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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2-26 13:39:24

前言:

  武林盟盟主雲在天跑遍江南想找個老婆,
  結果卻碰到了一個女騙子。
  沒辦法,愛上了,也只能娶她做老婆了。
  人生充滿了莫名奇妙的機遇,
  有時候,看在眼裡的並不是你真正想要的


第1章(1)  

  雲在天想找老婆了。  

  這在江湖中不能不說是一件大事。  

  少林方丈慧生大師語重心長地說:「找老婆可是一件慎重的事情,一個弄不好,就落到老衲這個下場了。」

  雲在天說在:「大師是因為勘不破情關,才決心踏出五行外、削髮為僧的嗎?」  

  慧生大師說:「唉,哪裡是喲,雲施主你是不知道,老衲年輕的時候,英俊瀟灑,風流倜儻,一點都不在雲施主之下。所以嘛,就有很多女人要往老衲身上貼,老衲心腸太軟,哪個都不忍心拒絕,就全都娶嘍。然後呢,這些老婆一個比一個凶悍,老衲跟哪個多說一句話都要挨揍,一氣之下,就出家當和尚了。」  

  雲在天想了一會兒說:「我明白了,大師的意思是說,娶妻娶賢,萬萬不能因美色而忽略了德行。」

  慧生大師歪著頭看了他半天才說:「雲施主,老衲的意思是說,娶老婆娶一個就夠了,千萬不要吃著盆裡的還望著鍋裡的。」  

  雲在天無話可說了。  

  雲在天想找老婆的消息在沐陽雲家,頓時掀起了軒然大波。雲在天在雲家雖然不是最傑出的孩子,他的大哥沐陽侯雲映月、二哥驃騎大將軍雲之南都比他位高權重,但他絕對是最漂亮最可愛最聽話的一個孩子。沐陽侯在私心裡,是希望這個弟弟永遠都不要找老婆的好,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種事是人之常情,他作為一家之主,絕對沒有立場從中阻撓,所以雲映月想,既然要找老婆,就要找一個能任他擺佈的,他可不要看著人偶一樣俊秀的弟弟和女人卿卿我我的樣子。

  雲之南很瞭解他的心思,常常偷罵他神經病,把他從各個分家獻來的仕女圖都丟進了火盆裡。照雲之南的想法,雲在天是出了名的美少年,他想找老婆,什麼樣的達官貴人攀不上,最好能娶一位公主進門來,才算是為雲家出一份力,光宗耀祖。  

  雲映月就罵他是唯利是圖的小人,連弟弟都想賣。  

  雲之南冷笑著說,總比某個每天都要看弟弟畫像才能入睡的變態好多了。  

  雲映月惱羞成怒,說誰是變態,明明是你自己官迷瘋。  

  雲之南一怒之下撲了上去,兩個人揪打成一團。  

  雲在天由此知道,找老婆這種事要靠自己,家裡人是千萬不能指望的。  

  武林中的各大門派都想把自己的弟子嫁給雲在天,不管怎麼說,能坐上武林盟主夫人寶座,都是一件最實惠最榮耀不過的事情,於是雲在天的鞋子就因此而倒了大霉,一天之內,沒有五六個女人踩上他的腳那才叫希奇。雲在天一向養尊處優,吃穿住用都要靠凌哥打點,凌哥一直給他刷鞋刷鞋,刷得滿肚子都是火氣,就和雲在天說:「三少爺,你發發慈悲吧,等不到你找到老婆,我就要累死了。」  

  雲在天也有點不好意思,就哄凌哥說:「你先辛苦這一陣子,等我找到了老婆,這些事就得由她來做了。」

  凌哥吭哧吭哧地刷著鞋說:「你淨哄我,就算有了夫人,你又哪捨得不使喚我,再說,打小也慣了嘛。」

  凌哥面貌生得極美,一口純正的京片子帶著點驕橫的意味。這話傳到外面侍衛的耳朵裡,可是不得了,他再美也是個男人,雲在天統領綠林七十二道,聲震天下,怎麼能學那些達官貴人養孌童蓄小廝,急急忙忙地找了武林盟的前輩來商量。

  要說起來都是好心,大家也知道雲在天確實該找個老婆了,可一時半會兒,又要到哪裡去找個合適的人選?

  雲在天偶爾從議事大廳門前走過,就聽到裡面吵成一鍋開水似的。  

  玉面金童賀蘭玉說:「我妹妹才貌雙全,文武出眾,怎麼就當不得盟主夫人?」  

  小達摩楊凡冷冷笑著說:「就你那個妹妹,武林盟中上下兩千人,她睡過八百,卻讓盟主撿這種破鞋穿嗎?」

  賀蘭山像是大怒,一時沒了聲音,只聽到屋裡碰碰的過招聲,然而邊上卻仍在吵鬧不休,一個說:「我侄女是最合適不過的了,她從小就想嫁大俠,夜夜開了窗戶守著,要能嫁給盟主,一定會舉案齊眉,如敬天神一般哪!」

  一個說:「我女兒美貌如花,保管盟主看上一眼就丟了三魂六魄。」  

  又一人說:「我大姨家的小姑的妹妹的表姐夫的三姨太的外甥女,那真是百里挑一的好人材,一定要讓盟主過過目才是。」  

  雲在天聽得頭昏目眩,心想找老婆這種事,原來靠大家也是不行的。  

  這世上有誰可以相信呢?大概也只有自己了。  

  他悶悶不樂地回到書房裡,靜坐了一會兒,眼前一會兒是賀蘭山妖冶淫蕩的妹妹,一會兒又是五虎斷門刀燕左家的那個神經病侄女,額頭上不知不覺就冒出了一頭冷汗。  

  第二天清晨,凌哥進屋收拾房間的時候,發現桌上多了一張精美的信紙。  

  信的內容很簡單,大意就是,對不起大家,我走了,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找老婆也是一樣的道理。

  凌哥拿著信哼了一聲想,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說的倒是好聽,你又什麼時候自己做過了。  

  雲在天雖然武功蓋世驚才絕艷,但自小也沒經歷過什麼波折。雲映月和雲之南一接到消息,頓時就慌了手腳。一番斟酌之後,沐陽侯府與武林盟聯手簽下了自建盟一百二十一年以來的第四道追緝令。  

  據深悉其中掌故的人說,追緝令一出,天下群雄為之俯首。因事關重大,一百二十一年來只簽過三次。第一次是因九十四年前蹂躪良家女子無數的採花大盜。第二次是六十年前  

  的殺人毀屍狂魔。第三次就近年來時常出沒的江洋大盜雞犬不留,此人輕功絕妙,行蹤詭異到了極點,卻最終還是敵不過眾人耳目,被繩之於法。  

  雲在天何德何能,竟可以與這些大人物相提並論,在日後的武林盟志上,也算是一道異景了吧。  

  正在江湖上為武林盟主出走一事鬧得沸沸揚揚的時候,秦淮河畔的一家酒樓裡來了一位年輕客人。這人穿了一件月白色蘇緞長衫,面貌清俊絕俗,鳳眼流光,玉齒珠唇,讓人一眼望過去,就不覺心頭微微一顫。  

  他也像是個不愛熱鬧的人,找了角落處的一張小桌子坐下了。點了幾樣小菜,和著茶水,慢酌慢飲。

  酒店算是較為入流的,在座客人們全都衣飾光鮮,卻不知為什麼,只把目光投向了這個安靜溫和的年輕人。他好像對此也沒什麼覺察,低著頭,一味地想著自己的心事。  

  店堂裡難得地安靜了一會兒,卻忽然聽到外面一陣喧鬧,嘩然一聲巨響,一人穿窗而入,在地上滾了幾遭之後,爬起來正想跑,身後一聲輕斥,一隻玉白的手在窗稜上一搭,就見一人站到了桌面上。  

