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在非洲受歡迎嗎？

子爵 | 2010-12-7 16:58:54

1樓

2010 年10月15日，贊比亞南方省辛那桑圭地區一中國公司經營的科藍煤礦發生暴力事件，事件中中方人員開槍，造成11名當地員工和3名中方員工受傷。事件平息後，兩名中方經理被捕，贊比亞將以謀殺未遂罪起訴兩名中方經理。該事件的起因具有普遍性，在非洲的中國企業把在中國境內對待員工的做法帶到了非洲。由於科藍煤礦市場不景氣，該礦給礦工放了一周的假，這屬於雇主原因主動給員工放假，在這種情況下，世界各國的勞動法都要求雇主支付雇員放假期間的工資。可在10 月15日的工資發放中，中方沒有支付給礦工放假期間的工資，由此引起衝突。

目前，大約有2200家中國企業100萬中國人在非洲從事各種經營活動。人們肯定會問，那麼多中國人跑到非洲經商，中國人在非洲受歡迎嗎？

我在非洲遭村民襲擊

我在埃塞俄比亞工作期間，有一天要到阿姆哈拉州處理公務。車子開到修建中的公路上時，見一些車輛停在了用廢輪胎、石頭和木棍築起的路障前，我急忙下車了解情況。

原來，這裡有家中國建築公司在築路，由於沒有采取降塵措施，車輛通過這一路段時揚塵蔽日，嚴重危害著居民和牲畜的健康以及農作物的生長。在他們多次與這家中國公司交涉無果的情況下，萬般無奈采取了這一極端措施，阻止所有中國人的車輛通過。

我與村民商量，說有緊急事情需要處理，讓他們網開一面，放我的車過去。村民死活不讓我過去，我只有采取迂回戰術，掉轉車頭從村子的一個巷子裡繞過去。心想：幾根木棒怎能擋得住我這個有20多年軍旅生涯的老兵？

處理完公務，我猜想此時路障不會被拆除，便仍從村子的巷子裡繞過。車子剛開進巷子，就被十幾個村民攔住，村民越聚越多，很快就圍了個水泄不通。我坐在車子裡和他們理論了近1個小時，他們仍不肯放行。這時，我發現路邊停著一輛政府的皮卡(埃塞俄比亞政府車輛的車牌是黑字)，便下車，想搭乘這輛皮卡到縣政府找官員把我的車要回。

一下車，村民把我團團圍住。我用力從人群中擠了出去，向政府皮卡跑去。後面的村民揮舞棍棒緊追不舍，有的甚至朝我投擲石塊。多虧我在部隊練過擒拿格鬥，抗擊打能力強，石塊沒把我砸傷。

這時，見一個手持AK47衝鋒槍的人從皮卡裡跳了出來，朝天打了一個點射，然後依托車身，槍口抵住了追趕我的村民，不讓他們接近，高喊“Mr. Liu”，示意我趕快躲進皮卡。

我急忙鑽進皮卡。車裡除了司機外還有兩個人，這兩個人每人提著一包錢，手裡拿著名冊，原來他們是政府給學校老師發工資的官員。

有這名持槍保鏢的保護，村民不敢再攻擊我，但把這輛皮卡圍了起來。村裡3名“片警”聽到槍聲前來支援，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車子從人群中開出來。

來到當地縣政府，當我把事件經過彙報給縣長Melkamu Worku、委員會主席Aderaw Bedaw和警察局長Sisay Shiferaw後，他們首先指責中國人只為了賺錢，不考慮當地居民的生命健康，說這起暴力事件是中國人築路不灑水降塵引起的，要求我通知中國承包商首先解決降塵的問題，否則，類似的襲擊事件以後難以避免。

我給他們解釋，中國人築路沒有采取有效措施降低污染只是違反施工規範，給居民帶來了不便是事實，居民可以通過行政或法律途徑解決這個問題，但不能采取阻塞交通和暴力非法手段，施工污染和暴力不能混為一談。我義正言辭地強烈要求他們逮捕施暴人員，保證該地區中方人員的生命財產安全。

這3位官員與我一同前往出事地點，召集村民開會，勸說他們拆除路障，開回了我的車子。

第二天，我和4位證人在警察局做了筆錄並在村子裡確認了3名暴徒後，警察宣讀逮捕令將其逮捕。至此，我遭暴民襲擊事件得到圓滿解決，但該事件所揭示出的種種問題，值得我們反思。

商業賄賂讓中國人名聲掃地

根據《中國經濟周刊》披露的數據，2005年8月－2009年12月，中國共查處商業賄賂案件69223件、涉案金額165.9億元人民幣，平均每月查處的商業賄賂案件超過1300件。中國的商業賄賂早已國際化，不少中國公司在國際投標和工程建設過程中大肆行賄。世界銀行2009年1月14日發布公告，將4 家在世界銀行投標公路項目的中國公司列入黑名單，因為這4家公司在投標過程中有嚴重腐敗和欺詐行為。埃塞俄比亞、加納、喀麥隆等許多非洲國家報紙都在顯著位置對此給予報道。

