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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zerosmall 於 2010-9-16 11:19 編輯
前言:
天下是男人的,駱家是女人的。賢惠如駱家三媳婦----
一手挑了駱家的擔子,努力做到日進斗金;
兩手攬下幾位爺們在外頭惹的爛攤子,要的就是光耀門楣;
順道替自家相公四處尋訪美人,就連兒子都過繼好了。
有她在,駱家萬事無憂。
智慧如駱家六小嫂----
一身白衣,諸事不理。
擅長的是攻心之術,著手的是治國之道。
她懶則懶已,一出手便是改朝換代、風雲變色的大事。
光輝如駱家老大----
四處漂泊,天下為家,
原來,只是為了尋找一個人,
只是為了了卻心頭一段情。
一杯竹酒敬朝暉,她活得比誰都自在。
楔子
「都是我的錯啊!都是我當初名字沒起好啊!」駱老太爺喝了口茶,一張嘴便噴出些唾沫星子來。「都是我的錯啊!都是我當初名字沒取好啊!起什麼不好?偏偏給你起了『鳶飛』這麼個名字,『鳶』本來就注定要放飛到半空中,這一飛更是連手中最後拿捏的線都斷了。」
他都活了二十年了,現在才來感歎未免太晚了些。駱家三爺鳶飛身著青衫蹺著二郎腿,細品著溫泉水泡出的好茶——清是很清,可茶香太濃,掩了溫泉的清爽。他得找個機會跟老爺子好好說道說道,這家裡的下人是要調教才知主子品位的。
不過現在……
已經任老頭子浪費了他太多作畫的時間,駱老三決心堵上他的嘴,甩手將茶放到一邊,他直逼老頭子的罩門,「爹,別老追著我不放,趕明兒個我也學舫游和獸行,讓你想念叨都找不到人。」
說起來,這駱老爺子膝下有三子,老大駱舫游四處漂泊,尋訪名山大川,終年不見蹤影。
老二駱獸行,顧名思義,成天不幹好事,為害鄉里,大家見了他就躲,除了收租收不上來的時候喊他去催逼,他也擔不了其他的擔子。
還就是這老三駱鳶飛安分一些,整日窩在竹林邊的畫軒裡作畫,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比個姑娘家還端莊。生意場上的事是半點指望不上他,雖不惹事,他卻比老大、老二更能花錢,只因他畫的不是花鳥魚蟲,不是山川湖泊,他——專畫美人。
畫美人自然得有美人供他畫,所以他雖不是夜夜度春宵,卻是春宵樓裡的第一大主顧。為了畫出最美的佳人,他專愛包下第一名妓來畫軒為他所畫。
這一來二去,他所畫的美女圖越來越出眾,卻也將駱家的家產敗去了大半。
「都是我爹的錯啊!」說到駱家現今的遭遇,駱老爺子沒辦法不將責任歸到他先去的老父親頭上,「都是我爹當初名字沒取好啊!起什麼名不好?偏偏給我起個『迫』字,趕上我們家祖宗姓『駱』,這不就成了『落魄』嘛!照我這名字,駱家到了我這一代難逃潦倒的命運啊!」
何況出了駱鳶飛這個敗家子!
他逮不到駱舫游,管不住駱獸行,要是連小兒子也制伏不了,豈不是顯得他這個當爹的太沒用了?打定主意,駱老爺子要一振父綱。
「你也二十歲了,我像你這個年紀,都已經生了舫游。你也別再想了,趕明兒個我給你討房媳婦,讓她來管你,尤其是管住你的錢。」說到底,他還是沒自信能管住兒子,只好借他人之手合自個兒心意。
老爺子都已經擺明說了,討個媳婦來是為了管住他,駱鳶飛要是再傻得點頭答應,不是太對不起自己一貫風流瀟灑的個性嘛!
