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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9-16 11:24:35

前言:

  天下是男人的,駱家是女人的。賢惠如駱家三媳婦----
  一手挑了駱家的擔子,努力做到日進斗金;
  兩手攬下幾位爺們在外頭惹的爛攤子,要的就是光耀門楣;
  順道替自家相公四處尋訪美人,就連兒子都過繼好了。
  有她在,駱家萬事無憂。
  智慧如駱家六小嫂----
  一身白衣,諸事不理。
  擅長的是攻心之術,著手的是治國之道。
  她懶則懶已,一出手便是改朝換代、風雲變色的大事。
  光輝如駱家老大----  
  四處漂泊,天下為家,
  原來,只是為了尋找一個人,
  只是為了了卻心頭一段情。
  一杯竹酒敬朝暉,她活得比誰都自在。


楔子 江邊謀殺

  月色清冷,載著滔滔江水向前。

  夜風乍起,赤袍女人不覺地打了一個寒戰。水冷夜寒,禁不起多加蹉跎,睇了一眼腳旁昏迷不醒的女子,她決計還是將此事早早了結了為好。

  「去!把她身上的衣服除去,留下白衣裹體即可。」

  幾個黑衣人領了命,將躺在地上的女子扶起,去了赤袍,單留下貼身的白衣。這便來請示下面的動作——

  「就將她這麼放著吧!」反正她也飲了毒酒,見不著明早的太陽了,就留她個全屍吧!到底是做了十多年的一家人,曾幾何時,她還是在她眼中慢慢長大的孩子,赤袍女人心生不忍。

  蹲下身湊到那只穿白衣的女子身旁,赤袍女人撫去耷拉在她額上的亂髮。還在她小時候,她常這樣望著她的睡容,這孩子睡覺的時候總是一副舒服、恬靜的樣子。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再沒看過她睡覺的樣子?從什麼時候開始她醒著的眼神充滿威懾力?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們變成了敵人?

  大約在自己有了兒子之後吧!

  「斜日,你可別怪我心狠,要怪就怪你兄長。他疼你疼得不給我們娘倆一點活路,我死不要緊,可我不能讓我兒子就這麼死去。所以,」赤袍女人冷下眼神,順道讓自己冷了那顆曾經歡喜她的心,「你不能活。」

  挺起身子,赤袍女人抖起威嚴,後面的路還很長,她沒有時間,也沒有能力哀悼已然沾血的雙手。

  赤袍女人領著那幫黑衣人前腳剛走,水上就漂來了一隻船,黑衣男子迎風而立,遠遠地便奔下船來。他用手指探了探那姑娘的氣息,還好!一息尚存。

  他的出現不算太晚。

  黑衣男子不敢有片刻耽誤,將那姑娘抱上船,他解開繩索正打算駕舟而去,身後突然火光一片,嘈雜的馬蹄聲驚擾了江邊寂靜的夜,伴隨著的還有女子清脆的嗓音。

  「你居然會找到這裡來,看來我嫂子的謀殺計劃執行得不算太成功。」

  男子臨危不亂,以身體擋著船,「成功與否不重要,對你來說最重要的是——你幫誰?」

  女子下了馬,踱著步子走到男子面前,湊到他的耳邊,她笑得跟平常一樣柔弱而嬌艷,讓人無法設防,「我誰也不幫,只幫我自己。」

  沒等黑衣男子反應過來,她手一揮,馬上的人全數劍拔弩張。

  「你也要她的命?」他幾乎不敢相信,她們不是共同的生命體嗎!為什麼……

  「你一定很想知道這其中的原因吧!」她依舊笑著,比這夜更顯陰森,「答案很簡單!你——就是我要她命的理由。」

  她要他,十幾年來她所要的只有一個他。可是她卻得不到,因為有著另一個她。

  女子恨恨地望著躺在船上——那個一無所知的白衣女子,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如果她死了……如果她死了……

  「我們來做個遊戲吧!」

  她還跟小時候一樣喜歡拉著他做遊戲,可她再也不是小時候那個需要別人保護的妹妹了。他沉聲問道:「你想怎麼樣,說吧!」

  「待會兒我會讓弓箭手放箭射死她,若是你能在箭射到她之前把她救了,我便放過她。」她話音剛落,便以手臂示意下屬,「放箭!」

  黑衣男子來不及多想,將船推進江水中,希望能助她躲過箭陣。

  夜色讓他未能看清江水的湍急,當他想要跳上船與她共患難時,船已被江水推到數丈之外。他心裡暗叫不好:中計了!

  女子翻身上馬,笑得好不得意,「遣風,你說如果她泉下有知,發現是你……她最信任的你親手結果了她的性命,她會作何感想?她……還會留你在她身邊嗎?即使下了黃泉,她也不會再留心於你,哈哈哈哈——」

  她笑得猖狂,然而笑聲伴著寒風終究是淒冷寒悲的。

第一章 娶個懶婆娘(1)  

  他奶奶的!千算萬算,還是算有遺漏。

  離了江邊,斜日便赫然睜開雙眼,眸子分明,完全不似被人扒去外袍,孤獨無助又中了毒的被害人形象。

  早就料到嫂子會傻得出此下策,她聰明地給自己留了一手,事先服下九轉解毒丹,百毒不侵,萬毒不怕。她甚至在江邊埋伏了手下,看到她發出的信號,便隨時救自己於危難中。

  可惜……可惜她沒算到她那個扮柔弱的妹妹也攪和進這場權力鬥爭中。

  補充一點,小妹扮柔弱她是早看出來了,就是沒想過她的柔弱、她的強悍全是為了遣風。

  斜日還未甦醒過來,就被手腳麻利的遣風推進了滔滔江水裡。

  沒時間埋怨任何人,要怪就只能怪自己謀劃未精。

  抬起身子看看週遭的情況,江水湍急,若由著船隨處漂泊,過不了多久在下一個江口,她的小命就正式送到河伯手裡了。

  她從來就不是誰的祭品。

  操起竹竿向水裡捅了捅,丈把長的竿子愣是撐不到底,水流帶著竿子往下方劃去。四下裡看了看,江邊倒是還能見到幾處星星點點的燭火,這便是她的救星了。

  未作多想,她握著丈把長的竿子跳進了江水中,竿子浮在水上,她雙手握緊竹竿,直朝著有光亮的地方游去,把那小時候戲水的天分發揮到了極至。

  體力一點點流逝,可那燭光似乎還遙遙不可親近。實在沒有氣力再游過去了,她扶著竹竿想在水中休息片刻,湍急的江水卻留她不得,難道她斜日真要命喪於此?

  那不就見不到明日的斜陽了嗎!

  憋著一口氣,斜日將生死拋於腦後,越過江水,直直地朝那燭光游去。

  也不知游了多久,她的手終於得以甩開竿子抱住更結實的木頭樁子。那燭光就漂移在她的頭頂上,命算是保住了,她鬆了口氣,也洩掉了最後的毅力。沒力氣再爬上築在江邊的水榭,她只有大呼救命的份。

  「救命啊!誰聽見我呼救卻不救我,我咒他祖宗八代日勞夜勞,沒時間曬太陽啊……」

  好奇怪的詛咒!

  駱品放下手頭那卷書,豎著耳朵研究起風帶來的詛咒聲——「沒時間曬太陽」也算一種詛咒的話,這世上有多少人活在悲哀中?

  不理,看書。

  「天殺的,全都耳聾了嗎?這江邊上到底還有沒有一個活人啊?探出個頭來讓我看看啊!」

  江上漁民眾多,這種事輪不到他插手,駱品拾起書坐於燈下。

  不理,繼續看書。

  大概是在水中泡久了,她的腳開始失去知覺,全憑一雙手抱著木樁不讓自己沉入水中餵魚。想要活下去的念頭越發得強烈,斜日不顧一切地大吼大叫起來,「天上掉下來一個大美人,誰揀到就歸誰哦!」

  駱品手中的書卷抖了抖,燭花閃動,他的唇角也抖動起來。有點好奇,這憑空掉下來的到底是怎樣一個女子?多半誇自己美的女子都其貌不揚,這是他的經驗——雖然他並不大留心女子的相貌。

  可總有人對美人感興趣吧!駱品相信江邊人家總有救她之心。

  他與她一樣計算失誤,漁民們大多家境貧寒,自己家那幾口人都養不活,哪有閒錢養大美人?有那麼幾個愛吃醋的婆娘更是把丈夫看得死死的,不讓他們走出家門一步。

  斜日從未受過這等冷遇,一時反應不來,抱著木樁直反省,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沒有市場,白送上門居然都沒人要!

  那女子怎生不叫了?怕是已被人救起了吧!駱品握著書卷的手反剪在身後,慢慢踱到水榭窗欞旁,探起身子向下望去,不偏不倚正對上一雙黑白分明且濕漉漉的大眼睛。

  「救我。」她望著他說。

  他猶豫了片刻,丟下一句,「你等會兒。」他將書反扣在桌上,這有助於他待會兒接著看下去。

  步出屋子,他走到水榭外,蹲在木板上低頭向下瞧了瞧,好在月色不錯,他很快就發現那只向他招搖的小手。

  「抓住我!」他的大掌握緊她求救的手,費了好大力氣才將她從水中拉了上來,她帶上來的水濕了他一身。

  駱品上下打量著她那身白衣揣測——革嫫王朝等級森嚴,每個等級的人都有屬於自己階層色彩的服飾,白衫一般都作為貼身內衣而穿,除非……除非她不是這個國家的人。

  「你是從別的國家流浪到我革嫫來的白衣人?」

  現在哪兒還有精神跟他解釋這一切,斜日只想脫去這身濕答答的衣衫,讓身子暖和起來。手指向離她最近的那間水榭,她劈頭便問:「那是你家吧?」

  全然明白她的意圖,駱品作了個揖直接拒絕了她,「夜深人靜,我獨自居於此,實在不方便請姑娘入我屋,還請見諒。」

  他允不允與她何干?斜日徑直不打彎地進了他的水榭。

  從他朝她伸出手的那一刻起,斜日已漫進他的世界。

  「姑娘!姑娘,你別在我房裡換衣裳啊!」

  「笑話!我衣裳濕透了,不在你房裡換難道要我站在棧橋上,對著江邊的漁船寬衣解帶?」

  「姑娘!姑娘,你別穿我衣裳啊!」

  「笑話!我脫光了衣裳,不穿你的衣服裹體,難道赤裸裸地在你面前竄來竄去?」

  「姑娘!姑娘,你別躺在我的床上啊!」

  「笑話!我要睡覺,你這裡還有第二張床嗎?」

  「姑娘!姑娘,孤男寡女同處一室,在我革嫫王朝來說,著實不雅……不雅得緊啊!」

  「笑話!這屋裡還有別人嗎?」

  「姑娘!姑娘……」

  他還絮絮叨叨地在床邊竄來走去,惱得斜日明明累得要死卻不得安睡。她猛地從床上坐起來朝他叫道:「你到底有完沒完?」

  他也不想擾她好夢,更不想有人壞了他的清淨,「姑娘……」

  「斜日。」

  「什麼?」姑娘和斜日有什麼關係?這深更半夜天空爬起一輪斜日嗎?

  「我的名字——斜日。」他老是「姑娘」、「姑娘」地叫著,聽得她好不心煩。

  他隨即報上自己的姓名,「在下——駱品。」

  駱品?她將他的名字拿到嘴中慢慢咀嚼,有幾分耳熟,一時之間卻記不起來。甭管他叫什麼了,現在重要的是,「你到底想幹嗎?」

  「姑娘……哦!斜日姑娘,你跟我孤男寡女,深更半夜共處一室實在容易惹人非議。你家居何方?我現在就送你回去。」

  她懶得搭理他,隨便丟出一句,「不知道。」看他如何是好。

  她半夜陷身於江水之中,又身著白衫,現在更是連家居何方都不知道。駱品將這幾者聯繫起來,得出一個結論。

  「莫非,你失憶了?只記得自己的名字?」

  「我忘了自己姓什麼。」她答非所問。

  「這麼說你真的是白衣人?」駱品大驚失色,「那你日後有何打算?」

  先睡飽再說吧!斜日冷得用被子包裹住全身,蜷縮成一團,她累得眼睛自動自發地闔上了,「反正我沒地方可去,就先窩你這兒了。」

  她這不是耍賴皮嗎!見著第一個人就賴上人家,她是雛鳥,他是母雞啊?這叫什麼事?還賴在他的床上,她到底是不是大姑娘?

  駱品頭都大了,撐著腦袋,他去拽她身上的被子,「你起來!起來啊!這是我的家,這是我的床,我們……我們現在這樣……這……這算什麼事啊!」

  斜日懶得跟他爭辯,鬆開手讓他拽去她身上的被子,她僅著單衣的身軀呈現在他面前。

  「啊——」駱品像個被嚇壞的大姑娘尖叫起來,「你你你你你……你穿著我的單衣……你你你你你……你躺在我的床上?」

  「我身上就穿了那一件濕衣裳,不脫了怎麼睡覺?而且我蓋了被子,是你硬要把被子從我身上扒了,看我僅著單衣的模樣。我還沒說你意圖不良,你尖叫個什麼勁?」革嫫的男人都變種了嗎?比女人還小氣!

  她慵懶的眼神微瞇著瞅他,毫不在意自己僅著單衣躺在他面前,一副「敬請享用」的模樣。

  反倒是駱品怎麼把被子拽起來的,再怎麼小心翼翼地給她放回去。收拾好自己的唐突,他打算跟她擺事實,講道理,將革嫫王朝的禮儀發揚光大。

  「你雖說是流浪到我國來的白衣人,可我們革嫫王朝等級制度森嚴,男女之間講究禮數。你這樣不明不白地躺在我床上,要是給附近的漁民看見,那你這輩子可就毀了。我絕對不是危言聳聽,你初來乍到,你不曉得其中的深淺,這絕不是可以開玩笑的事,我跟你講啊……」

  「呼!呼呼呼呼——」

  她的呼聲像一記響雷打入他的耳中,敲得他心都痛了。

  坐在床邊,傻愣愣地看了她許久,她頸項邊雪白的肌膚映著白衣單衫,嬌弱得叫人挪不開目光。

  是!就是這個詞——嬌弱!

  他眼中這個無比嬌弱的女子在遇見他之前,從未有人用這兩個字形容過她。

  守望著他眼中那片嬌弱溫婉的斜陽,便是一夜,便是一生。

  「我娶你。」

  斜日甫睜開眼,就聽到一個大男人正對著她說出這句話。她極沒形象地掏了掏耳朵,懷疑自己依舊沉浸在夢中。

  再不,就是毒藥或江水的副作用?

  事實證明這絕不是夢或什麼幻覺作用,她做夢千千萬,絕不會夢到有男人對她說出這句話。

  那就是現實嘍?

  大眼瞪小眼,她躺在床上瞪著坐在床前矮凳上的他的那對黑眼圈。

  昨夜太累,藉著燭火未能細看他的容貌。一覺醒來,仔細端詳,這才發覺他長得其實蠻好看的。屬於那種越看越有味道的長相,只是緊抿的唇角和細長的眼顯得太嚴肅了些。

  做人何必太認真呢?中原有句話——偷得浮生半日閒——不好嗎?

  連連打了幾個哈欠,當斜日確定自己只是因為尚未睡醒而聽岔了的時候,駱品復又補上一句。

  「我娶你!」

  「我可以裝作沒聽見嗎?」她說,還是帶著那副玩世不恭的懶散樣。

  以為她沒聽明白,駱品仍很認真地一再重複,「我娶……」

  「打住!打住!」斜日用手摀住他的嘴,不想再聽到那一連串的字眼從他嘴裡冒出來,「江水沒把我腦子淹壞,我聽得懂人話。我知道你要娶我,可你有沒有問我願不願意嫁給你呢?」這個人好固執啊!

  駱品扯著眉,露出很難懂的樣子,「我們單獨在一個房子裡待了一夜,你睡了我的床,又穿了我的單衣,你除了嫁我,還能嫁給誰?」

  他幹嗎做出一副大義凜然、犧牲自我、甘願負責的模樣?她又沒硬拉著他對她負責,「無所謂啦!反正我也不打算嫁人,就算有些什麼閒言碎語也沒關係。」更何況,從小到大,說她的閒話多了,她要是句句在意,早就自我了斷八十回,還輪得到他來娶。

  「你不介意?」果然是流浪到革嫫境內的白衣族,跟革嫫的觀念大為不同,倒也給他省去了許多麻煩。他不放心地再補上一句,「你……真的不介意?」

  有什麼好介意的?肚子餓,她會介意;沒睡飽,她也會介意,就是不會介意別人怎麼評價她,她向來我行我素,只做她自己,「只要你不介意讓我賴在你家就好了。」

  他心中剛剛豎立起的輕鬆感轟然倒塌,鎖緊眉頭,他困難地牽起嘴角,「你要賴在我家?」

  「我以為昨晚你就知道了。」雛鳥把第一眼見到的東西當成娘親,就算是母雞也沒關係;她賴定第一個向她伸出援手的人,就算腦子耿點也無所謂——很單純的想法。

  「那你還說不介意別人怎麼在背後議論你?」果然是異族!異族啊!跟他們的想法完全不同。駱品頭都大了,還是找不到說服她離開這裡的辦法,「這樣吧!我給你些錢,你可以前往最近的集鎮,在革嫫安家落戶。你也可以拿著這些錢去尋找你的家人,回你的國家,好嗎?」

  等等!先讓她進水的腦子靜下來好好想想。

第一章 娶個懶婆娘(2)

  終於,斜日得出了一個結論,「你寧願娶我,也不願我留在這裡?」

  準確說,他不願她留在他的地盤,也不願娶她。可他們已然孤男寡女共度一夜,若她真要他為她的名譽負責,他也只有娶她。

  點點頭,他承認她的判斷沒錯。

  「那……我就不給你添麻煩了。」斜日掀起被子,當著他的面,僅著單衣,光著腳就下了地。

  她這是要走?看她單薄的身形,駱品又心生不忍起來,「要走也不急於這一時,吃了早飯再離去吧!我也好去漁民家裡為你買身御寒的衣物。秋風漸起,還是穿暖些好。」她一個人出門在外,生起病來旁邊連個端茶遞粥的人都沒有。

  「不用麻煩了,你拿件你的衣裳給我就好。」斜日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認真地對他說,「我不嫌你髒。」

  喝!好大的口氣。為顯我革嫫王朝的好客之風,駱品決計不跟她計較,抄起自己不常穿的一件青衫遞給她,「你好生披著,小心著涼。」

  他的衣裳真大,穿在她身上都拖到地上了。斜日一手扯著衣角,一手拉著他,「我們拜堂吧!」

  「什麼?」他的下巴直接掉到了地上,「你不是說不介意嗎!你不是說不給我添麻煩嗎!」

  「對啊!我不介意,可你介意呀!為了不給你的心情再添麻煩,所以我委屈點,嫁你好了。」

  她居然還是一副很勉強的口氣,好像他求著她嫁他似的。駱品的後腦勺開始抽痛,「你不用委屈自己,你完全可以不嫁給我。」只要你從這扇門裡走出去便成了。

  「可我想賴著你啊!要是你覺得我不嫁給你,你也肯讓我賴,那咱們拜不拜堂無所謂。」她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態度,叫他的疼痛從後腦勺蔓延到前腦沿。

  他扶著桌沿坐下來,覺得自己的精力一下子被她懈怠完畢。再跟她對峙下去,他連投江的衝動都有了。「你……你到底想幹嗎?」

  斜日咧著嘴笑得開懷,單純而直白地把她的決定丟給他,「賴著你!」

  至於成不成親,他去決定好了!她做人很公平的,她決定一件事的同時,總會給別人一點選擇權。

  娶她或讓她賴上他,隨便他嘍!

  他的決定就是:成親。

  誰讓她賴定他了呢!

  成親儀式很簡單,先拜天地,他們朝水面拜了拜,誰讓他們倚水而生呢!

  二拜高堂,他的高堂在北邊,說是他爹娘都葬在北邊。

  夫妻交拜,他朝她拜了拜,她大大方方地衝他點了個頭。

  這不是敷衍他嗎!

  駱品忍不住拿起教訓的口吻,「這是拜堂儀式,哪能這般偷懶?雖說你不是革嫫人,但所謂入鄉隨俗,你也得跟隨了我們的習俗才是。」

  這麼麻煩?早知道就不跟他成親了,賴著他,看他能怎樣。斜日義正詞嚴地為自己辯解,「我可以拜你,不過……我怕你受不起。」

  「胡說!」這拜堂儀式尚未結束,她就拿出妻權來壓他,這日後還了得?

  瞧他那副堅持狀,做人何必太堅持呢?

  斜日雙膝及地,作勢要朝他下拜,她下巴剛低了點,原本晴朗的天空剎那間便電閃雷鳴,卻不見半點雨滴。

  當真他受不起她一拜?

  她笑笑地抬起眼斜瞇著他,「還要我拜嗎?」

  真是出鬼了,才剛成親,就被她的勢頭壓住,這日後兩個人的生活怎麼過?算了!算了!就這麼算了吧!

  禮成!

  這就算成親了?

  沒有紅燭,他的水榭只有油燈;沒有紅紗賬,她說紅色看上去很醜;沒有時鮮瓜果,他沒有閒錢去買;沒有新衣新褂,她穿的還是那身白衣;沒有親朋好友,他急著娶她,以避漁民們的指指點點。

  所謂的新房就設在水榭裡,伴著水流,聽著魚跳。在斜日看來,跟無名無分也差不多。

  只是,她擁有了他的懷抱。

  從此以後,斜日跟著駱品在水榭裡過起了隱世生活。

  他身著青衫,一身書卷氣。可他不想當官,也不想入世。他認為這才是青族讀書人該有的生活,他以為只有這樣清心寡慾的生活才能保持青族人清高自得的個性。手上沒幾個錢,他們的日子過得很清貧——他只允許斜日用這兩個字形容他們連點油水都不見的生活。

  平日裡,駱品拿著書卷坐在水榭旁釣魚,得了幾尾魚,再去山裡摘點菜,一日的生活便有了著落。

  斜日倒也好養,有東西吃,她就吃,沒東西吃的時候,她多半躺在搖椅上曬太陽,彷彿這樣就能忘了飢餓。

  沒衣裳穿,她就將他寬大的白衣單衫套在身上,日子長了,週遭的漁民都知道六先生家裡有個好吃懶做的白衣媳婦。

  一幫漁民兄弟笑六先生識人不清,隨隨便便娶了個懶婆娘回家,不僅不會拾掇家事,還要男人跟在後面伺候她——六先生實在愚蠢。

  也有多事的女人找上門來跟斜日閒扯,指點她如何馭夫,最好能將夫君推出家門,考取個功名,換上一身象徵權勢的銀衣榮歸故里,也好讓她成為官家夫人。

  斜日耳朵裡聽著,一轉身就忘了個乾淨。即便餓得飢腸轆轆,開始祈禱哪條笨魚自動跳進他們家的灶台,她也不會跟駱品說一句「去考功名,去做官」。

  有時候駱品有點奇怪,這討回家的媳婦怎麼跟平常人家的女子不大一樣?

  別人家的媳婦希望丈夫有權有勢,有錢有宅,她一無所圖,只要霸著搖椅有日光可浴便已知足。思來想去,他只得到一個結論——

  異族女子,與我族人果然不同。

  駱品本以為他和斜日的夫妻生活會一直在水榭裡持續下去,直到她為他奮力生兒子的那天,一場淅淅瀝瀝的雨將他們的清貧自在徹底打亂。

  「駱品,我跟你拼了!」

  你以為他們夫妻下雨天沒事幹,躲在水榭裡打架嗎?

  錯!那是她一邊努力生孩子一邊喊著加油的號角。聽——

  「我在這裡痛到不行,你在上面忙什麼呢?你忙到現在……哎喲!」

  那股子疼痛又來了,她憋著唇喊不出話來,好不容易過了這陣,她積蓄了點力氣不是用來生孩子,全用在跟他對話上頭了。「那邊!那邊又漏雨了,床都快淹到了。再漏下去……再漏下去,水榭成水牢了!啊!痛啊——」

  「你就好好生孩子吧!其他的,都交給我好了。」駱品心驚肉跳地撐著一把油紙傘。倒不是她生孩子的喊叫聲讓他害怕,實在是下雨天攀爬在屋頂之上,他必須小心為妙,以免孩子尚未落地,他這個爹就上閻王那兒報到去了。

  交給他?交給他好半天了,結果只是屋裡進的水越來越多,從屋頂上掉下來的碎竹子越聚越多。她一邊生孩子還得一邊擔心屋頂塌下來,別碰巧砸在她圓滾滾的肚皮上。

  要是她沒被毒藥毒死,沒被亂箭射死,沒被江水淹死,沒生孩子疼死,卻在自家的床上被自家掉下來的屋頂砸死——那不成了大笑話?

  「喂,你到底……到底還要修多久?你要是沒辦法修好就……就下來,還不如撐把傘進屋來幫我遮著雨,比較……比較實惠……」她沒精神跟他吼了,最後一口氣也要花在肚子裡那玩意上。

  到底是誰規定必須得女人生孩子的?這不公平——

  「我不生了,我不要再生了。我去修屋頂,駱品,你來給我生孩子。啊!啊——」

  「哇!哇!哇——」

  一個男嬰在她的威嚇聲中來到了這世上,剛上任的父親大人——駱品依然認命地趴在上面修復水榭。

  這不影響他跟兒子他娘交流感情,順便提提兒子出生的頭等大事,「給他取個什麼名字好呢?」

  「竹修……修竹……就叫他『修竹』吧!」斜日三言兩語定了兒子終身必用的大名。

  駱品細細咀嚼了這二字,覺得尚需斟酌。「這名字少了點深意,再想!再想!駱……駱韻——這名字不錯!」

  「他就叫駱修竹。」剛生完孩子的女人像她這麼底氣十足的還真不多,全賴過去那些年她每天補品傍身。仗著這口氣,她執意使用自己給兒子起的名字,「修竹啊修竹,誰讓你爹整天讓你住竹子修成的破屋呢!你就只好叫這個名字嘍!」

  她這不是拐彎抹角罵他無能嗎!駱品不笨,聽得出她話裡話外的意思。

  沒孩子的時候,他們兩個人餓點窮點,不怕。兒子的到來卻讓他開始思考當初娶她的時候,刻意忽略的空白。

  這麼小的孩子總不能跟著他們啃草根、吃江魚吧!而且,他的兒子在江邊出生,卻不該有漁民的未來。

  修竹身為青族之後,也該有青族人的學識和風範——不知不覺間,他已承認自己的兒子叫「修竹」。

  也許是到了該回鄉的時候了。

  逃避了這麼些年,到頭來卻是在這種狀況下才提起回家的興致,連他自己都沒想到。更讓他無法想像的是,他該怎麼去向那個大家族介紹自己的白衣之妻?

