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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2-15 21:56:15

前言:

這是她第三次溜進他的工作室,而她每次出現都讓他驚歎!
身為設計師,季英鵬見過無數美人兒,卻無法將她歸類。
她是瀟灑帥氣的個性女?或是性感時髦的都會熟女?
還是傻乎乎的甜姐兒?風情萬種的她,讓女明星模特兒都遜掉。
除了外貌,她的行徑一樣教他驚歎,更為她不值──

會這麼冒險潛進他的工作室,是為了想抓她男友偷吃的證據,
而她男友剛好是借用他地方、他同母異父妹妹搞曖昧的對象。
這次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手讓她去掀開那醜陋的秘密,
因為她說了,她需要證據好讓她死心、好讓她爽快分手;
而他也心存私心,希望她離開壞戀情,跟她有其他美好的可能……


第1章 (1)

  她一身紅色香奈兒名貴套裝,瞅著對面男人笑吟吟。

  英挺帥氣的男人啊,穿著剪裁合身的黑西裝,英姿颯爽。微蹙的眉,一抹淡淡憂鬱,讓人覺得嚴肅不好親近,卻散發成熟男子的魅力,唉,好迷人。

  身家顯赫的郝小姐陶醉的瞧著季英鵬,看得如癡如醉。

  坐在兩人中央位置的,是設計公司老闆王強,專門聘請優秀的設計師加入他的團隊,由他的公司負責對外承接CASE和居中協調。王強熱絡地向季英鵬說明——

  「郝小姐特別跟我們強調,她的書桌預算無上限,她是百分百信任『季何』出品的手工傢俱。」

  這些年在手工傢俱市場,季何品牌訂單不斷,銷量極佳。由季英鵬設計,專業木工何明親手打造,他們連手創造出的手工傢俱,深得上流仕紳名媛們喜愛。季何的獨特商標,是一條龍,並鑄刻兩人的簽名及作品完成日。有時,季英鵬也會設計家飾,自己動手製造。兩位才子,在設計界頗負盛名。

  王強口沫橫飛地炒熱氣氛。「能得到郝小姐的青睞真是我們的榮幸……我啊,跟這麼漂亮的女人開會就很緊張,等一下要是講錯話,你不要介意啊,哈哈哈……」王強捧得郝小姐心花怒放。

  季英鵬打開公文包,取出六塊木板,木板顏色材質木紋都不同。

  「請挑選你喜歡的木料。」他對郝小姐說。

  「好啊……」郝小姐笑咪咪,盯著他看。「我不懂木頭,幫我介紹一下這些木料,OK?」

  季英鵬很專業的一一解釋,他低沈的嗓音、專注的態度,更讓郝小姐傾心了。

  「這是柚木,不易變形,耐久性高,木質優美。這個是台灣櫸木,櫸木的花紋漂亮優雅,木材刨光後會發亮,像塗了雞油,所以又叫雞油木。紅褐色的是山毛櫸木,很有光澤,紋理呈直或斜,結構均勻,是很不錯的木料。至於這個,是松木,松木分泌的樹脂帶有香味,可以防蟲,因為氣味芳香,所以很多客人指定用松木……」耐心講解一陣,季英鵬發覺郝小姐沒在聽,她一直盯著他笑,看也不看木料。他目光微凜地問:「你決定哪一種?」

  「都可以,你覺得哪一種好就用哪一種,我這個人配合度很高的。」她哈哈笑。

  既然這樣還要他介紹什麼?季英鵬瞅著郝小姐,將木料移到一旁。「請告訴我,你對書桌有什麼期待?」

  「期待?」

  「喜歡L形的,還是一般的書桌?抽屜希望有幾個?要不要附書櫃?」季英鵬翻開設計簿,取出鋼筆,準備紀錄。

  郝小姐看他認真的模樣,格格笑得更燦爛了。「我沒什麼期待,這些我都不懂,全交給你啦!我相信你一定會做出我喜歡的書桌……」說著,塗著艷紅指甲的手指,嫵媚地描著桌面,曖昧地瞅著他笑。

  「晚上有空嗎?我家有Party,要不要來小酌一杯?你喜歡喝什麼牌子的酒?要不要派司機接你?如果有愛吃的點心儘管說,我讓傭人準備。」很明顯,她沒興趣瞭解書桌,但是對設計師興致勃勃。

  郝小姐下單前打聽過了,這位鼎鼎大名的季英鵬設計師,正逢感情受創期,非常需要女人安慰。聽說年初時他的老婆跟好朋友搞外遇,鬧了大醜聞,設計界的人都知道,現在應該在辦離婚吧。以搜集男人為樂的郝小姐,真希望跟大設計師來段羅曼史。

  季英鵬不響應她的邀請,繼續討論正事。「至少決定一下你的書桌希望多大?L型還是方型?」

  「你這一型呢?」郝小姐說完哈哈大笑。

  這位小姐在幹麼啊?王強驚愕,看她三八的亂亂笑,又看季英鵬臉色越來越難看,慘了——

  季英鵬合上設計簿。「我拒絕你的訂單。」

  郝小姐愣住。「拒……絕?」她瞪向王強。「他拒絕我?他拒絕我?!」到哪消費都備受禮遇的郝小姐,從沒受過這種侮辱。

  「這個……如果我們設計師不接你的訂單……」王強低頭,交握的雙手,拇指互繞打著轉。「我也沒辦法……我的信念是設計師最大。」這是他獨特的經營理念,可以犧牲客戶,不能犧牲設計師。可以讓客戶不爽,不能讓設計師不爽。因為他千辛萬苦邀請到的全是一流的設計師啊!

  郝小姐忿忿不平地質問:「季英鵬,你說,你為什麼拒絕?」

  「因為你提供的信息太少,不清不楚的,我不知道怎麼設計。」

  「所以才需要設計師啊!你可以從我的氣質揣摩我要的書桌不是嗎?」

  「我對你的瞭解不夠,無法揣摩你的喜好。」

  「這簡單,多瞭解我不就行了?多喝幾次咖啡培養感情不就行了?就像作曲家為了幫歌星寫歌,也要多和歌星相處不是嗎?」她把自己當大明星看,可惜季英鵬不追星。

  看著她,他身子往後退,靠著椅背,很不給面子的說:「我、沒興趣瞭解你。」

  「你……」郝小姐拍了桌子,還想講什麼。

  「會議結束。」季英鵬直接中止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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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強把氣呼呼的郝小姐請走。回到辦公室,看季英鵬長腿交迭,啜飲咖啡,一副無所謂的模樣。王強歎息,在他身邊坐下。

  「你就隨便做一個書桌給她就好了啊,幹麼非要弄到大家不高興?」

  「事先不問清楚,事後很容易有糾紛。」

  「事先就算知道得再清楚,計算得再仔細又有什麼用?還不是有出錯的時候,有時你要變通一下嘛。」

  季英鵬瞪他一眼,知道王強暗示什麼。

  王強抹抹臉,問:「簽字了沒?拖到十月,快滿一年了,解決了沒啊?」他清楚季英鵬越來越難相處的的原因。

  季英鵬轉過頭,看著落地窗外。

  秋陽沐浴著菩提樹,枯黃的葉片翻飛著,一隻斑鳩飛下來停在院子花圃啄食。看似平靜一如往常的秋日風景,這是他最喜歡的秋天。

  然而他的人生卻處於暴風之中,這場暴風已經刮了將近一年,把他的情緒掏空耗盡。他做什麼都提不起勁,每天醒來都很疲倦,到了晚上卻睡不著。除了女兒純真的笑顏,一切都令他厭煩。

  他渴望瀟灑地甩脫這場感情風暴,但為什麼胸口被大石壓住的感覺一直糾纏,讓他無法輕鬆的呼一口氣?為什麼只要安靜下來,那塊大石就會更具體地霸在胸口,教他難以平靜。

  王強注意著他憂鬱的側臉,手肘頂頂他的肩膀。「喂?還不簽?她和你朋友外遇被我看到,你也都知道了,她不羞愧得趕快跪下來求你原諒,還敢跟你提離婚?這種女人你還想留著幹麼?她連女兒都不要了,這麼狠心的女人,你應該要告他們才對,她還敢囂張的說要離婚?有夠扯!」

  「我不想聊這個。」季英鵬冷淡道。

  王強抓住他手臂。「喂,你真的沒事?真的這麼鎮定?真的這麼寬宏大量?你不怨恨也不嘔?看你是要去山上大吼大叫,還是要對那個女人咆哮,什麼都好,就是要痛快的發洩出來。你會不會罵人啊?要罵出來啊!幹麼裝君子默默承受?明明痛苦得要死。」

  「你說得倒很容易。」季英鵬苦笑,發洩出來大吼大叫的咆哮,又能對事情有什麼改變?

  「換作我,不會這麼輕易放過他們,沉默只會得內傷、死忍只會得癌症,為了長壽絕對不能默默承受痛苦,一定要大鳴大放地發作,像這樣——」王強捶胸表演。「啊——你對不起我,你這個不要臉狠心無恥下流的壞女人,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要告你們,我要讓你們後悔認識我,我要報仇啊——」

  他誇張地掄搥胸口,逗得季英鵬哈哈笑。

  王強說:「你像我這樣徹底發洩完,才能清掉心裡的垃圾,然後再去談戀愛。像你條件那麼好,剛剛郝小姐的表現你也看到了,我敢說只要你一通電話,她家包你暢行無阻。」

  「我對她沒興趣。」

  「我知道,我是比喻。還有,大哥,兄弟我先跟你上課一下。下次不要再愛你老婆那種女人了,看起來溫柔嫻淑,文靜有氣質,脾氣非常好,從來不發飆……記得嗎?這都是當初你們結婚時你說的——她是完美的女人。」當初季英鵬是這麼的以老婆為傲,所以現在更受打擊。

  「這種事你幹麼記得這麼清楚?」季英鵬冷冷看他一眼。

  王強坐直身子。「來,告訴我,你心目中認定的好女人是什麼樣子?」

  「我不要講。」

  「唉,大家聊聊嘛,聊聊啊,純屬聊天啊。」

  「好女人?」季英鵬笑著。

  「是啊,好女人,你心目中完美的女人應該是什麼樣子的?」

  看在朋友這麼積極要逗他開心,季英鵬稍稍配合一下,他想了想,說:「當然是不煙不酒、安靜、溫柔、脾氣好、廚藝佳——」

  「以上這些全丟掉!」王強雙手交叉,做打叉手勢。

  「為什麼?」

  「照你以前的標準戀愛結婚,結果得到這種下場,可見沒有絕對這種事。既然這樣,應該放寬標準,不對,應該要沒有標準,不要先入為主,要客觀的去認識女人,尺度放寬,說不定適合你的會是你意想不到的那種女人!像我,我以前最討厭講話大聲的女人,沒想到我後來娶的老婆是大聲公,笑聲更是誇張,可是我現在只要一天沒聽到她大咧咧的笑聲,我就渾身不對勁。所以這世上沒有一定的事……沒錯,不煙不酒溫柔賢慧很會下廚看似乖巧的女人,結果卻背著你跟你朋友外遇整整三年,三年耶?!要不是被我發現,你還會被瞞多久?更扯是原來很多人都知道,你是最後發現的,夠嘔了,換作我早就吐血了!而且你那個姓李的朋友也有老婆孩子欸,真是亂來——」

  「我回去了。」季英鵬收拾東西,不想再聊。

  王強好聲好氣地勸道:「真的,想一想我的話。不要再悶了,快點簽字,你也該早點重新開始你的人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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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十點,二十層樓高的商業大樓,只剩八樓這層還亮著燈火。位於這一層的是「季何工作室」,沿著走道,一整片的黑色玻璃牆,做了防窺處理,在亮著白日光燈的深夜走道,黑色玻璃顯得性格又神秘。

  書桌上,一盞黃色檯燈散發著柔和光暈,映著離婚協議書。季英鵬看著它,沈思良久。終於坐直身子,提筆簽下名字。這時,一個人影閃過防窺玻璃牆。

  又是她?這是她第三次溜進這裡。季英鵬看著玻璃外走道,看那個女人拎著高跟鞋,躡著腳溜進來,往盡頭走去。她鬼鬼祟祟,注意左右動靜,卻不知道身邊的暗色玻璃牆,完全暴露她的行蹤。

  季英鵬興致盎然地欣賞她鬼鬼祟祟的行徑,已經第三次了,她無視管理員的存在。季英鵬開始認真考慮要將她的照片公佈在大樓佈告欄,提醒警衛注意。

  第一次她闖進這裡時,一頭蓬鬆亂髮,一身黑衣褲。當時是深夜十一點,他還以為見鬼了。當他跑出工作室逮住她時,她晶亮有神的大眼睛,讓他驚艷。那次聽過她的理由,他放她走。

  第二次,上禮拜五,下午四點。那次她把鬈髮束成高高的馬尾,穿著深V領超貼身的白襯衫,搭著藍色緊身牛仔褲,當他正在品嚐黑咖啡時,她像貓悄悄溜進來,又一次被他逮住。

  當時,她慌張的睜大眼睛,因驚訝而微張的唇、略微緊促的呼吸,令他心神不寧,沒來由的煩躁起來。那次他嚴厲地警告她不准再犯。

  「要是再讓我逮到一次,我會公佈你的照片,把你交給警衛。」

  「拜託拜託,再原諒我一次。」她搓著雙手求饒。

  「你發誓不會再犯?」

  「我發誓。」

  季英鵬好笑的蹙眉瞪視她,原來這女人的誓言像衛生紙,用過即扔、說過就忘。狡猾的傢伙。

  這次他可不會輕易饒過她了。

  季英鵬嘴角上揚,準備出去逮人,他驚訝自己竟然很興奮。大概是苦悶太久了,難得有這種荒謬的事轉移他的注意。他記得每一次逮住她時,她臉上驚慌又鮮活的表情。從令人沮喪又多雨的春天,到氣候乾燥微冷的秋天,他困在婚姻低潮裡,沒有胃口、情緒沮喪,變得孤僻難相處,然而在面對這陌生女子時,那麼短暫的時間裡,他可以忘掉那些苦惱,這一點讓他很困惑。

  這次,也是嗎?

  這次,他不會輕易饒她。

  這次,她還是一頭囂張的蓬鬆亂髮,穿著卡其色吊帶牛仔短褲,在白皙修長的美腿下,赤著的腳丫圓潤可愛,手上拎著紅色高跟鞋,溜過走道。明明是熟齡女子,竟可以把少女樣式的吊帶褲穿得淘氣可愛,一點都不突兀。

  這女人每次出現都讓他驚歎。她打扮多變,每次都展現不一樣風情。穿黑衣褲是顯得時髦帥氣;穿吊帶短褲時又顯得甜美可愛;穿白襯衫時盡顯性感風情。季英鵬無法將她歸類為哪一種女人。是瀟灑帥氣的個性女?或是性感時髦的都會熟女?還是傻乎乎的甜姐兒?可是當她哀求他時又楚楚可憐,令他心軟。

  季英鵬走出工作室,他微笑的想著,這次,非給她一點教訓才行。這膽大妄為的女人,把他這兒當成遊樂場擅自出入,無視他的勸告,濫用他的寬宏大量。還是,乾脆通知警衛來逮她出去?或是更絕一點,叫警察來,告她非法入侵?

  或是——

  季英鵬感覺到自己的心跳,異常活絡地運動著。

  嗯……他還是喜歡最後一項,親自去逮她。這次,不管她闖進這裡的理由多麼值得同情,他都不會再忍了。

  這女人的目的地,是走道底的另一間辦公室。那是他答應媽媽,無酬借給妹妹傅紫琳的編劇工作室,他必須快點制止,在那女人闖進那兒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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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文雯心跳加速,終於溜到傅紫琳工作室門外,終於,伸出去的手碰到門把,接下來,只要扭開這扇門,真相就可以揭曉,她就可以解脫了!

  「小姐。」背後有人喊。

  Shit!鄭文雯翻個白眼,一個彎腰轉身,扭頭就跑。

  季英鵬追過去,看她動作敏捷的拐進茶水間,他跟進去。以為她是從安全梯逃走,不過……沒聽見開門聲,也沒聽到跑下樓的腳步聲。

  季英鵬站定在茶水間中央,瞇起眼睛環顧四周,她應該還在這兒。

  但茶水間空空如也,四周是發亮的白磁磚,不見人影。地上遺落一雙紅色高跟鞋,他蹲下,拾起高跟鞋。難不成,她會穿牆術?

第1章(2)

  季英鵬納悶著,視線停在角落的綠色掀蓋式大垃圾桶,難不成她……

  季英鵬走過去,敲敲垃圾桶的方形蓋。

  「小姐?」

  垃圾桶沒響應。

  他微笑了。「我希望你不是真的在裡面……」

  垃圾桶還是沒動靜。

  季英鵬掀開蓋子,看見剛剛那位小姐捏著鼻子,脹紅面孔,坐在垃圾堆裡仰望他,晶燦燦黑眼睛,好生氣地瞪著他,小嘴也緊抿著,不高興呢!

  「又是你,你都不用下班啊?」這麼晚了,這傢伙怎麼還在?!她挫敗歎息。

  季英鵬看著她,挑著眉頭,嘴角揚著笑意提醒道:「你發過誓,記得嗎?」

  「嘿。」她傻笑,又搓著雙手。「拜託——你就當我不存在,好不好?」

  季英鵬從長褲口袋拿出手機,對準她的臉。

  鄭文雯驚駭:「幹麼?」

  喀嚓!被照相了。

  「你拍我在垃圾桶的照片?」鄭文雯揪著頭髮慘叫。

  「我要公佈在大樓佈告欄,照片旁邊寫著——小心這個女人!」

  「因為她會跑進這裡的垃圾桶偷東西吃嗎?」鄭文雯冷哼。

  她的回答教他笑了。

  「要出來嗎?」季英鵬很君子的朝她伸出手,提供協助。

  她生氣地拍開他的手,自己爬出垃圾桶,吹掉額頭的紙屑,又狼狽的拍去身上的灰塵。

  她不悅地癟癟嘴。「我有值得同情的理由,你又不是不知道,上次都跟你說了啊。」真沒同情心。

  「鞋子?」他拎高鞋子。

  她脹紅面孔,一把搶去,氣呼呼地穿上。

  「在我最後一次請你離開前,以及你的玉照即將被整棟大樓人士觀賞前夕,要不要喝杯咖啡鎮定一下?拿鐵?美式?義式?」他英挺的下巴朝向流理台看起來很高級的銀色咖啡機。「我有頂級的牙買加藍山咖啡豆——」

  「要不要順便來塊蛋糕?你覺得我現在有喝咖啡的心情嗎?」

  「你沒有喝咖啡的心情,但我有。」他無情地自顧著操作機器,沖了杯香噴噴的咖啡,悠閒地品嚐起來。

  鄭文雯雙手抱胸,瞪著他。「就給我五分鐘,我只是看一下傅紫琳在不在。」

  「這次又是怎麼瞞過警衛的?」上次她拐騙同大樓工作的先生帶她進來,上上次則是趁警衛收包裹時闖進來,這次呢?

  「我埋伏很久,直到警衛尿尿去。」

  他微笑。「真有耐心。」

  「所以看在我這麼有耐心的分上,你就做個順水人情幫幫忙——」

  她轉身跑,又被他揪回來。

  「為什麼這麼頑固?!通融一下嘛。」她像只小雞扭開他的掌握,氣呼呼地跺腳。

  「喂,有些事不需要親眼看見吧,還讓自己狼狽到鑽進垃圾桶裡,值得嗎?」上次逮到她時,他就問清楚了——她的男友偷偷跟傅紫琳交往。她三番兩次闖進來,就為了逮住那個男人劈腿的證據。

  鄭文雯昂著下巴說:「先生,你不知道判人家死刑需要證據嗎?我需要親眼目睹,讓那個男人百口莫辯才能爽快分手,你該不會因為都是男人,就是非不分站在同一陣線吧?為什麼一直阻撓我?嚴格說起來這跟你無關,你只需要假裝什麼都沒看見,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我跟傅紫琳的工作室這麼近,我們守望相助是應該的。」

  「守望相助?」鄭文雯冷哼,打量他。

  當她瞇起眼睛,這樣審視他時,季英鵬感到很不自在,臉龐一陣灼熱。

  她冷笑。「少來,你看起來不像那麼熱心的人。你的眼神內斂冷漠,穿著一絲不苟超嚴謹的。每次看見你,你都穿深色衣褲,上上次是黑色,上次是鐵灰色,這次又是黑色。你喜歡黑色對不對?善於隱藏自己的情緒對不對?就算不爽也不知道怎麼咆哮吵架對不對?你從頭到腳看不到一咪咪熱情,你看起來就像旁邊的人撞車了還能聽著古典音樂享受高級轎車超涼冷氣的成功人士。很怕惹是非、自掃門前雪的那種人。我敢保證你一定很少和人講電話聊天對吧?交心的朋友五根指頭都數得出來。討厭熱鬧、討厭交際應酬、討厭討好任何人,也不屑諂媚別人,你喜歡獨處,不愛外出,想健身時就到高級健身俱樂部報到。嘿,以上我全說對了吧?」

  厲害!完全說中他的性格。季英鵬驚訝著,為著她敏銳的觀察力。

  「怎樣?幹麼不吭聲了,我全說對了?」鄭文雯得意地笑了笑。「看在我把你分析得這麼徹底的分上,你就透露一點消息給我吧,我不貪心,我只有一個小小的請求,告訴我,晚上是不是有個男人來找傅紫琳?頭髮很短,身高大約一七○,身材微胖,皮膚白,穿著時髦貴氣,他現在是不是和傅紫琳在工作室?」

  季英鵬口風嚴實。「我不清楚別人的私事。對一個變心的男人,你何必浪費這麼多時間跟心力?」

  變心的人?鄭文雯瞇起眼睛,後退一步。「所以他在裡面?」

  「我沒這麼說。」

  「喂、」鄭文雯臉色冰冷。「我、絕不會浪費心力在變心的臭男人身上,我在意的是他有沒有欺騙我的感情,在我面前口口聲聲說愛我,一邊又讓我聽到一些亂七八糟的事。就是因為逮不到他亂來的證據,我也不想誣賴他,結果沒辦法好好交往,也沒辦法痛快分手。你知道那是什麼感覺?」

  她突然走近,掐住他脖子。

  「像這樣,被勒住脖子,不能好好呼吸。你能體會我的痛苦嗎?一直猜他講的話、猜他的去向、猜他的行為,像那樣損害腦細胞的事讓人發瘋,所以……」

  季英鵬震住,聞到她身上一股他很熟悉的一種奇特的氣味,他一時失神,那是什麼味道?他似曾相識,一時卻想不起來。突然鄭文雯鬆手,往外跑。他怔了一秒,追出去,已來不及制止。

  鄭文雯扭開傅紫琳工作室門把,大門推開,大叫——

  「劉子騏?!你果然在這裡,你還敢說跟她沒什麼!」

  季英鵬聽見裡面傳來妹妹得意的聲音——

  「鄭編劇,你好不好笑?憑什麼他不能在我這裡?你們又沒結婚,我違反哪一條法律了?給我出去……劉子騏?站住,你過去試試看?」

  劉子騏拉鄭文雯出來,兩人拉拉扯扯。

  劉子騏纏著鄭文雯手臂哀求著:「寶貝,我跟她沒什麼啦,我愛的人只有你,她計算機故障拜託我過來幫她看一下嘛,你一定要相信我,喔寶貝,你不高興嗎?我以後不會再來找她了,文雯啊?!」

  「計算機沒修好,倒是有親熱了一會兒。」傅紫琳火上加油。

  劉子騏回頭嚷:「你這個惡毒陰險的壞女人,你故意挑撥我跟文雯的感情,我是被陷害的我是無辜的!文雯,你要相信我……」死拽著要走的鄭文雯。

  季英鵬看見鄭文雯是怎麼對待背叛她的男人——

  「相信你是不是?」她揪住劉子騏頭髮,雙手狠狠地揪著,劉子騏疼得哇哇叫。「相信你是不是?」她像甩鐵餅那樣抓著他頭髮,揪著他旋轉一圈,在劉子騏唉唉叫的同時,將他像鐵餅那樣甩向牆壁——

  劉子騏撞牆,慘叫,呻吟。「我沒關係……只要你原諒我……」流鼻血了。

  季英鵬驚訝地看著,這女人處理感情不忠的對象,手段真兇殘。

  鄭文雯朝雙手吹了吹氣,痛快地瞪著地上的劉子騏。「明知道我跟傅編劇不合,還跟她搞曖昧?劉子騏,你要是再敢出現在我面前,下次就不是拿你當鐵餅擲了,而是把你當鉛球那樣咻地拋到地獄去。聽好了,我要跟你分手!」

  「真瀟灑啊,鄭編劇。」傅紫琳拍拍手。「聽說鄭編劇留不住男人,果然是真的,呵。」

  「是啊,因為我淘汰爛男人的動作很快,這樣你可以搜集我不要的男人,請享用。」再補上一腳,將劉子騏踹到傅紫琳腳邊。

  鄭文雯走了。

  劉子騏身心重創的爬起來,發著抖,瞪著傅紫琳。「她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是不是你搞的鬼?你這個陰險的女人!你利用我?」

  啪!傅紫琳甩了劉子騏一巴掌。

  「沒種,說什麼我漂亮性感為了我失眠睡不著,結果一看到她就嚇成這樣,你是不是男人?幹麼怕她?對!是我故意放的風聲,我讓她知道的,怎樣?不爽嗎?你以後也別來找我了,滾。」

  「原來你這麼陰險?你根本不能跟文雯比。怪不得你寫的戲只要跟文雯對打,收視率就很慘,金鐘獎也輸給文雯,因為你是個惡毒的壞女人!」劉子騏咆哮著。

  「你再說?」傅紫琳又想打他。

  季英鵬攔住妹妹。「鬧夠了吧?跟我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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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英鵬揪著妹妹進工作室。

  「你胡鬧什麼?為了讓鄭編劇難堪嗎?有必要做這麼無聊的事?」

  傅紫琳冷哼:「因為他是鄭編劇的男人,所以想勾引看看,沒想到還真讓我勾引到了,你也看到了吧?鄭文雯氣炸了。」真爽。

  「你做得太過分了。」季英鵬覺得她無可救藥。

  「不然要像哥這樣嗎?」傅紫琳瞇起漂亮的大眼睛,洋娃娃般水汪汪的眼睛看似無辜,說的話卻很毒辣。「癡心寵著心愛的人,直到自己傷痕纍纍?哥好像沒資格教訓我吧?」

  季英鵬臉色一沈。「你幾歲了?行為舉止還這麼幼稚任性。」

  傅紫琳得意地說:「看到那個臭屁的鄭編劇吃癟,真是太爽了,Yes!」她朝空中擊出一拳。

  「你就那麼討厭她?」

  「我們有仇,你不知道女人的戰爭是很可怕的嗎?」

  季英鵬凜著臉警告:「如果你再胡作非為,我會把工作室收回去,不准你使用。」

  「幹麼?」傅紫琳嘟著嘴抗議:「這麼凶……哥,你越來越難相處了知道嗎?一點都不關心妹妹,鄭編劇太臭屁了,讓她吃點苦頭又怎樣?我是你妹,你幹麼幫著外人氣我?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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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季英鵬完成新的設計稿,到茶水間沖咖啡。啜飲咖啡時,發現磁磚地板上有一隻星形銅製耳環。

  是她的?他撿起來,放在手掌間端詳。又摸摸頸部皮膚,彷彿還殘留她暖熱的指溫,他有種悵然若失感……

  返回工作室,他坐回桌前,桌子上堆棧著設計手稿。

  他忽然無心工作,一股深沈的疲憊湧來。他想到王強勸他的話,又想到鄭文雯對待變心男友痛快的處置方式——

  她跟他簡直是兩個極端對照組。

  他把被背叛的痛苦憤怒全悶在心裡慢慢消化,她卻是像王強說的那樣大鳴大放,那種把人當鐵餅擲的方式實在是夠經典了,他又笑了,很久沒有這麼輕鬆地笑著。

  基於好奇,還是心頭莫名的騷動,季英鵬心血來潮,上網查詢鄭文雯的信息。

  他知道妹妹為何那樣妒忌她,鄭文雯的編劇成績亮眼,妹妹參與的戲劇只要跟鄭文雯同檔期,就會被擊敗。有一回她跟妹妹同列金鐘獎最佳編劇,妹妹輸了。他記得那回妹妹氣得病倒。那時,鄭文雯對季英鵬來說,只是個名字。

  現在,這名字,卻連上了一個美麗臉孔。她眼睛太耀眼,衣著多變,神采飛揚。她靈活的大眼睛,像可以攝住人的心魄。忽然,季英鵬的視線,被一則關於鄭文雯編劇課的信息吸引——

  優活文創學院,特聘名編劇鄭文雯擔任編劇課講師。六人開班,可在鄭編劇工作室學習。僅此一文件,對電視電影編劇有興趣的青年才子,切莫錯過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課程說明會日期訂在……

  季英鵬將課程數據打印,打印時想到了手機裡的照片,他把手機連接上計算機,透過打印,把相片彩印出來。

  片刻後,打印機吐出那個女人滑稽的表情。

  她張大嘴巴,坐在垃圾桶內,一雙震驚清亮的眼眸,誇張地張著嘴,襯上一頭鬈鬈毛燥的頭髮,還有很青春的牛仔吊帶褲,實在很搞笑。季英鵬拿起相片,看著、笑著,將它跟課程數據通通收進公文包。其實,不太清楚自己打印她的編劇課數據做什麼……

  但是,深夜上床睡覺時,他好像明白了。

  當對面大樓餐廳,巨大的冰箱運轉聲,在冷清的黑暗夜裡,聽起來讓他感覺淒涼又孤獨時。當他躺在舒適寬大的床鋪裡,一如這陣子的狀態,又失眠了時。當他閉上眼睛,又一次想像起老婆羅佩馨跟李卓緯外遇的事……當他又數算並猜測過去和羅佩馨相處時,她哪些話是假的、哪些話是真的?當他煩躁地坐起,又一次心痛到不能呼吸時……

  他實在厭倦這樣悲慘的生活了,像困在個泥沼裡,載浮載沈。

  他歎息,拿來一旁的公文包,取出鄭文雯的照片。看著她誇張的很卡通的表情,他又一次笑了,被過往糾纏的頭腦忽然間平靜了。

  鄭文雯?