「爹啊,您要是想討小,我不反對,估計老大和老二也沒啥意見。」
「是替你娶媳婦,怎麼……怎麼扯到我頭上來了?」駱老爺子一向標榜自己與過逝的妻子情比金堅,決不允許他人玷污他的大丈夫堅貞,「說到底你就是不願娶嘍?」
把玩著手中的茶盞,駱鳶飛研究起這盛茶的器皿,「爹,你這兒的器具真不咋樣,改天去我的空竹軒看看,我那兒隨手用的東西可件件都是珍品。」
「你要是還想繼續用珍品,就給我討房媳婦。」駱老爺子改變政策,換上一副語重心長,「別看駱家現在穿著金衣,在金族裡還算混得開,我年紀大了,精神短了,你們三個又都不是經商的料,要是再沒個女人管好這個家,用不了幾年,咱駱家就穿不上這身金衣了。」
「說到底不就是錢嘛!」
他漫不經心的態度氣壞了老爺子,「你可別嫌錢髒,你吃的用的,還有那些供你作畫的女子可都是用錢換來的。你可賺過一個銅子兒?」
以為這樣就能嚇到他?關於賺錢,駱鳶飛還真有點手段,「您難道不知道,您兒子——我的畫在市上可謂價值連城?」
「我可沒看你拿過一個子兒回家。」鳶飛的畫是不錯,外面買畫的人也排起了長龍,可就是見不到錢。
拍拍身上落了竹葉的青衫,駱鳶飛身為青族中人,自認與爹所在的金族中人大不相同,「我是不屑讓那些肚滿腸肥的金族人拿我的畫當擺設,要不然光是賣畫的錢也足可以讓我買下另一個這麼大的宅院。」
他的畫功的確厲害,可也用不著貶低金族吧!
「有本事你就賣一幅畫給我看看,你這一幅畫要是能賣到二百兩……不!能賣到一百兩銀子,我就再也不提娶妻的事。否則,你就按照我的指示,乖乖把媳婦給我娶回家。」
「一言為定。」
茶盞落下,賭約敲定。
第一章 娶妻賭約(1)
雲隱寂寥間湮沒著革嫫王朝,這個國度擁有著森嚴的七級等級制度。
紫衣為帝王所穿,平常人若是以紫衣示人,輕則人頭落地,重則滅族之罪;貴族又稱赤族,身著赤袍,住亦住在王宮週遭;一般官宦則是銀服加身;商人均是金裝金靴;讀書人自詡清雅一族,遂著青衫;而國裡最多的便是穿藍衣的工匠和田里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灰衣農人。
唯一可以打破這種以衣分級的地方就是妓院、坊間,姑娘們身著綵衣,衣衫都是由各種顏色的布料湊在一起做成的,唯獨不准用紫色的布料。
若是夜裡見到斗篷下的黑衣人走在街上,萬萬不可聲張,他們若不是遊俠,必定是權貴富豪豢養的殺手。私底下黑衣一族也是革嫫帝王的秘密武器,既然是秘密武器,自然不足為百姓道也。
偶爾也能見到零星身著白衣的年輕人,他們是沒有身份的外族。革嫫人對他們既不排斥也不熱絡。時間長了,白衣人漸漸習慣了革嫫的生活,便也融合在以衣分級的等級制度裡。
駱鳶飛曾聽爹說,六小叔的媳婦便是白衣人,可惜那幾年六小叔身在外地,沒來得及見上六小嬸一面。待六小叔帶著堂弟堂妹回家安頓的時候,六小嬸已離開了六小叔——終究還是沒能見上一面。
不知道白衣女子與革嫫族的姑娘眉眼間可有什麼不同,駱鳶飛還從未以外族女子作過畫呢!
坐在珍寶閣裡,駱鳶飛背對著自己的畫作,一邊喝著茶一邊想著那些有的沒的,等著魚兒上鉤。
「老闆,這畫怎麼賣?」
穿著金衫的胖子大搖大擺地晃了進來,一抬眼就相中了空竹先生所作的美人圖。該說他有眼光嗎?
