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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1-14 14:41:34

前言:

一個深藏不露的相公,
一隻陰錯陽差成了月老紅線的金盆,
牽出一段倒插門的姻緣——
新郎上了花轎,嫁入侯門,
洞房之夜竟遭人偷窺?!
笑料百出的場面,
令人捧腹的一對冤家,
把麻、辣、酸、甜,一勺燴!


第一章 冤家對對碰(1)  

  煙花三月下揚州。

  揚州城內,勾欄瓦捨、酒樓戲館,鱗次櫛比。街上香車駿馬,人潮川流不息,一派繁華之景。

  揚子渡口格外熱鬧,一艘艘大小船隻停靠在岸邊,與岸搭連的踏板上人來人往,江面上駁運繁忙。

  岸上則搭著一個茶棚,供人喝喝茶,歇腳納涼。

  一名店小二正笑容可掬地送走一位客官,忽聽一陣悅耳的銀鈴夾雜著清脆的馬蹄聲傳來,一匹胭脂駿馬遠遠地疾馳而至。

  馬背上一襲火紅的披風獵獵飛揚,披風下熾焰般火紅的衣裳包裹著一具玲瓏嬌小的身軀。

  青絲勒馬,馬兒凌空踢起前蹄,原地打了個轉,穩穩地停在茶棚前。

  這一人一馬,宛如一簇火紅的煙花猝然綻放在店小二的眼前,他的目光已被馬上的人兒吸引住了。

  那人兒委實很美,美得炫目、美得張揚!她的眉心有一粒血滴狀的硃砂痣,細細的眉梢瞇瞇上挑,嫵媚的大眼睛,嫣紅的臉頰;她的長髮綰作了雙髻,左右各垂下一條烏亮的辮子,發上繫著火紅的羅絹絲帶,身上穿著火紅的偏襟小襖、火紅的長褲、火紅的小蠻靴。一身火辣辣的色彩,宛如一束怒放的石榴花,嬌艷可愛而又大膽潑辣!

  這個看似十五六歲的女孩在涼棚外拴好了馬,左手持著一根竹幡、右手掌心托著一顆夜明珠步入茶棚。

  茶棚裡頭鬧哄哄的,一個個泥腿漢子正坐在長板凳上歇腳,並大聲談論著什麼,她一腳邁入門檻,裡頭突然靜了下來,一道道目光齊刷刷「釘」在她身上。小姑娘瞇瞇翹著下巴,嫵媚的眸子裡兩道火辣辣的目光挑釁似的瞪著眾人,直瞪得人們心裡發慌,匆忙轉移視線,看向她手中持著的那根竹幡。

  竹竿挑起的白色粗布上用墨汁寫了碗口大的一行字:尋人!年齡、相貌、性別不詳,喜好偷竊,慣以木質佛手為作案標記,名號賊王。如有人能告之此人行蹤,賞紋銀百兩!

  百兩紋銀?!這般豪爽的賞銀不禁讓人連連咋舌。

  她把竹幡往櫃檯前一插,逕自走到中間一張空桌邊坐下,一拍桌子大聲喊:「小二,上茶!」

  「哎,來嘍!」

  店小二拎著大茶壺飛快上前,笑容可掬地給客官上茶。

  小姑娘解下繞在手腕的那根馬鞭,「啪」地拍在桌面,這才緩緩坐下,眸子一轉,不經意地瞥到角落那一桌,目光頓時凝住了。

  角落裡坐著一個書生。

  這書生像個玉做的人兒,一雙眼睛晶瑩透亮,竟比女子的眼睛更多情、更迷人,兩片唇瓣富有光澤,彷彿正散發著蜜一般的酥潤香甜。他的十指根根似玉,纖細優雅,身上則穿著一襲月牙色的襦衫,烏黑的發上束著月牙色的綢巾,溫文爾雅。

  文弱書生身上似有一種奇異的魅力,她瞧了一眼,竟瞧得呆住了。

  書生放下茶盞,望著她瞇瞇一笑。

  武天驕呼吸一窒,心口「怦咚怦咚」急跳一陣,雙頰緋紅,幽幽低下頭去。感覺書生的目光仍灼灼凝在她身上時,她又猛地抬頭,挑著眉梢凶巴巴地瞪了書生一眼,「書獃子!瞧著本姑娘做什麼?」

  書生卻已不再瞧她,目光轉向不遠處的碼頭,神態悠閒地品茶賞景。

  武天驕也扭頭望著碼頭那邊,端起茶盞,喝了一大口,突然連連嗆咳著皺苦了一張臉,忙不迭在嘴邊扇涼風兒,「燙!咳咳……燙死了!」

  角落裡響起一陣笑聲,她抬眼一看,卻見書生那雙明亮的眼睛正注視著自己,口角含笑。

  她連耳根子都燙紅了,紅著臉喝道:「笑什麼?不許笑!」

  書生果真不笑了,斂容盯著手中茶盞,自言自語:「好大一隻紅辣椒!」啜一口茶,也學她方纔的模樣,在嘴邊扇涼風兒,嘖嘖一歎,「辣!辣死了!」

  啪!武天驕拍著桌子霍然起身,瞪著眼,咬著牙,長鞭已握在手中!

  書生望著她,又笑了。

  雖然覺得這書生的笑容很刺眼,笑起來更可惡,可不知怎的,她的目光就是無法從這張笑臉上移開,鞭子舉起又放下,一不小心,鞭梢竟碰落了擱在桌面那顆夜明珠。

  珠子落在地上,骨碌碌地往前滾,一直滾到角落裡,碰了一下書生的鞋尖。

  書生撿起夜明珠,放在手裡把玩了一下,走上前來,把珠子放到她手心裡,笑瞇瞇地說:「喏!物歸原主,姑娘收好嘍,小心別再弄丟。」

  他的手指瞇瞇貼了一下她的手心,暖暖的,她的耳根子又熱了起來,卻故意板著個臉哼了一聲。

  書生笑容不減,又道:「姑娘一個人出門在外,理當事事小心!何況,姑娘人長得又這麼美……」

  聽這書生居然在稱讚自己,她的嘴角不禁揚起一點笑弧,臉色也大為緩和。

  書生柔聲道:「姑娘不但人長得美,鞭法更是高明得很!其實姑娘不必隨時隨地亮出鞭子,你只需往高處這麼一站,旁人定會以為姑娘是一位了不起的女俠,定會退讓三分的!」

  聽著聽著,她連眼波也變得柔和許多,終於忍不住問道:「真的嗎?」

  「真的!只不過……」書生故意頓了頓語聲。

  武天驕果然忍不住追問:「不過什麼?」

  書生在她的耳邊輕輕道了句:「只不過姑娘再持起鞭子往高處這麼一站,只怕這天底下沒一個男子敢娶你為妻!」一言才畢,他已大笑著往外走。

  武天驕站在原地,氣得指尖都抖了起來,猛地抓起桌上的茶盞擲了過去。

  茶盞扔了個空,「咯」的一聲摔在地上,碎了。

  書生的背影已消失在人群裡。

  她不解氣地猛踢一下桌腳,「砰」的一聲,桌子晃了晃,她卻咬著嘴唇緩緩蹲下,一手揉著腳尖,眼眶泛紅。

  這時,又有一些客官步入涼棚,她下意識地抬眼看了看隨手擱在桌子一角的夜明珠,這一看,她整個人都跳了起來——

  「是哪個不長眼的小賊偷換了本姑娘的夜明珠?」

  武天驕眼中噴火地逐個掃視在場的人,眾人一臉茫然地看著她,無辜的表情不像裝出來的。

  瞪著桌上一粒普通的白色珠子,她憋著一股子悶氣怔怔地站著發愣。

  驀然,一陣馬嘶聲響起,她聞聲一驚,「胭脂?」人已匆匆奔出涼棚,奔至拴馬的木樁前一看,只見四個彪形大漢正七手八腳地用幾捆麻繩將她的胭脂馬橫綁在兩根粗壯的原木上。

  她又驚又怒,大聲喝問:「你們在做什麼?快把我的馬解下來!」

  四個壯漢一看形勢不妙,齊力扛起綁著馬兒的兩根原木,健步如飛,往碼頭那邊急速奔逃。

  「站住!」

  武天驕不斷推開擋路的人群、板車,眼睛一直盯著奔逃中的四名壯漢,猝然,她兩眼一亮,衝著前方一個頗為眼熟的背影,放聲疾呼:「書獃子!書獃子!快幫我攔下那四個偷馬的賊!」

  涼棚裡邂逅的那個書生此刻恰巧在碼頭上,他四處張望著似乎在找什麼人。聽到不遠處的疾呼,他愣了一愣,一回頭就看到四個壯漢正扛著綁在原木上的胭脂馬,從他身後猛衝上來。

  書生萬分吃驚地看了看那匹不斷哀嘶的馬兒,又瞅一瞅四個氣勢洶洶的壯漢,不等他們撞上來,他已自覺地往旁側退讓三步。

  四人一馬與他擦身而過,順著一塊踏板「噔噔噔」跳上一艘貨船。船老大起了錨將船駛離渡口。

  追至岸邊的武天驕眼睜睜地看著那艘貨船載著胭脂馬漸去漸遠,書生卻在此時不痛不癢地問了一句:「那是你的馬?」他方才離開涼棚時就看到那四名壯漢正試圖偷騎胭脂馬,但馬兒性子烈,除了主人竟不讓旁人騎,現在可好,四人索性將它綁了去。

  武天驕轉過頭來,一言不發地瞪著他。

  被那兩道想要宰人似的凶光一瞪,書生脊樑骨發虛,一隻腳已悄悄往後挪了一步。

  武天驕卻在此時發火了,「你個書獃!叫你攔住他們,你為何不攔?」

  這可好,姑娘家是把今日所受的窩囊氣一股腦兒往他身上發,一面怒吼,一面甩開了手中的長鞭。

  書生慌忙擺手,「慢來慢來!」

  「你還有什麼話說?」武天驕瞪著書生。

  書生很誠懇地勸道:「小生知道吃辣椒很容易上火,一旦上火就很容易暴躁,一旦暴躁就很容易變老變醜,就像姑娘現在的這張臉,喝!真的真的已變得非常非常的丑!」

  「你、你……」一根鞭子抖呀抖地指著他,武天驕氣得頭髮都一根根豎了起來,「你說什麼風涼話?本姑娘的馬都被人盜了去,你還笑嘻嘻的不知悔改,我看你是真個皮癢討打來的!」

  書生仍是笑嘻嘻地答:「是是是!姑娘丟了馬,理當小生來懺悔。小生只是擔心,下回姑娘再丟了情郎,是不是也要小生來姑娘的淚枕邊懺悔個三天三夜?」

  武天驕氣得夠嗆,火辣辣的一鞭子賞過去,書生卻站在原地不閃不避。

  鞭子即將抽到他身上時,她卻驚呼一聲,使勁往回一收鞭子,鞭梢擦著他的衣衫旋了回去。她跺著腳,又氣又惱,「你是呆子啊?人家要打你,你都不曉得躲?」

  書生一本正經地答:「古人有雲——打情罵俏,人之情趣!小生要是躲開了,豈不辜負了姑娘的一片芳心?」

第一章 冤家對對碰(2)

  「呸!」武天驕的臉刷一下紅了個透,心口怦怦直跳,「什麼人之情趣?什麼一片芳……呸!簡直一派胡言!你再油嘴滑舌,小心本姑娘割你舌頭!」

  「小生不說就是,告辭!」他作個揖,當真轉身就走。

  她想也不想地伸手拽住一片肥大的襦袖,用力往回一拉:「回來!」

  這文弱書生像是沒多大力氣,被她這麼使勁一拽,他打了個趔趄,一頭跌撞在她身上,雙手恰恰抵在她胸前,手心觸到兩團軟綿綿富有彈性的東西時,他愣了一愣,像被蜂蜇了一口,整個人突然向後彈開,而她也在這當口尖叫著用力一推,他再也立不穩,踉蹌後退幾步,一腳踏空,只聽「撲通」一聲,江水往上飛濺,岸邊卻已不見了書生的影子。

  武天驕滿臉飛紅地站在原地,胸口急劇起伏,深呼吸幾次,走到岸邊,往水裡頭看了看。

  泛開一圈圈波紋的水面正咕嚕咕嚕地冒著水泡,她氣鼓鼓地哼哼:「淹死也是活該!」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著水面。

  波紋消失,水面恢復平靜,落水的人兒像是沉入了江底,她這才慌了神,扯開嗓門衝著江裡頭喊:「書獃子!書獃子——」

  水面依然很平靜,一個大活人就這樣消失了!

  武天驕一咬牙,縱身跳入水中。江水很深很涼,她憋了一口氣潛入水底,卻始終沒有發現溺水的書生,只得浮上水面換了口氣。

  正當她不死心地想鑽回水裡仔細搜尋時,岸上突然傳來一陣笑聲,一人哈哈大笑:「小辣椒,你待在水裡做什麼?」

  她往岸上一看,傻了眼——坐在岸上的人不正是那個書生嗎?

  太陽照著他一身潔淨的襦衫,他懶洋洋地坐在那裡,笑嘻嘻地看著她,笑容中帶了一點兒痞,一點兒壞,與溫文爾雅的書生氣度糅合在一起,竟有一種讓人難以抗拒的魅力!

  她呆呆地看著他問:「你、你怎麼不在水裡?」

  書生反問:「我為什麼非得在水裡?」

  她看了看他身上滴水不沾的潔淨衣衫,驟然醒悟——她上當了!他沒有落水,只不過用了某種障眼法耍了她一回!害她在水裡弄得狼狽不堪,再看岸上那書生悠哉悠哉的樣兒,她氣得連語聲都在顫抖:「你!你好……你等著!本姑娘非扒了你的皮!」

  她咬著牙,拚命往岸上游。

  事態不妙,書生趕緊站了起來,道:「姑娘慢慢游,小生先走一步。」

  他當真說走就走,一腳跨上一艘正徐徐駛離渡口的客船。

  武天驕好不容易上了岸,書生卻已乘著客船離了岸。

  她渾身濕漉漉地站在岸上,咬著牙,眼睜睜地看著書生乘船遠去,眼淚已在眼眶裡打轉。她拚命忍著淚,用盡渾身的力氣沖那艘遠去的客船大喊:「死——書——呆——你給我記住,下次再讓我碰見你,我絕——不——饒——你——」

  喊聲送出去老遠,站在甲板上的書生突然打了個寒顫,隱隱有種不妙的感覺,看著岸上火紅的身影已遠遠地化作了一個小黑點兒,他不由得歎了口氣,喃喃自語:「人雖美,性子卻刁蠻潑辣得令人吃不消!」

  話落,一旁竟有人接道:「人雖刁蠻潑辣,心地倒還善良,一個姑娘家甘願冒險跳入水裡救一個初識的人,這已夠好了!」

  書生低頭一看,自個兒腳邊居然蹲著一個老和尚,圓圓的臉,胖胖的身材,蹲在那裡挺像一尊彌勒佛。

  和尚手裡卻捧了一隻燒雞,蹲在那裡正嚼得津津有味,左腳邊還擱著一隻石缽,缽中裝滿了油紙包著的豬扒、牛肉、蹄筋,右腳邊則擱著一罈子汾酒。

  書生瞧得皺起眉頭,抱怨道:「賊和尚,我在涼棚裡等你半天,你倒好,獨自躲在這裡吃香喝辣!」

  老和尚毫無愧色,喝了幾口酒,抹一抹油膩膩的嘴,把手攤在書生眼皮底下,「乖徒兒,快把寶貝拿出來!」

  書生心口一跳,故作淡然地問:「什麼寶貝?」

  老和尚又喝了一口酒,瞇著眼道:「剛才那小丫頭手裡托個寶貝、持著根竹幡到處招搖,正是為了引你出來!」這丫頭四處與人打聽賊王的行蹤,說是想找賊王學些本領,和尚與她一番搭訕才知這丫頭竟是長安武侯府的千金!他當即靈機一動,指引這丫頭去茶棚坐坐,「我瞧著她進了茶棚,正好讓你看到她手裡的寶貝!嘿嘿,乖徒兒,快拿出來吧!你是瞞不過為師的!」

  書生歎了口氣,從袖兜中掏出一顆珠子,赫然就是武天驕的那顆夜明珠,把珠子交到師父手裡,他又歎了口氣:「賊和尚,你得改改自個的嗜好,別又拿寶貝去與人賭些莫名其妙的東西。」

  老和尚樂呵呵地把夜明珠塞進衣兜裡,掏了掏耳朵,道:「賊小子,你可不要當那守財奴,舊的不去,新的不來!為師給你取名為喜來寶,就是讓你多多來寶,可不是讓你守寶!」

  見徒兒兩眼一瞪,他忙打個哈哈,問:「你今日約為師出來,是不是有啥好事要告訴為師?」

  喜來寶笑道:「你看出來了?」

  「自個兒一手帶大的娃,心裡有幾個小九九,我能看不出來?」老和尚又撿了塊牛肉塞到嘴裡。

  和尚法號不戒,酒肉、偷賭自然都不必戒了。

  喜來寶看著水中倒影,歎道:「我是不是長得很像我娘?」

  「沒錯!」不戒和尚嘴裡塞得滿滿的,一面嚼一面道,「當年,你娘確實是江南首屈一指的美人兒,你小子現在這模樣可不知要迷死多少個女子?」

  喜來寶凝住眉端,問:「娘親至死都念念不忘的那個男人真的值得她不顧一切地去愛?她臨死時唯一的遺願就是有朝一日能名正言順地成為他的妻子,靈位能供奉到他家祠堂裡,但……但十八年了,從我出生起,那個男人就從未到江南舊居來看過我,他……他算什麼父親?」他握緊了拳頭,眼中分明有晶瑩的淚光。

  不戒和尚好不容易嚥下這口牛肉,味道卻有些苦澀,他歎了口氣:「你父親……唉!他對你娘雖是真心的,但他這個人太懦弱,而你那個爺爺則太固執,考過區區一個進士,就把孔孟之道掛在嘴邊,講什麼女慕貞潔,只有好人家的女兒才配當他的兒媳!你娘命苦,錯落青樓……你也別恨你爹,他是不敢來見你……」

  「不管怎樣,娘的遺願我一定會幫她達成!況且……」喜來寶哼道,「況且那老頑固已經答應了!」

  「咳!什、什麼?他答應什麼了?」

  不戒和尚剛喝了一口酒,卻嗆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驚慌。

  喜來寶展眉一笑,「我今日約你出來,正是為了告訴你這件事,馮千秋已對外揚言,只要我歸還上次在馮家竊取的馮氏祖傳寶貝——九龍紋隱金盆,他就會退讓一步,認柳非煙為他的兒媳。娘的牌位終於可以放入馮家祠堂,這消息你聽了一定很高興吧?娘與你是忘年之交,情同手足,你會為她開心對吧?」

  「當、當然,開、開心,嘿嘿,開心……」不戒和尚強顏一笑,捧著酒罈子的手卻抖了起來。

  喜來寶突然把手伸到他面前,「快把九龍紋隱金盆交給我,我這就去馮家,也好早早了卻娘的遺願!」

  「這、這……」不戒和尚支支吾吾答不出話。

  「師父!」喜來寶盯著他的眼睛,「你該不會把九龍紋隱金盆也拿去押為賭注輸給別人了吧?」

  「怎、怎麼會呢,呵呵,當然、當然……」不戒和尚緩緩垂下頭,像個犯了錯的小孩,「當然已輸掉了?!」

  「什麼?!」

  喜來寶不敢置信地瞪著師父,顫聲道:「你、你……你居然把這麼重要的東西也給輸掉了?」

  不戒和尚點點頭,搓著手道:「為師一時手癢,忍不住就賭、賭了幾把。」

  喜來寶跌坐到甲板上,喃喃著:「輸了……居然輸了……」忽又蹦了起來,急急地問,「你把它輸給誰了?」

  不戒和尚皺著眉想了半天,看到徒弟臉上已急出大顆大顆汗珠,他終於一拍腦門,「啊!想起來了!我把寶盆輸給長安一個叫武侯的官老爺了!」

  喜來寶喃喃重複:「長安……武侯……」忽地一握拳,毅然道,「好!我這就去長安,無論如何也要取回九龍紋隱!」

  「賊小子,武侯府裡多的是寶貝,你記得給為師多撈幾件……」

  「賊、和、尚!」徒弟突然衝著師父大吼一聲。

  不戒和尚急忙捧起酒罈子半掩了臉,嘴角逸出一縷詭秘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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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1-14 14:43:06

第二章 侯門招女婿(1)  

  喜來寶與不戒和尚別過之後,由水路改行陸路,馬不停蹄,數日後抵達長安。

  京畿重地,遙望皇宮樓闕,金碧輝煌。京都大道,時常可見鳴鑼開道的官轎。府衙官差一撥一撥分散在大街小巷之中,巡視治安。各行各業繁忙中,又顯得井然有序。

  進了城,他反倒不著急了,牽著馬在大街上慢悠悠地閒逛。

  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裡一陣擾動,像是發生了什麼狀況,人們驚呼著四散奔逃,嘈雜聲中夾雜著噼裡啪啦的鞭聲,一人嬌叱:「一群呆子!瞧著本姑娘做什麼?統統散開!」

  這等潑辣的語氣,難道是……

  喜來寶微張著嘴巴,兩眼發直地瞪著正前方。

  前方路人四處逃散,原本熱熱鬧鬧的街道,此時如同颱風過境,除了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一堆貨架、幾株踩爛的白菜、踏扁的肉包,就剩下一人兩手叉腰站在街心。人兒紅衣如火,火辣辣的鞭子一甩,一隻偷偷鑽出來吃肉包的老鼠,也嚇得吱溜一下躲回地洞。

  喜來寶也躲了起來。當紅衣少女的眼睛瞄過來時,他想都沒想,吱溜一下躲到街角一個胡同裡,背靠牆壁,一手捂著心口,驚悸不已。

  「真是冤家路窄!她怎麼也到了長安?」

  幾日不見,這紅辣椒更是凶辣,火辣辣的鞭子亂抽一通,他可不會傻到自個兒往她的鞭子上撞。

  躲了一會兒,他再悄悄探出個腦袋往街上一看——街面冷冷清清,一陣涼風兒旋過,歪斜在門楣上的店舖招牌「咯嘰」一晃,「砰」地砸在地上。他整個人往上躥了一躥,倒不是被那聲巨響給嚇的,而是……他的馬不見了!

  究竟是哪個賊膽包天的傢伙,敢順手牽走賊王的馬?

  唉、唉——

  牽走那匹青驄馬的不是別人,正是武天驕!

  她甩著鞭子發洩完胸中憋了好幾日的怒火後,就發現那匹青驄馬孤零零地站在街上,她順手牽了就走。

  當喜來寶愕然震愣在空蕩蕩的街心時,武天驕已策馬回到了武侯府。

  門口的侍衛遠遠地看到疾馳而來的馬匹上那道醒目的火紅身影時,趕緊逃也似的奔入府內,大聲哀號:「不得了啦!小姐回府啦——」

  這一喊,威力可不小,把正在修剪盆栽的幾個園丁嚇得手一顫,「喀嚓」剪斷了整株芍葯,原本在院子裡的人鳥獸狀四散奔逃,呼啦一下,溜個精光!

  武天驕剛到門口,下了馬,瞅一瞅自家宅門,門是敞開的,門上還掛出兩隻大紅燈籠,連門前兩尊石獅子的脖子上都繫上了紅綢,獨獨不見了守門的侍衛。

  她牽著馬入了家門,喊了半天,仍不見一個人影,她氣得一跺腳,大罵:「一個個都死絕了?還有沒有能喘氣的?給我出來!」

  「吱呀」一聲,一間廂房的門開了條縫,一個模樣機靈的紫衣丫頭走出來,輕喚:「小姐!」

  武天驕指著廊簷下掛著的一盞盞綵燈,問:「鵲兒,府裡頭有什麼喜事嗎?幹嗎張燈結綵的?」

  「奴婢不是府中的管家,他們忙什麼去了,奴婢也不清楚。」丫頭機靈地繞開話題,「小姐在外頭來回奔波,一定很累了,要不您先洗個澡,奴婢在您房裡擱了一桶熱水……」

  趕了幾天路,風塵僕僕的,經鵲兒這麼一提,她只覺渾身發癢,忙把韁繩交到鵲兒手裡,「我先回房沐浴更衣,你把這馬牽到馬棚去。」

  鵲兒訝然問:「小姐的胭脂馬怎麼變了個模樣?」

  武天驕微惱地哼了一聲,大步走開。

  她剛一走,月牙門左側花叢裡「嘩啦」一響,躥出個人來。

  鵲兒嚇了一跳,拍著胸口埋怨道:「丁爺,您可嚇著鵲兒了!您躲在此處,不怕被小姐發現?」

  花叢裡鑽出來的人,約三十來歲,瘦瘦矮矮,膚色偏黑,像一條滑溜的泥鰍——此人正是武侯府的管家。

  「小姐是個急性子,不會留意這細微之處。我躲在花叢裡,就能聽見小姐與你說的話。」他曲起食指與拇指,撮一撮唇上兩撇小鬍子,嘿嘿笑道,「看來小姐還不知道那件事。」

  鵲兒憂心忡忡,「以小姐的脾氣,要是知道了那件事,一準兒會把整座武侯府鬧騰個天翻地覆!」

  丁燭看了看那匹青驄馬,眼珠子滴溜一轉,「鵲兒,你趕緊騎上這馬去棋樓把侯爺請回府中,讓他親口告訴小姐那件事,免得後院『失火』!」

  鵲兒趕忙牽馬出府。

  丟失坐騎的喜來寶,直到此時才慢悠悠地走到武侯府。他遠遠地站著,暗中觀察這座王侯府邸——

  侯府門前兩尊石頭獅子,張牙舞爪,好威猛!朱漆的兩扇大門敞開著,門簷下掛著兩隻紅燈籠,門楣上鑲嵌巨匾,匾中題有三個金光閃閃的字:武侯府。

  大門兩側,紅牆綿延環繞,柳絲垂拂,槐樹掩映。翹首可見圍牆內屋脊層層疊疊,好似沒個盡頭。

  喜來寶咋舌:好一座王府豪宅!

  此時,忽有一頂軟轎由八名轎夫扛著,飛奔而來。停在侯府門前,一人往門裡通報:「侯爺回府啦!」

  丁燭急忙迎出門外,掀起轎門簾。

  轎內走出一名中年男子,一身錦衣玉袍,面白無鬚。

  喜來寶瞧了此人一眼,心中竟有一種怪異的感覺——

  這人分明面帶笑容,笑意卻未漫入眼中;這人分明大步行走,一隻手卻輕輕搭在管家肩頭;這人臉上明顯長了一隻鷹鉤鼻,眉目卻很清秀,特別是他的眉毛,竟比女子的娥眉細柔三分!

  這人一腳邁向門檻時,喜來寶終於發現是哪裡不對勁了——他大步走進門去,腰肢卻瞇瞇扭擺,雖有七尺之軀,但他的一舉一動,即使勉強裝出些魄力來,細微處仍不經意地流露了些許陰柔氣質,骨子裡明顯缺了份陽剛之氣,徒具男兒軀殼!

  中年男子一進門,侯府大門便砰然關閉。

  喜來寶留意一下侯府四周環境——四周寂靜,整條胡同裡除了一座侯府,再沒有別的屋舍或店舖。

  他繞著侯府的圍牆走了一圈,心中已有打算,便逕自離開。

  在長安找了家客棧,白天養足了精神,夜幕降臨時,喜來寶換了一身夜行衣,黑巾蒙面,穿窗而出,躍過幾排屋脊,如一縷輕煙,悄無聲息地潛回武侯府!

  避開夜間巡邏的侍衛,他從護牆左側騰身而起,貓著腰,騰、躍、彈、跳,一連躍過好幾排屋舍,他的眉頭卻漸漸皺攏起來。武侯府的建築佈局與其他大戶人家截然不同!一個接一個的四合院,環環圈連在一起,倒像是一個巨大的迷宮,每一間屋子、每一個院落,像是同一個模子裡造出來的,門窗的式樣、院中的盆景數量都完全一致!他在屋頂上轉來轉去,居然分不清哪間屋舍是轉過的,統統是一模一樣的屋子!

  他已轉得發暈,索性在一個屋脊上坐了下來,托著腮幫子,仔細打量這片屋舍。瞧著瞧著,他眼睛一亮,一個俯衝,點塵不驚地落在一間廂房外的牆角。

  廂房裡頭亮著燈,紙糊的窗格子上映著兩個人影,一坐一站。

  坐著的人高冠長袍,手持茶盞,徐徐吹著茶湯升騰而起的裊裊霧氣。

  站著的人,看投影在窗上的玲瓏身姿,分明是個女子,發上珠簪簌簌抖動,女子一掌拍向桌面,大聲道:「我、不、答、應!」

  坐著的人啜了一口茶,道:「答不答應由不得你!」

  這人的語聲尖尖細細,既非女子的聲音,又不像男子的語聲,陰陽怪氣的。

  站著的人髮髻上的珠簪抖得更厲害,既生氣又著急,「爹!您怎麼可以這樣?女兒離家不過半個月,您就擅自做主,弄個什麼招婿宴,傳得滿城沸沸揚揚!明日,您就是真的選出了女婿,女兒也不與他成親!您要是硬逼著女兒成親,大不了女兒再離家出走!」

  「父親」放下茶盞,陰陰笑道:「驕兒啊,你在不在家都無所謂,女婿是由為父選的,你若不在,為父就隨便挑上一個,再讓府裡的丫頭扮成新娘,臉上蒙著紅蓋頭,當著親朋好友的面拜堂成親!不管你承認與否,那個人就是你的相公!」他原本就想趁女兒離家時,輕輕鬆鬆招個女婿上門來,「為父已發帖邀請同朝好友之子、名門望族中人明日前來應選。這一次,你別再使性子弄個什麼擂台招親,為父請來的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香子弟,哪經得起你那番拳腳功夫!」

  「您明知道女兒最討厭油頭粉面的公子哥兒、之乎者也的文弱書生,卻偏要請這些人來,女兒哪還能稱心如意啊?您真要讓我選,也該換一批人,邀請一些叱吒風雲的英雄豪傑……」

  「是不是還得請些殺人如麻的江洋大盜?你真是越來越不像話!那些低賤的草莽豈能踏進我堂堂武侯府?明日,為父邀的人到齊了,也只能以拋繡球的方式,繡球結良緣!」

  「女兒」負氣道:「爹!您何不直說是想招女婿上門來,好讓我早日給武家添個兒孫!您若真想要個兒子、孫子的,幹嗎不自個兒生去……」倏地住口不言,「女兒」緩緩低下頭,心中忐忑,說了不該說的話,悔時晚矣!