  就像溺水的人,突然瞥見浮木漂來。

  或事出於一股直覺,他隱約覺得,接近這個女人,似乎就可以跳脫這陰暗到簡直快發霉的悲慘生活。

  是啊,他需要新鮮空氣,需要能讓他暫時忘記現狀的嶄新事物,譬如和過去生活完全不同的人來往……

  但是……他又蹙緊眉頭了,拿不定主意。

  這女人……OK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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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2-15 21:59:39

第2章(1)

  深夜十一點半——

  鄭大編劇的工作室燈火通明,助理蔣怡華抱著一大迭參考數據,走到躺在按摩椅上呈廢人狀態的鄭文雯身前。

  「老師,數據都幫你打印好了……你還好嗎?」剛才老師抓奸回來後,碎碎念地罵了那男人一陣,戴上按摩眼罩,跳上按摩椅,就呈現這副麻木狀態。

  高檔的按摩椅發出低沈的氣壓運作聲,深陷在按摩椅的女人,很舒服地享受帝王級的按摩服務,按摩椅高頻率的震動著她的身體。

  「唔,我很好。」鄭文雯太舒爽了,發出很曖昧、很滿足的呻吟。使得畫面有點詭異。「唉,幸好我還有彪哥。」「彪哥」是這台要價十一萬的總統級按摩椅的暱稱。

  「我要回去了,要不要幫你準備晚餐?」

  「我不餓。」

  「喔。」也對啦,蔣怡華歎息。剛目睹男友背叛,還是跟死對頭傅紫琳,遭受到這麼重大打擊,老師怎麼會餓呢?可憐的老師。「那我走了喔,電視台的企劃案我整理過了,我放桌上。」

  「嗯。」

  「提醒你一下,明天早上十點優活文創學院的課程說明會,要記得喔。」蔣怡華說完,拿了包包離開。

  「等一下。」鄭文雯抬起手,纖細的手顫抖著。

  蔣怡華趕快回到按摩椅前。「還有什麼事?」要喝酒嗎?需要酒友嗎?她絕對奉陪到底。

  「那個……幫我訂那間很有名的『鼎王』,我要去吃。」

  「欸?」鼎王?超有名吃到飽的麻辣鍋?「現在?這麼晚要跟誰去吃?」

  「我自己吃。」鄭文雯摘下按摩眼罩,看著蔣怡華可愛的圓臉。「聽說那間鼎王開到很晚,趕快幫我訂位,如果一個人不開鍋,就訂兩個人,我可以付雙倍價錢。」

  「你現在要去吃?這麼晚?又這麼難過的時候?」

  「幹麼?不行嗎?還有,我一點都不難過,OK?我很高興終於甩掉那個臭男人。」

  「可是……可是我記得你從不吃麻辣鍋的啊,你不是不太能吃辣嗎?」

  「寶貝。」鄭文雯笑咪咪跳下按摩椅,擺個帥氣的pose,朝她眨眨眼。「保持年輕的秘訣就是時常挑戰自己,嘿。我去洗澡了——」鄭文雯邊脫衣服邊走進浴室。

  「帥啊!」蔣怡華追過去。「不愧是老師,每次失戀都這麼瀟灑。」

  「閉嘴,我沒有失戀,劉子騏是被我甩掉的。」

  「都一樣啦。」

  「差很多好嗎?」鄭文雯推開門。「快去訂位。」

  蔣怡華愣住,看著光溜溜的老師。鄭文雯低頭,也看著光溜溜的自己。

  「幹麼?」

  「老師身材不錯欸,不過這裡有一點贅肉,缺乏運動喔。」蔣怡華掐了老師腰部一把。

  鄭文雯尖叫,反掐蔣怡華的肚子。

  「那你這個是什麼?嗄?一大坨的是什麼?!」又掐她大腿。「這個呢?這個又是什麼?!」

  「很痛耶,快放手啦,老師。」兩人笑鬧著,從鄭文雯燦笑的模樣,嗅不到一點失戀的悲情,實在有夠平常心的。

  蔣怡華回去後,鄭文雯站在浴室鏡子前,發現一邊的耳環不見了。大概是剛剛跟劉子騏拉扯時掉的。這個耳環是劉子騏送的,她摘下剩下的那一枚耳環,扔進垃圾桶。

  「掰掰,臭男人,我不希罕。」通通丟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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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小時後,鄭文雯神清氣爽,坐在鼎王,狂嗑麻辣鍋。大概是晚上擲了人肉鐵餅,消耗太多體力,餓慘了。

  她狼吞虎嚥,吃得正過癮,吃到涕淚直流、舌頭麻掉,銅鍋熱騰騰的煙熏得她眼睛都看不清楚了,突然手機響起。

  「文雯,你在哪?為什麼不在工作室?」劉子騏深情問候。「我買了宵夜來給你,你怎麼不在家?」

  「賤人!」鄭文雯罵。「劉子騏,你又不是演員幹麼這麼愛演?剛剛被抓奸的人還有臉找我,宵夜拿去給傅紫琳——」

  「天啊!你在哭嗎?聲音都啞掉了,我好心疼喔。」

  「我是笑到啞掉了,喔呵呵呵……想到我終於可以擺脫你這個爛人,我笑得合不攏嘴呢!」

  「你這傢伙,就是這麼愛逞強,別傷心了,我跟她真的沒什麼,頂多有點曖昧而已,但是我的肉體沒有背叛你,我的肉體是很純情的。原諒我好不好?都是那個壞女人勾引我,她故意耍手段讓我——」

  鄭文雯把手機擱桌上,懶得聽這些沒營養的東西。她朝服務員招招手,指著鍋內的魚餃說:「這什麼魚餃好好吃喔,再給一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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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八點,鬧鐘響。

  鄭文雯嚇得坐起身,按掉鬧鐘伸個懶腰,準備去課程說明會。可是好累好想睡喔,她猛打呵欠,很掙扎的一邊呻吟一邊下床,穿好衣服。

  剛成立的優活文創學院,是退休的T台前主管創辦的,專門開班講授文學相關課程。熱愛文學的吳院長籌備了編劇、小說、新詩、歌詞等專業課程,讓有興趣從事文學的成年人可以透過課程,享受文學之美,或從事文學相關工作。這是已經七十歲的吳院長的理想。因為有恩於鄭文雯,所以她不好意思拒絕。

  說實在的,鄭文雯對傳道授業解惑這種老師工作一點興趣也沒有,加上她最近接受飛魚製作公司的委託,籌備新劇企劃,根本沒空收學生。每次接下新戲寫本時期,忙起來天昏地暗日月無光頭腦打結還兼便秘,有如坐在火箭筒上過日子,忙到焦頭爛額,她哪有空給學生上課啊。偏偏吳院長是她事業上的貴人,又一直拜託,只好答應。做人要講義氣,鄭文雯架子再高個性再臭屁,這點報恩心還是有的。幸好只需要出席說明會做做樣子,因為要有六個學生報名才能開課。

  吳院長也說了——

  「有沒有成功開班不重要,重點是藉著你的名氣幫我們學院打響知名度。」

  這一切重點不在開班,而是達到宣傳效果,帶動其它課程。鄭文雯當然瞭解這類的商業手段,她就很有佛心的去幫幫退休的老人家,更何況她早就做好萬全的準備,將秘密武器放進包包裡,目露凶光。

  哼,她絕對會讓課程說明會很、精、彩。

  喔呵呵呵,鄭文雯,你真是太聰明了。鄭文雯拎著包包走出房間。

  蔣怡華已經幫她買好早餐,正在看報紙。一看到鄭文雯,忽然噗地滿嘴的咖啡全噴向報紙。

  鄭文雯停住走向浴室的腳步。「幹麼?搞什麼啊你?咖啡噴得到處都是,等一下……我的聲音?」鄭文雯摸摸喉嚨,怎麼講話沙啞像鴨子叫。

  蔣怡華衝過來,捧起她的臉瞧,哇哇大叫。

  「天啊,你變豬頭了?你流淚過度嗎?還是因為太生氣了,所以把臉都氣腫了?聲音也哭啞了?」

  「亂說什麼!」鄭文雯跑進浴室,一會兒,傳來慘號聲。「怎麼會這樣?我只是吃了麻辣鍋,為什麼變這樣?」鄭文雯摀著臉衝出來,她的臉起了一塊一塊紅疹,還腫得像豬頭。

  「你不是哭腫的嗎?」

  「我哭個屁!」鄭文雯踹沙發一腳。「到底要我說幾次跟那個混蛋無關!」

  「好,冷靜、冷靜,先坐下。嘖嘖嘖,臉腫得像豬頭,嘴腫得像臘腸,好可憐喔。」雖然同情,但蔣怡華忍不住偷笑。

  「你還笑?」鄭文雯作勢踢她屁股,蔣怡華舉手求饒。

  「冷靜啦,如果不是哭腫的,那就是過敏了,八成老師對麻辣鍋的某種藥材過敏。」蔣怡華拿手機要打電話。「說明會開不成了,我先幫你跟他們取消。」

  「等一下。」鄭文雯搶走手機。「不行,吳院長好不容易籌辦的學院,我怎麼可以晃點?做人要講義氣!」她不能讓老人家失望,這是造孽啊。

  「但是你現在看起來不像老師比較像豬。」

  「這下跟你同類了,很高興吧?」

  「欸?老師在諷刺我嗎?」

  「老師是在警告你,不要一直提到豬。」

  「我是實話實說,到哪找像我這樣忠心耿耿的助理?你要好好用。」

  「到哪找喔?我想想……上次那個陸製作好像有介紹一位莊凱文來當我的編劇助理喔……人家以前還是六星大飯店的專業管家,記得嗎?當時因為你,所以我很有義氣的拒絕了,現在想想有點可惜噢……」

  蔣怡華記得這件事,那時她很怕老師把她換掉。

  「那個人一看就知道是同志。」

  「同志更好,很多同志心思細膩、做事仔細,贊。」

  蔣怡華瞇起眼睛。「我是為老師好,你看清楚自己的樣子——你真的敢這樣去外面見人?」蔣怡華把鏡子放在鄭文雯鼻前。

  鄭文雯發著抖,看著紅腫的臉跟浮腫的眼睛,還有很可笑的腫嘴巴,以及……一開口就呱呱叫的聲音。她痛苦地閉上眼睛,深呼吸,下定決心——

  「這樣更好。」鄭文雯握緊拳頭,安慰自己。「反正我本來就希望課開不成,所以不需要多漂亮的出現。而且我是去教課,又不是去演戲;我是出賣腦袋,又不是出賣色相,腫就腫,好,我走了。」她拉了拉衣領,出發。

  天啊,真的出發了。蔣怡華在她身後用力鼓掌。「有Guts!不愧是我的偶像,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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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天的早晨,兩旁的菩提樹落葉紛紛,風微涼,迎面吹來早晨樹木的清新氣味。紅磚道鋪滿枯黃的葉子,走過去就發出沙沙的聲響。在優活文創學院外,街道轉角的星巴克咖啡館,已經擠滿了等著買咖啡的上班族。

  季英鵬穿著駝色長風衣,正在排隊。儘管一夜未眠,但是穿上英挺的鐵灰色西裝,高大健碩的身形,冷峻的外表,他顯得英姿颯爽,充滿男性魅力。前面的OL們,頻頻回望他,很難忽視他的存在啊。

  季英鵬的口袋裡,放著鄭文雯的耳環。他想著待會兒要怎麼跟鄭文雯打招呼,又好奇著她會以什麼樣的打扮來上課?身為老師,總不可能穿吊帶褲吧?

  一想到她,他嘴角微微上揚,心情很好。突然又聞到那股氣味,熟悉的氣味……季英鵬回頭,果真是……她?他納悶地蹙起眉頭。

  鄭文雯也是,撞見他,震驚地張開嘴指著他。

  「又是你?!」他也來買咖啡?這麼巧?

  季英鵬驚訝地看著她,她怎麼……臉怎麼……

  鄭文雯看見他驚訝的神情,尷尬地舉高報紙掩著臉。「唔……別看,沒禮貌。」

  「你……還好嗎?」他關心道。

  她更窘了。「好得很……我只是……這是過敏。」

  「喔。」不太有說服力,他懷疑她是傷心哭腫的。

  瞥見季英鵬同情的眼神,鄭文雯站前一步,凶狠狠地低聲警告——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因為那個爛人所以我痛哭流涕變成這副德行?別傻了。我……」她站得更近,小小臉蛋幾乎快貼到他臉上去了。「你給我聽好了,我這個人寧願把全身多餘的水分尿掉,也不會為臭男人掉半滴眼淚。OK?」

  他笑了。「我什麼都沒說。」

  「你的眼神說了很多。」

  他笑意更深了。「好,我承認我有一點懷疑。」

  「我是過敏,好嗎?昨晚第一次吃麻辣鍋,醒來就變成這樣了。」連聲音都沙啞。

  「你也要買咖啡?」他指了指身後。

  「嗯。」

  「過敏還喝咖啡?」

  「都過敏成這樣了,不會比現在更糟了。」她聳聳肩說。

  「先生,請問要點什麼?」服務生問季英鵬。

  「給我一杯義式咖啡,另外……」他問鄭文雯。「想喝什麼?我請客。」

  「幹麼給你請,跟你又不熟。」她很不給面子。

  他尷尬地點點頭。「好吧,你點你的。」

  「本日咖啡,謝謝。」鄭文雯跟店員說。

  然後,他們一起等待咖啡。等待時,鄭文雯歪過臉來看著他,忽然給他個友善的微笑。

  「喂,你都這樣隨便請人喝咖啡嗎?你不要生氣,我只是不習慣讓人請客,我們又不熟。」

  季英鵬點點頭,好奇道:「怎樣才算熟到可以請喝咖啡?」

  「至少要知道彼此的名字跟職業吧?我們根本不算認識,而且多虧你,我昨天泡在垃圾桶裡,還被拍了照說要公佈在佈告欄哩。」

  他呵呵笑,自我介紹。「我姓季,季英鵬,職業是手工傢俱設計師。」他拿出口袋裡的耳環遞給她。「這是你的吧?」

  鄭文雯看著耳環,搖頭。「不是。」

  「不是?」

  鄭文雯歎息。「是那個男人送的,我正高興丟掉了,你真厲害,又把它撿回來。」

  季英鵬尷尬著,耳環躺在他大大的手掌裡,他不知該如何是好。

  鄭文雯看他有點內疚的樣子,覺得他也挺可愛的嘛。她忽然頑皮的拿起耳環,踮腳,別在他右邊耳朵上,退一步瞧著他。

  「哇,挺適合你的耶。」說著,還彈了一下耳環。

  「真是。」他笑了,摘下耳環。

  她也格格笑。「戴著嘛,你看起來太嚴肅了,戴上耳環比較平易近人啊!」

  他們笑著,然後他問:「這樣算聊過天了?」

  「什麼?」

  「已經知道名字職業也聊過天了,那麼,下次要是再遇見了,我請你喝咖啡。」

  「好啊。」鄭文雯拿走櫃檯上泡好的外帶咖啡,笑咪咪往外走。「你以為那麼容易就可以遇到喔?」她揮揮手,走了。

  季英鵬啜了一口苦澀的義式咖啡,目光追隨她的背影,直至那抹倩影消失門外。他低頭,攤開手掌,看著耳環,一種久違的愉快感受,湧上心頭……

  他好像……又能好好的呼吸了。

第2章(2)

  教室裡,聽說明會的人們驚駭得張大嘴巴,看著名編劇鄭文雯走進教室。這……這是老師?大名鼎鼎的鄭編劇?天啊!嚇死人也。怎麼臉腫得像豬啊?

  鄭文雯放下包包,站直身子,雙手插在腰上和大家打招呼。

  「大家好——」突然愣住,季英鵬?他怎麼也坐在台下?季英鵬舉高星巴客的杯子,向她微笑示意。這就算了,隔一個走道,坐著一位很面熟的男人,他高瘦,衣著時髦,衝著她微笑。莊凱文?怎麼連他也來湊熱鬧?

  不管了,鄭文雯冷靜下來,環顧在場三十幾名人士,開始。

  「首先,跟各位致歉,今天這個站在台上的老師不太美觀。」大家笑了,豈止不美觀,簡直恐怖。她落落大方道:「我過敏,來不及去醫院打針,這代表什麼?將來要是做編劇,想要讓女主角一夕變醜,過敏這個梗就能派上用場了,是不是?」

  眾人大笑,老師很幽默喔。

  接著,大家就笑不出來了。鄭文雯目光一凜,換上嚴厲表情,銳利的目光掃過眾人臉龐。

  「相信大家會來這裡是因為嚮往編劇工作,但是有幾個重點,我要先跟各位說明。電視台編劇不代表能認識大明星,所以如果是想跟大明星接近,勸你死了這條心。還有,報名我的課可以,但我對學生的要求非常嚴厲,如果是玩票性質的也死了這條心。」馬上,兩條心死矣。

  還有呢,鄭文雯走下講台,站在桌椅中間。「還有,跟我學編劇,我規定的功課一定要做完。每次上完課要交兩萬字作業,辦不到的也可以馬上死心。另外,尊師重道,這不用我提醒吧?我這個人思想很前衛,但是講課很八股,我不要跟我打哈哈耍淘氣的學生,所以——」

  鄭文雯扯下講桌上的包包,打開,抽出一條教鞭,朝空中耍狠的揮幾下,引來大家一陣驚呼。在眾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下,鄭文雯甜滋滋地說——

  「上課時,如果學生不聽話,我是會打手心的。所謂不打不成材,如果不能接受,身體不夠勇健、心臟不夠強壯的,千萬、千萬不要報名,立刻死心。」

  縱使再有心,這下也差不多死光光啦!頓時間眾人議論紛紛——

  「什麼啊?」

  「哪有這種事啊?」

  連前來協助說明會的課程女助理,也尷尬地杵在一旁,瞪著鄭文雯發傻。真不知道院長從哪請來的老師,脾氣怎麼這麼大啊?

  大家都是社會人士了,豈能忍受這麼荒謬的事?還要挨打?都幾歲了?有的年紀甚至比鄭文雯大,怎麼忍受打手心的羞辱?

  「我看這個老師怪怪的——」

  「聽說編劇或作家都有點神經質。」

  「你要報名嗎?我覺得好恐怖。」

  「我也覺得不妥,真好笑,誰要讓她打啊?」

  「就是啊,付錢來學幹麼還要受氣啊?」

  鄭文雯笑咪咪瞅著他們的表情,她站著三七步,手中教鞭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另一手的手掌。她這招殺手鑭果然厲害,剎那消滅眾人的編劇夢。但是……可不包括季英鵬。

  當看見鄭文雯竟拿出教鞭時,他低頭,手掌擋住嘴,遮住笑意。她真搞笑!他倒是很好奇鄭文雯會怎麼打學生的手心。她的行事風格果然很跳tone,為了抓奸連垃圾桶都可以鑽進去,現在開班授課,竟然拿著教鞭恐嚇學生。她的行為舉止完全超乎他的意料,她是大怪胎,完全不受規範的怪胎。

  他很難想像,有人可以活得這麼自在,不受局限,想說什麼就說、想做什麼就做。他對她的好奇更多了。

  另一邊,莊凱文目光閃亮,非常讚歎。

  「酷啊!」鄭文雯真是他莊凱文此生遇過最有Guts的女生了,不枉他追師追到這裡。

  鄭文雯繼續嚇唬他們:「另外,最最最重要的一點,上過我的編劇課,不保證你就能出師當編劇,一切還是要看個人的天賦跟造化,我不保證你的前途跟收穫,以上,可以接受的再報名,千萬千萬千萬不要勉強!」

  這下,鄭文雯贏到許多不爽的眼神、不以為然的表情、以及不屑的哼聲。非常好,相信願意報名的人寥寥可數。這麼多規定跟機車要求,誰還想來上課就是自找苦吃。

  「怎樣?」鄭文雯回到台上講桌前,雙手撐著講桌,笑望大家。「有人要報名嗎?」

  台下一片寂靜。

  沒人報?太棒了!鄭文雯心中竊喜。

  「我!」忽有人起立叫好,大聲鼓掌。「老師說得太好了,我莊凱文真是太欣賞你了,沒錯,越嚴厲越好。做任何事就是要積極認真做到盡善盡美,這才是professional!我欣賞你!我要報名!」莊凱文很激動,終於找到知音啊!過去他在專業的管家領域裡,也是這麼嚴格的要求自己呢!

  這傢伙是來亂的!鄭文雯眼角抽動了一下,凜著臉問:「還有嗎?」

  「大家快報啊!」莊凱文慫恿大家。「老師這麼有心,你們還遲疑什麼?嚴師出高徒欸。」他很怕課開不成。

  「你安靜,坐下。」鄭文雯揮著教鞭警告莊凱文。

  此時,有人衝進來,高舉雙手,大聲呼喊:「我——要——報——名!」

  見鬼了!

  鄭文雯瞪著闖進來的男人,手中教鞭扔出去,正中男人額頭,伴隨一聲怒吼:「劉子騏你搞什麼?!」

  「天啊,寶貝,你的臉怎麼回事?是因為我嗎?瞧瞧你,眼睛跟臉都哭腫了,都是我不好,我錯了,我發誓我會用我一生來補償你——」他當眾跪下,抱住鄭文雯的腿哭泣。「是我不好,讓你傷心成這樣……我該死、我混蛋,我會用一生補償你——」

  「少丟臉了,沒看到這是什麼場合嗎?」鄭文雯踹開他。

  「先生!」承辦小姐有業績壓力,飛奔過來。「你要報名嗎?」

  「他沒有!」鄭文雯叫。

  「我要報——」劉子騏喊,他要用盡一切辦法,挽回這段情。

  「你給我出來!」鄭文雯揪住劉子騏走出去。

  留下的人們納悶地看著這場鬧劇。

  承辦小姐尷尬地笑著問大家:「還有人要報嗎?機會難得喔。這可是鼎鼎有名拿過金鐘獎的大編劇呢,怎麼樣?學費可以分期喔!」

  大家狐疑地看著承辦小姐,很難想像那個奇怪的女人真的拿過金鐘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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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文雯把劉子騏推出學院大門,伸出食指狠狠警告:「你要是敢報名就死定了,滾!」

  劉子騏撲過來抓著文雯的外套。「不要再騙你自己了,你明明還愛著我,臉都哭腫了,我好心疼,我怎麼放心離開你?」

  季英鵬從教室出來,看到他們還在爭執,他過去關切。

  「還好嗎?」他問鄭文雯。

  鄭文雯冷哼,瞪著跪在地上抓著她外套的劉子騏。「被蒼蠅糾纏怎麼會好,劉子騏,拿出點男人的氣魄好嗎?你沒自尊心嗎?」

  「罵我蒼蠅也無所謂,是我不對,隨便你罵。」劉子騏握住鄭文雯的手。「我送你回去,我們冷靜下來,我們好好談一談。人與人相遇多麼不容易,在茫茫人海裡能找到契合的伴侶多難得,要惜緣啊——」

  鄭文雯低頭咬他手,他大叫。她在劉子騏手背咬出血痕,然後甜滋滋地問:「請問跟劈腿的男人要談什麼?談劈腿的技巧嗎?」

  「你……你一定要這麼狠嗎?我的手流血了?!」劉子騏瞪住鄭文雯,又嘔又氣發著抖哭出來。「難道你都沒有錯嗎?難道你覺得自己是很棒的女朋友嗎?你趕劇本的時候就把我這個男朋友丟一邊去,不跟我碰面,也不接電話。情緒很暴躁,整整一個多月不見面,有哪個男人受得了?我只是跟那女人曖昧,我們又沒有上床有這麼不能原諒嗎?!鄭文雯,這就是你愛人的方式?!你需要人陪的時候就交男朋友,工作忙的時候就希望男朋友滾開自動蒸發?你真自私,你不配愛人。」

  「對,我就是這種人。」鄭文雯大方承認。

  「既然這樣,幹麼又為了我哭到眼睛腫聲音啞掉了,何必這樣折磨自己,讓我看了更放不下你,你不要倔強了,明明很愛我——」

  「我是吃麻辣鍋過敏!」受不了。鄭文雯翻個白眼,搧著臉,很火大。失戀有這麼了不起嗎?大家會不會把愛情看得太重了?她鄭文雯才不會為男人哭咧。

  「別逞強了,你就承認你也不想跟我分手吧!」劉子騏有夠自戀。

  鄭文雯轉頭問季英鵬:「請問你有開車來嗎?可以送我回家嗎?拜託。」

  「沒問題。」季英鵬帶她走向他停在路邊的黑色轎車。

  「喂!我認得你,喂!」劉子騏衝來,抓住季英鵬的手臂。「你幹麼糾纏我的女朋友?我們在講話你亂什麼?」

  季英鵬用力一甩,劉子騏被甩得跌到地上。

  「好臂力。」鄭文雯稱讚。

  「過獎。」他微笑。打開車門,讓鄭文雯坐進去。

  鄭文雯按下車窗,探出頭,對著狼狽的劉子騏揮揮手。「你走吧,去找能二十四小時陪你的女朋友,掰。」

  季英鵬發動車子,瞬間駛遠,將劉子騏狠狠地拋在後頭。

  在車上,他們沉默一陣。

  然後,季英鵬問:「這是什麼味道?」

  「唔?」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好奇你用的香水……我覺得這個氣味很熟悉。」

  「喔——」鄭文雯打開包包,找了找,拿出一瓶附有滾珠的瓶子。「不是香水,是檜木油,提神用的。」

  季英鵬笑了。「怪不得我覺得熟悉。」去木工何明的工作室時,聞到的也都是這種木頭的氣味。「我竟然沒想到是檜木的氣味,還一直在想是什麼香水。」怪不得覺得熟悉。

  鄭文雯在額頭上抹了一點,靠著椅背歎氣。「真是的,我的感情運怎麼會這麼不順啊?」

  季英鵬笑著,他的感情路也好不到哪去。

  他問鄭文雯:「你住哪?」

  「噢、」她坐直身子,看看前面道路。「這裡直走,對,右邊,右邊拐進巷子裡……這邊可以停車了,剛好有空位,快停。」

  台北東區的頂好商圈?她住這麼熱鬧的地方?這麼快就到了,季英鵬有點失落。

  「謝謝你。」鄭文雯跳下車子。

  「不客氣。」他微笑道。她湊近,在車窗邊對他笑。

  「你不下車嗎?」

  季英鵬不解地挑起一眉。

  她笑道:「在星巴克的時候不是說下次再遇到我,要請我喝咖啡嗎?這裡有一家咖啡廳很棒,去不去?不去的話我自己走嘍。」

  當然要去!他微笑,熄滅引擎,拔出車鑰匙。有一瞬間,他感覺心頭那根尖刺,好像也漸漸地被拔除了。

  跟她去喝咖啡,怎麼覺得有點興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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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2-15 22:01:09

第3章(1)  

  季英鵬跟著她走進小巷子裡,秋風迎面吹來,他聞到鄭文雯身上檜木的香味,他熟悉的木料香氣,帶給他一種安全感。陽光暖著肩膀,很舒服。

  只是和她散步,在尋常的巷子裡並肩走路,卻有一種莫名的感動。只是這樣簡單的事,為什麼感覺這樣愜意?

