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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天下是男人的,駱家是女人的。賢惠如駱家三媳婦----
一手挑了駱家的擔子,努力做到日進斗金;
兩手攬下幾位爺們在外頭惹的爛攤子,要的就是光耀門楣;
順道替自家相公四處尋訪美人,就連兒子都過繼好了。
有她在,駱家萬事無憂。
智慧如駱家六小嫂----
一身白衣,諸事不理。
擅長的是攻心之術,著手的是治國之道。
她懶則懶已,一出手便是改朝換代、風雲變色的大事。
光輝如駱家老大----
四處漂泊,天下為家,
原來,只是為了尋找一個人,
只是為了了卻心頭一段情。
一杯竹酒敬朝暉,她活得比誰都自在。
楔子 江邊謀殺
月色清冷,載著滔滔江水向前。
夜風乍起,赤袍女人不覺地打了一個寒戰。水冷夜寒,禁不起多加蹉跎,睇了一眼腳旁昏迷不醒的女子,她決計還是將此事早早了結了為好。
「去!把她身上的衣服除去,留下白衣裹體即可。」
幾個黑衣人領了命,將躺在地上的女子扶起,去了赤袍,單留下貼身的白衣。這便來請示下面的動作——
「就將她這麼放著吧!」反正她也飲了毒酒,見不著明早的太陽了,就留她個全屍吧!到底是做了十多年的一家人,曾幾何時,她還是在她眼中慢慢長大的孩子,赤袍女人心生不忍。
蹲下身湊到那只穿白衣的女子身旁,赤袍女人撫去耷拉在她額上的亂髮。還在她小時候,她常這樣望著她的睡容,這孩子睡覺的時候總是一副舒服、恬靜的樣子。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再沒看過她睡覺的樣子?從什麼時候開始她醒著的眼神充滿威懾力?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們變成了敵人?
大約在自己有了兒子之後吧!
「斜日,你可別怪我心狠,要怪就怪你兄長。他疼你疼得不給我們娘倆一點活路,我死不要緊,可我不能讓我兒子就這麼死去。所以,」赤袍女人冷下眼神,順道讓自己冷了那顆曾經歡喜她的心,「你不能活。」
挺起身子,赤袍女人抖起威嚴,後面的路還很長,她沒有時間,也沒有能力哀悼已然沾血的雙手。
赤袍女人領著那幫黑衣人前腳剛走,水上就漂來了一隻船,黑衣男子迎風而立,遠遠地便奔下船來。他用手指探了探那姑娘的氣息,還好!一息尚存。
他的出現不算太晚。
黑衣男子不敢有片刻耽誤,將那姑娘抱上船,他解開繩索正打算駕舟而去,身後突然火光一片,嘈雜的馬蹄聲驚擾了江邊寂靜的夜,伴隨著的還有女子清脆的嗓音。
「你居然會找到這裡來,看來我嫂子的謀殺計劃執行得不算太成功。」
男子臨危不亂,以身體擋著船,「成功與否不重要,對你來說最重要的是——你幫誰?」
女子下了馬,踱著步子走到男子面前,湊到他的耳邊,她笑得跟平常一樣柔弱而嬌艷,讓人無法設防,「我誰也不幫,只幫我自己。」
沒等黑衣男子反應過來,她手一揮,馬上的人全數劍拔弩張。
「你也要她的命?」他幾乎不敢相信,她們不是共同的生命體嗎!為什麼……
「你一定很想知道這其中的原因吧!」她依舊笑著,比這夜更顯陰森,「答案很簡單!你——就是我要她命的理由。」
她要他,十幾年來她所要的只有一個他。可是她卻得不到,因為有著另一個她。
女子恨恨地望著躺在船上——那個一無所知的白衣女子,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如果她死了……如果她死了……
「我們來做個遊戲吧!」
她還跟小時候一樣喜歡拉著他做遊戲,可她再也不是小時候那個需要別人保護的妹妹了。他沉聲問道:「你想怎麼樣,說吧!」
「待會兒我會讓弓箭手放箭射死她,若是你能在箭射到她之前把她救了,我便放過她。」她話音剛落,便以手臂示意下屬,「放箭!」
黑衣男子來不及多想,將船推進江水中,希望能助她躲過箭陣。
夜色讓他未能看清江水的湍急,當他想要跳上船與她共患難時,船已被江水推到數丈之外。他心裡暗叫不好:中計了!
