲的舞者,但看她在碧水上踩出朵朵漣漪,皓腕、玉掌不住拍拂過片片雪花,纖弱的身軀搖擺出種種曼妙姿態,真的彷彿是天女凌波。

    千盞水燈,波光瀲灩,天上夕陽斜照,朱霞半殘,偏生皚皚雪花,繽落漫空,一副本該不存在的自然背景,映著那不屬於塵世的傾城容顏,任誰都會為之震懾。

    蘭斯洛站在河畔,讚歎之餘,卻是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大哥……請你過來……」

    轉了幾圈,仙子蕩著水紋,在河心當中停住,向河畔情郎招手。

    這河雖然不算遼闊,但要一躍直至河心卻也不易,何況人非鬼魅,如何能像她那般站立水上?

    蘭斯洛苦笑道:「別鬧了,你知道我過不去的……」

    「大哥……來……來……」

    對蘭斯洛的拒絕恍若未聞,佳人在水一方,兀自輕輕招手。

    輕柔嗓音遙遙傳來,聽在耳裡分外覺得悠遠。蘭斯洛忽地一驚,風華平素婉約宜人,只要自己拒絕,她便放棄,更少有什麼主動動作,為何此刻會有此異常之舉?

    再望向河心,這時雪越下越大,風華一身白衣,長髮因舞披散,纖瘦身影在大雪中更顯孤弱,雙眸因為黯淡無神,反透出一股難言的淒艷。

    風雪中,一抹美得讓人失魂的芳魂,柔柔呼喚、輕輕招手,雖然微笑仍在,但看在眼裡,竟透著絲絲鬼氣。

    識得風華以來,從沒有哪一刻,蘭斯洛像現在一樣,整條脊背涼颼颼的,胸口充臆著不祥的感受,好像將要失去什麼重要東西似的。

    「……唉……等了這麼久……你既然不來……那我就只好走啦……」

    彷彿變了個人似的,風華說話的神情,是蘭斯洛以前從沒在她身上見過的,當她轉過身的那一刻,蘭斯洛腦裡什麼也忘了,匆忙邁開大步,就往河裡奔去。

    就算游泳也要游過去!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總覺得,如果不在此時把她抓住,以後就再也碰不到她了……

    曾經失去過一次的東西,絕不能再失去第二次了!

    數十丈後的草叢中,某人忽地掐住同伴脖子,用力搖晃。

    「都是你害的!現在趕快給我想辦法收尾!」

    奇事陡生,當蘭斯洛踏足水面,本擬就此跌入水中,怎知在他腳尖與水面接觸的一瞬,周圍氣溫急遽再降,一股異勁同時傳向河中,所經之處,流動河水紛紛凝結成冰,只是幾眨眼功夫,老長一段河面,上下數十丈的範圍,河面凍成一塊大冰壁。

    蘭斯洛無暇細想,發覺腳下踏到實處,隨即發力蹬下,踩裂冰壁,連續幾個起落,已經躍至河心,見風華孤影佇立,忙撲上去就是一抱。

    哪知,對方輕輕巧巧一轉,這一抱就落了空,腳下再一滑,無聲無息在冰上移開七尺。

    蘭斯洛連撲幾次,連風華衣角都抓不著,心中納悶之餘,更是焦急,卻哪知這幾下看似簡單的騰挪閃躲,已包含了西王母族的上乘武功在內。

    「大哥……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邊了,你會來找我嗎?」

    「什麼廢話,你是我的,跑到天邊我都會把你抱回來。」

    再一下往前撲,卻無意間用上今早所學鴻翼刀中一記奧妙身法,從個離奇角度繞過來,雄臂一張,結結實實地將玉人抱在懷內。

    甫一入手,只覺得如初見時,簡直就像塊巨冰。蘭斯洛不敢放手,只是死命緊擁,兩人站立冰上,良久良久,才從對方身上感到體溫。

    「多謝大哥,風華從此刻開始,才算篤定了大哥的心意。」風華掙不脫蘭斯洛擁抱,便在他懷內微微欠身,小聲說道。

    蘭斯洛俯視玉人嬌顏,似懂又非懂,腦裡充滿疑惑。風華的俏臉,似乎因為連續劇烈動作,顯得有些蒼白,唯有兩瓣朱唇,格外嬌艷欲滴,惹人憐愛。

    或許是為了消弭心頭的不確定感,為了想更證明自己的所有權,蘭斯洛擁住風華,低頭就往她唇上吻去。

    波──乓!

    香艷的情景,並未如後方兩名偷窺者預期的發生,似乎因為靈力消耗太過,風華已無力維持靈體完整,打算偷得香吻的蘭斯洛,便如兩人初見時那般,從風華身體直穿了過去,用力過猛,撲倒在冰上。

    冰壁本只凝結河面,暹羅天氣炎熱,失去外力維繫後,又被踩了這許多時間,如今再被重物一砸,登時破裂四散,可憐的偷香者就此直沉入水去。

    數十丈後的樹叢中,源五郎黯然搖頭,忍不住長歎不休。

    「結局太爛了,欺騙觀眾嘛!退票,不想看了行不行?」

    這話並未得到同伴共鳴。已維持整日倦容的花次郎,忽地煞氣大盛,霍然站起,兩眼直視暹羅城方向。

    「兩個人!其中一個功力不錯,不能放過!」

    話聲未了,人已如猛禽般急掠半空,以駭人高速直往城中回奔。

    算出友人趕去的方向,源五郎險些嚇飛了魂,急忙跟著趕去。

    「怎麼偏在這種時候給他感測到?女王陛下,你真會給我找麻煩!」

    跌落水中的蘭斯洛努力穩住身形,睜開眼睛,預備找方向游回岸上。

    忽然,一具纖巧嬌軀輕輕貼了上來,在滿心驚訝中,向來保守的她,輕輕捧起情郎臉龐,大膽地獻上熱吻。

    冰涼水底,透不過氣,但此刻所覺,如幻如夢,真如神仙滋味。

    「我警告你,以後不許再這麼玩了,知道嗎?你這臭娘們,差點害得我感冒,要是我病得一命嗚呼,你就真的是剋夫女鬼了。」

    「是。下次不會了。但是,真的感冒也沒關係,我會醫的。」

    「哼!男人說話,女人不要還嘴!」

    「是,真對不起。」

    滿身濕透的從河中爬出來,稍稍弄乾了衣服,重新進城,這時夜色已經深了。

    蘭斯洛側頭瞥向風華。從剛剛開始,這臭妞嘴裡唯唯諾諾,臉上卻一直在忍笑,由此可見自己的表現是多麼拙劣。

    不過,說也奇怪,總覺得她身上的人氣重了許多,越來越像個人了……

    「蘭斯洛大哥!」

    入城不久,有人呼喚,轉頭看去,正是花若鴻與他的未婚妻,兩人攜手往這邊奔來。

    花若鴻面上一掃這兩天的頹喪,顯然這場約會真的有鼓舞作用。

    「蘭斯洛大哥,能在這裡遇見您真是太好了,我正好有點事想求您幫忙呢!」

    「什麼事你不用客氣,儘管說出來。」

    一面說話,蘭斯洛細細打量他的未婚妻。那名女子長相不壞,清清秀秀的,看來是個好女孩家,配花若鴻這小子正合適。

    那女子與風華相視淺笑,頷首為禮,站在自己男人身後,並不參與他們的談話。

    「有一件事要求蘭斯洛大哥幫忙,盼你成全!」

    蘭斯洛吃了一驚,因為在花次郎的教導下,這小子變得極重武者自尊,一身傲骨,不再像以前那般,輕易向人低頭,現在會用這語氣求懇,事情定不尋常。

    但,當他聽完花若鴻的請求,所感到的驚訝,只有比先前更強十倍。

    「什麼?你要我棄戰石存忠?!」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10-9-6 17:34:44

第五章龍之騰也

      艾爾鐵諾歷五六六年四月十三日自由都市暹羅

    「你要我棄戰石存忠!為什麼?」

    假如說問題的本身使人詫異,那蘭斯洛聽到的答案簡直就不可思議了。

    「啥?你要自己戰石存忠!」

    這一瞬間,蘭斯洛實在無法想像自己臉上所出現的表情。那絕對不只是區區錯愕而已,要不是顧忌對方身上有傷,說了這麼荒唐的話,蘭斯洛一定上前狠狠摑他兩記耳光。

    「你……你瘋啦!石存忠可不是他家親衛隊的那團廢物,就算我也未必穩操勝卷,何況是你,又何況你現在……」

    「我並不是現在才這麼想的,一直以來,我就期望能正式在擂台上擊敗各個參賽者,以自己的實力迎娶阿翠。」

    花若鴻道:「靠自己的雙手擊敗石存忠,是我這些日子練武的目標。那天在街上與他相遇,他主動出手,並說如能接他五招不死,才有資格上台與他一戰。我接了他十招,倒地前傷了他兩劍,資格我已有了,對他而言是挑釁,對我來說卻是約定,我一定要上台戰他!」

    蘭斯洛有些驚訝,石存忠此時武功極不簡單,花若鴻縱是拼著命給他兩記皮肉傷,那也極不容易。可是,後頭的話讓他邊聽邊搖頭,覺得花若鴻一定是傷心過度,或者神智失常,這才胡言亂語,做出這等荒謬要求。

    然而,當他看清花若鴻的表情,一顆心筆直往下沉去。那張臉上沒有驚惶、沒有激動、沒有恐懼,與其說是平靜,不如說是已有了某種覺悟後的安寧。

    「我出身微賤,自小在花家長大,裡頭的公子、少爺從沒人正眼看我們,將我家當作豬狗一般,家父為我取名若鴻,但自始至終,我也只是條地上爬的毛蟲而已。我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因為我生下來就是如此,一輩子就是這樣的命。」

    花若鴻又道:「直到我遇見了你們。是你們讓我知道,我不是天生就是條毛蟲,我是有能力飛到天上的。那晚私奔被捕,石家人對我痛加折磨,我每次練武前就發誓,終有一日,我要變得像你們一樣強,要靠自己的劍在眾人之前擊敗石存忠,贏回阿翠,那時,我才真正算是個人。所以,那天我不肯帶走阿翠,因為我要她風風光光地成為我的妻子。」

    他向身邊愛侶望了一眼,目光中隱有愧色,而對方回應的眼神裡,有著幾分遺憾、幾分羞怯,還有滿溢的驕傲!

    「其實,不只是石存忠……我曾經想過,如果我最後必須面對的對手是您,那我便要將您也一起擊敗!這才對得起我手中之劍,無負若鴻之名!」

    吞了吞口水,蘭斯洛一句話也說不出。面對此刻的花若鴻,他真的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受人白眼,是自己的最厭;花若鴻出身低賤,從小受到的屈辱,只會比自己更強上百倍,他說得雖輕描淡寫,卻又有誰能體會其中辛酸?

    這些日子以來,眾人與他相處,嘴上喊得親熱,心裡卻仍不免存著幾分低蔑戲謔之意,總把他當作是一個因為自己恩賜,得以鹹魚翻身的便宜小子,親暱之餘,卻誰也沒把他放在心上,怎曉得在眾人都沒注意到的情形下,他已悄悄成長。

    今早面對王五,甫一見面,自己就為他絕世英雄的風采所懾,進退失據,不過,像他那樣的無雙人物,只怕舉世間再沒第二個了。

    可是,再怎麼樣,蘭斯洛也從沒想過有這麼一天,自己會呆對著花若鴻,渾身充滿挫敗感,像是剛剛打了一場難受的敗仗。他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就算是武功最強的彼時,也與自己天差地遠,可現在對著他,自己竟有些畏怯,因為他的行為裡,有某種自己缺少的東西!

    「如果我最後必須面對的對手是您,那我便要將您也一起擊敗!」這句話所傳達的,不是狂妄,在他以那樣誠懇的語氣說出時,散發的就是極其難得的武者傲氣!一種無懼前方萬劫的豪勇!

    那與自身實力無關,不管自己是武功蓋世,還是手無縛雞之力,無懼便是無懼,不因時間空間而受影響。

    也許這是有勇無謀,但從那彷彿飛蛾撲火般的純粹意念裡,蘭斯洛感受到一種美。也便是在這一刻,他知道自己已經輸了,一招未發,卻已敗了。

    真正的高手,往往能不戰而屈人之兵,花若鴻縱然身無武功,但卻已經有了高手的武者精神與尊嚴,比自己更像個武者。

    對照初入城的那日,這個自己看不起的小子,臉白手抖……曾幾何時,他竟轉變成這樣出色的人物了呢?而相對之下,自己所認為的武功大進,又是何其膚淺啊!

    但也正因如此,便絕不能讓這前途無量的青年,就此斷送了未來!

    蘭斯洛歎道:「你的話、你的心情,我都可以理解,但是識時務者方為俊傑,你立的志向是很好,可現在情形不同,你犯不著為這意氣之爭,枉送了性命啊!」

    「君子者,一諾千金,言出如覆水。」花若鴻搖頭道:「倘使因為環境轉變,就改了心願,那立定志向就沒有意義了。我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自己,這一步踏不出,我就被打回毛蟲,再沒有仰望天空的機會。」

    蘭斯洛心中暗罵,這小子啥不好提,偏生在這時生出書獃子的癡氣,朗聲道:「好!那我明日斬了石存忠,你再來戰我!打贏真正的最強者,這樣不是你的心願嗎?」

    「石存忠近日功力大進,您是為助我而來,我又怎能讓您犯險。」花若鴻誠心道:「更何況,你我對戰,如今的您必然會對我留手,是嗎?」

    不留手,難道一刀將他殺了嗎?可是若是留手,那只會侮辱了他如今所重視的武者尊嚴……

    蘭斯洛頹然點頭,他本身雖好面子,但重要關頭卻從不被虛名所絆,就算連當十次烏龜王八,只要一朝得志,便可騰雲成龍。儘管如此,他也明白自己所不重視的東西,對某些人而言,珍逾性命,特別是一個首次拾起生命中自尊的男人……

    「阿翠小姐,我想請問你,您的夫婿這麼做,您不阻攔他嗎?」

    出奇地,一直沉默無言的風華開口說話。而始終以支持眼神望著未婚夫的阿翠,則在些許遲疑後,微笑道:「他是我心愛的男人,而我支持我心愛的男人,去做他所想做的事!」

    風華退回蘭斯洛身旁,雖然沒有再多說什麼,但蘭斯洛卻感到她身上因為情緒波動,微微輕顫著。

    「這件事,我就拜託您了,但是,請您千萬別讓那兩位知道我的決定,謝謝。」

    所指的那兩位,是源五郎與花次郎吧!如讓那兩人介入,事情的演變一定在常理之外。

    蘭斯洛並沒有來得及回答,因為在他還遲疑不決時,就已經有人找到了他們。

    「你們真會跑,什麼地方不好去,挑在城門口聊天,太閒了嗎?」花次郎的聲音自巷角傳來,跟著是他與有雪的身影。

    花次郎的臉色並不好看。暹羅城此次高手彙集,但有幾個來歷不明的神秘高手,自己雖隱有感應,可是對方隱匿功夫極佳,遍尋不出,適才忽然有一個氣息明顯了些,他技癢之下高速趕去,卻仍遲了一步,被對方逸去,失了能夠發洩焦躁的對象,心內大是不快。

    後來又碰到弄丟跟蹤目標的有雪,拎起他開始尋人,才在城門口發現花若鴻四人。如果讓花次郎早到一步,聽明白那段對談,今夜暹羅城肯定殺伐再起。

    除卻偷窺記錄不算,兩人與風華都是首次見面。有雪毫不遮掩地露出色瞇瞇的饞相,花次郎則目中閃過一絲讚歎,卻沒有多說什麼。反倒是風華,當兩人走近,彼此正式照面,蘭斯洛忽然感覺到,身旁嬌軀劇烈地顫抖,緊緊往自己貼來,像是見到了什麼極恐怖的東西似的。

    風華怕生,突然遇到兩個男人,其中一個貌如色中惡鬼,也難怪她膽怯,只聽見花次郎說,是把阿翠送回的時候了,跟著便領兩人離開,有雪則被老大威脅的目光一瞪,識趣地自動消失。

    而在所有人離去後,風華的顫抖才漸漸平復,蘭斯洛安慰道:「嚇到了嗎?我的兩個義弟惡形惡狀,有時候是滿嚇人的!」

    「不……不是那樣。」風華表情驚怯,說來猶有餘悸,「剛才那兩人中的一個,身上的力量……好恐怖,那不是一個人該有的力量……」

    蘭斯洛心想,這也難怪,花老二本來就強得不像人類,要是讓風華見到他血洗石家的凶暴樣,肯定嚇到昏過去。

    兩人就此一路無話,走回梅林,在風華隱身消失前,回復平靜的她,語重心長地說了一句:「今天,對你對我而言,都學到不少東西,對嗎?大哥?」

    無法做出回答的蘭斯洛,凝望漸漸隱沒的倩影,胸口重得像是灌了鉛一樣。

    與石存忠的一戰,實在沒有什麼好講的。擂台上的蘭斯洛,始終也沒拿定主意,想通這一戰是否該全力而為。

    而當對手上台時,要不是裁判的介紹,蘭斯洛簡直就不敢相信,眼前這枯瘦如柴的男子,就是自己所熟知的石存忠。他兩眼黯淡無神,臉有病容,蠟黃中更有抹難言的灰白,像是剛剛大病過一場,場內觀眾見之竊語不斷。