  他很久沒有悠閒地走在路上,過去好幾個月裡,他除了工作室,就是跟客戶開會,然後去媽媽家跟女兒玩,然後在天色黑暗時回到空洞冷清的公寓。

  他憤怒妻子跟朋友的背叛,活得很空虛,連呼吸都會痛,恨不得死掉算了。可是現在,他竟然感動著,覺得活著還是挺不錯的。

  「就是這裡。」她站在一棟老公寓底下,對他笑,欣賞他吃驚的表情。

  「咖啡館?」季英鵬看看前後左右,沒看見咖啡館。

  「咖啡館在上面。」鄭文雯指了指上頭。

  季英鵬抬頭望,他驚訝,像發現新大陸。

  那是尋常的二樓邊間住宅,L形外圍陽台改造成喝咖啡的地方,不留意的話,根本不會發現有一間咖啡館隱藏在老公寓裡。

  季英鵬讚歎地打量著,看見一塊橘色的招牌——

  Homey's  cafe

  鄭文雯把食指放在唇前,跟他噓道:「別告訴別人這裡有咖啡館喔,這是我的秘密基地。」她指著走道入口貼著的店家黑板,上頭寫著——

  不要告訴別人你在這裡,如果你想要喝杯咖啡泡壺茶……

  「這老闆也太有個性了吧?」季英鵬笑道。開咖啡館卻不要人家聲張的?難道還怕客人太多啊?這是一間名叫「Homey's  cafe」的咖啡館,隱密低調,藏在老公寓二樓。

  推開白色小門,裡面是狹小的木樓梯,兩邊是白色牆壁。樓梯窄小,拾級而上,讓人好奇前方風景。轉個彎,上樓去,通過綠色小盆栽,走進以黑色天花板灰色牆壁跟水泥地板建構的咖啡館,牆面幾張攝影照,幾架投射燈,呈現簡約率性的文藝風格。

  讓季英鵬眼前一亮的是,這裡有個露天小陽台,沒有鐵窗遮蔽風景,鋪上木頭的矮牆變身成窄細的長桌,幾張舒適的方形椅,幾個煙灰缸。還有隔著馬路,對面住家窗台牆沿招搖的籐蔓植物,公寓間牽連的電線上頭雀躍的麻雀嬉戲唱歌。

  鄭文雯一看到陽台座位空著,興奮地衝出去,坐下,臉貼著木桌面讚歎。

  「得救了——」這裡是她的避風港。她雀躍的模樣,讓跟在後頭的季英鵬微笑。

  「你很喜歡這裡?」

  「你不覺得這裡很酷嗎?」

  「不跟我說的話,我絕對找不到這麼隱密的咖啡館。」

  「就是啊,我從不帶男朋友來,因為你不是才讓你跟的。」

  那他現在是應該要感到很榮幸嗎?季英鵬哭笑不得。

  「為什麼不讓男朋友來?」

  「分手後,萬一在這裡堵我,那多難看啊,剛剛你也看到了,談戀愛容易,分手不容易,唉。」

  「我發現……」他定睛注視鄭文雯,深邃黝暗的眼睛瞅得鄭文雯心跳慢了半拍。

  「發現什麼啊?」

  「你的過敏症……好像褪了。」

  「欸?」鄭文雯捧住臉。「真的嗎?好像是沒那麼腫了喔,所以我又變回大美女了?贊。」

  大美女?季英鵬笑了,這麼大言不慚地讚美自己,自我感覺相當良好啊。他湊近一些,仔細瞧著她的臉……

  「我看看——還剩嘴唇還有點腫。」

  「多好,不用打豐唇針就有性感的豐唇,帥呆了。」她哈哈笑,率性地從外套口袋搜出香煙跟打火機,點了就抽。

  服務生過來點餐,她點熱拿鐵,他點黑咖啡。季英鵬看她熟練地點煙抽,噴著煙霧。彷彿走入無人之境,自在得很,毫不在意旁人眼光。她抽了幾口香煙,再啜一大口送上來的拿鐵,然後狂放地伸伸大懶腰,還很不矜持地發出引人遐想的超級性感的滿足的嗯聲。

  真是,季英鵬蹙眉看著,覺得好笑。奇了,這女人怎麼每個動作都這麼的慵懶可愛?更奇怪的是他認為好女人是不會像男人抽煙的,可是這會兒他看著鄭文雯,絲毫沒有排斥感。他不禁想到前幾日跟王強的對話,王強問他心目中的好女人具備的條件,他說要「不煙不酒,安靜,溫柔,脾氣好,廚藝佳——」……

  「以上這些全丟掉。」

  王強當時這麼說道。

  現在,季英鵬打量著抽煙的鄭文雯,她抽煙,她生氣時會吼人,她還會拿教鞭恐嚇學生……

  「你該不會除了抽煙外,還很會喝酒吧?」

  「是啊,像這種天氣冷的時候,晚上喝點烈酒特別好睡。」

  所以鄭文雯完全不符合他心目中好女人的標準,季英鵬突然呵呵笑了。

  「我會喝酒這麼好笑嗎?」奇怪的傢伙,看著她一直笑。

  「沒事。」季英鵬拿出他的Davidoff香煙,也點了一根抽。

  「原來你也是煙民。」鄭文雯很高興。

  「我只有偶爾抽幾根,我沒有煙癮。」

  「我也沒有好嗎?我抽煙是工作腦子打結時,或是配咖啡來上一根應應景,平日我也不抽的好嗎?我是很有公德心的煙民。」

  「是是是。」應景嗎?有這種說法?季英鵬笑得更厲害。

  鄭文雯按熄香煙,交疊長腿,覷著他。

  「喂,我問你,你跑來聽課程說明會幹麼?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對編劇有興趣的那種人。」

  「哦?」這有意思。「請問對編劇有興趣的人是什麼樣子?」

  「總之是一種直覺,你不適合吃這行飯,你是設計師又有自己的工作室,幹麼學編劇?」

  「這個嘛……」他避開她視線,瞅著對面公寓搖晃的花草,他要怎麼回答?總不能說他純粹是想逃避苦悶低潮的生活,也不能說只是對她有好奇。想上她的課,想從苦悶的日子逃跑,想到她的領域流浪一下,喘口氣。還因為欣賞她整個人散發的氛圍……

  鄭文雯看他不回答,只是憂鬱地覷著天空。

  「喂,哈羅?」

  「唔……想試試不同領域的工作。」他轉過臉,對她微笑。「做設計這行,競爭很激烈,我擔心哪天會失業,所以需要第二專長,如果我報名,你會拒絕我嗎?」

  「我沒本事拒絕你,承辦課程的人又不是我,但我勸你不要報,我反正也不想教。」

  「聽說要六個人才開課?」

  「對。」

  「既然開了這門課,為什麼不希望有人報名?」

  「我是為了義氣,你看看我,我又抽煙生氣時又吼又叫的,哪裡像傳道授業解惑佛心普照的老師?我還有自知之明好嗎?為人師表這種事我擔當不起,我是為了義氣去幫忙的。」

  鄭文雯將前因後果告訴季英鵬,然後笑瞇瞇說:「所以你不用請我喝咖啡了,我請你吧,算是我拜託你,千萬不要給我去報什麼編劇課,OK?」

  他哈哈笑。「還有這種事?這樣算違規吧?影響別人的求學精神。」

  「不然再加一客水果冰淇淋鬆餅怎麼樣?還不錯吃喔。」

  「我的意志不接受賄賂。」他挑起一眉,眼裡閃爍著笑意。

  「嗟。」鄭文雯好笑地看著他,瞪大眼睛恐嚇:「那你報啊,有膽你報啊,讓你嘗嘗教鞭的滋味。」

  他哈哈笑,一點都不怕。

  「反正啊,就算你報了,剛剛那個姓莊的傢伙也報了,哪怕連劉子騏那個該死的混蛋也報了,加一加也不過三個人報,開不成的啦。」鄭文雯撩撩頭髮,深吸口氣,瞧著湛藍的天空。「天氣真好……好舒服喔……」

  看她這麼舒爽的模樣,季英鵬相信她是真的一點都不care被情人背叛的事。方纔那些烏煙瘴氣的烏龍鬧劇,她也瞬間就拋諸腦後。真厲害,她是怎麼辦到的?他真希望自己也有這種功夫,他可是為了老婆跟朋友外遇沮喪整整一年啊,而她卻是一杯咖啡一根香煙就打發掉壞情緒。

  「我羨慕你,」他說:「這麼容易心情好,說實話,早上看到你臉腫眼腫的,我也以為你是為了那個男人傷心哭泣造成的。」

  「拜託,記得早上我說了什麼嗎?我的名言啊。」

  他笑了。「寧願把全身多餘的水分尿掉,也不會為臭男人掉半滴眼淚?」

  「Of  course  !」

  「明明我是吃麻辣鍋吃太爽才過敏的,大家都以為我為了那個混蛋哭,真冤枉,嘔死我了,他最好是有這麼催淚啦。嗟∼∼」

  他哈哈笑,「那是因為一般人失戀了不會像你這樣,很多人在感情上放不開,不然這世上就不會有那麼多傷心的情歌了。」

  「我有個理論,要不要聽?」她坐直身子,眼睛閃著亮光。

  他當然要聽,他湊近一些,聽她發表高論。

  「換男人呢,要越快越好。」

  「換男人?!」

  「嗯哼。」她又點了一根香煙,深吸一口,把煙霧噴在半空中,「好不容易投胎來做人,一定要活得很爽才對得起自己,幹麼要讓不對的人糟蹋?做人要及時行樂,生命很寶貴,每多活一天也就是離死亡多一天,所以呢,一點都不要浪費時間在不對的人身上。每次交往的人讓我失望,或是發現不合適或是對方性格有瑕疵,我一定馬上切掉,絕不留戀。我的工作已經太忙太煩了,才沒有時間談那種婆婆媽媽的戀愛。」

  聽起來很瀟灑,但是……「這樣會不會太狠?」他問。

  「這樣才是仁慈,對我,對另一個人都是仁慈的,切掉不合適,大家才有機會朝真愛邁進。未來有幸遇到身心契合的,可以白頭偕老很贊,萬一沒遇到也不用遺憾,一個人活得逍遙快活也很贊。而且啊,沒有愛人不會死掉,沒有工作才會死翹翹。像那種為了愛不顧一切,連工作啊理想啊都丟到一邊的人,下場大部分都……嘖嘖嘖,很慘,特別是女人。女人最容易感情用事了……」

  季英鵬微笑著,瞇起眼睛打量她,「我忽然覺得,你是滿適合當老師的,講得頭頭是道噢。」

  「嘿嘿嘿。」她笑嘻嘻。

  「看來,沒有男人可以讓你掉淚的。」

  「Yes,失戀不會讓我哭,收視率不好我才會哭。」

  他哈哈笑。「我以為編劇的生活很浪漫的。」

  「你試試一年有八個月都在編愛情劇,你試試看,看看還浪不浪漫得起來。」

  他又一次哈哈大笑,真是,跟她聊天真有趣。

  她按熄香煙,啜一口咖啡,打開包包,拿出一把糖果撒在桌面上。「要不要吃糖?」

  「又抽煙,又喝咖啡,又吃糖,你的嘴真忙。」

  「你不知道幹我們編劇動腦過度,氣血很虛,要時常準備糖果,免得血糖太低昏倒。」

  他看著五顏六色產自各國的糖果。「你該不會有搜集糖果的癖好吧?」

  「賓果,答對了。」她撕開草莓軟糖,舔了舔,含進嘴裡。

  這性感的小動作,教季英鵬恍惚了一下,胸腔有點燙燙的,季英鵬發覺他很愛瞅著她看,她講話的神情,目光閃動的樣子,很多的小動作,甚至是發飆的模樣,一言一行抓緊他的視線,他憂鬱的腦袋蒸發殆盡,他追著她的每一個表情,沒有空間再去為往事傷神。

  他默默地希望這快樂愜意的時刻可以一直延續下去,可是她喝完咖啡,打開手機看了一下時間,毫不留戀地起身要走。

  「我還要去圖書館找資料,掰嘍。」

  「哪間圖書館?我送你。」

  「不用了,散步就到了,再見,天氣很好,你可以再坐一會兒啊。」

  他有點慌,又有點緊張,他很想問她的電話號碼,但是……他正猶豫著要怎麼開口,她太瀟灑,包包甩上肩膀就走了。

  看她下樓,他只能對著她那頭蓬鬆如雲的發歎息,那朵雲消失在樓梯間。他又往樓下看,看她笑瞇瞇的走出巷子,一點都不留戀跟他的咖啡時光,而被她挑起的餘韻,那種快樂的感覺,還蕩漾在他心裡。

  他強烈地想再見到她,渴望她多留一會兒。但她對他這個人,並不希罕。

  這是最後一次碰面嗎?編劇課沒開成,也沒成功要到她電話,他們的生活也沒有交集,她也沒有理由再闖進他的工作室大樓,所以……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

  明白到這一點,他坐立難安,胸口空洞洞的,感覺無所適從。

第3章(2)

  第二天下午——

  季英鵬工作室,鄭文雯窩在垃圾堆裡的照片擺在書桌上,電話,擱在地上,他掐著鼻子,蹲在書桌後面的地上,用比他原始嗓音高幾度的聲音說——

  「對,我叫沈大方,嗯……我要報名……等一下我會把匯款明細傳真過去——對……請問這樣有幾個人報了?會開班嗎?才五個?還差一個?」季英鵬失望地掛上電話。

  「你在做什麼?」忽然一個聲音問。

  季英鵬嚇得差點撞到桌腳。抬頭,看見傅紫琳雙手抱胸,正奇怪地看著他。

  「進來我工作室要敲門,要我講幾次?」季英鵬臉色脹紅,故作鎮定地站起來,坐在椅子上。

  「是外人的話當然要敲門啊,但是親妹妹還敲什麼門啊,又沒客人在。」傅紫琳嘟著嘴,在一旁沙發坐下。「人家特地幫你帶了好吃的蛋糕跟咖啡說,你在忙嗎?想一起喝個下午茶。」

  「對,我在忙。」季英鵬對著電腦處理信件,希望她快走開。

  「喂,剛剛你在報名什麼?幹麼捏著鼻子講話?好好笑,還說自己叫沈大方?」

  「沒事的話出去,我要開始忙了。」

  傅紫琳笑盈盈地追問:「哥該不會是在做不可告人的事吧?譬如報名什麼海外買春團啊——」

  「喂!」

  「幹麼啦,生氣喔?這也不是不可能啊,被羅佩馨重傷,哥又是正常的男人,想召妓也沒什麼關係啦!」

  忽然冒出那女人的名字,季英鵬臉色一沉,口氣更差了。

  「你沒事忙嗎?」

  「這什麼?」傅紫琳拿起照片,季英鵬要搶,她舉高手。「鄭文雯的照片?這是幹麼?」

  「本來……要拍給警衛公佈,因為……因為她老是偷偷闖進大樓,都是因為你。」季英鵬慌亂地解釋。

  「哈,在垃圾堆裡?」傅紫琳瞪著照片。「她看起來真蠢。」

  季英鵬搶回照片。「有點口德好嗎?滾出去。」他罕見地大聲喝叱。

  傅紫琳嚇得縮了縮肩膀。「幹麼啊,這麼凶?吃錯藥啦,我是來借車的,晚上要用。」

  「免談。」季英鵬想也沒想嚴厲拒絕。傅紫琳因為酒駕,上回撞了人還差點鬧出人命,還是繼父運用人脈擺平的,現在還敢開車出去?

  「真小氣,借一下會怎樣?」傅紫琳跺腳,哽咽地說:「我到底是不是你親妹妹啊?想想我住在繼父家裡多可憐,沒有父愛,跟繼父又沒感情,媽媽也沒空理我,我多麼孤單寂寞,我還奢望唯一的哥哥疼愛我,結果竟然……」

  又來了——季英鵬抓住她手臂,往門外帶。「別演戲了,傅大編劇。在有錢繼父家裡吃香喝辣,被當成小公主疼,還講這種話會遭天譴的。」這招用太多次,他麻痺了。

  傅紫琳哇哇叫,被推出門外。

  季英鵬上鎖,他才不管妹妹生氣,她的討愛行為讓他很厭煩。要不是聽從媽媽的拜託,他一個人租一整個樓層當工作室,多舒適,也不會三不五時被干擾,偏偏這丫頭也想要什麼工作室,硬要搬過來湊熱鬧。

  唉,頭痛。

  要是讓傅紫琳知道他正在做的事,肯定會鬧到烏煙瘴氣。

  季英鵬在電腦上輸入密碼,轉帳匯款,拿起電話又打給課程承辦人,這次他掐著喉嚨,用另一種彆扭的嗓音說——

  「你好,我要報名鄭文雯的編劇課,我剛剛已經匯款了……是,是,所以這個課確定開班了嗎?……太好了,謝謝。」

  Yes!

  季英鵬興奮地朝空中揮出一拳,在他以虛擬的分身報了兩個名額後,終於——搞定,他瞅著照片,高興地笑著。

  鄭老師……我們很快又要見面了,期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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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啊,我死定了啦……」一大早鄭文雯就在靠夭。

  蔣怡華站在鄰近陽台的地板前,看著躺在地上扭動不已,呻吟不止,哀嚎不斷的女人。

  「這就是講義氣的下場,恭喜老師。」蔣怡華說。

  「你閉嘴。」鄭文雯吼她,又繼續翻滾繼續哀嚎,「唉呦∼∼唉呦∼∼怎麼會有這種事?我的天,我的天啊——」鄭文雯一手搭在額頭,一手按住胸口,她苦惱鬱悶,像被大石頭壓住沒辦法呼吸了。

  「所以早點讓我取消課程說明會不就好了嗎?就說你幹麼要答應吳院長呢?你這樣是搬磚塊砸自己的腳——」

  「怎麼可能會開班?六個人欸?這些人有被虐狂嗎?我說明會時明明表現得那麼凶狠啊,嗚嗚嗚……這樣下去我怎麼辦嘛?下個月就要開始寫新的劇本,我哪來的時間教課?我不懂,到底這六個人是基於哪一點報名的?我那天臉上還長滿紅疹啊!」

  「可能……是基於……長滿紅疹?」

  「你說什麼?」

  「因為老師的臉長滿紅疹,看起來特別有喜感,所以他們——」

  「你講話有經過大腦嗎?拜託你,腦子是用來思考的,不是長來裝飾用的好嗎?」

  「還是?」蔣怡華出主意:「我幫你找個理由去跟吳院長說說看?我可以騙他你出車禍或是——」

  「蔣怡華,出車禍這種梗不但爛而且很不吉利,你閉嘴。」

  「我也是為你著急啊,誰不知道你趕本時那種瘋狂的模樣,天底下大概只有我受得了,那時候的老師真的不宜讓人靠近,更別說要讓一群學生親近了。」

  「就是,我會嚴重受干擾。」

  「干擾就算了,重點是人命很可貴,為了六條寶貴的性命,這種玩笑開不得。」

  「什麼?」鄭文雯啪地坐起,仰望蔣怡華,「人命可貴?什麼意思?」很難懂喔,莫非蔣怡華終於懂得用腦袋,想出什麼聰明梗?

  「難道老師全忘光光了嗎?您趕本的時候常發生的那些事您都忘了嗎?很可能會鬧出人命的啊。」

  蔣怡華在屋內踱步,興致高昂地幫她鄭文雯回憶——

  「您曾經煮開水忘記關火,差點把廚房燒掉  。晚上回家把鑰匙插在鎖孔上,小偷把你的電腦電視全偷走,而您倒在沙發睡覺竟然毫無知覺,幸好沒發生更恐怖的事。然後你因為劇本都在電腦裡還哭了三天三夜,失戀都沒哭這麼慘。更經典的是點煙抽的時候,打火機點的不是煙是自己的嘴,燙到起水泡兩天不能吃東西。你還曾因為睡眠不足,結果開車開到沒油都不知道,上高速道路時車子往後滑撞上安全島,自己撞斷兩根肋骨,車子也毀了,還差點被警察列入危險駕駛名單,除了這些還有更多不可思議的烏龍狀況……還要我說嗎?」

  「謝謝你記得這麼清楚,要不要寫成回憶錄?將來我死了你還可以賺一筆,書名是『想我在大編劇鄭文雯身邊的日子』?」

  蔣怡華嘿嘿笑。「這種時候老師還有幽默感,真好。」

  好個屁!「我怎麼這麼命苦啊,唉呦——連助理都這麼天兵啊,買尬——」鄭文雯躺下,哀嚎得更大聲了,繼續扭動身體努力呻吟。

  叮咚、叮咚——

  門鈴響了,蔣怡華跑去開門。

  吳院長拎著水果籃跟一大束玫瑰花跑來找鄭文雯,都七十幾歲的老年人了,白髮蒼蒼,仍然精神奕奕。他平日熱愛氣功太極拳,是非常有活力的老頭子。他走進來,看到躺在陽台前面,陽光曬著的那條身影,立刻趨前以爽朗的笑聲招呼——

  「哈羅,我最最最疼愛的文雯啊,一大早就在做日光浴,真健康。」

  鄭文雯聽見老頭的聲音,扭動一下身體,悲慘呻吟。

  「順便練瑜珈嗎?很好很好,活著就是要多拉筋伸展伸展身體。」

  見鬼了,什麼日光浴?什麼瑜珈?她是躺在這裡顫抖,萬念俱灰好嗎?

  「我世界末日到了。」鄭文雯有氣無力道。

  「沒錯,鄭文雯的世界末日到了,因為很快的,鄭文雯要迎接嶄新的新世界,我特地跑來恭喜鄭老師第一次開班就這麼成功!」

  「我想不通,我還拿了教鞭去威脅那些人,怎麼還會有六個人願意跑來給我虐待?我看起來像是慈悲有愛心的好老師嗎?」

  「這個嘛——」吳院長捏著她的尖下巴,往左瞧,往右看。「是不是好老師我不知道,但肯定是個大美女。」

  「嗟。」鄭文雯拍開他的手。「明明說明會上只有一個什麼姓莊的傢伙要報,其他五個人是從哪裡生來的?」

  「喔,您的學生名單我帶來了,您可以先認識認識他們的名字喔。文雯,你應該不會放我鴿子吧?你一定會如期開班吧?你應該知道我把我的退休金全投注在這個文創學校吧?」

  「唉……」鄭文雯接下名單。「我知道啦,不過你知道我接下來馬上要開新戲了嗎?到時候我會忙到走不出這間工作室。」

  「正好啊,那些學生可以在你工作室一邊幫你,一邊實地的學習編劇過程,一舉數得,贊。」

  吳院長還真是辯長無礙,樂觀到底。此人堅強的正念力,導致旁人不管如何陰鬱都影響不了他的好心情。他甚至啦啦啦地哼唱著歌劇名曲,一邊從西裝口袋裡掏出支票在躺平的鄭文雯臉前晃啊晃。

  「我沒佔你便宜,你瞧,你都還沒上課,我已經把你的酬勞先給你了,夠意思吧?」

  鄭文雯瞇起眼睛打量他。「你年輕的時候一定讓很多女人傷心。」

  「欸,怎麼說?」

  「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根本聽不進別人的苦惱嘛,只會往自己高興的方向想。」

  吳院長大笑。「這點跟你一樣啊。想想那些被你拋棄的男人?喂,呻吟完了就快點振作精神準備開課,你不會搞砸我的課吧?現在網路很發達,要好好教學生,不要害我喔。」

  鄭文雯抽走支票。「放心吧你,你當主管的時候,我的戲幾時開天窗了?誰不知道我超有責任感的。」

  「老師?」蔣怡華驚嚷:「真的?您確定要把您最醜陋陰暗沒人性冷血又邋遢的一面公諸於世嗎?您的形象打算放棄了嗎?」

  鄭文雯木然地看著蔣怡華。「我承認你形容得很中肯,但是可以不要這麼直接嗎?你張嘴可不可以加上潤稿功能?」

  「就是啊!」連吳院長也聽不下去。「蔣助理,做人啊,要做好事說好話,帶給這世界美好芬芳的訊息,懂嗎?」

  蔣怡華眼角抽搐,假笑地尖聲潤飾一遍。「您確定要把您最樸實真誠率性豪邁有氣魄的一面公諸於世嗎?如果是這樣偶也沒有意見啦。」但是她的學生要有心理準備,那可不是一般人承受得了的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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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2-15 22:02:54

第4章(1)  

  深夜,微雨。

  季英鵬和羅佩馨約在爵士咖啡館,原木裝潢,充滿復古情調的高級咖啡廳,曾是他向羅佩馨求婚的地方。時日過去,同樣場景,來見同樣的人,竟有著截然不同的心情。

  季英鵬站在店門外,心情沉重如被壓了厚重鉛塊。他先站在店外,凝視他們曾經最愛的角落的沙發座,他深愛的女人修長苗條的身子端坐著,她略微焦慮地雙手握拳,支著下巴彷彿正在思考嚴肅的問題。

  她正在等候他。

  過去美麗溫柔的臉龐,此刻,在他眼裡看來卻是最傷他的風景。

  他眼眶酸澀,目光悲傷。

  季英鵬不再瞭解這個女人,過去那些甜蜜歡樂的時光,真的發生過嗎?如果是真的,為何此刻只讓他痛心?

  他深吸口氣,將黑傘放置在傘架裡,撇了撇風衣上的雨珠,推開門扉,走進去。

  「我簽好了。」季英鵬在她對面坐下。

  乍見到他,她目光閃爍,慚愧地低下臉去。

  「要不要先喝杯咖啡?晚上吃過了嗎?」

  他凜著臉孔,這些溫柔問候,聽起來特別刺耳,他真想刻薄的叫她不要演戲了,跟他最好的朋友搞婚外情,甚至在他們睡過的床上纏綿,現在又表演關心他的戲碼,季英鵬很想吐。

  「如你所願,我成全你跟李卓緯。」他從風衣口袋抽出離婚協議書放桌上。「你看過以後,跟我約時間到戶政事務所把剩下的手續走完。」身份證上那個名字,他不再眷戀。

  「我……我真的很抱歉……安琪……」羅佩馨落下眼淚,泣不成聲。

  「安琪已經跟你無關。」提起女兒,季英鵬更嘔。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我、我知道我重重傷害了你,真的很抱歉,真的很對不起你,請原諒我跟卓緯……我知道我們的行為很愚蠢。」

  「不要哭了,拜託不要哭了。」季英鵬凜著臉說:「在愛你的人心上插一刀,辜負我對你的信任,然後哭著說對不起就想被原諒?我不得不說,羅佩馨,你的眼淚和道歉在我看來不過是一種表演,讓你自己心裡好過的表演,對不起,我不買帳,所以不要再哭了,很噁心。」

  這是季英鵬第一次對她說這麼重的話,然而痛快地說出內心感受,竟然有種大鬆了一口氣的暢快感。他現在能瞭解鄭文雯大鳴大放的快感了,當下的情緒要立刻反應出去,不留後患,他悶太久了。

  羅佩馨愣住,一時不知該怎麼回應。她沒見識過季英鵬黑暗的這一面,他一直是很紳士很君子的,很溫柔很寬容的,他像海洋一樣包容她寵愛她疼著她,即使當時發現她外遇,他也只是鬱悶陰沉,連咆哮一聲都沒有。可是……現在他竟當著她的面,說得這麼刻薄?