作為中國人，我當然不願意看到這樣的結果，但這也是意料之中。中國有些企業在國際承包工程中串標、圍標、賄賂業主現像嚴重，低價中標後，為少虧、不虧或贏利，又開始賄賂監理，降低施工標准，違反合同規範，偷工減料，野蠻施工，連最基本的企業形像也不顧。例如，在一家中國公司承包的非洲某國100多公裡的公路項目上，找不到一塊施工安全標志牌，由此引發重大交通事故；缺乏對道路的維護，雨季交通經常中斷；施工中亂挖亂棄，嚴重破壞自然環境；計劃不合理，超量申請建設用地，給業主造成巨大經濟損失；施工中噪音、粉塵污染嚴重，給人畜健康、農作物生長造成嚴重危害。

在非洲的中國公司，尤其是建築公司，中國員工的生活設施及其簡陋，住鐵皮房，好點的住彩鋼房，伙食標准低，有的一兩年也洗不了一個熱水澡。不少中國員工到非洲後身體健康受到嚴重損害，營養不良，面如菜色，精神面貌不如當地黑工。在非洲的歐美、印度等國家的公司對自己國家員工的待遇要好得多，如非洲的一家比利時礦業公司，為本國職工新建了上百套豪華別墅。

非洲一些國家甚至默許中國公司的商業賄賂，認為這樣能把更多的中國公司吸引過去，讓中國公司之間產生惡性競爭，把標價壓低。正如埃塞俄比亞總理梅萊斯所講：中國公司來參與埃塞的建設，把一些工程的承包價格拉下來了，有助於埃塞用更少的錢辦更多的事。

在非洲，常有官員對我說：“現在的中國人怎麼與30年前的不一樣了？”他們說，那時中國人很友好，幫助他們做了好多事情，在修路的同時幫他們修水渠、建學校、蓋教堂，可現在的中國人把過去修建的水渠、學校和教堂給破壞了。

中國企業湧入非洲，隨之而來的是中國人與當地人衝突範圍的擴大和升級。我在埃塞俄比亞時，一家中國公司在使用政府提供的料場用地時，竟挖過了地界30多米，與村民發生衝突。上午，我幫助他們把事件“擺平”，告訴這家中國公司暫時停止在該料場的挖土作業，我設法讓政府把挖過界的土地征下來後再挖土。村民也接受了我提出的解決方案。下午，這家中國公司擅自在越過界的土地上繼續挖土，200多名村民手持步槍、衝鋒槍（埃塞俄比亞公民持武器合法）和棍棒，與中國員工發生了暴力衝突，將中方人員追趕到營地圍困起來，十幾名中國員工受傷。我得到求助後趕到該營地，為被圍困的中國員工解圍。為處理此事件，我頗費了一番周折。

中國公司把在國內管理員工的方式帶到了非洲，用工不規矩，不給工人上保險，侮辱工人，侵害工人權益，隨意解雇工人，由此引發的與當地雇員的衝突接連不斷，當地和歐美媒體經常給以曝光。在埃塞俄比亞，一中資企業翻譯在管理雇用的保安時有侮辱性語言，被激怒的保安開槍打死了這名翻譯。在非洲，中國企業偷賣免稅建築材料、逃稅等案件時有發生，給非洲人的感覺是，中國企業貓膩多、不規矩。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個“道”就是法律，就是道德，就是規範，就是良心。如果中國公司在非洲不講法律，不講道德，不講規範，不講良心，缺乏長遠的發展規劃，持“中一個標是一個標，賺一筆錢算一筆錢”的短視行為，那中國在非洲幾年、十幾年甚至幾十年占有的市場會很快丟失。你不遵守游戲規則，就會對你亮出紅牌，這就是市場經濟規律。

動非洲資源要冒很大風險

國內總有人說，中國在非洲投資的戰略意義在於獲得非洲的資源。這是一廂情願的思維，你想獲得非洲的資源，還要看人家願不願意給你。

非洲國家對資源的保護意識比我們強得多，對外國采礦企業實行高稅率，並附加多種保護當地居民就業和環境的條件，為外國企業掠奪他們的資源設置很高的門檻。

在一些國家，雖然政府與中資企業簽訂了礦產開發合同，但民間組織卻極力阻撓，不希望外國公司染指他們的資源。他們認為，即使本國目前沒能力開發這些資源，但資源放在那裡就是子孫後代的財富。世界各國的競爭，歸根到底是資源的競爭，誰最後擁有資源，誰就是最後的勝者。他們甚至對中國的經濟發展模式提出了看法，認為中國的經濟發展是以毫無節制地犧牲資源作代價，用很多不可再生的寶貴資源換回一堆美元，可美元一貶值，這些外彙儲備就變成了一堆廢紙。

2007年4月24日凌晨，在埃塞俄比亞索馬裡州州府吉吉加市附近進行勘探作業的中國中原油田工地遭到200多名武裝人員襲擊，盡管有100多名軍人的保護，中國員工仍有9名身亡，1名受傷，7名被綁架。