  她能忍受得了鄉間的閒言碎語嗎?

  想到這些他不禁苦笑了起來,斜日好像從未在乎過別人如何評價她。一直以來替她擔心的人都是他,一直以來苦苦為心所逼的人也是他。

  是該……是該去面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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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9-16 11:25:57

第二章 青廬六先生(1)  

  修竹斷奶了以後,跟著駱品、斜日一路踏進青廬。青苔遍佈,卻擋不去風塵中的書香氣。

  「這是你從前住的地方?」很像他在水榭時的風格,處處堆積著書,隨手即是卷。

  「許久未回來了,亂得很。趕明兒找幾個本家來收拾收拾,我們就可以住進來了。」駱品抬手拂去書案上的灰塵,那灰正好撲向他正在襁褓中的兒子。

  斜日任兒子被他爹撲出來的灰嗆到鼻子,誰讓他攤上這麼個爹呢!走了沒兩步,嫌懷裡抱個嬰兒太累贅,她索性將兒子塞給他爹,獨自參觀著整座青廬。

  她走走停停也花了約莫半個時辰才逛回到駱品的身邊,可以想像從前這座青廬是何其的輝煌。「為什麼放著這麼大的宅院不住,卻偏跑去當漁民呢?」不知道的人恐怕會以為他腦子不太正常。

  「不是漁民,是隱居,是遁世。」他糾正她的措辭,他向來覺得那種不沾世俗的生活才是青族中出類拔萃的學者最該有的生活。

  「好吧!那我換個問題,你為什麼去隱居?」她不信,他好端端一個公子哥說跑去隱居就隱了。這不是跟紈褲子弟莫名其妙地跑進寺廟當和尚一樣令人無法相信嗎!總得有個原由吧!

  她緊追著問,他不想騙她,又不想提及,兩廂膠著,廬外傳來叩門聲。

  「是六先生嗎?」

  「六先生在家嗎?」

  他前去應門,順利逃脫她的追問攻勢,她接過兒子杵在一邊,看什麼都帶著幾分好奇,就像江邊上的漁民看她那身白衣時的眼神。

  「聽聞六先生帶著夫人、少爺回到青廬,我等特意趕來恭迎,備了一點薄禮還請六先生笑納。」說話的是個金衣金靴的商家老爺。

  「是啊是啊!」緊跟著湊上來的這位就略顯普通了些,一身的粗布褂子,手裡捧著一大盤銀子,「這是我們家老爺謝六先生的禮,老爺特別吩咐,要我家少爺拜六先生為師,還望六先生多多指教。這是聘席的錢,實在不成敬意!不成敬意啊!」

  就這麼一會兒工夫,就有幾百兩的銀子送到他的面前,看得斜日目瞪口呆,他們相互廝守著在水榭裡住了一整年,她也沒發現自己丈夫有這等賺銀子的功力啊!

  莫不是她順手揀來的丈夫竟是個財神爺吧?看來,她得對他刮目相看了。

  「這位就是尊夫人吧!」有那眼尖的把馬屁拍到斜日身上來了,「夫人眉目清秀,想必是大家閨秀。尊夫人是銀族還是青族中的千金啊?」見駱品不答,說話的胖子更瞪大了眼睛,「莫不是那赤衣貴族吧!」瞧那氣質,還真不似普通人家出來的。

  斜日不接話,駱品只得代她作答,「她……是白衣。」

  此言一出,眾人看她的眼神都不對了,像在打量一個稀世怪物似的,東看西瞅,似在尋找她隱藏在裙裾下的尾巴。

  「看來,六先生和夫人之間定有一段非同尋常的緣分了,以後有機會,定要與我們說道說道。」那幫人倒是轉得快,順順當當就把話題給轉回來了。

  在斜日看來,還真是有趣呢!

  駱品應承了一些人的請求,總算是將大夥兒給送出去了。原本只裝著書的青廬忽然多出這麼些黃白之物,耀得斜日的眼都睜不開了。

  「我從前可不知道你在鄉里是這麼厲害的人物。」

  她這算誇讚嗎?聽口氣不像。駱品接過兒子,她抱孩子時間長了,總嚷著手臂酸痛。一看就知道在流落到革嫫之前,她是從不做家事的小姐,受不得一點苦——可惜她失去記憶,要不然倒是能揣摩出她的出身——想必不凡。

  「並非我刻意隱瞞,只是你從前並沒有問過我的過去。」她也算膽子大的,不問他的過去,不問他是否娶過妻,就這麼放心大膽地把自己的終身托付給他。萬一他是騙子或存心對她使壞,她連哭都來不及。

  本以為一輩子不會再回鄉間,也用不著跟她透露他的底細,事到如今,也該跟她交個底。「我沒什麼了不起的,只是比旁人多讀了些書,鄉里鄉親看得起我,常請我開課講學,便有了『六先生』這個稱號。」

  「青族人士駱品,家中排行老六,因學識廣博,為人謙卑識禮,特授『六先生』稱號,並賜青廬一座助其教書育人。」

  她一字一句背誦著,狀似無意,卻字字刺入他的心扉,叫他好生疑惑——這本是先王賜他封號時所下的旨意,她如何背誦得出?

  莫非她出自赤族之中?

  「斜日,你當真記不起你家在何方?家裡都有些什麼人嗎?」

  她的沉默在他的心口劃出一道無形的痕跡,他在等待的瞬間竟有些忐忑不安,是怕她想起什麼,離開他嗎?還是他在期待她回歸原位,還他自由?

  一切皆是迷惘。

  向來獨立的她竟然在這種時刻摟住了他的頸項,拿出久不使用的嬌態迷惑他的神志,她湊到他的耳旁軟語呢喃:「這裡就是我的家,你和修竹便是我的家人啊!我……怎麼會不記得?」

  一番話頓時叫他酥了骨頭,她有他從未發覺的媚,她的身上究竟還有多少他該知道的秘密?

  據說是為了養家餬口,六先生駱品重新在青廬裡開壇授課,許多青族、銀族、金族人士將家中子弟送來請他賜教。

  眼見著家裡來來往往,全是些非富即貴的人物,斜日又開始過起她有的吃就吃,沒的吃就浴日光的等死生活。

  可以如此逍遙自在,還多虧她的肚子。

  沒錯,她和駱品有了第二個寶貝,她叫她珠珠——本想叫她「豬豬」的,能像豬一樣吃飽了就睡,睡醒了就吃,這簡直是神仙過的日子。可惜駱品嫌這名字用來稱呼女孩,根本就是對他們女兒的侮辱,這才改叫了「珠珠」,反正同音,她也就懶得去介意了。

  生完了女兒,這日子更添無聊。有了銀子,便有了奶娘來照顧珠珠,小小年紀的修竹被逼著開始跟著他爹開蒙識字。還是有了銀子的緣故,家中多了閒錢請傭人做家事,斜日唯一可做的好像就剩下躺在搖椅裡享受日光沐浴了。

  不過某些人似乎太不把她這個駱夫人放在眼裡了,整日裡在背後議論她這個白衣女人,說什麼名士娶了不知底細的白衣,又有人說她不夠資格當六先生的妻子,更有人勸駱品以此為由再娶賢妻。

  如果光只是背後議論也就罷了,還有一堆一堆的妙齡女子三不五時以請教文章為名往這青廬裡鑽,壓根當她不存在噯!

  也不想想,要是她真不存在,修竹和珠珠這兩個小的是從哪裡冒出來的,石頭裡蹦出來的,還是隨便念幾卷書就跳出來了?

  就她幾年來的觀察,夜裡熄了燈,拉上床賬,脫去衣衫,六先生也跟那些嘴裡念著「食色性也」的風流爺們差不多。

  因為知道他是尋常男子,所以就她判斷他也會犯尋常男子犯的錯誤。重要的是防範於未然,偶爾她還是會敲敲邊鼓的。

  比如這日斜陽當空,他是一卷書一杯茶活得好不自在,她蜷縮在搖椅裡曬著日光,舒服得像一隻捲了毛的貓——好不忍心打亂這等良辰美景。

  不過為了這樣平靜的生活能長長久久,還是先斷了這一刻的舒適吧!

  「近來廬裡進進出出,好像多了些女子。親親夫君,你可覺得?」

  「我開廬教書向來不分男女,進進出出有幾個女子,又有什麼好奇怪的?」

  他手不離卷,未將她的話認真。只當她少見多怪,才會把女子進學堂當成奇聞。「你來自異域,對我革嫫不太瞭解。我國女子不僅可以讀書識字,還能入朝為官,王宮裡多的是女官出入。先王駕去,還有意讓其妹當王。」

  先王膝下留有一子,可不知緣何,病重時竟有意將革嫫的王位傳給長妹——這些都是駱品從宮裡出來的女官那兒聽來的,也不知真假。

  斜日默默地歎了口氣,微不可聞,「就是讓女子挑起男人的擔子,才真是麻煩。」

  「你說什麼?」

  「我說女子讀那麼多書幹什麼?」斜日微瞇起眼遙望當空紅日,神情肅然,「做個頭腦簡單的女子,逍遙自在地過著舒適的小日子不好嗎?需知道,能者多勞。能力太強往往不是好事,有時候甚至會給自己惹下殺身之禍。懶懶地混著日子,平靜地等待著明天的太陽,如此簡單的需求對某些女子來說……卻是一種奢望。」

  她忽來的感歎令他無所適從,印象中他這個媳婦總是沒心沒肺的模樣,對吃穿都不太盡心,不像是能說出這些新鮮道理的樣子。他有些擔心她,「斜日,你還好吧?是不是最近我忙於授課,對你……」

  「我是說那些老是往青廬跑的女子,」她打斷他的話,接下原本的話題,「要讀不會單獨請了西席回家教授啊?幹嗎非來這魚龍混雜的場所纏著你呢?」

  說到底,她就是看不慣有人總是窺視她丈夫——她不喜歡有人盯著她的所有物,從小就不喜歡。

  以為她是瞧不起女子識字,駱品還企圖開導她,「你要想識字,我也能教你。」在他印象裡,她好像從未看過書,她應該不識字吧!他猜測。

  「敬謝不敏。」她從小就被師傅拉著學這個練那個,煩都煩死了,好不容易逃出來能夠喘口氣,何必再自己給自己找麻煩呢!

  誰愛學誰學,反正她不學。

  說來繞去,他還是不懂她的意思,索性跟他挑明了說吧,「我不喜歡她們老是在背後說我怎麼怎麼配不上你,也不喜歡她們老是像蒼蠅一樣粘著你,你去把她們趕出廬去。」她脾氣來了,直接用命令的口吻跟他說話。

  她又來無理取鬧了。他們都有兩個孩子了,偶爾她孩子氣發作還是會對他的生活指手劃腳,好像她是他的主人,好像……她是天下的主宰。

  每每到了這種時候,駱品總要耐著性子勸她,往往都是勸上半個時辰,她嫌煩了,才會放棄她的堅持。

  所以,每次總是他贏——雖然勸說她的過程比教導最頑劣的學生更煩。

  「斜日,一個民族的昌盛不是光靠男人就可以了,很大程度上女子比男人起到的作用更大。家有賢妻才能相夫教子,一個女子有才有德,是一個家的福祉,遠比男人的……」

  「不要跟我說教。」斜日捂上耳朵,不肯聽他的廢話,「我不知道一個女人對一個家庭,對一個國家有多大的意義,我只知道我很不喜歡看到家裡不時的有幾個女人圍著我的丈夫,然後再聚集起來說我的壞話。」她不是害怕別人在背後議論她,只是嫌煩。

  所以她的結論只有一個——

  「你去把她們趕走,要是你狠不下心來,我去也沒關係。」反正曬飽了太陽,她也該發發威,顯顯能耐了。

  要不,還真讓別人把她當成懶婆娘了。

  他丟給她的決定也只有一個——

  「不要無理取鬧!」

  他果然把麻煩留給了她!

  沒關係,她難得不嫌煩,勤快起來。

  斜日逛到前廳的時候,幾個丫頭片子正握著書卷閒聊天呢!

  見六夫人端了茶盤進來,她們幾個還拿喬,拉著一張臉不給她好臉色看,「喲!六夫人親自端了茶進來,這我們哪兒敢喝啊?」

  「不敢喝沒關係。」給自己倒了杯六安瓜片,斜日細細品去,「我是倒給自己品的。」她向來不習慣伺候人,更不會去應付妖精了。

  這明擺著是來者不善,幾個丫頭也不是好惹的,拿腔拿調先擺出架勢再說。

  「六夫人,我們是來跟六先生讀書的,您來這裡有何貴幹啊?」簡單一句,沒事快滾,我們只想見六先生。

  「要是,」斜日不急著跟她們打嘴仗,先解決了口福再說——這茶入口甘醇,要是用老山泉泡滋味就更好了,「要是我不讓你們繼續待在青廬裡跟著我夫君讀書呢?」

  「你以為你是誰?」

  「你憑什麼替六先生做主?」

  「我告訴你,聰明的,你最好少管六先生的事情。也不想想自己什麼身份?一個來歷不明的白衣,他到現在還沒把你休掉,那就是你的福氣了。小心我們跟六先生告狀,你連這間青廬都待不下去。」

  幾個丫頭惡狠狠的一人一句,換作旁人,光是唾沫星子就能淹死她了。只可惜他們遇上的是斜日,她哪是一般人能對付的角色呢!

  「正如你們所說,我是什麼人?一個連身份都是空白的白衣!我能安安穩穩住在這裡就算祖上燒了高香,所以你們想啊!要不是你們的六先生暗地裡給了我意思,我敢來這裡對你們說這些話嗎?」

  撒謊對她來說一點都不難,在她的觀念裡,只要能解決問題,最惡劣的手段也是最好的計謀。

  在世間最艱險的地方,在一個嫂子、妹妹都會向自己捅刀子的地方生存了那麼些年,若沒點非常手段,她早就死八百回了。

  被斜日擺了一道,幾個涉世未深的小丫頭開始琢磨起她話裡的深意,越想越覺得要她們走的意思出自六先生本人。

  「可為什麼呢?」身著青衫的小姑娘就不明白了,「六先生不是跟我們相處得很愉快嗎!為什麼突然就要趕我們離開青廬呢!」

  解釋該問題的謊言,斜日隨隨便便可以編出一百種來,「一開始他以為你們只是單純為了讀書識禮找上他,日子久了,你們那點心思哪兒能逃出他的慧眼?自然就不能再容你們待下去了。」如果把「他」換成「她」,她所說的就不是謊言了——老天,請你開一眼閉一眼,原諒我的謊言吧!

  姑娘們咀嚼了又琢磨,琢磨了又深思,漸漸信了斜日的話。再推斷下去,她們肚子裡又生出新的見解。

  「怕不是……怕不是六先生對趙小姐仍是舊情難忘吧!」

  斜日一挑眉頭,心裡起了疑惑,她七騙八騙,這怎麼騙出個趙小姐來了?不願在這幫對她夫君心存歪念的女人們面前顯得無知,斜日專心品起茶來——味道好像過濃了些,再淡一點……再淡一點回味怕會更長久。

  有那心眼多的,專找斜日的弱點開刀,「六夫人沒聽過先生提起趙小姐的事嗎?」

  她不開口,讓幾個丫頭片子有了在她面前顯擺的機會,「也難怪六先生沒有對夫人您說過那段往事,誰會在自己夫人面前提及拋棄自己的未婚妻呢!」

  「趙小姐可是德才品貌樣樣兼備的一等一的好女子,跟夫人您可是大不一樣。」

  嫌刺激不夠,城中富豪家的四小姐又補上一句,「而且趙小姐是出身銀族大戶的小姐,家中世代為官,勢力龐大,您這樣的白衣當然不能相比。」

  損她的話,斜日全都未聽進,她只關心自己想知道的部分。放下茶盞,她露出鄙夷的神色,「也難怪人家會拋棄駱品,我要是有這麼好的條件,我也不做六夫人啊!」

  「才不是呢!我說是那個趙小姐有眼無珠,放著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的六先生不要,盡去嫁給那些陰險狡詐的官家。」

  青衫丫頭一開口就得罪了父親當城主的官家小姐,「你說什麼呢?你說誰陰險狡詐?我說這也不能全怪人家趙小姐,是六先生空有一肚子才華,既不去考功名,又不肯做官,人家趙小姐這才作勢離他而去。本想激勵他的鬥志,誰知道六先生依舊我行我素,開廬授課就是不肯接受趙大人的推薦,趙小姐這才聽從父親的安排嫁予朝中的陸大人。」

第二章 青廬六先生(2) 作

  她說得有鼻子有眼,連斜日都不禁要信了。要知道,駱品最後娶的不是未婚妻趙小姐,這絕對是事實,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原來是這樣,難怪六先生去江邊隱居呢!我要是他,我也沒臉面再留在鄉間。」像他這樣被萬人景仰的學者竟然遭未婚妻拋棄,這可是奇恥大辱。

  這話也對,根據斜日對駱品的瞭解,他的確蠻在乎顏面的,明明日子過得窮酸、寒酸,外加酸臭酸臭的,偏只准用「清貧」二字來形容,因為前任未婚妻的事就此躲去江邊隱居也不是沒可能。

  該瞭解的都瞭解了,也沒有再留下她們的必要。

  「你們該離開我青廬了吧!難不成真要駱品出面說幾句難聽話,才懂得寫『知難而退』這四個字?」

  輕而易舉趕走了幾個小丫頭片子,她卻不知該如何趕走他心中德才品貌樣樣兼備的官家小姐。

  她不擅處理此類事,因為她不被允許擁有普通人的情愛。

  所以,她選了條直徑,儘管此路遍佈荊棘。

  「你是因為被未婚妻拋棄遂才前往水榭隱居遁世的?」將兩個孩子交給奶娘,斜日進房見了駱品便直截了當拋下疑問。聽得駱品頓時面紅耳赤,好半晌吐不出一個字來。

  看他的反應,她說得沒錯?斜日緊跟著又接了一句,「你到現在還喜歡她?」

  「你胡說什麼呢?」他急著為自己辯解,卻不知道底氣欠缺的他連說出來的話都是那麼難以讓人信服。

  她點點頭,算是明白了,「你不用解釋,我明白。」只是有一事她還想向他問個清楚,「你當初要我嫁給你,是因為怕落人口實,還是因為對你來說,娶誰都已不具備任何意義?」

  她今夜與往昔有所不同,從前的她不會在意這些閒事,在他看來,這世上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讓她露出認真的表情,她永遠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做什麼事都馬馬虎虎,懶得操心是她的本性。

  「斜日,你……你吃醋了?」他問得小心翼翼,總覺得有什麼東西跟著他的話一出口,他們之間的平衡便會就此被打破了。

  「我吃醋?吃那個趙小姐的醋?」她的回應比他想像中來得大,掀起白裙,她交叉著雙腿坐在床上,「你也不看看我是誰,我是斜日,我怎麼可能吃醋?而且還是那種女人的醋!我只是為自己感到遺憾,竟然要了一件別人不要的東西……」

  驕傲慣了,話來得自然。可這話一出口,她立刻就後悔了,再瞥駱品的神情,他的臉青一陣白一陣,眼睛裡都能噴出火來,嚇得她一身冷汗,「駱品,我其實不是……」

  解釋的話語被他堵了回去,「你別說了,我知道我沒用,沒有大志向,只想窩在陋室裡讀遍天下書。也難怪她會離我而去,我遭棄那是活該,你嫌棄我也是正常。」

  「我不是嫌棄你,我只是……」我只是被針扎到手後的自然反應。

  斜日,你不可以為任何東西所左右,尤其是不能被感情所掌控。你要明白,權力容不下情感。你愛上誰,誰便成了你的軟肋,你……是不可以有軟肋的。

  所以,她可以嫁他,她可以為他生下一雙兒女,但她不可以吃醋。

  兄長的庭訓尤在耳旁,她卻因為他臉上受傷的表情而揪住了心。她開始牽掛他,於是他成了她急於丟棄的負累。

  「行了,當我今晚什麼也沒說,你要繼續看書嗎?那我去陪修竹和珠珠好了。」

  她的腳步停在門口,忽然想到了白日裡那幾個心心唸唸著他的丫頭片子,「那幾位總喜歡扒在你身邊,要你教她們識字斷文的小姐,我想從此以後應該不會再來青廬了。」她難得向別人交代起自己做的事。

  駱品不用多想就知道此事與她有關,「你不喜歡她們……扒著我?」他借用了她的措辭,順帶感受到她語氣中的酸意,還說自己不吃醋?!

  「你喜歡我整日裡被一群男人圍著嗎?」她反問他,這種官場上的答辯她聽得多了,隨便用上幾招,他決不是她的對手。

  他倒也誠實,皺起眉頭搖著頭表白心意,「不喜歡,一點都不喜歡。」

  這不就結了!

  憑什麼男女兩重標準?還說她無理取鬧!

  「不過如果有一天你必須周旋於一群男人中間,我不會阻攔你。」

  他補上的這句話讓她心口一熱,週身暖和了起來。他總是如此,不懂浪漫,不會花言巧語,可偶爾說上幾句再平常不過的話卻讓她捨不得離開他給她的家。

  只怕可以逗留的時日不多了,最近市井傳聞以罷月女主為首的銀族官僚跟素鎣王后、王上所領導的赤衣貴族相抗衡,大有取而代之的意思……

  在他身邊多待一刻,她便多一份牽掛,也給他多一份危險。還是,罷了吧!

  斜日急著要離開他們共有的臥房,卻有一隻瘦弱卻充滿力道的手從後面抓住了她,他將她摁倒在床,火熱的唇席捲了她的全身。

  她在精神渙散的前一刻聽見他說——

  「這就是我娶你的原因……」

  沒想到他看上去瘦瘦的,居然也有精力耗損不完的時候,纏綿了一夜,斜日一覺睡到午後。填飽了肚子,她躺在搖椅上,藉著落日的餘暉好好放鬆心情。

  日頭暖暖的,撫在人身上好不舒坦。她連連打著哈欠,還想繼續睡下去了,偏有人來擾她好夢。

  「請問這裡是駱家青廬嗎?」

  來者約莫二三十歲,舉手投足間皆透著貴氣,少了駱品的清高,卻多了幾分精明。一身金衣披身,該是地地道道的生意人,可斜日卻偏在他身上嗅出了銀族官僚最常有的腐朽的味道。

  「你來找駱品?他去城裡買書,尚未歸來。」她已經準備好以下台詞打算將他擋在門外:家中儘是些老弱婦孺,公子還是改日再來吧!

  世事並不總在她意料之中。

  「我不是來找六先生的,我來的目的是……您。」

  不是吧!斜日在心裡驚呼,有一幫小丫頭片子整日瞄著她丈夫就已經夠讓她慪的了,這還半路殺出個跟她搶孩子他爹的男人?

  天啊!你還有公理嗎?

  「莫要吃驚,我真是來找您的。」怕她不信,男人還很認真。下一刻,他用行動說明了他的來意。

  單膝下跪,他匍匐在她的面前,「斜日女主,金族臨一水特來邀您入宮共商安國大計。」

  他足足在地上跪了一盞茶的工夫,等他實在跪不下去,抬頭望向她的時候,窩在搖椅裡的斜日舒服得都快睡著了。

  「啊?什麼?你在跟我說話嗎?」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副一問三不知的模樣,「我的確叫斜日,可我不是什麼女主。我一個婦道人家,哪兒懂得什麼安國大計,你跪錯碼頭了。」

  「我臨一水一生都在做碼頭生意,怎麼可能拜錯碼頭呢!」想在他面前矇混過關,女主算是找錯人了,「我在斜陽殿裡見過您,女主貴人多忘事,大概忘了我。」

  她沒見過他,她極肯定。她的記性,向來是過目不忘,連王兄給駱品下的旨意,她也是瞄了一眼便記到現在,又怎麼可能忘記在斜陽殿裡她接見過的大商人呢!

  這樣推斷出的結論就是,他在撒謊。

  可是她不能反駁他,那等於承認她就是他要找的人——不能承認,她還沒做好離開青廬,離開駱品的準備。

  她以為不說話就能逃過臨一水的追問嗎?要不是事關重大,他也不會找到這裡,「女主,所有關於您失蹤這幾年的消息,我查得一清二楚。我知道您失蹤這段日子都跟青廬裡的六先生待在一起,我還知道您為他生了一雙兒女……」

  「夠了。」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既然他已經查到這分上,她再裝下去就不像了。當務之急她要知道,「還有誰知道我現在的一切?」知道的人越多,駱品和孩子們的危險就越大,她可以拋開一切,躺在搖椅裡曬太陽的日子算是到了頭。

  臨一水也不是傻瓜,那邊封鎖了消息,這邊就急著趕了過來,「女主,放心,暫時還沒有人知道女主落住此地,應該不會給六先生和少主們帶來危險。」

  連她的擔憂都看在眼裡,到底是幾年安逸的生活讓她疏於掩飾自己的心境,還是眼前這個男人比她想像中更難纏?

  「你獨自一人來此找本主,有何目的?」既然已被他識穿了身份,她自然得端起架子,把譜擺上了。

  「請女主回宮主持大局。」時間緊急,他言簡意賅道明來意,「罷月女主奪位的目的已然明顯,王上年幼,全憑素鎣王后從旁協助。只可惜素鎣王后到底不是王宮中熏陶出來的,政治手腕方面她只知皮毛不懂精髓,在奪位之戰中王上已落於下風。如果再置之不理,不消半年,江山大權將盡歸罷月女主。」

  他��嗦嗦,又是分析時政,又是權衡利弊。斜日只有一句回他,「與我何干?」

  她做她的六夫人,舒服地倚在這青廬裡曬日光,王宮裡是腥風血雨,還是血脈相殘,跟她又有什麼關係?