  「看樣子……」羅佩馨苦笑,眼淚更洶湧了。「我真的讓你很失望。」

  「不是,我不是對你失望,我是對我自己失望。知道真正讓我重傷的是什麼嗎?是你,根本不把我看在眼裡。你跟李卓緯都一樣,你們倆目中無人暗地裡交往三年多,這表示什麼?表示在你們心目中,我季英鵬根本不算什麼,你們才這麼敢,是不是?我很失望我竟然讓你們這樣踐踏我,這才是我最過不去的痛苦,這才是我最恨的地方。不是恨你,羅佩馨,我恨的是自己——」愛錯人,信錯人,所以不甘心,所以好恨自己,所以備受折磨,一直過不去,一想到自己的愚蠢,就像被火燒灼般那麼煎熬。

  「還有話說嗎?」

  羅佩馨無言以對。

  季英鵬難得說了這麼多,他越說越暢快。「你們這樣真的能幸福?我很懷疑。各自拋棄發誓要忠誠的伴侶,背地裡偷情,被發現了就拋下親生的孩子,不顧另一半的痛苦,這樣你們真的能幸福?我很懷疑,不過那些都不關我的事了。」

  「英鵬——」

  「你的行李我已經叫人載去你娘家,家裡的床我也扔了,換了全新的。我現在睡得很好,吃得很好,我終於開始享受沒有你的生活,原來滿幸福的。」季英鵬起身告辭。「還有,我,後悔我愛過你。如果付出的愛能買回來,我希望全部買回,留給真正值得我愛的女人,而不是浪費在一個沒良心的人身上。」

  季英鵬離開,原來……放下以後,腳步可以這麼輕盈。他看著天空密密的雨絲,突然覺得雨天不再那麼讓他討厭了,忽然覺得晴天不會太遠了。正要打開傘,有人靠近過來——

  「英鵬——」

  季英鵬看見來人,是背叛他的李卓緯。

  「我……我非常抱歉……」李卓緯臉色尷尬。

  季英鵬失笑,他蹙起眉頭,瞇起眼睛打量他,打量那張慚愧的臉孔。

  「我對你,真的很抱歉,你打我吧,如果能讓你好過一點……」

  季英鵬還是笑,深深看他一眼,撐起傘,離開。連說一句話都懶。

  ☆☆☆  言情小說獨家製作  ☆☆☆  www.yqxs.com  ☆☆☆

  季英鵬到住大直的媽媽家裡時,已經深夜十一點多。大廳開著小燈,媽跟繼父早已經睡了,保姆也休息了。

  他到嬰兒房,點亮小燈,看著才一歲的女兒酣睡著的可愛模樣,他將女兒抱在懷裡,坐在床邊輕輕搖晃她。

  瞧著女兒無辜的睡容,他發誓,雖然她往後沒有媽媽的照顧,但他以後會給她加倍的幸福。

  走廊有人開燈。

  「怎麼來了也不叫醒我?」蘇蔓對兒子說,穿著紅色睡袍的貴婦,六十幾歲了仍保養得宜,白皙美艷。「你過來,我們去客廳講話,不要吵醒安琪。」

  蘇蔓沖了熱茶端過來給兒子,兩人坐在長沙發講話,在繼父佈置的,看起來金碧輝煌的大客廳說話。

  「跟那個女人談好了嗎?」蘇蔓連媳婦的名字都不屑提。

  「我已經簽字。」

  「沒給她贍養費吧?」

  「她沒提贍養費,她只希望我離婚成全她跟李卓緯。」

  「呴,不要臉的女人。」蘇蔓哼了一聲。「李卓緯那小子,念大學的時候跟你那麼好,每次來家裡,我都讓傭人弄熱騰騰的飯給他吃。他做室內設計時,你介紹了多少客人給他?沒想到他背地裡跟那女人胡搞,忘恩負義,豬狗不如,他不怕遭天譴嗎?你也是,我早就叫你不要對人太好,當初我也不贊成那女人,你偏要娶,我早就看出她文靜賢惠的外表全是裝出來的,現在好了,讓人家耍了,我堅持告他們要求精神賠償你也不要,你幹麼這麼便宜人家?」

  「都離婚了不要再提了。」季英鵬放下熱茶。「我回去了,明天還要跟客戶開會。」

  「唉,媽是心疼你。我兒子這麼厚道這麼好,怎麼會遇上那種壞心的女人?」

  季英鵬問:「紫琳呢?睡了,還是還沒回家?」

  「我剛剛打電話給她,她還在工作室趕劇本呢,早知道當編劇這麼辛苦,我應該反對的。說真的,你繼父對我們很大方,她根本不缺錢,零用錢也沒有少過,最近我還幫她買了好幾支股票,她就算這輩子不上班也不愁吃喝,幹麼要做那種晨昏顛倒對健康不好的工作?」

  傅紫琳根本沒在工作室,季英鵬知道她又跟媽媽說謊了。想到妹妹跟鄭文雯的糾紛,季英鵬提醒她:「不要再寵她了,她在外面到處闖禍,就是因為有媽跟我在後面收拾,她又不是小孩子了,幹麼給她錢?」

  「我啊寵我的女兒總比寵外人好,難道要像你這樣對別人好,好到給人家糟蹋嗎?你看人的眼光有問題,才會老婆跟朋友都是這種壞蛋。你看看,你是怎麼嫌自己的妹妹?剛剛我念那個女人你就不高興,現在念自己的妹妹倒是很順口啊……」

  「你知道她去找鄭編劇麻煩嗎?」季英鵬說。

  「哦,那個鄭文雯編劇嗎?」蘇蔓冷哼,「聽說那個女人手腕很厲害,害我們紫琳眼睜睜到手的金鐘獎飛了,可怕的女人,我們紫琳受到不小的打擊——」

  「媽,別聽她胡說八道,你有看過鄭文雯的戲嗎?怎麼可以這樣不分青紅皂白的誣陷人家?紫琳對鄭編劇的不滿根本就是不理性的,你還幫著起哄?你知道她對鄭編劇做了多過分的事嗎?」

  「我不知道她對鄭編劇做了多過分的事,我也不想知道。」蘇蔓瞪著兒子。「我只知道誰讓我女兒傷心我就對她不爽,我知道因為你妹跟繼父感情好,你看不順眼對吧?我都知道,但我告訴你,我跟你那個差勁的老婆不一樣,我離開你爸是因為他沒用,一事無成只會闖禍,還欠一屁股債,要不是我離婚,早就——」

  「媽,不要再扯過去的事都幾年了,我回去了……禮拜五會來帶安琪回家。」

  「真是,講幾句又不高興了,你的脾氣真臭。」蘇蔓送兒子到門口。「如果忙就讓安琪在這裡沒關係,有保姆幫著。」

  「沒關係,我想多陪陪女兒。」

  見過媽媽,季英鵬離開後,沒感覺到被安慰反而心情更沉重,為什麼媽這樣不瞭解他?他從沒有怪媽改嫁,對妹妹也沒有偏見,他確實不喜歡紫琳,對她冷漠,但難道紫琳是個讓人喜歡的女孩嗎?在媽跟繼父的寵愛下,她個性驕縱,佔有慾強,完全不考慮別人的立場,好勝又小心眼,他無法認同妹妹偏差的行為。

  可是,季英鵬知道以後在家裡,連說妹妹的資格都喪失了。

  現在,他在家人眼中,除了事業,其他是徹底失敗的男人。就只因為選錯配偶,他的意見全被否定,他自尊受傷,鬱悶地駕車返家。

  現在不管是回媽媽家或是回自己的家,都讓他厭煩苦悶。只有在那個女人身邊,空氣才是芬芳的清新的舒服的。

  季英鵬熟練地駕駛汽車,凝視高速道路黃澄澄的路燈,它們連綿成金色的光痕,他想起鄭文雯咒罵負心漢的狠勁,他笑了。然後笑容隱去,他發現……他竟然想念她……而且在想她的時候,他的心情好多了。

  簡直像生病的人吞了特效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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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早,蔣怡華就跟著鄭文雯苗條的身影滿街跑,張羅開課用品,蔣怡華跑得氣喘吁吁。

  「老師,你昨天不是趕企劃弄到早上才睡嗎?頂多才睡一小時吧,你不累嗎?我們回去了好不好?不用做到這樣吧?你不是說你根本不想收學生的嗎?幹麼還這麼認真咧?」言猶在耳呢,結果為了下午一點開課,鄭文雯才睡一會兒,就CALL她來幫忙準備開課用品,這麼認真喔,老師的個性還真難捉摸。

  「既然逃不了,就要好好做。」鄭文雯衝進書店,拿著清單,一路採買上課用具,一邊朝跟著後頭的助理說話。「雖然我一開始沒打算當老師,也沒有過這方面的經驗,但是,我是一個有良心的人,我不希望在我的人生中留下誤人子弟的臭名,所以我一定要當一個盡責認真的好老師,既然他們都沒被我在說明會時兇惡的嘴臉嚇跑,這就表示這些孩子對編劇有熱忱,我必須對他們的熱忱負責,蔣怡華,你懂熱忱是什麼吧?蔣怡華?蔣怡華?」

  蔣怡華當然懂熱忱是什麼東西,瞧,一轉眼工夫,她已經離開鄭文雯的軌道,被麵包的香味吸引過去,此刻正對著書店附設的咖啡館櫥窗內剛出爐的麵包流口水。她對麵包有強大的熱忱,強過對老闆鄭文雯的愛。

  「OK,我懂。」鄭文雯掏出錢包,爽快的跟咖啡館小姐說:「這兩大盤菠蘿麵包請幫我包起來。」同時將趴在櫥窗饞得流口水的蔣怡華拖過來。「不要再瞪著麵包了,已經全買了,反正上課時大家都可以吃。」

  「你絕對是編劇界最有愛心的老師。」蔣怡華嘿嘿笑。

  鄭文雯瞄著她。「所以你是不是也能當一個助理界最有愛心的助理,專心把我交代的事搞定?」將清單塞給蔣怡華,「快點,還有白板跟白板筆要買,還有……」

  「沒問題。」蔣怡華一手抓著兩大袋麵包,興致高昂,使命必達。快點買完快點回家嗑麵包,贊!

  最後鄭文雯跟蔣怡華兩人拎著好幾袋的物品,攔計程車回家。

  鄭文雯一進車內,就累癱了,軟靠著車窗呻吟。「慘了,我的肩膀又痛了,我需要彪哥來馬幾節。」

  「早就跟你說了嘛,應該再多睡一點,哪有人睡一小時就起來衝來衝去滿街跑?等一下還要上課欸。」

  「剛起床時精神還不錯啊……」現在才覺得累,這是鄭文雯戒不掉的根性。每次都衝過頭才發現透支體力,常常把自己累垮,但每次身體好了,事情過去了,又忘了教訓,亂衝亂闖不自量力。

  「老師,你有個很大的缺點你知道嗎?你每次一做起事來,就非要做到極致,把自己累壞就算了,常常把你可愛的助理也跟著累垮,像上次你臨時答應幫生病的沈編劇寫完剩下的十集劇本,結果沈編劇康復出院了,你卻生病住院,肝炎耶,你太誇張了。」

  蔣怡華還想繼續念她,但發現老師發出很誇張的打呼聲,連前座的司機都聽到那不該屬於女性的呼聲,鄭文雯睡著了,不誇張,直接到達深層睡眠之境。

  蔣怡華尷尬地朝司機笑一笑。「不好意思,音樂可以開大聲點嗎?」替老師尷尬啊。

  司機大叔呵呵笑。「沒關係啦,能這麼豪爽的打呼,表示我開車技術很好,才能讓客人睡得這麼熟,這麼自在噢。」很得意喔。

  蔣怡華嘿嘿笑,這司機自我感覺真良好。她不忍心告訴司機大叔,鄭文雯在多年的編劇生涯訓練下已發展出驚人的定力,隨時隨地皆可藉著睡眠入定,有時甚至危及性命。老師的轎車就是睡著時撞上安全島的,從此老師再也不敢冒險開車,就怕一時睡魔發作撞傷路人。

  半小時車程,鄭文雯都在大放大鳴,以她驚人的鼾聲做背景音樂。

  終於抵達工作室,蔣怡華用力把她搖醒。

  鄭文雯眼一睜,腳一跺,像勁力小子已充電完畢,付了車資,便動作利落敏捷地扛了物品沖沖沖。

  司機大叔笑哈哈地歡送她們,一邊豎起拇指跟蔣怡華說:「厲害,我開車這麼多年,沒見過這麼會打呼的女生,還長得這麼漂亮,而且——」他驚訝地讚歎:「一醒來馬上就活力旺,這種功力太厲害了。」

  「是啊,我也覺得很厲害,呵呵呵。」蔣怡華關上車門,追老師去。

第4章(2)  

  為了給學員清爽的上課氣氛,在鄭文雯的用心下,工作室大廳擺上超級超級大張可坐十二人的大木桌,擺了一大盆黃澄澄的麒麟草,兩大盤香噴噴的新鮮菠蘿麵包——某人已經先偷嗑了三顆,一壺煮好的美式咖啡正熱著,準備發給學員的文具用品,也都擺在鄭文雯的座位前,她身後牆壁掛著白板,上頭題了一行字——

  學習是一件快樂的事。

  既來之,則安之,既然做,就做好。

  一點整,學生陸續按鈴報到。

  其中一名是前男友劉子騏,他來亂的,鄭文雯決定不理他。

  劉子騏第一個來按門鈴,一進門,立刻下跪,獻上九十九朵紅玫瑰。

  「文雯——我好想你,你還不原諒我嗎?」

  咻——

  砰——

  這是什麼聲音?

  「咻」是鄭文雯抽走花束的聲音。

  「砰」是鄭文雯拿花束K劉子騏頭部的聲音。

  「玫瑰有刺啊。」他慘叫。

  「爛人。」鄭文雯開門,玫瑰往門外一扔。

  啪!

  這次是打中正走上樓的季英鵬,鄭文雯愣住。

  「對不起,對不起……」她衝過去,拍掉他胸口的花瓣直道歉。

  季英鵬尷尬地連說沒關係。那小手在他胸口拍來拍去的,害他亂尷尬的,覺得好熱。

  季英鵬撿起花束。「你的玫瑰——」

  「喔,這個我要丟掉,是劉子騏那個大爛人送的。你先進去,我拿去丟——」鄭文雯走到一旁給住房丟垃圾的公用垃圾桶,玫瑰太大束,塞不進垃圾桶,只好擺垃圾桶旁。

  季英鵬看她丟了玫瑰,又頻頻回首,臉色不安,她懊惱地抓了抓一頭亂髮,煩躁地重歎口氣,又把花從垃圾桶拿回來。

  發現季英鵬還站在門外,她問季英鵬:「怎麼,還不進去?」

  季英鵬看著她手中的花。「不是要把花丟掉嗎?」看她把前男友送的玫瑰撿回來,感覺很不舒服,難道她對那個劈腿男還有感情?這一想,季英鵬超不舒服的。

  「唉,可是……」鄭文雯瞅著新鮮盛放的紅玫瑰,每一朵都嬌艷欲滴,有的花瓣還閃爍著晶瑩的水珠,還聞得到它們的香氣。

  季英鵬不解地看著她,懷疑她對那男人還有著深深的眷戀。

  鄭文雯似乎感覺到自己的矛盾,朝他尷尬地笑了笑,有點傻氣的。

  鄭文雯摸了摸花瓣。「可是……玫瑰有什麼錯呢?它們被養了多久,種花的人一定很珍惜它們,養得這麼漂亮,好不容易盼到了開花,這麼香,這麼美,結果我就把它們往垃圾桶扔了,我會不會對它們太殘忍了……」

  原來她是在捨不得玫瑰花?她是在替玫瑰心疼?

  季英鵬驚訝她的行為,看到她溫柔的一面。

  「可是我又很討厭送花的人……」鄭文雯懊惱地說:「我不想收下它們,唉。」

  「你可以給我——」他伸出手,她愣住。他看著她美麗的眼睛,故作輕鬆地說:「反正……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方便收玫瑰,又不忍心丟掉它們,可以給我,花可以放我的工作室。」

  「對啊,這樣最好了,謝謝你。」這真是個好主意。鄭文雯綻開笑顏,好歡喜的將花遞給他。

  季英鵬收下那麼一大把的玫瑰,聞到溫柔的花香,再看到她安心下來的笑容,他這陣子老是緊蹙眉頭的臉,此刻不禁也露出愉悅笑容。

  他覺得——

  鄭文雯真是個有趣的女人。

  有很凶的一面,也有非常溫柔的一面。

  又是那傢伙。劉子騏看鄭文雯跟那位姓季的男人走進來,還捧著他送文雯的玫瑰。這是什麼狀況?面對高大英俊的季英鵬,劉子騏好有壓力。這男人幹麼三番兩次來攪局?該不會是喜歡他女朋友吧?

  劉子騏衝到他們面前,揪住季英鵬領子嚷嚷:「我的花為什麼在你手上。」

  「幹什麼動手動腳?」鄭文雯推開劉子騏。

  「我的花不准別的男人碰。」劉子騏搶季英鵬手裡的花。

  鄭文雯揪住劉子騏兩邊頭髮警告:「給我住手,你又想被我當鐵餅扔嗎?花是我要丟垃圾桶的,但是花有什麼罪,不能因為買它的人髒就嫌它們,我送給季先生了,怎麼樣?」

  「給他的話,我寧願丟掉。」

  「我要上課了,你出去。」

  「給我。」劉子騏揪住花束,但是季英鵬舉高手,花束離劉子騏遠得很。

  「原來劉先生送女人的東西還會要回去。」季英鵬淡淡地說。

  劉子騏臉色脹紅。「這是兩碼事,花又不是給你的,是送給我心愛的女人的!」

  「多謝。」鄭文雯笑瞇瞇。「你的花我收下,現在我想轉送給季先生。」

  「你送他花幹麼?你喜歡他嗎?嘎?他是你心愛的人嗎?」

  「如果是又怎麼樣?」鄭文雯挺直身子問。

  季英鵬愣住,明知她是故意氣劉子騏,可是……他有點……高興?

  劉子騏氣壞了,「鄭文雯,你是這麼花心的女人嗎?」

  「難道世上只有花心的劉子騏,不能有花心的鄭文雯?看看人家——」鄭文雯轉身,幫季英鵬拉好被揪亂的襯衫領子,又笑著拍拍他的兩邊肩膀。

  季英鵬眼色驟黯,她一雙小手攪亂他的心思。她甜美的閃爍笑意的眼睛,害他心跳好快,耳根子很燙。

  鄭文雯看著季英鵬眼睛說:「季先生比你帥氣,長相比你英俊,個性比你穩重,人品看起來也比你好,我剛剛跟個大爛人分手,見到這麼棒的男人,沒理由不喜歡啊,送花給他很正常啊。」

  「嗚……」劉子騏眼睛閃著淚水,想他出身豪門,是家中么兒,備受寵愛,竟遭到這樣的羞辱,他的心好痛喔。更多的是不甘心,鄭文雯越是不屑他,在他眼中為什麼越是美麗絕倫?X!他真的有被虐狂嗎?「你一定要這樣傷害我嗎?我好想死。」

  「噢,看你是要去街上死,還是去山上死,還是回家裡死,怎麼死都好,拜託不要在我這裡死就好,你死了我也不會包白包給你,反正你家已經夠有錢。」

  季英鵬湊近她耳邊悄聲說:「這樣講會不會太狠?」

  「放心,他膽小怕痛不會去死——」鄭文雯小聲答,給劉子騏希望只會後患無窮。

  「不要在我面前講悄悄話。」劉子騏咆哮。「我不會出去,我繳了學費,我要上課,不然我去投訴你,投訴學院。」

  「那就給我過去坐下上課。」鄭文雯警告:「再這樣胡鬧,我會請學院退你學費。」

  「哎,精彩精彩真精彩啊。」蔣怡華啃著麵包看著這些事端。「就知道在這上課是不智之舉,還是我有先見之明。」課還沒開始上,已經一團亂。

  「哈羅∼∼」

  突然傳來一聲明亮帶勁的招呼,聽見這似曾相識娘娘腔的聲音,蔣怡華手中的麵包掉到地上,難道?是那個人?之前跑來搶她助理工作的……

  一陣高級古龍水味飄進房裡,莊凱文帥氣的一手扶門邊,一手插在腰上,很華麗的現身。

  「Good  afternoon  ,老師好,同學好,凱文來報到了。」

  他的裝扮教眾人傻住。

  為了編劇這門工作,營造自由工作者的FU,莊凱文特地跑去接發弄了個浪人似的黑人卷卷頭,一身嬉皮打扮,符合他心目中狂野浪漫的編劇家形象。他的宗旨就是做什麼像什麼,且不管會不會做,至少要先打扮成很厲害的形象,才能以形補形,幹得轟轟烈烈。

  也太轟烈了,連真正的編劇家鄭文雯都呆住。

  當事者卻怡然自得,神采飛揚走進來,一邊巡視現場。「哇,還有供應麵包,還有咖啡……But麵包這樣放接觸空氣會硬掉,and咖啡要現沖的才美味,這是即溶咖啡吧?嘖嘖嘖,好——」他拍拍手,看著鄭文雯。「不管怎樣感覺得出老師的心意,真有佛心啊老師,嗯∼∼我感覺到這是個充滿愛的學習殿堂,很有L君的FU超棒的,我真開心,真期待第一堂編劇課,哈哈哈……老師,請問我要坐在哪兒呢?」

  鄭文雯嗤地笑了,很好,很好,人說物以類聚,鄭文雯不禁懷疑自己磁場有問題,怎麼招來這個莫名其妙的傢伙?

  莊凱文落落長的講完,發現大家瞪著他看。「怎麼?不上課嗎?」

  「我們正要開始。」鄭文雯說。可惡,這一切怎麼跟她想像中的不一樣啊?還有,莊凱文這傢伙可以更奇怪一點,戴什麼假髮,還一直亂But,and的。

  另一個學生也到了。

  鄭文雯看見個女生走進來,太棒了,鄭文雯笑了。終於來個女生,年約二十五歲,高瘦清秀,穿著連身的灰色休閒衣褲,連帽運動上衣蓋住頭頂。

  「你好,來上編劇課的吧?歡迎歡迎——」臭男生Bye  Bye!  鄭文雯上前,勾住女生手臂,熱情地將她往裡邊帶。「快來坐,要喝咖啡嗎?你長得真可愛,哈哈哈。」

  「不要碰我。」女生甩開她的手臂咆哮。「老師請你放尊重點,我是來上編劇課,不是來談戀愛的,請注意你的言行,小心我告你性騷擾。」

  「什,什麼?」鄭文雯的手僵在半空,表情如被火車輾過。大家也被女生暴躁的怒吼嚇到。

  季英鵬敏銳地感覺到這女生精神狀況不太好,他默默走近鄭文雯身邊。打算有什麼狀況才可以即時保護她。

  鄭文雯解釋:「性騷擾?我有嗎?我只是讚你可愛啊。」

  「我知道我一點都不可愛,你不需要這樣損我。」

  「我覺得很可愛啊——」

  「我說了你不要諷刺我!!」女生吼。

  鄭文雯舉高雙手投降。「好,好,你一點都不可愛。」

  「看吧,我就知道你是講假的,噁心虛偽的人。」

  X!鄭文雯想躺平睡覺,不要面對真相,到底來報名的都是什麼怪物啊?氣死!

  「OK,你叫什麼名字?」鄭文雯耐住性子問。

  「我叫汪詩詩,但是我討厭這個被詛咒的名字,大家叫我黑子就行了,因為我是撒旦的女兒,我是黑暗女神,我討厭光明,討厭愛,討厭胖子,討厭惡爛肉麻的應酬話,更討厭娘娘腔跟金剛芭比,還有雙眼皮的男生。」

  「什麼?」莊凱文抖著聲音問老師:「她在說我嗎?娘娘腔?」

  「雙眼皮?」劉子騏震驚。「雙眼皮有什麼不好?」他就是雙眼皮。

  黑子冷哼,瞄著劉子騏,慢條斯理地說:「雙眼皮的男人都很淫蕩。」

  室內一陣沉寂,然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鄭文雯抱肚笑到必須扶著桌子,不然會倒在地上滾。「天啊,真是太準了喔……天啊,天啊……」她笑得眼淚流下。

  季英鵬撇過臉去偷笑。

  劉子騏惱羞成怒,窘著,氣得發抖。

  黑子冷冷瞅著大家,怡然自得,好像她才是老師,高高在上。

  蔣怡華呢?她不管了,坐下蹺著腿喝咖啡。「我早就說這不是好主意,一群天兵。」

  「說得好,說得好啊。」鄭文雯顯然很看得開,她啊,因為那句淫蕩,笑到停不下來……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12-15 22:03:57

第5章(1)

  一團混亂後,大家終於入座。

  課已經開始,鄭文雯點名,六名同學,報到的只有四名——季英鵬,劉子騏,莊凱文,黑子。另外兩名鄭文雯打電話到學院確認,發現那兩名學員留的是錯誤的電話。好奇怪,學費都繳了,人卻不出現。

  鄭文雯納悶時,季英鵬心虛地瞅著桌面,不敢看她。這是他的詭計啊。

  鄭文雯宣佈,「好,我們現在開始上課。」她在白板迅速地寫下幾個名字,有男有女,還有他們的個性,簡單的家庭背景。她請蔣怡華發給他們淘汰的劇本當範本看,向大家解釋寫劇本的格式。

  「這是第一集前五場的劇本,大家先看看,等一下會問你們問題。」

  新同學的狀況如何呢?

  黑子一拿到劇本,頭低得幾乎快觸到劇本,瞪直眼睛一字一字看。

  鄭文雯以手中的教鞭戳戳她的頭糾正:「黑子,劇本是用腦子想的,不是用聞的,這樣瞪著劇本,你一檔戲都編不完眼睛就瞎掉了。」

  劉子騏同學呢?他放著劇本不看,盯著鄭文雯的臉看。

  鄭文雯教鞭啪地打在他手背。「劉子騏,我知道你是來亂的,拜託至少做點樣子,我臉上沒有腳本!還是你想提早離開,我不會攔你。」

  「別這樣,寶貝——」

  「叫老師。」

  「別這樣,老師,我錯了,我看劇本,你不要生氣嘛。」他討好地笑著,趕快拿起劇本看。

  「真是。」鄭文雯嘀咕。「沒一個認真的……」

  且慢,認真的來了。鄭文雯轉頭,嚇一大跳。「莊凱文?!」

  莊凱文不是蓋的,才幾分鐘時間啊,他老兄已經用極細字原子筆把劇本注記得密密麻麻。

  「你做什麼?」

  「我有問題想請教老師——」他清清喉嚨,拿起劇本問:「這裡,藍小姐為什麼要對追求她的蔣先生生氣呢?還有這一句話我覺得很矛盾,還有這句的情緒用語我不了,還有——」

  「等一下,稍後我們再討論劇情,先看懂寫劇本的格式……」鄭文雯瞄向角落位置,沉默不語的季英鵬——

  只有他最正常,姿態端正的坐好好,深灰色質料好的針織棉衫,貼著結實的上身,胸膛寬闊,肩膀下的二頭肌好明顯,一定常常有在健身。

  鄭文雯覺得有點燥熱,季先生有副好身材呢,剪裁合身的鐵灰色西裝長褲,將那雙長腿襯托得強壯有力。還有他右手握著劇本,左手平放桌面,黑色機械表,隱約的手背汗毛,粗獷的手部關節,鄭文雯看著看著,目光好似被定住了。這男人靜靜坐著端詳文件時,真好看。他有種高貴的紳士氣質,內斂,沉穩,散發著令人安心的力量。

  「呃……」鄭文雯忽然口吃,方才每個學生都讓她教訓過了,突然她拿著教鞭,一時詞窮,不知道要跟季英鵬說什麼,只是發暈的傻傻看著他。

  「你一直看著姓季的做什麼?」劉子騏發覺鄭文雯一直盯著季英鵬看,很吃味。

  「嘎?」鄭文雯慌了一下,教鞭掉地上。

  季英鵬轉過臉來,和她的視線對上。

  鄭文雯臉龐燥熱,趕快低頭,指著劇本問:「季英鵬,我看你看得很認真,有沒有什麼問題?」

  季英鵬先幫她撿起教鞭,交給她。

  她清清喉嚨。「唔,謝謝。」奇怪怎麼這麼熱啊?到底有沒有開空調啊?

  然後季英鵬指了指劇本某處,「這裡——」他用藍筆圈起來。「這句應該是蔣先生對藍小姐說的話,但是寫成對吳玲玲說,吳玲玲是誰?」

  是配角的名字。鄭文雯抓起劇本檢查,瞪向蔣怡華。「你到底有沒有檢查?」

  蔣怡華拿劇本看。「天啊,真的,我眼睛脫窗了嗎?怎麼沒注意到?文雯,你是不是寫到頭昏了,怎麼會犯這麼可笑的錯誤?」

  「蔣怡華,助理是做什麼的?助理就是當編劇編到頭昏眼睛脫窗時至少可以幫忙把關,還好這是淘汰的劇本,不然交出去我的臉丟大了!」

  「好嘛,我錯了嘛。」

  「很好,你很細心。」鄭文雯讚美季英鵬,賞他個美麗的笑容。

  季英鵬表面上沒什麼,心裡一陣喜悅。

  接著,鄭文雯開始訓練大家腦力激盪。

  「我要你們試寫一場浪漫的腳本,想像蔣先生要約藍小姐去喝咖啡,他要怎麼開口?在什麼地點約?什麼情境下?用什麼話打動藍小姐?好,給大家十五分鐘想,等一下請大家輪流發言。」

  頓時,大家陷入苦思中。

  時間到——

  「莊凱文,你先說。」鄭文雯雙手抱胸,繞著長桌走,一一點名。

  莊凱文深吸口氣,又深吸口氣,又再深深的深吸口氣。掩著胸口,笑。「天啊,我第一個講嗎?可是……我好緊張喔……」

  「你是娘娘腔吧?」黑子舉手。「老師我要換座位,我受不了跟娘娘腔坐一起,我要跟季英鵬坐。」季英鵬高大帥氣又穩重,黑子往那移動。

  啪!