  「父親」陰陰地哼笑一聲,猛地推開房門,拂袖而去。

  躲在暗處的喜來寶悄悄尾隨他轉向另一座院落,瞧準了他推門進入一個房間,關緊房門,片刻之後,房內響起打鼾聲。

  喜來寶立刻展開身形,運掌輕輕震開門閂,潛入室內,迅速在房中繞了一圈,室內沒有設置任何機關、暗匣,九龍紋隱金盆不在這個房間。

  他悄悄掩上房門,在這個院落的另外兩間屋子裡翻尋一遍,依然毫無收穫。

  偌大一座侯府,藏一件寶物容易,找起來卻很難!除非能事先知道府裡的一些狀況:地形圖或各個院落屋舍的用途、主人的寢食規律、嗜好等等,由此才能判斷出收藏寶物的具體位置!但,想瞭解這些,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看看天色,已是寅時,今夜算是白來一趟,他得趁天亮之前,趕緊離開!

  喜來寶凌空一躍,底下巡邏放哨的侍衛,只覺一陣涼風吹過髮梢,抬頭張望,一彎淺月穿梭於稀薄的雲影間,偶爾有幾隻飛蛾掠過上空,四周寧靜,誰也沒有發覺,悄然潛入侯府的一道黑影,此時已掠至圍牆外,消失於茫茫夜色中……

第二章 侯門招女婿(2)  

  天色微明,幾隻喜鵲在枝頭叫喳喳。

  今日,侯門招女婿,府內上上下下、裡裡外外全都張羅起來。丁管家也換了一身新衣,精神抖擻地站在侯府大門前,等候持帖應選的公子們蒞臨。

  從清晨等到晌午時分,侯府門前依舊冷冷清清。

  奇怪,應選的「女婿」們都到哪裡去了?

  隔了一條胡同,與侯府門前冷冷清清的氣氛形成鮮明對比的另一條街道上,無數輛珠鈿翠蓋的華貴馬車陸續駛來,紛紛停靠在一座頗具規模的茶莊門前。

  從車廂內走出來的都是些錦衣玉袍的公子哥兒,一個個愁眉不展,步入茶莊後,各自佔了一張桌子,要來一壺香茗,自斟自飲。

  未時三刻,茶莊對面一棟客棧二樓的房間開了一扇小窗,喜來寶站在窗前吐納調息,看到街對面停靠的一輛輛華貴馬車裡走出來一位位錦衣華服的公子,不禁回想起昨夜在侯府竊聽的那番話,心頭一動,忙在房中梳洗妥當,換了一身寶藍色的襦衫,施施然步出客棧,逕直走向街對面。

  一入茶莊,一股凝重的氣氛迎面撲來,喜來寶神態自若地走到一位黃衫公子所佔的桌子旁,也不問人家願不願意,他拉出椅子就坐到了這一桌。

  他這一坐,茶莊內的氣氛頓時有了微妙的變化。原本默默品茗的公子們紛紛抬頭,訝然注視這位藍衫書生。

  發覺自個桌旁多了一人,黃衫公子皺起眉頭,伸手指了指左邊一張空桌,「這位兄台何不去那邊圖個清靜?」

  喜來寶看也不看黃衫公子指著的那張空桌,逕自點了一壺毛尖香片,斟上茶,把盞笑言:「小生素來仰慕公子人品,今日小生要沾一沾光,與公子同坐一桌也好攀個交情!來來來,以茶代酒,小生先敬你一杯!」

  這一招實在高明,受人恭維的黃衫公子忙道:「不敢當!」卻也持起茶盞一飲而盡。

  喜來寶趁熱打鐵,再敬一杯,「恭喜兄台!賀喜兄台!」

  黃衫公子持起茶盞,卻一臉茫然,「這……喜從何來?」

  喜來寶單刀直入,開門見山:「小生昨夜聽聞,武侯府今日設宴招婿,公子乃人中之龍,以小生之見,侯府女婿的寶座非公子莫屬!」

  好大一頂高帽扣在黃衫公子頭上,卻聽「砰」的一聲,他居然連人帶椅摔倒在地,摔了個四腳朝天!一骨碌爬起來時,他的臉盤整個變了形,眼斜鼻子歪,嘴唇也發白,活像一隻被人掐了脖子的鴨子,連連怪叫:「嗄?這這這……簡直是一派胡言!誰說那狗屁倒灶的玩意兒非本公子莫屬?嗄?本公子出門前燒了一炷高香,今兒個才沒那麼倒霉!嗄!你要是再胡說八道,本公子就跟你急!」

  喜來寶眨眨眼,不解地問:「能成為堂堂武侯爺的女婿不是很了起嗎?」

  「了不起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砍死我也不娶侯府那寶貝!」

  黃衫公子「砰」地一捶桌面,一腳踩到椅子上,頗有壯士斷腕的架勢。

  喜來寶傻了眼,「為啥?」

  不問還好,一問之下,在座的十幾位公子齊刷刷站了起來,同仇敵愾:「誰要是倒了八輩子霉成了侯府女婿,過不了三天,準會被那刁蠻潑辣的侯門千金給活活整死!」

  「本公子寧願摘路邊的雛菊,也沒那虎膽去娶侯府那朵毒龍斷腸銷魂霸王花!」

  毒龍斷腸銷魂霸王花?!喜來寶趕忙兩手扶住下巴,腦海裡不由得勾勒出一個虎背熊腰、目露凶光、一臉橫肉、兩隻手像熊掌的……女人?!

  乖乖個隆冬鏘!世上還有這麼可怕的生物?

  擦擦腦門上的冷汗,喜來寶一臉「小生怕怕」,「這樣的女子,恐怕只有骨如金剛、身似鐵打的奇男子才敢娶!依我看,諸位都是玉樹臨風,風吹樹抖的嬌貴公子,真要落到那女子的手心裡,豈不是羊入虎口?不如趕緊腳底抹油,走為上策!」

  「走?說得倒容易!」

  公子們齊齊歎了口氣,哭喪著臉,你一言我一語爆出驚人內幕——

  「武侯爺身份顯赫,他既已發出帖子邀請豪門公子前去應選,受邀之人也不敢推辭,做長輩的心中又不願把自個的親生兒子送上門去受人欺負,怕白白送了性命,就想了法子,認些義子,收些門徒,如此一來,既保全了親人性命,又不至於得罪武侯爺,只可憐了咱們這班替死鬼!」

  「唉!受了義父、師尊的恩惠,逃是逃不得的,只得冒死前去應選,反正咱們這麼多人當中也只能選中一個倒霉蛋,其餘的反倒是借此良機平步青雲,名利雙收啊!」

  哦哦哦!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喜來寶靈機一動,笑瞇瞇地沖黃衫公子勾一勾手指頭,讓人湊上耳朵,一番耳語,黃衫公子眼中放了光,臉上也漸漸笑出朵花兒來……

  片刻之後,公子們陸續走出店外,乘上各自的馬車,直奔武侯府。

  喜來寶最後一個走出茶莊,迎面吹來的涼風兒令他打了個寒顫,看看手中一張燙金請帖,不禁苦歎:堂堂賊王也得冒他人的名去參加勞什子的招婿宴,實屬無奈!

  黃衫公子送出帖子後是一身輕鬆,喜笑顏開地把這個犯傻的書生送上馬車,揮手道別:「兄台,祝你這一路福星高照,走好運哪!」

  喜來寶坐上舒適華麗的馬車,唇邊又泛出笑縷:簡簡單單得來一張請帖,這回可有機會混入侯府,徹徹底底地查探一番,定能尋出九龍紋隱金盆來!

  他翻開帖子看了看,帖子上寫著:禮部尚書兼翰林院大學士,一品大員炅大人之子。

  喝!來頭不小嘛!

  仔細一看,帖子右下角還有一行小字,像是後來經人添上去的,潦潦草草寫了「炅二子」三個字。

  武侯爺邀的是炅大人之子,想必這位炅大人也臨時收了個義子,看這名兒也起得馬馬虎虎:炅二子、炅二子……咦?怎麼念怎麼像龜兒子?!

  一輛輛馬車相繼停在武侯府門前,原本冷冷清清的大門前頓時熱鬧起來。

  喜來寶這回是大大咧咧從侯府正門被人給請入府內。

  入府的公子們在院子裡等候片刻,就見丁管家急匆匆奔來,將前來應選的公子五人一組地劃分開,叮囑一番:「穿過這片花圃,前面就是四全齋,你們一組一組依照次序進入四全齋,通過侯爺這一關,才有機會到潛龜院接小姐的繡球。現在,你們五人先進去吧!」

  他指了指排在最前面的一組。

  五位公子硬著頭皮,提心吊膽地步入花圃,身影漸漸隱沒在花叢中。

  片刻之後,最後一組五人裡頭已有四人步入了花圃,獨留喜來寶一人在原地躊躇不前。

  丁燭急忙催促:「炅公子,快快進去吧!侯爺正等著呢!」

  喜來寶皺眉問:「侯爺這一關是不是很容易過?為什麼前面這麼多人進去,沒有一個被回絕出來?」

  他可不是來應選的,萬一弄巧成拙,無法脫身,可如何是好?

  丁燭聽出他言中的顧慮,忙道:「公子無須擔憂,侯爺這一關或許容易過,但小姐那一關,您恐怕是過不了的!我家小姐最厭惡的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您今兒個又恰巧穿了這麼一身襦衫,除非小姐神志不清,否則,她斷然不會將那繡球拋給公子!」

  一聽這話,喜來寶鬆了口氣。既已混入侯府,怎能再次空手而歸?倒不如見機行事,即便事態不妙,區區一座武侯府還困不住賊王!

  打定主意,他大步穿過花圃,來到一間屋子前。

  這間屋子的門楣上端掛著一塊匾,匾中以狂草題了三個字:四全齋。

  屋門敞開著,他一腳邁了進去!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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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1-14 14:44:09

第三章 新郎上花轎(1)  

  進入四全齋,放眼望去,只見滿屋子的仕女圖,仕女們或顰眉沉思,或巧笑嫣然,各種神韻躍然紙上。

  喜來寶的目光被畫中女子吸引,負手上前一幅幅地欣賞,看到第八幅仕女圖時,目光猝然一凝!

  畫中的女子發挽螺髻,一襲宮裝,正在飄著細雪般的柳絮中撫琴,幾個蠅頭小字標明畫中女子乃江南花魁柳非煙!

  畫卷右上方題了詞:無人盡日花飛雪,莫把危弦撥,怨極弦能說。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落款赫然是關中馮嘯天!

  是父親為母親作的畫!

  詞中道不完的深深情愫,綿綿相思,表露著一段至死不渝的感情!

  「至死不渝嗎?」喜來寶唇邊泛出一絲嘲弄的笑,握住隱隱發顫的拳頭,死死瞪著「馮嘯天」這三個字——愛了,卻沒有勇氣給她幸福,這個懦弱的男人!

  心中怨極、氣極,也沒多想,他已揮拳砸在畫卷右上方,「砰」的一聲,卻把一旁的公子們嚇了一跳。

  屋內猝然響起「啪啪啪」一陣鼓掌聲,一人笑道:「好好好!」

  這尖尖細細、缺乏陽剛之氣的笑聲莫非是……

  喜來寶轉身一看,果然,一張書案後方坐著的中年男子,不正是武侯爺嗎?

  今日,他同樣穿著一身雍容華貴的絳色繡麟錦袍,坐在酸枝太師椅上,面帶笑容打量這最後一組應選的公子,滿意地頷首道:「你們都上前來!」

  五人走到書桌前一字排開。

  喜來寶看看這張書案,上面沒有文房四寶,僅僅擺放著一枚鈴鐺與一份名單,正覺著奇怪,只聽武侯爺笑道:「此處乃四全齋,今日,本侯就來考考你們,何謂四全?」

  他這一問,眾人心中詫異,紛紛將目光轉向他身後那扇屏風。

  雲母屏上,貼了兩張火紅的對聯。

  上聯:琴棋書畫。

  下聯:禮儀廉恥。

  橫批:答案在此。

  喝!如此顯而易見的答案,還用得著費心去猜?

  四位公子想也不想,一指屏風,尚未答話,武侯爺就已點頭認可:「你們已通過考驗!」

  他持起書案上那枚鈴鐺一搖。

  隨著「玎玲玲」的響聲,幾名剽悍的護院從屏風後頭走了出來,一左一右熱情地挽住三位公子的膀臂,硬是將人押入屏風後頭。

  這回,就只剩喜來寶一人了。

  武侯爺看了看書案上那份名單,笑道,「翰林院大學士的公子,文采必定不弱,你也來答一答何謂四全?」

  喜來寶信手拈來,「麟鳳龜龍!」

  武侯爺微訝,「麟鳳龜龍,謂之四靈,怎能與四全沾邊?」

  喜來寶答:「麟為祥瑞,龍為尊,鳳為貴,龜為長壽。吉祥如意,富貴長壽,得此四全,天之驕子!」

  「說得好!」武侯爺目放異彩,霍然起身,走上前來拍著喜來寶的肩膀,「本府有臥龍院、棲鳳院、潛龜院、降麟院,今日來此應選的人當中,唯獨你一人說到了侯府四全。」

  這可真是歪打正著!

  喜來寶趁熱打鐵,又道:「四靈中以龍為尊!說到龍,小生於三年前偶然知悉宇內有一件奇寶,乃九龍紋隱金盆!據說此盆通體金燦奪目,往盆內倒入清水,即可浮現九條金龍。小生有心尋得此寶獻給侯爺,怎知苦苦搜尋三載,竟一無所獲!說來慚愧,小生至今仍不知這寶盆流落何方!」

  「哦?世間果有此等奇寶?」武侯爺嘖嘖稱奇,「本侯真想見識一番!」

  喜來寶暗自皺眉:他這是在與他裝糊塗?看來他是有心隱瞞!

  「炅賢侄哪!」武侯爺瞧著這溫文爾雅、機智靈敏的書生,越瞧越覺這人兒稱心,一握他的手,稱許道,「今日如能讓本侯親自選婿,本侯定當選賢侄為婿!」言罷,緊握著他的手不放,親自將他拉向屏風後。

  事到如今,喜來寶縱有一萬個不樂意,也只得硬著頭皮往前走。

  屏風後頭,一扇小門,步入門內,順著一道階梯往下走,到了一條地下甬道。

  甬道兩側燃著火把,喜來寶左右張望,這條甬道還有數十個岔口。原來武侯府的地下鑿有秘道,不知金盆是否藏在暗道某個角落?轉念間,人已不由自主地被侯爺拉著往前走,走到甬道一端,順著一排石階往上走,穿出一扇小門,豁然開朗處正是一座院落。

  武侯爺將這位「炅二子」拉到院落中間站定,才鬆了手,轉身步入東廂。

  繡球得在高處往下拋,才拋得準些。因此,潛龜院中臨時搭起了一座二層高台。台上站著一個紫衣丫頭,時不時往東廂那邊焦急地張望。

  須臾,武侯爺急匆匆從東廂走出,向一名護院喝問:「阿驕呢?她人到哪裡去了?」

  護院一愣:「小姐不是在房裡頭嗎?」

  侯爺怒道:「讓你們看個人都看不住,還不快快把她找出來!」

  護院們分頭去找,潛龜院、棲鳳院翻了個遍,仍不見小姐蹤影,一個個急得滿頭大汗。

  武侯爺陰沉著臉,突然道:「你們都不必找了!」

  他走至潛龜院前門,放聲喊:「阿驕,你要是再躲著不出來,那就由為父來幫你選出一位公子,當你的相公!」

  話聲剛落,潛龜院內突然響起一陣脆生生的笑聲,有人笑道:「爹,您急什麼嘛!女兒不就在這院子裡嗎?」

  喜來寶聞聲辨位,抬頭直直盯著院落一隅那棵老槐樹,剛才的笑聲就是從這棵樹上傳來。

  茂密的槐樹枝椏一陣抖動,一道人影從樹上飛射而出,貫虹似的沿著繫在樹枝上、與高台相連的那幾根繩索,滑行至二層高台,如大鵬展翼迴旋數圈,悠然飄降於檯面上。

  輕盈靈巧的身法,似天外飛仙,底下一撥人瞧得一愣一愣,以為是神仙下凡,爭先恐後地仰起頭來,往台上一看——

  娘啊!那是啥子怪物?

  以極其優美的身法登台亮相的人兒,一身打扮卻讓人不敢恭維:鬆鬆垮垮的一襲紅袍,猩紅似血!人兒披頭散髮,臉上塗成鍋底似的漆黑一片,額頭、眼皮、嘴唇灑了磷粉,慘綠慘綠的,手裡頭還橫握著一柄闊斧,斧刃沾了雞血,血珠滴答滴答地濺在台上。像極了陰曹地府裡殺出來的索命厲鬼!往檯面上這麼一站,大白天院子裡也刮起一陣陰風,烏雲遮來,眾人頓覺頭頂一片電閃雷鳴,一襲猩紅的衣袍在狂風中飛揚,一道驚雷中,巨斧緩緩舉至眾人頭頂,鋒利的斧刃閃過一絲血光,斧頭一揮,只聽「砰砰砰」——

  院子裡的人倒下一大片,一個個是兩眼翻白,口吐白沫,活活嚇破了膽!

  台上的紅袍人兒嘿哈嘿哈耍弄了一陣斧頭,甩了甩髮酸的手,指著底下那幕橫屍遍野的慘狀,得意洋洋地沖身旁一名紫衣丫頭炫耀道:「鵲兒,看到本小姐斧頭的威力了吧?」

  「小姐,您躲在房裡大半天,梳洗打扮,就弄了這麼一個怪模樣?」鵲兒半捂著眼睛,透過手指縫隙瞄了瞄身邊的人兒。武天驕原地轉了一圈,獻寶似的問:「怎麼樣?本小姐精心刀尺的這一身行頭,像不像威風凜凜的江湖大俠?再加上這柄無敵霸王斧,夠不夠威風?」

  鵲兒抖著眉毛,斜著眼,答:「夠濺狗血的!」

  狗血一濺,妖魔現形!這丫頭拐著彎兒說她是妖怪!

  武天驕一瞪眼,忽又格格笑道:「管他是俠是魔,只要能嚇到人就行!你看看臺子底下,還有哪個敢站著接本小姐的繡球?」

  鵲兒往台下一看——早已練出一副金剛鐵膽的護院們還筆直地站在院子四周,正以憐憫的眼神看著驚嚇過度、已直挺挺倒在地上的公子們。咦?院子中間顯眼處不是還站著一位公子?鵲兒兩眼一亮,無比激動地指著那位公子,連連歡呼:「還有一個!還有一個沒被小姐嚇倒呢!」

  原本自信滿滿地翹著下巴望到天上去的武天驕聞言一驚,趕忙低頭往鵲兒所指的方位一看,院子中間果然還站著一位以手掩面的藍衫人兒。

  「是個書生?」武天驕皺著眉哼道,「這人像塊木頭似的站在那裡,我看他一定是嚇傻了!」

  喜來寶不是被嚇傻了,而是怕忍俊不禁,才一手捂著臉,不去看臺上那滑稽的人兒。

  台上的人兒並非他想像當中那虎背熊腰的凶悍婆娘,她的體態非常輕盈靈巧,如此嬌小的人兒穿起一襲肥大的紅袍子,兩隻小手很費力地揮舞斧頭,一臉烏漆抹黑的,那模樣在他看來簡直滑稽得很!

  她在台上裝腔作勢,他在台下幾乎笑破肚子!

  繡球招親尚未開始,院子裡這些人暈的暈、傻的傻,真個成了木頭人的只有一位,那就是武侯爺!

  他站在院門前,不言不動,看著台上揮舞巨斧的紅袍人兒,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悔不當初,在這活寶一出生時,他就該一把掐死她,免得長大了要將老子活活氣死!

  好好一場繡球招親,卻被這活寶搞成厲鬼招魂,他好不容易邀請來的豪門公子全都仰著肚皮倒在地上,成了死魚!她這是存心與他唱反調?好!今兒個若不能給她順順利利地選出個相公來,他就乾脆把這武侯府換一塊門匾,專叫耍寶府得了!

  他陰陰地哼笑幾聲,衝著台上的紅袍人兒放聲喊:「寶貝,別再耍那破斧頭,該開始拋繡球了!你往底下瞅準些,諸位公子可都躺在原地等著你的繡球往他們身上拋呢!」

  這一喊,威力不容小覷,原本仰著肚皮躺在地上的一條條「死魚」,突然蹦了起來,滿院子地亂逃亂竄,口中哀號:「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啊啊……」

  應選的公子們殺豬似的慘叫,一個個是拼了命地想往院子外面逃。

  武侯爺不緊不慢地抬起手,「啪啪」兩記清脆的擊掌聲響起,院落四周圍牆上,倏地冒出一批侍衛,手持弓箭伏在牆頭,箭尖直指那些想臨陣脫逃的公子們。

  「現在還有誰膽敢擅自離去?」侯爺陰陰冷笑。

  公子們面如土色,畏畏縮縮地退回院落中間,瑟縮著身子擠靠在一起,像一隻隻任人宰割的羔羊。

  「嗯,這才乖!」侯爺面色稍霽,抬頭沖台上的人兒喊道,「寶貝,是時候了,快拋繡球吧!」

  武天驕一低頭,父女倆的目光碰撞在一起,火星四濺!

  侯爺打了個手勢,示意女兒待會兒把繡球往藍衫書生身上拋。

  武天驕順著爹爹所指的方位瞧了瞧那書生,嗤之以鼻:「百無一用是書生!好!我倒要看看是爹的弓箭手厲害,還是女兒的繡球厲害!」她一揮長袖,下達命令,「把本小姐的繡球吊上來!」

  眾人一聽,隱隱覺得不對勁:這繡球怎麼也得讓人「吊」上來?

  八名護院答應一聲,上前解開捆在槐樹樹幹上的八根以牛皮編成的粗長繩索,一人拽著一根,一鬆一拉,用力扯動著。

  繁茂的樹枝劇烈抖動,共有四根繩索從繁茂的枝葉內穿出,與對面搭建的二層高台連接後,又通向正房屋頂,穿入屋脊鑿出的四個石眼兒,再繞了回來,穿出四根,繞回四根,圈在槐樹粗幹上的總共八根繩索!

  四根往前松放,四根往後收拉,繩索不停滑動,樹枝也不停抖動,樹身吱咿吱咿地呻吟,逐漸歪斜,原本藏匿在茂枝中的一件物體終於顯露出來,順著繩索的滑動,晃晃悠悠地往前移。

  眾人瞠目結舌地看著由八根繩索從枝椏內吊出的這件物體,此物體積巨大,笨重無比,外面還裹上一層層的紅綢,綢端系成一朵花的形狀,粗略一看,不過是一隻超大型的繡球。

  繡球蕩在院子上空,八根繩索隱約發出吱勒勒的響聲,與高台連接的繩子繃緊、拉長,台樓基部的木樁逐漸蔓出裂紋,檯面隱隱顫動,站在上面的人兒絲毫沒有覺察到危險,正得意洋洋地瞅著底下這班應選的公子,哼道:「這繡球裡裹的是武侯府的鎮府之寶——獅尊!份量驚人!你們誰能接住它,本姑娘就認他為夫!」

  嚇!繡球裡綁著的居然是一尊石頭獅子?!

  公子們臉色刷白地盯著晃晃悠悠懸在頭頂上的繡球,這玩意真要砸下來,小命還不得玩完?

  眾人看一看牆頭的弓箭手,再瞅一瞅頭頂上那要命的玩意,咬著牙把心一橫——橫豎是個死,不如賭一把,往外衝!衝出去一個算一個,總比站著等死強!

  一人率先高呼:「沖——啊——」

  一呼百應!公子們慷慨激昂地吶喊著,一臉悲壯地往外衝。

  護院們被這些公子義無返顧的氣勢唬了一下,沒去阻攔,只急著往門上落閂,徹底封死所有出口。

  第一個衝到院子大門前的公子過於激動,收勢不住,「砰」的一聲,撞上了門板。

  後面還有人猛烈衝上來,一個疊一個,片刻工夫,院門前堆起了一座人肉山丘,壓在最底下的人兩眼翻白,哼都哼不出聲了。

  當眾人往外衝時,喜來寶反而往裡頭跑,跑到那座臨時搭建的高台下一站,料定繡球怎樣也落不到這裡來,他便悠閒地往高台基座的木樁上一靠,兩手環胸,瞧熱鬧。

  檯面上的人兒也正瞧著熱鬧,看到精彩處,她連連蹦跳,拍手大笑,「哈!鵲兒,你瞧這些呆子!」

  「小、小姐!」鵲兒臉色發白,拉了拉小姐的衣袖,顫聲道,「您覺不覺得咱們腳底下在晃動?」

  武天驕低頭看看腳下,檯面瞇瞇晃動,一向注意不到細微處的她,滿不在乎地笑,「你別窮緊張,你看,這檯面可結實了!」說著,她抬起一腳用力跺了一下。

  倚靠在台下的喜來寶只覺背後那樁子「咯嘣」一響,整座高台轟然倒塌!

  台上的兩個人兒驚呼一聲,直直往下墜,落在一面擋板上,鵲兒的衣裙被一根斷裂的柱子勾住,整個人掛在半空,嚇得暈了過去。武天驕被擋板彈了出來,繼續往下墜!

  喜來寶反應敏捷地撲在地上打了幾個滾,站起來時恰巧接住了直直墜下來的人兒。

  人兒落入他懷裡,緊緊抓住他的衣襟,驚魂未定地伏在他胸口。

第三章 新郎上花轎(2)  

  懷中這麼一副嬌小的身軀,激發了身為男人的他一股強烈的保護慾望,竟一直抱著那人兒沒鬆手,柔聲寬慰:「沒事了!別怕!」

  懷中的人兒緩過神來,猛地抬頭,一張烏漆抹黑的臉赫然呈現在他眼前,可把他嚇了一跳,手一鬆,懷中的人兒「砰」一下重重摔在地上,她卻沒有喊痛,跌坐在地上也忘了站起來。

  她怔怔地看著眼前的藍衫書生,霍地伸出一根手指頭顫巍巍地指住他,一開口就爆發出驚天動地的一聲怒吼:「死、書、呆!」

  這等火辣辣的怒吼,聽來咋這麼耳熟?喜來寶的心,咯噔一下,仔細看了看紅袍人兒的眼睛,那火辣辣的眼神,難道是……「小辣椒?」

  武天驕咯吱咯吱地磨著牙,「你還有膽來我府中應選?好!好得很!」

  她「虎」地站了起來,伸手往袖子裡掏出一物,是鞭子!

  唉!果然是這冤家!

  看到她持起鞭子,他轉身就逃。

  「咻」的一聲,她已揮出長鞭,鞭梢卻衝著半空中的繩索捲去。

  八根繩索已斷了兩根,繡球危危懸於半空直晃悠。

  喜來寶慌不擇路逃至繡球底下時,武天驕甩出的鞭梢已捲斷了另外兩根繩索!

  巨大的繡球夾著呼呼風聲猛地砸下,喜來寶折身欲躲,一直站在角落裡旁觀的武侯爺這時悄悄豎掌一引一推!

  喜來寶閃動的身形猝然一頓,電光火石間,繡球已兜頭砸落,只聽「轟」的一聲,地面砸出一個大坑!

  塵埃落定,院子裡已不見了藍衫書生的身影。

  所有的人石化般傻站著一動不動,屏住呼吸盯著落在地上的繡球,場內一點聲音都沒有,靜!靜得令人窒息!

  猝然,「轟」的一聲巨響,原本繫著繩索的正房屋頂連著牆體塌了半邊。

  潛龜院內滿目瘡痍,慘不忍睹!

  武侯爺走至女兒身邊,用力一拍女兒的肩膀,眼睛都氣得發綠,「你不是說誰能接住這繡球,你就認誰為夫嗎?好!為父不管這繡球底下壓著的人是死是活,你今兒個就披上新嫁衣,老老實實與這人拜堂成親!」

  武天驕這會兒成了啞巴,居然沒有與父親唱反調。

  她一臉蒼白地站在那裡,絞動著手中的鞭子,略帶哭腔喃喃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一定是氣糊塗了,我沒想讓他死啊!」突然丟下鞭子,飛快地跑上前去,使勁去推裹了紅綢的石獅子。

  武侯爺衝著呆立槐樹旁的八名護院喝令道:「去!把紅綢解開!」

  八名護院自知闖下大禍,戰戰兢兢地上前去解石獅外面裹著的紅綢。

  綢子一層一層地剝開,石頭獅子完整地顯露出來時,眾人大吃一驚——藍衫書生的確被壓在石獅底下,卻沒有預料中那一幕血肉模糊的慘狀,他是活活地被夾在蹲立的石獅腹下,整個人蜷縮著,動彈不得!

  武天驕半蹲著,睜大眼睛瞧了瞧石獅腹下夾著的人兒,擔憂地問:「喂!書獃子,你還……活著嗎?」

  喜來寶閉著眼不答話,方纔他明明能躲開這繡球的,奇怪的是,他整個身子突然被一股勁道吸住,無法閃避,眼看繡球兜頭砸來,那勁道又轉了方向將他用力往上一推,恰巧推入獅腹底下唯一藏身的空隙。現在回想起來,院子裡除了武侯爺,還有哪個具備這種功力?

  得!今兒個是陰溝裡翻船,他欲哭無淚哪!

  武天驕見他閉著眼不吭聲,心又懸了起來,急忙催促護院把石獅子抬開。

  八人小心翼翼抬起石獅子。

  喜來寶自獅腹下彈身而出,落在地上打了個滾,站起來拍拍衣衫上沾的塵土。

  武天驕見他毫髮無傷地站了起來,懸著的心也終於放下,情不自禁地上前拉著他的衣袖,笑道:「書獃子,你真夠命大的!」

  喜來寶瞪了她一眼,心中原本憋了一股子悶氣,卻在看清湊到他眼前來的這張淚水糊成的大花臉後,又忍俊不禁,「噗!小辣椒,你今天的這張臉也真的真的非常非常的丑!」

  這死書獃又在取笑她!

  武天驕一把甩開他的衣袖,嗔惱:「你再耍貧嘴,當心本姑娘把你壓回石獅底下!」

  武侯爺走上前來,一把握住「炅二子」的手,從頭到腳打量這位準女婿,越看越中意,點頭笑道:「阿驕真有眼光,選的夫婿知書達理、一表人才哪!」

  嚇?夫婿?!

  兩人一同瞪大眼,一個道:「小生何德何能?委實高攀不起!」

  另一個道:「這死書獃哪配當本姑娘的夫婿?」

  武侯爺哈哈一笑,「你們一個拋了繡球,一個接了繡球,院內有這麼多人做證,還賴得了嗎?」

  喜來寶把頭搖成了波浪鼓,「不不不!小生是不小心被這繡球砸到的,不算不算!何況,小生委實娶不起令千金!」

  武天驕瞪他一眼,傲然抬起下巴哼道:「你果然有自知之明!本姑娘豈能嫁給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

  「錯錯錯!」武侯爺擺擺手,指著女兒道,「你是娶,他才是嫁!」

  要他嫁給她?!