女子翻身上馬,笑得好不得意,「遣風,你說如果她泉下有知,發現是你……她最信任的你親手結果了她的性命,她會作何感想?她……還會留你在她身邊嗎?即使下了黃泉,她也不會再留心於你,哈哈哈哈——」
她笑得猖狂,然而笑聲伴著寒風終究是淒冷寒悲的。
第一章 娶個懶婆娘(1)
他奶奶的!千算萬算,還是算有遺漏。
離了江邊,斜日便赫然睜開雙眼,眸子分明,完全不似被人扒去外袍,孤獨無助又中了毒的被害人形象。
早就料到嫂子會傻得出此下策,她聰明地給自己留了一手,事先服下九轉解毒丹,百毒不侵,萬毒不怕。她甚至在江邊埋伏了手下,看到她發出的信號,便隨時救自己於危難中。
可惜……可惜她沒算到她那個扮柔弱的妹妹也攪和進這場權力鬥爭中。
補充一點,小妹扮柔弱她是早看出來了,就是沒想過她的柔弱、她的強悍全是為了遣風。
斜日還未甦醒過來,就被手腳麻利的遣風推進了滔滔江水裡。
沒時間埋怨任何人,要怪就只能怪自己謀劃未精。
抬起身子看看週遭的情況,江水湍急,若由著船隨處漂泊,過不了多久在下一個江口,她的小命就正式送到河伯手裡了。
她從來就不是誰的祭品。
操起竹竿向水裡捅了捅,丈把長的竿子愣是撐不到底,水流帶著竿子往下方劃去。四下裡看了看,江邊倒是還能見到幾處星星點點的燭火,這便是她的救星了。
未作多想,她握著丈把長的竿子跳進了江水中,竿子浮在水上,她雙手握緊竹竿,直朝著有光亮的地方游去,把那小時候戲水的天分發揮到了極至。
體力一點點流逝,可那燭光似乎還遙遙不可親近。實在沒有氣力再游過去了,她扶著竹竿想在水中休息片刻,湍急的江水卻留她不得,難道她斜日真要命喪於此?
那不就見不到明日的斜陽了嗎!
憋著一口氣,斜日將生死拋於腦後,越過江水,直直地朝那燭光游去。
也不知游了多久,她的手終於得以甩開竿子抱住更結實的木頭樁子。那燭光就漂移在她的頭頂上,命算是保住了,她鬆了口氣,也洩掉了最後的毅力。沒力氣再爬上築在江邊的水榭,她只有大呼救命的份。
「救命啊!誰聽見我呼救卻不救我,我咒他祖宗八代日勞夜勞,沒時間曬太陽啊……」
好奇怪的詛咒!
駱品放下手頭那卷書,豎著耳朵研究起風帶來的詛咒聲——「沒時間曬太陽」也算一種詛咒的話,這世上有多少人活在悲哀中?