    可是,當他隨著敵人的動作擺開勢子,蘭斯洛立即便從壓力中,明白對方武功絲毫未損,催物為石的異勁甚至更上層樓,心中不敢大意,舞動手裡風華,主動搶攻。

    有了上趟經驗,石存忠似乎有備,迎著神兵鋒刃,雙掌合拍。蘭斯洛暗笑,以神兵之銳利,縱是平面相交,也能傷人,他掌心尚未拍實,就會給割出血痕。

    哪知,兩邊接觸剎那,石存忠掌心忽地硬質石化,合起一拍,竟將神兵夾在掌心,勁力一吐,便要奪刀。

    蘭斯洛怎曉得化石奇功居然有此神效,心中大驚,只覺對方掌上源源不絕傳來震勁,要迫自己撒手;招數中更有後著,若自己堅守不撤,便會以化石拳勁直搗自己胸腹。

    如在數日前,蘭斯洛束手無策,定會為此陷入兩難窘境,但此刻他不慌不忙,縱身躍起,寶刀以一股奇妙旋勁,自敵人手中滑卸脫出,還順著躍勢,直劈向石存忠面門,動作簡單中存著大氣魄,正是鴻翼刀中的招數。

    石存忠首當其衝,自然感到此招凌厲,無神兩眼透出懼意,身軀微退,想避開這一式殺著,但忽地全身劇震,目中的驚惶為一股濃烈殺意取代,雙拳爆發如浪氣勁,直攻往蘭斯洛小腹。

    遇上這等悍不畏死的打法,蘭斯洛也只得先避其鋒,展開刀網,就此與他纏鬥起來。

    雙方拳來刀往,鬥得異常激烈,一招一式,俱是精妙佳作,只看得全場觀眾激動異常,大聲叫好。

    石存忠的化石勁忽強忽弱,但運用上更見巧思,他將化石勁反運在自己軀體上,許多時候硬接蘭斯洛一刀,得以趁隙反擊。

    蘭斯洛尚未能盡悟鴻翼刀的精髓,但恃之自保,卻是綽綽有餘,石存忠雖然佔住過半攻勢,但對鴻翼刀的後著仍有著頗多顧忌。只是蘭斯洛心中遲疑不定,許多地方不敢放手去盡,反給了對方可趁之機,幾次險些被趁隙擊傷。

    再過幾回合,他發現對方化石勁漸強,而自己心頭煩悶難當,連帶使得手中刀越益窒礙,發揮不出應有威力,越打越不痛快,最後索性把心一橫,連出數刀,將石存忠迫退,自己縱身往台下一跳。

    「本大爺不想打了,這場算你贏了便是!」

    在這聲大喝之後所響起的,是全場觀眾的瘋狂鼓噪,沒能用在雪特人身上的果蛋爛菜,這時終於派上了用場。

    兩場準決賽,都由於對手棄賽,使得另一人得以晉級,最後確定由花若鴻、石存忠兩人進入決賽,爭奪本次招親的最後勝利。

    對於這個結果,暹羅城中的武林人士,都覺得有些難以接受,眾人也因此有了許多揣測,猜想本次招親有何內幕。

    關鍵之一的蘭斯洛,不可避免地成為被質詢的焦點之一,儘管他能將旁人的追問都置之不理,但仍得為眼前這關頭疼不已。

    「好吧!事出必有因,就麻煩老大你向我們解釋一下,今日棄戰的理由。」一面歎氣,一面揉著太陽穴的,是疲憊不堪的源五郎。為著連續不按牌理推演的事件,這名聰明絕頂的美男子已不只是一個頭兩個大了。

    花次郎倒是什麼話也不說,冷冷地盯著蘭斯洛看。但已經把他個性摸熟的眾人,卻只有更加不安,因為當他不能用言語來發洩怒氣,那一出手便要殺人。

    「呃!這個嘛!我想還是當事人來說吧!」蘭斯洛苦笑說著。其實,他才一宣佈認輸,心裡立刻便後悔了,不過,當時他也的確存著「這種要花腦筋思考的事,丟給老二老三解決比較好」的念頭。

    花若鴻向前一步,緩緩說出了自己的想法。花次郎、源五郎不時對望,臉上表情由急切、不解、驚訝,再轉為難以置信;雪特人更是明顯擺出一副「你是白癡嗎」的錯愕神情。

    四雙責難與不贊同的目光,令花若鴻有些畏懼,但他仍是大著膽子將自己的想法老實說出。

    「……四位為我所做的已經夠多了,我不能再讓你們為我開罪東方家,惹禍上身……」

    源五郎想了想,道:「如果你是顧慮到耶路撒冷與東方家的關係,那大可不必,其實我們……」

    「各位並不是耶路撒冷的白夜四騎士,這件事若鴻早已知道。」花若鴻搖頭道:「就因為如此,更不能連累到你們。」

    身份忽然被揭穿,眾人驚訝之餘,卻也能夠理解。這謊話本身其實破綻百出,眾人的偽裝也一向不怎麼用心,花次郎率性而為,更是把戲演得一敗塗地,斯情斯景,會上當的不只是蠢才,簡直是低能了。

    話雖如此,大家眼中的傻小子,忽然主動拆穿騙局,眾人仍是有被反將一軍的錯愕感。

    「雖然各位不是真正的四騎士。但我相信,你們只會比四騎士更偉大,因為你們毫無目的幫助我這個雜碎東西,做出連四騎士都未必能做到的付出,給了我一個再生的機會。」

    花若鴻誠懇道:「只要我有一口氣在,此生必定報答諸位的恩德,你們對我的種種,若鴻計決不忘,特別是有雪大人,您為我受的苦楚,相信真的四騎士中沒有一人能比得上。」

    給他誠摯目光一看,眾人都覺得有些訕訕然。有雪想起這些天來,自己等若給千刀萬剮的辛酸,臉上又是苦笑,又是想落淚。

    花若鴻來到傳授他劍法的恩師身前,默默磕上三記響頭,道:「師父,您授業之恩,若鴻永誌不忘。」

    花次郎面色如雪,冷冷道:「你雙手俱殘,使不出劍法,上了台拿什麼和人動手?」

    「您教我的劍法中,有幾式是以腿御劍,我這幾天正在勤修,希望屆時能發揮作用。」

    「你怎麼這麼死腦筋,不打不行嗎?」

    「古人與人相約,縱然身死,亦會化為精魄趕赴約會。」花若鴻凜然道:「師父您傳我劍藝時,亦叮囑我學劍者劍骨為先,人無風骨則劍藝不成,如今又怎能要我做個無信之人?!」

    花次郎登時語塞,這種書獃子的習氣,正是白鹿洞門徒的特色,氣節為重,死生為輕。他很想大吼「講信義是俠者之事,你這不成氣候的小癟三,學人逞什麼英雄」,可是,又說不出口,眼前的這名二楞子,縱使武功不成,卻比江湖中許多俠者更有英氣,看起來,甚至有些像是當年的自己。

    「好了,老二,什麼都別說了。我們的小弟確實是成材了。」源五郎看著花若鴻,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是我們把他變成龍的,你現在又怎能要求他做回蟲?」

    源五郎心中感慨,這件事又是在自己預料之外的變化。那並非自己失策,只是精神全放在蘭斯洛身上,實在對這名小弟注意太少,心裡又微存輕蔑之意,以致沒有發現他的本質,竟是這樣一塊美玉。

    說來老天委實待己不錯,竟能在此發覺到這樣的人才……

    花次郎霍地站起,面上殺氣大盛,逕自往外走去。眾人猶自不解其意,花若鴻卻已出聲道:「師父,你是想去殺了石存忠麼?」

    蘭斯洛一驚,這才曉得這名二弟又想以拿手本事解決問題。

    花次郎沒有回頭,也沒有承認,淡淡道:「石存忠若死了,比賽赴不了約,失信的只會是他。」

    花若鴻踱到他身後,恭謹卻堅定地道:「師父,是您給了我尊嚴,讓我知道作人的感覺,請您別把它奪走好嗎?」

    花次郎身軀劇震,似乎想說些什麼,卻終究沒有回過頭來。好半晌,他沉聲道:「你要弄清楚幾件事。第一、我不過一時高興,教你幾招蹩腳劍法來看笑話,可不是你師父,更不會有你這雜碎徒弟;第二,我高興殺誰就殺誰,沒人管得了,說不定明天我就在比賽時上台,把石存忠連帶你這豬腦袋一起砍掉!」

    講完話,他腳下一點,已飛身躍出屋外,轉眼不見,卻仍拋下一句話。

    「絕世武功不可能一晚就學會,我等著看你明天怎麼死!」

    房內,眾人面面相覷,花若鴻回房練劍;源五郎癱坐在椅內,似乎為著某事困擾,表情陰沉得嚇人;有雪與蘭斯洛竊語不休。

    「唉!二哥表達感情的方式,還是一樣笨拙啊!」

    「是啊,什麼看花小子的笑話,我覺得他根本是製造笑話給我們看。」

    「不過,老大,你有沒有發現,花小子忽然間變得好耀眼,好偉大!」

    「有啊!看著他,我眼睛刺刺痛呢!」

    嘴裡戲謔著,蘭斯洛心頭仍感困擾。

    花次郎說得沒錯,絕世武功不可能一晚學會,花若鴻不是那種天才,也沒有那等內力。便是花次郎肯灌輸給他,只一晚時間無力消化,運起功來只會死得更快,加上他雙手俱廢,明日一戰,究竟該如何是好呢?

    時間再過兩個時辰,眼見天色將明,決戰之時越來越近,蘭斯洛不由得歎息。

    「怎麼花老二會教出這種徒弟?一點都不像啊!」

    「這就是所謂的物極必反吧!」有雪道:「天曉得他們白鹿洞是怎麼教學生的,明知不可為還為之,那不是擺明找死嗎?」

    「我也想不通。以後盡量少和這種人相處。不過,已經兩個時辰了,老三滿肚子的壞水好像也想不到什麼妙計,這次真是麻煩。」

    兩人說話間,花若鴻緩緩從房中走出,臉上表情沉靜,渾然看不出決戰前的激動。

    「兩位前輩,我這就去了,多多保重!」

    蘭斯洛與有雪俱皆無語。有雪想說「你放心去吧」,又覺得這不太對勁,蘭斯洛也找不到話講,難道直說「你放心,我等會兒一定替你報仇」嗎?不過,他已打定主意,等一下見情形不對,立刻殺上台救人,當事人如果反對,打昏再說,昏死總比真死好。

    花若鴻正要踏步出門,後方傳來一聲叫喚。

    「等等!」

    源五郎緩步走出,連續兩個時辰的焦慮思考,面上看來有些萎靡。他走到花若鴻身前,看了看,忽然以一種很感慨的聲音道:「我們教了你武功,你卻自己學到了風骨,很好!很好!」

    蘭斯洛心想,有個屁好?你們把人教得越來越死腦筋,這樣哪裡好了?

    「源五郎前輩,對於您,我……」

    「什麼都不用多說!」

    源五郎揮手制止花若鴻的說話,歎道:「報應來得好快,人真是不能隨便亂說話。」停了停,又道:「我曾對你說過:神跡,只會發生在值得神明去幫助的人身上,當時機成熟,神跡會出現在你身上的……現在,我便實現對你的這個承諾!」

    這番話說得莫名其妙,眾人皆是不解其意,但看源五郎說得慎重,講完後轉身便往後院走,急忙跟去。

    穿越後院梅林,眾人來到那兩堵被人題詞在上的土牆前。

    花次郎日前曾於此默坐良久,草地上印有痕跡。源五郎撥開長草,讓字跡看得更清晰,花若鴻乃識貨之人,一見那字體寫得英峭挺拔,氣勢如濤,登時脫口大讚。

    源五郎讓花若鴻面牆而坐,緊盯著兩闕詞中以劍刻上的那一闕,屏氣凝神,無有雜念,自己閉目運氣,好半晌,氤氳白氣自他頭頂冒出,沉聲道:「未種因者不得果,往後你的禍福,就由你自己取捨承擔了!」語畢,一掌拍擊在花若鴻頭頂天靈要穴。

    掌力震動,更有一股莫名奇力送入腦內,花若鴻一時間渾渾噩噩,生平種種如走馬燈般一一重現,歷歷如在眼前,剎那間重複喜怒哀樂千百次,心靈劇震的同時,眼耳鼻舌身意,六種感知力竟不可思議地急速增長,到了難以置信的地步。

    六識輪轉,腦內豁然開朗,往昔學過的武功,一一被分析、理解、推演,當武學提升到足夠程度,眼前的詞句,驀地晃動起來,一筆一劃,均變成劍招縱橫。

    這些劍招隱約似有些熟悉,像是白鹿洞的劍招,可是,怎能使得如此之妙?如此之絕?一式基本功的「無來無去」,使得竟如九天雲龍,氣勢磅礡,卻又蹤跡渺然,使劍者的劍術實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花若鴻瞪大眼睛,想多記下這些平生夢也夢不到的劍招,日後慢慢理解,但這些劍招委實太強、太絕,每看一招,對心靈便是一次震撼,時間一長,只覺頭疼欲裂,腦子快要爆炸開來,只是他不肯放棄,憑著一股無人能及的堅持,硬是要挺下去。

    終於,腦裡轟然一聲,就此昏昏沉沉起來。但在恍惚中,眼前好像出現一幕景象:

    地點正是這座梅林,只是不如今日的荒廢陰森,灑掃得甚是乾淨,梅花含苞未放,綠草如蔭。

    一名中年文士佇立花樹下,相貌俊雅,又有一股雍容氣度,讓人一見便生欽慕之心。

    他凝望著牆上一闕以筆題下的詞,臉上表情陰沉,似是憤怒,似是不甘,卻又有著深深的哀傷。

    良久,他撫摸壁上字跡,輕輕道:「人成各,今非昨……婉兒、婉兒,到頭來你要對我說的,就只是這個嗎?」

    話聲方了,一直勉強抑制的悲憤,終於爆發出來!

    「當初是你親口承諾,只要我能打退魔族,成功立業,你就會陪在我身邊;而今魔族盡敗,白鹿洞勢力廣佈大陸,論基業、論武功,天下更有何人及我?既是如此……你為何騙我?」

    狂怒加上極度傷心,他的面容上帶著三分猙獰,看來竟與花次郎酒醉揮劍時,有幾分相同。

    悲憤交集,他拔出腰間配劍,往牆上疾筆奮書,題下字句。心情鼓蕩間,每一筆都散發著森森寒氣,他要用全副修為來克制,劍上勁力才不致令這土牆灰飛湮滅,也因此,澎湃劍意全封鎖在這堵牆內。

    題字完畢,手腕一抖,一柄鋒銳神兵震成碎斷,盡數射入地底。他抱頭痛嚎,震得林內花瓣紛落,激烈狂風席捲四方。

    「……我做這麼多,就是為了向你證明,放翁絕非無信之人,你的犧牲絕不是沒有代價……現在我成了天下第一人,你卻捨我而去,那我擁有的這些,又有什麼意義?有什麼意義啊?」

    怒吼中,他沖天飛起,轉眼沒入雲端,空中轟雷霹靂,數十里內雲層撕裂,久久未復,而蘊藏在牆上、地底的冰寒劍勁,更從此使得梅林內四季如冬,千年不散……

    蘭斯洛看見源五郎一掌拍下,花若鴻就呆住不動,心中大奇,好半晌,源五郎撤手後退,面色蒼白如雪,腳步踉蹌,險些便一跤跌倒,他靠著牆壁,調息好一會兒,氣息才稍稍平復,但臉色仍灰敗得像是剛從墳裡爬出來。

    「老三,花小子看牆壁看得那麼專心,是在做什麼?」

    「他在看牆上的劍招……」源五郎的聲音虛弱如蟻。

    「劍招?在哪裡?」

    「大哥修為未足,天心意識不夠,看不到這兩闕詞以外的東西的。」

    「胡說!別人也就算了,難道我會輸給花小子嗎?」蘭斯洛心有不甘,也學著坐在牆前,盯著字跡仔細瞧。

    源五郎懶得理他,此刻自己耗損甚巨,須得立刻覓地調息,但偏偏還得完成最後一件工作。

    「啊!我看到詞句以外的東西了!」

    「什麼?這怎麼可能?」

    「肏你祖宗十八代,干你娘親的烏龜王八蛋!」

    「呃……你為什麼用粗話罵我?」

    「不是罵你,真的有字刻在這裡。」蘭斯洛指著牆角,那邊隱隱有字跡,寫了數十句污穢不堪的髒話,還畫了一隻烏龜,撇開內裡意義不談,倒是寫得一手好字。

    源五郎的臉差點就黑掉了,喃喃道:「……你這個人真是……唉!這可是歷史古跡啊,你居然在下頭亂寫……」這些話,對像自然是某個不在此地的人。

    一時解釋不清,源五郎道:「老大,還有件事需要你的幫忙。為了花小弟等會兒上台,我需要一點至陽至剛的熱血,你不介意捐一點出來吧!」

    「血?沒問題。不會要太多吧!」

    「不多,只是針一樣的小孔,從一數到三的時間而已。」

    儘管不解其意,蘭斯洛仍伸出手臂,讓源五郎施針刺了一下。

    「針一樣的小孔,沒騙你吧!現在你開始數吧!」

    「嗯!一……」

    還沒說二,源五郎忽地將一股強大內勁灌入蘭斯洛手臂內,勁道鼓蕩之下,鮮血如泉噴出。

    這時候,蘭斯洛才領悟到花次郎曾說過的一句話:「和老三做約定,與找惡魔訂契約沒有兩樣」。他甚至連數也來不及數,喃喃道:「你……你這卑鄙小人……」

    「沒辦法啊,我不這麼說,你會那麼慷慨嗎?」

    苦笑著,源五郎將隔空接著的熱血,灌注滿內勁,轉手射入梅林地底。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10-9-6 17:35:37