  人們正被這架式嚇得心頭砰砰直跳,再抬眼看過去,那站在桌上的竟是個十七八歲的黑衣少女,腰束朱紅色寶帶,一頭長及腰間的黑髮也以紅色緞帶高高束起,越發襯得一張臉透明似白,兩道劍眉斜飛入鬢,眼似秋夜裡的寒燈一盞,眸光往哪個身上一掃,哪個就是一陣哆嗦。  

  她手中長劍唰地反指向那人,冷笑了一聲,劍招似雷霆,那人慘叫著抱住頭,連滾帶爬地團到了桌子下面。她將長劍在桌前一掃,那人就鬼哭狼嚎地叫起來:「七少爺饒命……我再也不敢了,七少爺,你饒了我吧……」  

  那少女毫不動容地拿長劍抵在他咽喉上:「你剛才說什麼,再給少爺我說一遍聽聽?」  

  那人嚇得眼都直了:「我……我嘴賤,七少爺打我吧,我……我……」  

  他一連說了幾個我字,忽然提手辟辟啪啪抽了自己十幾個耳光:「打你個不要臉的,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你個有眼不識泰山的東西……」  

  那少女以眼角餘光瞄著他,冷笑著說:「我這個人的脾氣,你也應該聽過一些,既然知道還敢惹我,就沖這份骨氣,我也該給你留個念想是不是?」  

  她猛一提劍,自桌面上直插而下,那人蜷在桌下慘叫,只覺得寒氣逼人。週身冷汗水洗似的淌下來,許久之後,他定睛一看,那柄長劍堪堪從他腋窩間穿過,連衣服都沒損傷一分。  

  坐在角落處的年輕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少女,也不知道是被她的劍法、容貌還是氣勢所震懾,眼神都變得直勾勾的了。  

  少女回劍在手,看也不看那人一眼,縱身躍上窗子,轉身就不見了蹤影。  

  那人好半天才從桌下爬出來,腿腳都是軟的,就有人笑著去扶他:「賀老三,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居然去招惹那個魔星。」  

  那人哆哆嗦嗦說不出話來,一幫人都笑他:「惹了又怕成這個樣子,整個一孬種。」  

  角落處的年輕人這才回過神來怔怔地看著手裡的筷子,朱紅色的漆身,立刻被什麼所觸動了,神色也變得有些異樣。

  他呆怔著,似乎聽到有人輕咳了兩聲,略顯遲鈍地順著聲音看過去,見是一個衣衫輕淺的少年,面貌生得很清秀,眉目柔和,微微含著笑,唇邊竟還有兩個淺淺的酒窩。  

  「兄台想什麼想得這樣入神?」他笑語盈盈,像是全不知情似的,卻把那年輕人弄了個大紅臉。  

  「沒……沒什麼。」  

  少年微笑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本是最尋常不過的事情,兄台卻有什麼好窘的。」他說著話在桌旁坐了下來,提起茶壺給那年輕人注上水。「不過,小弟也勸兄台一句,這位冷七少爺,可不是一般人能攀得上的。」

  那年輕人有些好奇:「怎麼……會叫她冷七少爺,明明是個女孩子。」  

  少年搖了搖頭:「她的閒話,兄台也看到了,可胡亂說不得。」  

  那年輕人更加奇怪了:「她究竟是什麼出身,張狂成這個樣子?」  

  少年看了看四周,壓低了聲音問:「江南冷家堡的名號,兄台沒聽過嗎?」  

  年輕人點了點頭:「自然聽過,也是江湖中數得上的門派了,莫非這位姑娘——」  

  「不錯。」少年笑了一下說,「她就冷家的子弟,行七,至於這個七少爺,卻是另有典故在其中的。」

  年輕人忍不住追問:「什麼典故?」  

  少年卻笑:「佛曰,不可說。」  

  年輕人呆了呆:「這位兄台卻是拿我尋開心來了嗎?」  

  少年輕歎:「兄台不要多心,小弟不說,是因為此事知情的,普天之下也只有兩三個人若讓她聽到了,那還不疑到我身上來?」  

  年輕人奇道:「她又怎麼會聽到?」  

  少年看著他輕笑:「難道兄台就要一直束手旁觀,不想去結識她嘛?既然結識了,男女之間有什麼話說不得,小弟自然是要被賣掉的。」  

  年輕人臉又有些紅了:「我……我只是……哪裡又能結識?」  

  「想結識,自然就能結識,正所謂功夫不負有心人,再驕傲的女子,也要盼著值得她敬愛也同樣敬愛她的男人,兄台品貌如此不凡,難道就不想試一試?」  

  年輕人被他說得心頭輕跳:「這個……萍水相逢,怎麼好上去攀談?」  

  少年笑了:「我與兄台一見如故,這個忙,小弟自然是會幫的了。」  

  年輕人見這少年風度翩翩,柔和雅致,也不覺得生出了幾分好感,拱了拱手說:「多謝兄台看重,在下姓……姓白,白書清,敢問兄台大名?」  

  少年笑著回禮:「小弟田恬,還望兄台多指教。」  

  「田兄太客氣了。」白書清叫了小二過來,讓他給田恬添上一副碗筷,「如果不嫌棄,就在我這邊將就一下。」

  田恬一笑:「我還怕白兄嫌棄我呢。只不過,為了白兄的終身大事,這些日子我是一定要叨擾了。」

  白書清卻不知此話從何說起:「為了我的終身大事?」  

  田恬略顯古怪地笑起來:「有我在白兄身邊,那冷七少爺自會送上門來,到時候,白兄想怎麼樣,不就可以怎樣了嘛?」  

  白書清還是不明白:「難道田兄與那冷七少爺,有什麼解不開的淵源?」  

  田恬哈地笑了一聲:「白兄不自在了?放心放心,白兄如此人物,就算小弟想與你爭,也是絕對爭不過的,何況,小弟又沒這個心思呢。」  

  白書清也不好再多問,兩個人邊吃邊說,這才發現,這姓田的少年學識淵博,天文地理無所不知,各地的人物風情更是瞭如指掌,越談越是投機,一頓飯下來,幾乎就要換貼拜把子了。  

  當夜就在客棧歇下了,那田恬一定要搶著付房錢。  

  白書清哪裡肯依,說:「田兄是為了我的事在這裡耽擱,又怎麼能讓田兄破費。」  

  田恬微沉了臉說:「白兄說話怎麼這樣見外,什麼叫你的事,白兄的事,豈不就是小弟我的事。」

  白書清心裡感激,越發地不肯讓他出錢。田恬爭執不過,就說:「下次再不可這樣了,我與白兄傾心相交,幾個錢又算得了什麼。」  

  白書清深覺這人輕財重義,言詞輕靈,性情又十分雅致,心頭更是傾慕。  

  轉過天來田恬問白書清:「白兄到江南來是為遊玩還是為辦事?若是遊玩,小弟倒可以為你做個好嚮導。」

  白書清想了半天才說:「不瞞田兄,我……我是聽說江南自古人傑地靈,所以……為了尋一位情投意合的女子,才到江南來的。」  

  田恬怔了一下,旋即笑起來:「好,白兄真是個妙人,如今眼中已有了合意的人選,大可放下心來了,我們只做那守株的獵人,等著她自己送上門來就是了。」  

  白書清更加納悶:「她……田兄你……這到底是……」  

  田恬搖了搖手指:「有些話說穿了,可就沒意思了,白兄第一次到江南來,就由小弟帶你四處逛逛如何啊?」

  白書清畢竟也不是個饒舌的人,見他賣關子不想說,也就不再追問,道了一聲多謝,兩個人就換上衣服出了門。

第1章(2)  

  江南風景之美,自古就有名詩為證,正所謂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此中景致,不要說親眼所見,就是閉上眼睛想一想,也讓人覺得心曠神怡。  

  白書清與田恬搭了一條小木船,他坐在船中,田恬站在船頭,輕風徐來,衣衫飄舞,忍不住感歎:「難怪江南人物多風雅,此情此景,就算是遍體銅臭俗到了骨子裡的人,也要沾上幾分雅氣了。」  