不理,看書。
「天殺的,全都耳聾了嗎?這江邊上到底還有沒有一個活人啊?探出個頭來讓我看看啊!」
江上漁民眾多,這種事輪不到他插手,駱品拾起書坐於燈下。
不理,繼續看書。
大概是在水中泡久了,她的腳開始失去知覺,全憑一雙手抱著木樁不讓自己沉入水中餵魚。想要活下去的念頭越發得強烈,斜日不顧一切地大吼大叫起來,「天上掉下來一個大美人,誰揀到就歸誰哦!」
駱品手中的書卷抖了抖,燭花閃動,他的唇角也抖動起來。有點好奇,這憑空掉下來的到底是怎樣一個女子?多半誇自己美的女子都其貌不揚,這是他的經驗——雖然他並不大留心女子的相貌。
可總有人對美人感興趣吧!駱品相信江邊人家總有救她之心。
他與她一樣計算失誤,漁民們大多家境貧寒,自己家那幾口人都養不活,哪有閒錢養大美人?有那麼幾個愛吃醋的婆娘更是把丈夫看得死死的,不讓他們走出家門一步。
斜日從未受過這等冷遇,一時反應不來,抱著木樁直反省,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沒有市場,白送上門居然都沒人要!
那女子怎生不叫了?怕是已被人救起了吧!駱品握著書卷的手反剪在身後,慢慢踱到水榭窗欞旁,探起身子向下望去,不偏不倚正對上一雙黑白分明且濕漉漉的大眼睛。
「救我。」她望著他說。
他猶豫了片刻,丟下一句,「你等會兒。」他將書反扣在桌上,這有助於他待會兒接著看下去。
步出屋子,他走到水榭外,蹲在木板上低頭向下瞧了瞧,好在月色不錯,他很快就發現那只向他招搖的小手。
「抓住我!」他的大掌握緊她求救的手,費了好大力氣才將她從水中拉了上來,她帶上來的水濕了他一身。
駱品上下打量著她那身白衣揣測——革嫫王朝等級森嚴,每個等級的人都有屬於自己階層色彩的服飾,白衫一般都作為貼身內衣而穿,除非……除非她不是這個國家的人。
「你是從別的國家流浪到我革嫫來的白衣人?」
現在哪兒還有精神跟他解釋這一切,斜日只想脫去這身濕答答的衣衫,讓身子暖和起來。手指向離她最近的那間水榭,她劈頭便問:「那是你家吧?」
全然明白她的意圖,駱品作了個揖直接拒絕了她,「夜深人靜,我獨自居於此,實在不方便請姑娘入我屋,還請見諒。」
他允不允與她何干?斜日徑直不打彎地進了他的水榭。
從他朝她伸出手的那一刻起,斜日已漫進他的世界。
「姑娘!姑娘,你別在我房裡換衣裳啊!」
「笑話!我衣裳濕透了,不在你房裡換難道要我站在棧橋上,對著江邊的漁船寬衣解帶?」
「姑娘!姑娘,你別穿我衣裳啊!」
「笑話!我脫光了衣裳,不穿你的衣服裹體,難道赤裸裸地在你面前竄來竄去?」
「姑娘!姑娘,你別躺在我的床上啊!」
「笑話!我要睡覺,你這裡還有第二張床嗎?」
「姑娘!姑娘,孤男寡女同處一室,在我革嫫王朝來說,著實不雅……不雅得緊啊!」
「笑話!這屋裡還有別人嗎?」
「姑娘!姑娘……」
他還絮絮叨叨地在床邊竄來走去,惱得斜日明明累得要死卻不得安睡。她猛地從床上坐起來朝他叫道:「你到底有完沒完?」
他也不想擾她好夢,更不想有人壞了他的清淨,「姑娘……」
「斜日。」
「什麼?」姑娘和斜日有什麼關係?這深更半夜天空爬起一輪斜日嗎?