第六章天心頓開

     觀賞台上,觀眾們座無虛席,氣氛熱絡,為著暹羅招親的最後一場比賽,冠軍究竟花落誰家而臆測著。

    胖子忍者的失蹤、黑衣漢子陣前棄戰,使得比賽看頭大減,變化橫增,現在決賽的石存忠與花若鴻,前者的厲害,眾人有目共睹,相較之下花若鴻一路的戰績顯得平凡許多。

    比賽的結果會是如何呢?光從城內賭賽的盤口,眾人的認定已經相當明顯,說得明白一點,那姓花的小子已經可以準備遺言了……

    一早趕到賽場佔位置的有雪,也深深苦惱,他想不出花若鴻有什麼勝機,而為了義氣,他只好用自己唯一做得到的方式來表示支持,證據就是如今死捏在手上的賭票。

    石存忠已經站在台上,如今的他,和一個月前判若兩人,兩頰深陷,遠遠看來簡直像個活骷髏,目中朦朧無神,但沒有人會忘記,當他暴起殺招時,綻放的凶芒有多凌厲。

    賽場的東邊,隱隱掀起了陣騷動,群眾分開兩旁,讓出一條路來,給入場選手通行。

    一共有三個人,相同的特徵是臉色都很白。蘭斯洛因為失血,源五郎是為著真氣耗損,而走在最前方的那人,則是因為腦內的影像猶自激盪不休。

    當選手緩緩上台,曾看過花若鴻前場比賽的觀眾,都不禁吃了一驚。

    這個人是花若鴻嗎?數日不見,他的頭髮變長了,卻也全白了,散發的氣勢更是天差地遠,簡單往台上一站,已有一股迫人氣息直傳而來。

    石存忠當然也感覺得到,迷惘之餘,他眼中露出一股嘲弄之色。

    「花家後學花若鴻,如今應約而來,請賜招。」

    開賽信號一響,兩人隨即動起手來。

    石存忠一拳轟至,花若鴻手腕一抖,自腰間拔出一柄扁長軟劍,勁力一吐,便纏在石存忠手臂上,制住他這一拳。

    劍非凡物,甫一現出,劍上寒氣便令人撲面生涼,毛髮欲落,雪白劍刃上佈滿錯綜複雜的血痕,極是駭人,而當這一劍纏上手臂,雖然金剛身未損,但卻已能讓石存忠有痛的感覺,這代表此劍是與蘭斯洛手中寶刀級數相仿的神兵。

    石存忠咆哮著揮出另一拳,花若鴻側頭避過,抽手收劍,刻意讓劍刃在敵人手臂上拖過,只見鮮血噴出,竟將石存忠手臂割出傷口。

    金剛身已經運起,但對方居然能在金剛身的防護下割傷自己身體,顯然是有備而來,石存忠當下盡收輕蔑心理,凝神還招。

    花若鴻展開劍招,全力防守,沒一式攻招,要在對方的攻勢下先站穩腳步,再圖反擊。只見一片劍光清清亮亮,曲折迴盪,在身前疊出一層銀白光網。他內力本不強,但交相疊用之下,赫然將迫近過來的化石勁拒諸體外,不受侵害。

    台下群眾「咦」了一聲,已有人認出這正是白鹿洞三十六絕技之一的「南華水劍」,取其至柔若水之意,轉折自在,強韌難破,縱是敵人武功強己數倍,一時間也難以取勝。

    東方玄虎亦是一凜,想不到這小子深藏不露,竟是身懷白鹿洞絕學的高手,如此一來,石存忠原本十拿九穩的戰況,倒也不是非常可靠了。

    觀戰的蘭斯洛與有雪,心中只有更加吃驚,花若鴻明明雙手俱廢,無藥可治,為什麼還能使劍?他的武功又怎會忽然暴增到這等高強地步?

    蘭斯洛依稀記得,源五郎從自己身上取下鮮血後,將之射入地底,口中唸唸有詞,不多時只覺寒氣陡增,源五郎厲喝一聲,左手一掀,數十點冰星自地下射出,飛往源五郎左手,聚合為物。

    定睛一看,一柄利器已在源五郎掌中成形,以血為引,數十塊碎片聚合成劍,便是如今花若鴻手中的神兵。

    後來,源五郎沾了劍上未干血絲,在花若鴻額上輕輕一點,本來面現痛苦之色的他,登時昏去,再醒來時,便是這副德行了。

    「老三,你到底用的是什麼辦法?花小子脫胎換骨了!」

    源五郎苦笑不答,一個冷冷的聲音卻從旁響起。

    「六識輪轉,天心頓開!」

    依舊一副臭臉的花次郎,不知何時來到他們身邊,兩眼看著台上的花若鴻,感歎道:「白鹿洞秘傳,三師叔的紫微玄鑒中有一門秘術,能偷天換日,暫時為人開啟天心意識,我一直以為是癡人說夢,想不到世上真有如此奇術!」

    「沒有那麼了不起,不然我直接造個天位高手出來,豈不穩操勝卷?我只能令他的六識暫時提升,虛擬出一個類似天心意識的境界,並不能結合天地元氣,也使不了天源內力。」

    源五郎歎道:「不過即使這樣,也能令他脫胎換骨,暫時擁有天位強者的武學智慧,去學習、發揮白鹿洞的上乘武功,而那瞬間釋放出的能量,則會由內強化肉體,間接治癒他雙手之患。」

    蘭斯洛聽得一頭霧水,卻也依稀曉得源五郎是施用了某種秘術,令花若鴻產生巨變,心裡又是訝異,又是佩服。

    源五郎瞥向花次郎手中,提著一柄無鞘長劍,雖然不若花若鴻所持神兵,卻也是罕有利器,與金剛身對戰時大有好處,不禁朝花次郎看了一眼。這人嘴上說得冷漠,卻還是放不下心,剛剛幾個時辰,必然奔走在自由都市內,尋覓得此鋒銳利劍,專程拿來給花若鴻使用。

    花次郎回瞪他一眼,眼神雖然冷峻,內中情義卻已不言而喻。

    有雪驚道:「哇!這麼厲害,三哥,你乾脆幫我也搞搞,讓我變成高手,那我改天遇到危險,就是你救了我的命了!」

    「救你的命?那豈不是要我的命!」源五郎歎道:「這種術法逆天而行,我僥倖試了一次,如今真元大損,功力只剩四成不到,沒有一年光景絕難恢復,要我再來一次,那不如現在就宰了我吧!」

    眾人聞言大驚,這才曉得為何昨晚他苦思良久,直至最後關頭,方肯出此下策。

    「花二哥,可別再埋怨我設計冤你。」源五郎道:「你失三成,我失雙倍,現在大家扯了個直,兩不相欠。」

    四人在台下交談,台上戰況卻激烈異常。

    配合化石奇功的雄渾勁道,金剛身威力倍增,除了護體不傷之外,更迫發出凜冽剛勁,每一拳揮出都像雲裂天崩。

    本來以常理而論,這般強猛的攻勢必難持久,但石存忠呼喝連連,拳風橫掃,竟是越戰越勇,毫無衰弱之象;時間一長,花若鴻的南華水劍沒有足夠內力支撐,防護網漸漸潰散,難以為繼。

    石存忠驀地雙眼暴瞪,連揮四拳,拳勁分快慢先後,以精準的角度互相碰撞,爆出驚人威勢,登時將敵人劍網轟潰,饒是花若鴻急忙舞劍護身,仍是有兩記拳勁破空而來,擊中他胸膛。

    花若鴻中拳前依源五郎吩咐,持劍護胸,令拳勁有所阻隔,而寶劍自會濾去化石勁,使傷患大減。饒是如此,對方的剛勁仍是勢所難當,胸前劇痛,已經崩斷了一根胸骨。

    自比賽以來,大小數十次武鬥,花若鴻無一不是居於劣勢,敗中險勝,現在情勢雖然不利,卻也並不驚慌,第一時間重組守勢,不給對手機會趁勝追擊,然而對手拳勢漸重,他身已有傷,支撐起來倍覺艱難。

    蘭斯洛看得心焦如焚,石存忠的武功比上趟交手又有進步,倘使他上次便使出這等拳勢,自己便難以取得上風,假若是換做未習鴻翼刀法之前的自己,內力縱強,恐怕也只有挨打的份。

    「喂!老三,你的戲法不太靈光啊!」

    源五郎也只有苦笑。自己並不是萬能的,世上兩大神醫都束手無策的難症,一舉解決;花若鴻的武藝未臻上乘,令他一日驟增。這些是自己使盡渾身解數之後的結果,然而,縱是奇跡也有個限度,石存忠的武功一進再進,花若鴻能與他拆上這許多時候,已是人造奇跡的極限,要令他一舉戰勝,這奇跡只怕真的要老天自己來了。

    其實,昨日之前,一切都尚在掌握中。石存忠的武功雖然連續提升,終究比不過蘭斯洛的一日千里,奇遇連連。如果讓蘭斯洛手持風華刀,戰石存忠當有八成勝算,就算出現變數,以自己與花次郎的武力,也沒什麼鎮不住的事,如此一來,暹羅城的一切當可圓滿解決。

    哪曉得,千頭萬緒豈能盡由人算?花若鴻受傷,又堅持要挑戰石存忠,登時將自己逼入一個難以處理的窘境。倘若早知此事,打一開始便將訓練的主力放在花若鴻身上,那未嘗沒有一戰之力,現在卻只能束手無策,靜待天意。

    不過,在花次郎、源五郎的眼中,花若鴻雖是處於劣勢,卻難言必敗,猶有一線勝機。

    空手有空手的打法,拿兵器有拿兵器的打法。縱然武功有差,手持一柄罕世利器,終究是佔了天大便宜,特別是,花若鴻已有能力持劍刺穿石存忠的身體,只要逮到機會,一擊得手,縱是給打得渾身是傷,也能反敗為勝。

    這時,石存忠拳勢又變,越打越快,越揮越急,拳影風聲如雨點般落下,將擂台地面擊得千瘡百孔,看得全場觀眾眼花撩亂。

    花若鴻籠罩其中,氣悶難當,耳裡儘是鳴音,劍招甫一遞出,便給暴拳轟潰,若非他意志堅定不屈,恐怕立刻就要認輸。

    自來武學之理,招快力必難聚,力強速度定慢,石存忠這路拳法疾如驟雨,偏又勢如爆雷,實是一路罕見絕學。眾人皆聞石家家主石崇藏私自用,素不輕易傳授神功予門徒,怎地這石存忠如此蒙他青眼,不但學了化石神功,更有這一路無堅不摧的拳法。

    人群中有幾名見多識廣的長輩,隱約認出了這拳法的來路,更是嘖嘖稱奇。

    源五郎皺眉道:「花二哥,你看這拳法是不是……」

    「唔!是艾爾鐵諾皇家的破軍霸拳。」

    花次郎也覺奇怪。破軍拳是艾爾鐵諾皇家的御用絕學,威猛強霸,至剛至烈,傳子不傳女。當日艾爾鐵諾皇祖開疆立業,除了有月賢者陸游背後支持,這路掃平各路豪強的破軍拳,更是功不可沒。

    但時日一久,皇家子孫養尊處優,武功低微,學成這路拳法的人漸少,最後一位得其精髓的,是前第三軍團長曹彬。曹彬死後,這路拳法號稱失傳,萬難料今日在此重現,還是由一名非曹姓的外人使出,這實在有些奇怪。

    源五郎歎道:「石家人會使破軍拳,這可真讓人想不到,花小子多災多難啊!」

    「哼!破軍拳有什麼了不起,真要是管用,曹彬那廝的狗頭又怎會給我斬下!」

    「是啊是啊,可惜你三天劍斬的本事沒傳給你徒弟,不然我們也不用在這看得心裡發毛了。」

    源五郎這麼說,心中卻也在等。花若鴻還是有勝機的,如果他昨天真有把所有東西看到最後……

    雙方再鬥數招,花若鴻連連噴血,敗退難撐,而在此至剛拳勢之下,區區木台又怎堪一擊?石存忠暴喝一聲,亂拳再發,氣勁一發,本已搖搖欲墜的擂台,終於碎裂坍塌,滿天煙塵,籠罩住石存忠、花若鴻身影。

    蘭斯洛大驚,正預備衝上去揮刀救人,驀地,一道森寒劍光撞天而起,斬雲、裂日,依稀有著許久之前,那一劍冰封梅林千載的凜冽氣勢,光亮奪目。

    礙於功力所限,發招之人未能展出此招百分之一的威力,但卻深深掌握住此招劍意,一股絕望、悲愴的氣息,令全場高手同感震撼。

    漫空拳影,在這厲芒閃耀下,亦顯得黯淡,本已戰得癲狂的石存忠,為這絕世鋒芒驚懾,動作不由得一慢,便是這個空隙,敵人拼著挨他數拳,已經搶近到他身前。

    石存忠大吼一聲,雙拳並力擊下,絕對能在對方發劍之前,搶先殺他於拳下。

    千鈞一髮之際,花若鴻背轉過身,以背心硬擋這兩拳,倒撞進石存忠懷內,長劍往胸口一送,穿過自己身體,再刺進石存忠胸膛要害。

    胸口一涼,石存忠發出震天巨吼,擊在花若鴻背上的雙拳,力道登時減弱,化石勁散褪無蹤。饒是如此,花若鴻仍是噴出大口鮮血,眼冒金星,險些連內臟也一起嘔了出來。

    煙霧漸散,全場眾人見到這幕兩敗俱傷的慘狀,驚呼聲大作,只有源五郎,長長吁了口氣,放鬆身體。

    當聚劍成形時,他暗中做了手腳,以蘭斯洛的熱血為咒,施展極高明的術法,如今劍刃雖然穿過花若鴻身體,卻不會損傷其身,這便是無計可施的最後殺著。

    石存忠被一劍透胸而過,傷及心肺,嘴裡立即溢出大蓬黑血,眼神亦告渙散,身體一軟,仰後便倒。花若鴻失去憑藉,傷重之餘,連站著的力氣也沒,跪倒在台上。

    蘭斯洛大喜,正要衝上台去,陡然心頭一震,那本應傷重垂死的石存忠,忽又迸發出更濃烈的殺氣,身體以一種不可能的姿勢,直挺挺地仰立起來。

    「怎麼會……?」

    源五郎、花次郎同時驚呼。這等傷勢縱不斃命當場,也該失去戰鬥力,為何石存忠仍能像沒事人一樣恢復過來?

    剎那間,源五郎心中閃過了蘭斯洛所說,數次與石存忠交手,他渾不畏死的戰鬥方式。為此,自己曾特別將石存忠的鬥志列入計算,但從目前情形看來,這該是某種與武功無關的邪術。

    蘭斯洛最是焦急,眼見源五郎、花次郎尚未採取行動,率先飛奔出去,幾下起落,在群眾中踩人前進,就要趕去救援。

    花若鴻感覺到背後異狀,卻苦無力氣應變,勉強想拔劍自衛,卻手腕顫抖,拔不出來。

    千鈞一髮,一個極甜美的女子嗓音,在腦裡響起。那不是尋常高手的傳音入密,而是以心靈感應的方式,筆直傳入腦內。

    「攻他眉心!」

    不及細想,感覺到石存忠剛拳已破風襲來,花若鴻兩指一併,逕自以劍指擊向他眉心。

    拳來、指去。

    花若鴻快上一步,劍指正中石存忠眉心,瞬間,一段聽不懂的經文在心頭掠過,神聖咒力隨指同發。

    軟弱無力的一指,卻似正中要害,來勢洶洶的石存忠,忽地失去所有動力,以原姿勢僵住,跟著緩緩後倒。

    他欲發出的一拳,勁道消失無存,可單是激起的罡風,卻把花若鴻打得飛起,跪地嘔血,久久站不起身來。

    勝者、敗者,俱是一身血污,極為狼狽,暹羅招親的最後一場競賽,就在滿場血腥味中落幕。

    但勝負到底是分出來了。

    全場觀眾高聲喧嘩中,比武的最高主持人東方玄虎朗聲評判。

    「比賽結果,由麥第奇家代表花若鴻,贏得冠軍!」

    蘭斯洛第一個衝上台,扶起無力站直的花若鴻,卻不是將他擲高慶祝,而是立刻帶他求醫。

    源五郎、花次郎互望一眼,皆是疲累地喘了口氣。

    有雪楞在當場,哭喪著臉,捏著手裡的賭票不住顫抖。花次郎靠近一瞥,那赫然是下在石存忠身下的重注。

    「你還真有義氣啊!老四。」

    「我本來是想……贏了這一注,花小子死在台上,還有錢幫他收屍,不枉大家朋友一場,想不到……」

    「你留著自己用吧!」

    「好!一切事情終於搞定,我們今晚不醉不歸!」

    漫長的比武招親終於結束,眾多失敗者要如何自處,這點無人曉得,但勝者自然有權做該做的事,就是大擺慶功宴。

    沈宅內,五人圍坐慶祝。花若鴻身上有傷,酒不宜多飲,本來該負責施展回復咒文的源五郎,在開啟天心的術法中,耗損真元太過,沒法再度施用回復咒文,結果只得土法煉鋼,繃帶、上藥帶針灸,反正梅林裡有位大國手在,不用白不用,一番處理後,至少也可以行走如常。

    看著花若鴻,傷重後神情萎靡,但自有一股顧盼英氣,教人讚賞,與當日酒鋪初逢時相較,更像是完全變了個人。看在陪他一路走來的眾人眼中,更是感慨良多。

    「我之所以能有今日,全仗四位提攜,往後各位有所吩咐,我……」

    「少廢話了。」蘭斯洛將說得激動的花若鴻截住,道:「你好不容易揚眉吐氣了,就別再做回磕頭蟲了,知道嗎?」

    花若鴻點點頭,卻忽然躬身向源五郎、花次郎下拜,連磕三記響頭。

    花次郎冷哼一聲,轉頭不理,但到底是沒有躲開。

    源五郎扶起他,正色道:「論起花二哥對你所做的一切,你這重禮他也受得起。至於我……且看你三年後造化如何,再來論我今日究竟是幫了你,還是害了你!」

    聽出他話中有話,滿座皆驚,蘭斯洛忙問源由。

    源五郎歎道:「天心意識是天位力量的奧秘所在,我為他暫開天心,去參悟白鹿洞最上乘的武學,這事大違天道,縱然我願意折損自己修為,天底下仍沒有這麼便宜的事。在開啟天心時,若鴻小弟腦內已起異變,若三年內他無法憑著本身修為晉級天位,爆腦而亡就是他唯一命運,再也沒有他人能救。」