  田恬回過頭來微微一笑:「白兄這話說得真在理,江南之所以人物迭出,也該和這雅麗的山水有莫大關聯吧。」

  白書清自幼被人教訓慣了,長大了以後更與一般江湖人物打交道,言詞間直來直往,誰也不給誰留顏面。頭一次被人這麼若有似無地捧著,句句話裡夾著奉承,而這奉承又不慍不火,沒有半分媚顏低俗的味道,一時之間,真是心情舒暢到了極點。  

  小船靠上岸,兩個人沿著青石鋪築的小路走了一會兒,路上行人很多,兩個人時時被擠到了路邊的商舖裡去。

  田恬笑著說:「江南風景名勝多,這古董店也多得出奇,件件都是珍品,卻又哪來的這麼多珍品。」

  白書清是世家子弟出身,對這些東西也粗通一些:「也不能這麼說,像這雞血石的印章,雖然說不上是珍奇,可也是比較難得的了。」  

  老闆見來了兩個識貨的,急急忙忙攔住了他們:「兩位,兩位,聽您說話,也是個中行家,我這兒有件東西,您請移駕過來看看。」  

  田恬興致頗高地看了白書清一眼,白書清一笑,也就跟著點了點頭。  

  兩人隨老闆進了屋裡,見他打開櫥鎖,小心翼翼地從中捧出了一隻巴掌大的盒子,打開來一看,卻是一尊色澤晦暗的小佛。  

  田恬一見眼就亮了:「這個東西?」  

  老闆得意地微笑:「您看,您是明白人,一般俗客商販,我也不拿給他們看。」  

  白書清畢竟在這方面沒下過什麼功夫,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田恬深吸了口氣問老闆:「東西雖然是好東西,但能看出好來的怕也少,你開個價,我聽得合適,就拿走。」

  老闆也沒遲疑:「不二價,一千兩,公子既然看得上它,自然也知道我要的這個價高不高。」  

  田恬呆了半晌:「一千兩,倒也算得上實在——」  

  老闆說:「是嘛,我只看公子喜歡,才賣您個人情。」  

  田恬卻笑了笑:「算了,叨擾你。」  

  拉著白書清想走,老闆不禁啐了一聲:「這怎麼說的,看了半天,卻不買了。」  

  白書清知道他是缺錢,一千兩不是個小數目,但對白書清來說,卻也算不得什麼,掙脫了田恬的手說:「老闆,這東西,替我們包起來吧。」  

  老闆笑著應道:「我就說嘛,這樣好的東西,怎麼捨得錯過。」  

  田恬有些急了:「白兄,這……我……」  

  白書清一笑:「這東西我也喜歡,田兄既然不想要了,就讓給我如何?」  

  田恬怔了一下,哦了一聲說:「這樣啊——」神色間卻頗有些遺憾。  

  白書清接過那精美的盒子,拉著田恬出了門,他卻有些打不起精神來。  

  白書清歪著頭看了他說:「說實話吧,田兄,我對古董並不十分在行,這東西到底好在哪裡,還要請教你。」

  田恬笑了笑說:「白兄知道一種叫黃石的奇石嗎?」  

  白書清點了點頭說:「聽說是極貴重的。」  

  「是。」田恬說道:「要貴過黃金的價格數倍,最奇的是,這種石頭堅硬如剛,普通刀器根本傷不了它,這尊小佛貴便貴在了這裡,你說這麼精細的做工。雕玉石瓷器也就算了,雕黃石,真不知是怎麼做出來的。」  

  白書清恍然大悟:「田兄果然是個中行家。」  

  田恬低著頭不應聲,忽然覺得手心一沉,抬頭一看,白書清卻衝他笑了:「正所謂寶劍贈英雄,如此奇物,跟著我也是糟蹋,倒不如讓它跟了田兄這樣的明白人。」  

  田恬大驚:「這怎麼使得,白兄,我……」  

  白書清鄭重地壓了他的手:「田兄,我對你的人品十分仰慕,這點東西,也不成敬意,只當你我兄弟的見面禮就是。」  

  田恬卻還是搖頭:「這樣貴重的見面禮,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收。」  

  白書清微笑:「你要是不收,跟了我這個俗人,它也不會開心,倒不如投了一池清水乾淨。」  

  他作勢要丟,田恬嚇得急忙護住:「白兄,慢著,白兄,你的心意我領了,這樣一份大禮,我要怎麼謝你才好。」

  白書清一笑:「說這麼見外的話,我卻要不理你了。」  

  田恬這才收了手,萬分愛惜地抱著那個盒子,他本就生得有幾分孩子氣,做出這樣的動作,更顯得可愛。

  白書清看著他,不禁笑了出來:「你看你,明明喜歡得不得了,還要跟我推讓。」  

  田恬正了顏色:「我與白兄君子之交,此心昭昭堪比明月,不想沾染了一分一毫的俗氣。」  

  白書清聽得肅然起敬:「田兄的為人真是令人敬佩,相較之下,我真是個俗人了。」  

  田恬笑起來:「白兄這話可說得不對,你眼望望這街上,泱泱人眾,哪一個有白兄這樣不凡的儀表。」

  白書清搖頭:「不過一副臭皮囊而已。」  

  田恬笑著說道:「正所謂相由心生,那雞鳴狗盜之輩,哪個不是獐頭鼠目的,白兄人品端正,相貌非凡,才能自裡而外透出這奇清之氣。」  

  白書清俊秀的臉容微微泛紅:「田兄太過獎了。」  

  兩個人邊走邊說笑,到了鬧市正中,忽然聽得前面一陣喧鬧,抬眼一看,三層高的酒樓上,大刀闊斧地坐了一個黑衣少女,一手執著酒壺,另一隻手中劍光閃閃。  

  樓下的店老闆連哭帶喊地討饒:「七少爺。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您快下來吧,我這生意還怎麼做呀?」

  黑衣少女仰面灌了一口酒,也不去理他,略略低垂的眼簾偶爾一抬,光華四射、寶氣流轉,看得白書清好一陣臉紅心跳。  

  田恬看了看他,再看看那黑衣少女,微微一笑:「我去跟她說幾句話,白兄可不要過來,她臉皮薄,說著說著可能就惱了,白兄也千萬不要插手。」  

  白書清應了一聲,看田恬施施然走到酒樓下,仰面向那少女一笑。  

  少女霍然站起身,田恬也沒說什麼,就向一旁的小巷走去。少女躍身而下,追著他到了巷口。  

  白書清只隱約看到這兩個人的身影,田恬彷彿跟那少女說了些什麼,少女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半晌,卻又鬆了開來。田恬似在勸慰她,少女側著臉,臉上赤紅一片,像是羞赧不已的模樣。心知田恬是把自己的事跟她說了,她倒也不像是十分抗拒,心裡就是一陣欣喜。忽見那少女提起長劍往田恬頸上一架,白書清嚇了一跳,田恬卻似毫不在意,拿手指輕輕撥開了劍尖,少女有似不甘心地瞪著他,他笑了一笑,轉身向白書清走了過來。  

  白書清見他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想問卻又不好意思。這人也全不體諒,默默地走了許久,忽爾一抬眼,笑了一聲說:「恭喜白兄。」  

  白書清一張俊臉騰地紅透了:「田兄說什麼呢。」  

  田恬笑起來:「那位冷七少爺可是赫赫有名的難纏人物,一聽見白兄的心思,卻連臉都紅了,你說這值不值得恭喜?」  

  白書清更加羞赫:「這——是真的?」  

  「這種事我還能哄你嘛?」  

  白書清忍不住問:「這位姑娘,我連她的姓名都不知道……」  

  田恬微笑:「她叫冷涼兒,人都喚她冷七,我們兩家祖上略有一些交情,對她也就比較瞭解,不過白兄,我也勸你一句,若沒有江湖中頂尖高手的水準,還是不要動她的腦筋為妙。」  

  白書清靜了好一會兒才說:「我武功很好的。」  

  田恬哈地一聲笑了出來:「這就好這就好,這才叫周瑜打黃蓋,你情我願呢,白兄拿來吧。」  

  他把手伸到白書清面前,白書清怔了怔:「什麼?」  

  「不管怎麼說,你要給人家女孩子一個信物,要讓人家知道你的誠意,這才好跟你結識交往啊。」

  白書清知道民間確有這個風俗,但身上除了了銀子,又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摸了半天,才從腰間解下一塊玉 ,田恬拿在手上掂了掂,揣進了懷裡:「這個東西太俗,送一般女子也就算了,這位冷小姐,怕還是要費點心思,你再想想,還有什麼別緻的物件嗎?」  