「我的名字——斜日。」他老是「姑娘」、「姑娘」地叫著,聽得她好不心煩。
他隨即報上自己的姓名,「在下——駱品。」
駱品?她將他的名字拿到嘴中慢慢咀嚼,有幾分耳熟,一時之間卻記不起來。甭管他叫什麼了,現在重要的是,「你到底想幹嗎?」
「姑娘……哦!斜日姑娘,你跟我孤男寡女,深更半夜共處一室實在容易惹人非議。你家居何方?我現在就送你回去。」
她懶得搭理他,隨便丟出一句,「不知道。」看他如何是好。
她半夜陷身於江水之中,又身著白衫,現在更是連家居何方都不知道。駱品將這幾者聯繫起來,得出一個結論。
「莫非,你失憶了?只記得自己的名字?」
「我忘了自己姓什麼。」她答非所問。
「這麼說你真的是白衣人?」駱品大驚失色,「那你日後有何打算?」
先睡飽再說吧!斜日冷得用被子包裹住全身,蜷縮成一團,她累得眼睛自動自發地闔上了,「反正我沒地方可去,就先窩你這兒了。」
她這不是耍賴皮嗎!見著第一個人就賴上人家,她是雛鳥,他是母雞啊?這叫什麼事?還賴在他的床上,她到底是不是大姑娘?
駱品頭都大了,撐著腦袋,他去拽她身上的被子,「你起來!起來啊!這是我的家,這是我的床,我們……我們現在這樣……這……這算什麼事啊!」
斜日懶得跟他爭辯,鬆開手讓他拽去她身上的被子,她僅著單衣的身軀呈現在他面前。
「啊——」駱品像個被嚇壞的大姑娘尖叫起來,「你你你你你……你穿著我的單衣……你你你你你……你躺在我的床上?」
「我身上就穿了那一件濕衣裳,不脫了怎麼睡覺?而且我蓋了被子,是你硬要把被子從我身上扒了,看我僅著單衣的模樣。我還沒說你意圖不良,你尖叫個什麼勁?」革嫫的男人都變種了嗎?比女人還小氣!
她慵懶的眼神微瞇著瞅他,毫不在意自己僅著單衣躺在他面前,一副「敬請享用」的模樣。
反倒是駱品怎麼把被子拽起來的,再怎麼小心翼翼地給她放回去。收拾好自己的唐突,他打算跟她擺事實,講道理,將革嫫王朝的禮儀發揚光大。
「你雖說是流浪到我國來的白衣人,可我們革嫫王朝等級制度森嚴,男女之間講究禮數。你這樣不明不白地躺在我床上,要是給附近的漁民看見,那你這輩子可就毀了。我絕對不是危言聳聽,你初來乍到,你不曉得其中的深淺,這絕不是可以開玩笑的事,我跟你講啊……」
「呼!呼呼呼呼——」
她的呼聲像一記響雷打入他的耳中,敲得他心都痛了。
坐在床邊,傻愣愣地看了她許久,她頸項邊雪白的肌膚映著白衣單衫,嬌弱得叫人挪不開目光。
是!就是這個詞——嬌弱!
他眼中這個無比嬌弱的女子在遇見他之前,從未有人用這兩個字形容過她。
守望著他眼中那片嬌弱溫婉的斜陽,便是一夜,便是一生。
「我娶你。」
斜日甫睜開眼,就聽到一個大男人正對著她說出這句話。她極沒形象地掏了掏耳朵,懷疑自己依舊沉浸在夢中。
再不,就是毒藥或江水的副作用?
事實證明這絕不是夢或什麼幻覺作用,她做夢千千萬,絕不會夢到有男人對她說出這句話。
那就是現實嘍?
大眼瞪小眼,她躺在床上瞪著坐在床前矮凳上的他的那對黑眼圈。
昨夜太累,藉著燭火未能細看他的容貌。一覺醒來,仔細端詳,這才發覺他長得其實蠻好看的。屬於那種越看越有味道的長相,只是緊抿的唇角和細長的眼顯得太嚴肅了些。
做人何必太認真呢?中原有句話——偷得浮生半日閒——不好嗎?
連連打了幾個哈欠,當斜日確定自己只是因為尚未睡醒而聽岔了的時候,駱品復又補上一句。
「我娶你!」
「我可以裝作沒聽見嗎?」她說,還是帶著那副玩世不恭的懶散樣。
以為她沒聽明白,駱品仍很認真地一再重複,「我娶……」
「打住!打住!」斜日用手摀住他的嘴,不想再聽到那一連串的字眼從他嘴裡冒出來,「江水沒把我腦子淹壞,我聽得懂人話。我知道你要娶我,可你有沒有問我願不願意嫁給你呢?」這個人好固執啊!