「五百兩銀子。」駱鳶飛倒是不客氣,一口氣喊了一個天價,存心不想將畫賣給這種人。
胖富商沒被他嚇倒,反倒坐地還起價來,「五百兩的美人圖?是名家所作嗎?」
「你不會自己看落款嘛!」懶得跟他糾纏,駱鳶飛兀自喝茶,不跟他扯閒談。
胖富商瞇著眼,細細地瞅了一會兒丹青圖,喃喃念叨:「穴工竹?穴工竹是誰?沒聽過這名嘛!」
什麼穴工竹?「是空竹!這畫是空竹先生所作。」連他的名諱都能念錯,才情可見一斑,駱鳶飛決不會讓自己所畫的美人受這等俗人糟蹋,作勢要收起畫來不賣了。
胖富商一聽空竹先生的大名,立刻掏出錢袋,就要買,「原來是空竹先生的美人圖,五百兩不貴!一點都不貴!」
「已經有人訂了。」別動我美人的心思。
「誰?誰訂了這幅畫?他出多少錢,我出雙倍的價錢。」市面上都說空竹先生的畫乃收藏之珍品,無價之瑰寶,若能買一幅放在家中既能向其他富豪炫耀,也為後代收了一塊寶。假以時日,說不定能賣上幾千兩,甚至上萬兩的價。所以,「一定要買,一定要買。」
青衫人講究品性,追究風骨,既已掛出,價格又合適,總不好強行不賣。駱鳶飛想了一主意,抓住店裡正在賞評扇面的一位青衫客望著胖富商笑開了花,「他!就是他買下了這幅空竹先生的美人圖。」
啊?青衫客嚇了一跳,「我……我……我沒錢買畫。」他連這個月去六先生的青廬讀書的錢都沒湊夠,哪裡還有閒錢買畫?
胖富商不樂意了,橫著眼睛凶他,「沒錢買畫,你還敢打空竹先生美人圖的主意?」
這畫是空竹先生的作品?青衫客細瞧了起來,「筆法看似輕盈,實則渾厚,用色均勻卻極盡絢爛,美人似笑,眼中卻藏著愁悶——果真是空竹先生的佳作。值得收藏!著實值得收藏!」
雖是金族人所生,駱鳶飛果然還是跟青族人更投緣,「難得遇到懂畫識畫之人,五百兩不貴吧!」
「五百兩?」青衫客眼球差點掉下來,他連五兩銀子都湊不出來,五百兩夠他過半生了,「還是算……算了吧!」
「怎麼能算呢?」要是就這樣算了,這幅美人圖就落入胖富商的肥掌中了。駱鳶飛以為青衫客是捨不得這筆錢,遂大力遊說起來,「這美人圖買回家放著可供欣賞,若是遇到急事將它賣了,絕不止五百兩,這種天上掉餡餅的事哪能錯過?」
青衫客也想買啊!可他就是把自己賣了,也抵不上這幅畫,「還是算了吧!」
「對對對,你甭買了,我付五百兩我來買。」胖富商可逮著他這句話了。
眼見著心愛的美人落入這等俗人的手掌,駱鳶飛顧不得臉面救起畫來:「不賣了,我不賣了。」
胖富商不樂意了,「哪有你這樣做生意的,開了珍寶館掛著這些個畫,卻又不賣?你拿我開涮啊?」
「我說不賣就是不賣。」了不起他聽爹的話,娶個婆娘回家完了。日後受罪,總比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美人失得其所來得強。
「沒見過你這麼賴皮的商人,我去官府告你去。」胖富商拉著駱鳶飛的手往衙門去。
吵鬧間門外有道聲音亮開嗓子——
「我給你們出個主意,成嗎?」