  白書清為難了:「這要送什麼才好?」  

  「東西要貴重,更要奇巧貼心。」  

  白書清想得頭疼,終是從衣內襟裡掏出一塊黝黑的木牌。  

  田恬接過來一看,木牌做工粗糙,質料奇差,忍不住搖了搖頭:「拿這個去哄人,白兄,你是窮瘋了嘛?」

  白書清十分鄭重地說:「田兄你不是江湖中人,對這些掌故怕是不太明瞭,我也不好與你細說,但這個東西,卻是許多武林中人可望而不可得的,你交給了冷姑娘,她自然會明白。」  

  田恬不以為然,也不好再說什麼,與白書清相攜進了客棧。  

  轉過天來田恬就跟白書清說,要到冷家堡去見這位姑娘。冷家長輩人眾多,需要置辦些禮品。兩個人在街上逛了一大圈,林林總總買了不下一千兩銀子的東西,搬到了馬車上,田恬就向白書清笑:  「你就在客棧裡恭候佳音吧。」

  白書清拱手相送:「有勞田兄了。」  

  田恬笑著揮了揮手,放下車簾,漸漸地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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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2-26 13:41:02

第2章(1)  

  白書清在客棧裡等候,心裡難免有些不安穩,但他是個溫厚內斂的人,臉上並不怎麼顯露。這一天彷彿過得極慢,到太陽落山的時候,竟像是足足拖了一個月。白書清偶爾望望田恬離去那個方向,更覺得惦念。他生在豪富之家,自小被人捧在掌心裡,兩個哥更是把他包得密不透風,難得和女子接觸,也從沒見過一般人。那冷家的小姐氣質與眾不同,倒讓他有幾分動心,然而一直等到夜裡,田恬也沒有出現,白書清就睡得不踏實,一片心思,漸漸地竟都移到了他身上。會不會是出了什麼事?疑神疑鬼的,想田恬人物荏苒,說不定,與那冷七小姐一言不合,被痛揍一頓丟出了家門,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這一縷疑慮一生,就像一團亂線被牽出了頭,綿綿不絕,越想越是驚悸。白書清因為家教森嚴,很少能和人結交,周圍眾人不是捧著他就是哄著他,連說句知心話的人都沒有。田恬風流秀雅,說話又極得人心,短短兩天功夫,白書清對這個人已經有了很深的好感。兩相權衡之下,竟覺得求親的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田恬不出意外就好了。

  又坐等了半天,實在按捺不住,找了掌櫃的來問。  

  掌櫃的上下看了他幾眼,說:「冷家堡啊……看公子這情形,莫非也是來求親的。」  

  白書清一怔:「也是……難道說,求親的人很多?」  

  掌櫃的笑了笑說:「冷小姐的脾氣雖然凶狠,卻是個十足的美人胚子,有些江湖中人就愛這調調,自然會有不少求親的,只是玫瑰雖好刺太多,不是被打廢了就是被羞辱得一輩子抬不起頭來。」  

  白書清更加心驚:「那——掌櫃你能不能告訴我,往冷家堡怎麼走?「  

  掌櫃指明了方向,白書清就一路尋了過去。  

  趕了一個多時辰的路,遙遙望見高聳入雲的一宿座城樓,就是江湖中傳言富可敵國的冷家堡了。  

  他走到門口,守門的人就迎了上來:「什麼人?」  

  白書清拱手一揖說:「請問這位兄台,昨天上午的時候,有沒有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來過貴堡?」

  那人上下看了他向幾眼,冷哼一聲:「怎麼,丟了人,到我們這裡來找?」  

  白書清也聽不出他話外的嘲諷,老老實實地說:「他本是來替我向冷七小姐求親的,我怕他言語有冒犯之處,得罪了貴堡,所以……」  

  那人伸手推了他一個踉蹌:「又一個不長眼的,告訴你,以後再到這兒來找什麼七小姐八小姐,當心堡主剁了你們的爪子!」  

  白書清聽這話實在不像樣子,站定了說:「不管怎麼樣,我要當面問問七小姐,那位兄弟是我的朋友,我不能置他的安危不顧。」  

  那人冷笑:「當面問問,你說得容易,我倒要看看你怎麼當面問問。」  

  他把大門一關,白書清忽然伸出手,也不見他身法有多麼迅捷,就在那一瞬間,穿過了門縫,在他額上輕輕一按,那人慘叫了一聲,像是被什麼蟄到了似的,掩面跳到一旁。  

  白書清輕輕巧巧推開門走了進去,屋裡人聽到外面鬧了起來,頓時一湧而出,把白書清團團圍在了當中。

  白書清長身一揖說:「在下並不是想到這裡來鬧事的,只是想問一個人下落,還請諸位行個方便。」

  那些人冷笑:「這倒怪了,找人找到冷家堡來,難道誰會給你藏起來?」  

  白書清說:「他的確是往這裡來了。」  

  「我看你根本就是來搗亂的!」  

  白書清看這些人氣勢洶洶,不想跟他們糾纏,揮掌將他們逼退一步,縱身躍上了屋頂。諾大的冷家堡,他要找一個人談何容易,只是想尋到了冷七小姐,應該就有些頭緒了。他運起內力揚聲大喝:「冷七小姐,在下白書清特來拜候,敬請現身一見!」  

  院子裡的眾人只覺得耳朵裡轟然作響,一些功力淺薄的,當場就被震暈過去。有人剛喘過口氣就驚呼起來:「佛門獅子吼——」  

  再看這人不過十八九歲的年紀,面貌清俊身形文秀,怎麼也看不出來竟有如此深厚的內力。  

  「你……你到底是什麼人?」  

  「不要以為武功高些冷家堡就怕了你!」  

  正在一片混亂中,一個異常清冷悅耳的聲音傳過來:「我在這兒,你想幹什麼?」  

  白書清咦了一聲,順著聲音來處看過去,與屋頂齊高的一棵大樹上,躺了一個人,雙手枕在腦後,歪著頭看他:「想打架?我奉陪。」  

  白書清臉上頓時就是一紅:「不……不是,我只是想找個人。」  

  那人看了他一會兒:「誰?」  

  「他叫田恬,昨天正午時候,說是到冷家堡來了。」  

  那人看他的時間更長:「他跟你這麼說的?」  

  「是啊。」  

  「你讓他騙了。」  

  「啊?」白書清一怔。  

  「有什麼貴重的東西落在他手裡麼?」  

  「倒也……」白書清想起那塊木牌,語氣就是一窒。  

  「那就快點去追,那人手快心又黑,立時就能找到買主,那時你就算揪住了他往死裡打,東西也找不回來了。」

  白書清只覺得心裡亂轟轟的:「姑娘,你……你是說笑話吧,我看他,是個正經人的樣子,而且也幫了我不少忙。」

  「他要不像正經人的樣子,你會信他嗎?」那人微垂了眼簾,「我看你也像個聰明人的樣子,怎麼就這麼笨,可見外表這種東西,根本是拿來騙人的。」  

  白書清一時說不出話來,呆呆地看著那人。  

  那人淡淡說:「你愛信不信,我不跟你說了,別擾著我睡覺!」  

  白書清看她轉過身去,苦笑了一聲說:「姑娘,你指點我一下,天下這麼大,讓我到哪裡去找?」

  那人許久沒有說話,白書清幾乎以為她是不想理他了,卻忽然聽到她輕聲說:「從這兒往東一百多里,有個月下鎮,鎮上有個叫常勾人的傢伙,與他交往很密切,專收他的贓物,你去找他或許就能碰到。」  