  兩人幾乎同時蹦了起來,不約而同地答:「我不娶(嫁)!」

  武侯爺臉色一沉,問道:「寶貝,炅公子已接了你的繡球,你難道想當場反悔?」

  「反悔又怎樣?」武天驕鼓著腮幫子,刁蠻地哼道,「我才不會娶這書……」

  話未說完,武侯爺出人意料地向女兒揮出一掌,切在她頸後。

  她把個「呆」字咬在舌尖,兩眼一閉,撲咚倒地,沒了知覺。

  武侯爺陰陰冷笑,沖一名護院吩咐道:「你去叫幾個丫鬟來,把小姐扶進房,梳洗一下,換一身大紅喜袍!」

  護院急匆匆招來幾名丫鬟,扶著小姐入了東廂。

  喜來寶見勢不妙,悄悄往後退了幾步,正想開溜,伏在牆頭的侍衛卻把利箭齊刷刷瞄準了他,只要他往院外逃,萬箭齊發,准將他射成馬蜂窩!

  喜來寶正在猶豫是不是該冒著洩露身份的危險,施展輕功逃出侯府,武侯爺卻在這時說了一句:「炅賢侄如若覺得有難處,委實不願入我府中為婿,倒也無妨!」

  言中之意是願意放他走嘍?

  喜來寶驚疑地看著他。

  「本侯向來不會強人所難!」武侯爺唇邊含笑,笑意卻未漫入眼中,「你真要走,本侯絕不強留,但走之前,你需答應本侯一個要求!」

  聽他提出要求,喜來寶反而有些相信了他的話,「侯爺有什麼要求,只要小生力所能及,答應了也無妨!」

  武侯爺把左手搭在右手中指上,撫著套在中指的一枚寶石戒,「本侯的要求就是,離開之前,你需笑一笑!」

  喜來寶暗自皺眉:只要笑一笑就放他走?事情怕是沒那麼簡單吧?轉念又一想:不就是笑一個嗎?試試也無妨!

  嘴角往上一翹,他簡簡單單擺出一張笑臉。

  武侯爺卻搖搖頭,「不行不行!你得發自內心地笑、痛快地笑!」

  痛快地笑?喜來寶環顧四周,侍衛們劍拔弩張,護院們虎視眈眈,四面楚歌,他如何能痛快地笑出聲來?

  武侯爺看出了他的難處,突然說道:「阿驕今日的黑臉妝的確獨樹一幟,待會兒給她換上裙裝,這臉也不必洗了,再往她頭上戴一朵花,你覺得如何?」

  他這一描述,喜來寶腦海裡不禁浮現一個滑稽的畫面,嘴角便隱隱顫動。

  武侯爺又道:「她這模樣穿起喜袍,也不必牽那喜花繩,不如就扛著那柄破斧頭與新郎拜堂,你看怎樣?」

  「噗!」喜來寶忍俊不禁,笑出聲來。

  笑容剛剛展露,武侯爺瞇瞇曲起右手中指,那塊鑲嵌在指環上的紅寶石倏地彈出。

  喜來寶萬萬沒有料到這戒指上藏有玄機,猝不及防被急速彈來的寶石擊中穴位,渾身一僵,他就像石化了一般,絲毫動彈不得,笑容就擺在臉上,收也收不回,只有眼珠子還能略微轉動著透露出惶惑、不安的思緒。

  碩大的寶石穿了一根銀絲,銀絲一收,寶石重又回到指環上。

  武侯爺瞧了瞧凝住的那張笑臉,滿意地點點頭,又衝院門前呆呆擠作一團的公子們說道:「今晚一個都不許走,留在府內參加喜宴!」

  劫後餘生的公子們鼻青臉腫地攙扶在一起,唯唯諾諾。

  這時,丁燭領著一撥人匆匆趕來,至侯爺面前稟報:「稟侯爺,喜堂、酒宴已佈置妥當,喜帖、聘禮都已發往炅大人府上!趙大人、長孫大人也已收到請帖,即將前來觀禮道賀!」言罷,他一招手,身後那撥人紛紛上前。有拎鑼的、有扛鼓的,還有八名青衣小帽的轎夫和……一頂大紅花轎!

  這頂花轎的門簾是由一顆顆水晶珠串聯而成,透過珠簾一眼就能看到轎子裡頭去,什麼人坐在轎內,外面的人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兩個小廝捧來新郎官的喜袍、兩側插紅翎的喜帽、新靴子、紅綢結成的喜花。

  丁燭先取來喜帽戴至喜來寶頭上,再抖開喜袍披至他身上,換上新靴子,胸前繫上大紅喜花。

  自始至終,喜來寶都端著一張很開心的笑臉,任人擺佈。

  丁燭將他從頭到腳刀尺妥當,掀起花轎的門簾,唱喏:「請新郎上花轎!」

  嚇?開什麼玩笑?讓他堂堂一個七尺男兒坐花轎?

  喜來寶又急又氣,眼珠子直打轉,腦門上沁出一層薄汗,偏偏這張臉還是笑得很開心!

  武侯爺親自將這女婿打橫扛上花轎,再往他的雙肩一拍——新郎滿臉笑容、穩穩當當地坐在了花轎內!

  水晶珠簾垂了下來,八名轎夫扛起花轎,開道的鑼鼓一敲,扛旗的緊隨其後,十名侍衛威風凜凜地跨上馬背,一撥人浩浩蕩蕩往府外走。

  咚鏘咚鏘鏘!

  敲鑼打鼓,彩旗一揮,在旁扶轎的媒婆,扯開了嗓門大喊:「武侯府新姑爺龜兒子出府迎瑞祈福!」

  大紅花轎晃晃悠悠穿出曲廊,逕直抬往大門口,鑼鼓敲得震天響,媒婆放開嗓門直吆喝。

  新郎官一顛一顛地坐在花轎裡,一臉燦爛的笑容,像是開心得不得了,心裡頭卻在疾呼:佛祖!救命啊啊啊啊……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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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1-14 14:45:14

第四章 洞房花燭夜(1)  

  花轎出了武侯府,一撥人敲鑼打鼓,揮旗吆喝,聲勢浩大地遊行在長安街道。

  街道兩側豎起人牆,圍觀的人們沖花轎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喜來寶坐在花轎內,聽到四週一片驚詫、嘲諷、讚歎聲,心中猶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的、苦的、辣的……一股腦兒湧上來,混成難言的滋味!

  鑼鼓咚鏘咚鏘敲到了禮部尚書兼翰林院大學士炅大人的府上,炅大人迎出門外,雙手捧著一支玉如意走到花轎前。

  媒婆贊禮:「新郎迎祥瑞!」

  水晶珠簾掀起,炅永豐將半個身子探入花轎內,打量轎內的新郎。

  喜來寶滿以為他看到眼前冒名的炅二子後,會立刻怒斥一番。哪知他默不作聲地瞧了一會,居然把玉如意塞入喜來寶手中,一臉嚴肅地說道:「我那侄兒既然讓你冒名頂替,你就得把戲唱下去,要是唱砸了,得罪了侯爺,本官第一個饒不了你!」

  嚇?他不是在說笑吧?

  看著眼前這張非常嚴肅的臉,喜來寶最後一絲希望——破滅!

  炅永豐直起身子,放下珠簾,乘上一頂青色軟轎,緊跟在花轎後頭,一撥人又繞著原路返回武侯府。

  新郎官正在返回的途中,侯府內卻出了狀況。

  一名丫鬟慌慌張張地奔至廳堂,大呼小叫:「不得了啦!小姐甦醒啦!」

  廳堂內一陣騷動,入席的公子們拔腿就想往外逃。

  武侯爺一夫當關,堵在廳門前,喝道:「統統坐回去!」

  眾人畏畏縮縮地坐了回去,忐忑不安地看著武侯爺。

  武侯爺吩咐丁燭去前門迎接陸續到來的貴客,又命侍衛守住廳門,他則獨自前往棲鳳院。

  棲鳳院內張燈結綵,佈置一新,正房門上、窗前貼了喜花,屋裡頭人影閃動,隱隱傳出怒叱、驚呼聲。

  武侯爺推開門,一入房內,就見武天驕歪披著喜袍,正怒氣沖沖地想往屋外走,幾個丫鬟拚命拖住她不肯鬆手,一番糾纏,她們的頭髮亂了,衣裙皺了,狼狽不堪。

  「成何體統!」武侯爺一拍桌子怒哼,「驕兒!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使性子胡鬧!」

  見到侯爺來了,丫鬟們鬆了手,紛紛退出房外,順手關上房門。

  武天驕氣鼓鼓地一扭頭,看也不看爹爹一眼。

  父女倆站在房內,僵持片刻,武侯爺歎了口氣,坐到桌旁圓凳上,婉言相勸:「寶貝,你都十六歲了,是個大姑娘了,還整天像一匹脫韁的野馬,四處闖禍,這回把胭脂馬弄丟了,下回再把自己的腦袋弄丟了,可怎麼得了?女孩家就該溫順地待在家中學學女紅,成了親,就該相夫教子。」

  「才不要!」武天驕一跺腳,「誰說女兒家就不能遊歷江湖長長見識?爹!您知不知道,江湖中也有巾幗俠女……」

  「一群草莽賤民!蠻蹄子!」武侯爺拔尖了嗓門,「身為侯門千金,怎能與那班刁民混為一談?」

  見父親動了真火,武天驕垂下頭,兩手絞著衣角,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卻倔強地咬著嘴唇不吭聲。

  看看女兒委屈的模樣,武侯爺歎了口氣,柔聲道:「寶貝,爹這也是為你著想,總不能老是寵著你,事事都依你,等你成了老姑娘被人笑話吧?」

  聽這慈愛柔和的語聲,她心頭反而一酸,淚水奪眶而出,一面抹淚一面哽咽道:「爹!女兒還沒有準備好與人成親嘛!哪有人成親這麼倉促的,女兒心裡彆扭!」

  「寶貝,過來!」武侯爺拍拍膝蓋,女兒蹭了過來,半跪著,把臉伏在他膝蓋上,他伸手輕撫女兒的頭髮,和顏悅色地勸道,「依為父看,這位炅公子就像一柄晶瑩通透的玄冰寶劍,封在弱弱無奇的軟鞘中,隱而不發,絕非池中物!這樣的人物,你還不趕緊抓牢,白白錯失了,怕是要後悔終身哪!」

  晶瑩通透的玄冰寶劍?武天驕閉上眼,腦海裡不由自主地浮現一雙晶瑩通透的眸子,她的心隱隱悸動,雙頰緋紅,口中卻道:「可、可女兒原本想要的夫君,得是英姿颯爽的大英雄、大俠客!但他……他只是一個文弱書生,女兒最討厭的就是弱不禁風的迂夫子!」

  「這個簡單!」武侯爺已有對策,「你不喜歡書獃子,那就等到與他成親之後,好好調教你的相公,看你有沒有本事將這書獃子調教成一介武夫!」

  「我來調教他?」武天驕兩眼一亮,以往都是她四處拜師學藝,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她也能當師父教人習武,這滋味想來就夠爽的,「好!我這就去與他拜堂成親!」武天驕一握拳,什麼都不去想,轉身就往屋外沖。

  武侯爺急忙一把拉住她,看她蓬頭散髮、衣裙凌亂的糟糕樣兒,他扶額長歎:親爹心思縝密,怎麼生出個女兒來這麼粗枝大葉,衝動得像個魯男子?

  他打開房門命丫鬟入內為小姐梳洗打扮,而後離開棲鳳院,繞到四全齋,搖鈴換來一名護院,命他去大門口守著,迎瑞的花轎一回府,就把新郎「扛」到書房裡來。他則靜靜地坐在書房內,耐心等待。

  掌燈時分,一名護院在門外稟告:「侯爺,新姑爺回來了!」

  房門一開,兩名護院一左一右,將維持坐姿的新郎官托在肩上扛了回來,往椅子上一擱,二人便退出四全齋,關上房門守在門外。

  喜來寶渾身僵硬地坐在椅子上,胸口憋了一股子悶氣,兩眼一瞪,吃人似的狠狠瞪著武侯爺。

  武侯爺搬來一張椅子,坐到準女婿面前,笑道:「你乘著花轎在長安街上一遛,長安所有的百姓都知道你是我武侯的女婿了吧?」

  喜來寶瞪著他,鼻子裡噴粗氣:哼!陰險奸詐的老狐狸,別以為把我遊街示眾了,我就會妥協。

  武侯爺指著他手中的玉如意,耐心勸道:「你爹都已認了這門親,父命不可違,難道你想做個不孝子,遭世人唾罵,遭天譴嗎?」

  不孝子?遭天譴?老狐狸別講得那麼誇張,那死眉死眼的炅大人,我和他是八竿子打不到一邊!

  喜來寶索性閉上眼,不理不睬。

  武侯爺臉色一沉,「我的女兒出身名門,相貌不凡,性子雖然潑辣、任性一些,卻不像一些千金小姐矯揉造作,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喜來寶閉著眼,腦海裡突然闖進一道火紅的身影,一雙嫵媚的大眼睛、火辣辣的目光,生氣時鼓著腮幫子,臉頰紅彤彤的,讓人不覺想咬上一口。

  揮不去腦海中一片火紅之色,對她,他或許有一點點動心,但問題是,堂堂賊王豈能被人逼著嫁入侯門,傳出去豈不讓武林同道笑掉大牙?

  武侯爺見他仍閉著眼,軟磨硬泡都不見效,乾脆就來利誘:「你若答應做我的上門女婿,府內所有稀罕的寶物,任你取!」

  一言剛畢,他發現準女婿的眼皮跳動了一下,許是心動了,忙再接再厲:「對了!還有那、那九條龍的盆子,等你成了本侯的乘龍快婿,本侯自當竭盡所能,尋得此寶,送給我的好女婿!」

  喜來寶霍然睜開眼,以眼神詢問:此話當真?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武侯爺解了他的穴道,「本侯給你半炷香的時間好好考慮。」話落,他推開房門,在院子裡等著。

  喜來寶在房中踱來踱去,蹩眉思索——如今機會來了,只需答應成親,他就能重獲九龍紋隱金盆!但、但……一道火紅的身影浮現於腦海,他歎了口氣:抱著不純的目的與她成親,他心中十分不安!

  左思右想,他仍拿不定主意,看了看書案後頭那扇屏風,此時此刻,他可以輕輕鬆鬆脫身離開侯府!

  留下還是離開?

  他一咬牙,快步走向屏風,走到屏風前,忽又回頭看了看牆上一幅仕女圖,猶豫一會,又折了回來,在朦朧的燭光下,看那幅畫卷——飄飛的柳絮,顰眉凝愁的人兒十指微攏,彈奏幽怨的琴聲……娘!孩兒從未見您笑過,哪怕一回!如若您的遺願能了,您會含笑九泉嗎?娘,您真的很愛很愛那個男人?

  愛,究竟是怎樣一番滋味?

  「天不老,情難絕……」

  四全齋內隱隱飄出一聲輕歎。

  武侯爺轉身一看,房內的人兒已走了出來,大步走到他面前,站定,啟唇輕吐一字:「好。」語聲中透著無比的堅定,不再猶豫,絕不後悔!

  武侯爺眼中已見笑意,也不多說,拍了拍準女婿的肩膀,轉身走向廳堂。

  酉時八刻,武侯爺返回廳堂,一身大紅喜袍的新郎官緊隨其後,進入廳內,悶聲不響地站到炅大人座前。

  武侯爺入席與諸位大人、親友寒暄客套一番,便逕自坐到廳前擺了紅燭的方桌一側太師椅上,沖一旁的炅大人拱手道:「親家!」

  炅永豐端出笑臉,還禮道:「犬子能得侯爺青睞,那是炅府上下莫大的榮幸!往後,還望侯爺多多調教犬子!」

  武侯爺哈哈一笑,「都成一家人了,你也別客氣著,往後常來我府中走走!」

  這時,廳堂門口一陣騷動,門外侍衛喊一聲:「新娘到!」

  新娘子穿著一襲新嫁衣,肩披瑰麗的霞帔,龍鳳呈祥的紅蓋頭蓋住了整張臉,由兩名丫鬟左右攙扶著,款款走來。

  武侯爺看著難得循規蹈矩一回的女兒,很是欣慰。

  離新郎僅五步之遙,新娘子卻一腳踩住了長長的裙擺,整個身子往前一撲,兩名丫鬟來不及去扶,眼睜睜地看著新娘跌了下去!

  即將摔到地上時,新娘閃電般伸手往地面一撐,兩腳往上反踢,凌空翻轉一周,有驚無險地穩穩落地。

  紅蓋頭飄落下來,新娘子滿臉通紅地站著,聽到席間隱隱傳出幾聲竊笑,她惱羞成怒地嬌叱:「誰敢笑,本姑娘就割了他的舌頭當下酒菜!」

  眾人齊齊倒抽一口涼氣。她卻當著眾人的面,拎起裙擺瞅了瞅,突然伸手一撕,嘶啦一聲,裙擺撕短一截。她又撿起地上的紅蓋頭往新郎身上一拋,「書獃子,本姑娘是娶,你才是嫁,這紅蓋頭你拿去蓋吧!」

  新郎拎著紅蓋頭,啼笑皆非。

  炅永豐像看怪物似的瞪著這準兒媳。

  武侯爺忙著去擦腦門上的汗,當著這麼多達官顯貴、親朋好友的面,新娘子自個沒啥感覺,他這當爹的臉上卻一陣陣的臊紅,心裡那個難堪彆扭喲!

  武天驕沒注意到親爹的臉色,她大大咧咧站到新郎身邊,抓起喜花繩的一端,一指旁側那名贊禮的儐相,道:「喂!你傻不隆冬地站著幹嗎?新郎新娘都到齊了,你趕緊喊幾嗓子,新人等著入洞房呢!」

  砰、咚!

  廳堂內突然冒出奇怪的響聲,新娘子回頭一看,喝!在座的賓客絕倒一大片,一個個都趴在地上忙著撿自個的下巴。

  武侯爺口中念叨:「矜持!矜持!」

  武天驕狐疑地瞅著親爹,「金匙?您要它做什麼?喝湯?」

  武侯爺揉一揉太陽穴,沖一旁的媒婆招招手,「姬婆婆,你來主持一下!」

  媒婆清一清嗓子,喊:「吉時到!新郎新娘拜堂!」

  「一拜天嘶——」

  得!缺了一顆門牙的媒婆還沒喊上幾嗓子,就開始漏氣。

  一對新人愣在那裡。

  媒婆忙重喊一聲:「一拜天……嘶……」

  唉!還是漏氣。

  武天驕氣得一跺腳,「爹!乾脆您來主持!」

  武侯爺兩眼一瞪,忍無可忍地一拍桌子,「成何體統!」

  親爹一吼,女兒犯了倔,「您幹嗎凶女兒?女兒又沒做錯事!」

  父女倆眼瞪眼,火藥線一觸即燃!

  新郎官卻擋到父女倆的中間,牽起新娘的手,柔聲道:「小辣椒,今天是咱倆大喜的日子,可不許豎眉毛瞪眼睛!來,笑一個!新娘子笑的時候才是最美的!」

  武天驕瞅著她的新郎,那溫柔的眼神,迷人的笑容,還有手中那暖暖的溫度,她心口一熱,本是圓睜的一雙美目,綿綿地就軟下去,紅著臉瞇瞇一笑。

  喜來寶在她耳邊呵著氣,「娘子,咱們快快拜了堂,也好入洞房!」說著就將手中的紅蓋頭重新蓋到新娘頭上。

  武天驕只覺耳朵裡酥酥麻麻,心裡頭像是鑽來好幾隻小螞蟻,一張臉在蓋頭裡紅了個透。

  看女兒乖乖地站在那裡不吭聲了,武侯爺命媒婆繼續主持婚禮。

  媒婆清清嗓子喊:「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一對新人牽喜花紅繩,面朝廳外,一叩首。

  「二拜高堂!」

  新人回過身,沖武侯爺再叩首。

  「夫妻對拜!」

  新人相對,三叩首。

  「送入洞房!」

  眾人瞧著一對新人被丫鬟簇擁著從側門離開,這才鬆了口氣,穩下心來開懷暢飲。

  離開高朋滿座的廳堂,一對新人被送入佈置一新的洞房內。

  洞房裡紅艷艷的,大紅的喜字貼在牆上,大紅的鴛枕鳳衾疊在床上,大紅的花燭燃得正旺。

  新娘子坐在床沿,新郎則坐在桌旁圓凳上。

  幾個丫鬟正悄悄躲在門窗下,側耳聆聽——房內靜悄悄的。

  喜來寶出神地望著坐於床上的新娘,不知在想些什麼。

  新娘子抬手掀起紅蓋頭的一角,偷偷瞥了新郎一眼,「撲哧」一笑,「書獃子,你傻坐在那裡做什麼?快來挑開蓋頭嘛!」「娘子有令,為夫自當從命!」

  喜來寶持起玉如意,上前挑開新娘子的紅蓋頭。

第四章 洞房花燭夜(2)  

  蓋頭一掀,武天驕吐了口氣,走到桌前,往兩隻杯盞中滿上酒,遞出一杯,「來,喝酒!」

  夠爽快!

  喜來寶接過酒杯,伸出一臂繞過她的胳膊肘,兩人的手勾在一起,同時飲下這杯合巹酒。

  武天驕再斟上酒,翹起大拇指,戳戳自個兒胸口,鬥志激昂地說:「這一杯,就祝我早日將你調教成材!來,喝!」

  她要將他調教成材?這不是烏鴉背著驢子飛上天——奇了怪了!

  他翹起嘴角壞壞地一笑,擱下酒盞,猝然一把抱起她!

  武天驕驚呼一聲,整個身子騰空而起,穩穩地落在他懷裡。

  「你、你想做什麼?」

  她瞪著他那張居心叵測的笑臉,渾身豎起刺來。

  喜來寶走到床前,將她往床上一拋,俯下身去,在她耳邊呵氣,「小辣椒,你想怎麼調教我?」

  武天驕突然伸手在他身上左摸摸右捏捏,摸到他結實寬厚的胸膛,她兩眼放光,直樂呵:「你筋骨不錯嘛,只需一位名師來指點、調教,可成大器!」

  「這事兒還需名師來調教?」喜來寶覺著好笑,「小傻瓜,這種事兒,是男人就會無師自通!」

  「你、你會無師自通?」武天驕很是懷疑地瞅著他。

  喜來寶原本只想逗逗她,但看到那種懷疑的眼神,他心中又好氣又好笑,乾脆來點真格的!

  他湊上唇貼了貼她的臉頰,瞇瞇伸出舌尖一舔……嗯!香香嫩嫩、軟軟滑滑,味道不錯!再瞅瞅她那鮮嫩豐潤的唇瓣,心,劇烈地鼓動起來,像荒漠裡那一株乾枯已久的草,渴求被芳香的雨露滋潤,他的雙唇帶著衝動的微顫漸漸貼近……

  過度吃驚而在發愣的她,直到他將熾烈的氣息噴在她唇上,才猛然驚醒,雙唇一啟,爆出一記驚天動地的尖叫:「不——要——啊啊啊啊……」雙手「啪」地推擋在他臉上,手腳並用,狠狠將他推下床。

  新郎先是被這高分貝的尖叫聲嚇得心跳失速,而後被新娘子不分青紅皂白的一陣拳打腳踢,揍得一頭栽倒在床底下,摔了個七葷八素,什麼浪漫的氣氛皆化為烏有!

  新郎一手撫著撞出個腫包來的額頭,一手顫顫地往上攀住床沿,支撐起身子,臉色發黑地瞪著床上的人兒。

  新娘子蜷縮在床上一個角落裡,雙手緊緊摀住嘴唇,充滿戒備地看著他。

  「你!」新郎沖新娘磨了磨牙,一肚子的不痛快,「有什麼問題?」

  手指縫一啟,新娘小小聲地答:「你不可以親我的嘴,親了嘴會生小孩的!」

  喜來寶瞠目結舌地瞪著她,看來需要名師指點、調教的不是他,而是她!

  「娘子,你怎麼能將為夫踹下床?」他歎了口氣,「今夜是我倆的洞房花燭夜,新娘與新郎需同床共枕,行周公之禮!你明不明白?」

  武天驕點點頭,又搖搖頭,「明白!可現在不行!」

  「還有什麼問題?」喜來寶不解。

  武天驕挪動身子坐到床沿,左右上下瞄來瞄去,對這洞房進行全方位掃瞄。

  喜來寶一頭霧水地看著她緊張兮兮地下了床,躡手躡腳地摸到窗前。

  紙糊的窗格子上隱約有個人影在晃動,窗外傳來��聲,窗紙猝然被人捅破,一根空心的木管子悄悄塞入窗內,管口徐徐冒出些青煙。武天驕閃電般伸手堵住管口,窗外便響起一陣咳嗽聲,想必是一口煙吹不出去,反而被嗆著了。

  吹入房內的少許青煙,聞這味兒似乎是……催情香!

  窗外人影一閃,倏忽不見。

  過了一會兒,院落裡響起一陣簫聲,詭異的簫聲勾得人激情澎湃、春心蠢動。

  武天驕摘下牆上一柄弓箭,搭箭扣弦,瞄準院落右隅一棵槐樹,發箭!

  利箭「嗖」地射入枝叢,簫聲戛然而止,枝頭一陣抖動,一條人影從樹上滾落下來,啪嗒跌在地上,一蹭一蹭爬出院落。

  喜來寶在一旁看得是一愣一愣的,聽這屋子四周沒了動靜,本以為無人來騷擾了,哪知武天驕微哼一聲,大步走至房門前,突然拉開門,砰砰砰!原本趴在門板上的三個丫鬟齊齊跌進房中,又慌忙蹦了起來,紅著臉,提起裙擺撒開腳丫子,一溜煙不見了影。

  她又取了一把佩劍,鏘地拔出劍來,站到門外,舉劍怒吼:「統統給我出來!」

  院子裡、屋頂上、牆根下、盆栽後,冷不丁冒出十來條人影。

  武天驕持劍殺入院落。

  驚呼聲四起,伴著雜沓的腳步聲,原本躲在暗處的十幾個人抱頭鼠竄,一股腦兒湧向月牙門,帶起一陣煙塵呼啦一下逃了個精光。

  武天驕一陣風似的衝回屋內,左看右看,劍尖突然指著屋子角落裡擺的一尊銅人,吼道:「你還有膽死賴著不走?快、出、去!」

  嚇?喜來寶瞅了瞅這尊渾身上下青銅色、做著健美姿勢紋絲不動的銅人,「撲哧」一笑,「娘子,你別草木皆兵,瞎指一通!這不就是個銅人嗎?」

  武天驕挑著眉毛,衝著銅人冷哼道:「你不走是吧?好,夠膽!本小姐讓你嘗嘗一劍穿心的滋味!」

  狠話一擱,不等她揮出手中的劍,牆角的銅人突然動了起來,口中咕噥著,邁開兩腳從新郎面前走了過去。

  喜來寶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尊銅人從眼前晃過。

  武天驕衝到門前,「砰」一聲甩上房門,又掀起被褥,往床底下看了看,再把劍插回劍鞘,埋怨道:「爹也真是,又讓丁燭安排這些人來耍小聰明!」

  喜來寶閉著眼歎了口氣:這一家子,上樑不正下樑歪!

  武天驕把劍往床頭一擱,盤膝坐到床上,兩眼瞪著新郎,「今晚不許靠近這床半步!明白嗎?」

  今夜委實不能同床的,想著不知哪個角落還有人在偷窺,他就渾身不自在,哪還有興致與新娘逗趣?

  他走到桌旁坐了下來,瞅著燭台上幾支流淚的花燭發呆。

  武天驕則充滿戒備地瞪大眼留意著新郎的一舉一動,但,看著看著,她的目光漸漸朦朧了。

  洞房內又變得靜悄悄的。

  驀然,房門被人輕輕敲了兩下。

  喜來寶一驚,回過神瞅一瞅床上的人兒,奇怪,新娘的臉怎麼紅紅的,兩隻眼正死死地瞅著他,嘴巴微張,嘴角逸出口水。這、這表情好詭異!

  新郎被盯得心裡發毛,吃吃道:「娘、娘子?」

  新娘眼波流轉,格格傻笑,「嗯?相公……」

  相公?!新郎受寵若驚,指指房門道:「娘子,有人敲門!」

  「嗯?」新娘仍在發癡,看到新郎的兩片酥潤唇瓣一張一合,她便格格傻笑,至於他在說什麼,她是半個字也沒聽進去。唉!新郎歎了口氣,親自上前打開房門。

  房門一開,一隻手先伸了進來,他尚未看清是什麼人在敲門,就被這隻手給硬生生拽出門外。

  到了門外,他定下神來一看,卻見侯府的大管家像個賊似的躲在門板後面,兩粒眼珠子賊亮賊亮地盯著他,奸笑,「姑爺,您還沒『睡』哪?」

  喜來寶哼哼道:「哪兒敢啊!萬一睡著了,十幾號人摸到房裡頭偷看,可怎麼得了?」

  「姑爺真愛說笑,今夜誰敢來打擾您哪!」丁燭嘿嘿乾笑。

  喜來寶伸手一指,「你不就半夜敲上門來了。」

  丁燭連忙解釋:「小的是遵從侯爺命令,來給您送寶的!」

  「寶?」喜來寶來了精神,「什麼寶?快拿出來!」

  丁燭從衣襟內掏出幾卷小冊子,鄭重地交到他手中,再三叮囑:「姑爺,這是侯府的傳家之寶,您可得小心收好嘍,小的保證您看了之後,受益多多!」

  「受益多多?」喜來寶看看手中幾卷冊子,心裡偷樂:剛進侯府就得了一件傳家寶,爽哉!

  「春宵一刻值千金!小的就不打擾了,您快快回房『睡』吧!」

  丁燭衝他擠眉弄眼,而後吱溜一下,躲遠了。

  喜來寶小心翼翼地捲起幾本小冊子,往衣襟內一塞,回到房內。

  關上房門,一轉身,他便嚇了一跳——武天驕悄無聲息地站在他背後,正一臉狐疑地瞅著他。

  「誰在外面與你嘀咕?」她問。

  「你們府上的大管家!」他答。

  「那條滑溜的泥鰍跟你嘀咕什麼?」她又問。

  「他讓我早些睡,別累著!」他再答。

  「那這個呢?」她一指他微鼓的衣襟。

  「啊?什麼?唉,娘子,夜深了,早點睡吧!」他來個指東打西,裝傻充愣。

  她瞅著他,滿眼的狐疑,突然出手——脫他上衣!

  他一驚,兩手慌忙揪緊衣襟,左躲右閃。

  她屢次出手都抓了個空,一跺腳,指著他身後喊道:「爹!他欺負女兒!」

  啊?侯爺什麼時候來了?他一回頭,身後除了一扇門板,半個鬼影子也沒有!驚覺上當,悔時晚矣!