身著藍衣的她提著竹籃,巧笑靨兮。雖如春風撫面,然落在駱鳶飛的眼中,自是比不得春宵樓裡姑娘們的風韻。
「姑娘,你這是……」
「她是竹林那頭管家的姑娘,常拿些竹子做的手工藝品來店裡賣。」聽到吵鬧聲,珍寶館的老闆坐不住地站了出來,正好撞上趕過來的管家絲竹。
管絲竹上下打量著這位身著青衫的夥計,心裡直叫可惜,看他衣冠楚楚,一副讀書人的模樣,怎生落魄到要在店裡賣東西的分?「你是新來的夥計吧!我好像沒見過你。」
聽口氣,她倒像是這裡的常客,「說說你的主意吧!」
她已在一旁站了好半晌,本是想等他做完這筆生意,再將自己做的手工藝品拿給他,沒想到他這青衫夥計竟跟金衣大財主鬧將起來。
怕他因此丟了謀生的活,她方才插話進來,想幫他一把,「既然這幅美人圖是這位青衫的公子先訂下的,論理該他所有。只是他付不出這筆錢,旁邊的這位大官人又想擁有這幅畫,我看不如這樣吧!畫還是歸公子所有,錢還是由大官人你來付……」
「這麼不公平的事也要我答應,你當我是傻子啊!」胖富商不幹了,嚷嚷著要搶畫。
「你且聽我說嘛!」
管絲竹說起話來聲音軟軟,滿面堆笑,叫人不忍心凶她。眾人皆不出聲,聽她如何接下去。
「畫雖由青衫公子收藏,但它屬於大官人。青衫公子不得將畫隨意買賣,否則便視為偷竊論處。至於大官人嘛!」管絲竹挨近胖富商,軟語勸道:「您可以隨時到公子家去賞畫,也聽他跟你聊聊有關這幅畫的神韻或是空竹先生的生花妙筆。將來若是和一幫金衣大官人坐而論道,也有話說啊!」
她幾句話說得胖富商有點動搖,只是五百兩買來的畫竟掛在別人家中,這未免……
悄悄將胖富商拉到一旁,管絲竹小聲地在他耳旁嘀咕,生怕被人聽到似的:「聽說城裡這段時間常有盜匪出沒,好幾戶金族世家都遭了竊。大官人,您也算是城中數一數二的大戶吧?」
胖富商忙不措地點頭,「那是!那是!」
「掛幅這樣的美人圖在家中,著實讓人難以心安。畫被盜事小,若是傷及家人那可就糟了。」
「那是!那是!」
「若是將畫收藏起來,那藏在自家或他家又有什麼區別呢?萬一美人圖被偷,自家遭竊,大官人您只能自認倒霉,要是在別人家丟的,您還怕找不到人賠嗎?不用花錢就找到幫您保管寶貝的人,您可算是撿了大便宜了。」
她一副討巧賣乖的神情讓胖富商信以為真,「那……那好吧!就照你說的辦,銀子我付,畫由他保管。」
這一來二去,如此不公平的買賣竟也讓她說成了?!
五百兩銀子落在駱鳶飛的手中,他不禁望著她發呆,「你……你好利的一張嘴啊!」
「讓公子見笑了。」管絲竹微微欠身,隨後將籃子裡的東西交給珍寶館的老闆,「這是我新做的活,老闆您給個價吧!」
駱鳶飛抬眼望去,是一些用竹子做成的小擺設。像竹根雕刻的焚香爐、酒盞,竹子編織的袖珍屏風、盛花籃,還有一些看上去做工精巧,造型可愛,他卻叫不出名字的器物。
瞧她藍衣藍裙,原來是用竹子製作擺設的工匠——瞧她雙手滿是老繭,真是可惜了女兒家家。
「你們忙吧!我先走。」丟了五十兩給珍寶館的老闆,駱鳶飛拿著剩下的銀子出了店門。
如此說來——
「他不是店裡的夥計?」別是她弄錯了吧!