    蘭斯洛搞不清楚天位是什麼東西,但聽源五郎的語氣,也知道事情嚴重,道:「你這人真是奇怪,救人也不一次救好,還留了這麼個尾巴,那不是等於讓他從這個火坑,跳到那個刀山嗎?」

    「不!若不是源五郎前輩的通天妙手,今日我早已死在擂台上,哪有這三年的機會?」花若鴻道:「大丈夫生於世,自當積極進取,我願意向這機會挑戰,縱是不成,我這條命也多活了三年,此生無憾了。」

    「你能這麼想,那是最好不過。」源五郎點頭道:「此間事了,你可前往阿朗巴特山修行,當有助於你。進軍天位固是極難,然而有志者事竟成,只要你堅持今日決戰的鬥心,三年後未必不能有所成就。」

    一來一往,俱是慷慨豁達,渾不以生死為念,蘭斯洛一呆,苦笑道:「你們說得對,大丈夫該當如此,看來反而是我有些婆媽小氣了……」停了停,道:「對了,我和有雪商討過,此間事了,他要跟著我一起共闖天下,你們兩個呢?」

    源五郎想了想,笑道:「我早晚也會跟著去的,不過現在功力大損,到大哥身邊也幫不了什麼忙。我想……再晚個一年吧!至於花二哥……」

    花次郎沉默半晌,搖搖頭,一口乾了杯中酒。

    蘭斯洛心中有數,這是早已料到的事,這兩位義弟乃人中龍鳳,因緣際會,與自己在暹羅大幹一場,當諸事盡了,自不可能再屈於自己身邊,分別是必然的。

    拋開心理障礙,眾人重新暢飲,回首過去一月,驚險顛沛,而今萬事俱安,只是抬眼看前程,雖然一片光明,但明日之後,眾人各奔東西,又是一番離情依依,寂寞惆悵。

    百感交集,酒也就喝得特別快,幾巡之後,眾人都有了幾分酒意,酒品與酒量俱差的雪特人,甚至胡言亂語起來,源五郎急忙摀住他的嘴巴,免得又舉錯例子,這次同桌的某人狂飲後情緒控制力更差,難保不會立刻翻桌殺人。

    「呃……難得大家今天那麼坦承開心,有句話我不說實在不痛快。」蘭斯洛朗聲道:「其實,我不是什麼柳一刀,本大爺的真名就叫蘭斯洛,不多一字也不少一字。」

    一如當日,源五郎與有雪對望一眼,雙雙露出理解的笑容。

    「這點我們知道啊,老大。」

    「是啊,大哥,我們一開始……就知道你的身份了。」

    蘭斯洛笑罵道:「早知道你們這班傢伙不安好心,不過,雖然我當初報的是假名,但結拜時候的心意卻再真也沒有了……」

    這話當然大有問題,不過此時自也不會有人追究,源五郎笑道:「是不是真名有什麼關係呢?人在世上,誰不是戴著面具作人。當日我就說過,我等的結義誓言,將超越姓名與身份而永存。」說著,向花次郎舉杯道:「你說是嗎?花……二哥。」

    理所當然,對方的回應只是一張臭臉。

    「老實說,上次我們被東方家街頭追殺,四人並肩說:『我們是柳氏一族!』嚇得東方老兒屁滾尿流。「蘭斯洛道:「那時候我真的很驕傲。能有你們這樣的好兄弟,真是不負此生!」

    這些話他平時絕不輕易出口,但這時酒意上湧,想到什麼便直說了出來。眾人相顧對視,憶及那日情景,無不豪氣陡生,壯志干雲,花若鴻未逢其會,但也極為神往,忍不住多喝了幾杯,嗆著傷患,惹得一陣忙亂。

    「說來可惜啊!五郎,你生得那麼漂亮,要不是老大這次已經泡到妞了,說不定寂寞難耐,哪天把你給上了!」

    雪特人的放肆狂言,源五郎只是一笑,不以為忤,歎道:「我也不願意啊!其實我反羨慕你們,一個男人長得太美,想泡妞也泡不著,只好每天對著鏡子歎氣,你道好開心麼?」

    「哈!想泡妞嘛!這有何難?」蘭斯洛大笑道:「我有個妹妹,小名妮兒,是我離開杭州後,依著兒時記憶找到相認的。個性是潑辣刁鑽了點,但可的確是個美人唷!有臉有胸有屁股,橫豎肥水不落外人田,今天就便宜你,許配給你了!」

    出乎眾人意料,源五郎滿臉凝重地走到蘭斯洛身旁,握住他的手,驚喜狂呼。

    「大哥!從今以後,我可以叫你大哥嗎?」

    「呃……你本來不就是這樣叫嗎?」

    「大哥,從今以後我們就是親戚了!我會好好孝順你的!」

    看著源五郎大反常態,不顧蘭斯洛噁心的慘叫,摟著他又跳又笑,有雪頭皮發麻,對著身旁花次郎小聲道:「這人妖聽說有馬子可上,居然高興成這樣,一定是飢渴太久了,一定是。」

    花次郎二話不說地猛力點頭。

    慶功宴比預估時間要早結束,理由是花次郎發起酒瘋,嚷著眾人起哄,先說花若鴻將要成親,不屬於單身漢聯盟,將他趕出。

    源五郎剛剛訂親,是單身聯盟的叛徒,跟著也被逐了出去。

    蘭斯洛雖未有婚約,卻已有紅粉知己,這等奸細當然要轟出門外。

    當花次郎覺醒過來,發現自己旁邊只剩賊笑兮兮的雪特人,索性飛起一腿,雪特人哀嚎著破窗而出,慶功宴於焉告結。

    離開慶功宴,蘭斯洛來到梅園,這是他與風華的約定,不管怎麼忙,每天晚上都要來見她一面,而今晚,將是他們呆在暹羅的最後一夜了。

    「明天此時,我們就離開暹羅城了,說起來我還真是有點懷念這地方呢!」

    酒意未散,蘭斯洛不由自主地說著感慨,這荒涼梅林,卻是兩人定情之處,如今忽然說要離去,心中真有些悵然若失。

    「不過沒有關係,因為我已經把梅林裡最美的一朵花摘走了。」

    蘭斯洛的話,風華始終也只是微笑聆聽,輕輕點頭,不說些什麼,這是兩人一貫的相處模式,也許對某些人而言,會覺得很乏味,但在蘭斯洛心中,倘若風華忽然針對自己的話,發表長篇大論的分析、評論,自己一定會覺得很彆扭。

    「嗯!對了,我還沒向你說,其實……我不姓柳,也不叫柳一刀。」

    「對盲眼之人而言,名字並不重要。在我心中,大哥就是大哥,就是你,再也不會是第二個人。」

    風華輕聲道:「明晚就是我們約定的時間了,大哥你一定要來喔!」

    蘭斯洛大笑道:「放心啦!我就住在前面,你還怕我跑了嗎?就算你捨得,我可捨不得呢!」

    風華微微一笑,並不多言。

    明日這時,不管蘭斯洛什麼時候來,所見到的,只會是一個空蕩蕩的梅林而已,芳魂早已杳然。

    能支持自己存在的靈力,到達明日便是極限,非回崑崙山不可了。

    本來還很擔心,假如就此與情郎分別,從此人隔一方,又有重重阻礙,不知此生有否機會再見面?所以寧願就此消散,也不願回去崑崙,從此受那思念之苦。

    可是,在前夜的衝擊之後,自己卻想通了。只要還在人世,一切都有挽回的餘地,倘若自己就此消散,那麼不管蘭斯洛多努力,都不可能再見自己一面了。

    煙消雲散,走得瀟灑,卻也走得自私……

    所以前夜在河上,才忽地心血來潮,管不住自己。那時的種種動作,正是心情極度不安的表現,不過,在蘭斯洛給予承諾後,一切已經足夠。他已經答應了,不管分離多遠,有多少阻隔,他都會追上來的。

    花若鴻的事,也給了自己強大震撼。一個那麼處於絕望之境的小人物,都有勇氣挑戰前方不可能逾越的險難,身為西王母的自己,卻只懂得逃避,實在太慚愧了。

    此刻,她想對蘭斯洛說,明天你一定要來,我還想再見你一面,可是最後出口的話卻是……

    「謝謝你,大哥,因為你,我學會了勇氣。」

    蘭斯洛微微一笑,卻不明白其中含意,只是想著,跟自己相處後,風華的膽子是大了不少啊!

    這時,風過樹梢,吹動梅雪片片飛,風華感受風動梅香,輕吟道:「何方可化身千億,一樹梅花一放翁。」

    「什麼?」

    「是題字在那壁上之人的詩句,他說,希望自己隨著梅花化身千億,每一樹梅花都是他的寄托,只要有梅花就有他。」

    蘭斯洛玩心忽起,摘朵梅花,別在風華髮梢,美人簪花,倍添風韻。

    「在我眼中,千萬梅瓣都是你的化身!」

    風華一笑,輕倚在蘭斯洛懷中,兩人不言不語,沉浸此刻時光。

    遠處,花次郎再飲下一大口酒,以一種只有自己聽得清楚的模糊嗓音,自語道:「以前,有人對我說過一個白楊梅的故事,只要在圓月夜,滿懷誠意為心上人簪上梅花,兩個人的感情就能夠長長久久,永不分離。」

    旁邊的源五郎,似憐似歎地瞥了他一眼,低聲道:「唉……你師父是晃點你的!」

    明月低垂,時間已是清晨,源五郎依著先前約定,來到熟悉的小茶鋪中,傳達口信。

    「終於收到了那位女士的回答。很遺憾,她說:諸事繁忙,無暇接見不請自來的客人,如果要預約,三年之後或許有空檔。」

    與他背對而坐的那名慧黠女子,似乎沒有多少驚訝。約見的要求被拖延多日,這結論是早就可以想見的。

    「真可惜,看來我是做出妄想一步登天的愚行了……」

    那位女士的回答很簡單,白家加上雷因斯,這樣的實力還不足以要求她的支持,結成同盟,不過,在拒絕裡也留下轉圜餘地。

    三年?那位女士是認為,三年內自己能發展出可讓她正視的勢力嗎?嗯!那可得拼老命了,可以想見,未來三年裡,自己必然像哈巴狗一樣吐著舌頭,整天嚷著「好忙、好忙」。

    不過那是必須的,如果沒有辦法令那位裡之女王點頭,就算擁有百萬大軍,也絕不可能拿下自由都市……

    源五郎道:「我在那邊只是客卿的身份,說不上什麼話,抱歉啊!」

    「不,您幫我作的已經夠多了。現在,我比較關心的是你今天有什麼打算?」

    「今天麼?幫花小子搞定婚禮,然後就去大陸各地走走……」

    「呵!果然如我所料,真不幸,這次我們的軍師先生失算了啊!」她歎息道:「我是名愚昧的女子,您能對我解釋一下,阿朗巴特山的魔震之後,對自由都市的影響嗎?」

    「天位力量的本質,就是用天心意識,將自身內力與天地元氣結合,從而發出無上力量。阿朗巴特山是四大地窟之一,魔震後大量天地元氣溢出,刺激附近的自然環境,許多潛質優異的武者,功力大增。同時,由於天地元氣增多,天心意識所需要的最低限度相應降低,可以預見,不久後絕跡千年的天位強者,將一一再現。」

    源五郎小心翼翼地回答著,不敢遺漏半點。這名女子非但不愚昧,更不會問無緣無故的問題,他連忙想著,有什麼事,是自己疏忽沒計算到的嗎?

    「那麼,假使有人受天地元氣刺激,使內力大進,有可能一夜間修練成某種上乘武學,看起來就像有幾十年火候般熟練嗎?」

    「那是對武學的領悟力、控制力,與內力無關,除非擁有天心意識,或練成你們白家的武中無相,不然不可能。」

    「用什麼方法都不能嗎?」

    「是的,我想……」源五郎忽地驚叫一聲,頓然省悟。

    如果照自己所言,那石存忠一身化石神功由何而來?他那一副衰樣,任誰也看得出是用某些功法透支生命,激增功力。但就算內力一日千里,也不能將化石神功、破軍拳使得如此出神入化,渾似已練十數年。

    她道:「我想,你應該想到了。我固然是旁觀者清,但你到現在仍渾渾噩噩,實在也是不該。」

    源五郎確實想到了。那日襲擊自己與花次郎的黑影,自己事後多方留意,但始終搜尋不到相關線索,雖然仍在戒備,但卻未將之視為首要。而自己一直忽略了一點,倘使那黑影與石家有關,他能脫影出竅,自然也能寄魂於他人體內。

    石存忠這些日子的表現,俱是一副失神模樣,但緊要關頭又能迸發驚天殺意,武功更高得不合常理,那種種特徵,不正是雙魂共體的象徵嗎?

    假如這一切屬實,那……現在可就糟糕了……

    「能做出這種種,又能同時傷及你們兩位,對方非但是天位級數,而且修為極高。今日是你們眾人齊會暹羅的最後一日,他有什麼圖謀,必在今日,而你們這邊的兩個硬手,個個功力大損兼受傷,這下子,連我也不知道拿什麼籌碼再玩下去了……」

    「……」

    腦裡急謀對策,靠著有名絕佳智囊的幫助,源五郎重新審視今天的局面變化。

    不管將要來到的是什麼,可以肯定的是,今天不好過了。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10-9-6 17:36:20

第七章寂滅心鍾

     艾爾鐵諾歷五六六年四月十五日自由都市暹羅

    十五日的晚上,東方家公佈的行程表,是讓比賽勝出的少年英雄,迎娶新娘的吉時。

    假如勝出的是石存忠,那麼當初那一大堆金銀財寶、玉箱雕飾,又要在鑼鼓喧天中,再次抬上暹羅城的街頭。

    花若鴻代表的麥第奇家,財勢絕不在石家之下,無奈眾人只是西貝貨,擺不出那樣的場面。其實,如果有那個意思,源五郎透過青樓聯盟在自由都市的勢力,一樣能在一夜間佈置出種種奢侈排場。原本花次郎與他也有這打算,卻因顧慮到今天可能發生的事端,決定行裝簡便。

    拿不出相稱的豪華聘禮,花若鴻卻不以為意,仍能抬頭挺胸,昂首走進東方家門。豁盡渾身解數,幾乎不可能地贏得了招親比武,這份心意與努力,比什麼聘禮都貴重。而很幸運的是,將與他共渡一生的妻子,是一名懂得並珍惜這份心意的賢慧女子。

    典禮在暹羅城主府,也就是東方家府第內舉行。花若鴻是必然要出席的,蘭斯洛與有雪興沖沖地要跟去,眾人出發前,源五郎淡淡道:「老大、若鴻小弟,這兩支火箭煙花,你們一人拿一支,遇到什麼事就往天上射,我和花二哥自會趕來。」

    花若鴻大為驚訝。源五郎、花次郎是相助於他的大恩人,自己自然希望能在婚宴上得到他們的祝福,雖然事前也曾想過,兩人行事隱密,可能不會出席,但現在聽到這說法,莫非今日婚宴有變?

    源五郎不作解釋,只是把火箭旗花發給兩人。某些事,有時還是不說得好。為免敵暗我明,自己與花次郎不能公開露面,當蘭斯洛等人一出門,就要潛形在暹羅城內。

    敵方既有天位級數的高手,那麼,就不能太過招搖地置身在可看到東方府第的近距離,只能躲在遠處,以天心意識感應那邊的動向,還得小心不被敵人干擾或發現。為免有失,不得不起用火箭旗花的笨方法。

    最理想的狀態,莫過於敵人始終找不到己方兩人,心有所忌,整件事就此平靜收場。不過,老天往往不從人願,事情的準備還是多一點好。

    花若鴻等人曉得情形有變,也不多言,接過火箭出門。不過,蘭斯洛對這沒新意的方式感到不耐,因而和源五郎有了段悄悄話。

    「為什麼要用煙花?你們這種高手,難道就不能心電感應嗎?」

    「我和花二哥是天才,不是神,你以為什麼都能及時感應嗎?你要我們感應到,就請你先練到有能力傳送自己思感的境界,不然,砍下自己一隻手,這樣的傷勢,我們或許會感應到。」

    「……」蘭斯洛沉默半晌,眼光慢慢移向旁邊的有雪。

    可憐的雪特人,險些當場就口吐白沫了。

    出門後,有雪忽然向蘭斯洛提議,眾人聚在一起,到時只有給人一網打盡,連煙花都沒得放,最好讓他跟隨在人群中,旁觀局勢,以策安全。

    蘭斯洛想想也對,便從懷中取出火箭旗花,隨手交給他。一方面也是顧慮到,有雪混在人群中,只是個惹人嫌的雪特人,但若跟在自己身邊,成為醒目目標,難保不會有人將他與迄今仍是眾人獵捕對象的胖子忍者聯想在一起。

    跟隨著引導眾人,進入東方家府第,蘭斯洛登時感到不對。這麼多的人馬,一廊一柱俱有人站守。說是接待,真正有事時還不立刻變成守衛,將主屋層層包圍,令內中人插翅難飛。

    數百賓客中,也有人察覺到氣氛緊繃得過頭,心中納悶,不過還是依著接待子弟的指引,魚貫進入典禮舉行的主屋。

    賓客們大多被安置在主屋前的大院子,各處張燈結綵,紅燭映照,佈置得甚是隆重。

    東方玄虎身為主持人,說了幾句場面話後,請花若鴻進入主廳內行禮,蘭斯洛則以隨侍名義,跟從在側。

    甫一進屋,蘭斯洛大叫不好。既是行禮,為何不見新娘,而且當兩人一進廳內,後頭大門立即關起。更糟的是,源五郎算無餘計,卻怎麼沒想到,若是被人困在屋內,見不得天,怎麼發射火箭旗花?像

    現在只好寄望外頭的有雪機靈,懂得應變……

    知道身處險地,花若鴻鎮定如常,依足禮數,向東方玄虎行禮致意。

    「呵呵!毋須多禮。花賢侄以藉藉無名之身,獨冠群英,真是少年英雄,好生了得。」東方玄虎撫鬚大笑,狀甚歡愉。

    明知對方演技很爛,但既然沒打算立刻破臉,蘭斯洛兩人也跟著回禮,細看這老兒究竟弄什麼玄虛?