  趁他一不留神,她已蹦上來一把抱住他,張口就往他手上狠狠咬了一口。

  他吃痛一鬆手,衣襟立刻被她以蠻力撕開,一本本捲起的小冊子掉在地上散落開來,露出幾幅畫面。

  兩人低頭往地上一看,一幅幅惟妙惟肖的春宮圖散落一地,圖中一男一女裸身交歡的各種形態,瞧得人臉紅心跳!原本還掛在他身上的娘子一看這春宮圖,立刻像燙著了似的急急後退,滿臉飛紅地指著他就罵:「不正經!念了那麼多聖賢書,還一肚子壞水!」

  喜來寶無辜地眨眨眼,攤開兩手,「冤枉!這東西據說是你們武家的傳家寶,看來武家的祖宗一個個也不太正經!」

  「胡扯!」武天驕飛快地撿起地上的小冊子,往窗外一扔,又去燭台上取來兩支花燭往他手裡一塞,「今晚不許睡!你就握著這兩支蠟燭靠到門板上好好站著!」

  話落,新娘獨自回到床上,從枕頭底下抽出一根鞭子,一手握著長鞭,一手持著利劍,拋給新郎一個警告的眼神,便和衣躺在床上,頭一沾枕,漸入夢鄉。

  新郎手握花燭,靠邊兒站,一臉哀怨地瞅著霸佔了整張床的新娘,欲哭無淚。

  長夜漫漫,難熬唉!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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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1-14 14:46:13

第五章 望夫成英雄(1)  

  清風吹,花兒笑,鳥兒唱:起床起床,天亮嘍!

  一夜好夢的新娘被窗外的鳥鳴聲催醒,揉揉惺忪的眼,緩緩坐起,滿目的艷紅,令恍惚的神志霎時清醒——

  洞房!這裡是洞房!

  昨夜,她與書獃子拜堂成親了!

  咦?新郎呢?

  她跳下床,一眼看到靠在門板上的新郎。

  原本托在手中的花燭已擱在腳邊,他站在那裡,閉著眼居然睡著了。

  站著也能睡?

  武天驕驚奇地瞪大眼,踮著腳尖,悄悄走近,伸手捏住他的鼻子。

  一口氣憋了許久,喜來寶撩起眼皮迷迷糊糊看了看,喝!好大一張笑臉湊在眼前,瞌睡蟲一下子溜個精光。

  人一清醒,他指著眼前的人脫口就喚:「小辣椒!」

  武天驕轉動眼珠子,格格笑道:「書獃子,從今天開始,你我就當一回祖逖和劉琨,聞雞起舞,由我來教你勤學苦練劍術!」

  喜來寶只當她在說笑,「府上不是有那麼多侍衛、護院?你想練,找他們練不就成了!」

  武天驕搖搖頭,把爹講過的那番話學了一遍:「爹說『你不喜歡書獃子,那就等到與他成親之後,好好調教你的相公,看你有沒有本事將這書獃子調教成一介武夫!』我看你根骨不錯,是塊習武的好料!」她興沖沖地取來寶劍,挽起長袖,信心滿滿地道,「咱們到外面去,先給你三個時辰蹲馬步,再給你三個時辰舉磚頭,再再給你三個時辰跨木欄,再再再給你三個時辰練拔劍……」

  得!照她這麼個計劃,他這個新郎熬不過一年半載,小命就得玩完!

  新娘子嘮嘮叨叨念了一大堆,沒見新郎吭一聲,心中納悶,扭頭往身後一看——新郎不見了!

  片刻工夫,怎就不見了人影?

  她返回屋中找了找,又走到院子裡東張西望,奇怪,這書獃難不成會遁地術?

  找不到人,她就喊:「書獃子!書獃子!」

  喊了半天,才聽一人懶洋洋地答:「小辣椒,你淨往花盆、土堆裡找什麼?抬起頭,往上面看,我在這裡呢!」

  武天驕抬頭,果然看到自個相公正坐在屋簷上,嘴裡叼著一根草,衝她痞痞地笑。

  「你、你怎麼爬上去的?」

  她很納悶,正房的屋頂頗高,沒有借力攀登的物體,這書獃子是怎麼爬上去的?

  「就是這麼爬上去的!」他敷衍道,在屋脊上躺了下來,雙手枕著後腦勺,蹺起二郎腿晃來晃去,悠哉悠哉。

  武天驕在下面直跳腳,「你快下來!」

  他慢悠悠地道:「你上來!」

  武天驕一瞪眼,後退幾步,縱身一躍,蹦起一人多高,離屋頂還差那麼一點距離,她再蹦、蹦、蹦蹦蹦……

  唉!這回沒了繩索的借力,她無法施展優美的身法,只一個勁地學袋鼠在那裡蹦蹦蹦,還是沒能上屋頂。

  一氣之下,她居然憋著一口氣,搖搖晃晃舉起了花圃裡一張石凳,瞪著他,凶巴巴地問:「你下不下來?」

  喜來寶吐吐舌頭,衝她扮了個鬼臉,「不、下、來!」

  怒氣往腦門上一衝,她想也不想,「嘿」一聲,使勁把石凳擲了出去。

  砰、轟!

  洞房一側牆體砸塌了。

  巨大的聲響驚動了府裡頭的護院,匆匆趕來一看,都忍不住歎了口氣:潛龜院還沒修好呢,這棲鳳院又要被小姐給折騰得遍地狼藉,斷垣殘壁!

  「小姐,又出什麼事了?」

  洞房花燭夜剛過,新娘怎麼把洞房給砸了?

  「你們快去扛一把長梯來!本小姐非要把這死書獃捉下來不可!」

  順著小姐手指的方向,眾人抬頭一看,喝!新姑爺大清早怎麼躥到屋頂上去了?

  洞房塌了一面牆,已搖搖欲倒,萬一新姑爺成親頭一天就出了意外,一命嗚呼,剛辦完喜事,他們還不得去張羅葬禮?

  一撥人急得直冒冷汗,手忙腳亂地扛來一把長梯,靠到牆上。

  沒等護院爬著梯子上去救人,自家小姐已一個虎步躥上來,抬起一腳,將佔著梯子的護院踹到一邊,拎起裙擺繫在腰上,露出兩截白嫩嫩的小腿就往梯子上爬。

  護院蒙住眼不敢去看,拔腿就往院外跑,一路慘叫:「不得了啦!小姐與新姑爺要打起來啦!」

  慘叫聲驚蕩在侯府上空,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侯府上上下下頓時亂作一團,一撥又一撥的人手裡拎著大桶小桶的水,心急火燎地衝向棲鳳院,看樣子都急糊塗了,把勸架救人當成是救火去的。

  等眾人呼啦一下湧到棲鳳院,抬頭一看,皆倒抽一口涼氣——

  姑爺與小姐全都躥到了屋頂上,各佔一邊,怒目相視。瞧那氣勢,就像兩大高手巔峰決戰——風蕭蕭,他們的衣袂在風中疾勁狂舞,他們身如山嶽,峙立不動,目光化作無形劍氣,隔空交擊,火星迸濺,忽聽「嗆啷」一聲,一位高手已拔劍出鞘,劍氣直衝霄漢!

  猝然,狂風驟起,飛沙走石,一人仰天狂嘯:「成何體統!」

  聽這幾欲刺破耳膜的尖銳嗓音,眾人便知——侯爺駕到!

  武侯爺只穿了一隻鞋,赤著一隻腳衝到殘破的洞房前,指著屋頂上僵持不下的兩人,怒道:「統統給我下來!」

  武天驕瞅瞅底下暴跳如雷的親爹,極不情願地蹬著長梯回到地面。

  侯爺指著她捲起的裙擺,劈頭就罵:「都為人妻了,還這麼沒規矩,快把裙子放下來!」

  武天驕嘟嘟囔囔地放下裙擺。

  侯爺喚來幾個丫頭,吩咐她們將小姐帶到東廂梳洗打扮,換一身衣裙,又讓奶媽進屋好生開導開導她,指點一些房術,也好讓這懵然無知的女孩早早開竅。

  這時,喜來寶也正順著長梯往下走。

  護院們匆忙上前,眾星拱月似的將新姑爺領到侯爺面前。

  武侯爺穿好鞋子,挽著女婿的手往院子裡走,「賢婿,來來來,先陪我下盤棋!」

  院子中間一張石桌上擺了棋枰,兩個瓷罈子內盛滿棋子。

  武侯爺坐到石凳上,持起白子先往棋枰上擺下一子。

  喜來寶只得坐到他對面,持黑子,陪他下起這局棋來。

  護院已悄悄離開院落,院子裡除了風動鳥鳴聲,再無半點動靜。

  漸入狀況的兩人已在棋中悟出禪的意境——忘我!

  這時,內宅猝然傳出火辣辣的一記尖叫:「啊——才、不、要!」

  一道火紅的身影衝了出來,直奔院落。

  沉溺於棋局中的二人被這尖叫聲嚇了一跳,抬頭一看——

  一身紅裙的武天驕像一團火球似的直撲過來,沖相公兜頭噴了一把火,「下下下!下什麼棋?又不是七老八十走不動路,別坐著浪費時間,還不站起來!」砰!她抬起一腳重重踩到棋枰上,震得所有棋子齊齊往上蹦彈一下。

  喜來寶莫名其妙地看著她,忽地伸出手指輕輕刷過她的眉梢,「娘子,你今日描的眉怎麼像飛將軍,橫掃千軍?」

  他只這麼輕輕一碰,她卻尖叫一聲,飛也似的退到三丈外,盤開弓步,兩手握拳,嚴陣以待。

  武侯爺看到女兒這個反應,立刻扭頭望向內宅,見奶媽正走到門外衝他無奈地搖一搖頭,他心中明瞭,起身走到女兒身邊,明知故問:「寶貝,奶媽與你在房中講了些什麼,說給為父聽聽!」

  武天驕臉上燒紅一片,支吾片刻,突然指著自個的相公,大聲道:「我才不要與他圓、圓……圓房!」

  喜來寶猛地睜大了眼。

  「你與他已是夫妻,為何不能與他圓房?」

  親爹這麼一問,她可來氣了,「爹!您不是答應過女兒,成親後,我先好好調教相公,看他是不是學武的那塊料,萬一不能調教成材,一個月後,我就休了他!」

  「寶貝,你就這麼想讓你的相公成為一介武夫?」

  原本只想敷衍女兒、哄她乖乖拜堂成親的一番權宜之計,卻結出了如今的苦果,看來他的女婿免不了得吃苦嘍!

  「不是一介武夫!」武天驕與親爹較上真了,「我的相公必須有一身好本領,將來也能陪我到江湖中笑傲一回!」

  這是英雄情結濃重的她打小就定下的一個目標:要嫁就嫁大英雄,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怎料今時今日,她非但沒嫁到大英雄,反而娶了個書獃子,想來就夠窩火的,也就無法坦然接受這書獃與她同床共枕!

  看到女兒倔得像頭驢,八鞭子也趕不回頭,武侯爺無奈歎了口氣,走到女婿身邊,拍拍他的肩,以沉重的口吻托付:「賢婿啊!你可得好好努力,早點讓生米煮成熟飯!」

  喝!這是當爹的意思?胳膊肘都往外拐了!

  喜來寶想笑又不敢笑出聲,正憋得難受,武天驕已紅著臉飛快衝上來,拽了他的衣袖,逃也似的往院外跑,一眨眼跑得沒了影。

  這二人一走,武侯爺便收起笑容,坐回石凳上,心事重重地看看尚未下完的這局棋,暗自琢磨著什麼。

  這時,一道隱約的人影悄悄靠近他身邊,也看了看棋局,突然出聲道:「執黑子的人不簡單哪!你可瞧出什麼來了?」

  「從容機智,外柔內剛!隱而不露的殺招殺得我的白子猝不及防哪!」

  冷不防被人問到心中所想的事,武侯爺順口就答了出來,答完之後方自一驚,抬頭看時,才發現身邊有個人兒正笑靨盈盈地望著他,她那雙充滿智慧的眼睛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原來下一局棋,也能從中看出下棋者的心思稟性!添正,他早已勝券在握,卻遲遲不下這殺招,也就表明他有心承讓,不忍令你輸這一局!」

  「不錯!」他蹙眉歎道,「只是,不知他這是誠心謙讓,還是故意留下一手,必要時才出這殺招?」

  「你呀!」笑靨俏媚的女子伸手撫平他眉端褶皺,語聲似真似幻,「在官場染了這麼重的心機,總愛揣測旁人心思,怕別人都像昔日吟風院那一個,害了你不成?」

  提到吟風院,他便陰沉著臉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絕不容許有人膽敢傷害我的女兒!」

  「依我看,這個女婿眼神清亮,絕非心懷鬼胎之人!何況,兒孫自有兒孫福,你管也管不盡小輩們的事,何不放開心結,活得輕鬆些?」

  耳邊的婉聲柔語,令他心情舒暢許多,伸手欲攬過嬌妻的腰肢,誰知卻攬了個空,回過神來細看,身邊哪有半個人影?

  素月……她早已離他而去了,他卻總覺她的氣息依然縈繞在他身邊……

  武侯府的院落,按身份貴賤劃分:東廂屋簷置有木質嘲風獸的是僕人、丫鬟居住的院落;置有銅質嘲風獸的則是侍衛、護院居住的院落;棲鳳院與潛龜院皆有玉質嘲風獸,是小姐與姑爺的居所;銀質靈獸所在的院落,為侯爺幾位夫人所有;置有金質嘲風獸的臥龍院,自然是武侯爺居住的院落。

  此刻,置有銅質嘲風獸的幾個院落內,除去正在當班的護院和守門的侍衛,其餘的人都在挪開盆栽的空曠院子裡勤奮練功。

  武天驕拽著相公走進其中一座院落,對院中十來個打著赤膊、身板結實的護院吩咐道:「你們都聽好嘍!從今日起,姑爺就要與你們一同練功!」話落,卻發現護院們的表情有些奇怪,一個個都憋著笑看著她身後,轉身一看,喝!自家相公正躡手躡腳沿牆根準備偷溜。

  「死、書、呆!」

  一記河東獅吼,當相公的不分東西南北,拔腿就逃。當娘子的則恨鐵不成鋼,揮起長鞭緊追不放,誓要將這書獃拎到手心來痛宰亂剝,狠狠將他「脫胎換骨」,由一根土裡頭的蟲變成雲裡頭的龍!

  新姑爺撒開腳丫子繞著曲廊飛也似的逃,小姐高舉鞭子,腳下如同踩了風火輪,風風火火地追!府內丫鬟、僕役、侍衛、護院全都跌著下巴,看傻了眼。

  喜來寶左彎右繞,衝入一座院落,突然消失蹤影。

  武天驕追進院子裡,找了半天,連個鬼影子都沒見著!她舉起鞭子刷刷刷亂抽一通,衝到院子外頭,大喊大叫:「書獃子!你給我出來!出——來——」

  喜來寶此時已靠在一座屋脊上,舒舒服服曬太陽,打盹。

  這一天,看似平靜地度過了。

  翌日凌晨。

  侯府的大管家神清氣爽地起了床,精神飽滿、幹勁十足地走出房門,準備先去廚房看看早膳準備得如何,再到賬房那裡看看需購進的日常物品還有哪些,再再……「哎呀哇——」一隻腳剛邁出房門,大管家就栽了個跟頭,站起來一看,喝!房門口幾時多了一個大坑?該不會又是小姐搗騰出來的?

  丁燭滿心無奈地將翹起的兩撇小鬍子硬是給壓了下去,繼續往前走……

  「哇呀呀——」這一腳踩到兩塊板磚上,板磚底下突然豎起兩根木樁,把他整個人頂了上去,一腦門磕到長廊的頂部,眼前金花朵朵,身子左一晃右一擺,好不容易站穩了,再往底下一看,魂兒險些出了竅——木樁底下赫然豎著一把把明晃晃的刀刃,刀尖朝上,他要是站不穩摔下來,身上鐵定會被捅出幾個血窟窿!這情形可把大管家嚇得扯直了嗓子大喊救命。

  護院們聞聲趕來,繞過設在曲廊當中的幾道機關、陷阱,站到管家面前,全都一言不發,仰著頭看他。

  丁燭顫巍巍地站在木樁上,低頭看到護院手中還拎著鐵鍬、鋤頭,他氣急敗壞地問:「你們這是在瞎折騰個啥?」

  一名護院答:「是小姐吩咐咱們在府內佈置些機關、陷阱,好讓新姑爺在亂逃亂竄的時候,也能練出些本領來!」

  另一名護院指指管家腳下兩根木樁,「這個陷阱原本是給姑爺蹲馬步的,沒想到,丁爺先給用上了!」

  為了防止腦門再磕到長廊頂部,丁燭果然是蹲在木樁上,只蹲了片刻,兩腳就發酸,累得直冒汗,「你們還愣著做什麼?快把底下的刀收回去,扶我下來!」

  護院們犯難地攤開兩手,搖一搖頭,「丁爺,這些刀子連著底下一塊鐵板,木樁壓不回去,刀子也就收不回去,只得委屈您在上面多待一會,三個時辰一過,木樁會一點一點沉回板磚底下。」

第五章 望夫成英雄(2)  

  這機關設置得夠巧妙,只是害苦了大管家,再滑溜的泥鰍也只能老老實實地蹲在木樁上,任兩條腿抖得跟羊角瘋狂發似的。

  好不容易熬過三個時辰,兩腳一落地,膝蓋還是直不起來,走幾步,橫看豎看,他都跟螃蟹成了哥倆好!膝蓋一彎,兩腳大開,沿牆根橫著走,就怕一不小心再栽到陷阱裡去。

  費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摸到臥龍院,他抬頭一看,喝!前前後後啥時冒出這麼多只螃蟹?左瞄瞄,右瞧瞧,丫鬟、僕人無一倖免,全被府內冷不丁冒出的機關陷阱害得夠嗆,一個個鼻青臉腫,瘸腿折胳膊,互相攙扶著,沿牆根橫著走一圈,摸進臥龍院,站到武侯爺面前哭訴一番。

  看看被自家寶貝折磨得慘兮兮的家丁,武侯爺再也坐不住了,窩著一肚子火欲往棲鳳院。

  這位主子剛走出臥龍院,一腳就踩到陷阱上,兩根木樁往上一頂,他急忙氣沉丹田,兩腳一跺,硬是將木樁壓回板磚下,又躲過幾支冷箭、一隻迎面砸來的沙袋,躍過十來個大坑,有驚無險地進入棲鳳院,一眼就瞧見自家寶貝正坐在門檻上,手裡拿把斧頭,咬著牙往一塊磨石上拚命磨那斧頭。

  他走過去,一拍女兒的肩,她立刻蹦了起來,沒瞧清來的是誰,就舉起斧頭,地動山搖一聲吼,把個親爹也嚇得連退三步,忙道:「驕兒,是我!」

  「爹?」看清來的人是親爹,她扁扁嘴,一副受盡委屈泫然欲泣的樣兒。

  武侯爺看到女兒的臉,大驚失色,「寶貝,你的臉怎、怎麼成這個樣子了?」

  她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眼眶黑了一圈,額頭腫了一個大包,好端端一副花容月貌給折騰成這副德行,可叫他這當爹的心痛喲,捧著女兒的臉,拔尖了嗓門喝問:「這是誰幹的好事?」

  院子門口人影一晃,喜來寶只在門口露出個腦袋往裡張望。

  「死書獃!」

  武天驕眼尖地瞄見躲在門外的人,立刻舉了斧頭,咬牙切齒地殺了出去。

  門口人影一閃,喜來寶又逃得了無蹤影。

  做事向來衝動魯莽、又察覺不到細微處的武天驕一出門,卻中了自個設下的機關陷阱,磕磕碰碰,跌跌撞撞,臉上又添了不少青青紫紫的淤傷。

  武侯爺看得直皺眉,飛奔上來,豎掌往她頸後一切,索性敲暈了她,抱回房中,安置在床上,喚來丫鬟,吩咐她們給小姐敷敷臉,又讓侍衛撤去府中所有機關陷阱,而後走出棲鳳院,看看被搞得滿目瘡痍、遍地狼藉的院落曲廊,他陰沉著臉,暗忖:看樣子,阿驕是鐵了心要將那炅二子調教成一介武夫,既然勸不了女兒,他就得想個法子勸勸女婿,讓他別再與阿驕唱反調,多順順她的意,也免得府內上上下下總是不得安寧!

  他回到書房,喚來管家,交代一些事。

  丁燭聽完侯爺吩咐他辦的事,有些為難,「九龍紋隱金盆?侯爺,咱們府上有這寶貝嗎?」

  武侯爺陰陰笑道:「區區一隻金盆,難不倒本侯,他想要,給他就是!」

  丁燭轉轉眼珠,突然開了竅,「小的明白了,小的這就依您的吩咐去辦!」言罷,匆匆退了下去。

  武侯爺搖鈴喚來兩名護院,吩咐道:「去把你們的姑爺找來!」

  「是!」

  二人領命出去找了找,沒找到人,問府內其他護院,他們也不知道姑爺躲哪裡去了。

  怪了,整整一天,喜來寶人又去了哪裡?

  其實,他就在府中。

  這幾日,他總是故意惹惱娘子,讓她追著他跑,他則趁機在侯府內轉來轉去,暗中留意九龍紋隱的蹤跡。

  天色一暗,他又轉悠到一座院落。

  這座院落的東廂屋簷上擺了一尊銀質嘲風獸,東、西廂房打掃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

  夜已深了,此間的主人卻不知去了哪裡,院子裡靜悄悄的,他穿過精心修剪的花圃,至正房門前,推門走了進去。

  房裡一張八仙桌,一柄彎弓掛在右側牆面。正牆掛了一幅畫。

  畫中陽光明媚,一名嫵媚俏麗的紅衣女子策馬奔馳於平野上,蝴蝶衣袖在風中飄揚,女子笑靨盈盈,蘭情蕙盼,氣質神韻與武天驕有八分相似。

  畫上題詞未描物、未寫景,而是直接吐露心聲:殘雲剩雨到蓬萊,她應在夢中相見。題款正是武添正。

  想必這畫中女子就是武天驕的娘親。

  「到蓬萊」、「應在夢中相見」——莫非,這女子已……

  「誰在那裡?」

  忽來一聲冷叱,內宅走出一人。

  喜來寶轉身一看,門口站著一個模樣伶俐的紫衣丫頭,左手持燈盞,右手握撣子,深夜還在屋中清潔、打掃。

  紫衣丫頭舉高燈盞,看清屋中站著的正是新姑爺,她慌忙襝衽,「奴婢鵲兒給姑爺請安!」

  「鵲兒?」

  他記起來了,那日繡球招親,這紫衣丫頭也站在高台上,是阿驕的貼身丫鬟嗎?為何半夜還在這院中打掃?

  他笑容溫和地問道:「這麼晚了,你還在忙哪?」

  鵲兒點點頭,「奴婢今日已休息了一天,晚上醒來再也睡不著,奴婢就按慣例先來素月院打掃一下。」

  「素月院?」喜來寶指指牆上那幅畫,「畫中人是素月院的主人嗎?」

  鵲兒答:「她是大夫人,是侯爺的元配,小姐的娘親,也是獵鷹山莊已故莊主上官羽鴻的女兒上官素月!」

  「哦?原來是岳母大人,我與娘子成親時,怎未見到她?」

  鵲兒笑容一斂,「大夫人十六年前就已亡故,她是在生小姐時血崩而亡的!侯爺懷念大夫人,因此吩咐奴婢們要日日打掃這素月院,但房內所有東西都需保持原來的模樣,不得擅自移動!」

  喜來寶聞言恍然:難怪武侯爺會寫一句「應在夢中相見」。

  他忽又問道:「大夫人?侯爺有幾位夫人?」

  鵲兒抿嘴一笑,「姑爺請隨我來!」

  她提上燈籠往外走。

  喜來寶跟隨她離開素月院,走到對面一座院落。

  「這裡是飛雪院,侯爺原本是要娶此間主人為正房的,卻不知為何只認了她為義妹。」鵲兒推開院門,走了進去。

  喜來寶入院一看,東廂屋簷的確有一尊嘲風獸,但這抵禦祝融的靈獸渾身貼滿了符咒,已看不出是不是銀質的。

  他訝然問:「這尊嘲風獸身上為何要貼符咒?」

  「那是鎮魂符,免得冤魂出來作怪!」

  鵲兒一入這院子,就顯得有些緊張,左右張望一番,飛快地走到正房那邊,推門進去。

  喜來寶緊跟著她進入屋內,忽聽屋中傳出一個聲音:「飛雪,人來啦!飛雪,人來啦!」

  他定睛一看,原來是一隻白羽鸚鵡!

  鵲兒徑直走到鳥籠前,換水,添糧。

  他則負手在屋中轉悠。

  屋子裡的東西全都蒙上了一層白布,他掀起牆邊一張白布,底下罩著一個繡花棚子,上面還繃著一幅布料,綢緞上繡了半幅牡丹,劈絲勻細,用色秀麗典雅,看得出此間主人不好動,喜歡靜坐著熟研女紅。

  他再掀起幾張白布看了看,琴台上的古琴斷了一根弦,斷弦上凝固了一粒血跡。八仙桌上還擱著一隻擰開了蓋子的藥罐,罐中有些草藥,早已受潮發霉。

  屋子裡的物品似乎是在倉促間被人全部蒙上了白布,這院子的主人也似乎不在人世了,卻不像素月院那樣打掃得纖塵不染,許多東西被白布蓋著,雖未蒙塵,卻已腐爛化霉。

  帶著疑惑,他站到正牆前方,牆上同樣掛了一幅畫,畫中一名縞衣美人,耳戴明珠,足裹素襪,站在濛濛飛雪中,清妍纖弱,容顏卻有些模糊,似乎被飄飛的雪花所遮掩。

  畫中人與雪景相融,白茫茫的,連身形都變得白淨透明,彷彿隨時都會消失在濛濛細雪中!

  這幅畫捲上卻沒有題詞,只落下了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像是飛濺上去的,牆面也有噴射狀的斑斑血漬!

  猩紅的血與潔白的雪,令人產生一種莫名的驚悚,冥冥中似有不祥的預兆!

  他看了一眼,再也不願去看第二眼,匆匆轉移視線,又驚訝地看到鵲兒正用一塊白淨的布帕仔細擦拭一面菱花鏡,她不去打掃這屋子,只在窗台邊一遍又一遍地擦拭那面鏡子。

  他上前問道:「此間主人也已亡故了嗎?」

  鵲兒點點頭,擦淨菱花鏡,擱回窗台上,鏡面朝外,正好對準了東廂屋簷那只貼滿符咒的靈獸。

  看著丫頭這番舉動,他更是不解,「此間主人是怎麼死的?為何要以符咒來鎮魂?」

  鵲兒低著頭,支支吾吾:「是、是……病、病死的……」

  他一皺眉,還想追問下去,她卻提起燈盞,緊張兮兮地說:「姑爺,咱們得趕緊離開!」

  她匆匆往外走,像是身後有鬼在追著似的飛快跑出飛雪院。

  等姑爺也走了出來,她急忙關緊院門,轉過身,像要刨除心底一股惡寒似的打個寒顫,長長舒了口氣,笑道:「奴婢以往都是白天來這院子,今夜若非遇上姑爺陪奴婢壯膽,奴婢一人是不敢進去的!」

  喜來寶笑問:「這院子裡莫非有吃人的鬼?」

  「不不不!」鵲兒慌忙擺手,自知失言,忙找個理由來搪塞,「是奴婢天生膽小,一人不敢待在這麼大的院子裡!」怕姑爺再追問下去,她又道,「夜已深了,奴婢先回房了,您也早些回屋歇著吧!」

  喜來寶皺眉念道:「元配夫人、義妹……素月、飛雪……如此看來,不是還有一位夫人?」有正房也該有個妾室。

  鵲兒匆匆瞥了一眼與飛雪院相臨的那座院落,壓著嗓子小聲說:「還有一座吟風院,但那裡是武侯府的禁區,姑爺千萬去不得的!」

  喜來寶也順著鵲兒視線所指的方位瞅了一眼,那一座院落的東廂屋簷居然沒有放置嘲風獸,屋脊上光禿禿的,他玩笑似的問:「莫非,那座吟風院裡也有吃人的鬼?」

  鵲兒臉色猝變,嘴唇漸漸發白,顫聲道:「您沒瞧見嗎,府內所有的人走到這邊,都要繞一段路,遠遠避開吟風院。上回,府中一個小丫鬟不小心繞了進去,出來後人就失了魂,呆呆的,像個活死人!姑爺是萬金之軀,就聽奴婢一句勸,萬萬不能去那座院子!」

  「好,我不去就是了!」

  喜來寶果真依言繞過那座院落,逕自走遠。

  鵲兒鬆了口氣,心裡越是害怕某個地方,眼睛越是不由自主地要往那裡看,等到她驚覺自己又在望著那座吟風院時,身上的衣裳已被冷汗濕透,晚風一吹,她連連打著寒顫,拔腿飛也似的逃遠了。

  她一走,月牙門處突然閃出一道人影,本已離開了的喜來寶,此刻居然又折返了。他若有所思地望著那座院落,小丫頭越是不讓他去,他越是想去看個究竟。

  趁著夜色的掩護,他悄然走向那座吟風院。

  院子圍牆上罩了層鋼絲網,網中遍佈淬毒的長針,還掛了許多鈴鐺。

  他繞過圍牆,走向正門。

  兩扇厚重的院門陳舊不堪,門上加了一把鎖,像是久已無人開啟,鐵鎖�跡斑斑。

  他從發巾中抽出一根柔韌細長的鐵絲探入鎖孔內撥了幾下,由鐵絲傳達到指尖的振動,他準確地一撥,咯的一聲,鎖開了。

  落了鎖,他輕輕推門。

  吱咿——

  令人牙床發酸的響聲中,兩扇厚重的院門徐徐敞開,他閃身入內,反手關上門,抬眼往這座院落裡一看,人已驚呆了!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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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1-14 14:47:54

第六章 吟風院疑雲(1)  

  武侯府中居然有這麼一座淒涼、荒蕪的廢園!

  一眼望去,這座吟風院內雜草叢生,圍牆上爬滿籐蔓,石階上長著厚厚的青苔,廊柱紅漆剝落,幾間屋子年久失修,屋瓦缺損,斷垣殘壁。

  風吹樹葉,沙沙作響,落在地上的樹影幢幢,似陰曹地府冒出的鬼魅,蠢蠢欲動!

  整座院子陰森森的,喜來寶壯著膽子,舉步,一步步穿入這座院落。

  雜草內猝然傳出細微的響動,一條又膩又滑的蛇從他腳邊滑過,他渾身的汗毛豎了一下,加快腳步,迅速穿過院子,踏上曲廊,直奔南面的正房。

  正房房門已歪斜,他輕輕一推,兩扇房門砰地倒了下去,激起遍地灰塵,他揮揮長袖,拂散灰塵,抬腳邁入房內。

  屋子裡黑漆漆的,他能聽到自己略顯急促的呼吸聲,能隱約感覺到這屋子裡似乎有一雙眼睛在暗中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這種奇異的感覺,令人不寒而慄!