「夥計?我店裡哪裡請得起這樣的夥計,管姑娘,你這是取笑我呢!」珍寶館的老闆遙手一指,「他是城東頭駱家的老三,也是位畫工。剛剛賣出去的那幅五百兩的美人圖就是他所作——空竹先生,城裡人都知道他。」
原來他就是竹林裡那位揮毫潑墨的畫工,管絲竹望著他青衫炎炎的背影,久久出神。
「這裡是四百五十兩。爹,這回您不會再嚷嚷著要給我娶妻了吧!」
駱鳶飛得意地向駱老爺子邀功,原是賣了五百兩——遠遠超過他們打賭的一百兩,「怎麼樣?我說得不差吧!我的畫,那可是驚世之作、無價之寶,您還愁我敗光您的家產嗎?」
瞧他得意的,駱老爺子就不信了。憑他對兒子的瞭解,買得起他畫的人他不樂意賣,懂得欣賞他畫的人大多是空有學問沒有錢的窮青衣,「那畫真是你賣出去的?我可聽說當中另有蹊蹺。」
難道爹已經知道了?駱鳶飛也不隱瞞,「的確有個姑娘從中出了點主意,不過……」
「也就是說不是你親手將畫換了這四百五十兩。」這才是駱老爺子追究的重點。
「怎麼不是?」說這話的時候,駱鳶飛聲音虛虛的。回想起來,要不是那位管姑娘出了這麼一個兩全其美的主意,他的確賣不了畫。
抓住兒子分心的空當,駱老爺子乘勝追擊,「我們有言在先,若不是你親手將畫賣出去,就算你輸,你就得乖乖給我把媳婦娶進門——就這麼說定了,我明兒個就為你去找媒人。」
「什麼啊?哪有這個道理?」駱鳶飛大吵大嚷,堅決不同意,「爹,你不能這樣!」
抗議無效,駱老爺子掰著手指算日子,開始盤算娶媳婦的具體事宜。
駱鳶飛哪裡會輕易投降,自然要反抗一番,「爹,您可別逼我,說不定我隨隨便便娶個藍衣或灰衣人家的姑娘回來,到時候你可別後悔。」
「你要是真願意娶個工匠或農家女回來,爹也不反對。」駱老爺子可精了,若說這話的人換成老二獸行,他還會有所擔心,怕他飢不擇食,什麼人都往家娶。可換成老三鳶飛,這番恐嚇完全不成立。
誰不知道專攻美人圖的駱鳶飛對女子的眼光向來高於頂,看過那麼多美人的他相信絕不會隨隨便便娶個人進門,必是千挑萬選的絕色,氣質還得高雅如蘭。
爹這是明擺著不把他的威脅當回事,駱鳶飛急了,口不擇言地說道:「你要是真讓我娶個女人回家,我就娶……」那個用竹子雕刻工藝品的管家姑娘不就是藍衣工匠出身嘛!有了!「我就娶那個幫我把畫賣出去的姑娘,她可就是位工匠。」
「什麼?」兒子居然用上反威脅這一招,駱老爺子當然不能讓步,「只要你願意娶妻為我們駱家傳宗接代,你娶誰回來我都不反對。」我還就不信你狠得下心娶個工匠女回來。
父子倆相互之間槓上了,誰都不肯讓步,駱鳶飛抽身回了空竹軒。
第一章 娶妻賭約(2)
這一夜他輾轉反側,放不下娶妻這件事,天剛亮便起身作畫,想要平復心境。
風吹著竹林沙沙作響,駱鳶飛抬首望去,遠遠的,青竹間竟晃出一女子來。
這裡何其清幽,大清早的,怎會有女子前來,別是眼花了吧!駱鳶飛踱上前看個真切,「你不是那天來珍寶館裡的管姑娘嘛!」見她手裡拿著鋤頭、斧子,他不由得猜測起來,「大早上的,你這是來砍竹子呢?」
還真給他猜著了,管絲竹用袖口抹了抹臉上的汗珠,不自然地彎起嘴角扯出一抹淡笑,「是不是我吵到你了?你平時都不會那麼早起的。」
平時?她一直在注意他嗎?