    「麥第奇家能擁有兩位這樣的人才,真是幸運。」東方玄虎道:「不知兩位在麥第奇家中,目前身任何職啊?」

    蘭斯洛兩人對望一眼,俱皆疑惑,這答案對方早已知道,舊話重提,卻是為何?

    再一細想,心中叫苦不迭,無奈此刻騎虎難下,只有硬著頭皮道:「我們俱是旭烈兀公子的門客,蒙公子賞識,卻尚未有職務在身。」

    話才說完,一個蒼老聲音卻從後堂響起。

    「兩位是我家公子的門客嗎?為何我從未見過兩位?」

    一名白衣老者自後堂走出,目光炯炯,直盯著兩人,眼神中滿是鄙夷與氣憤。

    東方玄虎冷笑道:「這位胡倫呼克先生,任職於麥第奇家,專司門客聘用,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人物。他昨日登門造訪,持旭烈兀公子的信物,向老夫揭發了你們假冒訛詐的奸計……」

    蘭斯洛只覺晴天霹靂。冒充麥第奇家使者一事,自來是源五郎在打理,一直以來也平安無事,哪想到在這個節骨眼上,會突然被人當面揭穿。

    花若鴻冷靜不亂,沉聲道:「比武招親,講明不問身份背景,今日我們身份雖然有假,但贏得勝利卻是事實,東方先生莫非想出爾反爾嗎?」

    他一面說,一面有全副武裝的東方家子弟,守住各處入口,斷去兩人後路。

    「哼!你們這兩個無恥奸徒,哪還有資格與老夫談誠信!你們究竟是何人?又是受誰指使?快快從實招出!」

    東方玄虎倒不在意這兩人是否假冒,不過,日前武器草圖失竊,極可能是這兩人的同夥所為,特別是那名假扮王右軍之人,武功強絕,若不先擒下這兩人,問個仔細,再用這兩名人質要脅,恐怕不易對付。

    「且慢。我們……我們是受旭烈兀公子秘密招攬的門客,這傢伙階級太低,當然不認得我們。」

    蘭斯洛想學上趟花次郎那般指鹿為馬,恃強胡說,邊說邊伸手往懷中掏摸,想找找看那枚珞瓔印璽還在不在,加強發言力,哪知伸手一摸,竟發現一支不該存在的東西。

    (火箭怎麼還在這裡?那我剛才拿了什麼東西給老四?)

    慢慢將那東西拿了出來,赫然便是源五郎交託的那只火箭旗花,心中方自錯愕,火箭旗花前端還黏了一張東西,大概是一直被塞在懷中內袋,幾次洗衣沒找出來,已經發皺破損,緩緩飄落在地。

    蘭斯洛腦筋還沒轉過來,東方玄虎已經瞪大眼睛,雖然已皺得不成樣子,但他仍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正是日前失落的武器草圖,當下大喜若狂,連聲音都微微顫抖。

    「大膽狂徒!還想狡辯!來人,將他們拿下!」

    蘭斯洛心裡直歎氣,數日前源五郎說放了樣東西在自己身上,要自己找找,一直沒有發現,哪想到會是這麼個要命的東西!

    (死源五郎!)

    熾熱火勁已迎面射來,蘭斯洛叫苦一聲,抽出神兵,揮刀對上。

    源五郎藏身在城西,花次郎躲在城東,兩人皆是聚精會神,在隱藏起自己所有氣息的同時,搜尋著城內每個角落。

    目標是那神秘黑影。若是平時,兩人中任一人都未必輸予他,只是現在各自狀況大壞,為確保十拿九穩,只得活用人數優勢。兩人協議:發現黑影,由一人纏上,另一人閃電夾攻,致其死命。

    而如果東方府第有事,則由最近的源五郎赴援。這是基本策略,照說不該有差錯,只是,敵方也應該料得到,會用什麼方法來解套,源五郎思索過,但未有確切答案。

    天心流動,源五郎感應到東方府第上的大氣轉變,殺氣大盛,不由微歎,曉得那邊已經動上手。他站起身,正要以九曜極速奔往,一股異樣感覺卻令他往西望去。

    「有高手急速往這邊來!」

    展開身形,源五郎往西奔去。事先講好兩人各自顧好東西,既然西邊先出事,東方府第內的問題只好交給花次郎,希望他看在花若鴻份上,手下留情,別一氣之下誅滅人家滿門。

    在源五郎展動身形的同時,花次郎兩眼一睜,自藏身處飛身而出。

    在他的思感搜索中,發現一個堪稱高手的氣息,高速往東方府第趕去。那不是源五郎,所以當然也不會是友方,不論是誰,敢在他小弟婚禮當天圖謀不軌的,都是該殺的敵人!

    以弧形在半空中滑翔,花次郎幾下起落,已攔在目標身前。只見那人一身黑衣、黑頭套,渾身更被一層慘烈的死亡氣息籠罩,看不清真面目。

    饒是修為深湛,花次郎仍是心中一凜,這麼濃烈的肅殺之氣,實是生平僅見,那不是區區江湖殺伐能練就出來的,這人必定長時間待在某些血肉橫飛的修羅場,經歷過無數的死中還生,才能擁有這樣令人心怯的死氣。

    如此習慣生死掙扎的男人,絕對可以殺掉比他強十倍的敵人,換言之,也就是個絕頂優秀的刺客!

    可惜,這次碰上的自己,與他的實力差可不只十倍……

    「這等人才,倒可惜……你死後,讓我為你題首好詞吧!」

    花次郎手腕一抖,光劍炸碎的同時,無匹劍勁勢若霹靂,連珠發出,疾猛兼俱,頃刻間便將身前數丈之地,擊得地面崩裂,泥塵向上激飛十數丈,駭人之至。

    等閒高手,便有百名也一起了了帳,花次郎故意碎劍,那是對這位無名對手表示些許敬意。

    不過,他發現自己似乎太小看這人了。

    劍勁連環發出,其中間隙幾不可循,但這人竟能以一種匪夷所思的身法,像算出所有劍勁的軌跡,從容閃避過大部分的攻擊。

    若是源五郎,這種本事自然是天心意識之功,但眼前人只有地界級數,花次郎一怔,跟著已想起了大陸上的一種奇功。

    「白家的無相訣!」

    而當一道最強劍氣殺至,避無可避時,黑衣人長吸一口氣,右手猛往左臂擊去,兩手瞬間互擊數次,層疊功力,發出一記氣彈,減低劍氣威力,再出手往劍氣重捶。

    震天爆響中,那人踉蹌墜地,但這一劍卻也給他的古怪功法接下了。

    「白家的金剛壓元功!」

    花次郎不能不說是訝異,當年他劍試天下,會戰大地上各種武技,自然也有心一戰昔日威震大陸的白家六藝,和作為六藝基礎的金剛壓元功。哪知尋上雷因斯,白家卻已高手凋零,壓元功奧秘無人得傳,六藝自然使得不倫不類,當下只有敗興而返。

    今日見人會使,而且依稀便是傳聞中壓元功的真貌,不由見獵心喜,暗想東方府第有事,自有源五郎去擺平,自己可以好好一窺這當世絕學。

    從懷中取出一柄備用光劍,掣開劍刃,花次郎喝道:「好,今日我便以地界功力戰你,省得你死後諸多推托,心中不服!」

    但那人站定之後,右手對著花次郎一擺,似乎想就此罷鬥。

    「我說打就打,由不得你!」

    劍刃藍光忽地凌厲無比,當頭斬下!

    在暹羅城西數里,源五郎已與人連拆上十多招,心中叫苦,後悔當初為何不讓花次郎守西邊,若由他來應付此人,戰事數招間便可了結。

    在他對面,一名白衣男子,作騎士打扮,頭上戴著一張銀面具,儘管瞧不見臉孔,但意態甚是優雅,手持長劍,精妙招數,正與源五郎鬥得激烈。

    源五郎不住尋思。論功力,只要自己全力出手,數招間便可分出勝負,只是這人急公好義,在自由都市行下義舉無數,自己實不願貿然將他擊傷。不過,沒有自己在城中掌控大局,終是不妥,更恐中了人調虎離山計,縱然不願,也只好先將此人挫敗。

    方向已定,源五郎雙掌翻飛,先擊得地下塵土飛揚,再展開極速身形,十多記重指連環發出。這是最有效的戰法,雖然有欠光明,但卻是亟欲在數招間了結對手的最佳途徑。

    不過,或許是流年不利吧!儘管對方因為源五郎的奇襲、陡增的功力,而為之一驚;但一輪急攻後,微感發愣的卻是源五郎自己。他為著適才感受到的反震、柔軟卸勁之強大,而懷疑是否自己功力衰退得不像話,或者……

    「好功夫!年紀輕輕便有如此身手,無怪能冒充於我,在暹羅城中幹出這等大事。」銀面騎士冷聲道:「只是你以之為惡,武功越高,為惡越深,王某縱然惜才,也只好出手將你除去!」

    被對方搶白說了這段話,源五郎目瞪口呆,更訝然於那人接下來的動作。只見他一運勁,真氣走遍全身,兩腳跟著便緩緩飄離地面……

    該死!雖然先前評估天下高手實力時曾經考慮過,但還是忘了再細想一層。這人本身位列地界頂極高手之林,得陸游調教多年;阿朗巴特山的魔震,他身在自由都市,受惠首當其衝。魔震後能率先進入天位的高手中,捨他其誰?

    這念頭一閃而過,眼前劍光已然亮起,一柄長劍飛騰如龍,飄逸斬來,當初花次郎曾以絕頂劍慧模擬出的蘭亭帖,此刻重現在源五郎面前。

    伴隨劍氣的,還有刀勁!

    一把薄刀似初升旭日,迸發驚人的璀璨,凌雲之勢,當頭劈下。

    朱鳥刀、白鹿劍,兩樣馳名大陸的絕學,能將之完美交融的,當真唯此一人。

    源五郎面對兩大絕學夾攻,心中不亂。他不認為自己會敗,儘管這誤算大了些,但仍不至於對自己造成危險。可是即使是他,也不得不承認,一時三刻內,正歷險於暹羅城中的眾人,只能自求多福了!

    東方府第內,蘭斯洛、花若鴻身陷重圍,正自與人激戰。

    花若鴻重傷未癒,雖能行動,但出手時威力大減,幾乎連兩成功力都使不出來,但仗著神劍鋒芒,仍能抵住東方家子弟的圍攻。

    蘭斯洛揮舞風華刀,接下了大半攻擊,但壓力也最重,東方玄虎的熾熱火勁,以他為中心,幾乎組出了一道火網,將蘭斯洛困住。

    這次攻擊之前,東方玄虎情知面對這級數的高手,一般子弟發揮不了作用,只會礙手礙腳,所以眾子弟兵並不參與對蘭斯洛的圍攻,只是在旁發射東方家特製的毒火,進行擾亂。

    若是尋常高手,這時手忙腳亂,兩頭難顧,早已重傷落敗,但蘭斯洛的反應速度之佳,尤在武功之上,眼明手快,閃避所有毒火之餘,刀招連變,封死了東方玄虎的紅蓮劍。

    打得激烈,蘭斯洛心中亦自盤算,今日並非比武決勝,花力氣戰勝眼前這老鬼毫無意義;東方家乃當世七強之一,自己如今根基未穩,掛了這老鬼,只怕後患無窮。

    況且,上趟陪花若鴻私會情人,這老鬼隱於小樓內使出六陽尊訣,那時的烈陽火勁,如今思之仍不寒而慄,倘使這老鬼不顧忌身旁眾子弟,再用一次,自己可沒把握接下來。

    「不知好歹的老鬼!看刀!」

    主意一拿,蘭斯洛使出鴻翼刀的精妙招數,連續三下直劈,生出龐大氣勢,令東方玄虎毫不懷疑自己要拚命一擊,正提氣預備,自己已輕飄飄地撤身斜退,刀招連發,東方家眾子弟中刀受傷,包圍花若鴻的人牆登時出現缺口。

    蘭斯洛攜著花若鴻,飛身躍起,希望闖到屋外,人多混雜,逃跑較易,同時也好發射煙花,通知那兩個不知藏在何處的遲鈍傢伙,盡速來援。

    方自穿越東方家子弟的包圍網,哪知那名來自麥第奇家,拆穿兩人真面目的胡倫呼克先生,忽地大喝一聲,出手阻截兩人。

    「奸賊!還跑得了嗎?」

    掌勢凌厲,取位又相當刁鑽,若是蘭斯洛不肯放棄花若鴻,便只有硬受這一掌,再給東方玄虎纏上,萬難走脫。可是,要蘭斯洛放棄自己兄弟,那又怎麼能夠?他一咬牙,神兵挺刺,預備在中掌同時,亦將這拆穿自己的渾球砍得半死不活。

    「蘭斯洛大哥!你保重!」

    霎時,已力弱的花若鴻做出抉擇,主動放開蘭斯洛,並一掌助他遠逸,自己藉力奮起一劍,猛往胡倫呼克刺去,竟是同歸於盡的打法。

    蘭斯洛得花若鴻一掌之助,已飄近門口,他正想回身援助花若鴻,人猶在半空,卻驚見有幾名石家親衛隊,守在門口。

    這裡竟有石家的人?這次圍殺,東方家與石家聯手了嗎?

    但最驚人的,是那幾名親衛隊見自己殺來,居然並不試著阻攔,而是倉惶逃逸。

    在他們站立的原處,放著一口黑色的棺材。野生的直覺告訴蘭斯洛,棺材裡除了原本應有的死氣,更多了一股濃得化不開的淒厲殺意。

    他不敢怠慢,全身力道運聚在刀上,不管棺木裡藏的是什麼,都要一刀先劈碎了再講。

    寶刀劈下,棺木卻在劈實前一刻,自行炸得粉碎,一股蘭斯洛相當熟悉,卻不應再度出現的氣息,伴著一雙巨大雷拳,重重擊來。

    蘭斯洛驚訝得險些劈不下去。

    「石存忠!你還活著!」

    另一邊,胡倫呼克顯然沒料到花若鴻有此一著,百忙中閃躲、接擋都是太慢,他可不打算和這無名小子共赴黃泉,猛一吸氣,全身功力集中在胸口,憑著護身硬功,強接這一劍。

    神劍之利,花若鴻一時間卻刺不進去,一顆心驟往下沉。他聽人提過,麥第奇家有護身金絕,乃當代護體硬功第一,如果這老者得此絕學,自己傷疲乏力,計決傷他不得。

    可是,儘管看來很像,但這白衣老者使的卻絕對不是護身金絕……而是自己已會戰多次,石字世家的大地金剛身!

    艾爾鐵諾歷五六六年四月十五日的晚上,說自由都市的暹羅城是全大陸混亂的中心點也不為過。

    紛至沓來的大小變局,看得人目不暇給,甚至教人懷疑,有沒有人能條理清晰地掌握這一切變化。

    如果有,那也絕不是正與王右軍苦打泥沼戰的源五郎,而是此刻悄然出現在東方府第上空的他!