  教鞭狠狠落在她跟季英鵬中間的桌子,劃出狠心的界線。

  鄭文雯嚴厲道:「誰允許你亂換座位?我在上課,你不要隨便亂發言,坐好。」

  黑子陰著臉,很不爽地移回位子。

  「我還討厭馬臉人咧。」莊凱文刻薄地回敬她。

  「馬臉?」

  「你不覺得你長得很像馬嗎?」

  「你說什麼——」黑子發抖。

  「你們兩位給我克制一下。」鄭文雯問莊凱文:「快說,你會怎麼寫蔣先生約藍小姐的梗。」

  「呴呴,我會安排藍小姐下樓時不小心腳一滑跌倒了,剛好蔣先生上樓即時攔腰抱住她,兩人轉了一圈,眼睛看著對方眼睛,電流嗶嗶嗶,配上心跳咚咚咚的聲音,然後他一時衝動吻了她,接著——」

  「超級老梗!」劉子騏噓他。

  「噁心。」黑子冷笑。

  蔣怡華格格笑拍手。「真的是陳年老梗,莊凱文你這太老套了啦。」

  「老套?隨便看一下八點檔,這個跌倒然後親下去的梗還很流行好不好?」

  「很爛。」鄭文雯不留情面批評。「你回去再想個更有創意的。」她看著黑子,「換你說。」

  黑子自信滿滿地站起來,充滿感情地邊說邊走向陽台,表情憧憬,口氣得意。「蔣先生攔住正要回家的藍小姐,他說你的藍是最美最美的姓氏嗎?讓我憂鬱又著迷,為你我得了憂鬱症除非你跟我喝咖啡給我心理治療否則我不會痊癒,否則我會重度憂鬱,會因為寂寞自殘被送進醫院被心理醫生五花大綁扔在密室最後自我封閉絕望而死——」

  什麼鬼!鄭文雯大叫:「停,停,停!」會氣死。「這是浪漫偶像劇你講什麼?天啊,你用點腦子想,這是合理的對話嗎?這種話哪裡讓人感動,只會讓人感到恐怖。如果我是藍小姐,以後看到蔣先生拔腿就跑,只會覺得這個男人精神有問題要離他很遠很遠——」

  「你罵我神經病?」黑子咆哮。

  「我?我沒說神經病啊,我是說你的編法會讓人覺得男主角是神經病,還有,你如果真的要跟我學,就要懂得尊重老師,再這樣對我大吼大叫亂發脾氣,我會請你離開。」

  「這麼棒的梗都不懂欣賞,老師的水準也不怎麼樣。」

  「那麼請你離開,在我眼裡你的資質也不怎麼樣。」

  「你為什麼罵我笨?」黑子又吼叫了。

  「我沒有罵你笨,我是說——」

  黑子突然把劇本撕掉,接著往陽台跑。「我受不了這些骯髒的人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喂,門是在那裡。」鄭文雯納悶,可是黑子繼續往陽台沖,衝出陽台,爬上花台——

  莊凱文大叫:「她要跳樓。」連樓梯都省了,不需要這樣吧?趕時間嗎?

  鄭文雯衝過去,及時拽住黑子的手,力道過猛,鄭文雯的手嚴重拐了一下。

  「好痛。」鄭文雯痛嚷,可是仍堅持拽緊黑子的手。

  「你放手。」黑子蹲在花台朝緊抓她的鄭文雯咆哮:「你這個爛編劇敢批評我,你才爛透了,我氣死了我要死——」

  「我的手好痛,你快下來,快點!」

  季英鵬追來,一把將黑子揪下花台。

  黑子崩潰痛哭。「我討厭你們,我知道我笨我沒用行了吧?你們都很厲害你們了不起可以嗎?」

  「搞什麼啊?」鄭文雯握住受傷的手腕,痛死了啦!

  莊凱文掩著心口,「嚇死人了。」

  季英鵬看黑子情緒失控,對鄭文雯說:「我下樓開車過來送她去醫院。」這女人有精神上的問題。

  「好,麻煩你了。」鄭文雯點頭。

  「我不要去醫院。」黑子怒吼。

  季英鵬向莊凱文求助。「你先顧著她,我去開車。」

  把黑子交給莊凱文安頓,季英鵬突然握住鄭文雯受傷的手,問蔣怡華:「有沒有冰塊跟毛巾?」

  鄭文雯的手被他緊緊握住,不知道他要幹麼,倒是讓她心跳很亂。

  蔣怡華跑去拿來毛巾跟一盆冰塊,季英鵬把冰塊倒進毛巾包起來,按在鄭文雯受傷的手腕部位。

  「一定要握好,要先冰敷。」他嚴肅命令。

  「喔。」鄭文雯馬上聽話照辦。

  「我馬上過來。」他趕著去開車。

  「哇……」鄭文雯看著季英鵬離開,讚歎:「挺帥的嘛。」亂感人的喔。

  劉子騏看見鄭文雯欣賞季英鵬的模樣,臉一沉,對季英鵬更不爽了。

  莊凱文顧著痛哭的黑子,他太了這種人了,他遇過很多類似的CASE。他不計較被罵娘娘腔的仇,先安撫黑子:「其實我覺得你的梗很棒啊,很特別。」

  「少騙人了,我知道很爛。」

  「真的,我覺得不錯啊。」

  「你不用哄我了,我知道我很遜!」

  很好,莊凱文跟黑子一來一往的對話,總算勉強轉移黑子的情緒。

  鄭文雯看著剛剛被跳樓意外嚇得退在一邊的劉子騏,這男人果然沒用。「你還在這裡幹麼?回去,我們還要送黑子去看醫生。」

  「呃……我跟你們去,大家互相幫忙。」

  蔣怡華冷哼:「不用了吧,劉先生,你真的想幫老師,就幫我收拾這裡,一團亂,我們來一起打掃?」

  「我可以派我家傭人來嗎?」劉子騏不碰這種事的。

第5章(2)

  門鈴響,季英鵬到了。

  鄭文雯握住黑子的手,帶她下樓,同時跟莊凱文致歉:「今天的課就先上到這裡,下禮拜繼續,謝謝你。」

  莊凱文恭敬地一鞠躬,「沒問題,老師再見。」他真是尊師重道。「老師放心,我會幫你打掃這裡。」

  鄭文雯帶黑子離開了。

  「好。」莊凱文挽起袖子,「我從剛剛就一直在忍耐了。」

  「忍耐什麼?」蔣怡華一臉莫名。

  「忍耐這個,這個,還有這個跟這個。」莊凱文指了指桌面一角的咖啡漬,指了指陽台的紗窗,又指了指一直熱著的咖啡壺,接著又指了指蔣怡華的身子,他說:「身為大編劇的助理,你怎麼能讓老師喝這種冷掉的咖啡?你不知道這樣很傷身體,會毀了老師的味覺嗎?還有這個咖啡漬,這麼明顯,你從剛剛到現在都沒發現嗎?是不是眼力不太好啊?還有這個紗窗,看起來很久沒擦了,這樣空氣品質會很糟糕,你無所謂嗎?最重要的一點!」

  莊凱文將蔣怡華從頭打量到腳。

  「一位助理,就等於是僱主的門面,嘖嘖嘖,你幾公斤?超過標準體重起碼有十公斤吧?頭髮多久沒去修剪了?穿這種緊身上衣跟馬褲,把你壯碩的身材徹底的彰顯出來,你不覺得很恐怖嗎?專業助理怎麼這麼邋遢?」

  蔣怡華張大嘴巴。「你……你……你說什麼?」就連伶牙俐齒的老師都沒刻薄地羞辱過她,這位同學竟然敢這樣囂張?而且他不知道老師趕本時比她邋遢一百倍不止好嗎?老師根本不CARE這種事。

  劉子騏聽到這裡,大笑,拍手鼓掌。「痛快啊痛快,同學。」他拍拍莊凱文肩膀。「我早就看這位大嬸不順眼了,你說得好極了。」

  「大嬸?你這個淫蕩的臭男人,你說誰是大嬸啊?」蔣怡華揪住劉子騏的頭髮,噴著氣罵。「我也會擲鐵餅知道嗎?」

  「唉呦,好痛,放手。」劉子騏推開她,走向鄭文雯房間。「我警告你,我只是跟文雯有誤會,你等著瞧,我們會照原訂計劃,年底前我一定會把她娶回家,我累了,我去睡一下,不要吵我。」他當自己還是老師的情人。

  「你——」蔣怡華正要制止,但有人動作更快。

  莊凱文抓面紙盒就K過去,打中劉子騏的頭。

  「幹什麼打人?」劉子騏痛呼。

  「老師不在就可以到處亂闖嗎?你這傢伙懂不懂尊師重道?想睡覺回家去睡,往人家的房間亂走什麼?」莊凱文曾任飯店管家的職業病,非一朝一夕可改矣。

  「打得好。」蔣怡華歡呼。

  「神經病,我回去了,真受不了。」劉子騏拿了桌上玫瑰打道回府。

  莊凱文長腿一伸,將劉子騏絆倒,搶走玫瑰花。「呦,你這個人手腳真不乾淨,老師不在,就亂拿她的東西。」曾任職飯店管家的職業病,真的非一朝一夕可改矣。

  「這花是我送她的啦。」劉子騏氣唬唬。

  「花是你送的沒錯。」蔣怡華笑瞇瞇。「但是老師已經轉送給季英鵬先生,就不屬於你的了。」

  「我不能忍受我送我女人的花轉送給別的男人。」

  「我也不能忍受有人趁老師不在亂動我老師的東西,老天,現在都沒人講究尊師重道這種事了嗎?道德淪喪啊。」莊凱文將花兒擺回桌上,優哉游哉地。

  「你這個奇裝異服的娘娘腔才是道德淪喪。」劉子騏脹紅面孔,氣呼呼地走了,還很用力地甩門。

  蔣怡華拍手叫好。「YES,痛快啊,你教訓得好。」她豪邁地拍拍莊凱文的肩膀,對他豎起拇指。「兄弟,你雖然娘娘腔,但是行為很帶種。」

  「拜託你,不要隨便碰我。不要以為我沒發現,剛剛老師上課的時候你偷偷挖了鼻孔兩次,你再碰我我就剁掉你的手指,真是太噁心了。」

  「呃——呵呵呵。」蔣怡華傻笑,冷汗直淌。這傢伙打哪冒出來的?老師都收了什麼學生啊?這門課,還上得下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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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子接受身心科醫師問診時,季英鵬陪鄭文雯到骨科處看醫生。

  醫生看過X光片,說:「還好沒傷到骨頭,不過腫得很厲害,記得按時吃消炎藥,還好有先做冰敷的處理。」

  醫生開了消炎藥,請護士用繃帶固定好鄭文雯的右手。

  季英鵬看鄭文雯痛得臉色慘白,細瘦的手臂纏滿繃帶,他的心怎麼也疼起來了?

  他主動問醫師:「她要常打電腦,這麼嚴重的扭傷會不會留下後遺症?」

  「一般是不會,但是如果超過兩星期都沒有好轉,要再來回診。」

  「照顧上有沒有需要注意的地方?她常常要打電腦。」

  「喔,三天後拆掉固定用的繃帶,可以幫她熱敷,會恢復得比較快。」

  鄭文雯坐在椅子上,看季英鵬積極地詢問醫生,瞭解她的狀況,彷彿受傷的人是他。

  糟糕……嘖嘖嘖,怎麼心裡一陣甜滋滋的啊?鄭文雯低頭,偷笑,季英鵬這男人很MAN喔。

  看完醫生出來,黑子也讓醫生強迫打過鎮定劑,躺在病床休息,原來黑子是躁鬱症患者,難怪情緒那麼容易激動,剛剛還吵著要跳樓,去醫院途中又縮在後座,摟著鄭文雯哭著說不想活,把鄭文雯嚇壞了。

  看過精神科醫生,打過針,黑子終於平靜,她的爸爸也趕過來了,工人模樣的老伯,白髮蒼蒼,臉色蠟黃,身材瘦削,身上沾滿水泥跟黃土,他一來就跟鄭文雯鞠躬道歉。

  「你是編劇老師吧?真是對不起,我女兒給您添麻煩了。我在工地,不知道發生這麼大的事,真是很抱歉。」

  「厚,我覺得太誇張了。」鄭文雯不客氣地凶老先生:「伯父,她情況這麼不穩定,家人應該要看著吧,怎麼還放心讓她在外面跑?她這種情況也不適合上課吧?闖了禍要誰負責?」真是,她再有佛心,也忍不住生氣,這不是開玩笑的,差點就因為她罵了幾句話,這位黑子小姐就跳樓自殺了,這麼大的責任她擔不起。

  老伯伯蒙著臉哭了。

  季英鵬也覺得鄭文雯口氣太凶了,很同情老伯伯,覺得他看起來很累。

  老伯伯氣憤訴苦:「我可憐的女兒,她本來很有才華的,還拿過三次文學獎,結果她太好強了,出書的銷量很差,沒有讀者捧場,最近又被男朋友拋棄才會想不開,變得更嚴重了,真的對不起,我要工作又不可能將她帶在身邊,我想過我跟她去死好了,反正我這個爸爸很沒用,我不能給她快樂,這個社會就是這樣,我們沒背景又窮的人就只能——」

  「喂,說這些幹麼?怪別人怪社會比較容易喔。」鄭文雯沒心軟,反而罵得更凶:「當爸爸的要堅強啊,抱怨又能怎樣?女兒已經那麼悲觀了,你還跟著怨天尤人,她還怎麼活下去啊?真受不了,我幹麼忍受這個。」

  季英鵬很震驚,他沒想到看起來瘦弱的鄭文雯心腸這麼硬,老伯伯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了,她還繼續罵。

  結果人家老伯伯哭得更凶了。「我知道我沒資格當爸爸,我沒用,我很失敗,我應該去死,她做我的女兒太可憐了……」

  「可以了。」季英鵬在她耳邊低聲道:「他已經很難過了。」

  「那又怎樣?」鄭文雯甩開他的手。「像你這種動不動就說要去死的人,當初就不應該把孩子生下來。」

  「你說得太過分了。」季英鵬制止。

  「本來就是,這種時候道歉跟哭根本不能解決事情,而且我相信這種狀況應該不是一、兩次了。」鄭文雯走進病房,看著床上的黑子。

  黑子張著大眼睛,眼眶紅通通的。

  鄭文雯雙手插腰,凶巴巴地瞪著她:「你,還要不要跟我學編劇?」

  黑子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你……還會讓我去?」通常見識過她的狀況,就不會有人敢再跟她來往。

  「笨蛋。」鄭文雯笑了。「我的名言就是寧願把身上多餘的水分都尿掉,也絕不會為爛男人掉一滴眼淚,男人這種東西,跑了就跑了,你這麼漂亮,要多少男人就有多少男人,幹麼去死?便宜了背叛你的男人,你要是真的有才華,肯乖乖跟我學編劇,而且保證不再尋死,我答應這檔戲不但讓你參與,還會在片頭編劇群打上你的名字,怎麼樣?有沒有興趣?」

  季英鵬發現黑子眼睛瞬間閃亮起來,她激動坐起身,本來氣若游絲,現在很興奮。

  「真的嗎?我也可以當編劇?跟你一起寫劇本,一起打上名字?」

  「你拿過三次文學獎,靠,姐姐我連一次都沒拿過呢。書沒有銷量有什麼關係?把劇本寫好,請最紅的偶像明星念你寫的台詞這才屌,是不是?讓那個拋棄你的男人看到你的名字被打在電視劇裡,讓他後悔沒珍惜你這個大才女,這比死得無聲無息好幾千萬倍吧?不要傻了,別人眼睛脫窗不珍惜你,你就要打開眼睛珍惜自己,想清楚了下禮拜一樣來上課,學費都繳了,幹麼死啊?」

  「……」黑子激動的看著鄭文雯,淚洶湧,啜泣著。「老師……謝謝你。」然後她張開雙臂,像個孩子渴望地說:「抱一下。」

  「抱什麼抱?」鄭文雯打個哆嗦。「又不是小朋友多噁心,就這樣啦,記得下禮拜一繼續來報到,我警告你,要是你敢再接近我家陽台一步,我會把你當鉛球那樣直接扔到樓下去,不用自己跳,我直接幫你,就這樣,我回去了——」鄭文雯走出病房,黑子的父親也聽見女兒說的,好激動地追著她。

  「老師,真的太感激你了,謝謝你沒放棄她,謝謝你,老師——」老伯伯揪住鄭文雯外套。

  鄭文雯不耐煩地停下腳步瞪他。「我知道啦,去顧你的女兒啦,還有——」她拿出皮夾,數了五千塊塞到老伯伯的口袋。「她的學費我退給你,反正以後會請她幫忙編劇,這個就當作薪水,拜託給她買點營養的補一下身體,這麼瘦我看了心情很差。」

  「這不行,這怎麼可以——」

  「好啦,少囉嗦了。」

  「真的太感謝你,你是我女兒的恩人,謝謝你。」老伯伯感激地深深一鞠躬,才回病房陪女兒。

  季英鵬默默地看著這一切,他對鄭文雯有了更多的欣賞。她會不優雅地教訓負心的男朋友,生氣時很不淑女的粗暴野蠻,但是,她也能很高尚的對待貧困可憐的人,很有智慧有效率地激勵沮喪的黑子。她和他想像中的完美女人有著很大的落差,她呈現的方式是另一種的完美。

  鄭文雯是令他驚訝又驚喜的女人。

  他微笑著,陪鄭文雯走出醫院。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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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2-15 22:05:06

第6章(1)  

  走出冰冷的醫院,見到燦爛的陽光,鄭文雯仰望藍天,深吸口氣,然後一臉苦惱。

  「不知道我是不是又雞婆了?我是不是應該叫人來裝鐵窗呢?可是我很喜歡陽台的風景說……」她認真地煩惱起來。

  季英鵬怔住,他笑了。

  聽見笑聲,她瞪他。「很好笑嗎?」

  「剛剛看你那麼快就對黑子做出承諾,我還以為你一點都不掙扎,還想說你這麼有膽量。」

  「我掙扎死了好不好?我剛剛真是被她嚇死了,你看——」她平舉左手,「還在發抖欸,看,抖得多厲害,我的腳也是。差點就有人因為我罵了一、兩句給我跳樓去死欸,要是真的死了,那我一輩子都要做惡夢了。」

  那倒是,確實很恐怖。

  「已經沒事了。」他忽然溫柔地握住她發抖的手,在他溫暖的掌心裡,有力地緊緊的握了一下,才鬆開。

  那麼短暫的片刻,就讓鄭文雯感覺到他傳遞來的、讓人很安心的力量。

  他溫柔地看著她,讚美道:「你做得很好,不過……你跟黑子不熟,為什麼願意幫忙?不怕麻煩?」

  「是很麻煩啊。」她哀歎。「她害我這隻手……」鄭文雯好可憐地抬起包成大饅頭狀的右手。「我只剩一隻手可以打劇本,接下來還要趕提案的劇本,我會打字打到累死,然後又收了自殺狂的學生,我看我會活得很刺激,大概撐到晚上十點,我看我就會開始後悔剛剛的決定。」

  「既然這樣,幹麼這麼衝動的承諾要幫她?」

  「因為……因為她的眼睛。」鄭文雯直視季英鵬的眼睛,她仰著臉,問他:「你看到了嗎?她的眼睛裡,充滿沮喪,她一定會再尋死的,除非給她活下去的動力。任何藥物都比不上一個『希望』更有效,只要能肯定自己,就有活下去的力量。我能不管她嗎?下次,也許她就真的死了。還有她爸爸的眼睛,充滿對這社會的憤怒跟埋怨,如果他女兒死了,我看他也活不下去了。我不希望將來在報紙上讀到他們不幸的消息,然後後悔自己沒有試著盡一點力量。」

  「你……習慣透過別人的眼睛觀察那個人的狀態嗎?」季英鵬若有所思的看著她。

  「嗯哼,眼睛總是非常誠實的反應那個人的心。」

  「那麼……我的眼睛,你又看見了什麼?」

  「你把頭低下來一點,我仔細瞧瞧。」

  他微笑,低頭,讓她看清楚。

  鄭文雯踮高腳,睜大眼睛認真地打量他的眼睛。君羊耳卯穎童鞋製作,「我看見……你的眼睛裡面……」

  她的氣息溫柔地拂過他的臉龐,他皮膚泛起愉悅的疙瘩,他臉龐泛過一陣暖意。

  她說:「你的眼睛裡面……嗯……有個美女。」

  「美女?」他挑眉問:「你嗎?」

  「嗯,我。」

  他們大笑,方纔那場烏龍自殺意外的緊張全笑跑了。

  季英鵬凝視她爽朗孩子氣的笑靨,她毫不矜持的笑聲,好像把他這些日子以來,妻子外遇,朋友背叛,這種種陰鬱苦悶沖淡了些。

  在晴朗天空底,和她沐浴在金色日光中,皮膚暖洋洋,她的笑容也帶給他軟綿綿的感受。

  季英鵬有點恍惚,真不可思議,才不久前吧,他還覺得痛不欲生,因為愛跟友情的雙重背叛,他被狠狠擊倒,粉身碎骨,每天醒來只覺得前途陰霾黑暗,鎮日沉溺在健身房跟設計工作裡,想藉著工作麻木自己,要不是還有個可憐的寶貝女兒需要他,他覺得活下去沒意思。

  想想一個事業成功,有妻女的男人,轉瞬間竟成了被妻子朋友背叛的苦主,他的成功原來建築在這麼脆弱且不堪一擊的幻象裡。季英鵬看到妻子自私貪婪的一面,她很可怕,外遇被揭發,可以狠得連孩子都不要,他覺得女人好狠。

  可是,女人,怎麼也可以笑得這樣純真可愛?他看見了美好的笑容,在人生最低潮時,鄭文雯的笑容,跳TONE的處事方式,像個諧星,讓他暫時忘卻苦悶,能這樣跟她在日光裡笑著,好像將那些傷痛全抖落在身後。

  這天,開課雖然不順,但幸好黑子平安無恙。

  鄭文雯心情一放鬆就想喝咖啡,稍後季英鵬載她返回工作室時,她請季英鵬先載她去咖啡館,到了咖啡館,季英鵬卻捨不得離開,他也留下來喝咖啡。

  他們又坐在陽台,老位置,聽小鳥唱歌,欣賞對面公寓種植的花草,還有樓下泰式餐廳外的異國風情沙發座,他們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他們懶洋洋的啜飲咖啡,聆聽風的聲音,小巷弄風情,樓下人來人往,型男型女。他們觀賞著,置身事外,悠哉愉快。

  這種無事靜靜品味咖啡,欣賞街景的時刻,季英鵬過去從未好好感受過。現在他有些理解為什麼鄭文雯愛跑咖啡館,愛坐在這個位置欣賞街景。原來無事忙,就是最大幸福,靜靜坐著,就是至大的快樂。如果還能跟著個不錯的人一起品嚐咖啡,偶爾搭聊一、兩句,感覺就更舒服了。

  他們聊著一些生活瑣事。

  後來,季英鵬關心起她的傷勢。「做編劇要常常打電腦,現在手受傷了怎麼辦?」

  鄭文雯看了看右手。「可能暫時用左手打字,要是真的太慢,只好叫我的助理幫忙,不過那傢伙最討厭碰3C產品,打字跟烏龜爬一樣慢。」她煩惱地皺起眉頭。「不然就是請專業的打字員過來幫忙,可是我寫稿的時間很長,不知道他們怎麼計價,我寫本的時間又很不固定……唉,還是先靠自己用左手慢慢打吧,頂多時間耗比較久,還好戲還沒上檔。」

  季英鵬啜飲咖啡,討厭她苦惱時揪起的眉頭,他有個衝動想伸手撫平。他又看她瞅著天空伸懶腰,打個大大的呵欠,她累了吧?他忽然有股衝動想要吻她……

  這一想,他有點驚訝,難道他已經忘了前一段感情的痛?但他真的很想親吻鄭文雯,喜歡她這樣托著臉發呆看天空的樣子,他想著,他從來沒見過那麼漂亮自然,纖密彎翹的眼睫毛。羅佩馨也很美,但她使用的是高級的假睫毛,羅佩馨總是不厭其煩的打扮自己,每天都讓自己完美呈現,他供應美容館的各種美容課程讓她高興,副卡也任由她使用,她隨時都在採買衣服,化妝品,鞋子,她用這些高貴的產品讓自己閃閃發亮,然後……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

  季英鵬一陣錐心刺痛,黯然低頭。

  想不到他擁有的愛,閃亮美麗,卻是贗品,充斥著欺騙謊言假象,他變成別人眼中的笑話,現在他厭倦他的社交圈,厭倦那些認識他跟羅佩馨的故友們,厭倦跟羅佩馨有關聯的一切,那些共同的朋友他一個都不想見,那些過去他們常去的餐廳他也拒絕出現……

  「在想什麼?」鄭文雯發現他低頭不語,臉色憂鬱。「幹麼表情這麼嚴肅啊?」

  「沒事。」他苦笑。

  她微笑。「看起來就是超鬱悶的樣子,一定有什麼事很困擾你吧?像你這種人就算吃了虧也不會跟人講的,因為愛面子自尊心強,所以寧可內傷到死,對吧?」看他尷尬的樣子,她哈哈笑,「喉,被我猜中了呴,知道編劇的厲害了吧,我們超會察言觀色的,別想瞞過我們……」

  「既然這麼厲害,怎麼還會被那種男人騙?」

  鄭文雯怔住,指著他說:「哦?好傢伙,原來會諷刺人的嘛。」

  「我不是諷刺你,我只是好奇,你這麼會察言觀色,應該更會挑對象,像劉子騏那種華而不實的男人,怎麼會跟他交往?」

  「所以嘍——」鄭文雯皺皺鼻子。「太寂寞會讓一個聰明的女人神經失常,眼睛脫窗,喂,你不知道我們這行多可憐,趕工的時候沒日沒夜,無法維繫正常的人際關係,還常弄到六親不認的地步。哪個男人可以忍受女朋友每隔陣子就披頭散髮,衣著邋遢,足不出戶瘋狂地粘著電腦趕本,也不約會,也不抱抱,也不講電話也不講情話的,還很歇斯底里,情緒失常。」

  「所以劉子騏能忍受這些?」

  「一開始是可以的,他是有錢有閒的公子哥,時間很多,很能配合我的作息。我幫忙慈善單位募款時,他總是慷慨贊助,讓我挺感動的。沒想到,到最後他還是會抱怨,唉。」鄭文雯捧著臉頰,頗無奈地說:「劉子騏追了我很久很久,可以說是為我瘋狂的地步。我換過兩任男朋友了他還苦心等候,很有耐心地隨時買雞湯過來說要讓我進補,三不五時傳簡訊講話感人肺腑,還發誓今生只愛我一個……

  「我想說這傢伙為我發瘋成這樣,如果真的交往,應該會比其他人更有耐心,更珍惜我們的緣分,結果他表面上是很耐心,私底下卻在搞劈腿,我忙的時候他表現得很體貼說是不吵我,結果在外面勾三搭四跟一堆女人搞曖昧,甚至和我的死對頭搭上了……」

  「所以愛情太不可靠。」這是季英鵬的結論,他也是錯看了羅佩馨。

  「哦,你這麼覺得嗎?」

  「唔。」

  「所以到現在還沒結婚?」

  他看著鄭文雯眼睛,他猶豫著,很艱難地表露他的處境,這有點傷自尊,可是他願意對這女人真誠,因為她夠直率。

  「我離婚  ,有個一歲大的女兒。」雖然沒寄望能再譜戀曲,也沒寄望眼前這個美好的女人青睞他,但是……坦白說出來又有點後悔,她會不會因此覺得他是個很不好的男人,慢慢敬而遠之。

  鄭文雯有點嚇到,因為他看起來謹慎內斂,永遠衣著乾淨整齊,從他身上嗅不到家庭氣息,沒想到竟然離婚,甚至有個小女兒。

  她一下子不知道說什麼好,驚訝地盯著他看。

  「我想……這不是什麼光榮的事。」他苦笑。

  「我挺驚訝的,你這麼老實。」

  他也驚訝自己幹麼這麼坦白?「我還有事,該走了。」真是,他幹麼這麼誠實?聊這種爛話題。

  他想走了,坐立難安,起身告辭,但左手腕一陣溫暖——

  鄭文雯握住他的左手,仰望站著的他,對他微笑,小小聲說:「告訴你一個秘密——」

  他挑起一眉。

  她小聲說:「我也離婚過,也有個兒子,所以這沒什麼……」這是她的黑暗秘密。「我從沒跟任何一位男朋友說喔。」因為他太坦白了,她也衝動的想對他坦白。

  他震住,很驚訝。

  她苦笑,跟他剛才的苦笑一樣,很勉強。

  他問:「你兒子呢?」

  「死了。」她笑笑的,好像在講件什麼無關緊要的事,好像完全不會痛。「在我肚子裡五個多月的時候,因為跟當時的先生起爭執,被他推下樓梯就流掉了。」

  季英鵬驚駭地聽著,不明白她怎能說得這樣無所謂,這是多大的傷痛?