  「可這關乎天下百姓啊!」

  臨一水一副為天下蒼生謀幸福的博愛面孔,斜日著實看不下去,「別說那些沒用的話,簡單一句,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不愧是斜日女主,直來直往,休想蒙騙她半分。「我助您登上王位,您讓我掌握革嫫王國所有的碼頭。」

  說出目的來了吧!這世上就沒有人當真為天下百姓謀幸福,不為自己謀私的。國內碼頭盡歸他所有,這可是天大的一筆財富。

  不過他的算盤打錯人了。

  「我對當王做主的事沒什麼興趣,你還是跟罷月去談條件吧!她應該會跟你達成協議。」

  斜日一副興趣缺缺的模樣,臨一水倒也不失望,「這世上能跟我達成這筆交易的人絕不止您一個,可我願意跟他做交易的人卻只有您一個。」話說到這分上,也不怕再聊得深些,「女主,既然我能找到您,相信其他人也應該很快就會發現您的行蹤。如果您還是女主,自然有能力保護您想保護的人。如果您只是青族裡一個教書先生的夫人,那麼一場血腥屠殺應該離得不太遠了。」

  有人知道她還沒死,就必定會再找上門,進了這扇門,難逃死路的就不止她一個了。

  安逸的日子過了太久,她連居安思危這一條都拋諸腦後。一直以來全依賴駱品幫忙對外,她忘了有些事是她連帶出來的,也該她一力解決。

  這樣的日子過到頭了,那些爭權奪位的事,她遲早得去面對;那些想殺她滅她的人,她必須搶先一步斷了他們殺人的手。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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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9-16 11:27:23

第三章 女主復位(1)  

  今夜的她有些不同,駱品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覺得她比平常更添了幾分嫵媚。

  他不知不覺放下書注視起她來,「你平常不是早早便歇息了嗎!今夜……睡不著?」她極易入眠,常常是剛入更便睡下,一覺睡到日上三竿方才知足,如此好眠真叫人羨慕。

  「今夜等你一道入眠。」有他在身邊,她一直是睡到自然醒,那是常年臥在錦被繡榻上也換不來的安逸。

  可惜,這樣的日子到了頭。

  撐著頭凝望著他的側臉,她夫君長得還真是好看。他的容貌間融著幾分雋永而深沉,越看越耐看,叫人捨不得挪開目光。

  他倒反被她看得不自在起來,「怎麼一直盯著我?有什麼話想說嗎?」成親幾年,他確是冷落了她。對著書卷的時間遠比跟她相守來得多,換作別的女子早罵他書獃了,她似乎從未抱怨過。

  這是娶她的時候,他沒想到的福利。

  「想什麼呢?」

  見她沉默無語,他忍不住點了點她的鼻子,這是夫妻間的小動作,平時他鮮少為之,偶爾來一次,感覺還不錯。

  她收拾起心情,守住他的眸子,「你的衣裳都收在那邊的箱子裡,你要穿的時候自己拿。」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嗎?她細想了想,好像也沒什麼了。她這個六夫人,每日唯一為夫君做的事就是將傭人洗乾淨的衣裳收到櫃子裡裝起來。

  珠珠有奶娘照顧,修竹也常常跟著他爹,這個家裡裡外外沒了她……好像也沒什麼關係。

  所以,她的離開對他們來說應該不會帶來太大影響吧!

  「駱品,要是有一天我突然走了,你會怎麼樣?」

  她話一出口,駱品的神情明顯僵了一下。從她突然出現在他的水榭裡開始,他就設想過她離開之後,他的生活會怎樣。

  從開始的慶幸他又能恢復自由自在的隱居生活,到後來漸漸習慣她的存在,再到陸續有了修竹和珠珠,如今想來要是她突然就這麼離開,他還能微笑著回復到從前的生活嗎?

  「你要走?」他拿起書卷,眼睛盯著字裡行間,卻看不出黑白之間滲透著怎樣的含義,「你想起從前的事了?」

  她的失憶一直是他心頭的恐慌,總害怕有一天她會想起她的家鄉,她的親人,她愛的那個人,然後便到了與他了結現在的時候。

  本不想說的,可是他臉上落寞的神情還是叫斜日忍不住說出了口,「有些事我得去解決。」

  駱品沒有追問她將去哪兒,也不想知道她去做什麼事,他只問了一句,「還回來嗎?」

  這不是斜日可以給出的交代,搖搖頭,她能給出的肯定答案只有一個,「我不知道,」她更想知道,「你想要我回來嗎?」

  青廬也是她的家,修竹和珠珠也是她的孩子,他怎麼會不要她回來?

  「如果你身正心明……想去,就去吧!」

  那夜過後,斜日便跟著一個男人走了,後來修竹才知道那個男人叫臨一水,是金族有名的大商人,很多碼頭都是他的地盤,生意之大遍佈整個革嫫。

  比起他這個窮教書的,臨一水可強太多了。

  斜日走後,他的生活並沒有多少不同。他依舊在青廬教書授課,依舊領著修竹習文練字,夜裡帶著珠珠睡覺,雖不至於又當爹又當娘,日子倒也忙得讓他沒工夫想念不知何時才捨得回家的那個人。

  這一別就是三個月。

  三個月裡,他的日子過得平平順順,革嫫王朝卻顯得不大太平,坊間甚至流傳出王上和素鎣王后被女主軟禁的消息,還說得有模有樣。

  什麼失蹤多年的女主一回王宮就大開殺戒,剔了王上身邊的軍隊,還挖了罷月女主的一個近身將軍給自己做輔助,大有爭權奪位之勢。

  遠處的王宮發生什麼事,駱品用不著擔心,讓他比較煩惱的是,該怎麼跟孩子們解釋,那個成天窩在庭院裡曬太陽的娘親忽然之間不見了。

  尤其是月上中天,珠珠黏著他哭鼻子喊娘,修竹也跑出來搗亂,追著他討要娘親,本就空蕩蕩的心更是找不著方向。

  也許該跟孩子們說真相,也許他們的娘不會再回來,都已經三個月了。她音信全無,怕不是回她自己的國家了吧!

  在駱品正要絕望之際,眼前出現了幻象。他竟然看到斜日回來了,身上還披著象徵著貴族血統的赤袍。

  這怎麼可能?

  他揉了揉眼睛依舊沒能將她揉去,他一定是太過思念,定是如此!定是如此!象徵

  「這才幾個月?你就把我忘了?」斜日的口中難掩失望。

  見鬼了!連聲音都像斜日,眼見這個女子到底是人是鬼?駱品拿出一身正氣跟她抗衡到底,「你是誰?為什麼裝出我夫人的模樣出現在我家中?」管她是不是貴族,敢裝成斜日的樣子,他就要跟她認真到底。

  這人讀書讀傻了,居然說她是假冒的。斜日來不及解釋,被駱品護在身後的修竹早撲了上去,依偎在娘的懷抱裡不肯鬆手,連珠珠都蹣跚著爬向有她娘親氣味的地方。

  她真是斜日?

  駱品狐疑,「你怎麼會……」

  他走上前想要仔細端詳斜日,沒等他近身,黑暗中閃過一抹黑影擋在他們之間,「大膽!你是何許人,竟敢對女主無禮。」

  女主?她就是斜陽殿裡端坐著的那個……斜日女主?

  斜日示意護她出宮的黑衣人退下,卻撥不去駱品心中的雲霧。

  「你不是流浪到我革嫫來的白衣一族,你是女主?」剎那間,駱品有種被愚弄的感覺。怎麼會……他們之間怎麼會變成這樣?成親數年,她對他都沒有一句真話嗎?

  跌坐在床邊,駱品忽然間不知該對她說什麼,「你現在回來做什麼?」

  斜日一怔,她以為她的歸來會帶給他莫大的驚喜,沒料到他竟是這副表情,「我來看看孩子們……」和你!沒說出口的話吞進了肚子裡,她賭氣不給他好臉色看。也不想想,她可是冒著生命危險悄悄偷跑出來的,他卻給她這副臉色,她為自己叫屈。

  她是為了孩子而來——駱品將珠珠送到她懷裡,小心翼翼不碰觸她的身體——他是什麼人?青族中一個不知進取的教書先生罷了,哪攀得上高高在上的斜日女主?

  見珠珠倚在她娘的懷裡,駱品悄無聲息地退到一旁,畢恭畢敬地站著。

  斜日以為是黑衣人的存在讓他感到不自在,她下令緊隨身邊的護衛退下。為守的黑衣男子擔心她的安危,僵持著要留守一旁,「女主安危身系天下,屬下誓死保衛,還請女主容屬下留下。」

  斜日向來是說一不二,她下的命令別人只有遵守的份,「本主命令你在門外守侯,想抗命嗎?」

  「屬下不敢。」黑衣男子退到門邊,臨走前仍不忘叮嚀,「女主,天亮前我們必須進城準備回宮,萬不可讓其他人知道您半夜出宮來了這裡,否則……」否則可能會給這青廬裡的人帶來滅頂之災,也會告訴別人女主軟肋所在。

  種種顧慮斜日皆知,可她還是克制不住要來青廬的衝動。夜深人靜,屋內燈火閃耀,床邊的兩個人卻是斷斷睡不著的。

  這樣兩兩相望,卻無半句言語,他們之間何時成了這樣?

  「要喝茶嗎?我記得你最愛喝六安瓜片,尤其是雨水泡出來的那種。」她走後,每到下雨他就會拿個罈子去庭院裡接雨水,怕她有一天回來後喝不上最愛的茶。

  斜日呷了一口他倒上來的茶,「雨水就是雨水,終究不如老泉水泡出來的味道。」

  他心頭一緊,沒留神話就出了口,「我這裡地方小,拿不出老泉水,有口雨水將就著喝就不錯了。」

  他的話語怎麼透著一股酸味?斜日有點後悔回來的決定,在斜陽殿一個人待著雖然萬分思念他和孩子,可思念是美好的,過往的記憶讓她期待他們再次見面。沒想到好不容易見了面,他們之間卻變了味。

  「早知道,我就不來見你了。」

  「你後悔了?」駱品沒想到自己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他向來平和自得,有書可看,有屋遮雨便知足,哪裡會有多餘的情緒?今日他將近十年的脾氣都發洩在了她身上,想要收回已來不及。

  「我是後悔了。」斜日也開始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我一個人在宮裡如履薄冰,說話行事皆要小心翼翼。我知道我不該在這種時候回青廬看你們,可我還是克制不住想見你一面。沒想到我費盡千辛萬苦跑出來見你的這一面竟換不來你半點喜色,我怎麼能不後悔?」

  瞧她把自己說得多偉大,好像她出宮見他是天大的恩惠似的。駱品挑眉反擊,「如果你真的不想回來,就待在宮裡好了,我會照顧好修竹和珠珠的,你大可放心。」

  嫁給他數年,斜日還是頭一次發現駱品竟然會賭氣,會說傷人心的話,而且還是對她。

  「駱品!」

  她氣得大喝一聲,駱品尤不知反省地抬著眼跟她對視到底,「別朝我吼,我沒做對不起你的事。是你騙我在先,你怕是早就記起自己的真實身份,上次離開的時候居然不對我透露半句,夫妻之間最重要的就是坦白,成親這幾年,若連這點道理都不懂,你怎麼做別人妻子的?錯的是你!」

  他這是在怪她?斜日孩子氣地大叫起來,「什麼夫妻之間最重要的是坦白?你從前有未婚妻的事,你向我坦白了嗎?」自己都做不到還要求別人,他這算什麼教書育人的先生?

  她又舊事重提,明知道那是他最丟臉的過往,她為什麼偏偏捉著不放?「斜日,你……」

  「吼什麼吼?我怕你啊?」斜日叉著腰像個潑婦似的跟他對吼起來。

  她從不知道自己也可以如此潑辣,在王宮裡,明知道素鎣王后暗算自己,明擺著罷月在她的前面挖了一個坑等著她自己掉下去,她也要「陰」笑有禮地把禍事推回去,像這樣氣拔山河地爽快叫罵還是頭一次。

  四隻眼睛瞪了好半晌,駱品率先投降,「我身為青廬先生不跟你吵,既然你出趟宮這麼難,還是早點回去吧!」

  這擺明了是趕她走,斜日也不甘示弱,「我不稀罕你的地盤,不過兩個孩子我也有份,現在我要帶一個回王宮——你沒意見吧?」

  斜日算準駱品捨不得跟孩子們分離,他還不乖乖向她服軟。

  如她所料,駱品深鎖的眉頭擺明割捨不下兩個孩子中的任何一個,但她是孩子們的親娘,有權利跟孩子們在一起,他的風度讓他選擇割愛。

  「你想帶走修竹和珠珠中的哪一個?」

  他寧可割舍下一個孩子,也不肯向她說幾句溫情的話?既然他都狠得下心來,在宮廷鬥爭中一路匍匐前進的斜日沒理由心軟。

  認真說來,珠珠年紀太小,平日裡斜日忙於政務,把她放在複雜的王宮裡,她不放心,「修竹吧!」斜日故意挑釁,「修竹身為男孩子,在宮廷爭鬥中還能幫到我。」

  她一旦記起自己的身份,果然跟從前大不一樣,做任何決定都考慮利弊得失,勢利得不像他從前認識的白衣姑娘。

  「如你所願。」駱品走向門,他要去看看修竹,也許這是他們父子最後相聚的時光。

第三章 女主復位(2)  

  他開了門,卻見隨她前來的黑衣男子依然守在門外,她不再是流浪的白衣族人,她的身邊也不再只有他一個,那他們之間還剩下什麼?

  「你是因為失憶才答應嫁給我為妻的嗎?」臨走前,這是他最後的疑問。

  他到現在還以為她曾經失憶嗎?斜日擦著他的肩膀走出門去,「沒有人可以讓我做我不願意做的事,即使是你,也不例外。」

  斜日帶走了修竹,青廬裡只剩下駱品帶著珠珠過活。

  鄉里人不知道青廬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看到那個白衣出身的六夫人走了,還帶走了他們的兒子。

  一時間鄉里鄉親又開始風傳起他們混沌的腦子裡所能想得到的全部緋聞,有人說斜日不守婦道,背夫偷漢跟個男人跑了;也有人說,六夫人想起了自己的家鄉,帶著修竹離開革嫫,回歸故土;還有人說,六先生終於醒悟,認為白衣出身的夫人配不上自己,將她休棄,打算再娶。

  種種傳聞被駱品關在青廬外面,他帶著珠珠倒也逍遙自在。有空的時候他會給修竹寫封書信,跟他做些神交。

  斜日,他的妻,已是漸漸離他遠去的一個名字,一個身份。

  近日來,修竹又來信了——

  父親大人在上,請受孩兒跪拜。

  近兩月以來,斜日女主(在宮中,她不准我稱呼她「娘」)頻頻召集青族學士和金族商人於斜陽殿,當中屬臨老九出入次數最多(共計一百九十九次,平均每日不少於三次)。斜日女主常照(應為召)臨老九於內室,唱(應為暢)談一個時辰左右。每日臨老九必派人請斜日女主去正殿議事議政,常忙到三更,甚是古怪。孩兒日常思索,斜日女主會否與臨老九日久剩(應為生)情,望父親大人釋或(應為惑)。

  附聞珠珠在父親大人身邊,每日勤於習字讀文,已能書信表情,望回信中能見到珠珠親筆,以解思妹之情。

  兒:修竹拜上

  整封信看下來,駱品最大的感觸是,修竹近期學業荒廢得厲害,短短數言竟有這麼多錯字,他得回封信糾正兒子。至於兒子的疑惑,還是留給他自己慢慢解答吧!

  總不能什麼事都依靠他這個當爹的吧!

  乘著那縷斜陽,駱品硯墨鋪紙,悠閒地給兒子回起信來,卻不知身在王宮的修竹正經歷一場劫難——

  「罷月,你快放下修竹。」

  已快逃出宮門的罷月沒能喘口氣,身前一道黑影飛過,黑衣男子擋住了她的去路。

  到頭來,她還是敗在他手上。

  她早該知道,這世上唯一能讓她嘗到痛苦的人便是他了,也只有他。

  緊閉的眼眸再度睜開,罷月的嘴角帶著一絲笑意,眉宇間一如過往的溫柔,那是走到頭的釋懷吧!

  「遣風,為什麼?你在我身邊數年,為什麼你還是只忠於斜日?她對你就那麼重要嗎?」罷月不服,她以為日夜的相守,總有一天他的心會靠向她。原來,時間只是幫她培養了一個叛徒,置她於死地的敵人。

  遣風不做任何的辯解,在她們姐妹之間,他本來就只能忠於一人。他選擇了斜日,他無話可說。「罷月女主,你知道斜日女主對我意味著什麼。今生今世,我都不可能背叛她,更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她。」

  「即使她已經嫁給他人,即使她已為別的男人生下兒子,你的心依然還向著她嗎?」罷月的情緒即將脫韁,她手臂勒緊,被她束在懷裡的修竹快不能喘氣了,他連連咳嗽,卻掙不開她的囚禁。

  遣風驚訝於她竟知道斜日女主的秘密,「你怎麼會知道?難道是臨一水?」

  罷月冷笑,在他眼中,她的智慧當真比不上她姐姐的一絲半毫嗎?「我和斜日同出一個娘胎,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她的個性、為人,我再熟悉不過。以她精明的腦袋,不可能不做任何防備就去赴約。江水要不了她的命,我……早知道。」

  那你還將她推到水中?

  他的緊張她看在眼裡,一口悶氣堵在心頭不上不下,好生難過,「我以為只要把她推離我們之間,你的眼裡就只會剩下我一個。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你找她的心不死,你對我還是克守著主僕之義。」

  「斜日女主對我有救命之恩,我不可能棄她於不顧。」

  「我對你連心都捨下了,你又為我做了什麼?」罷月不服,在這場宮廷鬥爭中,她沒有輸給自己的親姐姐,她是輸給了她今生今世唯一愛的男人,「在最後關頭將我逮住送給我姐姐發落嗎?還是親口告訴她,當年是我將她推入江水,妄圖取她的性命?你想用我的命證明你對她的真心嗎?」

  罷月狂笑不止,「你好傻,你竟然比我還傻。我知道我做什麼都得不到你,可你呢?」她拎起懷裡的修竹,在他面前甩了甩,「看見了吧?這是斜日的兒子,是她和那鄉間的教書先生生下的兒子。人家孩子都這麼大了,你就算付出得再多,她又能還你多少?你說,你是不是最傻的那一個?」

  遣風不擅表達感情,更何況此時救出修竹乃第一大事,「罷月女主,你還是先放了修竹再說。」

  「他是我的護身符,有了他,我才能安全離開王宮。否則,斜日能放過我嗎?」她這個姐姐向來是有恩報恩,有仇必定雙倍奉還,親情對於生長在王宮中的她們來說——大不過權力。

  遣風想要強行救出修竹,又怕罷月一怒之下傷了孩子,兩廂為難,他唯有靜觀其變。

  修竹被勒得脖子都快斷了,他扁著嘴念叨:「小姨,你不要一錯再錯了。我知道你對王位根本沒興趣,你想要的從來就不是那個。」

  罷月一驚,沒想到落到這步田地,竟是這黃口小兒最知她心。她手一軟,放過了修竹脆弱的脖子。「你怎麼知道……」

  「是我娘……不!是斜日女主說的。她還說,你錯就錯在太執著,對這個男人沒必要花那麼大的心思。有些東西,是你的終究還會是你的。」修竹一板一眼重複著娘親無聊時跟他嘮叨的閒話,這些不經意冒出來的見解竟叫罷月、遣風錯愕不已。

  罷月徹底放下了反擊的慾望,仰天長歎,「姐姐,你連這都看得透,我這輩子注定輸給你了,要怨只能怨我們是整個革嫫最尊貴的姐妹。」

  半蹲下身子,她撫去修竹臉上的塵土,不小心瞄到他頸項上的淤痕,她有點抱歉。爭權奪位數年,因她而死的人不計其數,這還是她第一次為自己的行為所帶來的傷害感到抱歉。

  細看這孩子,有雙和斜日相似的狡黠的細長眼,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有著同樣眉眼的自己。凝視著他的臉,她彷彿回到了小時候,和斜日擠在一張床上睡覺的日子,那樣的時光早已一去不復返了。

  「再叫我一聲『小姨』好不好?」她鄭重請求,修竹成了她和斜日間最後的一點聯繫。都說王室無親,她開始有點明白為什麼斜日會嫁給鄉間一個窮教書先生,起碼她擁有了幾年單純快樂的生活。

  不知道上天會不會給她同樣的恩賜,若是如此,失了女主的身份對她來說是福不是禍。

  起身,風吹去披在她肩頭的那身赤袍,離開王宮,她僅著白衣。「我跟你走。」

  她走向遣風,放下權力,放下王位,放下流著血忍著痛去爭奪的一切。她輸了,徹徹底底地輸給了自己的親姐姐,因為眼前這個黑衣男人。

  她甘願下半輩子活在禁錮中,還是因為……他。

  她在他一尺之外——這一次,他牽住了她的手。罷月想像了多年的情境竟在此時發生,他牽她的手,沒有將她拉回那個充滿慾望的王宮,而是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抓住了她的手,只為將她拉離王位爭奪。

  他卻不知,這多年來,她的爭鬥之心全是因他而起。

  罷了!罷了!

  罷月忘記計較,修竹卻沒忘記爹的教誨,對長輩要有禮貌,送長輩離開要問好。

  「路上小心,小姨!」

  小姨就這樣走了,現在修竹面對的問題是:他怎麼才能回到王宮?他是被小姨蒙著眼睛抓出城來的,不太清楚回斜陽殿的路噯!

  還是先回青廬吧!

  回家的路,他比較熟。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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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9-16 11:29:19

第四章 兩處相思(1)

  才幾日的工夫,罷月女主被逐出王宮的消息就傳遍革嫫,連鄉間野地也被小道消息佔滿了。

  「聽說了沒有?聽說了沒有?罷月女主再也沒辦法回宮了。」

  「是斜日女主親自將她趕出去的。」

  幾個老頭子糾集在路邊說得有模有樣,好像他們親眼見證事件的發生。

  「說是罷月女主勾結銀族大臣企圖顛覆王位,斜日女主領著一幫金族商人聯合王族力量將內亂擺平,又大膽起用青族書生取代臣子位,將銀族官員來了個大換血……」

  「其實就是培養自己的勢力。」白鬚老頭活了一把年紀,這樣的宮闈傳聞聽得多了,「如今赤衣王族、銀族臣子、青族書生和金族商人盡歸她指揮,雖說大殿上坐的是王上,可實權全都落在斜日女主手中,可謂斜陽當空啊!」

  聽他這麼一說,眾人都覺得斜日女主無比奸險,「這麼說,斜日女主比罷月女主野心更大嘍!」

  「而且手段厲害。」

  「再怎麼說她們也是打一個娘胎裡出來的親姐妹,斜日女主怎麼忍心把親妹妹送上死路?」

  「這有什麼不捨得的?」白鬚老頭捻著須沉吟,「都說王家無親,為了王位別說是親姐妹,就是夫妻、父子都能兵戎相見。做的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交易,誰會放過誰?」

  大家像聽書一般聽著宮闈中王位更迭的故事,說到底,「誰當了王跟我們這些灰衣藍褂的平民也沒多大關係。」

  「怎麼沒關係?」白鬚老頭一副瞧他不上的樣子,「坐在位子上的那個人要是手段陰險毒辣,我們這些待在下面的人日子可不好過。你們想想看,一個對自己親妹妹都能痛下殺手的人會體恤平民的辛勞,施以仁政嗎?」

  聽他這麼一說,幾個灰衣農人忙點頭稱是,「就是!就是!看來這個主子上台,我們的日子要難過嘍!」

  「說不定還會大開殺戒呢!」

  白鬚老頭接下話來,「想想還是王上把持朝政時好啊!雖然王上年幼了些,可是性情溫和,做事也周到,他在位的這幾年沒苦了我們這些平民不是!」

  一時之間人心惶惶,更有幾個拿著鋤頭的男人大聲疾呼,「我們支持王上當政,斜日女主連親妹妹都殺,根本就是暴君,暴君應該退下!應該退下!」

  「我娘……嗯,不是!不是!斜日女主不是暴君。」溜回鄉間的修竹恰巧撞上這一幕,他氣不過為他娘叫起屈,「斜日女主根本沒有殺害自己的親妹妹,你們不要胡說。」

  「你小孩子家家懂什麼?」白鬚老頭一巴掌把他揮到一旁,敢在這裡跟他作對,也不掂掂自己的份量。

  修竹無辜被打,氣不過地衝上前去,「我當然知道,我就是知道,我是斜日女主的……」

  他話未說完,一股力道將他拉了回去,修竹回頭望去,見到來人不覺眼眶一熱,「爹!」爹帶著珠珠就站在他的身後,原本只是氣急敗壞的修竹忽然心頭酸酸的,想哭。

  駱品朝他努努嘴,示意他不要亂說話。自己則走向前朝白鬚老頭施了禮,「老爹,孩子年幼,不懂事,若有什麼冒犯之處,還請您有怪莫怪。」

  人家一個青族先生對他這個灰衣布褂的老頭子都這般謙卑有禮了,要是再計較就顯得自己很沒風度了。白鬚老頭還是跟了一句,「自家孩子要好好管教,別有娘生沒娘養,長大了也幹出殺人滅親的惡事來。」

  老頭子這話正好踩到修竹的痛腳,他跳起來叫道:「我有娘,我娘是……」

  駱品眼疾手快摀住了他的嘴,半拖著將他帶離,他一雙手只顧著兒子,沒留神巴掌大的小女兒居然衝到白鬚老頭面前。

  「小丫頭,你瞪著我幹嗎?」這小丫頭眼睛骨碌碌亂轉,一副鬼靈精的樣子。

  「我要幹一件事。」珠珠昂著頭扁著嘴瞧著他,趁其不備用力躥高,然後……重重降落在白鬚老頭的腳背上。

  「啊——」白鬚老頭痛得哇哇大叫,一手捂著受傷的腳背,一手想要捉住那個搗蛋鬼,珠珠才不會笨得等他來抓呢!

  一溜煙,早飛奔回爹的懷抱了。

  敢欺負她哥哥,侮辱她娘親,真是不知死活!