    依舊是一身黑袍、黑斗篷,渾身被一團黑氣籠罩,掩住身形,巧妙地與黑夜融為一體,在確信所有阻礙者都已消失後,他將目光投向下方,視線穿透房屋,冷冷注視著內中正與石存忠死鬥的蘭斯洛。

    這個青年的身上,有種令他極度討厭的感覺,武功進步的速度也相當驚人,若不趁他尚未茁壯前拔除,日後必是心腹大患。況且,他手上所持的兵器非常奇怪,如此強烈的怨霸之氣,居然能傷及自己靈體,這等神兵,可從未在大陸上的神兵譜中聽聞,非取到手好好研究不可。

    現在一切的演變都在自己掌握中,所有高手都已調開,若是寄魂於石存忠仍不能掌握大局,自己也還可以提升力量。便算真有天大誤算,自己數日前便在暹羅地下埋藏特殊礦石,只要一引爆,便會毀去護佑暹羅城的地氣結界,釋放出的威力,可以將整座暹羅城炸翻到天上去。

    不過,盡可能不要做到這麼驚世駭俗的一步,雖然說這樣或許可以重創城中的花次郎,趁傷取命,但暴露了形跡,仍是得不償失。

    魂魄分離之術,是黑魔法中極深奧的秘術,自己為策萬全,分魂三份,一份留於肉身,一份寄於石存忠體內,一份浮游在此。

    眼見那小子越戰越勇,雖然已多處受傷,但面對石存忠、東方玄虎兩方夾擊,兀自只攻不守,戰意驚天,著實不易對付。

    他皺起眉頭,徐徐運轉自身天心,要將三分之二的元靈融入石存忠體內,拼著露出形跡,也要施展天位力量,一擊轟殺這必成大患的小子。

    隨著元靈傳輸,黑影緩緩晃動,模糊不清,忽地,他驟然一震,身形重凝,瞪著前方突然出現的身影,若是對方趁他傳輸元靈時出手偷襲,那他早已吃了大虧。

    前方數丈遠處,一襲美麗的白色倩影,在空中冉冉飄動,風吹衣袂,真似神仙一般的人物。

    「對不起,打擾您了,請您就此罷手好嗎?」

    誠懇地把話說完,她更深深地一鞠躬,以示誠意。會在戰場上用這語氣說話的,除了風華更有何人。難捨離情,她一直遠遠跟在蘭斯洛身後,東方府第內的大戰,靈體的她無能為力,卻在察覺到石存忠身上異樣的黑暗波動後,追尋來此,抵住這操縱源頭。

    「我家大哥縱有過錯,罪不及死,今日請您放他一條生路好嗎?」

    假如蘭斯洛在此,聽見這話必然暴跳如雷,可是向來不擅與人交涉的風華,此時此刻,也只能用這樣的方式表達。

    絕世美人不管到哪都是佔點便宜,風華怯生生的嬌顏,令他也不禁心中一軟,而感覺不到風華身上剩餘無幾的靈力。他只將眼前的芳魂,當作低級鬼靈看待,叱道:「無知孤魂!休阻了本座大事,快快讓開!」或許因為魂魄分離之故,這聲音沙啞難聽之至。

    「殺生有傷天和,魂魄分離之術更是武煉玥族的禁咒,您這樣強大的修為,又何必……」

    他心中一驚,萬難想到這瞎眼女鬼,竟能一語道破自己所學來歷,莫非也是個深藏不露的術者,當下已起殺念,兩手慢慢凝聚起黑氣。

    「快讓開,否則打得你魂飛魄散!」

    風華又非蠢人,既感應到對方雙手凝聚邪力,怎會不知他說這話只為鬆懈自己戒心?今日之事,看來終非言語所能解決。

    她將頭一抬,勇敢地說道:「我是不會讓的,您要對付我家大哥,先打死我吧!」

    對方早已有備,不待她說完,飛身掠近。由於感應不到風華體內的靈力,在研判風華並非刻意隱藏後,他判斷這女人縱然高明,現在卻因某些理由,靈力處於生命中的最低點,正是下手剷除的最好機會,因此他兩手運起的黑氣團,是專門對付靈體的邪法,一經觸及,立即將她吸化分解,徹底消滅。

    可惜,因為作夢也想不到風華的來歷,他犯上了平時不會犯的輕敵。

    縱然靈力已將耗盡,但頂級的術者,仍可以拼上維持生命的最後火焰:先天元氣!

    只見風華胸口衣襟,忽然出現不正常的波浪起伏,他見狀大驚,卻仍不相信自己的荒謬猜測。

    「噹!」的一聲巨響,強大聲波化為衝擊震力,掃往招式範圍內的每寸空間,被波及的雲層,剎那間消散無蹤。

    「寂滅心鍾!怎麼可能……西王母!」

    黑袍人駭然驚退,口中發出怒吼。風華以維持肉體生命的先天元氣,不顧一切推動心鐘,更在第二響之後,將所有能量化為靈波,不顯外相,只隨每一下心鍾震動遠遠放射出去。

    旁人或許感受不到這威力,但在黑袍人眼中,此時的風華,化作了一顆太陽,將和煦的光與熱,普照每一個角落,而那充滿正氣的聖潔光輝,和自己的邪惡能量背道而馳,每道光線都像是最熱的火焰,讓自己猶如萬火焚身,痛苦不堪。

    他想施術遁走,但給風華的聖光籠罩,失了先機,邪力大幅萎縮,什麼術法都施展不開;想反擊,但還沒貼近風華十尺範圍,就給聖光燒得靈體幾乎消融;躲入地下,聖光無處不在,仍是令他灼痛難當。

    這時,黑袍人才曉得,兩千年來未曾問世的西王母一族,竟超越現今水準這麼多!

    黑袍人大恨,若是自己肉身在此,怎會遇此困厄,便算是靈體,若能三靈合一,以自己法力定可不受聖光影響,偏生如今只剩三分之一的邪力,又失了先機,自然不是為了保護蘭斯洛豁出一切的風華之敵,當下只能勉力張開一個黑暗結界,抵住聖光,免得靈體在此消彼長下,就此被淨化蒸發。

    「賤人!你用先天元氣推動心鐘,我不信你有那麼多壽元,看你撐得了多久!」

    黑袍人的猙獰怒吼,風華聽在耳裡,只有淡淡一笑。自己雖是拚命一搏,但這人卻不知道,如果自己再提升聖光強度,轉眼間就可以將他蒸發,不用持續耗損先天元氣。只是生命可貴,自己不願為救一條生命,而傷害另一條生命,這才與他乾耗著。

    先天元氣若然耗盡,自己便算靈體回歸肉身,也沒法再活轉過來,可是眼下只有這個辦法,希望蘭斯洛盡早脫險,其餘的,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黑袍人數度想反撲遁走,卻全給風華的神聖光輝震住,不甘心地連連怒吼,就在彼此僵持之時,空氣驀地轉冷,漫空冰線灑成無形巨網,令空間中每一寸盈滿刺骨冰寒。

    (怎麼偏偏在這時候……)

    風華大驚,自己正拼儘先天元氣,全力鎮住此人,偏偏長老們合力施為的搜捕思感,卻恰在這節骨眼到來,自己如果還抗命不歸,那就要力分兩面,這樣一來,雖說西王母法力深厚,但也撐不過一時三刻了。

    黑袍人似也察覺到這點,故而全力反撲,迫近風華身邊,逼她要加倍發出聖光,將人驅退,法力如流水般消耗降低。

    撐不住是必然的,然而風華並沒有放棄的打算。

    人說危急之時,生平種種會在腦裡流過,為何此刻自己腦中仍是一片空明呢?

    也許……已經確定的心,沒必要反覆確認,自己並不需要靠那些回憶,來加深信心。

    「……大哥……往後你自己要保重……」

    說著只有自己聽見的低語,風華雙目一睜,雪艷容顏充滿凜然之美,她預備將體內元氣做最後的放射。

    「……」

    但是,在她發力之前,一股心電靈波筆直傳入她腦內,勸阻她的動作,並且告訴她:一切都可以放心了……

    「你已經來啦……有你在這裡,我就放心了……一切就交給你了……」

    確認訊息無誤,風華肩頭緩緩鬆懈,停止所有聖光的放射,臉上浮現了一種安心、歡喜,卻又有幾分悵然的微笑。

    「大哥……保重……」

    一聲低語,風華的身影在空中緩緩消褪,終至隱沒不見,漫空冰線亦隨之散去,一切彷彿從未發生過……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10-9-6 17:37:18

第八章東方家主

      黑袍人再次凝聚身形,適才與風華的一輪激鬥,令他虛耗不少,更沒法指揮石存忠的精細動作,讓蘭斯洛險些就突圍而出,現在阻礙者已經不見,他急忙行法,要盡速完成魂魄融合。

    「對不起,打擾您了,請您就此罷手好嗎?」

    同樣的話語,再次響起,只不過相較於之前的滿心誠懇,這次的音調中,卻滿是惡意的嘲諷。

    黑袍人目中暴出厲芒,瞪視著長巷盡頭的不速之客。

    那是一名文士打扮的美少年,手裡搖著一隻大紙扇,典雅悠閒。儘管穿著男子衣著,但那甜美嬌顏卻讓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這是個女扮男裝的大美人。

    可是,那甜美的嗓音,此刻卻一反常態,充滿尖銳的挑釁。

    「第二場開始了,等著吧!地獄的蓋子我已經替你掀開了!」

    東方府第內,蘭斯洛處在血戰中心,風華刀揮舞得風雨不透,盡擋破軍拳、紅蓮劍兩大絕技。

    自從呼倫胡克上門揭穿蘭斯洛一夥人後,石家不知為何得了訊息,遣派密使,表示若東方家要對付花若鴻等人,石家願意無條件協助。

    本來這等醜事,不該洩漏出去,但一來此事確有虧欠石家之處,二來比武招親的原意成空,也需要另覓合作夥伴,趁此機會與石家修好,不失為良策,故而答應了石家的提議。只是卻想不到,他們派出的會是這本該死亡的石存忠!

    東方玄虎雖然詫異,但手下卻未有分毫遲疑,眼前最重要的事,莫過於先擺平這讓東方家出了大醜的無名小子。

    蘭斯洛此時武功,絕不遜於兩人中任何一人,但同時面對雙方夾擊,那便險象環生。

    天魔功、鴻翼刀,他初學乍練,許多精妙處尚未領悟,彼此間也未能融會一體,激戰中也不知開了多少傷口,只覺得渾身都在疼痛,觸目所及,早變成了一片紅色。

    但他天生就是一股硬性子,越是處在逆境,越是不甘心服輸,風華刀舞成了一團雪光,擋住石存忠的破軍拳,可是稍一露出空隙,又被東方玄虎在右背印下一掌,渾身血液熱得像是要沸騰開來。

    這時後方一聲金屬脆響,卻是花若鴻雙腕無力,長劍被人擊飛,呼倫胡克跟著便是一拳,往他頭頂擊下。

    蘭斯洛這邊正戰到緊要關頭,見花若鴻遇險,心中叫苦,拼著硬受一記破軍拳,大口鮮血噴出同時,轉向躍往花若鴻一邊,風華刀蕩出凌厲光網,激飆而至。

    看蘭斯洛天神一般殺至,呼倫胡克哪敢硬接,側身滾到一旁。花若鴻此時已經戰得脫了力,見蘭斯洛趕來救援,悲呼道:「大哥,你別管我了,自己先跑吧!」

    蘭斯洛心想:跑得掉還不早就跑了,人家像兩尊門神一樣守著,怎麼跑啊?

    但被花若鴻這一喊,反激起了他那股不低頭的倔強性子,胸中豪氣頓生,沉聲道:「如果說我蘭斯洛有什麼地方,還能在兄弟面前抬起頭來,那就是我這輩子從沒比我的弟兄先逃保。當初你能很傲氣的告訴花老二,你不願做無信之人,如今你又怎麼能讓我做那無義小人!」在花若鴻肩頭一拍,助他運氣鎮傷,蘭斯洛道:「自古英雄不寂寞,活活死死沒什麼大不了,但絕不能對人丟了這份骨氣!」

    花若鴻聽他這一說,感動地點著頭;蘭斯洛把刀一揚,昂首怒視眼前眾人,便如當日的花若鴻,自有一股凜然神威,令眾人不敢靠近。

    「怕什麼!有什麼好怕的!你們還算東方家的好兒郎嗎?」

    東方玄虎怒叱著自家子弟的退縮,心內也感到憂懼,這青年處此絕境,仍能擁有這樣的一雙眼神,若他今日不死,繼續在江湖上成長,將來必是七大宗門的大患。在這憂慮同時,東方玄虎也不禁感歎,世家子弟養尊處優,東方家是萬難出此人才了。

    而他這聲呼喝,卻引來蘭斯洛的暴怒。

    「媽的!都是你在囉哩八說,本大爺今天先劈了你再下地獄!」

    奮起最後力氣,蘭斯洛人刀恍若合成一體,巨大無比的氣柱,往東方玄虎飆去。

    東方玄虎大驚,雙掌一合,將蘭斯洛刀鋒拍夾住,卻抵禦不了那股撕心裂肺的凌厲刀氣,整個人被迫得不住急退。

    在全場賓客驚呼聲中,他二人將兩扇厚門板撞得粉碎,倒飛出屋外,仍自僵持不下。

    「碰」的一聲,卻是有雪終於發現不對,一揚手,煙花火箭射向空中,爆成燦爛火花。

    蘭斯洛用著身上每一絲力氣握刀,便算今日便死,也要先宰掉這個反覆無常的老鬼。

    天空煙花四散,只是那該死的援軍,不知何時才來?

    而螳螂捕蟬,石存忠已無聲無息出現在蘭斯洛身後,破軍拳奮起全力,朝他已無半分防禦力的背門空檔,重擊而下。

    花次郎正與那無名敵手激戰。白家的金剛壓元功,奧妙神奇,操控大氣壓力傷敵的打法,別開武學一片天地,雙方激鬥方酣,而對手狠辣強韌的打法,也讓花次郎嗜武的慾望,得到相當的滿足。

    對方似乎亟欲止戰離開,但看在花次郎眼裡,卻成了怯戰想逃的證明,絕世劍勁透過光劍,似蒼穹般覆蓋住敵人每一處進退,對方莫要說是逃走,就連想開口說話都辦不到。

    不過,他亦暗自納悶對方來歷。白家的壓元功失傳已久,為何今日在此重現?這人又是何人?與白家是何關係?

    這時,一個來自青樓的極度機密,在他腦中閃過:白家這一任的當家主,白無忌,因為生性懶散,無心於武學,曾將白家的武學秘錄,送給一位友人,而那人此刻正在雷因斯王國北方的惡魔島上……

    眼前這人身上的修羅死氣,除了激烈的生死戰場,更有何處能培養得出來?若論當世最激烈的戰場,又有什麼地方勝過惡魔島了?

    念及此處,花次郎喝道:「魏素勇,你這大神官不在惡魔島鎮守,跑來暹羅有何用意?」

    這個推論無疑是對的,但接下來的大方向卻仍沒掌握住。

    「好哇!你們白家與石家連成一氣,狼狽為奸了嗎?」

    光劍當頭怒劈下去,卻依舊是沒給對方半分說話餘地。

    「大混蛋!居然花了我那麼多時間!」

    暹羅城外數里,源五郎以令人咋舌的高速,往城內飛去。他與王右軍的比拚,在一追一逃的情形下,成了輕功的較勁。

    源五郎的九曜極速天下無雙,換做是其他高手,眨眼間便被他甩掉,但王右軍一來擁有天位修為,二來武煉的獸性血統加強了他的感應力,源五郎花了老大功夫,才將他遠遠甩掉,還將方向誤導,讓他往艾爾鐵諾追去,自己則以九曜極速全力回奔。

    「離開好久,城內應該沒事吧!花二哥的武功足以鎮壓一切,就算真的有變,雷因斯的女王陛下不會坐視,與她隨行的魏大神官,也盡得白家絕學。」

    源五郎這樣盤算著,卻始終壓不下心頭那份於理不合的陰沉感。那種感覺越來越強,而在飛入暹羅城上空時,他才明白了這感覺的由來。花次郎正和人動手,而與他激戰的另一方,那真氣波動自己十分熟悉,是白家的金剛壓元功。

    轉眼間,源五郎飛到激戰中的兩人上方,最糟糕的情形正在他眼前上眼,己方的兩名硬手,沒有去處理東方府第內的問題,卻在此相互對幹了起來。

    「你們兩個天才……到底在做什麼啊?」

    「情況不是很妙啊!我們彼此都別浪費時間了吧!」

    在暹羅城的一處僻靜所在,少女對眼前的黑袍人這麼說著。她的樣子看來是那麼嬌柔可人,但說話的語氣,卻如一位女王般驕傲,讓人無法置疑。

    黑袍人眼中露出明顯的疑問,今晚異變連生,眼前這陌生少女,究竟又是何人?

    看出了對方的疑慮,她抿唇淺笑道:「呵,最近姓柳的好像挺風光啊!姑娘我就算是柳小刀吧!」

    多問無益,黑袍人再不多發一言,眼前這少女並非靈體,而是貨真價實的真人,可以直接憑武術解決,但他仍是非常小心,身不動,直接使出穿越空間的魔法,眨眼間便到了少女身前,重拳轟出。

    可惜他還是走了霉運,論武功,他的天位修為縱是源五郎、花次郎也得忌憚三分,但比起魔法,他今晚一連遇到的兩名女子,卻是穩坐大陸上白魔法帝座的至高女王。

    「勝負只取決於一個問題,石存和的白骨鎖心劍,為什麼突然失去了作用?」

    十三太保中的石存和,擁有一把來自石家長老的邪物,白骨鎖心劍,能自動追蹤敵人,這事黑袍人自是知曉,但那日對蘭斯洛施放時,卻放不起來,事後測試又找不出問題,事情傳回石家,幾位長老非常納悶。這時聽少女一提,黑袍人心內一驚,閃過一個駭人的想法。

    退!

    盡他所能的快速,連穿越空間的法術都不敢用,黑袍人第一時間想要遠離少女,越遠越好。

    「太晚了!」

    少女優雅地揚起手腕,霎時間,一股無聲的波動,以她為圓周,朝四面放射出去,將周圍所有正在運作的魔法,全數取消、散化,這正是本代雷因斯女王,恃之凌駕於魔導公會頂端的天賦神力。

    少女不是靈體,但黑袍人卻是。靈體雖然不屬於魔法運作,但支撐這三分之一元靈存在的魂魄分離之術,卻是實實在在的魔法。

    有法故有破!