這次襲擊的根源還是利益衝突，石油儲藏是一個國家或地區潛在的財富，如果中國公司勘探、開采石油，肯定要從中拿走相當一部分利益，這就觸及了索馬裡州的利益，於是，武裝分子進行襲擊，以此恐嚇外國公司撤走。

在剛果(金)，2008年11月中旬，圖西族反政府武裝發出公開威脅，阻止中共政府和金沙薩當局聯手開發基伍省資源。

在蘇丹，2008年10月18日，中國石油天然氣集團公司的9名員工遭綁架，5人遇害，4人獲救。

在尼日利亞，2007年1月25日，一中資石油公司在尼日利亞南部的營地遭武裝人員襲擊，9名中方員工被綁架。這些年來，有的中國企業巨額投資尼日利亞的石油勘探開采，到現在連一桶油也沒采出來。

在贊比亞，中國投資的銅礦因勞資糾紛不斷，一些政客呼吁要驅逐中國礦業公司。

可見，中國公司在非洲進行資源開發缺乏足夠的風險評估，與巨額投資相比，獲得的利益有限，甚至有不少企業投資打了水漂。

中國人在非洲常受刁難

中國從1956年開始向非洲50多個國家援建了900多個成套項目。2000年第一屆“中非合作論壇”召開後，中國減免了31個非洲國家105億元的對華債務。2009年，中國的外交支出為251億元，其中133億元用於對外援助，援助的對像絕大多數是非洲國家。要知道，非洲有十幾個國家人均GDP超中國，有32個國家的勞動者最低收入超中國。我們對非洲無私援助，我們的國民在非洲工作、生活愉快嗎？

中國國際問題研究所曾博士對我說，他對在中國留學的部分非洲學生進行了調查，這些非洲留學生普遍對中國人有著良好的印像。我對他說，如果美國政府給你獎學金資助你到美國留學，你能在美國說美國人不好嗎？

非洲在中國的留學生，絕大部分由中共政府提供獎學金，他們在中國說中國人好，無非是禮節和面子。就像我們到親朋家做客，人家熱心招待你，不管你內心感受如何，總要贊美人家幾句。所以說，我們不能把非洲人對我們的客套誤認為是對我們的客觀評價。

我有位朋友到加蓬進行短期工作。在首都利伯維爾一下飛機，機場警察見他持中國護照就百般刁難。當朋友用英語說明自己的身份和到加蓬的目的時，警察操著僵硬的英語勃然大怒：“你怎麼不講法語？！”朋友小心地答道：“我不會法語。”對方火氣更大了，像老師訓斥沒做作業的學生一樣怒吼著：“你為什麼不會法語？”見這個警察糾纏不休，朋友塞給他一張美鈔，算是出了機場。單位的人接他回駐地，一路上關卡查驗不斷，他又掏了不少買路錢。在加蓬的工作結束後，他搭乘一輛法國人的汽車去利伯維爾機場，法國白人坐在副駕駛的座位上，他坐在後面，路上警察連屁都不敢放一個，一路暢通無阻。我這位朋友氣憤地說：“白人的臉就是通行證！”

我有一個美國朋友，她與中國人合伙在馬達加斯加開了一家公司，這家公司被當地政府給查封了，中方老板就是擺不平此事。無奈，他搬救兵找我這個美國朋友過去處理。馬達加斯加官員一見美利堅合眾國護照，連連道歉，很快就把事情解決了。

我在非洲這幾年注意到，這裡的憲兵、警察特別“喜歡”中國人，見有中國人坐在車子裡，老遠就吹哨子比劃著讓車停在路邊。先查驗汽車的各種證件，再查駕照，然後查身份證、隨車物品。絕大多數中國人為了不和這些無賴糾纏，會恭敬地遞上“買路錢”。

2008 年聖誕節前夕，我出差路過喀麥隆西北大區首府BAMENDA時，一隊警察把我的車子攔住，先查證件，見證件沒問題，又檢查行李，好像我是恐怖分子，行李裡一定有炸彈似的翻個不停。我知道，他們是找茬讓我掏“買路錢”。我急了，大聲訓斥他們無理：“我是你們國家公共工程部部長請來的，我要把你們的無禮行為報告給部長。”警察見我發火，倒像是他們受了委屈：“難道你在中國也這樣對警察說話麼？”說完，放行了。

在非洲的中國商人受到當地政府部門的刁難是家常便飯，中國大使館的官員出面解決也不靈，照樣得拿著美元去買“通行證”。一次，一位中國外交官為了讓被機場扣留的一名中國公民登機，給警察遞上一張100美元的鈔票。警察接美鈔時漫不經心，鈔票掉到地上。這名外交官竟自己彎腰撿了起來，陪著笑臉畢恭畢敬地重新把這張美鈔遞到這個警察手上。

中國人在非洲受歡迎嗎？這個問題的答案，不是“主旋律”唱出來的，更不是客套和外交辭令，而是在非洲艱苦工作的100萬中國人的親身感受。（本文應《商界評論》之約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