  他立刻掏出隨身攜帶的一支火折子,擦亮一簇火苗,照照這間屋子。

  屋子中間仍是一張八仙桌,左側牆邊置有琴案,卻沒有琴擺在上面,旁邊有書架,他上前翻看。

  十來卷書冊,內容全是些極盡煽情的風流房事,看來此間主人頗具風騷!

  右側牆邊蹲著好大一隻招財蛙!

  純金打鑄的蛙身鑲滿明珠、寶石,蛙眼是兩枚碩大的翡翠,極盡奢侈!但擺在這遍佈灰塵的廢屋裡頭,卻顯得極不相稱,與飛雪院雅致精巧的繡花棚相比,這招財蛙是市儈庸俗了些!

  火折子終於照亮了正牆,牆上果然也掛了一幅畫,畫中有一面描繪戲水鴛鴦的屏風,一件彩錦宮裝掛在屏風一端,半透明的紗質屏風後露出半個浴桶,霧氣繚繞的浴桶中一名女子正在沐浴,香肩裸露,雲發披散,微偏著半張臉,目中盈盈秋波睇來,從骨子裡透出幾分狐媚風騷!

  好一幕蘭湯浴艷,當真能勾得一些男子心癢難耐。

  奇怪的是,這近乎完美的畫面上偏偏落下了一道長長的劃痕,像是被人懷著極大的怨恨以利刃劃開的,這道劃痕恰恰分割了畫面中女子那白皙纖嫩的頸部!

  畫卷積塵泛黃,還缺失一角,缺的正是題詞落款的一角,定是被人撕掉了。

  喜來寶又持著火折子,掀開布簾入了裡屋。

  裡屋空蕩蕩的,原有的擺設、物品定是被移走了,地面散落著許多嬰兒的衣物,每一件都被剪刀剪過。這屋子裡似乎殘留著一股怨念,連空氣都是凝固的,待久了會讓人窒息。

  他匆匆退出內宅,折返外屋。

  火折子的光焰晃動了一下,外屋忽然旋過一陣陰寒的風,他隱約感覺這屋子裡有了一些變化!

  舉高火折子再照照牆上的畫,駭然看到一件匪夷所思的事——畫面上瞬間多了一個字,一個以血寫下的「恨」字,字跡下方還不斷滴落血珠,血淋淋的「恨」,令人觸目驚心!

  喜來寶飛快地轉身看看門外——沒有人!

  走廊上靜悄悄的,除了他,沒有第二個人來過這間屋子,但畫捲上怎會多出一個字?

  他仔細看這幅畫,猝然發現一道陰影出現在畫捲上端,並慢慢拉長,慢慢往畫卷下方移動,是一個人的影子!

  屋子裡顯然已多了一個人!

  但火折子不是從那人身後照過來的,那人的身影怎會落在畫捲上?

  他的手心已冒了汗,聽不到那人的腳步聲,他看了看陰影落下的那一個點,雙足猛地一旋,風馳電掣般撲向屋頂橫樑!

  他的輕功身法早已獨步天下,此刻全力一撲,即使是武林頂尖的高手,也躲閃不及!出乎意料的是,他這一撲居然落了個空,橫樑上沒有人,站在屋樑上居高臨下,屋內所有的事物盡收眼底,令他吃驚的是,屋子裡除了他根本沒有第二個人,但那幅畫上的陰影仍在移動!

  難道是那幅畫有古怪?

  身形一閃,他已站在畫前,伸手摸一摸這幅畫,薄薄的紙張背後是平整的牆面,沒有設置任何機關暗匣!

  他輕輕觸碰一下畫上不斷滴血的「恨」字,指尖卻沒有沾上一點血漬!

  畫上的陰影緩緩往下落,逐漸清晰,是一個穿著裙子的女子身影!

  這時,房樑上有了細微的響動——喀絲、喀絲,灰塵撲簌簌往下落。

  他屏住呼吸,霍然轉身,抬頭一看……這一看,他縱然有天大的膽子,也嚇得夠嗆!

  他看到一個人,一個懸在房梁下的死人!

  艷紅的繡花鞋蕩在半空,懸樑自縊的女子長髮披散,蓋在臉上,身穿彩錦宮裝,正是畫中的女子!

  方纔他看遍了整間屋子,分明沒有這懸在樑上的死人,她像是憑空冒出來的!令他更覺恐怖的是,女子衣袖外的手與衣領上裸露的肩,皆已腐化成森森白骨,披散的長髮內掩藏的赫然是一顆骷髏頭!

  這女子想必已死了很久,肉身腐爛,餘下的只是一具骸骨!

  他怔怔地看著這死人,腦海裡只浮現一個字——鬼!

  一股陰寒的風從屋子底下冒出來,原本裹住骸骨的一襲彩錦宮裝,被風一吹,一片一片落下來,像彩蝶一樣漫天飛舞,煞是好看!

  喜來寶卻沒有心思去欣賞,他整個人已完全駭呆了,兩眼發直地看著懸在樑上的那具白森森的骸骨,它居然在掙扎、扭動,試圖掙脫套在頸部的繩索!

  畫上的字不停地滴落血珠,屋子的窗戶被風撞開,吱呀吱呀地擺動,陰冷的風在壁縫中穿梭,摩擦出奇異的聲音:似低吟、似輕歎、似哀泣……

  火折子光焰搖曳,猝然被風吹滅,屋子裡一暗,所有詭異的聲音瞬間消失!

  他強自鎮定,重新擦亮火折子,再看這屋子——窗戶仍關得緊緊的,樑上空無一物,連畫上的血字也消失了,剛才所發生的一切,彷彿只是一場錯覺!

  他的指尖已在發抖,再也不願在這詭異陰森的屋子裡多待片刻,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這座院落。

  重新扣好院門上的鎖,他一刻不停地奔向有燈光的地方,衝入一道月牙門,在長廊拐角冷不丁撞上了一個人。

  「姑爺,您跑到哪裡去了?小的找了您一整天了!」

  喜來寶定了定神,抬眼一看,原來是府中一名護院。

  他竭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淡淡地問:「找我有事嗎?」

  「侯爺正在書房等您,您快隨小的過去吧!」

  好不容易找著了姑爺,這名護院忙挽住他的胳膊不放,硬是將他拉向臥龍院。

  喜來寶心中驚疑不定:這麼晚了,侯爺還在書房等他,難不成……他已知道他今夜擅自闖入了侯府禁區?

  兀自猜測著,不知不覺已到了臥龍院的書房。

  護院敲敲房門,「侯爺,小的已將姑爺請來了!」

  「快讓他進來!」

  聽這瞇瞇拔尖的聲音,房裡的人想必已等得不耐煩了。

  罷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他力持鎮定,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書房內燃著一支蠟燭,光線昏暗。

  武侯爺端坐於書案旁,燭光搖曳,照得他臉上忽明忽暗,難以分辨他此刻的表情是喜是怒。

  喜來寶逕自走到他對面坐下,悶聲不響地看著他。

  武侯爺目光深沉地盯著坐在面前一聲不吭的人兒,突然問道:「二子,你當真是為了本侯允諾相贈的那些奇珍異寶,才與驕兒拜堂成親的嗎?」

  喜來寶目光微閃,卻不答話。

  武侯爺歎道:「我也不管你當日是抱著怎樣的目的與驕兒成親,如今木已成舟,你二人已是夫妻,你也該好好與她過日子,別整日打打鬧鬧,成何體統?」

  原來是為了這件事!喜來寶暗自鬆了口氣,道:「岳父大人教訓得是,只是娘子對我有諸多不滿,整日打鬧也實非我所願,還請岳父大人明鑒!」

  聽得出女婿言中也有諸多不滿,這對冤家是當局者迷,那就由他這旁觀者來指點迷津:「你只看到驕兒對你有諸多不滿,卻未看到她對你的那番執著!」

  「執著?」喜來寶苦笑,能令小辣椒執著的只有一件事——整人!為人妻該做的事:洗衣煮飯,她一樣也不會,只知挖空心思整日整夜來折騰人!

  「你還不夠瞭解自己的娘子哪!」武侯爺似乎已看穿他心裡的想法,搖頭一歎,「我的女兒性子不但潑辣,也很倔強,有時連我這當父親的也勸不住她!此番,她甘願與你這樣一個文弱書生拜堂成親,一心一意想讓你習武強身,盼你能成為有志向、有作為的大丈夫,她這番心思,這番舉動,只執著於你,難道你還看不出來,驕兒已對你動了情嗎?」

  小辣椒對他動了情?喜來寶腦海裡浮現了一個畫面——紅衣如火的娘子一手揮鞭,一手掄斧,衝他磨牙瞪眼,這個模樣算得上是對他動了情?

  他狐疑地瞅瞅對面那奸詐的老狐狸,這父女二人,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想拿他當猴耍?

  「岳父大人,您別再兜圈子,有什麼話不妨直說,小婿一定洗耳恭聽!」

  這小子,賊精!罷罷罷,索性與他挑明了講:「從明日起,本侯不希望再看到你夫妻二人打打殺殺,勢同水火!驕兒再刁蠻任性也是你的娘子,你應該多遷就一點,別總是惹她不開心,害她弄傷了自己!娘子就是要與你攜手相伴一生的人,你要是有這個覺悟,就不該躲躲閃閃,整日逃避!」

  侯爺這番訓斥,猶如當頭棒喝!不錯,他是在不斷逃避,但逃避的只有她,一直以來沒有放棄的是它——九龍紋隱!何取何捨,似乎很明顯了,惱人的是驅不走心中那道火紅的身影。

  在心裡撐一稈稱,一端的她是一壺酒,日子越久,味道越濃!另一端的九龍紋隱是一壺茶,苦中帶甜,像那份隱藏已久的親情,細細品來,有苦澀的失望落寞,也有甘甜的期盼嚮往,割捨不下!

  稱來稱去,稱桿忽上忽下,心,懸在半空晃蕩……已不能再一味逃避了,機智如他,應該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才是!

  「您放心,自明日起,我會與娘子好好相處。」

  與成親那夜相似的語氣,輕柔中透著無比的堅定!看來他的好女婿已不再迷惘了。

  武侯爺面色稍霽,道:「棲鳳院畢竟是阿驕的閨閣,不適合一個男子久住,為父已命人修善潛龜院,家中的奇珍異寶也將悉數放入你的書房,改日你與阿驕便可搬入潛龜院居住。往後,你二人只需好好過日子,和睦相處!等你二人為武家添了壯丁,開枝散葉,為父再去朝中為你謀個差事,讓你學有所用!」

  「多謝岳父大人厚愛!」

  愛屋及烏,侯爺為了女兒果真用心良苦!再想想自個兒那位心性懦弱的父親,喜來寶自嘲般一笑:恨著他時,才知自己心中有太多不滿、太多奢望,當恨隨著歲月消磨一點一滴淡去時,對父愛的嚮往竟也淡薄了!只是面前這位盡心盡職的父親對女兒的疼愛,稍稍觸動他有些鈍了的心!

  「夜深了,早些回房歇息吧!」

  侯爺一貫尖尖細細的嗓音,在他聽來第一次有了一種親切隨和的感覺,親和如同一家人!

  他默默點頭,默默走出書房。

  回到棲鳳院的內宅,已是寅時五刻,娘子仍在睡夢中,臉上還有淤青,兀自皺緊眉端,夢囈聲聲。

  他俯耳細聽,擾在她夢裡的竟是:「書……呆……別、別……躲……」

  心,瞇瞇悸動!他伸手輕輕撫平她眉端的褶皺,湊至她耳邊輕聲許諾:「娘子,我再也不躲著你了!」

  耳際熟悉的酥麻感令她稍稍撩起眼皮,朦朧裡看到一張讓她有些討厭也有些喜歡的臉,是他嗎?伸手瞇瞇觸到濃密的睫羽,他扇扇眼簾,讓她的指尖感受到微癢。她倏地睜大眼,撥開朦朧的霧色,凝視俯在面前的人兒那一雙明亮的眼眸,看到蕩漾在裡面的柔情,她突然伸手笨拙地抱緊他,把臉埋在他的胸膛,聞著屬於他的味道,淡淡的,寧人心神。所有的刁蠻倔強瞬間融化在被他喚醒的那份柔情裡,淚水悄悄沾濕他的衣襟,低低地嗚咽著,她緊緊抱住他不再鬆手,只是不停地落淚。

  衣襟濕濕涼涼,涼到他心口,心中哪怕裝了塊硬石,也要被這淚水稀濕了。

  他負疚,輕拍她的背,柔聲道:「娘子,不哭、不哭……」

  她猛一抬頭,哭得淚糟糟的臉執拗地擺出凶巴巴的樣子,很大聲地說:「我討厭書獃!我最討厭你!」

  他伸手,觸到滾燙的淚,她眼裡清露泣香的微紅,似嗔似怨的眼神,綿綿織就一張網,他一頭栽了進去,任那網繩絲絲入心!唇,已觸上去,帶著熾熱的呼吸,吻去她落下的淚。

  她哭得凶,不理會他的柔情撫慰,握拳捶打他的胸膛,哽咽著:「我討厭你!」

  他卻戀上那份柔潤如玉的觸感,唇一點一點侵犯至她的耳垂。

第六章 吟風院疑雲(2)  

  哽咽中帶了一絲驚喘,她的拳頭變得無力,棉花似的沾在他胸口,觸到如雷的心跳,醉也似的酡紅悄悄爬上臉頰,她的心跳漸漸跟上如雷的頻率,口中仍道:「討厭……你這無賴,老是欺負人……討厭……」身子卻軟軟倒入他懷中。

  被一雙剛健的手臂從腰際緊緊圈抱住,緊緊的令人窒息的疼痛,一股熾熱的氣息噴在她臉上,唇角已被瞇瞇碰觸到,她卻倏地睜大眼,伸手擋在唇前。

  「你……又有什麼問題?」

  他亂了呼吸,擰緊了眉看看斜刺裡擋出來煞風景的這雙小手——總是打半截戰,很傷身的!

  她紅著臉,悶悶地道:「不能親嘴!」

  哎喲!我的祖奶奶唉!他懊惱得想一頭撞牆去,小娘子不解風情,可她的身子已被他撥出一股火苗了,這硬生生熄了火,難不成是他不夠魅力?

  「娘子,你對為夫還有哪點不滿,不妨坦言,為夫立刻改進!」

  這檔子事,也得互相切磋,娘子要是感覺不太好,也可以明示、暗示一點點嘛!

  相公虛心請教,小娘子氣焰又冒,一手握拳,鐵口直斷:「你這個樣子,給你一年半載,也難改進!」

  一盆冷水當頭潑下,淋了個透心涼!男兒雄風受挫,他氣息奄奄,「一年半載……都難?你想讓為夫撞鐘……當和尚去?」

  「當和尚做什麼?」小娘子莫名其妙,「你又忘了我說過的話?」

  「什麼?」相公一時糊塗,只記得她河東獅吼的那句「絕不饒你」,得!報應來了,自個兒娘子只讓看不讓「吃」,悲哀!

  「你還真敢忘?」她眉梢一挑,又挑起一簇火苗,「你看看我的臉,這都是你害的!你痛痛快快答應隨我習武,盡快習得絕世武功,當了大英雄,我再讓你親!現在給你親了嘴,萬一有了小孩子,我挺個肚子怎麼逮住你好好練功?」

  他一頭撞上床柱,呻吟:「娘子,學你那染雞血的斧頭?我怕一斧頭下去出了人命,英雄沒當成就得鋃鐺入獄成死囚!」乾脆,他當和尚去,免得時不時慾火攻心,玩火自焚!

  武天驕臉上一紅,「那、那不練斧頭!」

  「是!你該說練鞭法了是不?那鞭子一揮,不分青紅皂白,我連岳父都給罩進長鞭裡,到時你想救為夫,也是鞭長莫及哪!」

  她一想,也冒了冷汗,「那那、那不揮鞭子!」

  他暗暗偷笑,又道:「不揮鞭子,該練拳頭了是吧?你看為夫這雙手,萬一劈不開磚頭,劈得自個皮開肉綻,娘子就不心疼?」

  她看看湊到眼皮底下的這雙手,嘖嘖,那簡直是玉做的,毫無瑕疵,連女子也要羨慕三分。

  一根根把玩他的手指,貪婪汲取他指腹的溫度,她心中猶豫,「那、那……不練拳……」話鋒一頓,隱約聽到他憋得辛苦的悶笑聲,她猛然驚覺,「你個死書獃!又在耍我?你是不是什麼都不想練,乾脆躺在床上當米蟲?」憤憤甩開他的手,口中咕噥,「繡花枕頭一包草!」

  他伸手強摟住氣鼓鼓的娘子,在她耳邊輕輕道:「娘子莫氣,為夫已想到一個好法子,準保輕輕鬆鬆練得一身好功夫!」她兩眼一亮,忙不迭地問:「什麼法子?」

  他不語,望向窗外。

  玉兔棲遁,東邊微露魚肚白,清涼的風將一顆心牽引到蒼穹下一片遼闊的平野……

  「娘子,帶上你的弓箭,咱們到野郊練騎射去!」

  煙霏雲斂,晨光熹微。

  長安郊外一片平野,綠草茵茵,綿延不盡。

  微風徐徐,捎來泥土、芳草清新怡人的氣息。

  清脆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兩匹黃驃馬載著兩個神采飛揚的人兒馳騁在遼闊平野上。

  紅衣如火的武天驕背著一柄大弓,瞇瞇立起兩腿,伏於馬背,策馬狂奔。疾風拂起如雲的長髮,化為熱情奔放的波浪,銀鈴般悅耳的笑聲中,人兒回眸望向身後拉開一大段距離的一騎,大聲喊:「書獃!別磨磨蹭蹭的,快跟上來!」

  仍是一身淺青襦衫的喜來寶端坐馬背,不緊不慢地徜徉在一片綠波中,愜意得很!

  空中一群野鳥飛過,武天驕放開韁繩,馬兒仍在奔馳,她穩穩坐於馬背,從掛於鞍側的箭匣中拔出一支箭,解弓,搭箭扣弦,拉滿弓,噌!彈弦聲中,利箭刺入長空!

  一聲驚啼,中箭的一隻野鳥呈直線墜落,啪嗒跌在馬蹄前。

  她一收韁繩勒馬,側身掛下馬腹,伸手利落地撿起獵物,再坐直身子,舉高手中獵物,沖身後的書獃炫耀:「看!我打到獵物了!」

  喜來寶策馬靠上前來,看看她手中肥肥的野鳥,笑道:「咱們不如先找些乾柴來烤野味吧!」

  「不行!」她又拿兩眼瞪他,「你還得多練練騎術,別總把馬當牛來騎,慢吞吞的,半天也獵不到一隻野味!」

  喝!小娘子又發威了,看來他得好生教教她怎樣當一朵知情趣的解語花!

  抖抖韁繩,靠近些,他猝然伸手攬住她的小蠻腰,用力一帶——香玉滿懷!

  從馬背上落到他懷裡,武天驕吃驚地瞪大眼,捏捏他的手臂,「咦?你手勁蠻大的,應該開得了弓吧?」

  她滿腦子是練功的事,他卻指著晴空下的平野,柔聲道:「娘子,你看這裡美不美?」

  她左看看,右瞄瞄,困惑地眨眨眼,「不就是一片野草嘛,很平常啊!」

  喜來寶笑容一僵,仍不氣餒,「你不覺得這片平野有些與眾不同?這裡只有你和我,只有風的聲音,青草的氣息,自由自在的地方,我們可以盡情地做我們想做的事!」

  他使壞地咬了咬她的耳垂,她這才意識到了什麼,恍然笑道:「對啊!在外面有更多機會可以做我們想做的事!」

  哦?小娘子終於開竅了?

  他的唇貼吻在她紅潤的臉頰,刻意製造曖昧的氣氛,在她耳畔蠱惑似的呢喃:「驕,今天的風很柔,地上的草也很軟,我們可以躺在草地上,天為被,地為……」

  「不對!」她皺眉,「我們不該選這個地方!」

  「啊?那娘子認為該選哪個地方?」

  嫵媚的眸子裡染上興奮的色彩,她迫切想去的地方竟是:「懸崖!」

  啥?他傻眼,到懸崖上做他與她想做的事?太、太過火了吧?「我怕那裡風太大,石頭太硬……」

  「我覺得那裡最合適了!」她一握拳,大聲道,「我們要找個最高的懸崖,然後你站到懸崖邊,然後我手一推,你閉上眼就往下……」

  「等等!」他急忙喊停,「你想謀殺親夫?」

  她兩眼放光地盯著他,格格地笑道:「相公,我給你想好地方了,就去華山之巔吧!你爬到華山絕頂往萬丈深淵縱身一跳,然後就是大難不死,因禍得福,遇世外高人,服仙丹,練絕世武功!我在山頂等個兩三天,你再爬……不對!到那時,你是破關而出,騰雲駕霧飛上來,然後帶我殺入江湖,見神殺神,見鬼殺鬼……」

  「閉、嘴!」

  腦門上青筋噼裡啪啦地爆裂,他索性一口堵住她的嘴,含起丁香,趁機竊取芳津。

  呼吸不暢,她憋紅了臉,雙手抵在他胸前,想推開他,口中掙扎著發出嗚嗚聲。

  他由霸道強勢的鯨吞,漸漸改為溫柔綿細的蠶食,一點一點地汲取她的味道,壞壞地在她最柔軟敏感的地方撩撥起一簇火苗。

  她的身子漸漸發軟,心跳失速,緊閉雙目癱軟在他懷裡,腦子裡一片混沌。

  馬兒鼻子裡噴著熱氣,躁動不安地原地打轉,馬背上的兩人只覺天旋地轉,耳邊聽得到彼此如雷的心跳,還有一陣急促奔來的馬蹄聲——

  「小姐,鵲兒給您送風箏來了!」

  遠處的呼喊聲傳來,喜來寶極不情願又無可奈何地撩起眼皮子一看,一個紫衣丫頭正策馬而來。小丫頭跑到這裡來做什麼?煞風景!

  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懷中的人兒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近在咫尺的一張無奈苦笑的臉,混混沌沌的腦子霎時清醒,兩手慌忙摀住微腫的嘴唇,臉跟煮熟的螃蟹似的紅了個透,又羞又臊,又氣又惱,手腳並用把相公推下馬,她一夾馬腹,絕塵而去!

  「小姐,等等鵲兒!」

  紫衣丫頭揮鞭追了上去。

  喜來寶跌坐在草地上,扶額苦歎,全然沒了興致,也不去追自家娘子,起身後牽了韁繩上馬,打道回府。

  遠遠地甩開自個相公,武天驕下了馬,與鵲兒追逐嬉鬧,放飛風箏,看那風箏越飛越高,升上蔚藍的天空。

  爽朗的風吹過她的臉頰,溫溫柔柔,似相公那柔情的撫摸……雙頰漸漸暈紅,神志恍惚了一下,手一用力,線斷了。

  風箏在半空中搖曳著,被風吹遠。

  她匆忙去追風箏,一路跑到山腳下。

  風箏掛在高高的樹梢,她站在樹下,撿起石頭朝卡住風箏的一叢枝椏使勁一丟,松樹抖下根根針葉,灑了她一身。

  她又氣又急,抬腳猛踹樹幹,松針綿綿如雨不停往下落,沾在她發上、衣裙上,弄得一身狼狽,風箏卻仍穩穩地掛在枝頭。

  她抱住了樹幹想爬上去,忽覺身旁颯然一陣風吹過,一片如雲輕柔的白衣飄上枝頭,一雙潔白緞面軟靴踩著纖細的枝椏,輕輕摘下風箏。

  明媚的陽光籠在這突然出現的人兒身上,似鍍了一層金芒。

  武天驕仰著頭,雙目眩迷。

  灑脫出塵的白衣,飄逸的身法,俊朗的容顏——立於樹梢的少年衣袂飛揚,英姿颯爽,竟似她心底幻想已久的少年英雄!

  「好久不見。」白衣少年低頭,笑得一臉陽光燦爛,竟喚了她一聲,「表妹!」

  「表哥?」她癡癡地仰望著樹上的白衣少年,耳際已能聽到失速的心跳……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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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1-14 14:49:03

第七章 夜裡來偷人(1)  

  新歡與舊愛碰到一塊兒的情形會是怎樣?

  喜來寶此刻就站在臥龍院門口,默不吭聲地看著院內久別重逢的表兄妹,二人正在院中練劍。

  武天驕眸光流轉,粉面嫣紅,一把長劍在她手中輕盈如一條絲帕,帶著熏人的女兒香拂向一位俊朗的白衣少年。

  白衣出塵,神采翩翩的上官庭軒將手中的劍舞得眼花繚亂,綿織的劍網幻帶著粉紅色彩,宛如笑顫的桃枝抖下綿綿的花瓣雨,令佳人深深陶醉。

  長劍飛舞、交擊,眼波隔空碰撞,暗香浮動!

  二人眼中只容得彼此身影,久久也不曾留意到他。

  喜來寶只覺胸腹間一股酸氣直往上衝!這二人大白天的發什麼騷?練劍就要好好地練,眉來眼去的做甚?也不怕扭了眼珠子!

  院內是春光旖旎,桃色紛呈;院外則是凜冽寒風裡裹著熊熊烈火,風吹火旺!

  眼看姑爺整個人都快成了火藥包,一觸即炸,府中有兩名護院火燒屁股似的躥了出來,一左一右拉住欲衝入院內的姑爺,拎起衣擺替他扇扇風、降降火,「姑爺,您要冷靜、冷靜、冷靜……」

  喜來寶一面磨牙,一面發出可怕的笑聲,「那個笑得像朵爛桃花,說句話像唱大戲,練起劍來也裝模作樣,做作得像個梨園戲子的傢伙就是你們口中的表少爺?」

  這個形容,真是貶得人家一文不名!看來姑爺已是醋勁大發了。

  「姑爺,您一定要冷靜!表少爺武功厲害得很,您是打不過他的!」

  「誰說我要與他打了?來者是客,又是我娘子久未謀面的表兄,我總得進去打個招呼吧?」

  喜來寶恰巧看到娘子揮劍時打了個趔趄,身子緩緩倒入表哥懷中,上官庭軒憐香惜玉般伸手扶住表妹的腰肢,二人相偎的姿勢極其曖昧!他忍無可忍地推開擋路的護院,握緊拳頭,挾著熊熊怒火大步走入院內。

  護院提心吊膽地大喊一聲:「小姐!姑爺來啦!」

  武天驕看到自個相公,眉毛就豎了起來,賭氣似的賴在表哥懷裡,哼道:「書獃,你吃飽喝足睡夠了,閒著沒事做了?」

  上官庭軒迫不及待地扭頭一看,見走過來的竟是一個文弱書生,他吃驚不小,「表妹,我記得你以前說過,長大後要嫁給一個少年英雄,怎麼如今卻嫁了這麼一個文弱書生?難道是姑父逼著你……」

  「我沒有嫁給他!」武天驕大聲道,「是這書獃子嫁給我,我是娶了他的!」

  上官庭軒一臉恍然地看著走過來的書生,眼中含有幾分鄙夷、嘲弄。他故意大聲笑道:「表妹不是最討厭書獃子嗎?這酸丁哪點能配得上你,入贅吃軟飯的人根本就不算個男人!」

  取笑人的話,喜來寶自然聽得一清二楚,徐徐走到二人面前,他居然笑吟吟地問:「娘子,你從哪裡摘得這朵發騷的桃花?皮相倒是蠻俏的,只是光天化日之下與他人之妻勾勾搭搭,禮儀廉恥一概不識,與山野猴類又有何區別?」

  武天驕一愣,早在揚子津時她就知道他這張嘴厲害得很,調侃譏諷,都能把人氣個半死。他雖是笑嘻嘻地問,她卻明顯地感覺到相公真的生氣了,心裡竟有些發慌,正想與表哥保持一段距離,腰肢卻被表哥緊緊鉗固住了。

  上官庭軒小心地掩藏起眼中波動的一絲惱怒,左手暗暗使勁摟緊表妹的腰肢,右手隨意轉一轉劍柄,劍尖已沖這文弱書生挽起一朵劍花,「酸丁!我是你娘子青梅竹馬的表哥,你自認知書達禮,說話就得客氣著點!」

  劍氣拂面,喜來寶神色不變,笑道:「原來是表哥哥,我與娘子成親時,怎不見你來討杯喜酒?」

  上官庭軒低頭深情款款地凝視懷中佳人,語氣有些傷感:「小兄原以為無須山盟海誓,表妹也會等我回來,再為我披上嫁衣,哪知小兄回來時,心愛之人已成他人之妻,小兄雖心如刀絞,卻也能體諒表妹的難處!與這酸丁成親,你定是身不由己、有苦難言!小兄只恨來遲一步,讓你受了委屈。往後,小兄會不離不棄陪在你身邊,與你分擔一切苦難!」言罷,他看也不看這書生,攬著表妹逕自往院外走,「表妹,別叫個不識相的跳蚤壞了咱們的興致。走,咱們到別處練劍去。」

  喜來寶擋住去路,笑嘻嘻地湊到娘子耳邊,悄悄說了句:「你這位表哥哥的身上有好大一隻蟑螂,你沒瞧見?」

  蟑螂?武天驕頭皮一麻,尖叫著從表哥懷裡彈了出來,直接彈入相公懷裡,雙手雙腳緊纏著相公,整個人都掛在他身上。

  喜來寶笑得賊兮兮的,抱著娘子轉身就走,把個傻眼的表哥獨自留在院內。

  護院也聰明地擋著門口,不讓這位表少爺離開臥龍院。

  喜來寶抱著娘子回到潛龜院內宅,關緊房門,把娘子往床上一拋,他強勢地壓住她的身子,鼻對鼻,眼對眼地問:「小辣椒,你把那朵爛桃花帶回家來做什麼?」

  見相公果真生氣了,武天驕小小聲地答:「他是專程來長安看我的,還沒進城,在郊外恰巧遇見了我,就與我一同回府了!」

  「趕他走!」喜來寶凶巴巴地喝令,「立刻趕走他!」

  「這怎麼可以?」武天驕犯難地皺眉,「表哥來府上住幾天有什麼關係?」

  喜來寶瞪著她,「你該不會喜歡上他了吧?」

  武天驕也瞪著他,「你胡說什麼?」

  「不是嗎?你捨不得趕他走,還對他眉來眼去、投懷送抱!」想起剛才那兩人摟摟抱抱的親熱勁,他就火大。

  「我對他投懷送抱?」武天驕眉毛一挑,也火了,「我是與他練劍時差點摔跤,他只不過扶住了我,你莫名其妙地發什麼火?」

  說他莫名其妙?喜來寶氣往上衝,「你當我是瞎了眼,扶和抱都區分不清?你和他抱了那麼長時間,還想抵賴?」

  不知相公這是醋勁大發,小娘子還倔得很,「你、你……好!我就要與他抱那麼久,怎樣?」

  「怎樣?」喜來寶氣得大吼,「你是我的娘子,怎麼可以讓別的男人抱!」

  「他是我從小玩到大的表哥,不是別的男人!」武天驕吼了回去。

  「是表哥就可以抱你了?那你是不是還想讓他對你這樣……那樣……」喜來寶氣得發暈,兩手往她胸脯一捏一揉。

  她驚呼一聲,羞紅了臉,嗔道:「無賴!」

  「是!我無賴,你的表哥哥清高,是君子!在你眼裡他什麼都比我好,是不是?」喜來寶口中又酸又澀。

  武天驕賭氣地點頭,「他當然比你這懶蟲強!你只知偷懶,只知吃飽喝足躥到屋頂上曬太陽,表哥都可以為了我修得一身本領,你看他如今都成了少年俠士了!他就是比你強,強一百、一千倍……唔!」

  喜來寶突然俯唇堵住了她的嘴,揪著她的長發狂般吻她。

  她只感覺到一種緊緊的令人窒息的疼痛,胸口幾乎要炸開,便握緊拳頭使勁地捶打他的肩。

  當她的嘴裡隱隱嘗到一絲腥味時,他猝然停止了吮吻,抬頭默默地看著她。

  她忘了喘息,愣愣地看著他的唇。

  他的唇上染著殷紅的血色,一縷血珠由嘴角滴落,落入她微張的嘴中。

  她的嘴裡盛滿鹹鹹、苦苦的腥味。

  他輕輕歎了口氣,起身往外走。

  她莫名慌張了一下,飛快地下床奔上去一把拉住他,「書獃,你、你……別走!」

  他回過身,輕輕撫過她的長髮,雲淡風輕般一笑,「你的頭髮亂了呢,我叫鵲兒來幫你梳一梳。」

  房門「砰」的一聲關上了,隔開他與她的距離。

  他握著拳靠在門外,唇上的血痕與刺痛,似乎在告訴他:她排斥、抗拒並討厭他!