「怎麼?你認識我?」
不小心說漏了嘴,管絲竹慌忙補充:「我家就住在竹林那頭,我常來這片竹林砍些竹子,偶爾會遠遠地看見你臨窗作畫。那天在珍寶館見你面熟,一時想不起來,後來聽老闆提起你的名諱,我才記起。那天是我唐突了,駱三公子您根本不需要賣畫的。」
的確是她的唐突害他輸給爹,進而被逼娶妻。
眼睛直鉤鉤地盯著她大腿抵著竹子,費力地想把柴刀拔出來。他沒多想,捲起袖子,作勢要幫她。
見他如此這般,管絲竹忙阻攔起來:「別別別!我自己來吧,小心弄傷你的手。」她一點點拔著柴刀,嘴裡還喃喃念叨著,「我們這種人平時做慣了粗活,你跟我不一樣,你的手是用來拿筆作畫的,要是弄傷手,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有這麼誇張嗎?小時候,每每老大或老二惹爹生氣,他們仨就一同受罰。打手板打到板子都斷了四五根,他的手還不是好好地握著筆嘛!
「還是讓我來吧!你哪有力氣?」
他剛說著,柴刀已經脫離竹子的挾制,反作用力令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後倒去,直倒向他的懷裡。
駱鳶飛二話沒說,一把抱住了她,「小心!」
他的身上飄著近乎竹葉的香氣,像剛切開的竹子散發出的味道。深呼吸,她忘了從他的懷裡脫身,便這樣一直沉淪下去。
「你可傷著哪裡了?」駱鳶飛扶住她的身子,一彎腰撈起地上的竹籃,順便拎起倒在地上的竹子,「我送你回去吧!」她一個女子要拖著這麼一根竹子回去,著實不易。
小路窄窄,附著碧綠的苔蘚,腳感潤滑。經年蓄積的竹葉,如厚厚的毯子,又鬆又軟,腳步輕輕踏過,竹葉發出沙沙的竊笑,嘎嘎的壞笑,朗朗的爽笑。
山風拂過,竹林一片歡聲笑語。叩開一扇竹林交織的綠扉,火塘的味道攪和著染了竹香的熱茶蹭過他的臉龐。
這便是她的家了。
竹子掩成的籬笆圍繞著白牆黑瓦,這才驚覺他們原來是毗鄰而居。
「繞過這片竹林,就是我的畫軒,沒想到我們住得這麼近。」
他一向把眼光放在美人身上,哪裡注意到穿梭在竹林中的藍衫丫頭。低垂的目光盯著他拖著竹子的手,看他弱不禁風的樣子,沒想到力道還不弱,「要進來坐坐嗎?喝杯熱茶再走,算是我謝謝你幫我把竹子拖回來。」
「方便嗎?」他倒想探進門去看看,駱家的金碧輝煌和空竹軒的清幽雅致都是他所熟悉,這樣白牆黑瓦的屋子,他還是頭一次留意。
他都如此不客氣了,她自然不便推托,「有什麼方便不方便的,你若不嫌棄,就請進吧!」
只是,在進門之前,她得接過他手中的竹籃,還得搶過他手上的竹子,「給我吧!」
「還是我來吧!」
「你就給我……」
「這是哪家的公子?跟我們家絲竹在這裡拉拉扯扯的?」倚著門的半老徐娘斜著眼瞧著他們,原本坦蕩蕩的管絲竹不自覺地鬆開手退到一旁,「嬸娘,駱公子好心幫我把竹子拖回來。」
「那可要多謝這位公子了。」她嬸娘鳳眼微抬,話真,情卻是假的。
駱鳶飛也不介意,瞥過管絲竹得體地應道:「大家都是鄰居,有什麼謝不謝的。」
不等嬸娘說出更難聽的話,管絲竹引著他往屋裡去,「進去喝杯茶,歇歇吧!走了這麼大段路,想你也累了。」
她嬸娘叉著腰擋在門前嚷嚷著:「這青天白日的,你拉個男人來家裡,算怎麼回事?」