駱品扯著眉,露出很難懂的樣子,「我們單獨在一個房子裡待了一夜,你睡了我的床,又穿了我的單衣,你除了嫁我,還能嫁給誰?」
他幹嗎做出一副大義凜然、犧牲自我、甘願負責的模樣?她又沒硬拉著他對她負責,「無所謂啦!反正我也不打算嫁人,就算有些什麼閒言碎語也沒關係。」更何況,從小到大,說她的閒話多了,她要是句句在意,早就自我了斷八十回,還輪得到他來娶。
「你不介意?」果然是流浪到革嫫境內的白衣族,跟革嫫的觀念大為不同,倒也給他省去了許多麻煩。他不放心地再補上一句,「你……真的不介意?」
有什麼好介意的?肚子餓,她會介意;沒睡飽,她也會介意,就是不會介意別人怎麼評價她,她向來我行我素,只做她自己,「只要你不介意讓我賴在你家就好了。」
他心中剛剛豎立起的輕鬆感轟然倒塌,鎖緊眉頭,他困難地牽起嘴角,「你要賴在我家?」
「我以為昨晚你就知道了。」雛鳥把第一眼見到的東西當成娘親,就算是母雞也沒關係;她賴定第一個向她伸出援手的人,就算腦子耿點也無所謂——很單純的想法。
「那你還說不介意別人怎麼在背後議論你?」果然是異族!異族啊!跟他們的想法完全不同。駱品頭都大了,還是找不到說服她離開這裡的辦法,「這樣吧!我給你些錢,你可以前往最近的集鎮,在革嫫安家落戶。你也可以拿著這些錢去尋找你的家人,回你的國家,好嗎?」
等等!先讓她進水的腦子靜下來好好想想。
第一章 娶個懶婆娘(2)
終於,斜日得出了一個結論,「你寧願娶我,也不願我留在這裡?」
準確說,他不願她留在他的地盤,也不願娶她。可他們已然孤男寡女共度一夜,若她真要他為她的名譽負責,他也只有娶她。
點點頭,他承認她的判斷沒錯。
「那……我就不給你添麻煩了。」斜日掀起被子,當著他的面,僅著單衣,光著腳就下了地。
她這是要走?看她單薄的身形,駱品又心生不忍起來,「要走也不急於這一時,吃了早飯再離去吧!我也好去漁民家裡為你買身御寒的衣物。秋風漸起,還是穿暖些好。」她一個人出門在外,生起病來旁邊連個端茶遞粥的人都沒有。
「不用麻煩了,你拿件你的衣裳給我就好。」斜日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認真地對他說,「我不嫌你髒。」
喝!好大的口氣。為顯我革嫫王朝的好客之風,駱品決計不跟她計較,抄起自己不常穿的一件青衫遞給她,「你好生披著,小心著涼。」
他的衣裳真大,穿在她身上都拖到地上了。斜日一手扯著衣角,一手拉著他,「我們拜堂吧!」
「什麼?」他的下巴直接掉到了地上,「你不是說不介意嗎!你不是說不給我添麻煩嗎!」
「對啊!我不介意,可你介意呀!為了不給你的心情再添麻煩,所以我委屈點,嫁你好了。」
她居然還是一副很勉強的口氣,好像他求著她嫁他似的。駱品的後腦勺開始抽痛,「你不用委屈自己,你完全可以不嫁給我。」只要你從這扇門裡走出去便成了。
「可我想賴著你啊!要是你覺得我不嫁給你,你也肯讓我賴,那咱們拜不拜堂無所謂。」她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態度,叫他的疼痛從後腦勺蔓延到前腦沿。
他扶著桌沿坐下來,覺得自己的精力一下子被她懈怠完畢。再跟她對峙下去,他連投江的衝動都有了。「你……你到底想幹嗎?」
斜日咧著嘴笑得開懷,單純而直白地把她的決定丟給他,「賴著你!」
至於成不成親,他去決定好了!她做人很公平的,她決定一件事的同時,總會給別人一點選擇權。
娶她或讓她賴上他,隨便他嘍!