  回到青廬,修竹一抽一泣地哭著,駱品拿著浸過井水的手巾幫他敷臉,還是安撫不了他的情緒。一個老人家下手可真重,兒子的臉上留著淡淡的青紫,「痛嗎?」

  修竹要面子地搖搖頭,駱品笑他,「不痛?那你哭什麼?」

  「他們說娘是暴君!」修竹為娘鳴不平。

  從前斜日總說他執著,如今駱品學會了不在乎,兒子倒較起真來,「別人怎麼說是別人的事,如果今天你娘聽到這一切,絕對不會跟人家起衝突。」她向來不在乎別人怎麼說她,你要問她,她會說:愛怎麼說怎麼說,我才懶得理呢!

  「可是我不能允許別人那樣侮辱我娘!」修竹像個小小男子漢,護衛起自己的家人來。

  駱品眉頭一皺,他最擔心的就是這點,將珠珠抱到自己腿上坐好,他拉過兒子,有些事該讓他們明白,「下次記住了,在外人面前千萬不要說你們的娘是斜日女主,知道嗎?」

  「為什麼?」珠珠不懂,她的娘就是斜日女主,是統治這個國家的主人,是好偉大好偉大的人,為什麼不能讓外人知道呢?

  原因太過複雜,為了兩個孩子的安危,也為了她能夠在宮中安心理政,他和孩子們都不該跟當今的斜日女主有所牽扯。

  「總之,按爹說的去做就好了,你們娘走的時候不是要你們聽爹的話嗎!」說不出個所以然就用做爹的權威壓人,這是駱品常用的手段。

  珠珠扁著嘴以此表達她的不滿意,她忽然想起那天奶娘說的話,「奶娘說娘走了,我說娘就在宮裡,爹你現在說我們的娘不是斜日女主,就是說我們的娘不在宮裡,那爹……你會像奶娘說的那樣,娶個新娘給我們當娘,是不是?」

  三歲的小丫頭怎麼會有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想法?對著古書善本,駱品都沒有覺得複雜,這會兒他聽得腦子都大了,「好了!好了!奶娘說的話不能當真的,總之不管外面怎麼說,只要你們心裡覺得娘是很好很好的娘,就可以了。」

  修竹到底在宮中待了段日子,對於娘掀起的政變有所目睹。看情形,也許娘真的會取代王上自己登上王位,「爹,你說娘真的會為了王位六親不認嗎?會不會有一天她連我們都不要了?」

  聽哥哥這麼一說,好久沒見到娘的珠珠心裡也直犯嘀咕,「娘為什麼這麼久都不來看我們?她是不是不要我們了?爹!娘是不是不要我們了?」

  「不會的,娘怎麼會不要你們呢!她只是……只是最近事情比較多而已。」駱品眺望窗外,窗戶正對著庭院,她在家的時候就喜歡坐在庭院的搖椅裡曬太陽。

  不管她做出什麼樣的事,不管外面的人怎麼評論她,在他心裡,她依然是那個好吃懶做,有飯就吃,有覺就睡,別無他求的懶散人。為了王位,為了權力殺人滅親,這樣的選擇決不是她樂意為之。

  她懶嘛!才懶得操這些心呢!

  對著空蕩蕩的庭院,隨風搖擺的搖椅,他微歎了口氣道:「她不是那樣的人,我知道。」

  搖椅還在,庭院依舊,她卻離他很遠很遠。

  遙遠的革嫫大殿內傳出惡毒的婦人語:「我就是要大家知道,要革嫫所有子民都知道,斜日女主表面上公正嚴明,以穩定朝局為由將罷月趕出王宮,其實她是在一步步排除異己,打算親自坐上王位。我要她背負著惡名,不得人心——一個無法得到子民擁戴的女主是當不了王的!」

  駱品親自將修竹送回王宮,順帶還捎上了珠珠。女兒想她娘,她娘也一定思念女兒吧!

  他拿著修竹的通行令來到了斜陽殿外,想像中的王宮無比恢弘氣派,真正目睹,更覺青廬在此殿面前不值一提。他拿著通行令遞給殿前的女官,「我是青廬的教書先生駱品,特來求見斜日女主。」

  女官翻看著他手中的通行令,這可是能自由出入王宮的令牌,斜日女主只給了臨大人一人,怎麼又多出一塊來?

  見她有所懷疑,修竹仗著臉熟跟她攀談起來,「你應該見過我吧!前段時間我一直跟著斜日女主住在斜陽殿,我叫修竹,想起來沒有?」

  女官揣摩了片刻總算有了點印象,不敢怠慢,迎賓的女官領著駱品他們朝斜陽殿行去。踏入殿內,就是修竹的地盤了,他領著珠珠參觀這裡,瀏覽那裡,兜了大半個時辰,還沒見到他們的娘。

  「娘怎麼還不出來?我肚子好餓哦!」平日這個時候,珠珠都已經睡午覺了。

  駱品也有些焦急,眼看著天色漸晚,再不離開斜陽殿,他今晚就出不了王宮了,只好拜託一旁的女官再去請斜日女主。

  女官倒也肯幫忙,出去打聽了一圈復又回來,「斜日女主正與臨大人商議要事,還請各位再等等。」

  「又和那個臨老九待在一起?」修竹聽到臨一水的名字臉都皺到了一塊,「怎麼這樣啊?娘……斜日女主天天跟臨老九膩在一處,我失蹤了這麼多天,今天好不容易回到王宮,珠珠也來了,連爹都趕來了,她不來看我們,還跟那個臨老九泡在一塊兒,她也太不在乎我們了吧!」

  珠珠又餓又困,扁著嘴哭叫起來,「我要見娘!我要見娘了啦……」

  駱品低垂著眼沉沉地歎了口氣,「好了,你們倆別鬧了,安靜地在這裡坐一會兒,等斜日女主忙完了,就會回來見你們的。」他相信她是放不下孩子們的,他信她。

  可事實上斜日到底是不是忙得沒時間來見孩子和她夫君呢?

  「你一個人坐在這裡閒得發呆也就算了,我還有一大堆的事要做,你能不能先放我回去啊?」臨老九閒得腳丫子都快長毛了,平時最不喜待在政務房裡的人就是她了,今天拉著他死賴在這裡的人也是她。是不是生長在帝王家的人都有些不足為常人道的臭毛病?

  斜日把腿架在書桌上,完全不符合整日高坐廟堂之上的端莊勁,反正她最隱私的家事臨老九都知道,沒必要再瞞他這些個小細節。

  「我堂堂女主,讓你一個臣子在這裡作陪,你應該感到無比尊崇,叫什麼叫?再叫小心我要了你項上人頭。」女人不發威,你還當我們是好欺負的!

  「哎呀!行了,行了,別裝了,我的女主殿下噯!」臨老九最看不上她這副偽裝權勢的模樣,有的人明明就不愛頂大帽子,偏要裝頭大,聲稱世間沒帽子可戴,「不就是青廬六先生帶著一雙兒女進了你的斜陽殿嘛!用得著一下午都躲在這裡嗎?你要真是害怕見到他,直接叫人把他轟出宮去不就好了,還拖我下水幹什麼?」

  激將法對她沒用,從小玩到大的把戲,現在再玩就膩了,「我是不是害怕見到駱品用不著你說,不過我倒是知道有人因為害怕某人,索性逃進王宮裡來當大臣。」

  「你說什麼呢?」臨老九心臟莫名地亂跳起來——莫非她已經知道了?不可能!他的心事從未對任何人說過,斜日又不是神,怎麼可能知道?

  斜日卑劣地戳破他的偽裝,「我聽說有個人被一個姑娘追了好多年,追到最後妄圖買下革嫫的所有碼頭,他認為唯有這樣他才能隨時掌握那姑娘的行蹤,好提前一步抬腿走人。」

  連這個她都知道?這傢伙到底是屬什麼的?臨老九咬牙切齒地瞪著她,完全不似剛才的玩笑心境,「你找人調查我?」

  斜日漫不經心地掏掏耳朵,原來男人也可以發出這樣的尖叫聲——好吵!

  「臨老九,你真當我斜日女主是當著玩的?你知道我所有的事,包括青廬,包括駱品和孩子們。你突然出現在我面前,說是要助我為王,條件是包攬全國的碼頭。我在你面前就像一張紙,你可以看到紙上的每個字,而你對我而言卻是一個謎,你想我會跟一個我完全無法瞭解和掌握的人共謀大事嗎?」不調查他才奇怪呢!

  她在宮廷中長大,這點防範心理都沒有的話,早就死八百回了。

  不高興自己的私密被人揭穿,臨老九的怒氣全從鼻子裡噴了出來,「調查的結果如何?」

  三個字——「同情你。」

  不過一切全是他自找的,想到他數年來聽到一個姑娘的名字就開始逃亡生涯的模樣,斜日不禁大笑三聲,「既然你艷福不淺,就將她娶進門算了,何必躲一個姑娘躲到王宮裡呢?」

  在臨老九的眼中,沒有一個地方是那姑娘不敢去的,沒有一個地方是那姑娘去不了的,宮裡也只是暫時安全而已。

  事不關己,她當然可以說得輕鬆嘍!臨老九戳她痛腳,「你只要肯坐上王位,一切的問題都可迎刃而解,你為什麼不坐上去呢?」

  「也是!」同樣的心境,她怎會不懂?「所以啊,你不想我把你藏在宮中的消息透露給那位姑娘,就乖乖陪我在這裡發毛吧!」

  「到底要干坐到什麼時候?」

  讓她算算!「從斜陽殿到宮門需要走多久?」

  「一個時辰吧!」他都是坐馬車的,沒步行走過啊!

  「宮門還有多久才會關上?」

  看了看天色,臨老九認命地回答,「大概還有兩個半時辰。」

  那就好了,她笑瞇瞇地為他揭曉答案,「再陪我坐兩個時辰,你就可以滾了。」

第四章 兩處相思(2)

  不巧!

  非常不巧!

  實在是不巧得很!

  斜日忙完後回到斜陽殿離宮門關閉只隔半個時辰,駱品不得不在斜陽殿留宿一夜。

  斜日稟退了女官,獨自領著他們幾個去了她住的御日宮,這裡清淨,無人敢打擾,他們一家人好似又回到了在青廬的日子。珠珠更是抓住時機,黏著娘不放。

  「娘,你怎麼到現在才回來?人家等你等得好著急。」

  「娘有公務要處理。」忙著和臨老九大眼瞪小眼,瞪到時辰一到,臨老九光著腳就衝出宮去了。

  修竹偏要追著問:「娘,你又和臨老九在一起?」

  這孩子什麼時候變得說話如此粗魯?要是有駱品一半的彬彬有禮,將來也不愁討不到老婆,「臨一水是國之棟樑,你可以稱呼他『臨大人』或『臨叔叔』,怎麼能用這麼粗魯的稱呼叫他呢?」雖然她平時就臨老九長臨老九短地叫著,不過她不允許兒子如她一般。

  說話間,她還故意瞥了一眼駱品,想看看他的反應——她可不能白白提及臨老九。

  而他的反應就是——畢恭畢敬地跟她道歉,「不好意思,今夜怕是要打擾了。」

  駱品還頗為自責,怎麼辦?斜日也換上一副很為難的樣子,「殿內宅院雖多,不過日久疏於打掃,沒幾間能住人,恐怕要累你今夜在我的房內屈就一晚了。」

  這麼大的王宮,這麼宏偉的斜陽殿,居然沒幾間屋子能住人?如此荒唐的謊話,她說出來居然還是一副義正詞嚴的模樣。

  他倒不傻,緊跟著提起,「修竹在宮中的時候不是住在御日宮的後苑裡嗎!我去他的廂房睡好了,今夜就麻煩你多陪陪修竹和珠珠。」

  他連這一層都預備好了,沒關係,她再找借口。「修竹離開這段日子,我吩咐女官將廂房重新佈置,還未能準備妥當呢!這附近只有內室裡有一張床,今夜我們四個人怕是要擠擠了。」無話可說了吧!這是她的斜陽殿,她的話最具權威性。

  駱品也未多問,四個人和和氣氣地用了晚飯,他便拉著修竹,哄著珠珠上床睡覺了。看他做起這些事情手到擒來的樣子,斜日明白她不在青廬的這段日子裡,他已經習慣了又當爹又做娘的生活——沒她,他也可以過得很好。

  這個想法讓她沮喪起來。

  珠珠這個小東西卻在一瞬間救起了她為人母的驕傲——扒著她的雙腿,珠珠就是不肯閉上眼睛乖乖睡覺,「我不要睡覺!我不要!閉上眼睛,再睜開我就看不見娘了,我不要跟娘分開,我不要……」

  明明有娘,卻不能被娘疼,這種滋味駱品看著也有些不忍,可是斜日的身份非同一般,怎可能像尋常娘親一樣疼她照顧她呢?

  他拉過珠珠的小胳膊,想迫使她放開斜日,「珠珠,平時爹是怎麼教你的,就因為娘不能時常陪在你身邊,所以你才更要聽爹的話,做個堅強的乖丫頭啊!」

  「我不要。」珠珠耍起脾氣來,頗有斜日的作風,「爹你上次說只要我乖乖聽話,娘就會回來和珠珠待在一起,我很聽爹的話,可是娘還是會離開珠珠,珠珠不要聽爹的話了。」她躲到斜日的身後,不讓駱品抓住自己。

  「這孩子……」

  駱品硬要把她拖過來,還是斜日攔住了他,「我來跟她說吧!」她蹲下來跟女兒談判,「珠珠,你聽爹的話,現在乖乖地上床睡覺,娘保證你明天醒來的時候還能見到娘,好不好?」

  「你說話算話?」珠珠睜著大眼睛不信任地盯著她,大人總是喜歡騙人。

  「你娘是女主,一言九鼎,哪能說話不算話?」

  珠珠信了,乖乖地跟修竹一起躺到床上,蓋著被子等著第二天早上睜開眼的瞬間。

  現在,該是他們夫妻好好談談的時候了。

  「你怎麼能讓修竹一個人跑出王宮呢?」雖說算不上埋怨,可駱品的語氣還是好不到哪裡去。

  修竹離開的那段時間,斜日正忙著清除追隨罷月的那些仍不肯死心的餘黨,如果修竹留在宮中反而更加危險。她已派出黑衣人一路護送修竹回到青廬,兒子跟著他,她沒什麼可擔心的。

  斜日也不為自己辯解,反倒提起旁的事,「聽說你那個三哥要為你張羅娶房新媳婦?」他三哥叫什麼來著?名字挺有趣的,好像叫……落魄?不!是駱迫才對!

  她這是在質問他嗎?駱品也不甘示弱,「宮裡宮外都傳說你跟臨大人絕非君臣關係這麼簡單,你可有什麼要對我說的?」

  聽說這臨一水原本只是個大商人,自從他找回失蹤多年的斜日女主後,便一躍成為朝中大員,著金裝在宮中走來行去,穿梭在那些赤袍銀衣的貴族、大臣之間,氣勢凜然。近來,他更協助斜日女主破了罷月女主的奪位陰謀。據說連王上都不敢動他半分,儼然一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架勢。

  誰給他這麼大的權力?不用說了,於是緋聞就此產生。

  駱品不理這些,斜日確是革嫫的女主,可在他眼裡,她只是他的妻子而已。

  他會問這話,她總算沒白綁了臨老九一整個下午。擰著脖子,她才不會不打自招呢!「現在我還沒看出來我和他的關係除了君臣之外還會有所改變,不過這一男一女在一起時間待長了,也難說。」

  她分明留下話引子叫他往下揣測,看他吃醋,她會心情愉悅?

  對不起,要讓她失望了。

  「你年紀也不小了,什麼樣的人可以倚靠終身,心裡對自己要有個交代。」他捧起茶盞,喝起老山泉泡出來的龍井,清而不淡,濃茶入口,回味甘甜,確實比雨水泡出來的茶味道好些。

  就這樣?這就是他的反應?用跟珠珠說話的口吻提醒她?

  沒有指著她的鼻子大罵:你們這對姦夫淫婦;沒有拉著她的手,哀求她不要離開他這個正牌丈夫;甚至沒有丟難看的臉色給她,他只是要她擦亮眼睛選男人?

  這能算是丈夫對妻子即將爬牆開杏花應有的正常反應嗎?

  還是,他壓根沒把她當妻子看?

  斜日氣鼓鼓地撐著下巴,「彼此!彼此!你也擦亮眼睛娶房好媳婦回來,千萬別娶個好吃懶做的女人進門,折騰你是小,若是餓壞了我的一對寶貝,本主要她的命。」其實很想明明白白地恐嚇他:你若敢娶個女人進青廬,我就讓她不得好死,全家橫屍街頭。

  不行,做人不能這麼粗俗,誰讓她丈夫是赫赫有名的學者呢!

  看來談話無法出成果,沒關係,她還有備用招數。「你也累了一天了,早點歇息吧!不過沒有為你另外準備床榻,好在我的床夠大,我、孩子們和你,我們四個人擠一擠,湊合著睡一夜吧!」想念他懷抱的溫暖,這是她回宮以後最無法適應的改變。

  一個人在這張床上睡了二十年也沒覺得冷,在他身邊遊蕩了幾年,再回來卻覺得鋪著錦緞華被的床冷得像冰窖,凍得她心都疼了。

  就一夜,只要再讓她貪戀一夜他的溫度就好。

  她大咧咧地拉著他往床那邊走,絲毫不在意駱品快要掉到地上的眼珠子,抓住她的手,他想叫她鬆開,卻又找不到理由。

  他們是夫妻,拜過堂,成過親,孩子都生了兩個——可那是在她失憶前。

  他娶的是白衣斜日,不是女主斜日,他可以跟那個流浪到革嫫把他當成唯一親人的斜日成為夫妻,卻無法為一個生活在自己身邊數年的女主寬衣解帶。

  他有讀書人驕傲的尊嚴……或者說是自卑。

  偏過身子,駱品拒絕了她,「這裡是王宮,別這樣。」

  「別哪樣?」她明知顧問,從身後抱住他,她又問,「別這樣?」偷襲他的唇,成功,「別這樣?」她的小手探進他那身青衫,再向下探去,她笑得更為詭異,「還是……別這樣?」

  她這麼快就忘了上次見面時他們之間的爭吵嗎?真是健忘!

  他還記恨她沒告之她的真實身份?好小氣的男人!

  他覆住她的手,甩不開,也捨不得甩掉。他們共同生活了數年,說徹底冷卻,哪有那麼容易?

  駱品為自己的失敗歎了口氣,拉過她的身體,將她的頭按到自己胸前,這才發現她比自己矮好多,幾個月不見更是纖弱得可以完全勒在懷抱中。

  「我陪你……和孩子一起睡。」

  在她的嘴角拉出一道弧度之前,他不忘補上一句,「不過,只是睡覺而已。」

  他還真是小氣的男人——斜日嗔道。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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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9-16 11:30:32

第五章 如此家書(1)  

  娘騙她!娘騙她!珠珠睜開眼的時候,哪裡還有娘的身影,除了哥哥和爹,就只有一圈穿著同樣衣裙的宮人。

  「我要娘!我要見娘!」她嚷著要跟娘親,拽著駱品的手要他帶她去找娘。

  天剛亮,臨一水就派了人來請斜日去商議要事,說是哪邊發了洪水,急需救助災民;又說哪裡拖欠士兵糧餉,就快造成兵變……

  全都是一些駱品只聽過,卻無法解決的麻煩事。

  他待在這裡一點也幫不上她的忙,她也沒閒心情顧慮他們,他還是走吧!

  「修竹,」他吩咐兒子,「你待在這裡,等斜日女主回來後告訴她一聲,就說我帶珠珠回青廬了。」其實不用說,等她忙完了再回到這裡,怕他們早已出了城。

  聽說爹要帶著妹妹走,修竹流露孩子的本性,拉著爹的衣角不肯鬆手,「爹,我能不能跟你們一起走?」

  他不喜歡待在宮裡,見到娘不能叫娘,更不能跟娘撒嬌,還要遵守宮裡一大堆亂七八糟的規矩,那個什麼什麼王后還動不動就叫他去問話。舉目望去全是宮人、內侍,可是想說話的時候卻沒人敢跟他答腔。娘成天跟臨老九泡在一起,他更像一個沒爹沒娘的孤兒。

  「爹,我跟你回青廬好了。」

  兒子的委屈他看在眼裡,可是不行,斜日的身邊需要有個親人,他們之間也需要一個孩子來做紐帶。若是他把修竹也帶回去,他們之間就真的什麼也不剩了。

  「修竹,爹不能留在你娘的身邊,你是男人,你得代替爹照顧斜日女主,所以,為了爹,留下來陪斜日女主,好嗎?」見兒子不吭聲,他又道:「就當爹拜託你,可以嗎?」

  即便萬般不願,修竹還是點頭答應了。

  比較麻煩的還是珠珠,年紀小,她不懂為什麼她的爹娘只有一個能留在她的身邊,「我不走,我要跟哥哥,跟娘住在一起。」她抱著殿內的柱子不撒手,以為這樣爹就沒辦法帶她走。

  女兒這麼黏她的娘,這可是件麻煩事。駱品拉下女兒的手,「珠珠聽話,娘要去忙正經事了,你也得跟爹回青廬,咱們回家了。」

  「不要!我不要跟娘分開。」珠珠張著嘴巴怒視著親爹,大有你敢把我跟我娘分開,我就一口咬死你的氣勢。

  她這樣霸著斜日,就算留她在宮中,也是一件麻煩事,斜日沒辦法處理政事,他也被迫一直待在宮裡,就算斜日不開口趕他走,也是不行。抱住珠珠的身體,他強行把她抱走,「咱們回家了。」

  「不要!不要把我跟娘分開,爹爹壞!爹爹討厭!爹爹是大壞蛋!」

  小丫頭又哭又叫,駱品全然不理,橫著一條心就是要將她帶出宮去,「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聽話?這不是你待的地方,你必須得離開,知不知道?」他怒火攻心,揚起手就向珠珠甩去,修竹一躥身,用自己的背擋住了爹的巴掌。

  斜日回宮見到的恰是這一幕--他從未打過孩子,對珠珠這個小丫頭更是疼得緊。這是怎麼了?他像變了一個人。

  「小孩子是用來教的,她又不是犯人。」斜日將珠珠護在身後,小丫頭更不肯離開娘親了。指著駱品,她委屈地大叫,「爹爹不疼我……爹爹不疼我……嗚嗚嗚--」

  天下間的學問攔不住駱品,一個三歲的小丫頭卻把他的頭都愁大了。無奈地將麻煩丟給斜日,他就不信她有辦法解決,「她不肯跟我回青廬,非賴在宮裡,你說怎麼辦?」

  「那就讓她待在這裡唄!」斜日雲淡風輕地下了決定。

  說得簡單!「你哪有時間照顧她。」惡人讓他當,好人她來做,她還真是標準政客。

  斜日蹲下身跟珠珠平視,「珠珠,你留在娘身邊可以,但娘要跟你說幾個要求,你能做到才能留在娘身邊,行嗎?第一個要求便是,在宮內不能喊我『娘』,只能叫我『斜日女主』,你也不是我的女兒,只是我流浪在外時封的貴族子弟。」

  「好,斜日女主。」珠珠乖巧地立即改了口。

  「第二個要求,在宮裡,只有女官陪著你,你得自己學會照顧自己。」

  斜日就是如此長大的,她不想女兒重複自己的命運。所以她才將珠珠留給駱品照顧,將修竹帶在身邊。修竹好歹是個男孩子,該比女生堅強些吧!怕只怕命運難逃,被關在宮門外的人想進來,宮內的人卻千方百計想出去。

  「第三個要求,你得認真學文習字,每隔一天要給爹和哥哥寫封信。」

  「包在我身上,在青廬的時候我也給哥哥寫信。」其實大多都以畫符充字--小丫頭還真是大言不慚。

  既然是女兒自己選擇的路,她就得自己走下去。斜日大力拍著兒子的肩膀,「修竹,看來你得跟你爹回青廬了。」

  正合修竹的心意,「好!那……娘,我跟爹走了。」

  臨走前,珠珠不忘拽著哥哥的衣角咬耳朵,兩個小人湊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道說些什麼小秘密。一對做爹做娘的大人被晾在一旁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駱品猶豫了片刻,還是先開了口,「天涼了,到了夜晚,你的手腳總是冰冷,臨睡前讓宮人給你倒上熱水,泡暖了腳,睡得也安穩些。」也許斜陽殿的涼秋是一派溫暖,可他還是忍不住要叮嚀個幾句。

  斜日難得乖巧地點了頭,從前的夜晚有他,她總愛把冰冷的腳貼在他的腿上取暖,即使再冷,他也抿著唇不吭聲。往往是她的腳暖了,他的腿也涼了,長此以往不知道他的腿會不會落下毛病。

  一對小人總算嘀咕好了,駱品又交代了一聲,「有什麼事我會讓修竹給你寫信的。」

  「你不給我寫嗎?」斜日突兀地問道。如此細想起來,自從她回了王宮做回她的斜日女主,雖不時收到從青廬來的信,卻沒有一封是他寫的。

  他當真要跟她來個恩斷義絕?

  不寫就不寫!「隨便。」斜日賭氣地扁起嘴了,那樣子跟珠珠任性的時候甭提有多相像了。

  瞅著她,他忍不住淺笑起來。即使記起從前,即使做回斜日女主,即使她趕走自己的親妹妹,即使她在朝堂之上決策天下,她還是會在他面前露出跟從前相似的笑容。

  她還是他駱品的妻子嗎?

  親親吾哥:

  妹以為要讓爹娘重新在一起,第一步就是趕走(「臨一水」的「臨」字不會寫)老九。經過妹白天到黑夜(此意等同於成語「夜以繼日」)的打聽,老九多年來一直在躲避一個人,那人好像叫駱方游(這種事情要打聽清楚再說啊)。妹以為只要把那個駱方游弄進宮來,老九自然就要逃出宮去,具體抄(應為「操」)作辦法哥--你想(推卸是不負責任的行為)。

  妹:珠珠

  原本佈滿珠珠墨筆塗鴉的紙上多了幾筆紅字,信的背面更附了一行氣勢宏大的行書--

  附註:紅筆為父親大人--我所注!不是為了偷看你們兄妹書信傳言,珠珠年紀太小,她寫的信,為父怕兒子你看不懂。絕不是為了瞭解你娘在宮中的狀況,切勿歪想!切勿!

  又是這樣!