  「與這酸丁成親,你定是身不由己、有苦難言!」

  上官庭軒的話突然在耳邊迴響,他搖頭苦笑:那日由侯爺一手操控的倉促婚宴,現在想來過於兒戲了!

  聽著房門外的腳步聲漸去漸遠,呆呆站在房內的武天驕突然覺得心一下子被掏空,隱隱知道自己做錯也說錯了一些事,卻想不透自己錯在哪裡。

  武侯爺回到府中已是申時七刻,聽完管家匯報今日府內發生的事,匆匆回到臥龍院一看,上官庭軒果然還在院中等他。

  「姑父,您可回來啦!」上官庭軒上前欠身行禮,「姑父近來可好?」

  武侯爺皺眉打量這白衣少年,「你是……」

  「姑父,我是庭軒啊!六年不見,連您也認不出軒兒了嗎?」

  「軒兒!」武侯爺大吃一驚,「你真是大變樣了!我記得以前的軒兒胖嘟嘟的,還有兩顆虎牙!」連牙齒也能變樣,這……太不尋常!

  看到姑父猶疑、探究的目光,上官庭軒忙從貼身暗兜內掏出一封信函遞了過去。

  武侯爺接過信函,一看上面的字跡,果真是素月的兄長上官弘親筆書寫,大致內容是說自己將不久於人世,懇請妹夫代他照顧軒兒,信函末端竟以血寫著:上官弘絕筆!

  這分明是一封遺書!

  「令尊令堂難道已經……」

  上官庭軒一臉悲痛,「去年一場水災,淹了山莊屋舍,不久又鬧了瘟疫,家父家母不幸染疾而亡,家中只有軒兒一人倖免於難,還望姑父不棄,收留軒兒在此住下!」

  「想不到,僅僅隔了六年,獵鷹山莊會有如此大的變故,上官兄竟已撒手人寰!」

  武侯爺唏噓感歎,喚他進了房,吩咐丫鬟們把晚膳端到房裡,再把小姐與姑爺也喚來一同用膳。

  趁晚膳尚未張羅好,他便與上官庭軒聊了起來,聽他講述家中變故,別後六年的經歷。

  片刻之後,喜來寶來到房外,恰巧聽到這位表哥唱戲似的把自己這六年訪名師、練絕學的經歷說得波瀾起伏,精彩至極!

  喜來寶不急著進屋了,反而站在門外,默不吭聲地注視著房內的上官庭軒,發現他與人說話時,總是扯高唇角,刻意保持陽光的笑容,時不時舔舔上唇,似乎在極力掩飾緊張、激動的情緒!他的眼睛一直盯著姑父,放在膝蓋上的雙手無意識地握緊又迅速鬆開,克制不住地握緊再鬆開,如此反覆。喜來寶敏銳的目光捕捉到他極力遮掩在眼底的紛亂渾濁的色澤,像是心中如麻般糾纏著紛擾不清的思緒,不欲讓人洞悉的某種心思!

  這個人要麼有雙重性格,要麼表裡不一!

  這時,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傳來,喜來寶一回頭,便看到換了一襲紅綃裙的武天驕,她的長髮已精心綰作了連心髻。

  她走至他身邊,眸子裡含著某種期盼,眨也不眨地盯著他的手。等了片刻,他卻沒有把手伸向她,她咬著下唇,伸手輕貼他的手心,喚道:「相公……」他還在生氣?

  喜來寶愣愣地看著她,眼前這個低著頭講話,舉止輕柔的人兒是他的娘子?

  他一時沒反應過來,武天驕卻當他仍在生氣,不願理會自己,她一眨巴眼皮子,淚水就啪嗒、啪嗒往下掉,像個遭人遺棄的娘子,傷心地抽泣。

  成串的淚水落在他手背上,涼涼的,他吃了一驚,看到那巴掌大的小臉上佈滿淚水,心口狠狠揪緊——她哭得這麼傷心,是還在埋怨他?他不該強吻她的,她不是最討厭書獃嗎,她不是無數次地摀住嘴唇,無數次地告訴他:她不喜歡這個樣子的他?

  一切都是他的錯!指尖觸到她的臉頰,停頓了一下又快速抽離,他輕輕地歎氣。

  她的淚掉得更凶了,相公不再幫她拭淚,不再柔聲哄她,她心裡更難受,眼淚就止不住地往下落。

  聽到門外低低的抽泣聲,武侯爺詫異地抬眼看看門外,一截淺青色的衣角露在門口,他喚了一聲:「是二子嗎?」

  門外有人答應一聲。

  片刻之後,喜來寶獨自一人進了房。

  「驕兒怎麼沒來?」武侯爺看看臉色異常的女婿。

  喜來寶眉端緊鎖,卻不答話。

  上官庭軒看到他破了皮的嘴唇,暗自冷笑,搶著說道:「姑父,女兒家最愛打扮,何況是兩小無猜的兒時玩伴來了,她定是在房中梳妝,表妹夫只顧著來見丈人,自然不會等她的!」

  他別有心機地暗示姑父:表妹是在為悅己者容,而這位表妹夫只為討好丈人,冷落娘子!

  他原本就認定這文弱書生是瞧準了武侯府的家財與權勢才上門來當女婿的,自然得像條狗似的討好、巴結他姑父!

  喜來寶怎會聽不出這番話的弦外之意,但這一回他沒有反唇相譏,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上官庭軒。

  這時,房門外響起低低的語聲:「咦?小姐,您站在外面做什麼?」

  「我、我丟了支髮簪。」

  「髮簪?這裡沒有啊!是不是落在別處了?」

  「嗯……算了,別找了……」

  武天驕終於從門外走了進來,眼淚是擦乾了,眼睛還是紅腫的。

  武侯爺看了看女兒,又瞥了女婿一眼,

  收到岳父大人責問的眼神,喜來寶苦笑一聲。

  上官庭軒放下茶盞,迎上去親熱地挽起表妹的手,大獻慇勤:「表妹,來來來,坐這兒!」把人強行拉到自個身邊坐下。

  丫鬟們魚貫入內,端來晚膳,一盤盤地往桌上擺。

  每上一道菜,上官庭軒就先把菜夾到表妹碗裡。

  碗中的菜漸漸堆高,武天驕連筷子也沒動一下,兩眼只望著坐在對面的相公。

  喜來寶卻瞪著一盤盤菜餚間飛快挪動的那雙筷子,臉色沉了一分,他突然探過身去,把娘子面前堆得滿滿的一碗菜端過來,又把自個的空碗擺到娘子面前,露出滿口白牙沖那位表哥一笑,「表哥哥,麻煩你幫我把這口碗也夾上菜!」

  幫他夾菜?看著表妹面前一口空碗,上官庭軒的筷子僵在半空。

  喜來寶卻捧起滿碗的菜,舉筷大嚼。

  上官庭軒又伸出筷子夾起一塊鳳脯肉,直接湊到表妹嘴邊,道:「表妹,快嘗嘗小兄為你夾的這塊鳳脯!」

  鳳脯已貼到唇上,武天驕瞇瞇啟唇,沒來得及出聲,菜已送入她嘴裡。而後,她便看到相公在瞪她了。

  喜來寶死死瞪著娘子的嘴巴,恨不得扒開她的嘴,把那塊肉揪出來甩到地上狠狠踩扁!想了想,他又放棄這暴力的念頭,改用溫和的方式:「娘子!你的膽子變大了啊,連蟑螂肉也敢吃?」

  武天驕臉色一變,嘴唇一噘:噗!送入嘴裡的鳳脯肉又噴了回去,「啪」一下打在上官庭軒臉上。他的臉色也變了,強留在臉上的笑紋顫顫地扭曲起來,他抓起袖子拚命地擦拭臉上沾到的異物。

  「書獃,你又耍我!」武天驕看到落在地上的一塊鳳脯,微紅了臉,嗔怪地瞪著使壞的相公。不知為何,相公此刻看起來像是很開心,爹爹坐在一旁也是一副看戲的表情。表哥還在不停地擦臉。

  「表哥,你臉上沒有髒東西了。」再擦下去都快破皮了。

  上官庭軒放下袖子,盯著上面的油漬,忍不住皺起了眉。

  侯爺此刻發話了:「軒兒,你先回房換下這身髒衣,好好梳洗一下,待會兒丫鬟會把飯菜送到你房裡。」

  上官庭軒點點頭,由一個丫鬟引領著往外走。到了門口,他忽又回過頭來,沖表妹一笑,「表妹,等天色暗些,我再來找你!」

  「抱歉!天色一暗,我與娘子就睡在床上了,你也不必來打擾我們!」喜來寶大大咧咧坐到娘子身邊,持筷幫她夾菜。

  武天驕這時才舉起筷子,吃著相公夾來的菜。

  上官庭軒仍不死心,「表妹,你忘了咱倆小時候常玩的那個遊戲?晚些我會來找你的,咱倆還是到那座院子捉螢火蟲!」聽到螢火蟲,武天驕兩眼一亮,忙不迭地點頭,「好啊!今晚咱們去捉螢火蟲!」

  上官庭軒對著表妹獻上桃花般春情爛漫的一笑,「咱們可約好了,晚上我來找你,你等我噢!」

第七章 夜裡來偷人(2)  

  一個甜得膩出蜜來的「噢」字,讓喜來寶抖落了一地雞皮疙瘩,看這位發騷的桃花表哥奸計得逞便拍拍屁股走人,釀在他肚子裡的酸醋是翻江倒海,綠帽子還沒扣到頭上,整張臉就已泛了綠,狠狠地往筷子上咬下一排牙齒印,他忍無可忍地握住娘子的手,開口就道:「娘子,咱們早些回房歇息吧!」當務之急,他得早早把娘子哄上床,免得娘子一顆蠢蠢的芳心偷閒出走,便宜了那朵表裡不一、居心不良的爛桃花!

  武天驕這時又犯了倔,一門心思往死胡同裡鑽,「書獃,咱們今晚就不必歇息了,你也該整一整身上的懶骨頭,與我一同去捉螢火蟲,順便讓表哥教你學些輕功身法!表哥的輕功可厲害了,他能像一朵雲似的飄到高高的樹梢,你若瞧見了,準保嚇你一跳!」一談到武功,回想著早晨表哥顯露的身手,她的眼裡就又蒙上一層少女夢幻般的異彩。

  嚇他一跳?他要是也露幾手,到時還不知誰嚇誰呢!

  「站在地上像跳蚤一樣蹦來蹦去,只為捉幾隻屁股發光的小蟲子有什麼好玩的?」喜來寶瞪著眼,「今天晚上,你哪兒也別去!」

  武天驕兩眼一瞪,「不行!我偏要去!」

  這可好,一對冤家又在那裡豎眉毛、瞪眼睛,誰也不讓誰。

  武侯爺這時不慍不火地說了句:「寶貝,你想在夜裡與個男人出去玩,為父也不會強行阻攔,只是你須牢記一點,能與你行周公之禮的只有你相公,你可別糊里糊塗把『清白』給了軒兒,他是你表哥,為父可不願看到近親的表兄妹將來開花結果,結出個智障的怪小孩!」

  「爹!您瞎說什麼?」

  武天驕鬧了個大紅臉,又羞又惱地甩下筷子,蹬蹬蹬跑出門去。

  喜來寶連忙起身告退,追了出去。

  武侯爺看著門外兩個小輩相繼走遠,不禁歎了口氣:「少年不識愁滋味哪!」

  他讓丫鬟去把管家喚來。

  丁燭急匆匆趕來,看到主子正滿懷心事在房中踱來踱去,忙小心翼翼湊上前問:「侯爺可有什麼吩咐?」

  武侯爺沉吟片刻,道:「你去告訴侍衛、護院們,這段日子需加強防範!再交代丫鬟、僕役,讓他們盡量少出門,府裡的開支該節省就得節省,無須鋪張浪費!讓賬房結算一下府內庫存的銀兩,清點盤算府中的財物。你把本府的人數統計一下,過兩天把所有人的名冊交給本侯!」

  丁燭吃驚地問:「侯爺,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今日,主子去了一趟宮中,回來後他就隱隱覺察主子的神色不對,蹙眉凝愁,滿懷心事,難不成宮裡發生了什麼變故?

  「你無須多問,照我的吩咐辦去吧!」武侯爺疲乏地揮揮手。

  丁燭憋著滿腹疑惑離開。

  與此同時,武天驕也已回到房裡,相公卻沒有與她一同進屋。他站在門口,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夜深了,早些歇息吧!」而後轉身離開,獨自進了書房。

  她站在窗邊,看著書房裡的燈滅了,才把窗戶關上。閂好了門,吹滅燈盞,她獨自躺在床上,卻久久無法入睡,念著他的體溫、那寬厚結實的胸膛、溫柔的指尖,還有那個狂烈的吻!

  黑暗中,聽到自己越來越急促的心跳,她悄悄伸出舌尖舔一舔有些發乾的唇,睜著大大的眼睛,開始數綿羊,一隻、兩隻……

  雪白的綿羊一隻隻飄過,漸漸地,綿羊變成了模模糊糊的雲團,雲裡裹著一張笑臉,一雙晶瑩迷人的眸子衝她眨呀眨,兩片弧線完美的唇瓣散發著蜜一般的酥潤香甜輕輕落下……她的唇半開了,緩緩闔攏眼簾,在靜謐夜色裡織起少女懷春的夢境。

  更深人靜,潛龜院書房的門悄悄開了一條縫隙,一道黑影從門內閃身而出,似一縷輕煙升騰至屋頂,沿著排排屋脊飛快地躍往臥龍院。

  須臾,黑影已悄無聲息地潛入四全齋,繞過屏風,打開屏風後面一扇小門,迅速步入門內,順著一道階梯往下走,終於到了地下甬道。

  「嘶」的一聲,一縷青煙伴著木柴焦油的味道散開,火折子被擦亮了,漆黑狹小的甬道內有了一絲光亮。

  這個地下甬道像一張蜘蛛網,由四全齋屏風後的小門進入,便是蜘蛛網的中心,數十個四通八達的岔口皆延伸出一條甬道,可以通往地面的一座院落。

  侯府地面有二十四座院落,這地下便有二十四個岔道,脈絡清晰,環環相扣。但這裡既無藏寶的暗室,亦無凶險的暗器機關,似乎只是單純用來應急的通道。不過,岔口處一扇扇牆壁上的接口皆留有一條頗大的縫隙,讓人瞧著奇怪,卻不明白它的用途。

  繞過了二十四個岔道,憑著過強的記憶力,黑影按原路折返,行動敏捷迅速,只用了半個時辰,已回到來時的那道階梯。

  一聲低低的、包含著失望的歎息一落,火折子的光焰被吹滅。

  黑影順階梯而上,推開那扇小門,重又回到四全齋。

  細心地鎖好小門,尚未轉出屏風,那道黑影突然震顫一下——房裡有人!

  透明的雲母屏風外赫然閃動著另一道黑影!黑影鬼鬼祟祟地在書房內摸索、找尋著什麼。

  猝地,光焰一閃,屏風外那人的手中多了一支火折子,借火折子的光焰,仔細照了照房內四壁所掛的仕女圖。

  那人伸手輕輕敲擊四壁,咚、咚咚……咯!有異樣的響聲,第十幅仕女圖的背面不是實心的牆壁!

  呼吸變得急促,那人迫不及待地掀起這幅仕女圖,後面露出一隻嵌入壁中的暗匣!小心翼翼地抽出暗匣,起開蓋子,裡面赫然是一隻金絲錦盒,盒內裝著一捲著有奇門遁甲、帝王術的書簡。

  那人大致翻閱了一下書簡上的內容,露在黑巾外的一雙眼睛暴閃出欣喜若狂之色,急忙將這只錦盒塞入衣襟內。

  錦盒一拿開,暗匣底層又露出另一樣東西,那人伸手將它取出,湊到微弱的光焰下照了照——火折子照亮的是一隻金燦燦的寶盆,內壁有九龍飛騰的浮雕!

  隱身於屏風後的一道黑影見到那隻金色寶盆,霍地閃身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屏風外那人,劈手去奪那人手中的寶盆。

  那人駭然一驚,偏偏雙手都握了東西,倉促間蹬起雙足,連環踢出,擋下突然襲來的那隻手。

  欲奪寶盆的那隻手一反一繞,從一個意料不到的詭異角度自那人雙足間穿入,一把扣住那人的脈門,寶盆已易了主!

  那人左手脈門被鎖扣住,心中又驚又急,猝然張口,蒙面黑巾內烏光一閃,一枚毒針飛射而出!

  口中藏暗器,藏的竟是含有劇毒的尖針,常人想都沒有想過,更不必說預先防範了!那人料定這猝不及防的一擊必能奏效!

  哪知毒針剛射出,面前的黑影竟突然消失!毒針落空,火折子光焰微閃,那道黑影又憑空冒了出來,仍擋在那人面前,一手仍死死扣住那人左手脈門。

  如此鬼魅的身法,那人簡直駭呆了,再不敢輕舉妄動。

  黑衣人一手扣住那人脈門,一手端起寶盆,看到盆壁內明顯的九龍飛騰浮雕,眼中便閃過失望之色,不是!這只盆子並非九龍紋隱金盆!

  黑衣人把盆子放回暗匣內,而後盯著那人僅露在黑巾外的一雙眼睛,看到含在那雙眼睛裡的哀求乞憐,也沒有忽略掩藏在那雙眼睛深處的冰冷色澤!黑衣人頗吃驚地「咦」了一聲,伸手欲掀下蒙在那人臉上的黑巾。

  看到黑衣人把手伸了過來,即將碰觸到蒙面黑巾,那人眼中暴閃著驚慌之色,頭使勁往後仰,極力躲避,但無論怎樣閃避,黑衣人的手仍觸到了蒙面黑巾,只須輕輕一掀,就能看到那人的臉!

  驀然,侯府內鑼聲大作,曲廊、院落間人影來回走動,護院、侍衛們敲鑼大喊:「捉賊!捉賊!」

  房內兩人皆大吃一驚。

  黑衣人鬆了手,身形一閃,便消失蹤影。

  仍留在房中的那人摸一摸蒙面的黑巾,暗自鬆了口氣,迅速吹滅火折子,取走暗匣裡那隻金盆,把暗匣推回壁內,重又放下那幅仕女圖。

  一切恢復原狀後,那人才悄悄打開房門,騰身飛躍而去。

  戌時四刻,鑼鼓喧嘩聲漸漸平息,府內恢復平靜,明樁暗哨已換了一批人,十步一崗五步一哨,巡邏的侍衛一撥接一撥。

  天色濃暗,潛龜院月牙門外人影一閃,上官庭軒換了一身輕柔的杏黃長衫,邁著輕快的腳步,直奔表妹就寢的正房。

  他站到了房門外,抬手輕輕敲了一下房門:篤!

  房內很安靜,沒有人回應。

  他輕輕喚了聲:「表妹!」

  這一喚,終於有了回應——有人在他背後輕輕咳了一聲。

  他一面飛快轉身,一面開心地喊:「表妹!」

  等在他身後的卻不是嬌滴滴的美人,而是一隻黑乎乎的大麻袋!當他轉過身時,麻袋便兜頭罩來,將他整個人罩入了麻袋內!

  袋口一封,整只麻袋被一個黑衣人掄起扛在肩上,一溜煙兒往外跑,避過明樁暗哨,繞開巡邏的侍衛,片刻已到達吟風院。

  困在麻袋裡的人不停蠕動,發出唔唔聲。

  黑衣人以最快的速度撥開門鎖,把麻袋往門裡頭一丟,再重新鎖上門,急速離開。

  戌時七刻,黑衣人摸回潛龜院,悄悄撥開正房房門,躡手躡腳摸進了內宅,摸到床邊,看看床上熟睡的人兒,黑衣人自兜內掏出一隻瓶子,拔開瓶塞,一股奇異的香味飄出來,把瓶口對準床上那人兒的鼻端晃了晃。

  吸入那撩人的香味,床上的人兒臉頰泛起一層可疑的紅暈,睫羽扇動,她睜開眼,感覺渾身飄忽忽的,眼前朦朦朧朧,神志也是恍恍惚惚,像是在夢裡頭。

  對著這雙迷濛的眼睛,黑衣人掀去臉上的黑巾。

  她迷惑了一下,望著近在咫尺的一張熟悉的容顏,癡癡地笑,伸出雙手捧住那張臉,輕喚:「書獃!相公……」

  真好,相公在夢裡對她笑呢!咦?他怎麼笑得有一點兒痞、一點兒壞,還使壞地俯下身咬她的耳朵。

  耳際傳來熟悉的酥麻感,她格格地笑,「好癢!」

  他在她耳邊輕輕道:「娘子,為夫帶你飛上天摘月亮去,好嗎?」

  她面泛紅潮,眸光迷離,吃吃地笑,「好!相公帶我飛、飛……」

  身子被相公輕柔地抱起,她朦朦朧朧地感覺隨他出了房門。而後,她的身子像是飛起來了。

  她看到一排排屋脊在腳下快速飛逝,抬頭就看到晴朗的夜空,月牙兒從雲層裡探出了頭。

  今晚的月亮不圓也不大,像一個害羞的小女孩從大人寬寬的背後探出半張臉,好奇地窺視著什麼。

  今晚的風兒清清細細,吹在臉上好舒服!她半瞇了眼,偎在相公懷裡,一頭柔亮的長髮逸放在風中。

  侯府已遠遠拋在了身後,他帶她來到郊外那片平野,突然放下她,清嘯一聲,牽住她的手往月亮的方向奔馳。

  她驚呼一聲,身子被他帶起,在遼闊的平野上如蝶般翩飛,赤裸的足尖輕輕點過風中搖曳的青草,而後飛起,耳邊有風聲和她的笑聲。

  夜空下,平野上,只有他和她,飛旋、翩舞,如夢如幻的美妙感覺,她開心地笑,恍惚間,輕飄飄的身子似乎已化作一隻輕盈的蝶兒與他追逐、嬉戲,與他翩翩舞向月華盡頭。

  「相公,你會不會永遠牽住我的手,比翼雙飛……」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娘子,這輩子我都不會放開你的手!」

  星空下,似真似幻的誓言伴著歡笑聲,被風兒捎向遠方……

  與此同時——

  武侯府,吟風院。

  莫名其妙被困入麻袋裡,又被丟得七葷八素的上官庭軒好不容易掙脫麻袋,發現自己竟置身於一座陰森恐怖的廢園,他看了看四周,握緊瞇瞇汗濕的手心,一步步邁向院子深處。

  冥冥中似乎有個聲音在呼喚他,漸漸地,他走入了那間詭異的正房。

  房裡有一團藍綠色的磷火,忽上忽下飄動著。藉著微弱的磷芒,他終於看到正牆上那幅畫——蘭湯浴艷的女子,一道深深的劃痕割開她那纖嫩的頸子。

  他伸手撫過畫中女子的頸部,眼中竟迸射出仇恨怨毒之芒,隨著他的手指輕柔撫過畫面,畫面上一點一點地顯現出一個以血書成的「恨」字,充滿怨念的狹小空間,隱約迴盪著一個冰冷的聲音:殺……殺死他……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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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1-14 14:50:31

第八章 兩隻醋罈子(1)

  拂曉時天色陰沉,濃重的霧氣籠罩下來,灰濛濛的一片。

  潛龜院,正房內宅。

  帷簾裡的人兒一夢醒來,轉頭看看枕邊,枕邊空空的,昨夜竟是她獨自做了一場虛幻的夢,夢醒時心頭漫上些惆悵與失落。她擁上一層薄被依在床頭,回想著,竭力捕捉殘留在腦海的碎碎的片段,心中患得患失,時而皺眉時而傻笑……終於下床走至窗前,推開窗,濃濃的霧氣浮動在眼前,斜對面的書房籠在霧色中,變得模糊不清。她極目眺望,仍看不到書房裡那個人兒,這惱人的霧氣!

  「死書獃!夜裡也不曉得回房來睡!」口中嘟嘟囔囔,「砰」的一聲關上窗,她坐到梳妝台前,一手持起梳子,一手挽攏長髮,一梳,發上糾著一個髮結,扯痛了頭皮,她摸索著去解這個髮結,卻意外地從發中解下一根青草,草根是被人刻意纏繞至她頭髮上的,看著手中這根青草,回想昨夜夢裡那一片草野,莫非……

  篤篤篤——

  猝然響起的敲門聲打斷她的思緒,房門一開,鵲兒從門外衝了進來,顧不上給小姐梳發,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跑。

  「哎?出什麼事了?」

  「小姐,侯爺有急事找您!」

  鵲兒拉著小姐直奔臥龍院。

  武天驕吃驚地看到曲廊上、院牆下十步一崗,五步一哨,侯府所有護院、侍衛通宵達旦地值勤站崗,一個個神情嚴肅,目光警覺,右手皆已搭在腰側刀柄上,一有風吹草動,刀光即現!

  見此情形,她心知府內是出大事了!

  慌慌張張地奔至臥龍院,一入四全齋,武天驕卻看到表哥與相公也在書房中,二人眉端緊鎖,一言不發。武侯爺端坐於書案後,目光陰沉地盯著這二人。

  房中氣氛異常凝重!

  「爹!」武天驕走至爹爹身邊,「出什麼事了?」

  武侯爺伸手指著左側壁面,她扭頭一看,牆壁上掛的幾幅仕女圖當中有一幅已掀開,壁面露出一隻暗匣,匣內空空的,原本藏於暗匣中的兩件寶物已不翼而飛!

  「府中鬧賊了嗎?」她問。

  武侯爺搖頭,「昨夜府內守衛森嚴,不曾發現有賊入府,寶物失竊,為父懷疑是府裡頭出了內賊!」說著,他向肅手而立的那兩個人瞟了一眼。

  喜來寶低著頭,一直盯著自己的足尖,一聲不吭。

  上官庭軒目光微閃,大聲道:「但、但昨夜戌時,我明明聽到府內的侍衛、護院在敲鑼大喊捉賊……」

  「表哥,你難道忘了本府的規矩?」武天驕出言提醒,「以前你來府中玩時,不也曾夜夜聽聞侍衛與護院們敲鑼喊捉賊的嗎?」

  「是、是嗎?」上官庭軒先是一愣,眼神略顯慌亂地閃爍一下,又飛快地以笑容掩飾,「你看我這記性,真的全給忘了!」

  「本府夜間守衛會換一次崗,每次換崗都得亮起火把,敲鑼大喊,喊的口號便是『捉賊』,萬一府中果真有賊藏匿於暗處,他們雖未發覺,但這一喊也可震懾到賊人,令賊人心生畏怯,不敢胡作非為!只不過,前幾日我與書獃剛成了親,夜裡喊捉賊的口號也暫停了幾天。」武天驕一面解釋,一面偷偷瞄了瞄相公,恰巧相公也正抬頭望向她,目光交匯,他衝她笑了笑,她則鼓起腮幫子嗔怪地瞪他一眼:死書獃,昨夜躲在書房裡看他的顏如玉哪?居然冷落自家娘子整整一宿!

  「驕兒!」武侯爺緩緩說道,「管家方才來匯報過昨夜府內僕役丫鬟的行蹤、動向,排除了他們的嫌疑,唯獨軒兒與二子昨夜待在哪裡,做了些什麼,為父一概不知!為父只想問你,昨夜你是與表哥在一起捉螢火蟲,還是與你相公在房中歇息?」「我、我……」

  武天驕看了看表哥,他正以滿含期盼的眼神急切地望著她。她又看了看相公,相公卻轉過頭不願與她對視。她咬咬下唇,大聲道:「昨夜,我與相公在房裡歇息!」

  喜來寶霍然抬頭望向娘子,她卻避開他的視線,把臉偏向另一側。

  武侯爺眼中露出一絲擔憂,看看女兒,似乎還想問些什麼,話到了嘴邊卻化作一聲歎息:「罷了!二子,你先帶驕兒回房,這幾日沒什麼要緊的事,你們就待在潛龜院內,不要隨處亂逛,更不要給我添亂子!」

  喜來寶應了聲「是」,與娘子一同走了出去。

  仍留在房中的上官庭軒面對姑父陰沉的臉色,暗自握緊汗濕的手心,「姑父,軒兒昨夜去找過表妹,見表妹已在房中睡下了,就獨自回了房,再也沒踏出房門半步!」

  不知為何,他刻意隱瞞了昨夜遭黑衣人突襲、被綁入麻袋丟至吟風院一事。

  武侯爺沉著臉,一聲不吭地盯著他,盯了片刻始道:「罷了,你也下去吧!」

  上官庭軒暗自鬆了口氣,欠身告退。

  書房中獨留武侯爺一人。他一手支額,略顯疲乏地閉上眼睛,喃喃自語:「素月,你都聽到了嗎?咱們的寶貝長大了,有些事寧可瞞著、掖著,也不願告訴親爹了!」

  昨日他去宮中,從太監口中證實聖上身染重疾,臥於病榻,無心處理朝政,朝堂上的龍椅怕是要易主了!若是李家宗室復位,一向被他們當作眼中釘的武家人怕是要……唉!偏偏這個節骨眼上府裡又鬧了賊,他心裡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看了看那只空匣子,失竊的寶物裡頭有一隻雕刻九條龍的金盆,那是前幾日他吩咐丁燭拿了金子去讓人精心鑄造的。看得出,炅二子對九龍紋隱金盆覬覦已久,仿造的這隻金盆於昨日剛剛被他收入暗匣,夜裡就遭人盜了去,難免會令他懷疑到女婿頭上!但此時此刻,他也希望這事兒不是二子所為,希望他萬萬不要做出令娘子傷心、令他們痛心的事來!