    沒有風華放射聖光那樣驚人的感官效果,但造成的殺傷力只有更大,魂魄分離之術被取消,分離出來的元靈也隨之湮滅,黑袍人的身形,像是陽光下的影子,瞬間消失無蹤。

    「想要我夫君好看的人,我向來是一報還一報,雖然只是滅掉三分之一的元靈,但也夠你受的了。如果不這樣,三年之約可真不輕鬆呢……」

    少女抬頭望向空中,喃喃道:「再見了,小人兒姊姊,下次再與你見面,你會比現在更堅強吧!那我……」

    一道煙花此時在空中出現,少女的眉頭緊蹙起來。

    「為什麼還沒解決……魏那邊出事了嗎?」

    東方府第這邊,情形正自危急,三名地界頂峰的強手,已經到了生死一刻的局面。

    蘭斯洛曉得背後石存忠的重擊,可是他全然不理。橫豎今日難以倖免,怎樣都要先幹掉這肯定不會復活的東方老鬼,這才划算。

    東方玄虎的老臉漲得通紅,蘭斯洛盛怒之下,心中無我,內力透過寶刀源源而發,他夾住刀面的雙掌鮮血淋漓,就快要支持不住,給寶刀一分為二。

    現在最沒有性命危險的,就是早已是具死屍,為人附體行動的石存忠,可是,當他在全場賓客驚呼中揮拳下擊時,一聲霹靂似的大喝,轟雷驟響。

    「自來英雄不寂寞!誰敢動我小弟!」

    週遭的一切,彷彿剎那間全停頓了下來,蘭斯洛覺得自己的身體,被一股奇異而龐大的力量壓制,動彈不得,而他努力轉過頭,卻瞥見一點璀璨紅光,從石存忠胸口綻現,瞬間熾放,紫紅色的烈焰飛騰,將他整具身體吞噬,化為灰飛。

    來人殺了石存忠,這麼說,是自己的援兵了。可是這一招,不正是東方家六陽尊訣的熊火顯乾坤嗎?會使這一招的東方玄虎,不是在自己身前嗎?

    「小弟,你也客氣點,別動我老弟!」

    蘭斯洛聽見這一句,跟著便是一股隱帶灼熱的柔和大力,將他推開,幾下踉蹌後,穩穩站定。抬眼看見東方玄虎,只見他也是好不容易穩住身形,滿面迷惘。

    來人的聲音十分熟悉,蘭斯洛抬頭仰望,只見一人漂浮於半空,微笑地向他招手,正是那色膽包天的老淫蟲,老爹把子!

    全場賓客相顧駭然。在眾人眼中,蘭斯洛、東方玄虎、石存忠,三大高手性命相拼,來人卻輕描淡寫地斃石存忠,分退兩人,武功實在高到難以想像的地步,而他又這麼漂浮於空,像極了傳說中的神話境界……

    「天位力量!」

    「天位力量真的存在!」

    自九州大戰後兩千年,天位力量再次公開展現在世人之前,而使出這力量之人的身份,又令眾人大吃一驚。

    看清了空中之人,東方玄虎驚喜交集,拱手道:「大哥!」

    場中所有東方家子弟一齊參拜行禮,同聲道:「拜見家主!」

    這為老不尊,賤笑嘻嘻的老淫蟲,赫然就是本代東方家主,東方玄龍!

    本代東方家主,因為練功走火,長年臥病,故而將執掌大權交給乃弟東方玄虎,這是江湖上人所共知的事。

    但老一輩的江湖人都知道,四百年前,在武霸忽必烈、天刀王五崛起之前,東方家主東方玄龍,是大陸上首屈一指的俊逸人物,驚人的武學天資,練成已數代未有人全功的六陽尊訣,大陸各勢力無不矚目,可是就在他鋒芒正盛時,卻忽然傳出他走火入魔的消息,從此消逝無聞。

    而事情的真相,卻只有東方家的數位高層知曉。東方玄龍生性疏懶,武功雖高,卻無心打理俗務,加上中年遇上一件大失意事,心灰意懶,遂將家族中一切交由乃弟打理,成日過著荒誕無度的頹廢生活。

    雖然不滿意兄長的生活方式,東方玄虎仍對長兄敬愛有加,為了這次招親,特地徵詢過他的意見,當時他不置可否。而東方玄虎為了有強力後盾,特地將招親地點選在兄長近幾個月旅居的暹羅。只是兄長的武功,竟已臻至傳說中的天位境界,這令東方玄虎大感詫異,但最訝異的,還是看見他親熱地與蘭斯洛摟作一團。

    但無論如何,既然兄長在此現身,就表示他要以家主的身份,處理一切,東方玄虎立即率領家族子弟們退至一邊,靜聽示下。

    東方玄龍呼哨一聲,幾個人依次從屋內走出。先是十數名東方家子弟兵,持斧抵著被東方玄龍封穴制住的呼倫胡克,接著是臉色蒼白的花若鴻,和攙扶著他的未婚妻阿翠。

    一行人來到東方玄龍身前,阿翠排眾而出,向東方玄龍欠身行禮,道:「爹,翠兒要向您告別了。」

    瞥了花若鴻一眼,東方玄龍望著女兒,面上蕩漾著慈祥的父愛,歎道:「這木頭小子傻頭傻腦,半點我的風采都沒學到,當東方家女婿還不算丟臉,可是配我女兒就委屈了。女兒,你真是不後悔?」

    「爹爹早已知道女兒的答案了。」

    東方玄龍歎口氣,往花若鴻肩上重重一拍,道:「女大不中留。小子,便宜你了,看在你通過老子層層刁難測試的份上,這樁賠錢貨以後就丟給你去煩吧!」

    尚未從愛妻忽然變成東方家主千金的震驚中回復過來,花若鴻愣在當地,只感到肩頭上的手掌,傳來渾厚之至的內力,充沛的六陽真勁,迅速鎮住體內傷患。

    收回真氣,東方玄龍手一揚,隔空解去呼倫胡克身上的封穴,跟著向東方玄虎取來那張「戊火神雷」的武器設計圖。

    「這麼多人費盡心思,打生打死,就只是為了這麼張鬼畫符的東西,真是何苦來哉!」

    東方玄龍一歎,竟將那張設計圖拋傳至呼倫胡克手中。

    「這次在暹羅,石家算是夠倒楣的了,既然貴家家主對這鬼東西有興趣,那你就拿回去吧,看看是不是真能造幾支這東西出來。」

    萬難想到設計圖這麼簡單便到了自己手裡,呼倫胡克驚喜得不敢置信,卻只聽東方玄龍又道:「只是傳聞麥第奇家家規嚴厲,對待敵人心狠手辣,處置叛徒更殘忍上十倍。我不知你收了石崇什麼好處,居然背叛麥第奇家。旭烈兀乃當世人傑,我雖放你走路,你卻未必離得了這暹羅城門。」

    呼倫胡克渾身劇震,捧著設計圖的雙手微微發抖,顯是給這番話勾起了慘痛的聯想。他與花若鴻動手時,武功不弱,這點蘭斯洛是心裡有數的,但看他光聽這一個名字,就嚇得渾身發抖,心下不禁大奇,不知那旭烈兀是何等三頭六臂的人物。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東方玄龍哂道:「自來作奸細的又有幾人能善終?你現在要後悔,卻已遲了。」

    呼倫胡克捧著設計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正自彷徨,忽然賓客群中響起一聲爽朗長笑,一道身影驚電閃出。

    「哈──哈哈,多謝東方家主謬讚,後學晚輩愧不敢當!」

    呼倫胡克聞聲大駭,剛喊出聲「家主饒……」便給一掌拍中腦門,掌力不強,但混參在其中的強烈電流,卻在瞬間摧破他的護身真氣,將他化作一具冒煙的焦屍。

    而在呼倫胡克手中的「戊火神雷」設計圖也被這股電流的餘勁點燃,同化飛灰。

    「什麼人在此行兇!」

    場面驟變,賓客們齊聲驚呼,東方玄虎站得最近,立即發掌攔截,赤紅火焰席捲而去。

    來人對火焰全然不懼,卻是不願與他糾纏,腳下連點,紫電勁與赤焰炸出火花,趁機借力躍起,形如厲電,剎那間便縱逸無蹤,只落下一對極為精巧名貴的紅、藍寶石指環。

    「借貴地處置叛徒,失禮之處,以此禮相贈兩位新人,聊表麥第奇家祝賀之心!」

    話是以特殊功法留聲說出,人早已去得遠了。禮物雖然名貴,但重要的是其中代表的意義:持此指環,可要求各地麥第奇分舵,提供所需要的一切援助,有求必應。

    親見此人行事神出鬼沒,恩威並施,矯然若天外神龍,全場賓客俱是相顧駭然。

    東方玄虎望著那人遠去方向,驚道:「是旭烈兀本人?」而從他兄長的表情,這答案是肯定的。

    東方玄龍走向乃弟,別有用意地道:「懂了吧?」

    東方玄虎道:「懂了,謝兄長賜教。」

    兄弟兩人簡單的對談中,卻包含很多意義。

    在這次的暹羅事件,源五郎一方、石家、麥第奇傢俱是各有奇謀,這還不算潛在暗中活動的數股勢力,從頭至尾,東方家都處在被人愚弄的尷尬位置,這正說明了當前的東方家,並沒有參與大陸霸權爭鋒的資格,如果東方玄虎執意要結合同盟,那在連串被利用的削弱後,最後只會將東方家推入滅亡的深淵。

    東方玄虎對兄長的想法,未必全然心服,但只要兄長肯重執家主之位,東方家自不需要任何外援,自己原先目的也算達成了。

    那現在的殘局該怎樣收拾呢……

    「呵呵,禮堂是現成的,賓客也是現成的,新郎新娘都在,礙眼的老頭子也都在,現在不辦婚事,難道還要另外挑日子嗎?」

    東方玄龍一聲令下,本來停頓的婚禮,重新熱鬧地舉辦起來。

    給這一切劇烈變化弄得目瞪口呆,蘭斯洛彷彿置身夢中,直至東方玄龍靠近過來,熱絡地與他勾肩搭背,呼喝道:「兄弟,咱們再去喝個夠!」

    蘭斯洛腦中靈光一現,道:「等等,那天藏身在閣樓裡和我動手的,原來不是東方玄虎,是你這老鬼!」那日小樓之戰,對方自始至終沒有露面,他們兩兄弟聲音相差不遠,自己便因此弄錯了。

    「可不是嘛!我正和女兒談心,誰知忽然跑來兩個冒失小鬼。」東方玄龍哂道:「若不讓你見識一下真正的六陽尊訣,你還以為東方家儘是無能之輩!」

    「呃……上次你曾提過,如果我認你為兄,你就願意傳我功夫的事,我事後一直後悔……」

    「嘿!小子,現在曉得我的武功厲害了吧!」

    「不,我想認你為兄,請你把你那不要臉之至的淫蟲功夫傳授給我,讓我從今之後,泡遍全天下的美女!」

    「……」

    眾皆喧鬧間,沒人發現隱匿於附近樹梢上兩個遲來的人影。

    「雖然情形和預估的差很多,但是總算圓滿解決了,值得欣喜啊!花二哥。」

    「……要下去乾一杯嗎?」

    當所有事務逐漸步入尾聲,卻有一件足以影響眾人安危的大事,正在暹羅城西門發生。

    十三太保中的五太保,石存信,此刻站在暹羅城西門,品嚐著失敗的苦酒。石家這次真是損兵折將,得不償失,除了十三太保的弟兄們連接折損,幾天前更被一個不知名的高手摸上門去,差沒把石家在暹羅的所有人員殺得乾淨,思之猶自心寒。

    老大也真奇怪,自己委實弄不清他在搞什麼鬼,連他究竟是死是活自己都一頭霧水,不過,他今早藏在棺材內出門時,曾有囑咐,若到一定時間仍不見他聯絡,就弄碎這個他交付的六芒星石。

    不久前,看到一枚煙花在空中爆炸,儘管不曉得是哪方發出,但直至此時老大仍未聯絡,多半是已失手完蛋了。

    這石頭色澤透明,自己雖不懂魔法,但瞧來實在不像是好東西,為測安全,還是離東方府第遠一點,再行弄碎。自己也已命令剩餘的親衛隊,將石家當初挑來此地的貴重金銀裝箱運出城外,預備帶回石家,只等自己將這六芒星石敲碎,所有人便一起撤回艾爾鐵諾。

    「好了!就做吧!」

    不知道這一敲之下,將引發多大的後果,石存信正要毀去六芒星石,驀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迅速奔來。

    抬望眼,一支剽悍的騎隊,揚起滾滾沙塵,風馳電掣般奔進城來。

    「是頭目的煙花信號沒錯,我們可以進城搶劫了!」

    「搶不搶劫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能躲在山上啃便當的日子,終於可以過去囉!」

    「是啊!我們不必再代替頭目當妮兒小姐的拳靶了!」

    一夥人轉眼間便奔到城門口,確認沒什麼守衛後,為首的那名少女,分派一半人手運東西回去,剩下一半隨她殺進城去。

    那些人運送出去的東西,依稀有些眼熟,可不正是石家的那批金銀寶石嗎?石存信勃然大怒,顧不得敲碎六芒星石,連忙奔上阻止。

    「哪裡來的大膽毛賊,連我石家的東西也敢動,不要命了!」

    他覷準這些人武功不高,只要先幹掉為首那少女,沒人指揮,餘下的人雖多,卻極易對付。

    基本戰術沒錯,哪知,這卻是他生命中最後也是最大的誤算!

    「哪裡來的死狗,狂吠亂叫的,給我滾一邊去!」

    面對他的斬擊,少女像是嫌煩似的,連馬也不下,逕自揮出一掌。

    石存信只覺得自己像是被一道尖錐螺旋穿過,劇痛之中,渾身血肉迅速萎縮,頃刻間便被吸蝕殆盡,淒慘地摔落在地上。

    「運東西的快走,剩下人和我去接我哥哥!」

    東方府第之內,喜宴正自盛大舉行。賓客們都知道,新郎官是麥第奇家的一品門客,雖然之前有些謠言,但後來連旭烈兀本人都親自贈禮道賀,哪還有假?他擊敗石存忠的優秀武技,眾人有目共睹,此刻又娶東方家主的獨生女為妻,日後前途不可限量。

    至於適才的戰鬥,人人皆知石家與麥第奇家是死對頭,有什麼陰謀都不足為怪,雖然說連東方玄虎都出手很是說不過去,但此時此刻又有誰敢多問半句,人人都爭著向花若鴻敬酒祝賀,開始向這位武林新星拉攏關係。

    蘭斯洛遍尋有雪不獲,料想他煙花一放,立刻就跑去搬救兵了,只好先擱下不管。東方玄龍渾沒架子地拉著他豪飲,同時像每個嫁女兒的父親般大吐苦水。

    老人說,東方翠兒是他多年前在外風流無度的結果,當女兒持信物前來相認,他欣喜、愧疚之餘,想過要補償女兒,但女兒說,她已有名私訂終身的伴侶,來相認父親並非為了貪圖榮華,只是婚姻大事,希望成婚時有父親的祝福,從此隱逸田園,平安度日,於願足矣。

    那時老人大是吃味,更對女兒口中的未婚夫不以為然,於是設下重重阻礙,想令那鄉下小子知難而退。哪曉得姻緣之數,果真是冥冥中真有天定,那小子竟真是連逢奇遇,脫胎換骨,最後一戰的氣魄更是連他也為之動容,不得不向女兒認輸,祝福他們的婚事。

    蘭斯洛嘴裡稱是,心中卻想,都是你這老淫蟲多事,才生出那麼多麻煩,可轉念一想,若非經此事端,花若鴻也不可能似今日一般綻露鋒芒,而仍只是個軟弱無用的窩囊小子,人生的禍福,有時候真是難以論斷。

    偕妻與賓客敬酒的花若鴻,是全場矚目的焦點,只覺得榮耀輝煌,一生中從未有過此刻的揚眉吐氣,回首前塵,只像是做了一場大夢般不真切。

    可是,興奮中又有幾分黯然。妻子有老父分享喜悅,自己卻只是個父母雙亡的孤兒;這麼多祝賀聲中,又多少是真心為自己而喜悅的呢?雖是數百賓客,但在其中,並沒有自己最想一同分享榮譽的那兩人。

    酒過三巡,新郎新娘稍稍可以抽身,花若鴻想去找蘭斯洛敘話,忽然,一個孩童拉拉他衣袖,將一件東西塞進他手裡。

    花若鴻低頭一看,是本薄薄的小冊子,內中以蠅頭小字,寫滿了劍術秘訣,字跡飄逸挺拔,在最後一頁赫然寫著「龍之騰也,必潛乃翔,百劫功成,特為君賀」十六字,字體猶濕,顯是剛剛提上。

    他心頭狂跳,連忙問道此物從何而來?男童天真笑道:「那邊有個好漂亮的大姊姊給了我兩顆糖,她旁邊有個老哥哥,要我把這東西拿給你。」

    順著男童手指方向看去,那是廳中最偏僻的一個角落,沒人留意,現在只空留下酒壺、酒杯,人跡杳然。

    花若鴻焦急地舉目環視,卻在大廳的偏門出口,看到源五郎在門邊笑嘻嘻地向自己舉杯祝賀。在他身旁,是一個陌生男子,長得極俊,銀髮垂肩,眉宇間有種冷冷的憂傷,卻另有一股睥睨傲氣,使人一見之下,心頭劇震。

    (世上竟有如此人物?)

    花若鴻震驚之餘,卻又有著不解。這人自己從未見過,可是凝望著他,胸中卻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這是為何?