  他跟珠珠書信傳情已經快一年了,每次信來,第一個看信人定是爹,他要是真想知道娘的近況,自己給她寫信不就完了。

  死要面子活受罪。

  看完信,修竹無奈地拿著妹妹的塗鴉去庭院找爹,這個時候父親大人一定窩在搖椅裡曬太陽--他越來越像離家前那個懶惰的娘了。

  娘也是一樣,這麼久了,也沒給爹寫過一封信。兩個人像是商量好了,誰也不主動問及對方的消息--大人之間的事有時候真的好麻煩。

  珠珠在信裡提到的臨老九的剋星也姓駱,先問問爹認不認識,說不定是本家呢!

  「爹,你聽說過駱方游這個人嗎?」

  從看到信的那一刻開始,駱品就一直在想這個名字,好像很耳熟,可一時之間還真想不起來,「我隱居了很長一段時間,跟本家那邊都不太走動。我三哥駱迫對駱家子弟比較熟,改日我去問問他好了。」

  什麼改日?他還真是不著急,「爹啊,再拖延下去,臨老九就快當我們第二個爹了。你難道一點都不在意嗎?」

  駱品只當沒聽到兒子的威脅,眼睛微瞇,他赫然想起,「我三哥有三個孩子,老大不是就叫駱舫游嗎!」可惜不是「駱方游」。

  「噯!有可能是珠珠聽錯了,說不定臨老九的剋星就是我那個叫駱舫游的堂哥。」這麼一點希望讓修竹眼睛放光,拉著爹就往外衝,「快!快!我們這就去三伯父家裡找那位大堂哥。」

  駱品縮回搖椅裡,不肯動彈,「你這位堂哥早年就雲遊四海去了。」再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擋不住的,「修竹,你娘若是想跟臨大人在一起,你找誰進宮也沒用。一切隨緣吧!」

  「爹!」修竹怒氣沖沖地正視著駱品,「不怪娘不肯回來了,你對娘的事情一點都不關心,一副完全不在乎的模樣。我要是娘,我也寧肯待在宮裡和那個跟前跟後的臨老九在一起啦!」

  傻孩子!閱世太淺,孰不知越是在意的東西,失去後就越令人心疼。一切隨緣,起碼自己心裡安慰些。

  是自欺欺人,也是無奈下的自救。

  他的妻子不是旁人,是革嫫的女主啊!只要她稍動心思就能取代年幼的侄子登上王位,她手指一揮,足以撼動整個革嫫。他這個青族丈夫,該以什麼身份要她回來做他的妻?

  還是窩在搖椅裡曬太陽實際些。

  「修竹,今日的文章背了嗎?」

  「不背!」修竹負氣地哼哼,爹倒是有一肚子的學問,結果呢!連個老婆還要一雙兒女幫他追回來。「我去城裡三伯父家,不用等我吃飯了。」

  見修竹衝出青廬,駱品卻未出聲叫住他。

  承認吧!他放任隨緣的心裡也盼著兒子能幫他留住那縷斜陽。

  修竹跑去城裡三伯家才得知,真如他爹所言,駱舫游多年來漂泊無蹤,早已不知去向,只有在路費花光的情況下,才會寄來書信索要盤纏。因為每次寄來的信都是這一個內容,這幾年全是由三伯父的三兒媳--管絲竹處理。

  得知這個消息,修竹二話不說就在三夫人面前跪了下來,「三嫂,修竹請求你一件事,請你下次給駱老大寄信的時候一定要告訴他,臨老九……不!是臨一水現在成了一等一的銀衣大臣,每日在王宮裡輔佐斜日女主--拜託你,一定要幫我這個忙。」

  駱三夫人絲竹倒也爽快,一口便應承了下來,條件是--

  「你得過繼給我當兒子。」

  什麼?聽到這個要求,修竹差點沒把舌頭給吞進肚子裡,按輩分算,駱三夫人是他的嫂子,現在又要認做娘,這不是亂倫嗎!

  「這……不行啊!我有娘了。」而且他的娘還是當今革嫫女主,「要是讓我娘知道我認別人做娘,她一定不會同意的。」生起氣來說不定還會派幾個黑衣人連夜滅了整個駱家大宅,娘的脾氣實在算不上好。

  「可我聽說你娘已經回到她的國家。」鄉間傳聞頗多,絲竹聽得最多的版本是,六先生的白衣夫人恢復記憶以後拋夫棄子,回了自己的國度,「難得你和我的名字裡都有一個『竹』字,這也算一種緣分吧!現在你的娘不能在你身邊,你來我這裡,做我的兒子不好嗎?也省得你爹一個人帶著你,實在是太辛苦了。」

  絲竹溫柔的手撫上修竹的臉龐,她嫁入駱家三年未有所出,聽聞她夫君與駱家老六的容貌最接近,今日得見修竹才知道此言不假。瞧修竹的容貌果真與她夫君極為相似,守著他,就好像夫君一直在她身邊。

  三嫂子看他的眼神癡癡迷迷的,像著了魔似的,修竹覺得彆扭,悄然將自己從她的懷裡掙脫出來,順便找了一個托詞,「這等大事我要回去跟爹商量一下,你……你等我消息好了。」

  修竹匆匆跑回青廬將事情始末全都報告給爹,這下子反而讓駱品為難了。

  他希望駱舫游能進宮找臨一水,希望可以逼著臨一水離開斜日的身旁,可讓兒子喊另一個婦人為娘,不僅他心理上接受不了,也怕斜日一怒之下血流成河--王者之怒乃天怒也!

  兩廂為難之下,修竹想到一個笨辦法,「不如你給你娘修書一封,就說堂嫂多年無所出,看你沒有娘照顧,想過繼你做兒子,問她意下如何。」

  若她不同意,自然會多多趕回來探望兒子;若同意……

  依駱品對斜日的瞭解,以她高傲的脾性是絕對不可能答應這種喪失主權的決定。

  她的東西,別人多窺探一眼都不成,更別說據為已有了。

  駱品算盤打得滿滿的,他甚至招呼家裡的傭人悉心打掃青廬,準備迎接某人的歸來,即使她只能待在青廬一夜……

第五章 如此家書(2)  

  這樣大好的午後,她居然泡在政務裡,每每看到為國辛苦為國忙的自己,斜日都不禁要懷念起身在青廬的日子——這種天氣躺在庭院的搖椅裡曬太陽是再好不過了。

  「唉!」好想出去曬太陽。

  「第一百二十七次歎氣!」臨老九又在紙上畫上一橫,第二十六個「正」字還差三筆,他倒要看看一個下午她能歎多少口氣,「這麼想回去,幹嗎不付諸於行動呢?」

  說得簡單,斜日正色道:「那個老女人最近有什麼動作?」

  「動作很多,你想聽哪一部分的?」又是拉攏先王舊臣,又大搞選後典禮,目的就是要積蓄力量跟斜日女主抗衡,「總之就是急著跟你來場最後的戰役。」

  斜日還真求之不得,「她要是能早點行動,我也好早點解脫。不用繼續困在城牆裡,連點太陽都見不著。」深宮冷,最冷的是人心。

  「你少做夢了。」臨老九一鎯頭打破她的無限遐想,「據我調查,支持你當王執政的呼聲遠高於那個還沒斷奶的小王上。」雖然王上今年已經十五,按革嫫的習俗已是成年男子,可什麼事都聽從他娘——素鎣王后,跟沒斷奶的小娃又有什麼區別?

  只要是有頭腦的人都會選擇斜日來治理革嫫——如果不算上她的懶惰的話。

  別人搶著坐的王位在斜日眼裡卻是一副想甩都甩不掉的爛攤子,「拜託,別讓我背這麼重的擔子好不好?說什麼我也是個女人,我很無能,很軟弱的,需要男人的保護和照顧。而且,你也知道,我為人懶惰,好逸惡勞,有的吃就吃,有的睡就睡,平生無大志向的。」

  偏偏有些事由不得她說要或不要,緊要關頭,臨老九幫她把利弊都分析了,「你不想當王,下面的人偏推崇你。素鎣王后為了她自己的兒子,可不會相信你對王位沒慾望。她會千方百計除掉你,絕不會給你留半條退路。所以,這種時刻千萬不能暴露你的弱點,小心被對手抓在手中,成了你致命之處。」

  說話間,女官給斜日送來了一封信,是青廬寄來的。

  斜日展信看罷,良久未發一言。臨老九慌了,「是不是青廬那邊出了什麼事?」莫不是素鎣王后對青廬下手了吧?

  斜日沉默半晌,忽然憑空問了一句,「如果有一天你的兒子要認別人做父,你會如何?」

  「這怎麼可以?」自己的兒子認別人為父,這對男人來說是天大的侮辱,基本等同於老婆給自己戴綠帽子,「我是堅決不會同意的,除非我死。」

  「我會答應。」

  臨一水一驚,以為她午飯吃撐住了。她不是向來霸道又小氣嗎!怎麼捨得把自己孩子白白送給別人。

  斜日提筆回信,偌大的白紙只有一句——

  多個娘疼你是福,惜!

  這就是她的決定?

  她居然答應了!

  駱品接到信整個人都傻了,任他想破頭也想不到斜日會答應這種喪她權力侮她聲譽的過繼決定。

  她當真不要這個家,不要他,連兒子也不要了?

  縱然駱品再想替她找借口,無力的感覺卻是真真切切敲打在他的心頭。

  罷了!罷了!從知道她真實身份的那一刻開始,他就該明白他們今生夫妻之名已到頭。既然讓修竹多個娘疼愛是她的心願,他便成全她。

  修了書信託人送入駱府給三夫人,過繼之事全權交給她負責。

  數年前,被未婚妻退親時,他已丟了一次尊嚴,從此以後駱品便時時自警:

  我不能再次弄丟了我的尊嚴,特別是在斜日的面前。

  尊嚴沒丟,他卻徹夜難眠,這一夜困頓地掙扎在床上的不止他一人。

  珠珠一覺醒來發現娘還睜大著眼睛無神地眺望遠方,她想過去拉娘上床睡覺,沒等她伸出手,娘就一把抱住她,緊得讓她喘不過氣來。

  「娘,你怎麼了?」

  「不要離開我。」斜日忽然道出口的話更像是哀求。

  今晚的娘好像很柔弱,珠珠忍不住伸出手來拍拍她,算是安慰,「我是娘的女兒,怎麼會離開娘?」她還要撮合娘和爹重新在一起呢!

  此時的斜日心中充滿自責,「我哪裡有當娘的樣子,我在王宮中這麼些年一直是被別人照顧,根本不懂得照顧他人,即使你和修竹是我親生的,我也極少照顧你們,都是奶娘,還有……還有你們的爹把你們帶大的。而且我這個娘極有可能會給你們帶來災難,珠珠,你還要認我做娘嗎?」

  「當然要!」這種時刻搬出最有才學的爹說的話肯定最有說服力,「爹曾經跟我說,不管娘在哪裡,不管娘做什麼事,娘都是我們最好最好的娘,永遠的娘。」

  斜日扯開嘴角,有些欣慰。知她莫若駱品,他應該瞭解她要修竹認駱三夫人為娘的深意了吧!

  跟她脫離關係,會讓修竹在民間活得更安全。

  知她如他,該知道無論她到哪裡,無論她是白衣還是女主,都是他的妻。

  駱品,你可明白?

  「啊——」

  駱品難得睡到日上三竿,竟為噩夢所驚醒。夢裡他聽見斜日一再地質問他,他卻一個字也答不出來。

  修竹過繼給駱三夫人為子已有段時日了,三夫人絲竹也遵守承諾寫了信給四處遊歷的駱家老大駱舫游,告知了臨一水的近況。

  回來報信的人說修竹在駱家一切安好,叫他勿念。他倒是不記掛兒子,一個人守著這麼大的青廬,白日裡徒弟們進進出出,倒也好打發。入了夜,冷床單枕,他輾轉反側,好不容易睡著了,夢裡全是她身著白衣的影子。

  莫不是有什麼事要發生?

  駱品正暗自尋思斜日會發生什麼事,不消半日,宮裡便出了傳聞。

  臨一水臨大人當朝向斜日女主提親,說願終身與之為伴,為夫、為臣、為友、為伴。

  據說,臨老九的「四為」心願讓斜日女主欣喜得當場昏厥過去,隨即民間還是流傳起女主下嫁臣子的傳奇故事。

  駱品在那幫徒弟們議論此事的時候不小心聽到的,至此以後他的耳朵便什麼聲音也裝不下了,滿腦子亂亂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

  沒多久,修竹沖了回來,然後又衝去了書房嚷嚷著要寫信,信到底寫了沒有,又寫了些什麼,駱品沒再像從前那樣偷著去看,他甚至不記得那天下午他做了些什麼。

  猛然醒悟,斜陽已入屋三分。

  往昔這個時辰,她總愛泡在檜木桶裡洗澡,一泡就是一個時辰。直到泡得全身鬆弛,身心舒坦才肯出來。

  她是如此懂得享受,怎會在婚姻路上委屈自己?

  磨墨攤紙,駱品要憋著一口氣揮毫寫下「棄書」,他要和那個即將下嫁臣子的傳奇女主一刀兩斷。

  「棄書……」

  抬筆再寫,腦子裡還是一片空白,他寫不出第三個字。

  棄什麼?他憑什麼棄她?

  按照革嫫法規,夫妻之間相離棄必須有所因由。或是女背夫偷漢,男背妻另娶;或是夫妻其一婚前瞞報隱疾;或是夫妻不睦,長久失和;再不然就是成親多年無所出。

  細數下來,找不到一款適合他們相離棄。這叫他如何寫「棄書」?

  話再說回來,他身為青族中的教書先生,她卻是革嫫女主,他憑什麼寫「棄書」給她?即便要棄,也該他是被棄的那一個。

  若不寫,他們之間依然是名正言順的真夫妻,她又如何得以下嫁臨一水?

  他左右為她考慮,卻又左右為難。

  折騰了一夜,最終手邊還是只有那張僅寫了「棄書」二字的紙,猶豫再三,駱品做了今生最大膽的一個決定。

  他將這張空白的「棄書」裝進信封裡,寄進王宮,交予到斜日手上。

  一切全憑她定奪。

  駱品以為這樣便可以了,孰不知他的災難就隨著這封空白「棄書」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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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9-16 11:32:22

第六章 奉旨陪寢(1)

  「躲啊!你怎麼不繼續躲我啊?」

  自從那天臨老九在朝堂之上放下那通屁,就一直找著各種借口躲她躲到天涯海角,好不容易給斜日逮個正著,看她怎麼收拾他。

  「你瘋了嗎?」

  斜日拿起任何她能拿到、她能拿動的東西,手臂一揮就朝臨老九丟了過去,要不是他身手敏捷,此時怕是已血濺三尺。

  臨一水冒著生命危險近了她的身,一把奪下她手中高舉起的凶器,頻頻賠笑臉,「有話好說!有什麼事我們坐下來商量,你千萬別衝動啊!」

  現在懇求她?晚了!

  「你在朝堂之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請我下嫁於你的時候,你有沒有事先跟我商量?現在事情你辦了,話你說了,反過來要我別衝動,你當我是什麼?你家養的鷂哥嗎?你說我應啊?」

  她這輩子都沒做過這麼丟臉的事,面對臨老九當堂求親,她不能直接爆發,又找不到台階下,只好裝暈。

  裝暈噯!堂堂女主連這種事她都幹得出來,她還真佩服自己。

  「你說你閒著幹什麼事不好?非來招惹我幹什麼?別人不知道,你又不是不曉得,我是有家室、有丈夫、有兒女的人。」

  這種話應該是一個對家庭負責任偏又在外面招惹了一堆爛桃花的男人說的吧!

  臨老九閒閒地剔著牙,丟出一個最大的白眼給她,繼續吃香蕉——等你發完牢騷再說。

  想吵架都沒人陪,斜日拿起手邊的折子狠擊他的後腦勺,「你現在知道閉嘴啦?你現在知道閉嘴啦?」

  「喂!你別太過分哦!」臨老九捂著後腦滿屋子逃跑,「怎麼說我也是當朝大臣,你也是一國女主,你追著我打,這算什麼事?」實在不成體統!不成體統啊!

  拿出這些框框條條的東西,以為她就怕了?「你也說我是女主了,我想怎麼打你都可以,誰讓你壞我名節!」

  「你哪有什麼名節可讓我毀的?」

  臨老九一邊抱頭鼠竄,一邊跟她打嘴仗,「這世上有幾個人知道你早已成親生子的消息?我們君臣二人常常窩在一起,在別人眼裡,說不定早就以為我們那個什麼了,大家還盼著我們早成親呢!再說,上次那位教書先生來宮裡找你,你還拉著我在書房裡泡了一個下午,我以為你成心讓人家知難而退,別再騷擾你。」

  「你懂個屁啊!」情急之下,斜日完全不顧形象,連粗話都放出來了,「我也是女人,我也希望我的夫君在意我,緊張我。可駱品對我向來是一副無關緊要的樣子,我不過是想利用你激激他,希望能看到他吃醋的樣子。」

  不好!斜日捂著嘴,她怎麼這麼不小心,居然把心裡話說出來了,這可是當政者的大忌。

  臨老九可逮到她把柄了,「哈哈,你說實話了吧!平時裝出一副不在乎那個教書先生的模樣,其實你很在意自己在他心裡到底有多重。做人幹嗎這麼不坦白呢?」

  「你還有臉說我?是誰為了躲個男人,不僅棄商從政,還公然在大堂上向女主求親,以表心志——我還以為追你追到天涯海角的是個女人,沒想到是個放蕩不羈的公子哥。」

  狗咬狗的把戲又開始了。

  這回斜日贏!她成功咬到臨老九的尾巴,「斜日,我警告你,你說我什麼都行,就是不准提那個駱舫游。」

  那人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剋星,他連聽到那人的名字都覺得頭痛。

  「倒是給你一個建議,把我向你求親這件事當成一場測試吧!要是駱品當真在乎你,會不顧一切追進宮中,說不定還會把我打得稀巴爛。要是他完全沒有反應,你不如嫁給我算了,反正我們這麼熟了。」湊合湊合一起過得了,相互省事。

  「你臭美吧你!」斜日一腳把他踹得老遠,「我不喜歡別人覬覦我的東西,尤其不喜歡一個男人追在我丈夫屁股後面。」所以她死都不會嫁給他。

  不過他的建議倒是很值得一試。

  不知道駱品到底會有怎樣的反應?會不會醋勁大發把她抱進青廬好好溫存一番呢?她像是色女淫婦,奸奸地笑著……

  很快斜日便再也笑不出來了。

  駱品的反應全都寫在給珠珠的信裡,一紙空白的「棄書」把他的態度展露無疑。

  「他居然要棄了我?」斜日心痛得厲害,連帶著氣也不順,「他憑什麼棄我?我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他要棄我?」

  「誰要你跟那個臨老九不清不楚,你要是早點把那個對你不安好心的臨老九趕出宮去,怎麼會讓爹誤會?」這種時候連珠珠都不幫她,盡在一旁說風涼話。

  斜日怒火中燒,卻發不出脾氣,只覺得心口一陣陣地揪著疼,連站起來叫罵的氣力都沒有,「小孩子家家懂什麼?」她的心情又有誰顧慮過?

  她拚死拚活為了保護青廬,保護他們的家,保護他,她寧願讓兒子認別人為娘。她獨自苦守宮中,還得把親人當敵人,誰又在意過她的感受?

  他都捨得下她了,她還有什麼割捨不下的。

  即便是離棄,也輪不到他,她先棄了他再說。

  「珠珠,取筆墨紙硯來。」

  娘神色不同往常,好像認了真。珠珠怕得把手背在後頭,不肯聽令,「斜日女主,你要幹什麼?你不會……不會也要寫一封『棄書』給爹吧!」

  「他對我們的感情都無所留戀了,我還有什麼好顧慮的。」如此一來,她大可以放手出擊,取代王上自己當政,「我要你去啊!」

  不好,爹這下子玩大了!珠珠害怕地躲在柱子後面,不肯去取紙筆,「娘,爹不是真心想離棄你,他只是生你的氣而已。你想啊,要是爹真的不要你了,怎麼會寫一封空白的『棄書』給你呢!你覺得我說得對不對?」

  斜日自打出娘胎以來哪兒受過這等委屈,不管那封「棄書」是實之有文,還是空白一片,只要駱品動了離棄之心,對她來說已經是滅頂的傷害。

  「你不肯去拿紙筆是吧?」她又不是沒長腿,捂著胸口她往書房走去。心痛之下步伐紊亂,連眼前都有些恍惚,她只當是怒火攻心,氣著了。步履蹣跚地走到案台前,她剛握住筆,眼前一黑,便栽倒在書案前。

  尤聽到耳旁珠珠的驚呼:「來人啊!我娘……我斜日女主暈倒了!女主暈倒了!」

  眩暈症——在這之前斜日連聽都沒聽過這三個字,如今她卻因為這三個字每日只能躺在床上等著人伺候,甚至連站都站不起來,給駱品寫「棄書」一事自然只能放在一旁。

  臨老九依舊是每日三次來她的榻前報到,將政務說給她聽,請她逐一定奪。珠珠也陪在她的身旁,小小年紀已經懂得照顧人了。

  素鎣王后更是借此機會掌控宮闈之內,說要多多招募女官進宮,為剛剛成年的王上充實後宮,以備新後人選。一時間各地上報女官的名冊紛紛遞了上來。

  選後之事本進行順暢,中途又鑽出個小插曲——素鎣王后派了新進宮的女官把毒下在給斜日女主治療眩暈症的湯藥裡。

  誰知斜日不喜湯藥的味道,碰都沒碰,毒殺不成,那名女官還給臨老九逮個正著。

  這下臨老九可逮到素鎣王后的把柄了,向來不管宮闈內務的臨大人借題發揮,領著支持斜日女主登基的銀族、青族和赤族旁支聯名上奏廢了素鎣王后的後位。

  一直倚賴娘親的王上受此牽連,頓時失勢,斜日女主雖未正式登基,卻已身披紫袍,成為真正意義上的革嫫之王。

  那些新選上來準備充實後宮的女官一時間全被送到了斜陽殿,伺候女主病榻左右。

  這下可好,那些盼著能做後為妃才申請入宮為女官的姑娘們頓時哭得天昏地暗,更有幾個一腳已經踏進宮中,又轉身跑了的。

  偏偏在此時節,有一道折子主動申請入宮伺候斜日女主左右。臨老九怕有人趁斜日病重,想就近謀害,便將這道折子拿給斜日親覽,「巧得很,這個申請入宮為女官的婦人,夫家也姓駱,是城裡的駱三夫人絲竹。」

  「這麼巧!」

  「你知道她?」這位駱氏絲竹很出名嗎?

  「她是我兒子認的娘。」

  哇!臨老九差點掉了下巴,敢把女主的兒子搶到自己身邊,憑女主那種霸道的個性,這個駱氏絲竹算是掉進虎口裡了。沒辦法,只能從旁替她祈禱了。

  「我說,女主殿下,你玩歸玩,別玩得太過分,人家也是爹生娘養的。」臨老九很好心地替駱氏絲竹求情。

  「你以為我會把她弄進宮裡,然後折磨死她嗎?」斜日白了他一眼,聽臨老九的話,她好像是大暴君似的,「我在允許修竹認她為娘之前,調查過她,她的父親生前是一代匠臣,竹雕手藝無人能及。」可也正是這身手藝害了她父親。

  青蛇若蛟踞壇中——這句詩闖進斜日的腦海中,正是這七個字斷送了絲竹爹娘的性命,那還是王兄在世時發生的慘劇。

  青蛇若蛟踞壇中——正是這七個字讓絲竹失去依傍,成了孤兒;正是這七個字揭開革嫫宮廷流血的開始,斜日被迫執掌天下;還是這七個字,讓她以白衣身份認識了駱品,並嫁予他為妻,生下一雙兒女。

  「允她入宮吧!她放著好好駱三夫人不做,偏擠進宮裡來受罪,我沒道理不答應。」斜日惡毒地想。

  她萬萬沒料到,駱氏絲竹此次入宮竟為她和駱品之間再添糾葛。

  她病了!

  駱品手中揣著書,卻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坊間傳聞無數,有說斜日女主在宮中被人下毒;也有人說斜日女主遭人行刺,生命垂危;更有人說斜日女主已亡故,只是朝中為時局穩定著想,按著不發喪。

  種種揣測之下,他心急如焚,卻只收到珠珠寄來的三個字:

  娘病了。

  只此三字,再無其他。無論他寄去信函追問再三,也未得珠珠回復。連他慫恿修竹寄去的書信,也一併未果,這小丫頭在跟他賭氣嗎?

  斜日得了什麼病,嚴不嚴重,要不要緊,大夫可能治癒?

  如此許多疑問盤桓在他心頭,卻得不到一句交代,擔憂上下浮沉,折騰得他寢食難安。

  差不多就這個時候,宮裡又傳出臨一水大人暫辭官離去的消息,弄得駱品措手不及。

  斜日都病了,那個臨老九不在宮裡就近照顧她,辭了官做什麼?虧他還下定決心寫了空白的「棄書」予她,大有拱手讓妻的意思。

  臨一水這是怎麼回事啊!

  她身邊就有個小丫頭珠珠,也不知道行不行。聽修竹說宮中環境複雜,王上的母親素鎣王后為保兒子王位,三番五次想要除去斜日,現在她身邊最親近的人都不在,萬一有人要加害於她可如何是好?

  左右思量,駱品幾乎鼓起勇氣想領著修竹親自前去宮裡照顧她,偏生這個時候修竹竟領著駱家三爺駱鳶飛來到他這青廬,求他書信一封遞給斜日女主,請求女主開恩放他的夫人駱氏絲竹除去女官身份,還他夫妻團圓。

  見那駱鳶飛因夫妻離別,日漸消瘦,已不成人形。再聯想到自己日日擔憂的痛苦,駱品終於破了戒,主動給斜日女主寫了封信。

  信中他將駱鳶飛夫妻的情況做了簡單的描述,代駱三爺懇請斜日女主放還駱三夫人回家。隻字不問她的病情,也未提「棄書」一事。

  他只是在心中盼著她的親筆回復,這樣起碼能讓他知道她病並不嚴重,起碼還能回信。

第六章 奉旨陪寢(2)  

  豈知,駱品寄進斜陽殿的這封信卻掀起軒然大波——

  「爹寄信來了!爹寄信來了!」

  珠珠一路小跑把信送到斜日手中,哥哥說得沒錯,有時候是要給爹一點刺激,要不然他絲毫不緊張娘,這輩子也沒辦法把他們的娘帶回青廬了。

  瞧!他們兄妹倆聯合起來,好一段時日不讓爹知道娘的近況,爹果然急得親自寫了信送給娘了吧!