  白書清拱拱手:「多謝姑娘了。」  

  「你也不用謝我,替我帶句話給他就好。」  

  「什麼話?姑娘請講。」  

  「你告訴他,別以為我真的不敢要他的腦袋,快讓他把那件東西還回來!」  

  白書清心頭恍然,原來大家不過同是天涯淪落人,怪不得田恬那樣篤定地跟他說,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冷七小姐一定會追過來。  

  白書清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道了一聲謝,縱身就躍出了冷家堡。他腳程極快,加緊了趕路,還不到傍晚時候,就趕到了月下鎮。隨手拽過來個行人一問,那人就笑了:「你問常勾人哪,那可是個吸血鬼,難道你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要賣給他?」  

  白書清苦笑:「哪裡是,是我的東西被賣給了他。」  

  那人哦了一聲,向南一指:「最大那棟宅子就是他家的,你去尋尋看。」  

  白書清按那人所指尋到了房門前,知道這都不是什麼正經門戶,尋常的門路怕是見不到,也不讓人通報,縱身就躍進了院牆裡。揪住個小丫頭問了幾句,說是老爺正在房裡跟人談生意呢。  

  白書清抄小路摸過去,蹲到窗下一看,坐在一個長臉漢子對面的人,可不就是田恬。  

  聽他笑語盈盈地說:「老兄,你那點伎倆瞞不過我,你說這東西不值錢,偏又要得這麼心切,也好,我不賣了,拿回家去當劈柴。」  

  常勾人聽了忙笑:「好好好,田兄弟,你說怎樣就怎樣,不就是八千兩銀子麼,我老常出得起。」

  田恬眼珠一轉:「八千兩?老常你昏頭了吧?八千兩我做你的買主!是一萬八千兩!你歲數大了,難怪耳朵也聽不清。」  

  那常勾人直直地瞪了他許久,猛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姓田的,你敢拿老子當猴耍!」  

  田恬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手:「別急別急,老常,俗話說買賣不成仁義在,你我這麼多年的交情,勒死了我,你又到哪裡去找這麼多的好東西!」  

  常勾人手指一鬆,恨恨地罵他:「你是千年的狐狸成了精,我勒死你也不過是為民除害!」  

  田恬一拱手:「你我彼此彼此,誰也不要妒恨誰,是禍害才要遺千年,我們要爭取活他個千秋萬代,可不要窩裡反。」  

  常勾人被他說得脾氣全無,眼見他把那塊木牌揣進了懷裡,就有些急了:「好,我依你我依你,一萬八千兩,可不能再反悔了。」  

  田恬卻不鬆手,神色古怪地看著那木牌:「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老常,你老實告訴我,我既賣給了你,自然會跟你搶。」  

  常勾人笑著掰開他的手指,硬從他手裡搶過來:「這可是天底下壞事做絕的惡人夢寐以求的東西,只不過,要物盡所用,你拿著也沒什麼意思。」  

  田恬對江湖中的掌故並不太明瞭,想了一想,也就把手鬆開了。  

  白書清看得心急,一扒窗欄,躍入了屋中:「田恬,你騙得我好苦!」  

  田恬端著茶碗,看他打上門來了,也一點都不驚慌,笑瞇瞇地抬了眼皮:「我說白兄,你怎麼才來,我可等你好久了。」  

  白書清氣得說不出話來:「你……你這……我一片真心待你,你就這樣……」  

  「好了好了,白兄,你又不是女人,這麼不幹不脆的,可太難看。」田恬笑著打斷了他:「幾千兩銀子在你手裡不算什麼,你只當作件好事,救濟救濟我這窮到了家的人。」  

  白書清跟他簡直無理可講:「銀子也就算了,那塊木牌,卻是絕不能落到你們這等人手裡!」  

  「咦?」田恬微挑了眉眼:「我們這等人是什麼人?白兄說話可叫人摸不透,木牌我已經賣了,你喜歡,自己去搶!」  

  白書清也不想再跟他夾纏不清,一個躍步上前,正想從常勾人手裡奪過木牌,忽然腳下一陣虛浮,再一提氣,頓時暗叫了一聲糟糕!  

  田恬抿了一口茶水:「白兄以為像我們這等人,就只能坐等你們這等人來嘲笑欺侮嗎?你算想錯了,我們這等人有我們這等人的求生之道,雖然不得已,那也是讓你們這等人逼出來的。」  

  常勾人一腳把白書清踹到一旁:「跟他廢什麼話,拖出去餵狗不就得了。」  

  「不行。」田恬略一揚手:「我有我的規矩和格調,不管怎麼樣,我絕不傷人命,傷人命是要遭天譴的。」

  白書清週身不能動,氣得眼前發黑:「你騙人就不遭天譴了!」  

  田恬笑了笑:「那只怪你太笨,怎麼能怪我,我既大搖大擺地坐在這裡等你,你也就真的敢往屋裡跳,消功散對我們不習武的人來說不過就是一味香料,對你們這高手中的高手,卻不諦是致命的毒藥,白兄啊,不怪我說你,你還是回家做乖寶寶吧,這江湖,可不是你來的地方。」  

  白書清奔波了一天,連氣帶餓,再加上散功之苦,白眼一翻,竟氣得昏了過去。  

  田恬咦了一聲,拿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不禁輕笑:「真可愛,老常,你看我如今的功力又長進了,只用氣就能把人氣死。」  

  常勾人卻攥著那塊木牌發呆,聽他說話,才回過神來:「這東西,是他給你的。」  

  田恬點頭:「是啊,本為求佳人,誰知求來個大惡人。」  

  常勾人怔了半晌,忽然蹲下去,在白書清懷裡亂摸。  

  田恬看得希奇:「老常,你不要弄錯了,他相貌雖然漂亮,可卻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  

  常勾人搖了搖頭:「你有沒有聽過最近綠林七十二道與沐陽候府合簽追緝令一事?」  

  田恬一怔:「怎麼沒聽過,鬧得沸沸揚揚的,會和這個人有什麼關係?」  

第2章(2)  

  常勾人摸了半天也沒摸出什麼,倒有一些細碎的銀票,他細細翻看了一下,輕歎了一聲:「你知道這塊木牌究竟是什麼來歷?」  

  田恬搖頭:「你說就是了,別跟我賣關子。」  

  「這就歷代武林盟主所持的免死令牌,有此令牌在手,白道中任何人都不能傷你性命,所以才說,這是天下惡人夢寐以求的好東西。」  

  田恬清秀的臉上泛起了一抹古怪的表情:「老常,你不要跟我說,這個笨蛋是武林盟主。」  

  「這個……」常勾人吃吃唉唉了好半天才說:「雖然我也不想承認,但是,這個有可能,大概——是真的。」

  兩個面面相覷了許久,異口同聲的叫起來:「這下樂子大了!」  

  田恬覺得奇怪的是,既然連武林盟主都笨成這個樣子,那白道中人為什麼還是將黑道上的人打壓得喘不過氣來呢?