  「醫生說我以後應該很難再懷孩子。我們來握手吧,同是離婚俱樂部的成員。」她伸出手。「能順利擺脫婚姻,結束跟不合適的人的緣分,這是多大的福氣?應該慶祝才對,是不是?」

  他遲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小很溫暖,他痛苦這麼久,直到這刻才有想哭的衝動。

  他慌亂地鬆手。「我有事真的要走了,再見。」

  他匆促地轉身離開,怕在那女人的注視下,他會忍不住掉下眼淚。

第6章(2)

  季英鵬到王強的設計公司見他。

  一踏進位於富錦街的公司,院子植栽遍佈,茶花綻放,蝴蝶翩翩飛舞,這間七十幾坪的房子,是超級經紀人王強成功的標誌。王強是標準商人,腦袋聰明善於溝通,成功的關鍵是對傑出設計師們的熱情還有尊重。所以大家樂於跟他合作,由他去和買家斡旋,處理交易細節,可以讓設計師專注在創意工作上,省卻許多麻煩。

  王強跟季英鵬合作多年,關係緊密,連羅佩馨背叛季英鵬,都是王強目睹後親口告訴季英鵬的。

  他對季英鵬的處境很同情,一看見季英鵬走進來,立刻過來相迎。

  季英鵬察覺到公司總機小姐看他來了,跟旁邊的助理竊竊私語,她們眼裡對他的同情太明顯,季英鵬故作鎮定,內心卻又一次揪痛起來。

  現在每每出現在他熟悉的社交場合,就要面對大家異樣的眼光,整個設計界的人都聽聞他老婆跟好友勾搭上的事,這些同情的眼神令季英鵬厭煩,他很想對著那些憐憫或好奇或看好戲的人咆哮,可是,最終他也只是沉靜地接受他們好奇的眼神,那些好事者或同情或恥笑的議論。

  到了王強的個人辦公室裡,季英鵬在沙發坐下,從公事包裡拿出一疊訂單和厚厚一疊現金放桌上。

  「我來找你是因為這個。」

  「這是幹麼?」王強驚訝。

  「想請你幫我取消這些訂單,退回訂金,我要休息半年。」

  「半年?你瘋了?」王強急著勸道:「我知道你因為老婆的事很沮喪,正因為這樣,更需要工作讓你沒時間胡思亂想。」

  「我需要時間沉澱,一覺醒來發現床邊的人充滿欺騙跟謊言,你不知道那是什麼滋味。」

  「我是為你好,我知道就算沒這些錢,你一時半刻也不會有經濟上的問題,但是想想那些喜歡你作品的人,想想他們會有多失望?還有,你好不容易在設計界站穩腳步,後起之秀那麼多,你不怕暫時離開很快會被取代?」

  「如果我這麼容易被取代,代表沒實力。」

  「我擔心你沒了工作會更消沉。」

  「不是我不想工作。」季英鵬斷然道:「而是我沒辦法設計任何東西,沒有想法,沒有靈感,沒有熱情,現在畫設計稿也只是在騙錢而已。根本沒有感動,只是在應付訂單,我不能昧著良心做出濫竽充數的東西。以前讓我覺得快樂有成就感的事,原來這麼脆弱不堪一擊。我不知道活下去的意義,每天都只是想擺爛,但是我還是必須照顧好女兒,你瞭解這種痛苦嗎?如果只有我一個人,我根本不想待在這裡,但是我不能走。」

  「季英鵬……都快一年了,你痛也痛夠了,我聽說羅佩馨跟李卓緯他們都同居展開新生活了,你還放不下的話就太傻了,該走出來了。」

  「是啊,走出來,都講得很容易。但是當你晚上一個人面對天真的女兒,心痛得快要死掉,你想到那個背叛你的人,然後你必須壓抑自己的憤怒跟傷痛,去對那個天真無辜的孩子強顏歡笑。你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嗎?一方面想要給女兒更多愛,一方面卻只想要墮落,想盡情地恨自己。你知道現在到常去的餐廳熟悉的地方,人們怎麼看我的?去常去的餐廳店員就會問『怎麼今天只有你一個人?老婆呢?』,在聚會裡老朋友見面了就會問『老婆怎麼沒一起來?』,後來大家都知道我的事,又開始換了一種同情的臉色……走出來?能走去哪?建立三十幾年的社交圈,來往的好朋友,常出入的場所,不都是那幾個點嗎?哪裡沒有過去的陰影?走去哪?」季英鵬苦笑,「我走投無路,你知道嗎?」

  「真是。」王強替他心痛。「真不知道當初告訴你真相是對還是錯的,可是那時我打聽後,發現很多人都知道你老婆跟那傢伙的事,只有你被蒙在鼓裡,我實在氣不過才講的,可是,現在看你這麼痛苦……」

  「我很感謝你,與其被欺騙跟知道真相,我寧願選擇知道真相的痛苦。我會走出來,只是我需要時間,需要跟過去完全沒有關聯的空間。」

  「真是,我能怎麼辦?我聽你的行了吧?」王強歎息。「因為你取消訂單我少賺了八十幾萬啊,不只這樣,我還要去跟這些客人——吃飯道歉,真是虧大了。」

  「謝謝。」

  「誰教我們是好兄弟,我不挺你挺誰?」

  季英鵬起身告辭。

  「加油。」王強用力抱他一下,拍拍他的背。「放假的日子,有什麼打算?」

  「想做一些跟以前完全不同的事。」到一個與自己不相干的陌生地療傷。那樣讓他最自在,同情的眼光,過多的憐憫,甚至是家人的關注,都讓他更難過。

  來之前,季英鵬心中已有打算,他作了個很不像自己的決定,謹慎慣的他,決定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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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好冷,鄭文雯披著毛毯,捧著荔枝酒,窩在陽台角落啜飲,浮在黑暗天空的明月,又圓又白,也像一顆大大的去殼荔枝。不知道月亮嘗起來是甜的還是苦的噢?唔……八成是苦的。

  她瞇起眼睛打量著月亮,想起下午時,季英鵬提起離婚的事,雖然沒有說明是為了什麼離婚,他受傷的表現,看得出來還沒從那段婚姻的痛苦裡走出來。

  她被那個點觸到,才忽然衝動地把自己深埋的秘密說出來。年少最荒唐的戀愛,超失敗的。從那之後她開始發憤圖強,無論之後再談多少戀愛,自己永遠擺在對方之前,死守編劇工作,可以忽視親友,情人,就是絕對不能怠忽工作,對愛情不抱憧憬,人就會學著徹底獨立。

  鄭文雯眼睛酸澀,長期寫劇本,盯著電腦,眼壓總是很高,她將冰冷的杯子貼著眼皮,涼涼的觸感很舒服,她告訴自己,好,再給自己五分鐘自憐自艾,讓自己沉湎於傷痛的過往。然後她就該振作,將過去拋在身後,繼續未完的劇本。

  她要放縱一會兒,細數自己的不幸,這獨處的片刻就讓她放縱憂鬱。

  她憂鬱,從爸爸外遇拋棄媽媽跟她的那天起。

  她憂鬱,儘管母親竭力愛她補償她,但被父親遺棄的痛,沒辦法忘記。

  她憂鬱,每當看見媽媽哭著睡著時或寂寞的背影時。

  她憂鬱,不聽母親的勸告,早婚受挫,付出慘痛代價當然憂鬱。

  但生命不能重來,過去影響未來。儘管她渴望那些醜陋的事沒有發生,但已難挽回。她身體記憶著永不能懷孩子的痛苦。就算她否認這段婚姻,對誰都絕口不提,可是無法欺瞞自己。她以為這樣就可以不用面對傷口,卻不知從不談論也不是釋放的傷口沒有痊癒,仍鮮明地在心底淌血,一逮住機會就重演過往的醜陋歷程讓她驚恐,提醒她——

  她曾經多麼怠忽工作,放棄埋怨,做事敷衍,得罪一堆貴人,她曾經眼裡只有心愛的男人,為了取悅他,隨時可以不顧工作,迎合他的一切要求,直到被他糟蹋了,工作也一塌糊塗被主管唾棄,她不但悲慘又很失敗,那段黑暗的日子不堪回首……

  夠了,鄭文雯深吸口氣,壓抑潮湧而上的情緒,跟自己說少自憐了,快去工作。她干了酒,回到桌前,學習用左手逐字逐字敲打劇本。很不方便,進度緩慢,仍堅持到早上五點才趕上進度,精疲力竭地睡去。

  中午——

  門鈴響了一陣又一陣。

  鄭文雯嚇醒,拿手機聽:「喂?」

  不對,是門鈴,她扔了手機,抓睡袍套上,跑去開門,呆愣愣盯著訪客看——

  季英鵬?

  他穿著質感很好的白襯衫,搭著大V領的灰色毛織背心,合身的黑色休閒長褲,精神奕奕的站在門外。反觀她,她披頭散髮,還沒洗臉,加上熬夜趕稿,邋遢憔悴。

  看她一臉困惑,季英鵬道歉,「對不起,吵醒你了,我以為你起床了……」

  鄭文雯比了個等等的手勢,把門打開,走向浴室。

  「我去刷牙洗臉,你坐。」

  季英鵬走進工作室,看到一室凌亂景象。昨日上課用的大桌子堆滿散亂的資料,書籍,筆記本,好幾個杯子還沒洗,裡邊還有未喝完的琥珀色的……酒?黑色的……咖啡?紅色的……紅茶?

  他拘謹禮貌的坐在桌前,桌上一台芳療機噴著煙霧,木質類的精油蒸發著香氣,和凌亂的室內很不搭。

  鄭文雯揉著眼睛,走出來,頭髮依然散亂,洗過臉後,臉色更蒼白。

  他發現她美麗的眼睛有血絲,眼下有睡眠不足的暗影,臉頰也更瘦了。

  「打擾你睡覺了,很抱歉,我以為十一點你起床了。」

  鄭文雯打呵欠。「昨天太晚睡了,手受傷打字太慢,進度不理想。」她疲倦地坐下,揉著太陽穴。「這麼早來有什麼事?」

  「我打了電話,你沒接。」

  「手機大概沒電了。」寫本時,這些瑣事她都不管。

  「我帶了電腦來。」他將手提包打開,取出輕薄迷你的蘋果電腦。

  「幹麼?」鄭文雯看他打開電腦,「今天沒有要上課。」

  「我在想……」他有點窘,當她水汪汪的大眼睛這樣盯著他瞧,「你需不需要有人幫你打字。」

  「嘎?」鄭文雯不懂。

  「我。」

  「你?」

  「我打字很快。」

  「你打字很快?」等一下,她吸口氣。「你意思是——你要來幫我打字?」堂堂大設計師,跑來當她的打字員?她沒聽錯吧?「你不缺錢吧?」在那麼高級的商業大廈有一層工作室,不可能需要兼差吧?

  他尷尬地解釋:「幫你打字學編劇會更快。」

  「少來了,你有這麼熱愛編劇?我不信。季英鵬,給你三秒鐘,說實話不然就滾蛋,我很累不想聽廢話。」

  她嚴厲的口吻,犀利的眼神,嚇死他了。他警覺到她真的有洞悉人心的本事,他不敢唬她了。低頭,很窘地坦白——

  「我……想讓腦子放空……想……暫時遠離熟悉的人和環境。」他艱難道。

  鄭文雯覷著他看,陽光明亮,但是溫暖不了那抹憂鬱的身影。她懂,那種感情失敗的痛,特別當那是一段用情很深甚至願意跟對方結婚的感情。失敗時,會與全世界格格不入,只想隱藏自己,無法繼續原本的生活……

  她不再逼問什麼,而是瞭解的打住這個話題。她扭開嵌在牆壁上的CD音響,音樂播放,沖淡尷尬氣氛。

  季英鵬聽見她溫暖的聲音——

  「要不要吃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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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2-15 22:06:22

第7章(1)  

  「早餐?」季英鵬抬頭,看見溫暖的笑容。

  「是,中午十二點,我的早餐時間到了。鄭老師的早餐時間喔,喔嗨呦∼∼」

  他微笑,鬆了口氣,「我可以請你,想吃什麼?」

  「會做三明治嗎?冰箱有材料,弄三明治來吃,我的手受傷了不方便,而且讓我做的話你會很想死。」她是報廢優良食材的狠角色。

  「我來。」他歡喜地擔下她第一個派發的工作,決定好好表現,全力以赴。

  鄭文雯沒有追問太多,她的體諒,讓季英鵬感動,抱著感恩心,他決心做好三明治,還主動加碼,想著要煮咖啡給她配三明治。

  站在鄭文雯的廚房裡,季英鵬挽豐收袖子,蓄勢待發。

  鄭文雯看他捲起袖子,拆開領口第一顆鈕扣,一副準備大展身手的帥氣模樣,她看著,心跳加速,覺得他好性格喔。

  她慇勤地介紹廚房,先打開冰箱。「平常都是助理幫我補充食材,我看看,有小黃瓜,番茄,吐司,蛋,火腿,美奶滋都有,這樣可以做三明治吧?」

  她問季英鵬,季英鵬想了想,靠這些食材應該就夠了,但是需要更多資訊,好能更精準地做出適合她口味的三明治。

  「你喜歡幾分熟的蛋?」

  「我啊,我喜歡表皮有熟,但是裡面的蛋黃不要熟,咬下去還有一點蛋汁的。」鄭文雯把蛋從冰箱拿出來。

  「好,我知道,吐司呢?焦一點還是軟一點?」

  很專業喔?鄭文雯笑瞇瞇,將烤箱插上電,「我喜歡焦一點的,配上很嫩的蛋,這樣吃起來層次才會豐富啊。」

  「口味呢?重口味還是清淡一點的?」

  「重口味,我愛吃鹹一點的。」

  「番茄要厚一點還是切薄一點?」

  「嗯,應該是厚一點。」

  「幾公分?」

  「0.5可以。」

  「小黃瓜要切絲還是切片?」

  「切片的好。」

  「美奶滋喜歡多一點還是少一點?」

  「少一點。」

  「一湯匙嗎?」

  「大約是三分之一又一半的份量。季英鵬你再問下去我要打人了。」鄭文雯耐性破表嚷嚷。

  季英鵬怔住,看她呻吟著捧著腦子很受不了地嚷——

  「就一份三明治好嗎?你哪來這麼多問題?」

  「我希望問詳細一點。」他一臉無辜。

  他做事都要考量到最周全才會出手,設計東西也是。好比做手工桌椅,每一塊木板都要量到最精準才出手,不掌握好每個細節,做出來的成品很容易有瑕疵。就連木料的特色及穩定度都要考慮進去,這也是為什麼他跟何明出品的傢俱,總是堅固耐用不會變形,經得起歲月考驗,這已經是他的習慣,他很要求品質。特別當那份東西要經過他的手,他會要求完美,就像他也嚴格的要求自己。

  可惜鄭文雯正餓得慌,她長期動腦,不愛傷腦筋的事,也不耐煩應付繁瑣的細節,他這樣沒完沒了地問下去,只是挑起她的火爆脾氣。

  她大剌剌地說:「季英鵬,做菜是一種感覺。感覺,你知道嗎?不要再問了,就憑你的感覺做就對了,三明治這麼簡單的東西,不用這麼小心翼翼,我不是很挑嘴的人,你不要這麼有壓力,OK?」蔣怡華隨便弄弄她都吃了。她慷慨激昂地瞪著他說一大串話,他聽完,木著一張臉。很好,她想,雖然講坦白話挺傷人,不過至少可以更瞭解大家的需求。

  季英鵬點點頭,把食材擺好,忽然又轉頭看著她。

  「有些人不吃奶油的,你可以接受吧?」這個一定要問,他把要做給她吃的三明治當成供品那樣神聖的準備,不容許一點模糊地帶。

  他那麼認真講究,可是鄭文雯深深呼吸,忍耐著揪住他去撞牆的衝動。他還是要問,他真是執著。她努力擠出很有愛心的微笑,再一題,再回答他最後一題就好。

  「我愛吃奶油。」

  「奶油有很多種,你愛吃鮮奶油還是固狀奶油或……」

  「只要是奶油就好你做就對了馬上做。」鄭文雯崩潰大叫。「再問把你趕出去,有沒有這麼複雜啊我的天——」鄭文雯逃出廚房,再待下去她怕會忍不住撲上去,用力「巴」他的頭。

  可是,吼完他,坐回書桌前,又有一點小內疚,還有一丁點的小甜蜜。想想他問那麼仔細,是為了確保做出她一定會喜歡的三明治,這份心意是值得嘉獎的。就連跟了她多年的助理,也不曾這樣用心在細節上。

  季英鵬真細心,想到這點,亂感動的說,不過,這份感動很快毀滅殆盡,這男人絕對是來考驗她修行的功力。

  一個小時過去,沒錯,不過就一個三明治,這男人摸了一個小時才端上來。鄭文雯已經餓到前胸貼後背,神智不清楚,血糖過低手抖腳抖,此刻隨便什麼嗑了都會講好吃。

  鄭文雯咬了一大口三明治,呸出來。

  「這是什麼鬼?」她發抖。

  季英鵬脹紅面孔,內心急速龜裂中。「我盡力了……不好吃嗎?」好像是不好吃喔,他重做很多次,直到發現時間過去一個多小時,再不端出去怕她會抓狂,可是……還是不好吃。

  「這是什麼三明治?」鄭文雯跳下椅子,高舉三明治。「這是怎麼回事?三明治怎麼會濕濕軟軟的?」

  「因為我很愛乾淨,番茄洗得很徹底,還泡過開水才夾進去,我希望你吃健康的食物。」

  鄭文雯翻白眼。「我不要吃健康的我要吃好吃的。沒有人這樣搞的先生。」

  「起司是熱的,應該可以中和番茄的濕軟。」他用頭腦分析。

  「是,所以它們此刻在我嘴巴裡跳粘巴達。」夠驚悚。

  「好吧,我很抱歉,下次我會注意,不過其他的佐料應該OK吧?」

  鄭文雯將三明治分屍,拆開來看,找到幾位兇手。「我不是說荷包蛋要蛋黃不熟有汁液的嗎?這個——」她戳戳乾癟癟的蛋黃。「這個蛋黃已經老得可以送去頤養天年了。」

  他本來緊張慚愧,這會兒卻笑出來,被鄭文雯生動的形容逗笑,情緒好分裂啊。

  「你還敢笑?既然做出這麼可怕的東西,那你剛剛還問我那麼多幹麼?你根本不會做三明治,早知道我自己來還比較快,你這是惡搞嘛。」

  她發火罵了一大堆,他不敢笑了,他很窘,臉色脹紅,耳朵也紅了,他很紳士的對她大大一鞠躬。

  「我很抱歉,我是第一次做三明治,我以為很容易……」

  他對高科技產品很厲害,他會製作優美的手工傢俱,家飾,他有豐沛的耐力與追根究底的決心,偏偏不擅廚務,因為前妻羅佩馨很會做菜,所以他從不研究廚房的事,可是……當鄭文雯好不容易留他下來派任務給他,他不想讓她失望,硬著頭皮想著過去看前妻做三明治的方法做了……很失敗。

  「對不起……」他尷尬地抓了抓頭髮,頭低低。

  「真是……不會做就早說嘛?我會笑你嗎?幹麼悶著頭死做?」他還真是牛脾氣耶,鄭文雯嘴上罵著,臉上卻笑著。季英鵬做錯事的樣子還真可愛。

  客廳大門推開,蔣怡華來了。

  「欸,季英鵬也在啊。這什麼?」蔣怡華看見一盤惡爛的,糊糊的三明治。「天啊,這是什麼奇怪的東西?你們的午餐嗎?披薩喔?」

  「怡華,請你幫我們做三明治,我們還沒吃午餐。」

  「喔,沒問題。」蔣怡華放下包包一臉猜疑,進廚房去。

  然後鄭文雯雙手抱胸看著面前的男人,他一臉嚴肅,不苟言笑,動也不動,在她嚴厲的瞪視下,他再一次鄭重道歉——

  「對不起。」

  「你平常不開火的嗎?你的廚藝也太驚人了。」

  「我老婆很會做菜——」他順口道,立刻改口:「是前妻。」

  好吧,他眼裡閃過的受傷眼神,軟化了鄭文雯。「算了,不過是三明治,沒關係啦,坐吧,我們吃完午餐再上工。」

  「我有煮咖啡。」

  「好吧,我們先喝咖啡。」

  蔣怡華忽然尖叫,鄭文雯衝進廚房。

  「怎麼了?」

  「是哪位天才把咖啡粉放水裡煮?」蔣怡華驚恐地舉高鍋子。「我的媽呀。」

  想當然耳,天才不在天邊就在眼前而已。

  鄭文雯看著身後的季英鵬,他依然是一臉招牌的木然表情,一副不知自己闖大禍的鎮定模樣。

  「有什麼問題嗎?因為你們沒有咖啡機,所以我想手工煮給你喝。」他解釋。

  鄭文雯雙手握拳,咬牙切齒。「你知道我這個藍山的咖啡粉有多貴嗎?你竟然給我放半包進水裡滾?」

  「我沒看到磨豆機,所以試著用人工方式放進鍋子煮。」

  鄭文雯按著太陽穴,防止顏面神經失控。「季英鵬,你除了設計東西,還會什麼?你的家務常識竟然比我差,你怎麼活下來的?我們家磨好的咖啡粉都冰在冷凍庫。沒有咖啡機是因為像你工作室那種咖啡機一台要二十幾萬我買不起。我們是用人工方式沖泡。用這個——這個會嗎?」

  鄭文雯打開櫥櫃,拿出手工沖泡壺。有V型過濾的杯子,也有不�鋼細嘴的熱水壺,還有濾網。

  鄭文雯看著季英鵬問:「會不會用這個?」

  季英鵬尷尬地搖搖頭。「不過,跟我講解一下,我想應該不難。」

  「是不難,不過我們還是讓助理做好了,你趕快離開我的廚房,我不希望損失更多東西。」

  「對對對,你們去外面,這種事我來就好了。」蔣怡華已經笑到拿衛生紙擦眼淚了,世上果然沒有十全十美,帥哥被三明治跟咖啡毀了。

  「我在這裡看著,我想學。」如果以後鄭文雯需要他準備這些東西,他要懂得怎麼做,季英鵬堅持著,他拿起剩下的半包藍山咖啡。「這個……」

  「不准動。」鄭文雯跟蔣怡華很有默契地制止,鄭文雯搶走寶貴的藍山咖啡粉抱在懷裡,指著季英鵬。「你,去外面坐好,不要碰我的東西,立刻去。」

  季英鵬很受傷。「我現在學,我學習能力很強,你相信我。」他挽回她的信心。他很真誠地看著蔣怡華說:「請教我。」

  「不准教。」鄭文雯深吸口氣。「我現在只想趕快吃東西喝咖啡,你看看我,快看看我。」她平舉左手,指尖在發抖。「我血糖一低就發抖,饒了我吧,這裡不是烹飪教室,你乖乖的去外面等。」

  被轟出去了,好心酸喔,季英鵬垂頭喪氣,鬱悶地到外面坐好。

  終於,三明治弄好了,咖啡也製作完畢。

  鄭文雯從來沒有那麼感恩蔣怡華做的三明治,她窮凶極惡,抓住三明治咬一大口,「贊啊——」再牛飲一大口咖啡,「爽啊。」

  「現在有對照組了,知道我的好了吧?」蔣怡華被讚得暈飄飄的好得意喔,雙手交握在胸前,好感恩。

  「唔唔唔。」鄭文雯用力點頭,狼吞虎嚥。

  季英鵬內心龜裂,信心崩盤。對照組?是他嗎?他殺氣很重的瞪著三明治,可惡,不就是三明治,為什麼這麼難?

第7章(2)   

  門鈴響。

  蔣怡華跑過去開門。「誰啊?」她笑容僵住。「你來幹麼?」

  「哈羅∼∼各位,午茶時間到了喔。」莊凱文拎著野餐籃,很優雅地漫步進來,等一下,看見鄭文雯正在嚼三明治,撲上去搶走,同時移開咖啡。「老師,你在亂吃什麼?」

  他聞聞三明治,嗅嗅咖啡,眉頭皺成一團,頻頻做出反胃姿態。

  「這也叫三明治?天啊,天啊,」他誇張地大搖頭,又聞聞咖啡。「這也叫咖啡嗎?我的媽呀我的媽呀,我聞得出咖啡豆很贊,但煮的人毀了它。」他誇張地叫。

  「今天不上課,你來幹麼?」蔣怡華冷冰冰地問。這些學生怎麼搞的?很愛糾纏老師喔。

  「問得好。」莊凱文豎起食指,將蔣怡華戳到邊邊去。接著將籃子放桌上,打開來,端出一盤盤色香味俱全的西式餐點。「這些都是我做的,這是新鮮的草莓巧克力卷,另外這個是香蕉柳橙巧克力卷,還有南瓜濃湯,焦糖布丁,喔——還有這個很營養的蒸蛋,上面紅紅的是魚卵,黑色的是黑豆。這邊的是帕瑪森乳酪,可以配蘋果吃,還有新鮮的草莓,這要淋上鮮奶油超級好吃的,最重點的來了,  登登——」

  莊凱文拿出壓箱寶。「煙薰鮭魚三明治。」

  「我最愛吃的。」鄭文雯用力拍手,燦笑著。

  「沒錯,我查過老師的雜誌訪問,知道老師愛吃這種三明治,特地做來給您享用。」

  「噢。」鄭文雯感動得掩著心口。「你真是……真是太有心了。」

  蔣怡華不屑地噘著嘴,瞪莊凱文。超強對照組出現了,害蔣怡華瞬間遜掉。

  莊凱文扭開冰鎮好的香檳,一邊取出水晶高腳杯幫鄭文雯注滿。「我最尊師重道了,想當初我去英國跟首席大管家學習,我的老師非常疼我,我相信我要離開時他一定很傷心,說不定他為了我曾經認真考慮要移民到台灣呢。」

  「最好是。」蔣怡華大聲喊。受不了,莊凱文可以更臭屁一點,哼。

  季英鵬被這大陣仗給驚駭到。莊凱文帶來的茶點,擺盤講究,三明治旁還放了一截蘭花做點綴。三明治芳香撲鼻,他還誇張地抖開餐巾,替鄭文雯繫上脖子,拉鄭文雯坐下。

  「親愛的老師,您昨日不顧自身奮力拯救黑子的畫面深深地感動我,喔,我太感動了,想到您的手受傷了可能不方便做飯——」

  「我的手沒受傷,我可以做飯,謝謝。」蔣怡華插嘴。

  不理她。莊凱文幫老師盛盤。「學生特地為您做了愛心下午茶,您請享用。」

  「雞婆。」蔣怡華繼續插嘴。

  莊凱文不是蓋的,定力超強,蔣怡華的奚落完全聽不進去。莊凱文瞄向季英鵬。「哦,好同學,你也在啊,還好我準備的量很夠,快,大家一起來享用。快坐下,這是你的餐具。」

  「謝謝。」季英鵬坐下,真誠地讚美莊凱文。「你很了不起,  我要向你學習。」

  「喔呴呴呴,真是,說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呢。」

  「不好意思就滾啊,門在那裡。」蔣怡華持續發送強大的負能量。

  莊凱文笑得更是花枝亂顫。「老師很高興吧?」厲害,看見沒,這是真修行,完全不受負能量影響。

  鄭文雯超感動的,她看著煙薰鮭魚三明治。「我最愛吃這個了,你下重本啊,這是什麼?這是芥末子嗎?這個很貴,這我也愛吃說,天啊,我怎麼這麼有福報啊。」

  「你吃了才知道什麼叫三明治,至於這個——」他瞟了一眼蔣怡華寒酸的三明治。「嘖嘖嘖,這種三明治可以退休了,以後我絕不能允許老師吃這種沒有愛的三明治。」

  「你說什麼?你這個死娘娘腔。」蔣怡華眼睛噴火。

  「來,大家坐好,準備開動了。等一下,還有一件事沒做喔——」

  莊凱文跑去音響前,放進CD片,然後按下PLAY鍵,做出指揮家的動作,瞬間QUEEN合唱團的LAZING  ON  A  SUNDAY  AFTERNOON強力放送,頓時間洋溢歡樂氣氛。

  「這才叫完美的下午茶。OH  YEAH。」莊凱文喜孜孜宣佈。

  「花樣真多。」蔣怡華不屑。

  鄭文雯哈哈笑。「這個妙。」有創意啊。「來,我們大家來乾杯。」她朝季英鵬舉杯邀請。「別傷心,剛剛罵你的話別放心上,我肚子餓就會亂罵人。來,我們乾杯,我知道你剛剛很用心做三明治了,謝謝你。」