  她賣弄成果地將信舉得高高的,故意吊娘的胃口。「女主,這可是青廬六先生特意寄給您的信,想不想看啊?」

  「不想。」斜日四仰八叉地坐在高位上,眩暈症有所好轉,可她還是仗著病重坐沒坐相,站沒站樣,一切隨心所欲,連臨老九都不敢跟她嘮叨,否則她就暈給他看。

  有時候想想,做女人,還是做柔弱的那種比較划算。隨便一暈,再抹點眼淚,哪個男人不屈服?

  除了他——死教書匠。

  現在知道寄信來關心她?晚了!空白的「棄書」都寄來了,再寫任何甜言蜜語,斜日決計都不再理會。

  既然她不肯看,這信便是廢紙一張,也就是說任何人都能打開嘍!珠珠當著她的面拆了信,大聲念道:

  「斜日女主親啟……」

  這算什麼?斜日忿忿不平,信一開頭就奉她為女主,把他們兩人間的關係撇得如此乾淨,也就是說他不當自己是她丈夫嘍!且聽下面怎麼說。

  「近日主上納進後宮的女官管絲竹本是駱家老三駱鳶飛的媳婦,只因……」

  念到此處,珠珠不禁要懷疑自己最近讀書不用功,連字都看不清了。爹親筆給娘寫的第一封信怎麼會全圍繞著另一個女子呢!

  這……這不可能吧!

  連斜日都覺得無法想像,手一伸,她討了信來,「拿來我看。」

  她飛快地掃過整篇信文,又細細讀了一遍,手掌用力合攏,駱品的墨寶在她手中揉成一團。

  珠珠沒有認錯字,更沒有眼花念錯字。平生,他給她寫的第一封信,徹頭徹尾是為了那個叫管絲竹的女官——修竹認的娘。

  他惦著那個女人是吧?好!她成全他。

  「珠珠,去把管侍官叫來。」

  「不要了吧,娘!」珠珠小小聲地哀求,有種大事不妙的預感。

  不消幾日,青廬內來了幾位宮中內侍,順道還帶來了斜日女主的賞賜——

  「六先生駱品,大開青廬,為社稷培養人才,女主特恩賜女官管氏絲竹予先生,以示恩典。」

  就這樣,輕輕鬆鬆一道旨意將侄媳婦變成了他駱品的人,令飽讀詩書,學識淵博的六先生也給弄懵了。

  老婆給丈夫送來一個女人,這是鼓勵他停妻再娶,還是激勵他增產報國?

  世間有這樣的妻子嗎?

  他駱品只想讀遍天下書,一生過著平淡如水的隱世生活,怎麼上天偏不成就,先是送了個老婆給他,這老婆還是整個革嫫最強的女人。

  娶個女主進家門已經讓他無力承受了,這個老婆還是天下間稟性最古怪的女人。

  別家的女人勸丈夫求功名,賺錢財,她有的吃就吃,沒的吃喝喝西北風就飽了,視錢財如無物——當然了她生於王宮,再多的錢財也不放在眼裡。

  別家的女人理家教子,她比豬都懶,吃飽了飯就知道躺在搖椅裡曬太陽,成親數年,他愣是不知道她能習文斷字。

  別家的女人要是如同她一般出生王族,生來便披著赤袍,更有機會一登王位,失憶的時候嫁了他這麼個無能的丈夫,那是無奈,恢復記憶,肯定一早斷了跟他的關係,偏生她擱著不辦。

  別家的女人見不得丈夫跟其他女子多句話,她自動把女人給他送上門。

  折騰了一圈,駱品實在不知該如何待她。

  對著管氏絲竹,他的侄媳婦,他兒子認的娘,他頭又痛了。

  管絲竹也勤快,進了青廬領著傭人們一會兒收拾這裡,一會兒打掃那裡,忙得好不熱鬧。一邊事未了,那邊管絲竹進宮前的夫君——他的三侄子又追了過來。

  也不知這對小夫妻鬧了什麼彆扭,駱鳶飛要領老婆回家,管絲竹卻不給他半分好臉色,甚至當著她夫君的面向駱品表明心志。

  「先生這幾年孤身一人,絲竹幸蒙女主恩典,將我賞賜給先生,那我便是先生的人了,今生今世我定跟隨先生。」

  她話未落音,駱鳶飛騰的一聲站了起來,想也是啊!哪個男人也忍受不了自己媳婦對另一個男人說:今生我都跟著你了——還是當著丈夫的面。

  他這一站把駱品嚇得夠嗆,手裡捧的雨水泡的六安瓜片灑了大半,「你們這是何苦呢?能在一起卻不曉得珍惜,要知道,這世上有多少夫妻想在一起,卻不得不分開。」若斜日也是普通女子,天涯海角,他定要把她追回來,可惜她是革嫫女主——天下第一的女子未必是天下第一的妻子。

  「你們就別在這兒給我添亂了。」

  尤其不能讓修竹那小子知道侄媳婦要跟定他,否則那小子一封書信寄到珠珠跟前,珠珠再在她娘面前嚼嚼舌根,他就死定了。

  這對活寶,生下來就是為了跟他這個爹作對的。虧他一把屎一把尿,又當爹又當娘,把他們拉扯到這麼大。

  這樣僵持不下也不是辦法,最後駱品一跺腳,一拍桌子下了死命令,「侄媳婦,既然你是女主恩賜給我的人,是不是應該聽我的話?」

  「這個……自然。」管絲竹揣測:先生想幹什麼?

  駱鳶飛難得見到六小叔義薄雲天的樣子,還真有幾分大丈夫的味道,且聽他怎麼說。

  「現在我命令你,跟我三侄子回去,你就把他當我一般伺候。」

  此話一出,駱鳶飛頓時大讚,「六小叔英明!」

  吵得駱品煩不勝煩的結果是——他以主人的身份把管絲竹送還給了駱鳶飛。

  他才不理會什麼旨意啊王權啊,斜日若要治他的罪就親自來青廬找他算賬吧!也讓他親眼看看她的病可痊癒了。

  這一回倒是真如他所料,他將女主恩賜之人送給他人的消息果真驚動了上頭,斜日女主竟然大大方方地擺駕青廬,興師問罪來了。

  再回到這裡,已物是人非幾重天。

  下了鑾駕,斜日身披紫袍立於青廬門口,左右兩旁跪滿了銀族大臣、金族商人和青族書生,駱品夾雜在諸人中間,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他來。

  牽著珠珠的手,修竹前方帶路,斜日步入青廬。她不叫起身,一干人等全都恭恭敬敬地跪在那裡,不敢仰視她的容顏。她倒也落得清淨,漫步在青廬裡,不禁憶起第一次來這裡時的情境。

  那時駱品以為她是白衣,她也常常穿著白衫行走鄉間,做個沒有任何身份和包袱的浪人,讓她倍感輕鬆。

  不像現在披著這身紫袍,她的一言一行都倍受牽制,連她的夫君都得跪在地上,不敢正眼看她。

  遣了女官、內侍在外面守著,這間青廬如從前一般,散了學,還是他們一家人的地盤。

  「去,」她指揮珠珠,「把那些跪在青廬門口的人都給我遣散,叫你爹進來。」

  珠珠領命而去,不一會兒駱品畢恭畢敬地走進廳裡,遠遠地跟她隔著段距離,連眉眼都看不太清。

  「站那麼遠,怕我吃了你嗎?」她語氣不好。

  駱品以自己的身份先向她行了青族書生禮,這才說道:「稟女主,聖顏在前,駱品不敢近身,怕唐突了女主。」

  「狗屁!」斜日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你不敢近我的身,修竹和珠珠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

  她一番話說得駱品面紅耳赤,兩個孩子更是捂著嘴偷笑。

  駱品忙給自己找借口,「當時不知女主身份,現在想來實在是……」

  「不准說後悔。」斜日出口斷了他的話,她不要聽到他後悔娶她的話,她從不後悔嫁給他,一雙兒女更是塞不回肚子裡。

  做六夫人的那幾年,是她過的最快樂的日子,跟豬一般輕鬆自在沒負擔。有他替她頂著頭上的那片天,吃糠咽菜她都滿足。

  不想再聽到不願聽見的話,斜日起身往臥房走去,她若沒記錯,臥房就在這裡……

  推開門,這哪是臥房,四周結著蜘蛛網,塵土鋪了厚厚一層,人住不進去,老鼠倒是能養上一窩。

  跟在她身後的駱品這才告之,「這間房久不住人了。」

  斜日狀似不經意地問道:「你平時都住哪兒?」不要告訴我,你都住在別的女人的房裡。

  「書房。」她帶著修竹離開青廬那夜,他便不再踏進此房。

  臥房不大,少了一個人,卻讓他覺得空曠得有些寒冷。他以為她不會再回青廬住,所以這間房始終鎖了門,早已空置多時。

  「家中地方狹小,女主還是住進官府準備好的行轅吧!」

  他說話時刻意流露的客套與冷漠,斜日字字聽在心裡,不過是幾年光景,他們這對算不上恩愛,倒也和睦的夫妻怎麼就變成如此這般。

  鬱悶中忽然想到臨老九臨走前留給她的錦囊妙方,裡面只寫了一句話:

  柔能克剛,亦能化柔。

  駱品的個性算不上剛,也成不了柔。這種硬也不是,軟也不行的傢伙,怕只能用臨老九的錦囊妙計來對付吧!

  斜日賭氣地下了決定,「今夜我就住這裡,珠珠,叫內侍進來打掃。打掃完了,再讓他們在外面給我待著,誰敢打擾我在這裡的休憩,殺無赦!」

  她恨恨地拿出女主的威嚴下了旨意,他不是要把她當女主看嗎!她就讓他看看什麼是真正的王者風範。

  「六先生,今夜本主留你陪寢。」

  「什麼?」駱品以為自己聽錯了,一個女子要男人陪寢?

  斜日笑得放肆,「我是革嫫之王,多的是男人跪著求我要了他們,我今晚點了你,是對你的恩典,更是你的榮幸——你想違抗我的命令嗎?」

  是男人的,就給我反抗!別把我當女主對待啊!

  斜日心中的吶喊,他關上耳朵,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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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9-16 11:34:19

第七章 同床共枕(1)  

  他是男人,他有男人的尊嚴,同時他也是革嫫之王的子民,他遵守女主的命令。

  所以那夜,空置許久的臥房被從前的男女主人佔據了,還是分地而居。斜日躺在床上舒服地撐了個懶腰,駱品卻拘束地坐在凳子上,不動不看不言。

  他以為這樣,她就會放過他?想得太簡單了。

  脫了紫袍,僅著白色單衣的斜日撐起上半身直勾勾地盯著他,「你坐得那麼遠,也叫陪本主嗎?還不快上床。」

  上床?

  這兩個字讓駱品腿都軟了,雖然是一同生活了好幾年的夫妻,可是隨著身份的改變,他們之間早不再一如從前。現在他眼裡的斜日可不是他光明正大娶進門的媳婦,而是一尊碰不得的佛。

  「斜日,今時不同往日,別鬧了,你早點睡吧!我等你睡了再回書房,這總行了吧!」

  看來,嚇嚇他還是挺管用的,起碼不再稱呼她「女主」,改叫名字了。

  見到成效,斜日再接再厲,打算利用美色打敗他。將一小截玉腿從被子裡伸出來,她哀叫道:「這被子蓋在身上一點都不暖和,我的腿到現在還是冰的,凍死了。」

  宮裡女主用的軟毛墊、錦絲被居然一點都不暖和,說出去誰信啊?

  見她小腿肚冷得發紫,駱品果然中招,忙不迭地坐到床邊,用自己的雙手幫她暖腿,「你的身體就是這樣,一入了秋就渾身冰冷,到了晚上膝蓋以下更是失溫得厲害。也不找個大夫開點補血補氣的藥方,身子暖了才不易生病啊!」

  說到生病,他倒想起前段時間她病了的事,「前陣子從宮裡傳出你生病的消息,得的到底是什麼病?痊癒了沒有?有沒有留下病根啊?要不要趁著這段時間清閒,好好靜下來休養一陣?」

  他的關心毫無遮攔地倒了出來,斜日緊盯著他許久,直到眼皮累了,不由自主地眨巴眨巴,她竟發現睫毛濕了。

  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嚇了他一跳,駱品握著她小腿的手掌微緊,急問:「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我去叫外面那些候著的內侍進來……算了,還是直接傳大夫吧!」

  他作勢起身,斜日卻一把抱住他,「別去,不要走。」

  她有著尋常女人家嚮往的幸福,緊緊擁住他,她抱著她最想要的溫暖,比吃什麼補藥都強。

  她幾乎將他勒在懷裡,那麼用力,生怕他溜掉一般。如此脆弱的她,即使是她恢復記憶以前,即使是在她做白衣的時候,駱品也從未見過。

  「怎麼了?我不走,去去就回。」她的軟弱讓駱品的聲音不由自主地柔和起來,這一瞬間,他忘了她是革嫫之王,忘了要跟她劃清界限的誓言,只記得懷裡的女子需要他給的溫暖。

  駱品身為丈夫的責任感又回來了。

  斜日抓緊時間賴在他懷裡,誓死不肯放手,「駱品,不要離開我。你不知道,斜陽殿好大好空,晚上我抱著珠珠躺在床上,總是難以闔眼。起風的時候,覺得大殿上空流動的風快要把我吞噬了,那種寒冷是從心裡發出的。」抓住他的手,風就不會把她帶走了——她便安全了。

  她是革嫫女主,王兄去世前把重擔壓在了她的肩頭。她要保護整個革嫫,她要保護天下子民,她還要保護那些想和她爭權奪位,想置她於死地的……親人——這是「斜日女主」這四個字所代表的一切。

  可是,誰來保護她?

  從被子裡拽出她穿在身上睡覺的那件白衫,斜日拽著駱品細看,「還記得嗎?這是你的衣衫,我被你救起後沒有衣裳可穿,便拿你的內衣裹身。我離開青廬的時候就穿著這身衣裳,後來每夜我睡在斜陽殿,只要穿上你這身衣裳便能悄然入眠,所以我睡覺時一直穿著它。」即便她蓋的是錦被,穿的是紫衫赤袍。

  如今,那件白衣縫縫補補,破損不堪,她仍穿在身上。

  這意味著什麼?駱品不敢想。

  夢想是什麼?夢想是一種會讓人發揮最大潛力全力追求的未來。

  男性的尊嚴讓他做不了女主後宮中的男寵;隱士的脾性讓他不願委屈自己在朝為官;教書先生的身份讓他無法伴她左右。

  他和斜日之間有未來可言嗎?

  他看不見。

  「睡吧!」

  他拍拍她的手背,幫她拉好被子,駱品和衣躺在她的身旁,並沒有睡進被子裡,也沒有碰觸她半分,他們只是……共一個枕頭。

  青廬外女官、內侍、侍衛林立,看不見的地方還隱藏著暗中保護女主的黑衣人,全面戒備的狀態讓青廬宛如斜陽殿搬到了鄉間。

  用性命維護女主的他們要是見到青廬內的斜日那副模樣,恐怕連撞牆的衝動都有了。

  「中午你想吃什麼?要吃魚,還是喝粥?」

  「這件衣裳該換了,你脫下來,我拿出去洗好了。」

  「我已經讓修竹和珠珠去讀書了,待會兒我們一起去檢查他們的功課,好嗎?」

  「口渴嗎?我去倒杯茶給你。」

  從前在家時她都不會做的事情,一夕之間她全擔了下來,儼然一副賢妻良母的形象。跟他說話的時候還動不動就帶上請問、徵詢的語態,令駱品應接不暇。

  她這是怎麼了?是想證明什麼嗎?

  由著她折騰了一個上午,駱品只是坐在庭院的搖椅裡曬著太陽,握著卷書。他瞭解她的脾氣,知道她過不慣這樣的日子,怕是用不著多久就會變回不可一世的脾氣。

  他們……到底不是一路的人。

  他還真估算失誤,斜日這回抱定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立誓要做個地地道道的六夫人,她不但放下了女主的身份,連從前那般懶散的個性也一同放下。

  她放不下的是駱品對她冷漠的態度,不怎麼搭理她,更不會對她的好施以回報。

  臨老九的錦囊妙計可沒說堅持柔上幾天或幾月才能取得成就,連什麼時候能拿下階段性勝利都沒說。

  前方看不到出路,她又無第二條路可走,只能一直這麼柔下去。不過,她還真不太習慣這副樣子的自己,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鍾愛的日光下的搖椅被駱品霸佔,她氣就不順。

  到了晚上,斜日的柔無法解決的問題才真的出現。

  夜深了,駱品手不離書依舊坐在書房裡,賢惠的夫人自然伺候左右。與別家夫人不同的是,別人家的女人是做著針線活守著丈夫,他家的女人身邊擺放著山一般的折子、請示,她翻閱折子,下批文的速度可比他翻書的動作快多了。

  她自己忙著,還要給他端茶倒水,時不時地還剪剪燭火,怕光亮不夠熏壞了丈夫的眼睛。

  可屋裡就這麼幾支燭台,即便她變做螢火蟲,也照不亮幾塊地方。這好辦!她一聲令下全解決了。

  「這屋裡太晚,我叫內侍多拿幾盞燈進來。」

  「不用。」他拒絕著她的好意,目光仍聚在手中的書上,「我習慣了。」

  「可光線太暗對眼睛不好,你又喜歡長時間趴在書案前,還是讓他們多拿幾盞來吧!」斜日這就要出廬下令。

  「我說不用。」

  駱品不自覺地提高了聲音,復又覺得不妥,換了口氣,他還是那副萬事與我無關的模樣,「不用麻煩了,從前住在水榭的時候,到了晚上更加暗淡無光,我們不是也過來了嗎!況且我只是個鄉間教書的,沒幾個錢消耗在這上頭,你走後青廬還是要回歸原有的模樣,又何必麻煩呢?」他不相信她能長久留在青廬裡。

  他是擔心她很快會走?也就是說他不想她離開青廬,也可以當成他捨不得她走,就等於說他在表示對她的在意嘍!

  斜日自動自發地把駱品的話做了一番自我解讀,歸結成她要的結論。

  「你放心,我會讓青廬保持最好的樣子。」

  不等他再說什麼,她已招呼了內侍拿燭台進來,不一會兒,書房變得亮堂堂,宛如白晝。

  駱品知道多說無益,只得由她改變他習慣的青廬。又過了一盞茶的工夫,斜日再次打破沉默,「你不睡嗎?」

  他以為她困了,「你要累了就早點休息吧!」

  「我等你一起回房睡。」一句話,把她的意圖表現得很明白了。

  她又要以女主的身份強迫他陪她睡在一張床上嗎?駱品固執地反抗,他不要自己的意願被人強行扭曲。「我今夜就留在這裡。」

  她以為他想在這裡看書直到天明,爽快地應道:「好,我陪你。」

  她還真是固執得不知變通,駱品怕再起爭執,只得隨她去。在他記憶裡,她總是天一黑就上床睡覺,過著懶豬一般的生活,他就不信她能堅持得住,等她熟睡,他再將她抱回床上,也是一樣。

  駱品又失算了!

  斜日的精神好到不行,眼見著天都快亮了,她還沒有顯現出絲毫的倦意,身邊的公事都做完了,她居然有閒心拿了他書架上的兵書來看。

  他們夫妻做了這些年,他還是頭一回發現她也有看書的時候。

  連連打了幾個哈欠,駱品撐不住地問她,「你不睏嗎?趁著天亮前,快去睡會兒吧!」他也好打個盹,解解乏。

  她正看到興頭上,這本從中原而來的兵書,宮中只有一部用於收藏的古本,她看不大懂。駱品架上擺放的是他自己翻譯的易讀本,認真看了幾頁,令她頗有受益。

  「我還想再看會兒,你要困了就回房睡吧!我過會兒便來。」

  他實在困得不行,回了房倒頭便睡,臨睡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不是想把她趕回來,我自己守住書房那塊一畝三分地嗎!怎麼反倒把我自己給弄進臥房來了?

  那夜駱品做了一個夢,夢裡的斜日穿著一身白衣,躺在庭院裡的搖椅上曬著日光。他們又回到了從前……

  駱品醒來的時候,枕頭邊又是斜日的睡容,這回更誇張,同一床被子下的他們倆僅著單衣,離肌膚相親不遠了。

  這樣的念頭像一隻蜈蚣擺在他眼前,嚇得他連忙坐起身來,這才發覺天色大亮,他已誤了時辰。

  「糟糕,學生們還等著我呢!」他慌忙起身穿衣拿靴,他正忙得不可開交,身後一道涼涼的聲音響起,「不用忙,你那些學生不會來的。」

  駱品對自己的學生可自信得很,只要他開壇授課,無論颳風下雨,除非病在家裡不能動彈,否則哪個學生捨得不來?

  「昨日是旬休,休息了兩天,他們必定趕著過來。為人師者,竟遲到,真是羞愧!羞愧得緊!」

  他還不信?斜日也不多做辯解,待他出去看看便知道了。

  駱品出了後院果不見前廳有學生,怕不是都被關在大門外了吧!他打開青廬大門,滿眼皆是人,卻不見一個熟悉的學生。

  女官、內侍排排站,數不清的侍衛將青廬團團包圍,別說是人,就連一隻蟲怕都難以擠進來。

  他一直住在眾人的包圍中?一種怪異的感覺像螞蟻爬上脊背,叫他好不難受。正想開口要他們散去,卻聽見如此許多人用同一個聲音,同一種腔調向他問安:「六先生,午安。」

  「安!安!你們也安!」他骨子裡的溫文儒雅回應著眾人的問安,可心裡卻擠滿了彆扭——有他們在這裡,他哪裡還安得起來?

  轟的一聲關了門,駱品像匆匆跑出來一樣,匆匆跑回臥房。拉了門,他衝進去,沒等他開口,他又衝了出來。

  斜日在更衣。

  雪白的脊背橫在他的眼前,身下一熱,他竟羞紅了臉。說出去怕沒人相信,他自己的老婆,孩子都生了兩個,如今見到她更衣他竟會刻意迴避,還有一種撞見大姑娘洗澡的難堪。

  毀了!他的生活徹底毀了,他……徹底被毀了。

第七章 同床共枕(2)  

  「你站在外面幹什麼?進來啊!」

  駱品轉過身,眼前的斜日褪去白衣,換上了她進門時威儀的紫衫,那是王者的象徵。原本已近衝出口的質問硬生生被他嚥了下去,她不是能跟他吵架的媳婦,她是革嫫之王。

  見他盯著自己的袍子發愣,斜日以為他不習慣她這副樣子,便開了口,「今日要召見幾位大臣,我必須得換上這身衣衫。等見完了他們,我就換下了。」

  她是王,她本來就該是這副模樣,用不著跟他解釋。

  駱品沉聲,「我是來問你能不能撤去布在青廬外的那些人,有他們守在那裡,學生們沒辦法上課。」

  原來是為了這事,看他一臉凝重,她還以為是天塌了呢!「我住在這裡,那些女官、內侍和侍衛是不會離開的,不僅是為了我的安危,也為了保護你和孩子們。即便我不出問題,若是你們因為我而受到一點點傷害,他們也擔不起這個責任。所以,即使我下令要他們退出一里之外保護我,也是不行。」

  說了這麼多,簡單一句,青廬恢復不了從前的模樣便是了。

  那你搬出青廬,他們不就走了嗎!

  對著她那身紫衫,駱品說不出這樣的狠話。她是革嫫之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整個革嫫都是她的,她想待在她的王土上,他憑什麼說話?

  駱品賭氣地拿了書袋搭在肩頭,「我去外面授課。」

  宮中最近不太安靜,斜日怕中途出現什麼閃失,還是派幾個人跟著他,她心定些,「等一會兒,我安排幾個侍衛隨侍左右。」

  「我不是囚徒,不想過那種時時被監視的生活。」他就是要做回他自己,那個讀書授課,再簡單不過的青廬六先生。

  真想罵他不知死活,可一想到臨老九錦囊裡寫的那幾個字,斜日愣是忍住了,「算了,隨你。」

  他前腳剛走,後腳斜日就叫了幾個黑衣人進來,「跟著他,隨時保護,但切不可讓他發現你們。」

  這便是黑衣人的使命,永遠見不得光的殺手、護衛。他們可以要人的魂魄,也能救人的命,一切全憑主子喜好。

  駱品本以為出了青廬,便有足夠他透氣的一片天,可走在街上,進了書攤,別人怪異的眼神仍是叫他自在不起來。

  許是我多心了——他安慰著自己,剛買了兩本書便急匆匆地去了駱家大宅。聽聞他三侄子駱鳶飛搬回駱府本家宅院,原本他住的空竹軒便空了下來。駱品想借過來開壇授課,讓學生們都到空竹軒來受教。

  駱鳶飛倒是沒二話說,爽快地把空竹軒借給了他,還撥了幾個小廝前去幫忙。只是送駱品出去的時候,沒來由地冒出一句,「六小叔,您何必屈就在我那空竹軒裡呢?你想開壇授課,跟斜日女主說一聲,她定能給你挑塊風水寶地,一切做得周全。」

  他做他的窮教書匠,跟斜日有何關係?