    源五郎把杯一放,與那人相偕出門,卻在那人轉身的剎那,花若鴻認出了那個背影。

    其實,仔細回想,自己與這人的相處,似乎總是在凝視他的背影。

    授業時,他輕蔑地恥笑自己,然後呵欠睡去;或是對好不容易練出點成績的自己,擺出一副臭臉,以那獨一無二的高傲口吻說「廢物」,從來也沒給過肯定的笑容。

    可是就算他擺出一副無聊表情,打鼾睡去,當自己練錯的時候,糾正的石子從沒少過半枚;練劍時遇到瓶頸,難以領悟,他也總在第二天,發表他一夜苦思所得的「廢物專用笨方法」,讓自己得以突破困境,一日千里的奇跡,委實其來有自。

    所以,當他看完自己的決賽,不屑地轉過身,說「廢物練一千年也只是廢物,不過……和那些特級垃圾相比,你倒也稍微有點樣子了」時,自己就像一個被塾師誇獎的幼童,險些泣不成聲。

    而每次看著他的孤絕背影,想著自己與他之間的差距,尊敬仰止的心意,從未少過,一如此刻。

    忽然間,花若鴻熱淚盈眶,不顧大庭廣眾之下,大聲叫道:「師父!」

    那人在聽見他叫聲的剎那,背影稍稍停頓了一下,隨即加快速度,與源五郎瞬間遠逸。

    全場賓客給他這一聲大叫,嚇了一跳,紛紛往門口看去,想知道這少年英雄的師父是何人?卻只看到空蕩蕩的一片,不禁大奇。

    花若鴻止不住地流下淚來,這時,有人輕拍他肩頭,睜目一看,卻是偽裝得幾乎認不出來的有雪。

    「三哥要我對你說,你師父仇家遍天下,不認你,是為了你好,不想要你受他牽連,遇上什麼不測。」

    花若鴻點點頭,心中仍是哀傷難減,情知恩師這一去,往後要再見他,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請您轉告五郎前輩,將來有一天,我會比現在更強,當我不至於成為師父的負累時,會讓他認我這廢物當弟子的。」

    「唉!辛苦一場,就為了喝今晚的一杯,這口酒可真不易喝。」源五郎笑道:「其實我一直想問你,正牌的風流名劍花風流,到底上哪去了?」

    「那小子不知好歹,放他走路,還向我出劍,照我的習慣,當然是順手宰了。」

    「哦?然後你就冒用他的身份,到處招搖撞騙!」

    「也不全是為此。就算不論仇家,每天上門找我挑戰的無知之徒,沒一百也有幾十個,加上暗殺的、報仇的、拜師的,照著三餐輪流來,宵夜還來,一頓飯都得分三次吃,不用別的身份活動,我怎麼受得了?你以為吃飯吃到一半,看見人頭亂飛,那很下飯嗎?說來花風流還該謝我一聲,不是我冒他的名,以他那幾手功夫,怎闖得出這等名頭?」

    兩人邊談邊說,漸漸遠離東方府第,彼此心裡也有數,今日一別,往後委實不易再見。

    「焉知昨日所厭,竟是今朝所戀,和你鬧了這許多日,忽然少了你這死人妖,以後還真是有點無趣。」

    「往後有什麼打算?」

    「一年後的劍約,被你害得去不成了,反正也閒得沒事,說不定手癢起來,看看能不能憑我一人一劍,挑掉七大宗門中的幾家……」

    看見源五郎一臉哭喪,他失笑道:「說笑而已,你朋友那麼多,誰知道是不是又會莫名其妙宰到你朋友,讓你找上我來擺這麼張表情。」

    剛才他跟魏素勇的混戰,完全是秘密主義被錯用的後果,讓兩名硬手沒來得及趕去東方府第解危,反而相互在外頭火拚起來。

    「嗯!這個世界是很廣大的,在風之大陸以外的其他地方究竟是什麼樣子,說來我完全都不知道,真是可笑……」他停了停,表情柔和許多,說道:「我想出海去看看。瞧瞧在別塊大陸上,會不會有更厲害的劍術高手?更高明的武學?這些我全都想試試,別只當這裡的井底之蛙。會去多久還不肯定,反正也不是一時三刻內會回來的,雖然說……」

    源五郎在旁聽著,很是為這名義兄而欣喜。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只有少年般對未知世界的憧憬,這說明,他已經漸漸能從過往的仇怨陰影中走出來了。

    正想答話,忽然不遠處傳來大聲喧鬧,急躁的馬蹄聲,正往這邊急奔而來。

    「刀疤雄,你帶兩個兄弟,往那邊去找我哥,見人就問!」

    「妮兒小姐,我……我們該怎麼形容頭目的樣子呢?」

    「好色!極度的好色!身材像是發了情的公熊一樣健壯,色瞇瞇的眼睛看起來像變態的中年人,一個叫做蘭斯洛的超級變態狂!」

    「這……這樣形容頭目不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他賴到現在才發信號,這一個月一定又是混在哪家妓院,付不出錢才想到我們!」

    十餘道騎影迅速往這邊靠近,為首之人不住發號施令,月光中,隱約可見是個極俏麗的少女身影。

    銀髮劍士眉頭一皺,讓在一邊,卻見源五郎已經狂奔出去,滿臉興奮,嚷道:「喔!美麗的妮兒小姐,我……」

    絕世美男子與美少女的初遇,該是很令人期待的一幕吧!可是,不知是月色太暗,還是少女心中過於焦急,她壓根就沒有發現眼前忽然有個人閃了出來。

    「啊──」十多道騎影呼嘯而過,只聽得為首的少女皺眉道:「剛剛馬好像踹到了什麼東西,你們有看清楚嗎?」

    眾人皆說沒有,月色昏暗,看不清楚。

    「一定是有只死狗突然跑出來,被馬踹個正著……不管了,大家分散開來,找到人才准出城!」

    騎隊分開四散,漸漸遠去。他在暗處啞然失笑,緩緩走到街中心,蹲下看著自己那被十多匹健馬亂蹄踏過,好似只被踩扁的蟑螂般,大字形趴在街上的義弟。

    「堂堂天位強者,會被亂馬踐踏?你也未免太做作了吧!」

    「……喔……喔呵呵呵……這就是……真愛的代價……」

    「就是這潑辣妞嗎?也只有你才受得了!」

    「……喔……喔呵呵呵……愛的真諦就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另一邊,蘭斯洛察覺時間已過午夜,同時想到自己拿錯煙花火箭給有雪,現在煙花一放,盜賊團的弟兄應該已經進城,該與他們一會,於是向東方玄龍辭別,趕去沈宅。

    可是,在梅林裡,不管他怎麼找,怎麼呼叫,就是見不到那抹熟悉的身影,轉過頭,只見題著兩闕詞的那堵牆上,另外寫著一闕小詞,一看之下,不由得魂飛魄散。

    鴻雁北歸雪照陽,潔梅猶有未凋香,傷心牆題訣別字,天涯從此作參商。

    問君憶否明月夜,信誓旦旦約三章。

    蘭斯洛對詩詞之類毫無造詣可言,但也看得出,這詞中滿是離別之意,語氣更是決絕,特別是最後兩句,回憶當日立下的誓言,莫非是自己沒有照約定,每天晚上都來探視風華,以至於今夜功虧一簣!

    「被大哥遺棄的我,將會就此煙消雲散,讓你永遠也見不到!」

    假如沒有能盡其全功,最後的代價就是如此,這是風華親口說過的。

    蘭斯洛注視著壁上題字,心中大慟。假如是因為自己的過失,今夜遲歸,導致風華煙消雲散,那自己真是萬死莫贖。

    「可是……我……我沒有要遺棄你啊……真的沒有……我……我從來也沒有想過要騙你……為什麼……」

    蘭斯洛心中百感交集,痛苦得恨不得馬上死去。他撫摸著風華消逝前,倉惶施法念寫的字句,想多瞭解一些,可是自己程度有限,這些詩句只能朦朧曉得個大概,卻感覺得出離別時那種強烈的傷心感。

    他以為自己會落淚,會哭出聲來,可是,卻怎樣也沒想到,最後喃喃出口的竟是這樣一句。

    「小草!這幾句話是什麼意思啊?」

    一語既出,連他自己也大感意外。為何在此彷徨絕望的時候,自己心中第一個想到的,竟是那慧黠俏皮的千金小姐!這事真是沒有理由……

    只是,心裡隱隱有種怪異感覺,好像不管有多無助,只要一回頭,就可以看的到她的存在,微笑地鼓勵自己。

    而這荒謬念頭當然是不可能的……

    也不知站了多久,外頭忽然傳來馬嘶與叫喚,蘭斯洛悠悠清醒,失魂落魄地走出去,才一出門,便給人一把抱住。

    「哥哥!我終於找到你了,剛才遇到一個雪特人,說是你新收的小弟,他告訴我你可能在這裡,咦!你的眼睛怎麼紅了?這麼大的人還會哭,好丟臉喔!」

    「胡說……我只是……只是……」

    「哥,我告訴你喔!這次雖然你不在,我們也干了好幾票生意呢!最好笑的是有個白癡,一看到我,就說像我這樣的大美人,怎麼可以不坐車而騎馬,受日曬雨淋呢?然後就發了瘋一樣,硬要把他的車子送給我,那車子好大好漂亮,整個是用玉做的呢!哥,你看我是不是比以前更漂亮了?」

    「……那個淫賊一定瞎了狗眼……」

    「你……你怎麼可以這樣說,過份!傷害少女心!」

    聲音漸漸轉小,在屢屢不捨的回望中,蘭斯洛毅然轉頭,縱馬向前馳去,盡快離開暹羅城,越遠越好。

    也就在馬蹄聲離去後不久,梅林的草叢中竄出一道纖巧倩影。

    「呼!好險,剛才突然被他一叫,差點就出聲答應了……」

    她輕拍著自己猶自狂跳的心口,動作嬌俏可人。饒是她聰明絕頂,也料不到適才會有那突然一句,驚喜之餘,眼眶卻不禁紅了一圈……

    「老公,謝謝你。謝謝你在這時候仍惦著我,謝謝你在這時候仍把我放在你心裡……」

    她勉強定了定神,眼睛看著牆上字句,歎道:「唉!小人兒姊姊,你用錯留言了……夫君他那種腦子,只能看懂最簡單的白話啊!」

    雪一照陽,自是融化,但樹上白梅猶有芬芳。同樣的,人雖遠去,長程分別,未必沒有再會之期。

    明月下信誓旦旦的約法三章,指的正是蘭斯洛一再保證的:「不管你身在何方,都會找到你」,這才是風華臨去前念念不忘的心事。

    「可是……看他那麼正經的傷心成那樣,我還真不好意思告訴他真相呢!嗯,怎麼說好呢……」

    雷因斯女王聰慧無人能及,卻也露出了苦笑,陷入一段沒結果的長久沉思。

    「天──朗日清,和──風送閒,可歎──那俊逸如我顧影──自憐;瀟──灑多金,文──武雙全,問天下──幾人似我風采──翩翩!」

    熟悉的詩句,在暹羅城外數里處悠揚響起,一行旅人攜帶著各色行李,緩緩向西行去。

    和後頭一眾從人大包小包的累贅相比,走在最前頭的那名俊秀男子,最是瀟灑自在,他本來拿慣的玉如意,隨著九龍玉車一同轉贈佳人,現在手裡拿的,是隨意在暹羅城中購得的紙扇,搖晃送風。

    過得片刻,後頭的從人終於忍受不住,一名藍眉老者代表眾人,提出了心中的疑問。

    「公子!這趟我們大老遠的趕來,難……難道就這麼回去?」

    這是眾人心中的疑慮,麥第奇家盡起高手而來,浩浩蕩蕩,雖說成功阻止了石家與東方家聯盟,又誅殺了叛徒,大大風光,但終究沒拿到什麼好處,又連麥第奇家的象徵九龍玉車都失落,日後傳出江湖,豈非貽笑大方!

    「就這麼回去?你們願意我還不願呢!難得出來了,不好好玩個兩三月,我怎麼捨得回去。這次我們不傷一人,就讓石家栽了個大觔斗,又與我五師哥修好,我覺得這已經是大豐收了呢!」

    他回過頭來,面上綻放著舉世間無人能及的自信微笑,那與某人的冷淡傲骨全然不同,又神氣又耀眼的自傲。

    「九龍玉車送人了有什麼關係?珞瓔金璽不在了又怎麼樣?那都不過是代表我的附屬品,普天之下,旭烈兀。麥第奇才是獨一無二的存在,只要有我在,就有麥第奇家!重視那些外在東西毫無意義啊!」

    目睹公子的絕代風采,和那豪華無雙的耀眼感覺,眾人已不知是第幾次地深深感動。

    這位公子的一舉一動,便與他的兄長忽必烈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是那麼使人敬慕,又充滿無人能及的華麗感,讓麥第奇家因他的個人魅力緊緊團結,有了今日的規模。

    不過,話雖如此,眾人也渾不因再麥第奇家身居高位的自己,淪為一個提雜物的腳夫為恥;不過,話是這麼說,但要就這麼走路回艾爾鐵諾……好累啊!

    艾爾鐵諾歷五六六年四月十五日

    轟動一時的暹羅招親,在萬眾矚目中落幕,麥第奇家的一品門客花若鴻,獨冠群英,贏得勝利。

    已百多年不問世事的東方家主,東方玄龍,在婚宴上翩然現身。其所展露的天位實力,在大陸上掀起軒然大波,更令東方家行情看漲,而剛迎娶東方玄龍獨生女的花若鴻,頓時成為各勢力注意的焦點。

    雷因斯王庭則在不久後發表了道歉啟事,承認先前發出的柳一刀通緝圖像,大有誤謬。而真正的柳一刀,迄今相貌不明……

    在此同時,前些時日掠劫暹羅週遭的盜賊團,正式以「阿里巴巴四十盜」之名,廣為天下所知。成名的理由是因為他們膽大包天,搶下了石家的大批貴重金銀玉石,拒絕歸還。於是,一夜間,四十大盜成為艾爾鐵諾頭號通緝對象。

    浮雲聚散,旌歌流轉,傅說中的史實,又翻過了一頁。
引言 使用道具
紫冰心
王子 | 2010-9-6 18:17:40

風姿正傳記者會(第5集)
X月X日X時X分

    一個身型如竹竿的枯瘦人影坐在電腦桌前,接收了一份來自來自上級的秘密電子郵件。

    抱著不安的心情,他顫抖著右手,按下了滑鼠,開啟了信件內容。

    「恭喜!當你打開這封郵件時,代表你已接下了一個神聖的任務。你被選為風姿物語幕僚團的特派記者,第一項任務是採訪正傳前五集的各位演員。因為演員們的心情難以掌握,可能有許多突發狀況,所以你要抱著必死的決心、堅強的意志、蟑螂般的生命力,無懼一切阻礙,上刀山、下油鍋、委曲求全、逢迎拍馬、犧牲色相、不擇手段……誓死達成任務。

    這次任務無津貼、無保險、無裝備、無支援,一切都要靠你自己設法。萬一你不幸犧牲了,我們會乾脆的忘了你的存在。

    P。S。為求保密,這封郵件在開啟二十秒後,會自動銷毀。」

    房內響起了淒厲的哀嚎。

    「我的電腦啊!!──」

    有感於這次任務的危險性,記者在出發前先向保險公司投保了高額的意外險。即使少了一隻手、半條腿,後半輩子也不用愁了。

    記者:第一位採訪對像自然是我們的第一男主角。蘭斯洛大爺,好久不見了,請問關於這次的劇本,您滿意嗎?

    蘭斯洛:勉勉強強湊合啦!隔了一年多,總算輪到本大爺,等級也提升了些,還算可以接受。不過我受傷的次數還是太多了,整天大傷小傷不大不小傷,就算本大爺身強體壯,也不是這麼個玩法。

    記者:是的。那還有……

    蘭斯洛:最讓我不爽的是,渥羅城裡的偷窺狂怎麼這麼多?我又不是那無恥的老淫蟲,可以當眾就X起來,害我一個月下來,空有美人在眼前,卻只能摸摸小手、親親小嘴,差點活活憋死……

    記者:嗯……因為這次採訪內容是訂在普級,所以男主角之後的發言我們就跳過了。現在讓我們來採訪人氣度滿分的風姿物語第一美人──風華!

    ………

    記者:風華呢?你膽子不是變大了?應該有勇氣接受採訪了吧。

    ………

    記者:抱歉,我忘了風華被老太婆們綁架回崑崙山,不能接受訪問……

    (不知從何處飛來的果皮、雞蛋、石塊……把記者給埋了。)

    一本如蟑螂般堅韌的生命力,記者從垃圾堆中爬起。而在採訪下一個對像前,他先在心中向諸神眾魔析禱,從玉皇大帝拜到閻羅王、再從媽祖求到如來佛祖、然後從上帝禱告到撒旦……,之後抱著必死的決心走向對方。

    記者:請問你對這次的劇情有何感想?

    花次郎:哼!和人妖、猴子、雪特豬玀結拜已讓我很不爽了,如果還因為那只臭猴子,要我和老淫蟲扯上關係,別怪我採取必要手段。

    記者:什麼必要手段?

    花次郎:把關鍵人物宰了,我和那老淫蟲就扯不上關係;或者乾脆砍了作者,反正我也懶的和一群廢物瞎混下去。

    記者:………

    花次郎:有屁快放!我還趕著去搭白家炎之大陸七年游的豪華客輪。

    記者:天位高手不是可以凌空飛行,何必搭船?……啊!我知道了,外傳你御劍飛行過一次,結果撞到山,所以你……

    (沒有說下去的機會。銀髮劍仙一拳把記者K上外太空,等到他回歸地面,採訪對像早已經走了。)

    記者:嗚……只要有一口氣在,我一定要堅持到底……

    下一個採訪對象是天才軍師……

    源五郎:喔!親愛的妮兒小姐,你是我生命中的太陽,我夜空的星星,我冬天的火爐,夏天的冷氣機……

    記者:……

    記者:因為天才軍師被愛情沖昏頭,所以我們先跳過他,再來是整篇故事中,經歷最多折磨的雪特人。

    天地有雪:嗚……拜託別再整我了!大家也只是混口飯吃,為什麼我這口飯那麼難吃?我要向勞委會檢舉!向作者要求受傷津貼!……

    記者:雪特人陷入歇斯底里狀態,所以採訪到此結束。

    (一旁眾多角色喧嘩不已。)

    記者:吵也沒有用,篇幅已經不夠了,沒空理你們這些小配角……你們想幹什麼?……

    「新聞快報:

    在暹羅城的垃圾場中,發現了一具死狀奇慘的男性屍首。死者面目已不可辨認,但據發現者指出,死者身邊找到一份潦草到極點的筆記,還有一具小型錄音機,但這些可能相當重要的證物隨即被數位神秘人物帶走。相關消息詳見『風姿大陸無責任新聞報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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