  常勾人想了很長時間,非常鄭重地說:「依我看,是這麼個緣故,不管怎麼說,這世上的好人還是多過壞蛋!」

  田恬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我們是壞蛋嗎?」  

  常勾人反問:「你覺得,不是嗎?」  

  田恬有些喪氣地垂下了頭:「你說是就是吧。」  

  「既然是壞蛋——」常勾人指掌略提,口中喀地一聲:「索性就——」  

  田恬吃了一驚:「不行。」  

  常勾人攤開手:「那你說怎麼辦?」  

  捧著這麼一塊燙手的山芋,不管吃還是丟,都讓人不好決斷。  

  田恬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個好法子來:「不然,就先放一放吧。」  

  「真是好主意!」常勾人沒好氣地說:「就算山芋放得久了,這香味也會飄出來,他堂堂一介武林盟主,關在這個地方,早晚不得讓人知道!」  

  田恬滿肚子的機靈古怪,這時候也全派不上用場。在屋子裡背著手轉了兩圈,猛一抬眼:「乾脆丟出去算了。」

  「哈!」常勾人大笑了一聲:「你是沒身家的人,拍拍手走了,我這辛苦賺來的一份家業,就等著他回過味來以後來抄?姓田的,你想得倒美,左右你是脫不了干係!」  

  田恬被他鬧得頭疼:「你說怎麼辦,你倒說個辦法!」  

  常勾人一雙眼四下裡看了看:「其實我倒有個想法,我們不過是生意人,生意人有生意人的門道,好東西來了,只管倒手賣出去不就得了!」  

  田恬心頭一動:「你是說——」  

  常勾人一指地上的白書清:「此物——奇貨可居呀!」  

  田恬「噗」地一笑:「老常,他是男的,你看清了,賣到窯子裡都沒人要。」  

  常勾人咧開了嘴:「就說你還是嫩吧,他可是當今武林盟主,有多少黑道中人想他想得都快瘋了,還愁找不到買主?」  

  田恬一時說不出話來:「這……這也太陰損了吧,他要落到那些人手上,還不知要被怎麼折騰呢。」

  「那又關我們什麼事,冤有頭窄有主,就算武林盟的人尋來了,也怪不到我們頭上。」常勾人想得得意,揚聲叫來了家僕,「把這人拖下去,先關在柴房裡,一定給我看嚴了。」  

  又轉過頭來對田恬說:「田老弟,你就聽哥哥的,正所謂無毒不丈夫,你對他留情,他未必對你有義,若要斬草,就一定得除根。」  

  田恬微微張著嘴,知道常勾人的話也不是全沒道理,可他這個人,也就是做點小偷小摸小奸小惡的事,離什麼心狠手毒的大丈夫,還差得遠。  

  常勾人怕他走漏了風聲,一定要他等交易完了再走。  

  當晚田恬住在常府,翻來覆去睡不著,真的睡著了,夢裡卻是白書清笑盈盈的臉,一轉過眼來,卻又見滿面血污。田恬一驚而醒,翻身坐起來,想起白書清從始至終都對他關照有加,溫柔得似一池清水,就算拆穿了他的真面目,也不過只是想把木牌搶過來了事。他左思右想,終於是悄悄爬了起來,趁人不注意,溜到了院子裡。  

  常府的格局相當大,分前後兩個套院。田恬因為常來常往,對路途相當熟悉,他躡手躡腳地竄到了後院。見柴房前守著一個人高馬大的家丁。  

  他整了整衣服,狀似悠閒地走過去,笑了一笑說:「真是辛苦你了,這麼晚還要在這兒守著。」  

  那人看了他一眼:「田少爺怎麼還不睡?」  

  「本來已經睡著了,忽然想起一件事。」田恬說著就往裡走。  

  那人伸手攔住了他:「田少爺,你不要怪我,我家老爺說了,你心太軟,早晚會壞事兒,要我防著你點。」

  田恬一笑:「我心軟?這倒是頭一次聽見。要不是我,他常勾人能吊著這條大魚?我實話跟你說了吧,消功散的藥力只有十二個時辰,白書清內力又深厚,只怕到不了明早,他功力恢復,你這條小命就要交待了。」  

  那人呆了呆,到底是見識淺薄,讓田恬一頓雲山霧罩的海侃侃得全沒了主意:「那田少爺你……你準備……」

  「自然是給他加點料。」田恬掏出一個錦包在他面前一晃,「這可是貴重的東西,不過對常人沒什麼用處,你要不相信,就打開來看看。」  

  那人狐疑地接過來,剛一打開,一股香煙冒出來,他眼珠轉了兩下,哼也沒哼一聲,就一頭倒在了地上。

  田恬不緊不慢地拾起了錦包揣進懷裡,又從他身上掏出鑰匙,打開柴房的鐵鎖,走進了屋裡。  

  白書清被丟在角落處,只有兩隻眼灼灼地瞪向田恬,瞪得田恬撲哧一笑:「好了好了,白兄,我可是來救你的,你別跟我鬧彆扭了。」  

  白書清哼了一聲:「誰知道你又打什麼壞主意!」  

  田恬拖起他,勉強背到了身上,他週身無力,也不能抗拒,只是恨恨地說:「你既然害我,乾脆就害到底,何苦又來裝好人?」  

  田恬身材纖弱,被他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咳了一聲說:「你老人家省點力氣借給我……我的天……你怎麼這麼沉……」  

  好容易跨過了門檻,田恬已經累得直喘大氣,一邊走一邊抱怨:「這才叫自作孽不可活呢,我說白兄,你平時都吃些什麼,怎麼長這麼結實,看著可沒幾兩肉的樣子?」  

  白書清本來不想理他,看他面紅耳赤實在可憐,忍不住說:「習武的人都這樣,自小練出來的,你這麼貧弱,就是因為只動壞腦筋不做好事的結果!」  

  田恬苦笑:「你再說這種話,我把你丟回常勾人那裡。」  

  白書清靜了一會兒說:「我是說真的,你怎麼又想起救我來了?」  

  田恬賭氣似的搖了搖頭:「你別問我,我有病!」  

  白書清笑出聲,田恬歎了口氣:「虧你還笑得出來,別以為我救你你就性命無憂了,常勾人精得很,被他發現了追上來,我們兩個一起死!」  

  「不是。」白書清笑著說:「不知道怎麼回事,心裡鬆了口氣似的,就是想笑。」  

  田恬「咦」了一聲:「原來你也有病啊?」  

  「的確是有病吧。」白書清頓了頓說:「那天你去冷家堡沒回來,我擔心的是你,卻不是跟冷家小姐的婚事成不成。」  

  田恬微微一震,勉強笑了笑:「果然有病,你就一點沒疑心。」  

  「我不疑兄弟的。」  

  田恬許久沒出聲,踉踉蹌蹌地邁著步子,忽然又問了一句:「若不是兄弟呢?」  

  「不是兄弟是什麼?」  

  「如果是冷七小姐這樣騙你,你會不會恨她?」  

  白書清想了想,卻有些茫然:「不知道,沒經歷過的事,不好說吧。」  

  田恬為之氣結:「你呀,你這脾氣,早晚害死你!」  

  白書清卻微笑:「好人有好報,我一直深信這句話。」  

  田恬剛想說什麼,忽然有人輕喝了一聲:「誰?誰在哪兒!」  

  田恬一驚,轉身紮在了假山石後,一個站不穩,和白書清倒在了一起。  

  巡夜的家丁過來轉了一圈,嘴裡自言自語地叨念著:「這真是,明明聽見有人說話嘛,真是見鬼了……」

  那家丁走得遠了,田恬掙扎著想站起來,白書清有點奇怪:「你臉怎麼那麼紅?」  

  田恬下意識地摸了摸滾燙的臉頰,苦笑一聲:「你也不想想你自己有多沉,我這頭上的汗都冒出來了。」

  白書清有些過意不去:「連累你了。」  

  田恬笑得更苦了:「是我自己的報應,怨得了誰?」  

  也虧著田恬走南闖北,身體底子不是太弱,背著白書清總算摸到了前院,避過家丁耳目,正想打開門溜之大吉,突然身後一片喊打喊殺聲,聽得常勾人遙遙高喝:「攔住他,別讓那小子跑了,快給我攔住他……」  

  田恬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竟一溜小跑竄出了常府,後面人追得緊,他跑得氣喘吁吁,兩條腿灌了鉛似的。

  白書清看他可憐,忍不住說:「算了,他們也不敢拿我怎麼樣的。」  

  田恬罵了一聲白癡,使出吃奶的力氣拚命逃竄,忽然腳下一踉蹌,也不知被什麼東西拌了一下,跌在地上再爬不起來。眼看那些人逼得近了,田恬額上的冷汗一顆顆往下掉,他當然知道白書清落到他們手裡是什麼下場,可卻再也無計可施。