  駱品裝作沒聽懂他的話,離了駱府,前往他那些學生家裡。是他爽約在先,他自當登門道歉,再挨家挨戶地告之新的授課地點。

  他敲開的第一家是城東頭青族中的翟老爺,翟家就一個女兒,為了延續青族的書香氣,翟老爺很早就將小姐送到了青廬。後來他隱居水榭,再回到青廬的翟小姐又來了。前後加起來,他們這份師生緣已有八個年頭。翟家小姐是少數幾個來青廬讀書,只為求學,不為其他的女子。

  他們師生倆頗為投緣。

  翟家小廝開了門見是六先生,忙請進府中,翟家老爺、夫人慌慌忙全都迎了出來,「不知六先生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失禮了。」

  駱品從前也來過翟家,翟家上下從未像現在這樣拘謹過。如今這般,倒讓他受用不起,忙扶了起來說話,「是我失約,沒有照規矩開壇授課,所以特意上門致歉。另外告之新的授課地點,在城郊的空竹軒,出了城向西,進了竹林便能見到。」

  「不好意思啊,六先生。」翟老爺畏畏縮縮地湊上前來,「小女怕是不能再跟著先生習文了。」

  「這是為何?可是翟家小姐有了婚配的對象?」

  翟家老爺不敢欺瞞,報上實情,「六先生,如今斜日女主落住青廬。要是小女再跟著先生習文,知道的那是為了青族的臉面,不知道的怕有非議啊!這議論若是傳到女主的耳中,怕是會為我翟家帶來滅門之禍啊!」

  翟家老爺說了這麼多,駱品愣是沒聽懂,「什麼意思?我教書授課,怎麼會為貴府帶來滅門之禍呢?」

  「六先生說笑了。」翟家老爺笑得有些蹊蹺,「現在誰不知道你六先生是斜日女主閨中客,說句不當說的話,這天下間最能吃醋的女子也比不上女主。咱這位女主若是吃起醋來,只要動動手指頭那也是血流成河。」

  所謂王家無小事,別人家媳婦吃吃醋,也就是跟丈夫拌兩句嘴,頂多也就叉著腰找上門來,跟吃醋的對象大打出手。

  若是革嫫之王吃起醋來,這天下的女子怕都要小心做人了。

  翟家老爺還舉例證明自己的擔憂並非無中生有,「聽聞從前跟著先生在青廬唸書的幾位姑娘就曾受過女主的氣,當時還不知道尊夫人就是我革嫫之王,現在知道了,那幾位姑娘躲在家中不敢出門,還聽說當中有一位小姐竟嚇出了毛病,落下病根來。雖說我家小女與先生清清白白,可這世人的嘴巴不乾淨啊!還請先生見諒。」

  翟家老爺把話已經說到這分上了,駱品哪還能再強求。他也不記得自己說了些什麼,便匆匆離開了翟家。

  他不能收女子為生,總能教男子唸書吧!

  駱品又去了城北銀族世家——程府,離程家尚隔著兩條街。那頭就喧鬧起來,又是鞭炮,又鋪紅毯。他還以為程府娶親呢!正打算調頭離去,改日再來,程府的管家已經追了上來,又攙又扶將他迎進門。

  這又是怎麼回事?

  他覺得自己不像教書先生,倒像是王族出巡。

  將他送上廳堂正位,程府少爺已經跪到跟前,又是奉茶又是叩拜,任他怎麼叫都不肯起來,抱著他的腿差點沒喊出爹來,即便當初拜在他門下,也未行過此番大禮。

  「快快起來,這是怎麼說的?」

  程老爺接過話來,「犬子多年來蒙先生指點,有如天恩。這點禮先生受得起!受得起啊!」

  駱品神情一恍,記憶中程家貴為銀族世家,家中世代為官為吏,雖少不得他的教書錢,倒也不曾認真拜會過他。今日突然施以大禮,其中必有詐,還是趕緊離開為妙。

  「我今日來是想告之,授課地點改在城郊竹林裡那間空竹軒,明日正式開課。」說完他便起身要走。

  程老爺連忙拉住他,「不急!先生不急著走,我還備了點禮,本想給先生送去府上的,可是我等位低身賤,哪兒進得了貴府。好在先生親自前來,這點禮定是要送的,還望先生笑納。」

  駱品記得程府少爺不差他的教書錢,又送什麼禮呢?正要推辭,禮已送上。

  上好的紫雲端硯、白玉筆和幾本他萬般搜羅不齊的古籍善本,別看沒幾件東西,卻價值連城。

  這番大禮他實在受之有愧,連忙推辭。

  程家那邊又有話說了——

  「我知道這點小禮入不了先生的眼,好歹是我們一番心意,還望先生收下,只當是件玩物。」程老爺堅持讓駱品收下這份「小禮」。

  這等稀罕物件還是玩物,那什麼才算是珍品?駱品忙道:「駱某一生清貧,一輩子的積蓄也未必買得起這些,這等珍品實在是受不起,怕糟踐了。」

  「這是哪裡的話!」程老爺悄悄向駱品使了個你我心知肚明的眼色,「只要先生跟女主開個口,就算是王位上的東珠也能送到先生手中。我知道先生清高,這等物件對您來說實在算不上什麼。只求先生暫且收下,全當是與犬子師徒一場的緣分。日後我若再得了珍寶,必當盡心收羅起來供先生把玩。」

  什麼叫他跟女主開個口,東珠也到手?

  駱品聽著心裡不舒服,他何時向斜日開口要過什麼?他堂堂男子漢,教書養家,清貧度日,從未覺得有何不妥,怎麼會要靠一個女人發家呢?

  話不投機半句多,駱品起身要走。程府少爺卻爬上前來,一把抱住他的腿,「先生!先生看在學生跟隨先生多年的分上,定要在女主面前美言幾句。學生家中世代為官,學生明春便要參加入選銀族的考試,若能考入定當為國效忠,為女主盡效。還望先生枕旁為學生說句話,請務必給學生報效女主的機會。」

  繞來繞去,原來套子設在這裡。

  駱品心裡一片清亮,臉卻沉了下來。他讀書只為明事理、做學問,從未想過做官當權。在駱品看來,人一旦做了官,便慾念叢生,靜不下心來讀書明理。他不反對學生入銀族,但卻不允許有人借他為登天梯。

  「女主只是暫居青廬讀書以做休養,與我並無瓜葛。」駱品急著把自己跟斜日的關係撇清,他再聽不得什麼「枕旁語」之類的閒話,說得他好像男寵似的。

  他不屑的身份卻是他人眼中的榮耀,程老爺湊到近身,幾近耳語,「六先生的骨氣我們早有耳聞,只是這天上掉下來的福分讓人不得不羨慕。犬子是先生貧瘠時便跟在左右的,這點小忙還請先生定要幫幫,日後犬子在朝為官,絕忘不了先生的大恩大德。」說話間,程老爺還取了袖子裡的一疊票子硬要塞到駱品手中。

  駱品像是被火鉗燙了似的,甩開手,奪門而去。

  什麼福分?什麼榮耀?他從來就不想要她帶來的這些附屬品,他寧願娶回家的是沒有任何身份地位的白族浪人,也不要娶個女主在家中。

  對他來說,身為女主的斜日將徹底剝奪他的人生,這比死還叫他痛苦。

  他不要。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9-16 11:35:42

本文最後由 zerosmall 於 2010-9-16 11:38 編輯

第八章 女主的軟肋(1)  

  駱品再回到青廬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才出去半天的工夫,怎麼青廬的外牆被拆去了一半,滿眼望去儘是內侍和工匠在忙碌,發生什麼事了?地震了嗎?

  他趕著進去向斜日問明白,卻被守在門口的侍衛攔個正著,「你是什麼人?這裡不是你能進的地方,快走開。」

  「我是這裡的主人,我住在裡面二十多年了。」他的家門口多了他不認識的守衛,守衛他家的人竟然不認識他這個青廬正牌主人,還不准他進去——這叫什麼事?

  沒心情跟他們廢話,駱品打算硬闖。他一個文弱書生哪是女主近身侍衛的對手,眼見著就要被打,身後忽然冒出來幾個黑衣人。

  「他是女主的客人,不得無禮。」

  這些黑衣人怎麼認識他,又怎麼會恰巧出現在這裡?駱品不喜歡跟人玩陰的,可他也不傻。腦子一轉,再加上對斜日的瞭解,他得到的第一個解釋就是:她派了這些黑衣人跟著他。

  無端的揣測毫無意義,找她問個清楚不就行了。積了一大堆心事的駱品衝進前廳,直接質問斜日,「外面是怎麼回事?誰允許他們拆了我的青廬?我的身邊又怎麼會多了幾個隨時出現的黑衣人?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身披紫衫的斜日正在跟幾位大臣議事,他這樣闖進來又言語不遜,身為女主她當然要端起架子以示天威。

  「大膽!本主正在與諸位大臣商討政事,誰允許你闖進來的?」她拉長了臉遷怒近身女官,「你們是怎麼辦事的?隨隨便便就讓人闖進來,要是對本主不利的人衝進來,可如何是好?還不快給本主拉下去。」

  幾位倒霉的女官忙上前拉住駱品,連聲勸道:「六先生,您還是先出去吧!快點出去啊!」

  駱品憋了一肚子的火氣正沒處發,她倒先責怪起他的失禮來了。推開身旁那些女官,他呵斥起她來,「這裡是我家,是我教書的地方,你鳩佔鵲巢,還要我出去?你要議事,你要樹立你的威嚴,大可回你的斜陽殿。青廬狹小,屋宇寒酸,容不下你這尊大佛。」

  廳裡諸位大臣看看他,又瞅了瞅女主,聰明的全都低頭不語,心裡全在揣測他們之間的關係,等著女主接下來的反應。有那直言不諱,維護王威的大臣上前奏請,「女主,青廬六先生言行不端,實在有違君臣之禮,理當加以懲罰,以示君威。」

  為示公正,斜日先行一步下了君令,「來人,將駱品押進房內,派人嚴加看管,不得讓他跨出臥房半步。」

  駱品瞪大眼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直愣愣地盯著斜日,他反問道:「你要把我關起來?你要關我?」

  「好好好,我們先回房!回房啊!」修竹和珠珠這兩個小鬼頭一邊一個拉著駱品回房,他卻腳下生根,怔怔地望著斜日,不肯離開。兩個小傢伙拽不動他,只得好言相勸,「爹啊,在這種場合要給娘留點面子嘛!你就先回房待著,過會兒等娘回了臥房,你們關起門來要吵要打都沒關係。」

  珠珠使眼色讓幾個內侍幫忙將爹拖了出去,折騰了一圈,斜日頭都大了。莫名其妙惹出這麼多事來,說到底都是她身下的這把椅子惹的禍。

  待會兒進了房,還不知道要跟駱品說些什麼,他才能理解她的處境呢!

  做君王難,做女主更難,做個有丈夫有孩子有家的女主——難上加難。

  也不知道朝廷裡怎麼會有這麼多事,待斜日處理完政務回到臥房時,斜陽消沉,夜幕已升。她讓門外看守駱品的四個侍衛散去,接過內侍端上來的飯菜,獨自推開門走進熟悉的臥房。

  他在燈下看書,面色如常,斜日頓時鬆了口氣,「餓了吧!我們一起吃飯。」

  他不應聲,翻過一頁書,繼續看下去。

  知道他大男人的尊嚴被她嚴重挫傷,斜日只好耐著性子低聲下氣地哄他。沒辦法,是臨老九的錦囊妙計裡說的嘛!

  柔柔柔,她要一柔到底。

  「這裡有你最喜歡吃的烤魚,我讓宮裡的廚子拿竹筒烤的——好香啊!你聞聞看,是不是還是從前的味道。」

  見他還是不動,斜日索性夾了一筷子魚肉送到他嘴邊,「快點嘗嘗啊!」

  他側過身子,有意避開她。她也不嫌手酸,始終抬著手臂等著他張開口吃她送來的魚,兩個人僵持著,像是在比較誰更有耐性。

  他還在生氣?

  最多哄哄他嘍!

  斜日和顏悅色地跟他答話,「今天在那麼多大臣面前,我不是你夫人斜日,我是革嫫之王啊!你有什麼脾氣,回到房裡來怎麼說都行,可在那種場合,有那麼多雙眼睛盯著,你也是青族人,你該懂得君臣之禮吧!我不先下令把你押下去,一會兒那些多事的大臣鬧起來,就更不好收場了。」

  他還是悶不吭聲,斜日只好繼續自言自語,「最多我向你道歉好了,但你也要向我保證,下次在那麼多人面前不可以對我發脾氣,更不能大呼小叫的,好不……」

  他忽然揮開手,將那筷子魚肉摔到一旁。連帶著斜日向後退了兩步,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子。她火了,「駱品,我已經放下我的身份,低聲下氣地跟你道歉,請你諒解了,你還想我怎麼樣?」

  越想越生氣,自打出了娘胎,身為貴族,斜日哪兒受過這等氣。就算當年身為白衣,她還不是我行我素,沒看過別人的眼色行事。

  這倒好,身為王者,倒要受他的氣。斜日一時沒忍住,口沒遮攔地吐了真相,「要不是臨老九說什麼『柔能克剛,亦能化柔』,我才不做這些勞什子呢!」

  臨老九?原來她之前對他百般溫柔全是因為那個臨一水?駱品深呼吸,動了決心。

  「你不需要做這些的。」駱品開了口,冷漠如霜,「你是革嫫之王,你有你的身份,你有你的尊嚴,你有你的難處,你有你的立場,你有你的權威。這些我都懂,我不懂的是……你既然這麼委屈,為什麼還要賴在我青廬。」

  賴?他說她賴著他?

  擰著眉,她也想要他一句話,「駱品,你把話給我說清楚。我離開斜陽殿,擺駕青廬,真的讓你這麼難過嗎?」

  「是!」他鄭重地告訴她,「我們在一起也這麼多年了,你知道我喜靜,不喜鬧。我本想一輩子過著隱居的生活,可是因為娶了你,因為生了修竹,我才舉家搬回青廬。我做著教書先生,收些教書錢,本想一家人平平淡淡過下去。可你恢復了記憶,做回了革嫫女主。我不攔你,任你去做你想做的事。甚至你要帶走修竹幫你穩固地位,我也由了你。如今你又回到青廬,還帶了滿街的內侍、女官、侍衛什麼的,搞得我教不成書,女學生不敢進我的門,那些男學生就想藉著我跟你的關係,一躍成為銀族。你知不知道,我忍你忍得好辛苦?」

  忍?他說他一直都在忍?

  斜日抿緊蒼白的嘴唇,不發一言,靜聽著他的發洩。

  「這還不算完!」駱品接著發脾氣,「你派黑衣人跟著我,隨時監視我的一舉一動。青廬是我的家,你卻隨便對其進行修改、擴張,鬧得我進不了自己的家門。現在更可怕,你要對我施威,以振綱常。你在大臣們面前要豎立身為王者的威嚴,我也需要作為一個男人僅剩的尊嚴——斜日,你到底當我是什麼?」

  她當他是什麼?

  當他是她的丈夫,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可以倚靠的人。

  所以她才會對他百般遷就,即使她回了宮,他唯一給她寫的信是為了另一個女子;即使他總是對她淡漠寡情,連一抹微笑都吝嗇於她;即使他只是為了心中的義禮才娶她為妻;即使她可以擁有天下……

  她要的也只是他而已。

  她的心意,他何日方能得見?

  說啊!說你當我是你丈夫啊!

  在駱品期待的眼神中,斜日卻自始至終沒有開口。

  她的沉默讓駱品死了心,他心中的卑微只要她一句話就能填平。他的心境又回到了當年未婚妻決定跟他解除婚約的時候。

  趙大人嫌棄他沒有雄心壯志,他求上府門,只要趙小姐一句話,他就願意捨棄隱士之心,考學進銀族,在朝為官。

  可是她沒有,趙小姐只是冷冷地坐在那裡,連一個眼神都不肯給他。

  駱品當即斷了所有的念頭,接受被女方退婚的羞辱。

  事過境遷,站在他面前的是他的妻子,可她卻連一句證明都不肯給他。

  他們……注定緣盡於此。

  定了定神,駱品痛下決斷,「你地位尊貴,『棄書』由你來寫吧!」

  要她寫「棄書」,卻是他先開了口要捨棄他們的婚姻。斜日背過身苦笑,不肯讓他看到她臉上爬滿的受傷——她是要統治這個國家的女主,她不能為任何人和事所擊敗。

  他卻成功讓她輸得一敗塗地。

  「駱品,你看盡天下書,可曾知道愛情是什麼?」

  愛情?愛情是一種感覺,書中曾有所描述。駱品應對,「《情卷》意譯:愛情是一種會讓人捨生忘死只為對方而活的境界。」

  「你雖娶我為妻,我們共同生活多年,甚至育有一雙兒女,可顯然你對我並無多少愛意。別說是捨生忘死的境界,你甚至不願為我稍稍改變你的生活。」

  她牽起嘴角,露出習慣的冷笑,閉上眼沉吟片刻,而後便是她長長的一歎,「我卻為你寧願捨棄這身紫衫赤袍。」

  罷了!罷了!何必太認真,她向來做事隨意,偏就執著於一愛,竟也傷了半條命。

  她走了,走出了他們共用的臥房,駱品沒有追上去。

  我卻為你寧願捨棄這身紫衫赤袍……

  這句話像一道咒語將他緊緊束縛,心口有什麼東西在微微地掙扎,停不下,也掙不開,總是讓他悶悶的。

  駱品不知那一夜出了房門的斜日哪兒也沒去,瑟縮在庭院中的搖椅裡,在寒風中漂浮了一夜。

  那是長長的一夜啊……

第八章 女主的軟肋(2)  

  斜日女主下令恢復青廬的原貌;斜日女主下令準備班師回斜陽殿;斜日女主下令大開學路,鼓勵天下教書先生。

  這些都是駱品在坊間聽說的,他已經留在空竹軒好幾日,沒敢回青廬了。怕碰見她,也怕孩子們跟他嚼舌根,只好在這裡躲清淨。

  聽聞斜日女主即日起程回宮,駱品正思索著要不要在她離開前再見她最後一面,空竹軒外來了幾位陌生的訪客,為首的是一位儀容華貴的夫人,身披黑斗篷看不出是何出身。

  「請問你是青廬六先生嗎?」

  「在下駱品。」

  夫人又問:「你是珠珠的爹?」

  她怎麼會知道珠珠?駱品未曾多想又點了點頭。

  夫人再問:「大約八年前,你從江水中救了一位白衣女子,並娶她做了你的夫人?」

  她居然知道當年的事?他的心中隱隱揚起不安,遲疑不答,倒給了那位夫人留下口實,「看你如此猶豫,不用說你定是斜日的丈夫嘍!」

  不等他表態,一位黑衣人上前,直接將他打昏。

  褪去黑斗篷,夫人露出赤袍加身,睇了一眼癱軟在地的駱品,她冷笑起來,「這樣沒用的貨色,你也看得上眼?斜日,你挑男人的眼光真差。」她命人脫下駱品身上的青衫,「來人啊!把這件青衫交給斜日女主,她自會明白。」

  明白什麼?正打算回斜陽殿的斜日看到那件青衫,毫無反應,倒是一對小鬼頭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這是爹的青衫,剛剛那個黑衣人送爹的青衫來幹什麼?」

  修竹總算在宮裡磨礪過一段日子,第一個闖進腦海的念頭就是,「爹出事了!」

  「會不會是被人綁架了,綁匪特意拿了爹的衣衫要我們去救他?」珠珠更是說得有鼻子有眼,好似親眼所見她爹被壞人綁去的全過程。

  「什麼救他?我看分明是威脅,要我們別輕舉妄動,爹就在他們手上。」現在讓修竹比較困擾的是,「爹到底在誰的手上呢?」制伏敵人娘比較在行,修竹抓著娘問個不停,「娘啊!你快點派人去把爹救回來吧!」

  斜日正在批文,完全不理會兩個小傢伙天馬行空的猜測,「我正忙著,你們別煩了。要是真出了什麼事,人家送來的就不是你們爹的外衣,而是他的手指頭、耳朵什麼的。」

  哇!不是吧!娘居然連這種話都能說出來,前段時間娘對爹很體貼的,父母不和可是對小孩子最大的傷害。

  珠珠使出哀兵政策,「娘,我們就這麼一個爹,爹要是出了什麼事,我們就成了沒爹的孩子了。」

  「沒關係,娘再給你們找個爹好了。反正憑你們娘——我的條件,找十個八個爹給你們,絕對沒問題。不用擔心哦!」

  斜日說得輕巧,兩個小鬼頭的心可是徹底淪陷了。聽娘的口氣好像真的不會管爹死活了,沒辦法他們只好自己採取行動——

  爹不是一直住在三堂兄的空竹軒裡嗎!

  我們去那裡看爹在不在不就知道有沒有出事了。

  好啊!宜早不宜遲,我們這就出發。

  到底是親兄妹,彼此一個眼神就知道對方心裡在想什麼。兩個人異口同聲地說:「娘,你忙著,我們出去玩了。」

  「給我站住。」斜日叫了侍衛進來,「給我看緊這兩個小鬼,要是他們跑出這間青廬,你們就準備提頭來見。」

  女主發威,誰敢馬虎。

  二三十個侍衛眼睛不眨地緊盯著修竹和珠珠,這下子別說是去尋找爹的蹤跡,連打只蒼蠅都不行了。

  天啊!你存心要亡我們的爹啊?

  駱品再度醒來的時候,他仍身處空竹軒。那位夫人端坐在他面前,身旁圍著許多蒙面黑衣人。

  「你……你是誰?為什麼敲昏我?」

  「天下人皆知革嫫有位斜日女主,卻不曉得有我素鎣王后。要知道按王宮中的尊卑排序,我在她之上,她見到我還要行禮呢!」

  素鎣王后得意中多了幾分不滿,閒話莫說,她看了看時辰,心中隱隱起了不安,「斜日這丫頭還真是冷血,我把你的衣衫送過去這麼久了,青廬那邊連點動靜都沒有。」

  她要拿他去威脅斜日,駱品頓時起了警覺,「素鎣王后,你弄錯了,我和斜日女主只是萍水之交,我的安危她不會放在心上的。」

  「你用不著急著撇清。」素鎣王后志在必得,「我第一眼見到你是在宮中,那時我就覺得你很面熟,可我又確定自己從前沒見過你。我想啊想,忽然發現你和跟在斜日身邊的那個名叫『修竹』的小男孩在容貌上頗為相似。那時候我就在猜測你和斜日之間的關係,直到這次,她在政局變幻莫測的這等緊要關頭仍執意出宮前往你的青廬。我可以確定,那兩個小孩是你和斜日所生,你們……是夫妻關係吧!」

  她猜到了!她想拿他和兩個孩子去威脅斜日嗎?駱品急忙否認,「素鎣王后,您想偏了。像我這樣無權無勢的教書先生哪裡配得上斜日女主?您真是太抬舉小人了。」

  「是不是抬舉你,等著看斜日的反應就好了。」

  素鎣王后隨即吩咐黑衣人,「不用再掩著藏著,你們直接前往青廬,繞過侍衛告訴斜日女主,就說她孩子的爹在我們手裡。若想救回她的六先生,就讓她輕車簡從,一個人來空竹軒。」

  駱品猜得不錯,他果然成了權力鬥爭中的砝碼。他不想給斜日帶來災禍啊!「素鎣王后,您真的想錯了……素鎣王后!」

  素鎣王后堅信自己猜得沒錯,她更瞭解女人的心理,為了心愛的丈夫,即使冒著生命危險也會前來救人。

  她只是錯估了一點——斜日不是尋常女子。

  半個時辰之後,黑衣人回報:「斜日女主說,不知道我們抓了什麼人,反正與她無關,要殺要剮隨我們的便,還說什麼別掃了她出遊的興致。」

  怎麼會這樣?素鎣王后全然不信自己的計謀有誤,「不可能!我不可能猜錯。以斜日的個性,除非是自己親生的子女,否則她決計不會帶個麻煩在身邊。而且她看不上天下男人,更不可能讓男人近她的身,睡在她的斜陽殿裡。她可以允許你帶著女兒進宮,又留下你的女兒相伴左右,若你們不是夫妻還會是什麼?」

  她一個人在哪裡想破頭也想不到答案,眼前這個男人倒是可以告訴她實情,就怕他不說。

  「來人!給我打,打到他說實話為止。」

  素鎣王后一聲令下,幾個身懷武功的黑衣人拿出手段對著駱品一陣拳打腳踢。他咬著牙除了痛叫,始終不吭聲。

  硬的不行,來軟的。

  素鎣王后拿出繡帕拭去他口邊流出的污血,軟語勸道:「斜日知道你被我綁在這裡,都裝作不知道,不管你的死活了。你再苦苦撐著,還有什麼意義?所謂她不仁你不義,只要你告訴我,你跟她真正的關係,你便務須再受皮肉之苦。」

  駱品胸口抽痛,他連咳了好幾聲,才有氣力開口說話,「我……我在青廬見過斜日女主一面,她是君王,我是子民。我這樣的子民哪兒敢勞女主施以援手?實在是……實在是你們弄錯了。」

  「你完全是受她所累,才會遭此劫難,你當真一點都不嫉恨她嗎?」素鎣王后不信,她跟先王做了十八年的夫妻,她對他仍有埋怨,更別說是駱品這樣被斜日丟下不管的平民男子。

  駱品無力地搖搖頭,若斜日放下一切跑來救他,他才要罵她是傻瓜呢!

  男人本該保護自己的妻子、孩子和家,若是連這點能力都沒有,還拖累家人,那才真是無能呢!

  危難時刻仍然不離不棄,素鎣王后也忍不住流露出羨慕的眼神,「我現在開始明白為什麼斜日會選中你做她的丈夫了。」

  這樣說來,這位王后還是不信他跟斜日沒有關係。到底要怎樣做才能避免斜日受他的牽連呢?