  武侯爺在書齋琢磨著「炅二子」這個人時,上官庭軒則獨自回了房。

  他坐在房中,持起桌上一隻琉璃杯,以手指轉動著,晶瑩剔透的杯子上映出他的面容,他不笑的時候臉色相當駭人,眼睛如兩潭冰冷烏濁的死水,眉宇間多了一分戾氣。

  他看著這盞琉璃杯,心中想的卻是那個看似弱弱無奇的「炅二子」,指尖一用力,「咯!」一聲脆響,通透漂亮的琉璃杯裂成了兩半,被他握入手心一揉,再緩緩鬆開拳頭,碎杯子已變成一堆粉末,紛紛從指縫灑落。

  他霍然起身,大步走出房門,直奔潛龜院!

  潛龜院,正房內宅。

  武天驕坐於梳妝台前,持著梳子正在梳發,兩眼卻望著鏡子裡的另一道身影。

  一隻手悄悄移過來,而後她手中的木梳被人接了去,輕輕地梳著她的發。

  她仍看著鏡子,看到相公站在身後,梳子在他手裡輕得像風,拂過髮絲,帶來清涼舒爽的感覺,她舒服地瞇了眼。

  他梳攏她的發,撿起梳妝台上一根火紅的綢帶往發上繫了個雙心結,沒有繁瑣的高髻髮式,只這麼簡簡單單的一束,他再掬起那一束長髮,放在唇上,貼吻如絲般清涼柔滑的發,汲取發上的幽香。

  不知為何,他越來越多地發覺娘子的可愛之處,越來越多地戀上她的一顰一笑,甚至連她淺淺的呼吸都能撩動他的心弦。

  不知何時,她已悄然霸佔了他的心!

  「娘子!」他持起她的手,五指交握,在她耳邊輕輕道,「我昨夜做了個夢……」

  「嗯!」她瞇著眼,像貓兒那樣慵懶的、撒嬌般地倚入他懷裡。

  抬起與她緊緊交握的那隻手,他隱隱聽得一陣失速的心跳,不知是她的心已開始悸動,還是他自己的心亂得無法再去掌控,被那雙大大的眼眸凝望住,他竟有些緊張,屏了呼吸,正欲說出那個「夢」,猝然,篤篤一陣敲門聲打破了一室旖旎。

  他擰緊眉端,不知門外是哪個莽撞之徒,來得真不是時候!

  她也皺了眉,氣惱地嘟著嘴,「一定是鵲兒這死丫頭,我這就去打發了她!」起身,一開門,看清門外站著的人,原本皺起的眉毛忽又往上一挑,她微訝地喚了聲,「表哥?」

  上官庭軒腰佩長劍,臉泛桃色,沖表妹獻上「春」意盎然的一笑,「表妹,小兄有一套精妙的劍法想練給你瞧瞧!」

  一言奏效!

  武天驕興沖沖地取了把劍,迫不及待地拉起表哥的手往院子裡跑,「走!咱們到院子裡練劍去!」

  喜來寶黑著一張臉,蝸牛似的一點點蹭出房外,到院子裡一站,紅眼睛綠眉毛的,手裡只差沒拎把菜刀,好讓人一瞧便知這位是專做人肉包子的黑廚!他瞪著桃花表哥那一身嫩肉,恨只恨自己的目光不能化作了綿裡藏刀的利器,把這個專門誘拐他人之妻的騷包給一頓痛宰亂剝,以解心頭之氣!

  瞧那表兄妹擺好了架勢,預備、開始——

  得!又是一套眉來眼去劍法!

  那朵爛桃花所謂的精妙劍法,原來是扭腰擺臀,長袖一揮,端的是花枝招展,盡顯風騷!

  偏偏小辣椒一臉花癡狀,被桃花表哥那幾招賣狗皮膏藥似的爛把式唬得連她相公姓啥都不知道了,淨在那裡追星似的繞著表哥打轉轉,害得自家相公在一旁狂飲酸醋不嫌夠,兩根眉毛全給豎成了菜刀狀!

  花圃邊紫影一閃,鵲兒慌慌張張地奔了過來,拽住姑爺的袖子往後拖開幾步,「姑爺,您怎麼站在這裡,萬一小姐或表少爺不小心把劍揮了出來,可不得傷著您?」

  小丫頭可不是瞎操心,這不,話剛講完,眼前已驚現劍芒,原本握在上官庭軒手中的長劍突然脫手飛出,直直射向喜來寶!

  鵲兒驚呼出聲。

  喜來寶似乎嚇得腿軟,往地上一坐,恰恰躲過這飛來橫禍!

  上官庭軒跑過來撿劍,也不道歉,甚至連看都沒去看跌坐在地上的人兒一眼,撿起故意拋飛的劍,他撫著劍身自言自語:「果真是真人不露相!」

  蚊鳴似的自語聲,喜來寶並未聽到,只聽得娘子在那邊催促表哥快快過去陪她再練一遍。

  上官庭軒飛快回到佳人身邊。

  喜來寶卻幾乎氣破肚子,自個相公險些入了枉死城,當娘子的連問都不問一聲,只急著把表哥招回身邊去,真個恨得人牙癢癢!他站起來,從兩排牙齒裡磨出一句話:「鵲兒,快去書房給本姑爺取文房四寶來,本姑爺今兒個心情好得不得了,想給娘子畫張像!」

  鵲兒取來了文房四寶。

  把紙往花圃中間的石桌上一鋪,喜來寶捲起袖子,手一伸,拎菜刀似的把支毛筆拎在手中,刷刷刷,一氣呵成一幅曠世佳作。

  鵲兒往紙上一看,目瞪口呆!姑爺畫的這個是小姐嗎?她橫看豎看,畫裡頭的東西咋就不像個人?

  小丫頭一會兒瞧著這畫,一會兒望一望院子裡的小姐。小姐像是累了,表少爺正掏出一條雪白的帕子幫她擦汗,兩人靠得很近,親暱的舉動,曖昧的眼神,連她看了也直皺眉,再看看姑爺的畫,突然明白:小姐與姑爺之間夾著個居心叵測的表少爺,就如同畫中之物,忽如一夜春風來般的綻開了斑斑危情!

  見表妹累了,上官庭軒體貼地幫她收好劍,兩人手牽手走到石桌旁,表哥又細心地掏出帕子擦擦石凳,讓表妹坐著歇會兒。

  武天驕坐到石凳上,看了看桌面鋪著的那幅畫,問:「書獃子,這是你畫的嗎?」

  喜來寶哼哼道:「當然是我畫的!我已將你剛才的模樣都畫了進去,你仔細看看,是不是很像你?」

  「我?」武天驕瞪大了眼仔細瞧瞧這幅畫,畫面上只有一株長在高牆邊的樹,伸出牆外的一截樹枝上開滿了粉紅花蕾,除此之外,畫上連半個人影都沒有!

  喜來寶不慌不忙地持筆往畫上寫了四個字:紅杏出牆!

  武天驕一看,可算明白了:畫中出牆的紅杏就是她?!

  「死、書、呆!」

  驚天動地的一聲河東獅吼,平靜了數日的火山又開始噴發,雷聲陣陣,地動山搖!

  府內的人又看到似已久違了的一幕情形:姑爺撒開腳丫子繞著曲廊亡命似的奔逃,小姐潑辣地揮起長鞭窮追不捨。唉!這對冤家又出了什麼狀況?

  武天驕恨不得揪住相公,扒了他的嘴,把「紅杏出牆」這四個字給塞進去!但追著追著,她又把相公給追丟了。奇怪,剛才明明還在前面狂奔的大活人,怎麼會憑空消失了?

  「死——書——呆——你給我出來!」

  獅吼聲漸去漸遠,躲到長廊頂部的喜來寶擦擦腦門上的汗,吁了口氣,忽聽底下一人笑道:「好潑辣的娘子!賊小子,你還吃得消嗎?」

  這、這熟悉的聲音,難不成是……喜來寶往底下一瞄:喝!好大一顆光溜溜的腦袋,還有那身破爛袈裟,正是那神出鬼沒的賊和尚!

  「師、師、師父?你怎麼到這裡來啦?」

  府裡的侍衛、護院都到哪裡去了?大白天的,竟讓個和尚大搖大擺進了門,真是邪門了!

  不戒和尚半瞇著眼,呵呵地笑道:「賊小子,那位武侯爺放在你書房裡的寶貝蠻多的嘛!」

  啥?聽他這麼說,難道已……

  喜來寶瞄瞄師父的衣兜,果然是鼓鼓的。

  「賊和尚,你又拿了什麼?」

  「來寶啊,這串珠子,為師先替你保管著吧!」

  不戒和尚掏出一串瑪瑙佛珠,拎在手中沖徒兒晃了晃。

  得!魚又進了貓嘴裡,說是保管,不出三天,鐵定連魚骨頭都不剩丁點!

  喜來寶急忙躥上前來,欲搶回佛珠。

  不戒和尚拎著佛珠撒腿就跑,一面跑,一面回頭調侃:「徒兒啊,你嫁出去沒幾天,怎麼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這玩世不恭的老頑童!喜來寶一肚子的不爽,施展輕功急追而上。

  二人一追一逃,卻看不到人影,只見兩道勁風刷一下刮了過去。

  不戒和尚來去自如,逃出門外還不忘得意地拎高那串佛珠,衝門裡頭的徒兒連連勾著小指頭,煽動他跑出來再追。

第八章 兩隻醋罈子(2)  

  喜來寶果真追了出去。

  不戒和尚穿過胡同,繞到另一條繁華的街道上,跑著跑著,突然鑽進街旁一幢小樓裡。

  樓裡響起一陣驚呼聲。

  喜來寶追進去一看,又好氣又好笑——賊和尚跑進去的居然是一座青樓!

  一入青樓,喜來寶切身領悟到一個道理——

  一個女子不可怕,兩個女子也不可怕,但被一群女子圍在身邊,他可真的吃不消了!

  十多條嬌柔纖細的手臂纏在他身上,像八爪章魚,纏得他幾乎窒息。

  他委實已被滿室的脂粉味嗆得頭昏腦漲,再看看那賊和尚,他居然獨自躲在窗邊,呼吸著新鮮空氣,一手一隻燒雞、一手一壇汾酒,在那裡吃得美滋滋的。

  喜來寶幾乎氣歪了鼻子,「賊和尚!把我拐到這裡來到底有什麼事?你再不說明白,我可要走了!」

  不戒和尚喝口酒,歎一口氣:「賊小子,我帶你來這裡,只想讓你看看非煙住過的地方。唉!十八年了,和尚都沒有再來這裡看過一眼!」

  他在窗口觸景生情,唏噓不已。喜來寶卻黑了一張臉,咯吱吱地磨牙,「來這裡?你說什麼諢話?這裡是長安,不是揚州!」娘生前壓根沒來過長安!

  「啊?哦哦!是和尚記錯了,和尚是在揚州與非煙相識的!煙花三月下揚州!唉,當年的情形,歷歷在目,可歎佳人心有所屬,和尚只有傷心地剃度出家,此生不娶!」和尚感歎傷懷,再飲一口酒,回頭看看徒兒的臉,酷似非煙的一張容顏,一手呵護大的娃,和尚為他操了多少心,他知否?

  「賊小子,陪和尚回一趟揚州吧!」

  喜來寶聞言一愣,「回揚州?什麼時候?」

  「今日。」

  「今日?」喜來寶忙不迭地搖頭,「不行!」

  和尚正色道:「那隻金盆,和尚一定幫你找回來,你不必再待在長安了!」

  「不行!」喜來寶搖頭,心中惦記的已不是九龍紋隱,而是像那酒味兒一樣有些麻有些辣的人兒!

  「賊小子,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和尚半瞇的眼中隱含些些焦慮擔憂,「莫言炙手手可熱,須臾火盡灰亦滅!有些地方是不能久留的!」

  房內有這麼多雙耳朵,有些話他不能明示。

  喜來寶聽得一知半解,皺眉道:「我要是不走呢?」

  不戒和尚盯著他瞧了片刻,轉頭望向窗外,輕輕道一句:「不走,便是血光之災!」

  喜來寶陡然心驚。

  聽不懂「父子」倆的對話,房中的鶯鶯燕燕仍在格格笑個不停。

  喜來寶急欲問個明白,不戒和尚卻對著窗外「咦」了一聲,突然起身,匆匆丟下一句:「和尚有事,先走一步!」

  他略顯慌張地從窗口直接跳了出去。

  房內一片驚呼聲,鶯鶯衝到窗前往街上一看,街上居然空蕩蕩不見一個人影,只是橫七豎八地倒著一堆貨架,地面還散落著十幾隻踩扁了的鞋子。她正覺著奇怪,忽聽樓下「乒裡乓啷」摔碗碟、砸桌子的響聲不絕於耳,緊接著又傳來砰砰咚咚的悶響!

  壯丁的慘號聲,鴇母的駭然驚呼聲,種種零碎而又雜亂的響聲越來越大,轟然一聲巨響過後,樓下變得靜悄悄的,通往二樓的木梯上卻響起一陣踩得重重的腳步聲,有人正一步步向二樓這個房間靠近!

  喜來寶一聽這腳步聲,心中已隱隱猜到了什麼,眼睛發直地盯著房門。

  腳步聲終於停在房門外,沒有聽到敲門聲,只見整扇房門轟然倒下,一道火紅的身影挾著熊熊怒火衝了進來,看到房中一堆庸脂俗粉,同時也看到坐在脂粉堆裡正以手掩面的那個書獃子,紅衣如火的人兒眉毛一豎,張口噴出火藥味:「死書獃!你果然在這裡!」

  鞭梢凌空一甩,刷刷刷,幾鞭子過後,鶯鶯燕燕落荒而逃。

  一陣雜沓的腳步聲消失在房外,房內只剩下兩個人:一人渾身冒火,站在那裡呼哧呼哧喘粗氣;一人躲在窗邊,看著萬一事態不妙好往窗外跳!

  紅衣如火的人兒一言不發地盯著躲在窗邊的書獃,盯了半晌,她突然收起鞭子,原本氣鼓鼓的腮幫子奇異地泛出兩朵笑旋,「相公,別怕!快過來,到我身邊來!」

  喜來寶瞪大了眼,望著泛出一臉笑意的娘子,簡直已嚇傻了。

  「相公,你要聽曲子嗎?我來為你彈上一曲可好?」

  武天驕已走到琴台邊,先沖相公溫柔地一笑,兩手輕輕落在琴弦上,十指一攏,只聽噌噌噌、啪啪啪……嘣!

  喜來寶驚恐地看著琴弦一根根斷裂。

  武天驕仍是溫柔地笑,「哎呀,琴弦斷了呢!要不,我再為相公舞一舞,你瞧好嘍,我能比她們舞得更好哦!」

  她走到房子中間,站定,兩手一揚,雙足一旋,哐啷!

  得!一桌酒席全被踢翻了。

  不等娘子再舞,喜來寶忙心驚膽戰地討饒:「娘子,我錯了!你消消火行不?」

  武天驕看看在窗口縮成球狀的相公,唇邊的笑一點點扭曲——消失!相公承認有錯,小娘子氣焰又冒,眸子裡噼裡啪啦躥出火苗,大聲問:「書獃,你說!為什麼逃到外面來偷腥?家裡不好嗎?還是……你覺得我不夠好?」

  問這句話時,武天驕只覺心裡酸酸的,雖然執拗地握著拳頭,裝成很凶的樣子,但眸子裡已浮現一層亮晶晶的水殼。

  「不不不!」喜來寶慌忙擺手,「娘子,你已夠好的了!」

  「那你為什麼要拋下我,來不正經的地方找不正經的女人?是不是覺得她們都比我好?」

  唉!還不是那個專捅婁子的賊和尚,這回又害慘了他!喜來寶暗歎一聲,望著娘子,柔聲道:「娘子,在我眼裡你才是獨一無二的!」

  這是實話!方才雖然有那麼多儀態萬千的女子圍在他身旁,但沒有一個能像她那樣火般鮮明!僅僅是聽到她那熟悉的腳步聲,他的心便是一陣騷動,亂了呼吸的頻率!

  「你騙人!」武天驕紅著眼睛衝他問,「我比她們都好?那你為何還要來這裡?」

  聽她語氣中明顯的酸醋味兒,喜來寶頓時醒悟:她在吃醋!呵,原來如此!心中賊賊一笑,他故作愁眉苦臉的樣兒,歎道:「娘子,我來這裡也是你逼的呀!」

  「我逼你?」武天驕一愣。

  喜來寶歎道:「你自個想想,咱們的洞房花燭夜,你讓我頂兩支蠟燭靠門板睡,每次我想親親娘子,你就捂著嘴不讓我親。還有,你都讓表哥哥牽你的手,摟你的腰,我當然也能牽別的女子的手,摟……」

  「不行!」武天驕酸氣沖天地大吼一聲。

  喜來寶裝得可憐兮兮,「可、可你總不讓我碰,總嫌我是個書獃,不願與我圓房!」

  「誰、誰說我不……願了?」武天驕臉瞇瞇一紅,咬咬下唇,像是下定了決心,猛地抬頭大聲道,「好!我現在就與你圓房!」

  啥?喜來寶微張著嘴巴,看娘子虎步一開,雙拳一握,昂首挺胸,慷慨激昂地衝他大喊:「來呀!」

  喝!這這這……她擺這麼個架勢讓他來?他膽子都快嚇破了,怎麼來?

  娘子握著拳頭一步步逼近,每踏出一步,她就磨著牙狂喊:「來呀!」

  相公卻一步步往右側躲,把身子縮到牆角,吸吸鼻子,眨巴一下眼皮,小小聲地說:「不、不來!」

  「你又騙我!」拳頭一鬆,嘴唇一扁,她突然坐到地上,「哇」一聲哭了起來,很是傷心地抽泣道:「你、你分明就是不喜歡我!嗚……」

  這這這……天大的冤枉!喜來寶一看又把娘子惹哭了,急忙上前賠禮:「娘子,往後我再也不來這種地方還不成嗎?」

  武天驕淚眼婆娑地望著近在咫尺的相公,突然伸手捧住他的臉,鼓起勇氣把唇貼了上去,笨拙地吻他。

  喜來寶先是一愣,而後整顆心愉悅地跳動,漲著滿滿的幸福與感動,閉上眼感受那美妙的滋味。

  小娘子吻過之後,偷偷瞄一瞄相公,看他的唇已沾上了濕潤的光澤,她突然格格地笑,學著以往他逗她時的樣子,俯唇舔舔他的耳垂,身子一撲,把相公撲倒在地,她像貓兒一樣舔他的臉頰。

  相公寵溺地伸手摟她,這一摟,恰恰助長了小娘子的氣焰,嘶啦一下,他的衣襟居然被她大力撕開!

  這、這情形好像有些不對吧?相公暈乎乎地想。

  娘子兩眼發光地望著被她壓在底下的人兒,一面格格地笑,一面對他毛手毛腳。

  恰在此時,樓梯間又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人衝到二樓房門前,沖房裡的人大喊:「小姐!不得了……」後半句硬生生卡在喉嚨裡。

  武天驕不悅地皺眉,扭頭狠狠瞪向房門口。

  侯府一名侍衛愣在門口,眼睛脫窗地瞪著房中二人。

  房間的門是沒法子再關上的,旁人一眼就能看到這間屋子如遭颱風過境,滿地狼藉,偏偏這對冤家還在這個時候、這種地方,卿卿我我!但、但兩人親熱的姿勢似乎有點……怪!

  看到是自家侍衛壞人好事,武天驕蹭地站了起來,上前揪著侍衛的衣襟,想把人往樓下丟。

  喜來寶則臉紅心跳地坐起來,兩手忙著用撕破的衣襟稍稍遮掩一下赤裸的胸膛。

  唉!這兩人此時的神態舉止果然已錯了位!

  小姐惱火地衝上前來揪他衣襟時,侍衛才猛地回過神,慌忙大喊:「小姐、姑爺,不得了啦!侯爺、侯爺被刑部的人帶走了!」

  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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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1-14 14:51:27

第九章 精心設陷阱(1)  

  酉時六刻,刑部大牢。

  武天驕做夢也沒有想過,她的父親會被刑部的人押入大牢!

  重金買通獄卒後,她被允許入內探望。陪她一同前來的喜來寶則留在門外等候。

  她隨獄卒穿過一間四壁掛滿各類刑具的刑訊室,進入一道鐵門,步下石階,在火把的照明下,她看到了這個人間煉獄——

  陰暗潮濕、簡陋骯髒的空間被臂粗的鐵柵分隔出一間間的牢籠,裡面關押著不少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囚犯,有的已被刑訊逼供得遍體鱗傷,破爛的囚衣上血跡斑斑,臥在乾草堆中輾轉呻吟。

  痛苦的呻吟聲迴盪在沉悶的空間,還有一股惡臭和血腥味!她捂著口鼻,驚恐地避開幾隻伸出囚籠的枯瘦如柴的手,心中忐忑,更無法相信爹爹會被關在這種地方。

  直至,隨獄卒走到最裡面的一間牢籠,透過層層鐵柵,看到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腦子裡便「嗡」的一聲,猶如擎天之柱在眼前轟然倒塌,由不敢置信到駭然心驚,她撲到鐵柵前,淒惶地呼喊:「爹!」

  囚籠內,面壁而坐的武侯爺在聽到女兒的呼喚時,震顫了一下,飛快地轉身望著女兒,臉上表情變換不定,焦慮、牽掛、擔憂……好不容易穩住心神,他如同往日一般,把手伸出去,輕撫女兒的頭髮。

  「驕兒,你來了。」

  看到一夕間變得憂心憔悴的父親,她的心陣陣刺痛,淚水奪眶而出,「他們為什麼要把您關在這裡?為什麼……」

  爹是堂堂的侯爺,是皇室宗親哪!怎會在突然間淪為階下囚?

  看著女兒惶然無助地哭泣,他心裡像缺了一道口子,流瀉出太多的不安與擔憂。一直以來,當爹的就像一棵參天大樹,萬分珍惜疼愛地把女兒呵護在綠陰下,可一旦樹倒下了,她免不了要真正經歷一番風雨,擔憂她的魯莽任性遲早會令自己吃虧,但此時此刻,他身陷囹圄,擔憂也無濟於事,只盼女兒能經受住風雨的磨練,快一些成長。

  「把眼淚擦乾,不許再哭!」

  他板著臉,不再幫女兒擦淚。

  武天驕自己擦乾眼淚,握起了拳頭,「爹!您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讓我來想辦法救您出去!」

  有些事是應該讓她知道的,雖然她並不一定完全懂得朝廷之中的權勢紛爭!他微歎:「驕兒,還記得咱們家中遭賊竊取的兩件東西嗎?」

  她茫然無知,「是什麼東西?」

  「一件是記載奇門遁甲、帝王術的玄古兵法;一件是雕有九條龍的金盆!如今這兩件東西已落在刑部張大人手中,他給為父扣了一個意圖謀朝篡位的罪名!」

  龍椅空了,新舊勢力更換的敏感時期,這兩件東西落到有心人的手中,自然會做出些文章來!僅僅一冊玄古兵法,尚可辯稱偶然得之,僅作收藏,偏偏又加了只金盆,盆內九條金龍,竟給曲解成心懷「九五至尊」之意!

  「血口噴人!」武天驕憤然道,「僅憑這兩樣東西就信口雌黃,胡亂降罪,那位張大人定是個糊塗官!」

  「他可一點也不糊塗!」他冷哼,「這兩樣東西既非他親手從我府中搜得,又未經我親口承認此乃侯府遺失之物,他能關押我一時,若無法收集其他證據,遲早也得還我公道!驕兒,你須切記,這段日子好好待在家中,萬莫惹是生非,他們捉不到把柄,自然會放了為父!」

  「您讓女兒什麼都不必做,就眼睜睜看著您受苦受罪嗎?」武天驕猛一搖頭,「不!爹爹本無罪,女兒這就去找張大人,定要讓那糊塗官放了您!」

  「驕兒!不許去!」武侯爺怒喝一聲。

  武天驕足下一頓,望著隔了一層鐵柵的爹爹,一臉的怒意掩蓋不了他的焦急擔憂,她折回來,蹲在爹爹面前,眼眶泛紅。

  「爹,女兒該為您做些什麼?」

  「你什麼都不必做!」直到此時,他仍想好好保護女兒,「驕兒,聽爹的話,別再使性子了,乖乖待在家中等我回來,知道嗎?」

  她點點頭,淚水又落了下來,手伸進去貼在爹爹臉上,哽咽道:「驕兒不想回家,只想待在這裡陪著爹爹!」

  「傻孩子!」他心頭一酸,強顏一笑,「爹爹在這裡不會有事的,你回去也好幫爹爹管好家中那一撥人……」

  「不要!」她仍倔強地搖頭,「我讓書獃回家管著他們,女兒在這裡陪您不好嗎?」

  「驕兒,你相公他……唉!」

  武侯爺微歎一聲,若非炅二子想要一隻九龍紋隱金盆,他也就不會花重金讓人打鑄這一隻九條龍的金盆。如今,恰恰是這個東西令他蒙受不白之冤!這不得不令他懷疑:炅二子來當侯門女婿本就心懷不軌!

  「驕兒,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為何家中遭賊竊取的兩件東西,第二日便會落入刑部官員手中?」

  武天驕心中一驚,「難道昨夜是刑部的人潛入咱們家中行竊?可、可侍衛與護院怎都未覺察到……」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爹擔心的是,咱們家中出了內賊!驕兒,你跟爹說句實話,昨夜,炅二子果真與你一同在房中歇息嗎?」

  武天驕駭然道:「爹!您所懷疑的內賊難道是……」

  武侯爺重重歎了口氣,沉默不語。

  武天驕臉色刷白,嘴唇顫啟,卻已說不出一個字。

  此時此刻,刑部大牢門外,喜來寶正焦急地等待著。

  夜深了,風吹動懸在屋簷下的兩隻燈籠,昏暗搖曳的光焰下,他搓著手踱來踱去,身後拖著長長的影子。

  這樣一個突生變故的夜晚,他獨自一人處在等待的煎熬中,忐忑不安伴著一股莫名空虛的感覺漫上心頭。

  不足一個月的時間,他竟已習慣了有家的感覺,此刻,刑部一道冰冷的鐵門將他與家人分隔,一種不祥的預感盤繞心頭,久久無法驅散!

  又等了半個時辰,武天驕終於從裡面走了出來,眼睛紅腫,愁眉不展,懷揣著沉甸甸的心事。

  喜來寶迎上前,心急地問:「怎麼樣?你見到父親了嗎?究竟出了什麼事,他們為何要將他關入牢中?」

  武天驕一言不發,以一種全然陌生的眼神盯著他。

  從未見過娘子會用這樣一種眼神看他,毫無溫度、冰冷如刃的目光,狠狠刺入他心中,心口突然破開一個洞,灌入涼颼颼的寒風,一種冷,從體內蔓延出來。

  「娘子,你、你為何這樣看我?」

  「我問你,你當初是抱著怎樣的目的與我成親的?你究竟想從我家中得到什麼?」

  娘子的質問,令他陡然心驚,怔怔地看著她,卻答不出話。

  看著默然無語的他,她握緊了拳頭,眼睛裡像針扎一樣刺痛,卻流不出淚,所有的淚已被胸中一股怒焰燒盡,她憤怒地衝他質問:「爹說你曾向他討要九龍紋隱金盆,為了滿足你的要求,他費盡心思讓管家在外面訂做了一隻,現在,這只雕有九條金龍的盆子就在刑部張大人手中,爹也因此遭人誣陷有謀朝篡位之嫌,受此牢獄之災!爹爹今日所受的罪,承蒙你所賜!你可開心了?」

  喜來寶萬分震驚,急欲辯解:「我為何要開心?我絕無害他之意,更未想過九龍紋隱會帶給他牢獄之災……」

  「現在還說這些有什麼用?」

  再多的辯解在她聽來都已太過蒼白太過牽強,極大的憤怒卻掩蓋不了受心愛之人欺騙的痛苦,她憤然推開他,頭也不回地奔入茫茫夜色中。

  「娘子!」

  他心急如焚地追了上去,卻再也牽不住她的手,指尖稍稍觸及她的手指,就會被她狠狠甩開。

  夜風吹落了她的淚,她已不願再被他看到自己的脆弱,任淚水落在風中,她咬牙狂奔,衝回府中,衝入棲鳳院內宅,「砰」地關緊房門,背靠著門板緩緩滑坐到地上,雙手抱膝,把臉埋在雙膝間無聲地哭泣。

  他被擋在門外,一個勁地在那裡敲門,試圖敲開她鎖緊的心門。

  急切的敲門聲,一聲比一聲響,她摀住了耳朵。

  過了一陣,敲門聲停歇了。他同樣背靠著門板跌坐在地上,滿心的懊惱、愧疚,衝著門裡頭的人輕輕道一句:「驕……對不起!可不可以原諒這一次?驕……」

  她狠狠咬住了手指,沒讓自己心軟。

  又過了一陣,門外已聽不到丁點聲音,一股冷清冷清的感覺漫上心頭,她覺得冷,更覺得空虛,眼淚怎樣也止不住,澆熄了怒火,餘下的只是傷心。

第九章 精心設陷阱(2)

  篤、篤!

  門外又響起敲門聲,輕輕的,卻落在她心坎上,像是有一隻手透過層層阻隔直直敲到心裡頭。

  她屏住呼吸時,淚水也悄然而止。細細聆聽,門外卻又寂靜無聲,突然間,她竟有些不安了,也有些害怕!意識到自己害怕會失去他時,手已不知不覺摸到門閂。

  咯!輕微的落閂聲中,緊閉的房門幽幽開啟。她躲到門背後,心裡有些矛盾:既不想失去他,又不想輕易原諒他;既開了門,又不願面對他。女兒家的心思——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一隻手輕輕搭向她的肩膀,一人在她背後輕喚:「表妹……」

  她聞聲一愣,霍地轉身,這才看清進屋來的竟是上官庭軒!

  更深人靜,潛龜院的書房裡掌了一盞燈。

  書案上一盞昏黃的燭光,照著滿屋子的奇珍古玩,它們卻顯得如此的冰冷,毫無溫度!喜來寶一動不動地站著,形影相吊,煢煢孑立。

  一屋子的沉寂,一室的冷冷清清!