怕她為難,駱鳶飛想要告辭。管絲竹卻迎上前去,因為站在台階下,她唯有仰著頭望向嬸娘細尖細尖的下巴,「嬸娘,我和駱公子是在珍寶館認識的,上回他在老闆面前誇我手藝精巧,老闆就多給了一弔錢。要是他多誇我幾句,說不準以後我做的那些土玩意能賣個好價呢!」後面幾句話,她故意壓低了聲音,剛好落在她嬸娘的耳中。
如她所願,她嬸娘急急地挪開身,讓駱鳶飛往屋裡去,「請進!快請進!就是家裡小了點,公子可別見怪啊!」
「怎麼會?」駱鳶飛本是嘴上客氣,進了她的屋,他倒真是不見怪了——整屋子擺滿大大小小竹子雕成的擺設。大到衣櫃、梳妝台,小到盛胭脂的盞,放耳環的盒,一件件一樁樁都染著竹子的香氣。手藝之精巧,讓他露出見到美人時方有的喜悅。
「沒想到你的手藝這麼好。」
「什麼手藝好?閒著沒事便做了這些東西。沒法子,若不自己動手,我這屋是連一件像樣的傢俱都沒有的。」
溫水澆在茶上泡出一壺清茶,給他倒了一杯,潑掉,再續上。如此這般,茶味好了,杯子也暖了,溫溫地熨著他的掌心。
她的細心他看在眼裡,她嬸娘的刻薄他也不會看不明白,「你嬸娘對你不好嗎?」初認識便提人家的家事,這不是他的稟性,可對著她,他就是問了。
一雙手心來回搓著茶杯,她想要磨平掌心裡的繭子,想換回如他般修長生嫩的手指,「叔父和嬸娘有一雙兒女要照顧,叔父為了養家又常年四處奔波,嬸娘的脾氣是差了點,也怨不得她。我本不該成為他們的負擔,只是爹娘去世得早……」
歲月早已沖淡的傷感竟在他溫柔的眸子裡變得沉重起來,害她未能將往事說下去。
這一刻,他眼中的她竟比春宵樓柔嫩如水的姑娘更惹人憐惜。喝著她煨給他的茶,也不知她在茶裡放了什麼迷藥,竟讓他做出連自己都覺得驚訝的決定。
「你……願意來我們家嗎?」
他這話說得引人歧異,難免叫她誤會。管絲竹提起茶壺,不禁玩笑起來:「駱公子,你這是要買我當丫鬟?」
「不,我要娶你為妻。」
「你別拿我開玩笑了。」管絲竹迅速打掉自己心頭怦怦亂跳的小鹿,指指自己身上穿的藍布褂子,再遙指他一身的青衫,他們之間的差距再明顯不過。
「駱公子,你可是青族中鼎鼎有名的畫工。駱老爺子也是金族裡的富甲,你若娶妻,要麼是飽讀詩書的青族女子,要麼是富貴人家的千金小姐,我……怎麼可能是我呢?」玩笑!她說服自己將他的話當成一個再平常不過的笑話——只是,她為什麼竟笑不出來?
駱鳶飛正經八百的神色告訴她,這決不是一個玩笑而已。
「我爹——住在城東頭的駱老爺子膝下有我們三個,我們家老大——舫游是常年漂泊在外,老二獸行你大概也聽過他的名字,他能管好他自己,不給爹惹事就不錯了。我專心於作畫,不想幫爹打理家裡的生意,也沒那個能力。
「可你不同,那天在珍寶館,你三言兩語就將一幅美人圖賣了五百兩,你做生意的能力,我已有目共睹。今天到你家轉了一圈,我更相信你會是一個持家有道的好媳婦,我爹年紀大了,他需要人照顧,我希望那人是你。」
說來說去,他娶她都是為了他爹,為了駱家。對他來說,只要是個好兒媳,他都可以娶嗎?
天下好女人何其之多,足以匹配他的,又怎會是她?
「為什麼是我?」
「因為我賺到的那五百兩,是你幫我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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