  白書清卻顯得意外地冷靜,輕喚了一聲田恬。  

  田恬扭過頭來看他,見他手繪人物一般俊秀的臉上不見一絲慌亂,不禁暗罵了自己一句,真是閒吃蘿蔔淡操心。

  白書清在他耳邊低聲說:「這法子我只在古書上看到過,也不知道管用不管用,現下裡也只好死馬當活馬醫了。你聽我的,把那些廢石都搬過來。」  

  田恬累得週身無力,卻知道事關生死,乖乖地聽他調遣。那些石頭不知道是哪戶人家磊院牆留下來的,每塊都大如人頭。  

  白書清指使他,在四下方位,每說一處,田恬就擺一塊,等擺佈完畢,他已累得連動也不想動了。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0-12-26 13:41:57

第3章(1)  

  正在這個時候,那些追兵已經趕到,常勾人遙遙地看見他們,笑了一聲:「我說田老弟,我防你哪手你就給我來哪手,真是,讓我說你些什麼好?」  

  田恬歎了口氣:「該做的我也做了,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你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吧。」  

  常勾人大笑:「田老弟呀田老弟,你做了那麼多黑心腸的事,現在卻要來講良心,不嫌晚了一點?」

  田恬不以為然:「我自然有我的規矩,害人至死的事我是絕不會做的,老常,我也勸你一句,得饒人處且饒人,小心遭報應!」  

  常勾人笑得喘不過氣來:「這才叫五十步笑百步呢,我要不殺他,用不著等日後,這報應立刻就到頭上了。」

  他略一揮手,一群家丁一擁而上,氣勢洶洶地逼近了兩人,卻在距離他們不遠處,自顧自地打起了羅圈仗,嘴裡莫名奇妙地大叫:「見鬼了……怎麼到處都是水?」  

  那邊又有人喊:「好大的霧,什麼都看不見了……」  

  田恬看得目瞪口呆,再回頭看白書清,他清秀的臉上泛起一絲調皮的淺笑:「想不到真的派上用場了。」

  田恬也是見多識廣的人,細細循著那石頭看過去,也就看出些門道來了:「這難不成,就是傳說中的八陣圖?」

  白書清一笑:「掠其一角而已,諸葛武侯以此陣困住魏國大軍,我拿來套用一下,讓田兄見笑了。」

  田恬不可思議地看著他:「這種東西你也能記得住,真不知道你這人到底是聰明還是笨。」  

  白書清自然是個聰明人,只不過極少在江湖中闖蕩,少了一些閱歷,再加上天生心地純良,和田恬比起來,就和初生的嬰兒沒什麼兩樣。  

  常勾人見眾多家丁久闖不入,也有些急了:「就是那些石頭做鬼,快把石頭搬開!」  

  他甩了衣袖撲上來,正想自己動手,卻忽見前方一片水霧茫茫,明知道是幻覺,兩手在眼前狠扇了兩下,卻仍然是當局者迷,無論如何也看不到前面的路。  

  他急得哇哇大叫,深知消功散的時效不過十二個時辰,時間一到,這些人只怕一個也活不成,越是急越尋不到出路,像無頭蒼蠅似的在陣中亂轉。  

  忽然聽得遠處一聲雞啼,心裡知道天已經亮了,心頭頓時就是一寒。正在氣急敗壞間,一隻手揪住他的衣襟輕輕一拎,就將他拽出了石陣。  

  他定下神來一看,白書清正在頭頂上笑盈盈地瞅著他,他嚇得兩條腿都軟了,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大俠饒命,大俠饒命……」  

  白書清略一伸手,他週身一哆嗦,連滾帶爬地退出十幾步,眼淚立刻就下來了:「大俠,你看在我家裡有妻兒老小的份兒上,就饒了我吧……」  

  田恬也忍不住說:「白兄,你……你也就算了吧……」  

  白書清歎了口氣,手伸到他面前:「別的事都好說,但免死令牌你總得還給我吧?」  

  常勾人恍然大悟,忙從身上摸出令牌遞到白書清手裡,仍然不相信,拿著令牌往後縮了一下:「大俠你……真的不跟我計較了……」  

  白書清看他一眼:「做這種營生,怎麼說也是虧陰德,我勸你還是收手了吧。」  

  常勾人一連磕了十幾個頭:「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日後我會派武林盟中人來查看,到那時候如果再有蛛絲馬跡,可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  

  常勾人暗叫了一聲苦,嘴裡也不得不應承著:「是,小人怎麼還敢一犯再犯。」  

  白書清轉過身,一手拉起了坐在地上的田恬,替他掃淨了身上的土,笑了笑說:「多謝你了。」  

  田恬臉上一紅:「謝什麼,事情本來就是因我而起,你不怪我我就很高興了。」  

  「我怎麼能怪你。」白書清看著他說:「其實你是個好心腸的人。」  

  田恬臉紅得更厲害:「這可真是天大的笑話,白兄是拿我找樂子吧。」  

  「我說的是真的。」白書清拉著他的手說,「我師父跟我說過,做人不虧於大節,那就是正人君子,你不過是一時糊塗走了邪路,不如跟我到武林盟裡,討一份規規矩矩的差使。」  

  田恬掙脫了他的手,微微一笑:「白大俠說什麼呢?規規矩矩的差使?我倒有什麼不規矩的地方?各人有各人的路,白大俠看不順眼,只管走自己的就是了,何苦來管別人?」  

  白書清怔了怔,他是一片好心,也不知道田恬怎麼就變了臉:「我……我不會說話,你別生我的氣……」

  「我怎麼敢生白大俠的氣。」田恬拱了拱手,「我害你一次,救你一次,也就算扯平了不欠你的,從此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大家各不相干!」  

  他略一甩手,轉身走遠了。  

  白書清呆呆的站在原處,看看自己,再看一眼在旁邊看熱鬧的常勾人,越發莫名奇妙:「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常勾人聳聳肩:「不知道。」  

  「他……他為什麼要生氣?」  

  常勾人攤開手:「追上去問問不就知道了?」  

  白書清恍然大悟:「說得是,我這就去,謝謝你了。」  

  常勾人看他身形一縱就不見了蹤跡,微撇了一下嘴:「真是——跟女人講什麼道理。」  

  田恬畢竟腳程慢,在杭州地界就被白書清追上了。  

  田恬有些奇怪:「我說白大俠,你老跟著我幹什麼,我是邪道中人,就不怕玷污了你的身份?」  

  白書清畢竟是個明白人,也琢磨出點滋味來了,苦笑了一聲:「我知道我說錯了話,你就不要這麼不依不饒的了行不行?」  

  田恬更加奇怪:「明明是你自己要追過來聽怪話,又怎麼怨我?」  

  白書清嘴上功夫差得太遠,被他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見日頭漸漸上了頭頂,已經是正午時候了,白書清從昨晚就沒有吃東西,肚子裡空得難受,跟田恬又走了一晌午,終於是挨不住了:「那個……我們去吃飯好不好?」

  田恬一探手:「請啊,誰也沒攔著你。」  

  「可是——」  

  「什麼?」  

  「我沒錢。」白書清說著臉就紅了,「一分都沒有,都讓人搜去了。」  

  田恬總算明白了:「原來白大俠跟著我是另有目的啊?」  

  「不是,不是……」白書清急忙辯解:「我只是看你走得匆忙,怕你心裡有什麼誤會,我其實……只是想,回了武林盟,就很難出來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把話說清楚。」  

  田恬低著頭沒說話,白書清怕他又多心,剛想出聲,他抬起頭來燦然一笑:「走,吃飯去,再這裡站著幹什麼?」

  白書清心頭一喜:「你不生氣了?」  

  田恬也沒理他,卻自顧自地說:「這世道當真有什麼正邪之分麼?白道上所謂的俠客,滿肚子齷齪下流心思的有得是,只是因為做得神不知鬼不覺,你就要敬他一聲大俠,在我看來,偽君子還不如真小人呢。」  