  燭焰吞吐伸縮,他凝神注視這一盞燭光,在跳動的光焰裡捕捉一些記憶的片段——

  一支火折子、一個黑衣人、一雙飽含哀求乞憐的眼睛……零碎的片段拼湊起來,漸漸清晰!

  那雙飽含哀求乞憐的眼眸深處極欲掩藏的一絲冰冷色澤,那種冰冷如蛇般的感覺,怎會如此熟悉?

  腦海裡突然閃過一道靈光,一張面孔清晰地浮現在腦海,他倏地伸手滅掉燭火,換上夜行衣,推窗,飛身躥上屋頂,宛如一縷輕煙,飄過幾排屋脊,在一座院落的西廂屋頂伏下身。

  這片院子裡漆黑一片,主人似已就寢。

  今日,府內突生變故,於情於理,上官庭軒都該來關心一下,問候表妹一聲,但此刻,這位表哥哥卻不聞不問,在房中睡得踏實,這不免令人心生疑竇!

  喜來寶靜靜地伏在簷角,動也不動,盯著正房那邊,似在等待什麼。

  一個時辰過後,侯府內鑼聲大作,護院、侍衛手持燈籠來回奔走,喊著捉賊的口號,開始換崗。

  就在這時,院子正房的房門悄悄開了一條縫,一道黑影從房內閃了出來,鬼鬼祟祟地繞出院落。

  果然有貓膩!

  喜來寶急忙尾隨而上,一路跟蹤那道黑影繞過幾座院落。最終,黑影在一道院門前停下腳步,四顧無人之後,那人迅速撥開門鎖,閃身入內。

  喜來寶尾隨至此,一看這院落,心裡打了個突:此人為何總在半夜頻頻潛入臥龍院?

  轉念間,人已如影隨形,緊綴目標,進入臥龍院,只見那道黑影迅速穿過院落,在曲廊上拐了幾個彎,猝然消失蹤影。

  喜來寶心急如焚,翩鴻般自屋脊飛掠而下,足尖稍一沾地,忽聽四周刮來一陣怪風,兩張黑乎乎的大網從天而降!

  有埋伏?!他大吃一驚,急忙撲倒在地,身如驚矢,平貼著地面射離大網兜罩的範圍。

  兩張網罩了個空,週遭牆頭又射來無數支冷箭,他晃動身形,足踏迷蹤步,一面躲閃著如蝗箭矢,一面急速退向臥龍院的門口,腳尖已挨至門檻,牆頭落下的箭羽卻驟然停歇,只聽門外一聲嬌叱,一道森冷的劍芒閃電般穿門而入,喜來寶險之又險地避過當胸刺來的劍芒,眼角餘光瞄到一抹火紅身影仗劍襲來時,他暗自叫苦不迭——持劍封住他退路的居然是他娘子!

  此刻,臥龍院四周已亮起燈盞,上官庭軒領了一撥護院包圍了整座院落,準備來個甕中捉鱉!

  「可惡的小賊,入我府中行竊,陷害我爹爹,罪該萬死,納命來!」

  武天驕恨紅了眼,挫緊銀牙,拼了渾身的力揮動劍芒,劍劍指人要害,欲置人於死地而後快!

  喜來寶只顧躲閃,卻不還手。

  看到上官庭軒出現在院落門口時,他心中頓時恍然:上官庭軒既然在院子門外,那麼方才潛入臥龍院的那道黑影必定只是一個「餌」,誘他入圈套的「餌」!

  糟!此刻若是被抓,他豈不成了他人的替罪羔羊?

  醒悟自己是中了他人精心設下的圈套時,形勢依然萬分危急!他把心一橫,猝然閃身擠入一片霍霍揮舞的劍芒之中,奪了娘子手中利劍,瞅準一個空隙,浮光掠影般掠向牆頭,欲脫身離開。

  掌中兵刃被奪,武天驕驚怒之下,一掌拍向院中埋伏的機關暗紐,啟動牆磚裡的暗器齊射而出!做事向來衝動魯莽的她此刻竟渾然不顧自身的安危,一心只想將這小賊擒下。

  眼角餘光瞄到院落裡齊發的暗器鋪天蓋地愣是將他娘子也罩了進去,喜來寶心膽欲裂,本已掠上牆頭的身形猝然停頓,他奮力反身一撲,毅然折返!

  電光火石間,武天驕耳畔只聽得一聲悶哼,不知何故猝然凌空折返的「小賊」居然撲擋在她面前,以肉身作盾擋去了幾支冷箭,點點血珠迸濺在她臉上,她突然看清了近在咫尺的這個黑衣人露在蒙面黑巾外的一雙晶瑩通透的眸子,腦子裡「嗡」的一聲,突然刷成了一片空白。

  一縷疾風旋過,她的面前已不見了黑衣人的蹤影,她木然站在那裡,手指微顫著撫上臉頰,濺在臉上的血珠滴落指尖,帶著微熱的溫度灼燒至心口,心,莫名地發慌。

  「……書獃?!」

  她難以置信地搖著頭,猝然轉身奔向潛龜院。

  狂也似的奔入院中,她猛力推開書房的門,房裡頭一片漆黑——相公果然不在房中!她踉蹌著後退,退到房門外,跌坐在了地上,白著一張臉,失了魂般喃喃自語:「書獃,你又躲起來了?為什麼總是躲著我?你出來呀,出來呀……」

  眼睛裡好熱,是流汗了嗎?不怕的,有相公在呢,他會幫她擦汗的。

  跌坐在地上的人兒緩緩站了起來,猝然瘋也似的沿曲廊一通狂奔,大聲叫喚「相公」,瘋也似的四處尋找。

  這一回,她手中沒有揮著鞭子;這一回,她的呼喚夾了一絲哽咽。

  一種涼涼的感覺漫上心頭……

  「表妹!」

  上官庭軒終於追上了她,使勁拽著她的胳膊,強使她跌入他的懷中。

  「我早就說過,這個表妹夫肯入贅侯門,圖的不就是表妹家的權勢家財嗎?姑父要是不在了,府中所有財物就會落入他手中,第一個受益的人就是他!」他循循勸導,「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咱們得想個法子……姑父是被人以謀朝篡位的罪名入獄受審的,衙門的人遲早會上門來抄家搜查罪證,咱們得早做打算!」

  感覺懷中那具嬌軀脫力般靠在了他身上,耳邊聽得低低的抽噎聲,他臉上竟有一絲異樣的表情,一手輕撫她的背,耳語似的誘哄:「咱們得盡快把府中的人悉數遣散,免得他們受到牽連;再依小兄之計,趁當今主子病重時假傳一道聖旨,把侯爺從獄中救出來;而後咱們一家子隱姓埋名,遠走高飛。」

  哭聲漸止,懷中的人兒已然把頭依靠在他的肩膀上,雙手如同攀附著水面上唯一的一根浮木般緊緊攀繞在他的頸項,喃喃:「救我爹爹!」她不願一下子失去太多。

  「小兄自當盡力而為!你看,小兄已備好一卷假聖旨,表妹只需照小兄所言在上面寫幾行字,姑父便能轉危為安!」

  上官庭軒從袖中掏出一卷明黃色、金絲繡龍的絹本,緩緩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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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1-14 14:52:54

第十章 愛不到要偷(1)

  滴答、滴答……

  滴水聲清晰入耳,長安南郊一彎水湄,平靜的水面泛起層層漣漪,一隻修長白皙的手緩緩探入涼涼的水中,掬起溪水,看手心一片波光泛動,一聲悵然輕歎隨風飄去,掬在手中的水從指縫間緩緩流逝,一滴一滴地落入漂在水面的一隻金盆之中。

  當盆中蓄水漸漸滿上來時,水色猝變,盆內泛起金色波光,水花撥動,水盆之中竟浮游著九尾金色小龍,端的是奇妙之極!

  「原來,九龍紋隱金盆已在你手中。」

  喜來寶坐在岸邊,披著一件長袍,微敞的衣襟內露出染血的繃帶,倒影在水面的一張臉略顯蒼白。

  一直陪他坐在溪邊的不戒和尚心虛地低著頭,喃喃:「是為師記性太差,這金盆本是輸給了太豐酒家一個店夥計,為師卻錯記成了長安侯府。唉,人老了,不長記性了。」

  「太豐酒家?當初,我若是去了那裡,這輩子或許就見不到阿驕了。」見不到她,今夜,他就不會如此心煩了。

  不去戳穿賊和尚那番自圓其說的善意謊言,他只是苦笑一聲,煩悶地閉了閉眼。

  「事不關己,關己則亂。賊小子,明日天一亮,你就隨為師一道回揚州吧,只當自己不曾來過長安,不曾見過她,好歹落個逍遙自在。」不戒和尚撈回漂在水面的九龍紋隱金盆,擦乾水漬,放入徒兒手中,「寶盆也到手了,你的一樁心事已了卻,是該回去了。」

  喜來寶看著手中寶盆,臉上沒有一絲喜悅之色,反而歎了口氣,「不,我還不想回去。」此刻讓他牽腸掛肚的已不是區區一隻寶盆了。

  「你身上有傷,又昏迷了整整一日,體力尚未恢復,為師是放心不下啊!」和尚真的怕了,怕這孩子也學他母親當年的性情,心裡擱了一個人兒,就不顧一切地去做些傻事!「你在長安侯府住了這麼些日子,江湖中發生的事一概不知,為師卻聽到一些風聲,不久前,獵鷹山莊上上下下幾百餘口在一夜之間遭人下毒斃命,上官弘與其子未能倖免於難!而今,武侯府又來了個上官庭軒,這不是活見鬼了嗎?為師猜不透其中玄機,只是隱隱有些預感——獵鷹山莊的滅門慘案或許會在武侯府重演!」

  「什麼?上官庭軒早已死了?!那麼出現在武侯府的那個『上官庭軒』又是什麼人?」喜來寶暗自心驚,「不行,我得馬上回去!」他霍地站了起來,眼前卻一陣眩暈,綁在身上的繃帶滲出大片血漬,他咬牙支撐著,迅速脫下外袍,重又換上夜行衣。

  和尚大急,「你回去做什麼?今日,刑部已派人封了武侯府的門,你那個娘子居然偽造聖旨,假傳上諭,證據確鑿,足以證實武家人早有謀反之心,官差已將她押入大牢等候發落……」話說了一半,看到徒兒臉色大變,他這才意識到自個說漏了嘴,慌忙上前攔路,卻遲了一步,他只覺眼前一花,溪邊已不見了徒兒的影子。

  和尚心知不妙,「刑部大牢也敢闖?這小子是中了什麼魔咒?」

  果然不妙!

  喜來寶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刑部大牢,竟找不到娘子身影,在大牢的一扇柵欄門外,卻意外地看到身穿泅服的武天驕正被兩名獄卒反剪雙手、上了鐐銬,強行拖至門外,推上一輛馬車,獄卒深夜驅車押解囚犯離開刑部。

  他們要把他的娘子帶到哪裡去?

  喜來寶心中驚疑不定,一路尾隨,發現這輛馬車竟是衝著武侯府的方向駛去。

  容不得遲疑,他提氣輕身,浮光掠影般掠至馬車上,坐在前方策馬驅車的兩名獄卒只覺一道疾風拂過,頸後穴位一麻,眼前一黑,人便「咕咚」栽下車去。

  放倒了兩名獄卒,喜來寶挽住韁繩,停車勒馬,而後撩開車廂布簾,看到車內人兒安然無恙,他略鬆一口氣,踏入車廂,一把抱住了她。

  武天驕雙手遭人反剪鎖綁,車廂裡又黑不隆咚的,冷不丁被人躥進來摟住了身子,一番驚嚇,她尖叫一聲,張口狠狠一咬,唇齒間嘗到濃重的血腥味,對方卻沒有鬆手,反而使勁摟緊她,手指插入她的長髮中輕輕撫摩,指尖撩帶著一種酥酥麻麻的熟悉感覺透過肌膚撓到心口,她渾身一顫,在黑暗中用心感受對方的氣息、體溫,屏息數著自己越來越急促的心跳,小心翼翼地顫聲輕喚:「相公?」

  迎向娘子驚疑中略含希冀的目光,喜來寶輕歎一聲,抬手揭開了蒙面的黑巾,「娘子,是我。」

  藉著透入車廂的微弱月光,看清眼前這張曾擾在她夢中無數回的熟悉容顏,她的眼中反倒多了一絲陌生,「你……真的是我相公?那個書獃?」

  紙是包不住火的,事已至此,他是再也瞞不下去了!喜來寶深吸一口氣,坦言相告:「不,我不是什麼讀書人,也不是炅家的二公子,我只是一個混跡江湖、施空空妙手的賊王!」

  「賊王?!」武天驕兩眼一瞪,驚愣之下脫口就問,「死書獃,你又唬我?」

  「豈敢!」喜來寶苦笑,「賊王這名號乃江湖同道所賜,我想賴也賴不掉啊!」

  武天驕瞪著他,彷彿他臉上已長出一顆石榴來,她滿臉的不可思議,「那你當初冒名到我家參加招婿宴,安的什麼心?」「這個嘛……」他暗自權衡一番,心知此刻是萬萬不能吐露真言的,一旦說了真話,惹得河東獅吼事小,萬一拆了自家姻緣,讓他到哪裡再找這麼個擾他心亂的娘子來?機智靈敏如他自然有法子哄娘子開心,「娘子啊,這個事情呢,其實很簡單,你不是去了揚子津四處打探我的行蹤嗎,而我也在那時對娘子一見傾心,為了能與娘子長相廝守,這才不遠千里來到長安,冒名參加招婿宴,也好入府偷娘子的心哪!」

  方纔當師父的還在那裡自圓其說,這會兒輪到做徒弟的連蒙帶騙。賊嘛,這一次只不過來竊取一顆芳心,倒也無傷大雅!

  在揚子津初次見面時,他就對她一見傾心?她怎就看不出來?武天驕狐疑地瞅著自家相公,偏偏他此刻的眼神已然深情款款。嬌靨漸漸暈紅,她咬咬下唇,小聲問:「相公,你能不能先幫我解開鐐銬?」

  「娘子,」喜來寶心存顧慮,「你先答應我,打開鐐銬後,你可不能衝我揮鞭子……」

  「書獃子,別婆婆媽媽的!」小娘子凶巴巴地瞪了眼,「快給我解了鐐銬,我保證不抽你鞭子!」

  娘子信誓旦旦,他這才放心地掏出一根細長的鐵絲,一下子撥開鎖孔,解了鐐銬,笑嘻嘻地伸手去摟娘子,眼前卻猝然飛來好大一隻拳頭,耳邊又是一陣河東獅吼——

  「死書獃,騙了我這麼久,本姑奶奶絕饒不了你!」

  「娘、娘、娘子……息、息、息怒……哎喲!你不是說不抽我了嗎?」

  「我抽你了嗎?相公啊,我這是在親你呀!」

  「親?你這分明是在咬……哎、哎喲!娘子,饒命!」

  火辣辣的拳頭雨點似的落下,娘子撲在他身上連捶帶咬,他苦著臉忍著痛,仍緊緊摟著她不願鬆手。

  耳畔聽得幾聲悶哼,武天驕心頭一顫,拳頭鬆開了。她攤開手心輕輕撫過相公身上的箭傷,笨拙地抱著相公,把臉埋在他肩窩裡,悶了半晌,突兀地說道:「家中寶物失竊的那天晚上,偏巧我做了一個好奇怪的夢,夢裡的你,說要永遠牽住我的手,比翼雙飛……」

  「那不是夢!」他輕歎,牽起她的手,十指交叉,而後緊緊握住,「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是我對你的承諾!」所以,不論發生什麼事,他都會在她身邊。

  不是夢?!侯府丟失金盆的那一晚,他果真陪在她身邊!心中的猜疑渙然冰釋,淚水卻奪眶而出,「書獃,快救我爹爹!」她本以為他不會再回來了,一念之差,竟輕信了表哥的話,假傳聖旨,結果不僅沒救出爹爹,連自己也深陷囹圄。

  「岳父大人還在獄中?」事到如今,他豈能袖手旁觀?

  「不!爹爹也被幾個獄卒帶出刑部大牢,不知去了哪裡。」

  怪了,刑部在押的囚犯怎能隨隨便便被幾個獄卒帶出大牢?事有蹊蹺,喜來寶站出車外,查看地上有無其他車轍痕跡,目光閃動間,猝然發現前方不遠處、被刑部抄封的侯府之中竟透出點點燈光——半夜三更,府內還有人在?

  腦中心念電轉,他一把拽住娘子的手,縱身飛速掠向武侯府。

  深夜潛入府內,一看亮著燈光的位置,喜來寶駭然一驚——吟風院!

  「二娘的房間裡有人!」武天驕也有些吃驚。

  吟風院的門半掩著,室內果有人影閃動。他帶著娘子迅速穿過荒蕪陰森的院落。

  燈光是從正房的窗紙裡透出來的,房門外居然把守著幾名刑部獄卒。他靈機一動,往西廂曲廊上拋了塊石子。獄卒聽到動靜,警覺地扭頭往曲廊那邊張望。就在此時,房門口颯然一陣微風吹過,喜來寶已攜著娘子閃身入室,潛伏在房梁之上,窺探屋中情形。

  屋中有人,此人秉燭站在正牆所掛的那幅仕女圖的前方,仰起臉,癡然凝望畫中蘭湯浴艷的女子。

  當此人仰起臉時,喜來寶終於看清了他的臉,一張熟悉的臉龐,陽光的笑容已不復存在,如蛇般冰冷的眸子裡迸射出仇恨、怨毒之芒!

  此刻的上官庭軒正被恨意啃噬心靈。他伸手觸摸畫中女子頸部割劃的裂痕,口中喃喃自語。

  樑上二人聽不到他在說什麼,只看到他的嘴唇一開一合,眼中便已多了一分殺機!而後,他閉上眼,靜靜地站在畫前,把一側的耳朵傾向畫面,像是用心在聆聽什麼。

  當他再次睜開眼時,目光變得迷離恍惚。他癡癡地望著畫中女子,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撫過她的頸部,傻傻地想要將那道割裂她頸子的痕跡撫平。雙唇翕張,他情不自禁地衝著畫中女子喚了一聲:「娘!」

  這一聲呼喚清晰地落在樑上二人的耳中,不亞於一記驚雷,武天驕簡直已驚呆了,雙足不自覺地一用力,喀嚓!

  細微的響動在寂靜沉悶的房間裡顯得更加清晰可聞!上官庭軒霍然轉身,大喝一聲:「誰?」

  門外有人應聲而答:「少主,犯人已受刑完畢。」

  上官庭軒雙目之中閃過一片狠厲陰毒之芒,冷聲道:「將他押進來。」

第十章 愛不到要偷(2)  

  門外幾名獄卒拖著一個遍體鱗傷的男子進入室內,把人往地上一扔,挎刀肅立一旁。

  上官庭軒用鞋尖勾起地上那人的下頜,強迫一張滿是血污的臉朝向他,哼笑:「武添正,你也有今天!」

  爹?!武天驕駭然圓睜著眼,心已跳到了嗓子眼,正想不顧一切地掠身下去救人,喜來寶眼疾手快地阻攔了她的冒失行為,一手死死摀住了她的嘴。

  上官庭軒情緒激動,一把揪住地上那血人兒的頭髮,硬是將他拖起,強迫他睜開雙眼正視他。

  「武添正,我等這一天等得太久,多等一天,我對你的恨就加深一分,當年你在我身上剝奪的一切,今夜便讓你加倍奉還!」

  「軒兒……我不明白……這究竟是為什麼?」

  武侯爺已被私刑折磨得痛苦不堪,仍無法相信自己的親人會謀害他。

  「軒兒?」上官庭軒猝然仰頭大笑,臉部肌肉猙獰地扭曲起來,「你的軒兒早就隨獵鷹山莊百餘人共赴黃泉路了!上官家的人都該死!十六年前,你保不住上官素月的命;十六年後,獵鷹山莊也毀在我手中。所有你想保護的人,我都會一一去剷除,包括你的女兒!你不是最疼這個女兒嗎?待會兒,我就會命人把她的頭顱送到你面前!」

  武侯爺驚懼之餘,仍竭力穩住心神,問:「你不是軒兒,那麼你究竟是誰?」

  「我沒有名字,因為從我一出生,娘親就死了,她是被你活活吊死在這間屋子裡的!我現在的名字,叫修羅!」

  武侯爺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面容扭曲的少年,看著他眼中毒烈的恨意,心中頓時恍然,「原來你是這個賤女人的野種!」

  啪——

  一記清脆響亮的耳光落在武侯爺臉上,自稱「修羅」的少年眼中一片殺氣。

  挨了耳光的武侯爺卻陰陰地笑了,「想不到啊,本侯當年一念之仁,卻讓這人間多了一個修羅!賤女人與野男人私通生下的野種,果然也犯賤!」

  啪——

  又一記耳光重重扇在仇人臉上,修羅怒極反笑,「真正犯賤的人是你!侯爺?哼!當年的你是怎樣攀上高枝的,你不會忘了吧?聖神皇帝尚未篡權奪位之時,你們武氏宗族不過是寄人籬下、供人使喚的犬奴!當年李家皇室的九王爺賞識你的才幹,用心栽培你,招你入贅王爺府。誰知九王爺一死,你這個倒插門的女婿就饞相畢露,不僅霸佔了王爺府的財產,還把結髮之妻鎖在飛雪院中,在外頭另尋新歡……」

  「一派胡言!」武侯爺渾身劇顫,嘶啞地低吼,「當年我是被逼入贅王爺府的,與飛雪郡主並無絲毫感情可言,我只將她當作義妹,真正愛的只有素月一人!」

  「逼?誰逼你了?依我看,你是心甘情願做了這個倒插門的女婿,由一個無名小卒躍入龍池、名利雙收!你是以一個無辜女子的終身幸福為代價,詐取了權貴財富!」修羅一把將仇人甩在地上,左腳用力踩踏上去,「九王爺一死,你這個入贅李家的上門女婿居然還敢另娶正室,你與上官素月成親當日,病弱的飛雪郡主不堪恥辱,服毒自盡!你這個薄情寡義、利慾熏心之人,可曾為這個可憐女子的死流過一滴淚?或許,當年的你心中還有一絲愧疚,因此,你才會把我的娘親納入府中……」

  「哪個人年少氣盛時不曾做過錯事?但,最令本侯後悔的就是不該把那個賤女人納入府中!」武侯爺強忍著被人踩斷肋骨時鑽心的劇痛,喘息著說道,「吟風與飛雪容貌相似,當年我又不忍見她流落風塵,便贖了她的身,納她為妾,誰知這賤女人居心叵測,居然勾搭上了府中一個下人,半夜三更的,還抱著琴在飛雪院裝神弄鬼,令素月受驚動了胎氣,以至於血崩而亡!不僅如此,這賤女人生了個野種之後,又在本侯每日的飲食之中下毒,欲毒死本侯,再把那個野種當作本侯的繼承人,名正言順地繼承侯府家財!幸虧老天有眼,讓我無意中揭穿了陰謀,將這蛇蠍心腸的惡毒女子懸於樑上,本就是她應得的下場!」

  「住口!」修羅飛起一腳將他踹到牆角,冷笑道,「當年,你可曾料想到自己會有怎樣一種下場?我娘下的毒雖然沒有毒死你,卻也將你毒成一個閹人!十多年來,你都不曾續絃,也沒有法子令自己膝下再添一子,只有一個女兒的你,最終也只有為女招婿,同樣去招了一個倒插門的女婿,同樣使出手段逼婚!原本,這個侯府女婿的位置是屬於『上官庭軒』的,應該由我來親手毀掉你女兒的幸福,讓她痛不欲生,讓你自食苦果!不過,現在看來,你招的這個上門女婿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和當年的你一樣,都是抱著不純的目的與人成親的,你的女兒注定終身都不再幸福!」

  明白了,什麼都明白了!

  藏身於房梁之上的二人相互對望一眼,眼中有幾分駭然,但牽在一起的手卻沒有鬆開。

  就在此時,室內的情形突然發生了變化——

  原本委頓於牆角的武侯爺目中精芒一閃,猝然拍掌觸動角落一處機關,而後奮力一躍,撲向修羅,厲聲道:「你休想傷我女兒!」

  見仇人仍作困獸之鬥,修羅大吃一驚,倉促間發出一個信號,留在房中的幾名獄卒揮舞鐵鏈,上前助陣。

  「爹!」

  危急時刻,房樑上兩道身影一前一後猛撲下來,擋住獄卒布下的鎖鏈陣勢。

  武天驕幾次想衝到爹爹身邊,卻總被揮來的鐵鏈擋了回去。喜來寶傷勢未癒,身形閃動略顯僵滯,困在陣中也是險象環生。

  武侯爺聽到女兒的呼喚,瞇瞇閃了神,腿部又被刺了一劍,強提的一分內力也逐漸流失,但,看到女婿竟陪同驕兒站在同一陣線上,竭盡全力欲搭救他,心中便有了一絲寬慰。當修羅把劍架到他脖子上,又往門外發信號時,他拼了全力大喊:「二子,快帶著驕兒離開!快——」

  眼看四周又有援兵趕到,形勢萬分危急!不容遲疑,喜來寶迅速拽住娘子的手,奮力往外衝。

  猝然,地面一陣抖動,被武侯爺觸動的機關已發揮作用,府中的地面大片大片往地下甬道崩陷下去,隔在甬道內的一道道銅牆逐漸露出地表,擋住了所有人的視線。被相公硬拉著往外逃的武天驕已看不到爹爹的身影,只見吟風院的正房牆體坍塌,正一點一點往地下沉。

  「爹——」她使勁掙脫相公的手,不顧一切地返回吟風院,奔出去不遠,卻聽相公喚了她一聲,聲音有些奇怪,倉促間回頭一看,卻看到相公胸前一片猩紅之色,兀自在那裡勉強支撐。

  「書獃——」她一跺足,飛身撲了回來,擋在相公前方,揮出一片火辣辣的鞭影,護著相公奮力往外闖。

  擋路的獄卒不是被這刁辣的鞭子抽得哇哇大叫,就是被陣陣河東獅吼給震得眼冒金星,連手中的鐵鏈也把持不住,由著那潑辣小娘子一路衝殺出去!

  衝出重重包圍,喜一寶攜帶娘子飛速掠出武侯府,剛歇下一口氣,卻聽轟隆隆的巨響不絕於耳,宛如天崩地裂,侯府內所有建築物竟在瞬間沉入崩裂的地表內,漫天煙塵飛揚,眼前已是一片廢墟!

  「爹——」

  淒然悲呼聲劃破夜空,武天驕在相公懷中使勁掙扎,一隻手顫顫地伸向那片廢墟。

  喜來寶暗自咬牙,一抬手,正想點了她的昏睡穴,懷中的人兒突然之間不再掙扎,只是瞪大了眼盯著前方。他抬頭一看,前方一片塵霧中漸漸走出兩道相互攙扶著的人影,那是……

  「師父?!」

  「爹爹?!」

  本已跌入谷底的心又雀躍地跳動了起來,二人驚喜交加,雙雙奔上前去。

  武天驕撲入父親懷中,又哭又笑。

  喜來寶抓著師父的手,半晌說不出話,眼中已浮了一層激動的水殼。

  「賢婿啊,」武侯爺摟著女兒,坐到地上喘了口氣,劫後餘生,他心中五味雜陳,「本侯如今已是兩手空空,權貴財富已成過眼雲煙,往後還得隱姓埋名、天南地北四處為家,已沒有什麼可以給你的了,你還願意當我的女婿嗎?」

  「岳父大人,您已經把這世上最無價的寶貝給了我,小婿此生知足也!」

  喜來寶眼睛裡有一種很溫情的東西,那樣深深地、深深地望著娘子。此時無聲勝有聲!

  武天驕也抬頭望著相公,嬌靨暈紅,她幽幽低下頭去撫弄衣角,唇邊卻悄然旋開一朵笑花……

尾聲

  清明三月節。

  揚州郊外,柳陰匝地。

  微風徐來,紛紛揚揚的柳絮雪花般飄舞,一縷香魂於芳草之下,默默地看著漫天飄絮。

  遠處琴聲似真似幻,宛如煙雲過眼、春夢無痕,獨見埋葬一縷香魂的孤墳上荒草瘋長,陽光下的墓碑是一抹無言的斑駁。

  一道孤單背影久久佇立墳前,衣袂迎風微動,抖落沾袖的柳絮,如離人淚點點灑落塵土。人兒跪下身去,伸手撫過碑上道道斑駁痕跡,碑石上冰涼涼的一片,凍結了十指的溫度,一如曾經被刺痛的往事冰藏在心口。

  「娘,孩兒來看您了。」人兒對著墓碑喃喃,眸中淚光閃爍,「今日,我見到爹爹了……」江南舊居裡,父子相見,卻有幾分生疏。父親似是無顏面對他,只一味地背對著他迭連歎氣。看著那道被某種枷鎖壓得微駝的背影,他有些心酸,也少了幾分怨念。

  「您愛我的母親嗎?」

  這是父子相見時唯一的一句話,當兒子的問出了口。父親卻不答,眼角依稀綴有淚光,他出神地望著遠方,似乎在追憶往事,追憶銘入心頭而無法以言語來表達的那個逝去的愛人,這是一個被世俗間迂腐的道德理念所束縛的男子最真的情感流露。

  那份無言的沉重令他再也生不出一絲恨。他默默地轉身,離開。

  來到郊外,在娘親墳前挖了坑,取出一隻通體金燦奪目的寶盆,一點點地埋入土中。

  「娘,其實爹爹也有一個心願——百年之後,他只願與您同穴而眠。孩兒知道,您不會苛求一個以物質形式換取的名分。」

  品嚐過「情」之滋味,他終於明瞭:倘若拿出九龍紋隱金盆,以一種買賣人的利益交換形式,為娘親了卻遺願,換得一個名分的同時,卻也玷污了娘親所付出的那份最真最純的情感!娘親在爹爹的心目中已無可取代,又何必拘泥於一個虛名?血肉身軀且歸泡影,權利財富亦成過眼雲煙,唯有「情」之一物千古永存!

  「娘,孩兒慶幸的是,這只寶盆為孩兒牽出了一段好姻緣!」

  做慣了欺世盜名、貪圖財物的賊,如今拋開一切貪念,這一段倒插門的姻緣,當真令他獲得了此生最大的一筆財富——任何物語都無法換取的一筆寶貴財富,夫復何求?

  九龍紋隱金盆整個埋入了土中,他長吁一口氣,抬起頭來,忽聞遠處一陣悅耳的銀鈴夾雜著清脆的馬蹄聲傳來,奔馳的駿馬,馬背上一襲火紅的披風獵獵飛揚,策馬揚鞭的人兒紅衣如火,嬌靨紅彤彤的,一如榴花灼灼的艷紅。伴隨著銀鈴般的笑聲,人兒挾一股火辣辣的焰芒飛撲而來。

  「書——呆——子——」

  一聲喚,醉了春風,笑了桃李。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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