  季英鵬怔住,微笑了,她幾句話就讓他的憂鬱沮喪化為泡影,他舉杯,跟她乾杯。「謝謝你的寬宏大量,很抱歉糟蹋你的食材。」

  「沒關係啦,不過下次不准動我的冰箱喔。」她眨眨眼,淘氣地警告。

  他笑著,「我承認我烹飪很弱,莊凱文,以後要向你多多請教才是。」

  「喔呴呴,真客氣,你這傢伙我喜歡。」

  「喜歡個屁。」蔣怡華坐在角落,憤慨地啃著不受青睞的蔣怡華三明治,恨恨地瞪著面前一團歡樂的景象。這個莊凱文有夠討厭的啦,他一定要這麼高調嗎?哼。

  鄭文雯很快吃完一大塊三明治,又饞得想拿淋了鮮奶油的大草莓吃,可是手不方便,動作笨拙。

  「我來。」季英鵬取走她手裡的夾子,幫她挾好。

  她嘴饞地吃了大大口,嘴邊沾到奶油。

  「嘴邊。」季英鵬拿紙巾給她,指了指她的嘴。

  「哪裡?」她左手拿著啃了一半的三明治,右手受傷毫無幫助,只好伸出舌頭,企圖舔掉嘴角的奶油。像

  季英鵬瞧著她滑稽又性感得要命的動作,發現鄭文雯看似精明但其實很傻氣的,他眼色黯下,一時衝動,或是出於潛意識的渴望,他竟魯莽地伸手抬高鄭文雯下巴,右手拇指指腹幫她抹去鮮奶油。

  整個過程也不過幾秒的時間,然而他們的視線交會之際——鄭文雯仰著臉,怔怔看著他。她的目光閃動,而他的眼眸深邃黝暗,彷彿蘊藏著熱情的火焰。這片刻,他們心中彷彿通過微妙電流,啪地一下擊中心坎。

  鄭文雯用力抿抿嘴唇,企圖抿去唇畔被他觸摸的地方。那處皮膚興起炙熱的刺激感……她感到恍惚,而他低頭凝視她的眼神,教她感覺宛如置身夢裡,飄飄的,很不真實。

  季項鵬也是,雖然只有一下子,然而碰過她嘴邊的柔軟觸感,在指腹發燙著,他心神不寧,身體燥熱。

  「香檳喝夠了吧?現在嘗嘗我煮的頂級咖啡。」幸好莊凱文大呼小叫地打破他們之間的尷尬氣氛。

  他們回過神,享用午茶,聽著莊凱文高亢熱切地介紹堆滿桌子的點心,他鉅細靡遺地陳述他是多麼用心準備午茶給老師享用。鄭文雯沉默地聽著,很感激莊凱文的饒舌,因為此刻她忽然顯得笨手笨腳,心神不寧,不知該聊什麼,異常沉默,也微微地感到不自在。

  季英鵬也是,幸好他本來就習慣沉默寡言,所以他的靜默,不至於顯得突兀。

  下午茶持續了一個多小時,莊凱文才歡天喜地地收拾完畢,帶著老師的讚美和感激,歡歡喜喜地離去,而室內仍滯留著濃醇的咖啡香。

  莊凱文離開了,最高興的就是蔣怡華了。

  「真受不了,又沒人請他來,老師你這個學生很高調又愛表現,受不了……」

  「他也是一番好意。」鄭文雯安撫助理。「不過他做的三明治跟咖啡確實很棒。」

  「老師真是沒原則。」蔣怡華把餐盤收拾好。「我以前做的你也說好吃啊,有了新的就忘了舊的。」

  鄭文雯交代她:「我昨天寫的,你等一下檢查一下看有沒有問題,還有我列了資料清單,這次女主角是開花店的,你幫我去找找台北市哪些花店運作很好的,我需要參考資料,記得拍照回來——」

  「是,那他呢?」蔣怡華發現季英鵬還在,她問季英鵬:「你也是來探望老師的吧?我們老師等一下要工作了,她工作時不希望有人打擾,恐怕要請你回去了。」

  「他要留下來幫我打字。」鄭文雯急著解釋,她舉高受傷的右手說:「你看,只有一隻手很不方便。」奇怪,她幹麼心虛呢?講著講著竟然還臉紅。

  咦?蔣怡華看向季英鵬。「你要幫老師?你不用工作?」

  「我……的工作比較彈性。」

  「是老師要你幫的嗎?」太詭異了,鄭文雯幾時這麼開放了,跟季英鵬又不是很熟,竟然可以讓他登堂入室,和她獨自?很怪喔。

  鄭文雯瞪蔣怡華。「你會不會問太多了?快去忙你的事。」

  「好啦,我東西收好就出去拍照了……可是……」蔣怡華溜到鄭文雯身旁,在她耳邊說:「你確定要讓他跟你獨處?你才失戀又發作了嗎?是不是想追他?」

  「蔣怡華!」鄭文雯踢她一腳,她痛呼,不敢再囉嗦了。

  蔣怡華會起疑心也不是沒有道理,以鄭文雯的個性,豈可能忍受工作時有人在旁邊,太詭異了。

  蔣怡華離開工作室。

  鄭文雯振作精神,收回飄渺的心思,她拿了一疊資料,走到長沙發坐下。

  「我們開始吧。」挑了一張CD,「SONG  OF  BICYCLE」(單車之歌),放入音響,於是柔美輕快的鋼琴聲流洩屋內。午後陽光映著沙發,映著她半邊肩膀。

  季英鵬將白色的蘋果電腦打開,點選文字檔,按照鄭文雯要求的鍵入檔名,開始聽著鄭文雯的口述,鍵入一個一個字。

  文字檔裡,男女演員們的愛情劇正熱烈上演,鄭文雯邊想邊口述。

  季英鵬發現當她說到劇情激動處,就跳下沙發,焦躁地來回踱步。當她想不出好對白時,她就跑到陽台抽煙,沉思一會兒再進來,坐下繼續說故事。她還會在思緒打結時,咬起自己的拇指。她也會煩躁地揪抓頭髮倒向沙發呻吟,邊罵自己是白癡。

  季英鵬沉著,守本分地照著她的意思,鍵入字句,又抽換字句,改來改去,他很有耐性紀錄著,有時他跟不上,她會開罵,有時他打錯對白,她也開罵,有時他沒聽懂她的意思多問幾句,她也煩躁地罵人。

  所以季英鵬確定一件事,鄭文雯不讓別人跟她工作是正確的。

  這女人編劇時很歇斯底里,情緒糟糕,修養很差,又是罵人,又是噴煙,過一會兒她甚至開酒,倒在沙發上蹺著長腿喝起來了。可是當她講著講著劇情推演順暢時,她又會得意地拍手大笑。

  「我是天才,對不對?」忽然問他,他只好趕快點頭附和,然後她就會笑得像要到糖吃的孩子。然後……

  看著那麼甜的笑容,他又有那種衝動了……很想吻她。當這種衝動出現不只一、兩次時,他不禁開始懷疑,他是不是……喜歡上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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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2-15 22:07:22

第8章(1)  

  季英鵬以為只是打打字而已,沒想到鄭文雯一上工就發瘋了,特別當劇情越推越順遂時,她也不管太陽下山,晚餐時間到,他還沒用餐連上廁所都沒有,竟然這樣沒良心地使用他使用到深夜十一點鐘才結束。

  而且,結束還不是她決定的,是她自己講著講著,聲音越來越小,忽然沒有動靜,也不吭聲了。他感到納悶,回頭望,發現她已經掛在沙發累到睡著了,當然又開始她招牌的呼嚕呼嚕打呼聲,像小豬。

  鄭文雯垂在沙發邊緣的手還抓著酒瓶,受傷的綁著繃帶的那隻手則是彆扭地擠迫在腰側,然後很不淑女的一條腿在沙發上,一條腿垂在沙發下,實在很像酗酒的女酒鬼。

  不過到哪兒找來這麼可愛的酒鬼?臉兒紅咚咚的,唇瓣在燈下亮著柔潤的光澤,一頭烏黑蓬鬆的卷髮像雲朵,誘惑男人將臉埋進去感受著性感的搔癢,因為放鬆睡著的緣故,她身上的寬領T恤垂下,順勢地裸出半個小巧圓潤的白皙肩頭,在那張玫瑰色沙發裡,她蜷睡的身影,讓人很想擁抱疼惜。

  季英鵬望著這個女人,胸腔滿溢著感動,為著因她而起的種種情緒。他以為他內在只剩下恨,還有對愛的憤怒與不屑,以及對女人的敵意。可是……這算什麼?他竟然還會溫柔感動,他竟然還會欣賞女人?還會對女人感興趣?他原以為他的情傷應該要痛上好幾年,沒想到人的韌性這麼強?這會兒,他竟然對另一個女人產生憐惜……

  季英鵬心思複雜,他很感激此刻屋內沒有別人在,這讓他可以這樣放肆地窺看她的睡容。

  他將檔案存妥,靜靜待在她的地盤,月亮高懸在屋外黑天空裡,夜深,聽得見偶爾掠過的汽車聲響,還有陽台花盆裡蟋蟀的唧叫。

  CD裡的鋼琴曲,早就播放完畢。

  另一首歌開始唱起,那是她酣睡的打呼之聲,很可愛地迴旋在屋裡。他懶洋洋地托著臉龐,倚在書桌,長腿懶散地交疊著,聽著她的打呼聲,看著她累困的恬靜睡顏,他感覺到平靜舒服,傷痛在這一刻都已遠離……那些痛怎麼縮小到好像可以無所謂了?

  那個因為前妻跟朋友的背叛,狠狠失眠,痛不欲生的自己呢?

  那個每當看見自己的小女兒,就心疼痛楚的自己呢?

  那個對妻子跟朋友充滿恨意的自己呢?

  那些在這屋裡變得很渺小,雲淡風清。

  看著這情路也不比他幸運多少的女人,想到她受過那些痛楚,依然認真工作,又睡得這樣香甜,他發現自己的痛羞於啟齒。如果鄭文雯遭受過那些事還能一再地重新愛人,為人生奮鬥,待人熱情,精神奕奕地活著,他堂堂一個大男人,沒理由辦不到。

  季英鵬忽然討厭起憂鬱苦惱的自己。

  是啊,他要把傷害他的人忘得一乾二淨,逐出他的生命,他不要再郁著面孔,只想孤僻著傷心忿恨,沒有妻子,他跟女兒還是可以活得很好。婚姻失敗了,但他還有個可愛的女兒。他幹麼要覺得女兒失去母親很可憐呢?他可以給女兒比她媽媽在時還要更多的幸福。那樣輕易放棄她的母親,不值得留戀,沒有也罷。

  季英鵬感覺到內在死寂的一部分,又重新流動起來。

  他走向沙發,打開放在一旁的灰色毛毯,小心翼翼覆蓋住鄭文雯,他蹲下,微笑凝視她緊閉的眼,捲翹的睫毛,他伸出食指輕輕觸碰那可愛的睫毛,她皺了皺鼻子,抿了抿嘴唇,又繼續打呼。

  要不是,要不是他們根本不熟,要不是,要不是尊重她的信任,他真想……吻她……擁抱她。想到擁抱她的念頭,他身體灼熱,心思紊亂,再待下去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蠢事,他只好趕快收拾東西離開。

  在離開前,他把所有的杯子都洗乾淨了,把香氛機裡的水加滿了,把她的保暖毯子蓋妥了,把門窗都檢查過了,留下一張紙條,只寫了兩個字。

  不過呢,他想,她會明白他的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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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文雯在半夜裡醒來,她發現毯子蓋在身上,還發現每次她上工就被她弄亂的客廳都收拾乾淨了,季英鵬帶來的電腦還擱在桌上,旁邊有一張便條紙,上頭是兩個工整的字。

  很大氣,很粗獷的兩個字。

  看來是用他自己的鋼筆寫的。

  他寫字很用力,像是用刻的刻進紙張。

  謝謝。

  他寫著。

  她將紙張拿起來,微笑著,看了一陣子。

  她看著這樣工整用力的字跡,就想到他那張英俊但過分謹慎嚴肅的臉,還有常常蹙著的眉頭,還有當她扭傷時,他用冰塊幫她冰敷。還有在醫院裡時,他細心地跟醫師討論她的狀況。季英鵬這男人真是很貼心,讓人很有安全感。

  鄭文雯歎息,將紙張按在胸口,想到他提起離婚時眼裡的痛楚,讓她心疼,他的情傷還未平復吧?這應該是他感情上最脆弱的時候,所以他才會想躲到她這兒當打字員。

  到底他的前一段感情發生什麼事了?她好奇,但不敢多問,怕問了他更沉溺於痛苦中,人要學會遺忘,否則有時真的會走不下去。而人啊,偏偏又總是在夜深人靜,孤單一人的時候,才會放縱傷痛的回憶來啃噬自己,被那些黑暗記憶啃得體無完膚。她撐過來了,而他似乎正在經歷。她瞭解,讓他參與她的編劇工作,也知道他是在逃避他的世界,他一定很想暫時跳到完全陌生的領域,就像當初她離婚時,老是在外面廝混,不敢回家。

  他是感激她的收留,所以才寫了「謝謝」兩個字。

  鄭文雯坐在沙發沉思,點燃一根煙,沒打算抽,只是喜歡它燃燒著,陪她熬夜,揮發掉她的寂寞,她感慨,季英鵬是個很好的男人,為什麼會離婚呢?人們為什麼相愛時,都好得要命,可是一旦朝夕相處結婚了,也真的如願二十四小時膩在一起了,卻又常常變成互相挑剔跟折磨,然後又想要恢復單身的自由?真荒謬。

  鄭文雯對愛還不死心,可是離開失敗的婚姻後,她依然錯愛不停,這世上,是否真的有永恆的愛情?是否真的有那種身心契合的伴侶?可以無盡的包容對方缺陷,永遠的欣賞著對方不管歲月如何吃掉激情?當新鮮感被磨蝕殆盡後,彼此還能相依相守,是否真有這樣浪漫美好的愛情?

  如果有。

  為什麼她找不到?為什麼看見的都是糟糕的愛情事件?

  今天下午,當季英鵬幫她抹去了唇瓣的奶油漬,當他們目光交會,她很清楚地感受到彼此在那瞬間的吸引力。

  可是,她不敢貪心地去想太多,憧憬太多。

  他是個受傷中的男人,而她也剛結束一段感情。他們之間的火花很可能只是錯覺,她不會抱持太多的妄想,她也不覺得自己會真的喜歡這個男人。

  可是,這又是怎麼了?

  越是認識他,就越是滿腦子想著他。她還發現她很喜歡他的字跡,她還一直想起他手忙腳亂張羅午餐,被她批判得一文不值時他尷尬困窘的模樣。

  她又為什麼在深夜裡,燃著香煙,一直想他呢?每次想起季英鵬,又有著莫名的心疼,想到他在這寒冷的夜晚,在情傷的日子裡,午夜一個人睡著時,一定很難熬。他還有一個女兒要照顧,心裡的壓力一定很大。鄭文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為什麼很放不下這個男人,情不自禁地想關心他?

  難道……她瞳孔發亮,臉龐炙熱,突然往外面天空看,喝,嚇得縮了一下肩膀。

  沒錯,月圓了。

  肯定是潮汐的變動,肯定是月亮磁場的召喚,她……她又發情了啦。

  接下來的時間,鄭文雯完全沒有睡意,她抱著枕頭,脹紅著臉,一直在胡思亂想。比如跟他親親不知道是什麼滋味?比如跟他擁抱的話……他的身材很有看頭,他的手臂看起來很有力量,他的擁抱一定非常狂野熱情,他……

  很好……她不用睡了,凹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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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浪漫的西餐廳裡,一群人正歡喜地大快朵頤。

  傅紫琳請她的寫手們吃飯,她一身高貴的白色洋裝,像公主那樣無懈可擊的完美髮型完美妝容,優雅地翹著尾指,品味花茶。

  自從搶走死對頭鄭文雯的男朋友後,傅紫琳總算出盡鳥氣,她興高采烈地請底下的寫手們享用下午茶。

  傅紫琳不像鄭文雯寫劇本寫得很悲苦,把自己弄得像女工,筋骨酸痛又職業病一堆,傅紫琳在財力雄厚的繼父家裡,享受慣了。她對編劇有熱愛,同時養了一批寫手,她只需要把腦子裡天馬行空的想法告訴底下的人們,剩下就由他們去發揮。

  由於傅紫琳對寫手們很慷慨,待遇又好,大家也都習慣被傅紫琳照顧,甘於當起影子編劇。

  一群人,享受高級午餐,同時很配合地聆聽傅紫琳得意的事跡。

  「我真同情鄭編劇,就算她的戲拿到了金鐘獎,那又怎樣?她的男人我隨便拋個媚眼,傳個煽情的簡訊,  一下子就被我迷得暈頭轉向,把她丟在一邊,投奔我的懷抱。」

  「不是我故意諂媚——」德芬妹妹笑嘻嘻地捧老師。「論姿色,我們老師比鄭編劇漂亮多了,哪個男人可以抵抗我們老師的魅力?」

  薛小弟趕緊跟上拍馬屁的行列。「我聽說鄭編劇情路坎坷,她的男人要不就是出軌,要不就是拋棄她,雖然她長得不錯,喜歡她的人也滿多的,可是圈內人都知道,鄭文雯留不住男人,說不定她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缺陷……」

  「對呴。」關小妹興奮的加入話題。「我猜鄭文雯的缺陷就是……就是……咪咪太小嗎?」

  「哇哈哈哈哈哈哈——」大家微笑成一團。

  傅紫琳驕傲的挺胸坐好,對於她豐滿的胸圍可得意的呢。

  「我算有良心的,看鄭文雯難過到竟然衝進我的工作室抓奸,我覺得她好可憐,所以她的男人我也不要了還給她,聽說那男人還在苦求鄭文雯原諒呢,真沒用,嘖嘖嘖,鄭編劇看男人的眼光真是教人不敢領教,只有下流的男人會看上她。」

  「物以類聚嘛。」薛小弟刻薄的補上一句。

  傅紫琳笑得作勢打他。「你喔,講話不要這麼毒,留點口德。」雖然是真的也不用說出來嘛。

  「可是……我很好奇一件事,一定要親自問老師。我懷疑是老師的安排,如果是,那老師真是太高招了。」德芬妹妹問。

  「欸?什麼事?」

  「你們知道T台退休的台長跑去開文創學院吧?」

  傅紫琳冷哼:「這個我當然知道,不是已經把他的愛將鄭編劇找去當老師嗎?這有什麼?誰希罕去當什麼編劇老師?吃飽太閒了我看。」傅紫琳大放厥詞。「編劇這種事不是用教的就會的,那些課都是騙人的,編劇需要的是天分,還有一顆有創意的腦子,換作我,我才不會答應去教課。」

  「可是……」德芬妹妹欲言又止,大家也納悶的追問她「可是」什麼,德芬妹妹吞吞吐吐地說:「看老師這麼驚訝……原來我誤會了,我還以為是你指使的,算了當我沒說。」

  傅紫琳臉色一沉,「幹麼把話講一半,說清楚,到底什麼事?」

  「就是……我認識的朋友在學院裡工作,前陣子我去找她時,看到你哥在聽鄭文雯的課程說明會,更驚駭的是,後來我跟朋友打聽,得知你哥竟然報名上她的編劇課——」

  「我……我哥?是看錯吧?」

  「沒錯,真的是你哥,季英鵬——這名字對吧?我心裡一直很納悶,老師,你哥在設計界已經很有名氣了,怎麼突然對編劇有興趣?他想轉行嗎?他如果對編劇有興趣,應該跟你學才對啊,他不知道你跟鄭編劇不合嗎?」

  傅紫琳臉色鐵青,完全不知道這件事。

  「當我沒說好了……我還以為……老師故意安排哥哥去鄭編劇那裡臥底的,我間諜片看太多了……」德芬閉上嘴巴。

  大家也紛紛低頭喝咖啡吃蛋糕,全都不也吭聲。傅紫琳脾氣一來,那可不是好惹的。

  傅紫琳僵著面孔,很窘很嘔。

  這怎麼可能?哥怎麼可能跑去上鄭文雯的編劇課?哥這樣做不是讓她變成大家的笑話嗎?他到底想幹麼?

  傅紫琳冷靜下來,又點了新的一壺花草茶請大家,還多點了好幾客甜品,然後她笑瞇瞇地跟大家說——

  「我大概知道我哥在想什麼,他啊他真的是非常貼心的哥哥,大概是看到我為了上次金鐘獎的事很氣,所以跑去鄭文雯那裡,伺機搞破壞,替我這個妹妹出氣,我哥真是好可愛,我會叫他別這麼做……」

  「喔……」

  「原來是這樣……」

  「就是嘛,我也在想不可能的嘛。」

  大家敷衍地說著,假裝相信了老師破洞百出的解釋,他們知道傅紫琳愛面子,全都配合著演戲。

  傅紫琳草草了結了午茶時光,先離開,她氣憤難平,急著找哥哥問清楚。

  季英鵬從媽媽家接回女兒,早上他們父女逛了微風超市,採買一堆食材,一直逛到中午才回來。

  他將女兒安置在廚房兒童座椅上,拿了搖鈴給她把玩,接著打開嵌在牆壁裡的液晶電視,播放昨天跑去誠品買的烹飪DVD,畫面裡是穿著全套白色廚師制服的英國名廚,傳授如何製作好吃的家常三明治,這段昨晚他已經看了N遍,都快要可以背了。

  烤箱,麵包,佐料……全部準備就緒,季英鵬看著DVD再複習一次。

  好,開始練習——

  季英鵬按照老師教的步驟製作三明治。

  第一次手忙腳亂,麵包烤焦了,失敗。

  第二次,番茄切壞了,培根烤太硬,失敗。

  第三次,勉強完成,口感普通,不過至少步驟跟順序都記住了。

  第四次,及格,第五次,很熟練,第六次,很美味,第七次,重做到第七次時,季英鵬已經把大廚老師講的每個細節都做到最完美,不但麵包酥脆,配料鮮甜,肉汁豐富,鹼度剛好,一整個大完美,優秀到他認為都可以拿去外賣了。

  「搞定。」他滿頭大汗,拍照存證。

  而不�鋼餐桌的另一邊,堆滿了實驗失敗的三明治。

  他切了一小塊麵包喂女兒。「好吃嗎?」

  「唔,吃,吃——」女兒流口水了,他笑著幫女兒抹掉唾沫。

  這時有人猛按門鈴。

  季英鵬開門,妹妹闖進來。

  「你——」她愣住,聞了聞,「你在做菜?」有麵包跟培根的味道。

  「在做三明治,要不要吃一片?」季英鵬走回廚房,傅紫琳跟進去。

  「你會做菜?真是大新聞。」哥從不下廚的,看來離婚讓他有了大轉變。「這是在幹麼?這麼多三明治?」

  「我在實驗,我想學做三明治。」

  「搞什麼,別告訴我你想跑去賣三明治。」

  「只是突然對烹飪有興趣。」

  「很好,非常好。」傅紫琳將皮包扔了,坐下,瞪著哥哥看。「我聽說人遭遇太大的打擊,會做出一些反常的事,所以哥突然對烹飪有興趣,這很好。但是突然對編劇有興趣是怎麼回事?」

  看季英鵬臉色一凜,看來妹妹知道了,果然這世上沒有秘密。

  「我的私事,不需要跟你交代。」他轉身收拾流理台。

  「你真的跑去上鄭文雯的編劇課?」

  「我在休假,想上點課充實自己。」

  「平時從不看連續劇的人忽然對編劇有興趣,會不會太扯了?」

  「我想接觸跟以前不一樣的生活,和不同領域的人往來。」

  「所以找上鄭文雯嗎?哥不知道我跟鄭文雯的關係嗎?」傅紫琳跳下椅子,衝過去,一把抓住哥的手臂,扳他轉過來面對她。「傅紫琳的哥哥跑去跟鄭文雯學,而不是跟妹妹學編劇。」

  季英鵬看著傅紫琳,他不像妹妹老是情緒激動,那麼在意別人的肯定。「你想太多了,沒多少人知道我是你哥。」

  「你以為我是怎麼知道你跑去上編劇課的?還是會有人知道,跑來告訴我。哥,你真的對編劇有興趣,明天起我教你,鄭文雯那邊你不要再去了。」

  安琪聽見爭吵,哭起來。

  「你嚇到安琪了。」季英鵬趕緊把女兒抱進懷裡哄。

  「答應我,不要再去鄭文雯那裡。」傅紫琳降低音量,但仍堅持著。

  「不行。」

  「為什麼?」

  「這是我的私事,我想跟誰學,不需要你同意。你在乎別人怎麼想,那是你的事。」

  「哥,你太自私了,你怎麼可以完全不顧我的面子?鄭文雯是什麼東西,她連男朋友的心都留不住,會有什麼能力?你不知道吧?她會拿下金鐘獎,聽說是跟評審有曖昧才——」

  「你住口。」季英鵬喝叱,嚴厲的眼色嚇到傅紫琳。「在你批評人家之前,先看看自己有什麼贏過人家的,吃家裡的,用家裡的,信用卡刷爆了就找繼父處理,闖禍了就要我幫忙,連工作室都要我借你。你編劇是為了好玩有趣,鄭文雯卻是憑自己的能力努力得到她的成績。你有一批寫手,她卻是一個人逐字逐字敲出所有的劇情。你每天工作不到兩小時,她一上工就從天亮做到天黑,人家這麼努力會贏過你拿到金鐘獎是應該的,你有什麼資格說人家?用下流的招數拐走別人的男朋友,還這麼得意?你給我出去,這裡不歡迎你。」

第8章(2)

  「這是哥的真心話嗎?」傅紫琳熱淚盈眶,氣得發抖。「我就這麼差?鄭文雯就這麼了不起?我們還算是親兄妹嗎?」

  「我只講實話,對,你是我的妹妹,但你的所作所為我很不屑。不過那是你的自由,我管不著,所以你也不要來干涉我的生活。」

  「哦——很好,很好,我讓你很不屑。」傅紫琳很受傷,忍不住刻薄反擊:「哥就這麼清高了不起嗎?如果你這麼好,大嫂怎麼會跟別的男人跑了?連自己的老婆跟朋友偷情都不知道,事實證明哥是個愚蠢的笨蛋,哥有什麼資格說我?我至少不會讓自己蠢到這種地步。」

  「滾出去。」季英鵬目光冷峻。

  「我會走,我才不想留下來對著個笨蛋講話。」

  傅紫琳氣呼呼走了。

  季英鵬面對著凌亂的廚房,英國大廚還在螢幕裡興致高昂地端出一道道美味佳餚,充滿活力是介紹著。

  而他的心情,跌到谷底。

  「拔比——拔比——」安琪摸摸他的臉。

  「爸爸是笨蛋,對吧?」季英鵬苦笑,親吻女兒的額頭。

  安琪咕咕笑起來,指著桌上的三明治。「吃,吃——」

  季英鵬送女兒回媽媽家裡,返回住處已經下午兩點多了,不知道鄭文雯醒了沒,該出發去她家協助打字嗎?怕她還在睡,季英鵬發簡訊問——

  醒了嗎?我幾點過去幫你打字?

  他等待回訊,等待的時刻發現自己什麼事都做不了,只是焦急地一直瞅著手機看。

  好可怕,他竟然這麼渴望見她,渴望看見鄭文雯每個生動表情,充滿喜感的肢體語言。他是迷上了在她身邊的氛圍,即使只是坐著幫她打字,都能因為她誇張的口述而發笑。他還心急如焚地想讓她品嚐他迅速學會的三明治料理。

  季英鵬不知道個性內斂謹慎的自己,竟也會變得這麼有表現欲?像是很渴望被她肯定。

  有這麼在乎她?有嗎?沒有吧?有嗎?沒有啦,有啦……

  季英鵬胡思亂想著。

  發現自己很渴望早點去她那裡,是因為如今這個空洞的住所充滿他跟另一個背叛他的女人的回憶,所以令他窒息嗎?不,不是這樣……

  嗶!