他的決定就是:成親。
誰讓她賴定他了呢!
成親儀式很簡單,先拜天地,他們朝水面拜了拜,誰讓他們倚水而生呢!
二拜高堂,他的高堂在北邊,說是他爹娘都葬在北邊。
夫妻交拜,他朝她拜了拜,她大大方方地衝他點了個頭。
這不是敷衍他嗎!
駱品忍不住拿起教訓的口吻,「這是拜堂儀式,哪能這般偷懶?雖說你不是革嫫人,但所謂入鄉隨俗,你也得跟隨了我們的習俗才是。」
這麼麻煩?早知道就不跟他成親了,賴著他,看他能怎樣。斜日義正詞嚴地為自己辯解,「我可以拜你,不過……我怕你受不起。」
「胡說!」這拜堂儀式尚未結束,她就拿出妻權來壓他,這日後還了得?
瞧他那副堅持狀,做人何必太堅持呢?
斜日雙膝及地,作勢要朝他下拜,她下巴剛低了點,原本晴朗的天空剎那間便電閃雷鳴,卻不見半點雨滴。
當真他受不起她一拜?
她笑笑地抬起眼斜瞇著他,「還要我拜嗎?」
真是出鬼了,才剛成親,就被她的勢頭壓住,這日後兩個人的生活怎麼過?算了!算了!就這麼算了吧!
禮成!
這就算成親了?
沒有紅燭,他的水榭只有油燈;沒有紅紗賬,她說紅色看上去很醜;沒有時鮮瓜果,他沒有閒錢去買;沒有新衣新褂,她穿的還是那身白衣;沒有親朋好友,他急著娶她,以避漁民們的指指點點。
所謂的新房就設在水榭裡,伴著水流,聽著魚跳。在斜日看來,跟無名無分也差不多。
只是,她擁有了他的懷抱。
從此以後,斜日跟著駱品在水榭裡過起了隱世生活。
他身著青衫,一身書卷氣。可他不想當官,也不想入世。他認為這才是青族讀書人該有的生活,他以為只有這樣清心寡慾的生活才能保持青族人清高自得的個性。手上沒幾個錢,他們的日子過得很清貧——他只允許斜日用這兩個字形容他們連點油水都不見的生活。
平日裡,駱品拿著書卷坐在水榭旁釣魚,得了幾尾魚,再去山裡摘點菜,一日的生活便有了著落。
斜日倒也好養,有東西吃,她就吃,沒東西吃的時候,她多半躺在搖椅上曬太陽,彷彿這樣就能忘了飢餓。
沒衣裳穿,她就將他寬大的白衣單衫套在身上,日子長了,週遭的漁民都知道六先生家裡有個好吃懶做的白衣媳婦。
一幫漁民兄弟笑六先生識人不清,隨隨便便娶了個懶婆娘回家,不僅不會拾掇家事,還要男人跟在後面伺候她——六先生實在愚蠢。
也有多事的女人找上門來跟斜日閒扯,指點她如何馭夫,最好能將夫君推出家門,考取個功名,換上一身象徵權勢的銀衣榮歸故里,也好讓她成為官家夫人。
斜日耳朵裡聽著,一轉身就忘了個乾淨。即便餓得飢腸轆轆,開始祈禱哪條笨魚自動跳進他們家的灶台,她也不會跟駱品說一句「去考功名,去做官」。
有時候駱品有點奇怪,這討回家的媳婦怎麼跟平常人家的女子不大一樣?