  他尚未想出辦法,素鎣王后已先下決定,「我就跟斜日賭一次,我賭我自己猜得全中,也賭斜日不如表面看上去那麼薄情。我這就帶著你前往青廬,要是我輸了,便是你給本后陪葬;若是我贏了,你便能和斜日雙宿雙棲,不過……是在陰間。」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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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9-16 11:37:31

第九章 王變愛妻(1)  

  青廬外設置的防禦措施比素鎣王后想像中簡單得多,不消片刻,她的人便打通關節,成功控制青廬四周。

  賭心強盛的素鎣王后未做多想,讓人拎著駱品進了青廬,此時的斜日正坐在庭院的搖椅裡賞月光。

  她沒有穿著象徵王者身份的紫衫,僅著一件過大的白色單衣盤腿坐在那裡。

  見到素鎣王后,斜日毫不驚慌,淡淡丟出一句,「沒想到我們會在這裡相見,王嫂。」

  「我也沒想到,你連自己的丈夫都能棄下不顧,真是薄情。」

  面對王嫂的譏諷,斜日坦然處之,「好說!好說!所謂王者無親,為了革嫫,別說是丈夫,就是自己親生的骨肉,當割捨時亦要狠下心腸。」

  素鎣王后算是逮到她的把柄了,「這麼說,你承認跟他的關係嘍?」她特意拎出被打得混身是傷的駱品,就是要斜日看著心痛。

  駱品努力支撐著,不讓自己在她面前暈倒,「斜日女主,您不用為了救我,說出這些違心的話。」

  「你還真是不怕死。」素鎣王后一個眼色,駱品又吃了一頓排頭。

  斜日眉頭緊鎖,努力不讓自己失態,「是便是,不是便不是。我被你暗算,流落在外,之後便嫁給他為妻,沒有什麼好隱瞞的。」

  她怎麼能承認呢?這不是等於對敵人承認自己的弱點嘛!駱品氣得大叫,「斜日,我娶的是白衣浪人,不是革嫫之王。你忘了前幾日我對你說的話嗎?我不想要你這樣的妻子,你只會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團糟……」

  「讓他閉嘴。」素鎣王后可不想讓一個笨男人壞了自己的大事,壞了兒子的大業。

  兩個黑衣人輪番上陣,拿駱品的肚子當沙袋揍,沒多久就揍得他口吐鮮血,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斜日看在眼裡,卻無力相救。手指緊捏著袖中一道救命符,她猶豫著該不該拿出來。

  「住手!」什麼社稷江山,什麼王族名譽,她決計先救下駱品再說,「王嫂,你要的不過是革嫫之王的位子。我從來沒想過要霸佔,該我做的都已做了,我原本就打算回宮之後將王位還給王上。」

  駱品虛弱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嘴角抽動,他喃喃地喊著,「不要……斜日,不要……」

  素鎣王后得意於自己賭贏了,「看不出來,這個身份低微的教書先生還真讓斜日你動了真情了,居然肯放棄王位換他性命。我倒想知道,他有什麼好。」

  有黑衣人挾持,斜日近不到駱品的身前,守望他久久,她近乎自言自語,「王嫂,你冷的時候,誰為你暖手暖腳?」

  驚訝於斜日說出這樣的話,素鎣王后尷尬地別過頭去,「王后殿終年溫暖如春,我怎麼會覺得冷?」

  「你的心不曾冷過嗎?」

  她一語問到素鎣心上,沉吟許久,她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斜日心中卻有答案——

  「有一個男人,他會在你冷的時候幫你暖手暖腳,他會在別人都說你不是好妻子的時候,對你依然如故。他不會要求你做個賢妻良母,不在意你是否身份卑微,也不會要求你識字理家。當你要離開的時候,他會支持你。當你無理取鬧的時候,他會遷就你。即便有其他女子送上門,他也只會拒之門外——王嫂,你也是女人,你覺得這樣一個男人值得你放下權勢,跟他過一輩子安逸日子嗎?」

  「所以,你為了他遲遲不回王宮,為他生下一雙兒女,為他窩在陋室裡度日,甚至為了他肯放下你要的天下,錯過除掉我們母子的最好時機?」連素鎣王后都要為她的一片深情所歎。

  不值得!他不值得她付出這麼多!

  駱品耗盡體力也要說服她放下愚蠢的念頭,「斜日,我不值得你……不值得你這麼做。如你所說,我甚至不願為你稍稍改變我的生活方式。我不夠愛你……我不夠格讓你放棄如此許多。所以,你……你別傻了。」

  想起上次他們吵翻,他甚至要她寫「棄書」,他哪裡還值得她放棄王位,甚至是舍下生命來救他。

  「值不值得不是你說的,是我說了算。」斜日蹲下身,靜靜地笑望著他,「駱品,我們在一起也有好多年了。我發現,隨著時間推移,那些不開心的事我全都想不起來了,只記得你對我的好。一個人在斜陽殿的日子,我會把你的好一件件拿出來反覆體會。只有這樣我才能耐著性子處理那些亂七八糟的政事,因為只有趕緊處理完那些雜事,我才能早點回到青廬,回到你身邊,才能讓你重新對我好。」

  是他弄錯了嗎?不知道是因為挨打的緣故還是斜日這番話,駱品竟飄飄然有點暈。

  素鎣王后可沒時間給他們倆在這裡示愛表情,對她來說,為兒子重新登上王位才是根本,「斜日,別怪王嫂心狠。要怪就怪你王兄對我們母子太薄情,他竟然寧可把王位傳給你這個妹妹都不傳給他唯一的兒子。好在你即便是死,也可以跟愛的人死在一起,也算是幸福了。」

  素鎣王后回想她這一生,雖貴為王后,又為先王生下唯一的兒子,卻始終得不到先王的心。為了兒子,她竟然要親手殺死自己帶大的小姑,日後永遠地活在悔恨中,她才是真正的悲苦。

  「斜日,別怪我……」

  眼見著素鎣王后的催命符就要貼上她和駱品的命脈,她死不要緊,她不要駱品受她連累。斜日無法再保持沉默,她拿出了袖中藏著的那道救命符……

  「王嫂,在你殺我之前,先看看這封信吧!」

  「死到臨頭,你還想玩什麼花招?」

  素鎣不肯接過那封信,斜日無奈至極,「王嫂,我是你一手帶大的。憑你對我的瞭解,我是那麼輕敵的人嗎?你僅帶著二三十個黑衣就能闖入我的地盤,你不覺得太容易了些?」

  聽她這麼一說,素鎣方才醒悟,「你埋了伏兵?」

  她本不想弄到這一步的,「你是王上的母親,日後還要輔佐王上理政。我不想讓你冠上殺女主滅異己的罪名,所以事先撤除了青廬四周大部分的守衛,他們堵住了城門口,你即便殺了我也出不去的。」

  斜日的謀略能力素鎣並非第一次領教,反正她和王兒已被軟禁在宮中,趁著斜日此次出巡,她要為兒子放手一搏,原本仗著手中握有駱品這張底牌而高枕無憂,沒想到斜日早有準備。

  「你到底想幹什麼?」

  「幫年幼的王上鞏固政權,滅掉朝中大勢力,為他留下仁君的美名。」斜日平靜如昔。

  「你撒謊!」素鎣一直認定斜日要搶她王兒的江山,無論如何也不相信她所做的一切全是為了年幼的王上。

  既然如此,斜日也不介意直取王上軟肋,「你覺得王上或者你自己是罷月的對手嗎?」

  素鎣王后帶著赤族和罷月握在手中的銀族勢力爭奪了好幾年,仍是分不出勝負。斜日回到王宮,利用金族、青族的勢力很快就將罷月逐出宮去,也為銀族換上了新血。

  斜日又問,「我除掉自己的妹妹已經被革嫫子民看做冷血,如果王上除掉身為長輩的姑姑,百姓又會怎麼說他?」

  這只會給天下人民留下叛亂的口舌——素鎣王后正是利用這一點削弱朝向斜日的民心。

  斜日再問,「即便王上登基,那些想要推他下台的赤衣貴族、銀族臣子時刻準備拿先王傳位給我的遺召逼他退位,你又有什麼辦法改變先王的決定?」

  誠然,素鎣王后根本沒有有力的武器堵住悠悠之口。

  難道斜日做這些真的全都是為王兒鞏固江山?素鎣仍不肯相信,「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我無所忌憚。」斜日放肆的本性又露出來了,「我不在乎別人說我冷血或是陰狠,我不在乎日後有人向我報復或是拿我做歷史文章。因為,我根本不在乎那張椅子。」

  她要的只是他而已——目光鎖緊躺在地上,遍體鱗傷的駱品,她知道自己最在乎的是什麼。

  將那封可以救命也可以將天下推進戰火中的符咒丟在搖椅上,僅著白衣的斜日陪著他坐在地上。青石沾了夜氣變得寒冷無比,她握著他的手卻覺得溫暖。

  「王嫂,你還是看看王兄留下來的這封信吧!你會明白一切的。」

  素鎣王后拿起信,見是先王的筆跡,頓時認真看了下去。這一看,竟看出個驚天變色。

  「這……這不可能!」抖動的雙手甩著那封信,素鎣幾近崩潰,「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先王怎麼可能是……」

  「現在你知道王兄為什麼寧可把王位傳給我,也不留給他唯一的兒子了。」在王兄心中,只有她才是王位的唯一繼承人。

  機關算盡的素鎣王后仍不肯相信這瞬間降臨的真相,她慌亂地搖著頭,拒絕承認事實。若真如先王信中所說,她和王兒便都活不成了。

  「王嫂,你不是很喜歡斜陽殿裡那套竹子雕成的擺設嗎!」

  斜日提醒她當年之事,「那還是我小時候,為了哄我開心,王兄召集了宮外的工匠來了場比試,手藝好的匠人可以封臣,更能從藍衣升為青衫。許多匠人都來參加比試,最後我獨獨對那套竹器情有獨鍾,我記得那位匠人姓『管』。就在王兄即將對管匠人封賞之前,他看到了我捧在手中的一件竹器研磨壇,壇中刻有一首詩,最後一句我至今仍記得真切——青蛇若蛟踞壇中。」

  青蛇裝作龍的模樣盤踞在神壇中,然青蛇終究是蛇不是龍,遲早有被神明,被天下人看穿的一天,它唯有在真相被揭露之前將所有可能知曉它真實身份的人咬死。

  青蛇若蛟踞壇中——這一再普通不過的詩句,卻讓素鎣王后聽了為之神色大變,還有更令她驚訝的。

  「前段時間,機緣巧合,當年管匠人之女入宮做了女官,我從她口中得知她爹娘一夜之間全被黑衣人所殺——王嫂,你覺得管匠人夫妻為什麼會死?」

  素鎣王后跌跌撞撞摔倒在地,手裡捏著那封信,她是捏著一把刀,一把足以殺了她和王兒的刀啊!

  這麼多年來,她設計想除掉斜日,跟罷月爭鬥多年,到頭來全是一場空,她和王兒根本沒有資格待在王宮中。

  「哈哈哈哈!」素鎣狂笑不止,她指天大罵先王,「滄江啊滄江,你居然把這個秘密埋在心中這麼多年,我是你的王后啊!你為什麼到死都不告訴我?」

  你寧願告訴斜日,也不對我這個妻子說半句。寧可將這把可以要我和兒子性命的利刃放在斜日手中,也不肯給我們娘倆留條生路。

  滄江啊滄江,你身為王上,只有我一位妻子。我雖身為王后,生下王兒,卻從未得到過你的心。你這一生最愛的女人到底是誰?

  素鎣嫉恨的目光化做刀鋒插進斜日的身體裡,她嫉恨她所擁有的一切。

  「現在我和王兒落在你手裡,你想怎樣?要報我下毒害你之仇嗎?你想怎樣,大可以衝我一個人來。兩次下毒都是我一人所為,王兒稟性敦厚、善良,看在他叫你一聲『大姑姑』的分上,看在……看在他是你王兄唯一僅剩的血脈分上,你……你放過他吧!」

  再狠毒的人也有想要保護的人——斜日也是一樣,天下人說她薄情,她的濃情只予她想給之人。

  抽過素鎣王后手中的那封信,斜日從懷裡掏出引火棒,一點火光將這個驚天秘密燒成灰燼。

  在素鎣王后驚愕的眼神中,斜日還是那句話,「我對那張椅子不感興趣。」

  她懶得去掌管天下,懶得去照顧整個革嫫子民,懶得為了權力謀划算計。

  她要的只是一個家,一個有他的家。

第九章 王變愛妻(2)  

  斜日費力地扶持著早已昏迷的駱品進了臥房,留給素鎣王后的還是那身落了補丁的白色單衣。

  那是她從他身上搶下的溫暖,她至死不肯鬆手。

  「斜日……斜日……」

  她的手被他握在掌中,生疼,她也不掙扎。這些年,朝中大臣總說革嫫需要她,王族中人總說王室不能沒有她。

  只有這一刻她才真正感覺,這個世上有個人沒她不行。

  駱品掙扎在昏迷中,他告訴自己要趕快醒來,他不要成為別人要挾斜日的誘餌。他能為她做的已經不多了,怎能再拖累她?

  困頓的眼從疼痛中睜開,首先映入眼簾的竟是她滿面擔憂。記憶中的她總是懶散慣了的,不為任何人操心,甚至不為她自己煩惱。那種得過且過的態度,叫人實在不敢恭維。

  來不及看清自己身在何處,他一把握住她的手,把她往外面推,「斜日,不要管我!你快走……」

  「我走去哪裡?」她瞅著他,嘴角藏著取笑的成分。

  駱品困難地看看四周環境,他怎麼回到青廬的臥房裡了呢?「那個女人……」

  「她可不是尋常女人,她是革嫫王上的親娘——素鎣王后。」光聽名字就知道無比尊貴呢!

  「她怎麼會放了我們?」他抓著她的手,不安地追問:「你是不是答應了她什麼條件?是不是?」

  還要瞞著他嗎?

  這些年來,斜日一直抱著「你不對我吐真情,我也不對你講知心話」的態度,兜兜轉轉折騰了這麼些年,如今孩子也大了,他們也老得再也折騰不起了。

  輕點頭,她沒有再多說什麼——這便是她的退讓了。

  她真的為了救他放棄了王位,捨棄了革嫫之主的尊貴?

  駱品負疚地抱住她,喃喃念道:「對不起,都是我害的,如果不是我跟你賭氣,獨自住在空竹軒裡,他們就不會抓了我來威脅你……你可以不管我的。」

  「誰讓你是我孩子們的爹呢!修竹和珠珠說了,他們只要你這個爹,我不能見死不救啊!」撇撇嘴,她說得好無奈,「主要是,我不想讓孩子們失望。」

  也難怪,像他這樣自私自利、固執己見,不肯聽人勸的丈夫,怎值得妻子捨棄權勢財富,捨棄尊貴的身份地位只為換得他的一命?

  他沮喪自責的模樣斜日盡收眼底,看多了他平日的意氣風發,偶爾挫挫他的銳氣,感覺真是不錯。

  她玩上了癮,一發不可收拾起來,「駱品,從今以後我什麼都不是,做不了女主,連貴族都沒辦法當下去。我又恢復我們第一次見面時候的慘狀,成了白衣。以前還有你照顧我,現在你連寫『棄書』的念頭都有了,我以後可怎麼辦啊?像我這種過慣了養尊處優生活的女主,別說出去打零工賺小錢,我不要別人來伺候我就不錯了。」

  她哀歎連連,駱品卻將她抱得更緊。

  「誰說我要離棄你?你還是我駱品的妻子,從今以後我會好好照顧你,保護你。你什麼都不用想,我以我駱品的人格發誓,決不會讓你受一點點的委屈。」

  斜日眼珠子忽悠一圈,開始得意起來——她又能回到從前那般除了吃就是睡,除了睡就是曬太陽的「懶婆娘」生活,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快樂的?

  不過,她還有點小事要去處理。

  哀怨地歎著氣,斜日從未像現在這般柔弱,「可素鎣王后要我立刻回宮完成讓位大典,好讓王上名正言順地坐上王位。也許……也許我就此被困在斜陽殿裡,永遠也見不到天日。」

  讓位大典是急需完成,不過辦完了這件大事,她也就自由了——斜日暫時還不打算讓他知道,現在的她正滿懷傷感地歎道:「我那美麗又溫暖的陽光啊……」

  她不過是把話說得嚴重了點,駱品還真就信了。

  當下,他毫不猶豫地下了決定,「我陪你一起回宮,從今往後你去哪兒,我跟到哪裡,再也不會把你丟下。」從前他只是無奈地認同她的決定,從這一刻起,他會永遠陪在她的身邊。

  愛情是什麼?

  書中有云:那是一種會讓人捨生忘死只為對方而活的境界。

  從她肯為他割捨王位的那一刻起,他只為她而活。

  他的命都是她的,還有什麼無法放下的呢?

  「就算你一輩子被囚禁在斜陽殿裡,我也陪你一輩子。」

  不是吧?他的改變來得也太快了些,她連下面的戲文還沒想好呢!

  斜日忙不迭地給他找台階,「不是啊!我們都進了宮,修竹和珠珠怎麼辦?他們小小年紀,總不能跟著我們在宮裡困一輩子吧!」

  「把他們交給我三哥照顧,我那三侄媳婦也能養他們一輩子。」所謂的三侄媳婦即管氏絲竹也!

  我辛辛苦苦生下來的孩子才不會拱手送給別人呢!斜日再想,「可這青廬……還有你那些學生……」

  「他們可以重新找先生,我卻是你唯一的丈夫。」

  他深情得嚇人,相比之下斜日還是喜歡那個總是淡淡然的丈夫。扯了扯眉,她是自己爬上屋頂,下不來了,「駱品,其實你不需要為我付出這麼多,真的不需要。」

  「是我欠你的。」做先生的應該知錯就改,「知道你是革嫫女主之後,我總覺得我們之間有道無法逾越的鴻溝。我抱著男人的尊嚴,不肯越過界限去找你,卻固執地以為只有你放棄權勢回到青廬,回到我和孩子身邊才是正途——是我太自私了。對不起,斜日。」

  若沒有他這番固執的想法,素鎣王后不會找上他來要挾斜日,她也不會失去手中擁有的一切。

  他總算明白他們之間問題所在了,那這場戲斜日唱得還算值得。死纏爛打,這種大多數為人妻者都會使的把戲,她不會,得過且過才是她的行事方針。

  「夫妻間哪有那麼多要計較的?要是事事計較對與錯,付出的多與少,這日子沒法過了。」

  「你還肯做我的妻?」他以為,她已經對他徹底失望了。

  她是那種意志薄弱的人嗎?再說,上哪兒去找個願意像養頭豬似的養著老婆的人?

  「我從點頭嫁給你那天起,就沒想過會離開。」她是撿了便宜還賣乖。

  這麼說,她是經過深思熟慮後才願意成為他的妻?駱品一時間糊塗了,「你不是因為失憶想賴上我,才肯嫁給我的嗎?」

  失憶?有人失憶之後忘了一切,只記得自己的名字嗎?他滿是學問的肚子裡裝的到底是什麼?連這個都沒看出來。

  書獃子一個!

  「為什麼人人都以為我落水後失憶了?」

  斜日苦惱地搔了搔頭,「我回到斜陽殿,素鎣王后以為我是失憶了,忘了她下毒害我的事,才沒有向她展開報復;罷月以為我失憶了,才沒有把遣風調回到身邊,仍舊默許遣風跟著她;現在你又以為我是失憶了才肯嫁給你。是不是我平日顯得太精明,只有失常些,才覺得像個人?」

  其實她只是懶得對王嫂展開報復行動,懶得攪進遣風和罷月長達數十年的感情遊戲,懶得向駱品解釋:她是第一眼與他看對了眼,才千方百計賴上他的。

    斜日的那些彎彎繞,單純如駱品,自然看不明白。只覺得她做女主的時候,總喜歡出奇招,她到底在想些什麼,誰又知道?

  就像他不懂,身為無比尊貴的革嫫女主,為什麼嫁他這個窮教書先生為妻?

  「為什麼是我?」他有當她丈夫的自信,卻找不到理由。

  「你又為什麼娶我這個白衣做妻?」她同樣不理解,只是這些年,她固執地不肯先開口。

  駱品的回答理所當然,「因為我們孤男寡女同處一室一整夜,我雖然什麼也沒做,可還是壞了你的名節。像我這樣高風亮節人士,怎能做出那無恥之事?自然要擔起責任娶你為妻——你呢?你本是可以選擇的。」尤其是在恢復女主身份以後,她有太多的選擇可以跟他劃清界限。

  比如,那個臨老九——駱品可記得清清楚楚的。

  他哪裡知道,不用處理政務,不用理會權貴爭鬥,不怕有人暗中向自己下毒,每日可以睡到自然醒,想吃就吃,不想吃也不怕內侍在身旁提醒她「女主,保重身體啊!」閒來無事,還能抓那兩個笨小孩出來逗弄一番。

  還有什麼比做六夫人更輕鬆自在的?

  這麼好玩的事,上哪兒撿?

  「沒辦法,孩子都生了兩個,只好跟你湊合著過下去嘍!」她邊說還邊撇嘴,好像多委屈的樣子。

  其實她心裡明白,他們這對完全不相稱的人會拴在一起,理由再清楚不過——

  因為他們太過相像,都怕麻煩,都對權勢不在乎,都懶得只想過清閒日子。

  所以,湊合湊合過一輩子吧!

  免得荼毒了別人。

尾聲 交流家書  

  我叫駱珠珠,芳齡六歲,離出嫁之年尚有餘日。但爹爹說,我也算是駱家女人——小號的。

  首先介紹我們駱家這個大家族,我有三個爺爺,我爹爹的爹爹是老大,所以我們算長族。到了我爹爹這一輩,家中有六個兄弟。

  特別註明:我爺爺生了六個兒子,一個女兒都沒生出來噯!鄉親們說我爺爺好有本事,可我覺得爺爺好沒用,居然連個姑姑都沒給我留下,害我沒姑姑疼。

  我爹爹排行老么,我堂哥堂姐都叫他「六小叔」,我堂哥堂姐的寶寶叫他「六小爺」,為什麼要帶個「小」字呢?爹爹說是尊重,我覺得爹爹是自己給自己面子。

  爹爹的六個兄弟中,我最不喜歡三伯父了,因為他每次教訓堂哥們的時候總說這樣一句話——

  「你們要是再這樣胡搞下去,就跟你們那個六小叔一樣沒出息了!」

  我爹爹哪裡沒出息了?他可娶了一個天下間最尊貴的娘回來。

  我娘有多尊貴就不用我在習文裡明說了,整個革嫫人都知道我娘從前是做什麼的。

  所以現在每次三伯父用我爹爹警告堂哥們的時候,堂哥(尤其是我那名為駱獸行的堂哥)都會回敬三伯父一句,「您倒是有出息啊!怎麼沒見您娶個女主回來?哪怕娶個貴族回來,我們也跟著沾光啊!要說還是爺爺名字娶得好,六小叔名叫『駱品』,娶老婆都娶得這麼有品位。您單名一個『迫』字,連了姓來念就是『落魄』,難怪混得不行!」氣得三伯父腮幫子一鼓一鼓,好像青蛙。

  說完我們駱家這個大家族,現在來說我爹爹領導的這個小家庭。

  我們家住在城外的青廬,我有一個爹爹,一個娘,一個哥哥,還有一窩小白。

  我爹爹以教書謀生,養活我們一家四口和一窩小白。據說爹爹很有學問(爹爹教導我們,做人要謙虛,要低調,不可以太張揚),他在很早以前被封為「六先生」,每天有很多人到我們家來跟著他讀書習文。

  再此特別註明:爹爹「六先生」的封號是在認識我娘之前封的,這個封號不含水分。什麼叫「不含水分」,我不知道,有疑問可以問我哥哥,這篇文章是在他的幫助下寫的。

  爹爹很忙,每天教完了課,賺完了錢,還要領著傭人照顧家裡,餵養小白。這只能怪他時運不濟,娶了個懶婆娘進門。

  娘每天在家除了睡覺就是吃飯,得了閒空就坐在庭院的搖椅裡曬太陽。連太陽都嫌她煩躲起來的時候,她就坐在長廊裡發呆,有雨看雨,有風聽風。

  娘一不料理家事,二不訓管下人,三不看顧我和哥哥,四不照顧爹爹,五不餵養小白,六不看書養花……

  總之,凡是別人家娘會做的事,我娘都不會做,哥哥說這才叫名副其實的懶婆娘。

  所以我爹爹真的很辛苦噯!我長大也要找個像我爹爹一樣好的男人嫁掉——這樣我就什麼事都不用煩惱了。

  我可不是懶哦!哥哥,你不准再叫我「小懶蟲」(人懶還不讓人說,懶得還不到位——兄長修竹補注)。

  再再次特別註明:因為這篇習文是給爹爹審閱的,所以娘,不要怪我說你壞話啊!

  雖然爹爹賺的錢不多,我們生活得貧窮了些(錯了,妹妹,你忘了爹說過,不能說貧窮,只能用「清貧」二字做解——兄長修竹補注);雖然娘很懶,我們好像是沒有娘的孩子;雖然爹爹每天都逼迫我們讀書習文,連我逗弄小白的時間都沒有,但我們在青廬的生活安寧祥和(這是爹爹說的)、索然無味(這是娘說的),每天都很快樂(這是哥哥說的)。

  只除了那個老女人來的時候!

  那個老女人三不五時就會冒出來,拉著娘的手請求娘回宮,說要把王位還給娘。

  我不希望娘回宮,這樣我和哥哥,娘和爹爹又要分開了。我和哥哥又要像兩隻小信鴿一樣,時不時地用信替爹爹和娘傳情。

  可有時候我又希望娘回去做女主,這樣以後我就能繼承娘的位子,做革嫫女主了。駱家女人能出兩任革嫫之王,也是駱家的驕傲啊!

  不知道上天會不會成全我的心願。

  到時辰了,我得去餵小白,今天的習文就寫到這兒。

  駱珠珠於三月初三寫於青廬

  敬請先生爹爹批複寫

  先生批復:

  文辭通順,較能達意。然習文題為《家國天下》,先生只在文中見家,而未聞國之天下,此為一也。

  所謂家醜不能外揚,即便要吹捧爹爹,也無須詆毀娘親,雖你說的皆是實話,此為二也。

  能不能成為女主要問你娘,不能問上天,此為三也。

  最後,爹說了很多次,小白不能養在家中,讓你娘知道,一窩小白就毀了。切記!切記!

  娘批復:

  珠珠,娘看到這篇《家國天下》了。你該知道,爹越是不讓娘看的東西,娘越是要看,此乃爹娘間的情趣。女兒你年幼,不懂。

  娘從不知道你想做女主,沒問題。你成年後,娘送你進宮,你不喜歡的那個老女人的兒子恰恰很喜歡你。

  最後,娘真的那麼差勁嗎?好,娘決心從今起不再懶惰,娘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買隻貓回來,好好照顧你那窩小白吧!

  兄長批復:

  妹,要你別亂寫,要你別在家養老鼠——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吧?

  好在我已經把一窩小白藏起來了,但願娘找不到。

  娘批復又批復:

  修竹,休要自作聰明,在你抱走小白之前,我已經餵它們吃過我親自做的滅鼠大餐了。

  以後記得,別說娘懶惰,娘勤勞起來也是很偉大的。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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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taera
騎士 | 2011-3-8 10:07:52

ㄜㄜ
怎麼有點有看沒有懂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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