  鄭文雯回訊了——

  我醒了,你可以來了。

  「YES!」季英鵬跳下沙發,迅速動手做三明治,還帶上為了贖罪買下的藍山咖啡,買時在老闆處已學會手工沖泡咖啡,還做了筆記,真是有夠強的學習力。

  哼哼哼,他一邊準備,一邊得意地笑,等著瞧吧,鄭文雯,他會令她刮目相看,把昨日的失敗都忘光光。

  季英鵬很快把三明治弄好,裝進透明餐盒裡。

  半小時後,趕至鄭文雯住處樓下,公寓大門沒關,有輛賓士車停在樓梯口,一位穿黑西裝司機模樣的大叔正在車旁抽煙。

  季英鵬聽到樓梯上方傳來鄭文雯和人爭執的聲音——

  「你就是拿鮑魚來我也不希罕。非上課時間你甭想進來。」鄭文雯正在罵劉子騏。

  劉子騏苦著臉,拎著燜燒鍋站在鐵門外面。「寶貝,別這樣嘛,我特地買來的呢。這家雞湯可是熬了十幾個小時製作的喔,鈣質很多喔。」

  「給傅紫琳喝,我不希罕。」

  「拜託,不要再提她了,她是個錯誤,她是壞女人……」

  呴,鄭文雯冷笑,鄙夷道:「真沒水準,在另一個女人面前批判跟你曖昧的對象,你以為這樣我聽了會爽嗎?我只會覺得反胃——季英鵬?」鄭文雯看到季英鵬走上來,厭煩的臉色瞬間滿是笑意。

  看見他就這麼高興?劉子騏很不爽,更讓他鬱悶的是,剛剛還堅持不給他開門,這會兒,鄭文雯看見季英鵬立刻開門邀請——

  「我在等你呢,快進來。」

  「等一下。」劉子騏搶下季英鵬。「喂,今天沒編劇課你來幹麼?」上次拿走他送的花,現在又登門拜訪,幹什麼啊?

  季英鵬懶得回答,直接穿過他的面前,走向鄭文雯。

  「給我站住。」劉子騏搶下季英鵬手裡的餐盒。「這是什麼?」掀開蓋子,是鄭文雯最愛吃的煙熏鮭魚三明治。

  「你特地做的嗎?」鄭文雯驚訝。「特地做給我吃的嗎?」

  她驚喜的口吻,教劉子騏更火大,他諷刺季英鵬:「我看你不是來學編劇的,你居心不良,你是來破壞我跟文雯的感情——」

  「劉子騏。」鄭文雯搶回餐盒。「幹麼亂動別人的東西,沒水準,還有別再說什麼女朋友,我跟你已經切了,滾開。」她推開劉子騏,另一手拉季英鵬進門。

  「不准你進她家。」劉子騏衝過來,搶走餐盒,砸在地上,三明治摔出餐盒,落在地上,餡料散了一地。

  「劉子騏。」鄭文雯大叫,撲向他。

  季英鵬擋住鄭文雯,將她攔在身後。

  季英鵬冷冷地瞅著劉子騏抓狂的臉,緩慢嚴肅道:「把我的東西撿起來。」

  「不要。」劉子騏昂頭,挑釁地對他笑。

  「不要?」季英鵬挑起一眉,眼色更深。

  「對。」劉子騏挑釁的站前一步,挺起胸膛。「不然你是想怎樣啊?嘎?」

  砰——

  季英鵬的回答很直接,他一記右勾拳出去,劉子騏痛呼,瞬間被K倒在地。這一拳快又狠,劉子騏頭暈目眩,眼冒金星,嘴角滲血,跌坐在地上,還不明白怎麼回事。

  「你……你打我?」劉子騏摸摸嘴角,驚恐地對著鄭文雯展示手上的血跡。「我流血了?他打人?文雯,你看見沒?他會打人的!」

  「我看見了。」鄭文雯豎起大拇指。「帥。」她轉頭問季英鵬:「你有學拳擊?」

  「我定期在跟老師練拳擊有氧。」

  「難怪姿勢這麼帥。」

  「過獎過獎。」

  「喂!」劉子騏氣嚷:「我流血了你還跟他聊天?快扶我起來寶貝。」朝鄭文雯伸出手。

  鄭文雯眼睛閃亮亮地瞅著季英鵬,繼續聊——

  「拳擊課在哪上的?」

  「我有固定去的健身房,那裡的老師不錯,都有執照。」

  「聽起來很不錯喔。」

  「你想去的話,我的運動副卡可以給你使用。」

  X!連副卡都出來了,再聊下去直接卡位變成她男朋友了。不用人扶了,劉子騏直接跳起來,跑向鄭文雯。

  「寶貝,有沒有消毒水?我的嘴破了幫我弄——啊!」

  季英鵬抓住劉子騏頸後領子,在他差點撲進鄭文雯懷抱的前一秒,將他揪過來。

  「不要打我。」劉子騏閉眼尖叫,舉手投降。

  「劉子騏——」季英鵬目光銳利地定住他。「不要再來騷擾鄭文雯,你們已經分手,如果你再不顧她的感受糾纏她,我不會再漠視你對她的騷擾。」

  「你憑什麼?這是我跟她的問題,關你什麼事?」

  「只要讓鄭文雯不舒服的事就關我的事。」季英鵬想也沒想就說。

  鄭文雯聽見了,聽見他這麼豪邁的照顧她的口氣,即使是大女人般的鄭文雯,也禁不住地感動起來,她微笑,眼裡儘是他的風采。

  劉子騏怯弱地看著季英鵬,仍在做最後的掙扎。

  「喉,你喜歡她,你喜歡她對不對?我就知道,你搶我的女人。」

  「你的女人?」季英鵬將他的衣領揪得更緊,勒緊劉子騏的脖子,冷厲的視線,盯得劉子騏腿軟。

  劉子騏顫抖地說:「我……我知道啦……我要下樓了……你放開我,快放開。」

  季英鵬鬆手,劉子騏踉蹌得差點站不穩,他氣呼呼拎起擱在地上的湯鍋。

  「我走,行了吧?」

  「等一下。」季英鵬硬是搶走湯鍋,對劉子騏微笑道:「這鍋雞湯,我跟鄭文雯會吃,謝謝你。」三明治毀了,至少留下雞湯。

  「你跟她吃?」劉子騏好嘔。

  「好極了。」鄭文雯拍手,笑瞇瞇跟劉子騏講:「以後你再拿東西來,我就通通跟季英鵬分享,心痛嗎?那就不要再做這種事。」

  「好。你行,算你狠。」他瞪著站在季英鵬身後的鄭文雯。「我們真的完了,外面一堆女人等著我咧,你以為我不能沒有你嗎?我看破了,你跟外人聯合起來欺負我,你這麼傷我的心,我受夠了,文雯,我不會再給你機會了,我們徹底完蛋,你會後悔的,你不知道我有多少房地產吧?也不知道我存款有多少吧?哈哈哈,你真沒福氣,掰掰。」

  劉子騏虛張聲勢地嗆聲完,駝著背下樓了,沮喪啊。

  「希望真的是最後一次。」鄭文雯鬆了口氣,受夠劉子騏的幼稚跟任性。

  季英鵬蹲下來,將散落一地的三明治撿回盒子裡。

  「我來——」鄭文雯也蹲下,幫著撿,但他擋住她的手。

  「我來就好了。不要弄髒手。」

  「有什麼關係。」她笑。

  「我來就好。」他鬱悶地看著精心準備的三明治全毀了。

  可是鄭文雯心情超好的,她笑瞇瞇蹲在他旁邊,雙手捧著臉,瞅著他笑,看他收拾三明治的殘骸,也看著他專注認真的表情,然後她不安地道歉——

  「不好意思,讓你受這種氣。」

  「這有什麼?」他轉頭,對她笑了笑。

  她微笑,有點困惑地眨了眨眼睛,指著地上的三明治。「你自己做的?」

  「嗯。」

  「你不是不會嗎?」

  「我看了教學影帶,我啊一個晚上就學會了。可惜全都摔爛了,qunliao獨家,本來想跟你臭屁一下……」他笑道,看鄭文雯撿起地上的一小塊三明治吃。「喂!」來不及阻止,她已經放進嘴裡嘗了。

  「唔……」她笑嘻嘻地咀嚼著。「贊。」她豎起拇指,很滿意。

  他愣著,看她嚼得很高興,他笑了。「摔爛了還吃?」

  「你這麼認真做,我當然要吃看看,真的很贊。我看看還有沒有可以吃的——」她又要拿,他忽然握住她的手。

  「不要吃。」他搖搖頭。「掉到地上了,不乾淨。」

  她吮著拇指,說:「不乾不淨吃了沒病,你不知道嗎?」

  他微笑,覺得她這樣子,好可愛。

  鄭文雯又說:「我發現你真是很讚的男人,右勾拳打得帥,學東西又很快,個性穩重體貼,還會設計東西。喂,跟你離婚的女人真是虧大了,換作我,我死也不離,這年頭要遇上好男人很難欸,一定要好好珍惜啊,要——」

  季英鵬突然貼近,親了一下她的嘴。

  鄭文雯怔住,目光閃動。

  季英鵬看著她,深深地凝視她,然後他再次貼近她,吻她。

  鄭文雯閉上眼,感覺他炙熱的嘴覆上她的唇……這瞬間,電麻麻的興奮感震撼他們。

  季英鵬情不自禁握住她的後頸,將她攬近,好吻得更深。

  好甜蜜,好興奮——鄭文雯軟弱地垂下肩膀,任他將自己擁進懷裡。他們蹲在地上,親密地偎在一起,忘情地親吻……一遍又一遍,捨不得停下來。

  鄭文雯癱在那雙強而有力的臂彎裡,興奮地承受他的熱吻,她甜蜜地回應著,還偷偷睜開一隻眼,看見他肩後,樓梯間那扇窗外,菩提樹葉子,一片片心形葉,在夕光中顫抖著,像在對她微笑著,而她在這男人懷抱裡甜蜜地輕顫著,她陶醉地閉上眼,任他一遍又一遍和她親暱熱吻。

  怎麼了?感覺這麼幸福?

  她彷彿回到年少時第一次和喜歡的人親吻,第一次知道親吻是什麼,那樣激動刺激,那麼的興奮啊,好甜蜜,她想著,也好可怕,她有狠狠墜落的感覺,墜落在這男人的魅力裡……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12-15 22:08:42

第9章(1)  

  他們坐在沙發喝雞湯。

  兩人都有點尷尬,彼此的臉都紅紅的。

  鄭文雯平常活潑又大神經,這會兒忽然文靜起來了。她找不到話題,也不好意思看他的眼睛。跟季英鵬那樣纏綿熱烈的親吻後,他們之間的氣氛有點尷尬,她竟然也會害臊。

  受不了沉默,鄭文雯跑去打開音響。一把溫柔的女子聲音,慵懶緩慢地如吟詩般唱起了旋律優美的歌。

  她回到沙發,因為右手受傷,她俯低身子,靠近碗,用左手舀湯喝。

  季英鵬看著看著,放下自己那碗湯。把她的那一碗捧過來,又取下她左手裡的湯匙,舀了一瓢,湊向她的嘴。

  「我餵你……可以嗎?」

  鄭文雯笑了。

  他也笑著。

  她張嘴,咬住湯匙,喝湯,他喂一口,她喝一口,他們像情人那樣膩在沙發,不時傻傻的笑看對方……氣氛真是很甜蜜又很詭異呢。

  鄭文雯問他:「你很愛喝雞湯嗎?幹麼把湯留下來?」

  「跟你學的,上次你說玫瑰沒有罪,所以雞湯也沒有,雖然買來的人有點差勁。」

  「是,真的是我說的呢,你學習能力真的很強。」她哈哈笑。

  季英鵬看著鄭文雯油膩膩又紅潤潤的嘴,糟了,他心悸,他又很想吻她了,她柔軟的嘴唇,柔軟潮濕甜潤的……

  「怡華差不多快到了。」鄭文雯看了看牆上的時鐘,「快四點了。」蔣怡華如果中午沒到,通常就是傍晚的時候會來。

  「所以……要開始打字了嗎?」季英鵬問。

  「唔……」她思索著。「今天……去咖啡館工作好不好?」都怪他的親吻太迷人了,怪他害得她頭昏昏,暈飄飄的,她好喜歡這樣子跟他獨處的FU,這時候蔣怡華來的話很殺風景捏。

  「HOMEV』S  CAFE?」

  「我可以請你喔。趕快,我們快出門。」免得被蔣怡華看到,又要問東問西了。「你快打包你的蘋果電腦。」鄭文雯忙著收拾資料。

  季英鵬很有默契地感覺到她不想讓別人撞見他們,他動作很快,把電腦,電源線全收進電腦包裡。

  他們像賊似的匆匆忙忙打包完畢,一起往門口沖,然後一起驚呼,因為大門搶先一步被推開。

  「X——是怎樣啦。」蔣怡華被他們的驚呼聲嚇到,看鄭文雯頭髮亂翹,眼色不安,臉色很紅,吞吞吐吐的。

  「我……我正要出去啦。」

  蔣怡華又看向站一旁的季英鵬,看他故作鎮定,但眼睛不敢直視她。嘿,這兩人表情尷尬,像剛剛幹了什麼壞事……

  蔣怡華頓時覺得自己需要扮演羅密歐與朱麗葉裡那個奶媽的角色。

  「你們要去哪裡?要幹什麼?」她立刻拷問。

  「工作……我去工作,打本……打劇本……」鄭文雯強調著,可是吞吞吐吐的模樣更讓人起疑。

  「你呢?」蔣怡華瞇起眼睛,瞪向季英鵬。

  「我也是,我去幫老師……打字,她的手——」

  「她的手受傷很需要你,我知道,老師——」蔣怡華看著鄭文雯,果斷道:「你們不能出去。」

  「欸?」鄭文雯呆了一秒,心虛轉生氣,大聲起來了。「喂,從什麼時候起我這個當老闆的喪失行動自由,出門還要你允許?我不是犯人——」

  「你那麼激動幹麼?保留一點體力好應付等一下的事。」

  「什麼事?」

  蔣怡華說:「剛剛在樓下遇到你媽媽,她在停機車,馬上就上來了,她煮了好多你愛吃的拿來給你。」

  「季英鵬快走,快回去。」鄭文雯跳腳,嚷嚷,急著將他往外推。

  「可是……打字的事——」

  「今天收工了,快走。」鄭文雯把他推出去,拉蔣怡華進屋,嚇著,門關上。

  季英鵬好無辜的呆在門外面,又往樓梯間看,鄭文雯的媽媽……要上來了?沒錯,聽見腳步聲了。

  季英鵬回頭看著門,可惡,這女人把他扔在門外就不管了,這下他也慌起來了。

  怎麼辦?往下走會遇到鄭文雯的媽媽,往上走好了,可是——

  鄭媽媽上來了,她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吃力地,氣喘吁吁地上樓來了,提那麼多東西,又是鄭文雯的媽媽,季英鵬忘了慌張,想也沒想就往下跑。

  「伯母,我來——」他拿走伯母兩手緊抓著的塑膠袋。

  「伯母?我是要去找我的女兒,你認識她?」

  「我……」X,季英鵬熊熊發現他好像……好像錯了。

  果然——這位伯母看他一臉緊張心虛,目光一凜。

  「你認得我女兒鄭文雯嗎?你是來找她的嗎?你為什麼來找她?你們什麼關係?你幹麼這麼緊張,給我等一下。」鄭媽媽揪住他衣服,嗅了又嗅。「你身上有我女兒用的檜木油的味道。阿雯,阿雯!」

  鄭媽媽嗓門大,力氣大,腿勁又強,咻地奔上樓,還緊拽住季英鵬上去,激動地用力按鈴——

  門打開了。

  「哈羅,媽咪,I  LOVE  YOU-——X!你怎麼還在?」看見季英鵬,鄭文雯燦爛的笑容急速龜裂,還看見他的衣服被老媽緊緊拽住,天要亡我,嗚嗚嗚嗚嗚嗚……

  「你……你該不會又交男朋友了吧?不會這麼快吧?你要讓我氣死嗎?」鄭媽媽罵女兒。

  「我沒有我沒有。」鄭文雯趕快揮手否認。

  「你們剛剛做了什麼?」鄭媽媽將季英鵬一把推進屋內,「他身上有你的味道。」吼∼∼直比酷斯拉狂烈的咆哮:「你們兩個幹了什麼好事?給我去坐好,立刻坐下。」

  鄭媽媽要辦案了,準備審問不肖的罪犯。

  蔣怡華歎息,關門,現在就算天神降臨,也救不了鄭文雯,老師真是逼哀啊逼哀。

  鄭媽媽可是老師的剋星啊。

  鄭媽媽皮膚黑,長得矮小,體型強壯,個性火爆。她火氣大,嗓門也大,看起來就是粗勇耐操,很有韌性與毅力的堅強歐巴桑。

  媽媽被外遇的老公拋棄後,靠著在商業大樓當清潔工,出賣勞力,含辛茹苦才把女兒拉拔大,她佈滿皺紋的臉龐,還有因為長期做工而粗壯長繭的手足,正是她勇者的勳章。

  鄭文雯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媽媽抓狂,想到媽媽為她的付出,她一碰到媽媽也只能低聲下氣,不敢頂撞。

  此刻,很滑稽的,鄭文雯和季英鵬兩個大人縮在沙發,像犯錯的孩子,低頭不語。

  蔣怡華逃進廚房裡,刷洗餐具,免得被流彈打到,鄭媽媽的脾氣很恐怖啊。

  鄭媽媽站在沙發前,雙手插腰,瞪著兩人。

  「媽,你聽我說,其實他是來幫我……」鄭文雯解釋。

  經過一番解釋,鄭媽媽依然瞪著季英鵬,眼色質疑。

  「季先生是嗎?你說你來幫我女兒打字,你們沒有其他關係,那麼為什麼你身上會有我女兒的味道?除非靠得很近,不然怎麼會沾上她的味道?搞得你衣服都是那個檜木的氣味?」

  「伯母……其實……我們……」季英鵬不會說謊,特別還是對長輩說謊,但是……他能說實話嗎?其實他們熱烈地親吻擁抱……

  一旁鄭文雯用力使眼色,一副「如果你敢講實話,你就死定了。」的模樣。

  「其實真的是因為……她的手受傷所以我來幫忙,我是鄭老師編劇課的學生。」

  「是嗎?」鄭媽媽瞪住女兒,瞪得女兒縮起肩膀,瑟縮身體,直想藏進沙發深處。「你和這男人沒什麼?你沒喜歡他?你們之前沒有任何曖昧關係?來,告訴媽媽實話,我相信我女兒絕對不會狠心欺騙辛苦工作把她養大的媽媽,你說……如果敢說謊話,以後你的戲收視率爛到底。」

  嗚……鄭文雯咬著下唇,很驚恐。

  鄭媽媽眼神很犀利。「我不是第一天當你媽,你這表情我一看就知道有鬼,你又戀愛了對吧?他嗎?你的新歡?」

  「什麼新歡?我們才認識,還不到男女朋友的程度啦。」

  「但已經在曖昧了嗎?」鄭媽媽咆哮。「你為什麼要一天到晚交男朋友?沒男人你會死嗎?」

  「伯母,請冷靜點。」看鄭文雯被吼得縮到沙發深處,季英鵬忍不住地勸道。

  可是他這一插嘴,鄭媽媽更氣了。

  「你給我閉嘴。」鄭媽媽繼續咆哮:「上次那個劉子騏,我一看就知道是爛人,只是家裡有錢,腦子空空的敗家子,叫你不要交往,你不聽,結果呢?媽說的沒錯吧?然後呢?才跟我抱怨那個男人有多爛,結果才多久,又有新對象了?鄭文雯,你是得了『不停戀愛病』嗎?」

  「媽……」鄭文雯很委屈地舉手發言,小聲解釋:「總是要多比較嘛,才不會吃虧啊,那些都是必要的過程,媽真是的,這沒什麼啦,貨比三家不吃虧啊,哈哈哈。」

  貨比三家?季英鵬不爽地覷著她。

  她心虛地對他笑了笑。

第9章(2)  

  鄭媽媽則是酷斯拉上身,握拳大叫:「你這丫頭你說什麼?」火山真的爆發了,「貨比三家?難道我生你的時候也能貨比三家再生嗎?你這個笨蛋。」鄭媽媽抓了面紙盒扔女兒。

  季英鵬趕緊拉了鄭文雯護在懷裡,結果面紙盒K中他的後腦,好痛。

  蔣怡華見伯母失控咆哮,趕快衝出來拉伯母往房間走。

  「伯母,別生氣,冷靜一下,冷靜一下啦——」一邊朝鄭文雯使眼色。

  「快跑。」鄭文雯拉了季英鵬,往門口沖。

  鄭媽媽在蔣怡華懷裡扭動掙扎,「讓我過去,讓我過去,放手!」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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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文雯跟季英鵬坐在HOMEV』S  CAFE的露台抽煙喝咖啡。

  黃昏了,對面公寓養的九重葛,在光裡顫抖,麻雀成群結隊站在電線桿上雀躍嬉鬧著,陸續有放學的少男少女笑鬧地走過巷口。

  「貨比三家?」季英鵬覷著她。

  她嘿嘿笑。

  「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季英鵬很介意這句話。

  「我媽一凶我,我一緊張啊,什麼話都亂說。」

  「我……我只是打個比方,只是比方……」他不好意思看她眼睛,他瞅著那些活潑的麻雀,有點尷尬地問:「你是那種……一邊跟某人交往,同時又會一邊和別人曖昧的女人嗎?」他痛恨用情不專的女人,尤其是經過前妻的事。

  鄭文雯瞅著他,看他一副不自在的樣子,她竟然很樂欸。

  「喂?你幹麼介意?你喜歡我?」

  「我沒這麼說。」

  「哦,好傢伙,原來你是那種不管喜不喜歡,都會把人抓過來親的壞男人。」

  「我才不是。」他立刻否認,看見她噗哧笑了,他懂了,她真狡猾。

  「我也不是。」鄭文雯臉紅紅的,她看著他,笑得好甜美。「我承認我常常戀愛又常常分手,不過都是對方先背叛我,我才會快刀斬亂麻,立刻切乾淨,你看我的作息那麼亂,每天工作都忙死了,我哪有空貨比三家到處跟人搞曖昧?」

  他感覺舒服多了,「叫一客鬆餅來吃怎麼樣?」

  「胃口很好喔。」鄭文雯哈哈大笑。

  他們點了一客水果冰淇淋鬆餅,好大一盤,他們分食同一盤甜點,感覺好甜蜜,他只吃一片鬆餅,其他的都讓給鄭文雯吃,然後他們開心地聊著天。

  「我以為被你媽那樣罵過,你會心情很不好,她還朝你扔東西。」

  「那有什麼啊。」鄭文雯嘴裡塞滿鬆餅,還很饞的在另一塊鬆餅澆巧克力醬。「我跟你說,我媽是紙老虎,她只是嗓門大,動作粗魯,其實心腸很好,很疼我。平常還到處去當義工呢,我真的很佩服她。她老人家嘛,我不跟她計較啦,看她那麼有元氣罵我,表示身體很健康,我很高興。」

  「真看得開。」他哈哈笑。「換作我被長輩那樣罵,會很傷自尊心。」

  「你臉皮太薄了,被心愛的人罵一、兩句又不會少塊肉,是不是?我啊,跟我媽感情很好。她被我那個混蛋爸爸拋棄後,我們相依為命,所以吵架時她什麼難聽話都敢講,那是因為她知道我很愛她,我們是不可能真的會討厭對方。」鄭文雯忽然打住話,瞪著他。「你呢?換你說了吧?你媽是怎樣的人?」

  「我媽……」他沉思一會兒。「應該這樣說,很勇於追求她要的生活。」他的媽媽一直活得像女王,對第一次婚姻的老公不滿意,立刻結束,展開另一段婚姻,也如願得到她要的富裕生活。不過……季英鵬心裡不太苟同母親的做法,畢竟生父除了能力差經濟不佳,並沒有犯什麼大過錯。

  「什麼叫勇於追求她要的生活?」

  「我媽也跟我爸離婚了,後來再嫁,我跟著我爸生活,我媽我妹去跟繼父,我妹還改了姓氏。我成年後就搬出去自己住了,就這樣。」季英鵬沒講太多,那不是很愉快的回憶——

  小時候跟爸爸住,每天要聽爸爸抱怨離婚的媽媽。跟媽媽相處時,又要聽她抱怨爸爸的懦弱無能,讚美新爸爸能力好。而每當他們試探他是站在誰那一邊,愛誰多一點時,季英鵬習慣沉默不表態,也不偏袒任何一方。

  結果他是兩邊都不討好,都不得歡心,他不像妹妹很快就和有錢有勢的繼父相處得好,他在家庭關係裡總是緘默寡言,不太表現出對他們的情感,不管是對爸爸或媽媽或繼父都一樣。長久下來,他們都覺得他難相處,很有距離,也很冷漠。

  「多說一點啊,季英鵬,我發現你真的很不會聊天欸,像你經歷離婚的事,一定有很多情緒吧?還有爸媽失和,媽媽改嫁,你講得很雲淡風清,可是一聽就覺得不是那麼愉快的過程。」

  「如果跟爸爸相處得很好,你就不可能一成年才十八歲就立刻搬出去住對不對?如果跟媽媽相處得很好,你應該是搬到繼父家而不是自己住對吧?這裡面你一定有很多委屈跟心酸的地方吧,幹麼不說啊?而且你常常看起來很悶的樣子,你可以多講一些啊,比如為什麼離婚啊?如果有不高興的事,也可以分享一下啊,一般人都是聊這些。」

  「離婚的事……」他苦笑,聳聳肩。「我覺得過去了,沒必要再提。」現在抱怨前妻的事又有什麼用?他不喜歡抱怨已經發生的事,而且都分手了。

  季英鵬謹慎地想著,他畢竟在設計界有點名氣,大家也知道他前妻是誰,他不想多說前妻背叛他的事,分手不出惡言,做男人至少要有這點胸襟,他不想談。

  「好吧,不談離婚的事,我以前也不愛談,那聊別的——」鄭文雯問:「聊聊你的家人好了,你妹在做什麼的,她幾歲了?」

  提到傅紫琳,季英鵬心虛,越喜歡鄭文雯,越不敢提起妹妹就是傅紫琳的事。

  「我們要不要開始打字?你今天的進度沒關係嗎?」

  鄭文雯敏銳地感覺到季英鵬好像在隱瞞什麼。「你在情報局上班的嗎?怎麼都不想聊自己的事?我發現我根本不瞭解你這個人。」可是卻讓他吻了,還很陶醉哩。

  鄭文雯被自己對他洶湧的情感嚇到,這讓她不安,想多瞭解這個人。因為對他的感覺比之前的人更認真,對他心動的程度遠超出自己的預料。

  鄭文雯有點怕,害怕那樣的愛情,迅速洶湧很澎湃的愛的感覺,像火柴那樣啪地立刻被狠狠點燃,興奮地兇猛燃燒,然後……然後……傻乎乎地被燃燒成灰燼。

  她會怕,這男人有那種能力,教她失控的能力。他令她太興奮太雀躍太喜歡了,反而也令她變膽小很不安,而且怯懦起來。什麼事都是一體兩面的,鄭文雯無法忽視這裡邊隱藏著的危險,加上他不愛提自己的事更讓她顧忌起來。

  「喂,」鄭文雯精明的瞅著他。「該不會有什麼隱瞞我的吧?」

  一陣風吹過,風吹亂鄭文雯額畔的發。他眼色黯下,幫她撩好頭髮,然後深吸口氣,說——

  「傅紫琳——她……是我妹妹。」他終於說出來,看她表情僵住,倏地退遠,拉開彼此距離。他立刻後悔了,他不該坦白。

  「你們是兄妹?親兄妹?你……你知道我跟她交惡,也知道我跟她都是編劇,是競爭對手,你還跑來當我的學生,還自願要幫我打劇本?季英鵬,你……你怎麼可以這樣?你跟你妹串通好的嗎?你們想幹麼?」

  「不是。」他趕緊握牢她的手,很怕她抽身離開。「如果是串通的,我就不會跟你坦白了,請相信我。」

  「你放手。」鄭文雯憤怒地瞪視他,咬牙警告:「快、放、手。」

  他放開手,同時心裡一陣空虛,胸口驟冷。當她用這種憤怒的眼色瞪他,他覺得像被她揍了一拳那麼難受。

  「我沒辦法再跟你多待上一秒。真噁心……她是你妹?……呴,了不起,你們兄妹倆真了不起。聯合起來耍我嗎?我很好笑?我看起來像傻瓜嗎?讓你們這樣戲弄?」

  「我……我對你……」他一向不擅於表露情感,但此刻他急著想留住她。他放下自尊,艱難道:「我真的……很喜歡你,所以請你……相信我。」

  「我要走了,季英鵬,請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真是太誇張了,怎麼會有這種事?你覺得我能接受這種事嗎?我又不是笨蛋。」鄭文雯罵完,起身離開,頭也不回,有夠狠。

  季英鵬看她下樓,趕緊探頭眺望樓下,看她走出公寓,決絕離去的背影,那麼灑脫,好像他不過是她生命中一個不重要的過客。他忽然有點呼吸不過來,好難受,好悶。

  美麗的街景黯淡下來,黑夜如黯墨漸漸籠罩這個陽台,樓下泰式料理餐飲外,長沙發旁那盞流蘇燈啊,在風裡晃蕩著,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抽了多少根香煙,他希望坐到自己舒服一點了再走,沒想到越坐越難受。

  就這樣嗎?

  結束了?

  才剛開始,那麼甜美的開始……為什麼……轉瞬間化為泡影?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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