別人家的媳婦希望丈夫有權有勢,有錢有宅,她一無所圖,只要霸著搖椅有日光可浴便已知足。思來想去,他只得到一個結論——
異族女子,與我族人果然不同。
駱品本以為他和斜日的夫妻生活會一直在水榭裡持續下去,直到她為他奮力生兒子的那天,一場淅淅瀝瀝的雨將他們的清貧自在徹底打亂。
「駱品,我跟你拼了!」
你以為他們夫妻下雨天沒事幹,躲在水榭裡打架嗎?
錯!那是她一邊努力生孩子一邊喊著加油的號角。聽——
「我在這裡痛到不行,你在上面忙什麼呢?你忙到現在……哎喲!」
那股子疼痛又來了,她憋著唇喊不出話來,好不容易過了這陣,她積蓄了點力氣不是用來生孩子,全用在跟他對話上頭了。「那邊!那邊又漏雨了,床都快淹到了。再漏下去……再漏下去,水榭成水牢了!啊!痛啊——」
「你就好好生孩子吧!其他的,都交給我好了。」駱品心驚肉跳地撐著一把油紙傘。倒不是她生孩子的喊叫聲讓他害怕,實在是下雨天攀爬在屋頂之上,他必須小心為妙,以免孩子尚未落地,他這個爹就上閻王那兒報到去了。
交給他?交給他好半天了,結果只是屋裡進的水越來越多,從屋頂上掉下來的碎竹子越聚越多。她一邊生孩子還得一邊擔心屋頂塌下來,別碰巧砸在她圓滾滾的肚皮上。
要是她沒被毒藥毒死,沒被亂箭射死,沒被江水淹死,沒生孩子疼死,卻在自家的床上被自家掉下來的屋頂砸死——那不成了大笑話?
「喂,你到底……到底還要修多久?你要是沒辦法修好就……就下來,還不如撐把傘進屋來幫我遮著雨,比較……比較實惠……」她沒精神跟他吼了,最後一口氣也要花在肚子裡那玩意上。
到底是誰規定必須得女人生孩子的?這不公平——
「我不生了,我不要再生了。我去修屋頂,駱品,你來給我生孩子。啊!啊——」
「哇!哇!哇——」
一個男嬰在她的威嚇聲中來到了這世上,剛上任的父親大人——駱品依然認命地趴在上面修復水榭。
這不影響他跟兒子他娘交流感情,順便提提兒子出生的頭等大事,「給他取個什麼名字好呢?」
「竹修……修竹……就叫他『修竹』吧!」斜日三言兩語定了兒子終身必用的大名。
駱品細細咀嚼了這二字,覺得尚需斟酌。「這名字少了點深意,再想!再想!駱……駱韻——這名字不錯!」
「他就叫駱修竹。」剛生完孩子的女人像她這麼底氣十足的還真不多,全賴過去那些年她每天補品傍身。仗著這口氣,她執意使用自己給兒子起的名字,「修竹啊修竹,誰讓你爹整天讓你住竹子修成的破屋呢!你就只好叫這個名字嘍!」
她這不是拐彎抹角罵他無能嗎!駱品不笨,聽得出她話裡話外的意思。
沒孩子的時候,他們兩個人餓點窮點,不怕。兒子的到來卻讓他開始思考當初娶她的時候,刻意忽略的空白。
這麼小的孩子總不能跟著他們啃草根、吃江魚吧!而且,他的兒子在江邊出生,卻不該有漁民的未來。
修竹身為青族之後,也該有青族人的學識和風範——不知不覺間,他已承認自己的兒子叫「修竹」。
也許是到了該回鄉的時候了。
逃避了這麼些年,到頭來卻是在這種狀況下才提起回家的興致,連他自己都沒想到。更讓他無法想像的是,他該怎麼去向那個大家族介紹自己的白衣之妻?
她能忍受得了鄉間的閒言碎語嗎?
想到這些他不禁苦笑了起來,斜日好像從未在乎過別人如何評價她。一直以來替她擔心的人都是他,一直以來苦苦為心所逼的人也是他。
是該……是該去面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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