  白書清知道他這番話是對著自己來的,笑了一笑說:「你太偏激了,畢竟還是正人君子多,要不然的話,這世道不早亂了套?」  

  田恬也是一笑:「白兄啊,不是我說你,看你就是在蜜罐裡長大的,世間營營役役的人物我見得多了,人人臉下有另外一張臉孔,什麼叫正邪,什麼叫黑白,全都是用來騙你這種人的。」  

  白書清搖了搖頭:「依我看……」  

  田恬打斷了他:「好了,這話說起來沒個完,等你把這大江南北走上兩遭,自然也就明白了。」  

  兩個人走進了酒樓,叫了一些飯菜,小二拿來碗筷,卻只有一副,白書清目瞪口呆地看著田恬,田恬笑了笑,唇邊兩個小酒窩若隱若現:「你看什麼?」  

  「我……」白書清肚子裡咕咕一陣亂響,臉上頓時一紅,「我餓了……」  

  「關我什麼事?」  

  「不是你說,要吃飯的?」  

  「我說了要請你嗎?」  

  白書清無言以對,眼睜睜地看著田恬往自己碗裡夾魚肉,也完全沒有辦法:「你不是不生氣了嗎?」

  「是啊。」田恬答得極輕快。  

  「那——」  

  「那也並不代表我要請你啊。」田恬很悠閒地用筷子敲著碗邊,「白兄啊,我實話跟你說,我吃飯,自己花錢都是奇跡了,至於請別人,那更是癡人說夢,白兄閱歷淺,你到四處打聽打聽,我田恬是什麼人?讓我請客,除非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白書清氣得直瞪他,他也不怕他瞪,他瞪他的,田恬只管吃自己的。  

  兩個人正僵持著,忽然窗外「哆」一聲響,一人已輕輕巧巧站在了窗稜上,長劍一揮,就架上了田恬的脖子。

  田恬連眼都沒眨一下,慢悠悠地把魚送進了嘴裡,那人將手中長劍向下一壓:「姓田的,你少跟我裝腔作勢,你那點兒門道,少爺我清楚得很,惹惱了我,我一樣要你的狗命!」  

  田恬微笑:「那好得很吶,你就試試看。」  

  那人咬了一口銀牙,一轉劍鋒,正欲出招,忽然劍尖「喀」一聲被彈到了一旁,那人只覺得指尖一麻,一個站不穩,竟從窗稜上跌了下來。  

  白書清拱了拱手:「對不住,冷姑娘,有什麼事可以好好說,不必動刀動槍的。」  

  冷涼兒狠狠瞪他一眼:「你這人,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剛被他騙了,還要來護著他。」  

  白書清神色認真地說:「田恬雖然以此為生,也不過是不得已,可他心腸並不壞,更罪不致死,倒是姑娘你,兵刃可不是鬧著玩的,當心傷了人。」  

  對面兩人為之絕倒,田恬忍不住說:「白兄啊,劍這東西呢,本來就是用來傷人的,不是不小心才會傷到人。」

  白書清搖了搖頭:「可是,冷姑娘身上並沒有殺氣,她不是真的想傷你,這樣鬧著玩可就不太好了。」

  「這樣啊?」田恬瞪大了眼睛向冷涼兒看過去,冷涼兒惱羞成怒,一劍刺向他咽喉。  

  田恬隱約聽得雷霆之聲,也有點怕了。  

  冷涼兒是個爆竹脾氣,下手沒輕沒重的,誰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想殺人。  

  田恬一看躲無可躲,一把拉過白書清擋在了身前。  

  白書清措不及防,眼見劍已到了面前,兩指一夾,就將劍刃牢牢地釘在了手指間:「冷姑娘,這玩笑怎麼開得?」

  冷涼兒運氣猛拔,劍刃卻似長在了他手中似的,紋絲不動,她氣得一張俏臉煞白:「你給我放手!」

  白書清搖頭:「除非你說不再傷人。」  

  「你聽到沒有!」冷涼兒一字一頓地咬著牙,「給我放手!」  

  白書清還是搖頭:「我一放手,你還不是要打要殺的。」  

  冷涼兒氣極爆跳:「我教訓我老公,關你什麼事?」  

  「咽?」  

  「咦?」  

  她話音一落,場面就靜得有些詭異。  

  白書清緩緩地回過頭,身後是田恬諂媚的笑臉,白書清也笑了:「你給我說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有什麼啊……」  

  「沒有什麼是什麼?」  

  「沒有什麼的意思就是說,你不要沒事找事了。」  

  白書清笑得更溫柔:「我覺得。這好像不是沒事找事啊。」  

  田恬呵呵乾笑了兩聲:「其實呢,很簡單。」  

  「那麼?簡單,是怎麼簡單?」  

  「那就是說……」田恬拖長了聲音,忽然間轉身就跑。  

  他那三腳貓的功夫,又怎麼會是白書清和冷涼兒的對手,還沒到樓梯,就被一前一後堵了個正著。

  田恬只好攤開了手說:「好嘛,何必這麼大動干戈呢,你們想知道,我就告訴你們好了,這人女人呢——」

  他指著冷涼兒向白書清說:「是我未過門的媳婦,未過門的,聽清楚了。」  

  「這個男人呢——」他又指著白書清向冷涼兒說,「他暗戀你很久了,我看你們一個俊,一個俏,一個有情,一個有義,就想做件好事把你們送做一堆,誰知道你們都不領情……」  

  兩個人面面相覷許久,終於忍無可忍地大吼了一聲:「去死吧你。」  

第3章(2)  

  田恬很委屈,非常委屈,他的委屈不是表現在臉上,而是體現在頭上的,他捂著滿頭大包向白書清哭訴:「你……你就眼睜睜地看著她打我……?」  

  白書清沒好氣,看他眼淚汪汪的樣子,又覺得可憐,輕輕替他揉開臉上的淤青:「你自己做的好事,連老婆都要賣了換錢,還不是討打。」  

  田恬叫了一聲冤枉:「她那麼凶,我怎麼敢要她,哎喲,你還打……」  

  冷涼兒氣哼哼地收了手,往他面前一擺:「拿來!」  

  田恬絲毫不見愧疚地笑了:「賣了。」  

  冷涼兒瞪大了眼睛:「連定親的信物你也敢賣?」  

  「那又有什麼賣不得?」  

  冷涼兒俊俏的臉上登時泛起了一 殺氣,揪起他的衣領就打,他拚命扒住了白書清:「白兄救我……」

  白書清終究是不忍心,輕輕一扣冷涼兒的手腕,就把田恬搶了回來。  

  冷涼兒氣得發瘋:「白書清,你要有點人性就讓我斃了這個敗類,省得他禍害人間!」  

  田恬從白書清身後探出了頭:「我說,姓白的,你是向著她還是向著我。」  

  白書清覺得這場面忒是怪異,卻也沒有多想:「自然是向著你……」  

  田恬得意到了極點,歪過頭看了白書清一眼:「算你有點良心。」  

  「我是怕你被她打死。」白書清在他額上輕拍了一下,「你也別捨命不捨財,快把東西還給人家不就結了?」

  「偏不要,反正有你護著我。」  

  白書清氣結:「我可不是幫你來欺負人的。」  

  田恬見冷涼兒虎視眈眈地站在一旁,笑著攤開了手:「不是我不想還,你們想想看,那種東西,我明知道朝不保夕,還能讓它留在手裡嗎?」  

  冷涼兒氣得提劍欲上,田恬卻豎起了一根手指,輕輕地搖了搖:「莫動氣莫動氣,信物的下落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你要殺了我,那可就得做一輩子的寡婦了。」  

  冷涼兒持劍獰笑:「就算做寡婦我也要先斃了你!」  

  田恬大驚,一把抱住了白書清:「這女人要謀殺親夫了,你可不能看著不管。」  

  白書清也覺得這人實在欠教訓,別過了頭只做看不見:「人家的家務事,我怎麼好管。」  

  田恬越發委屈了:「你……」  

  他剛說了一個字,長劍「哚」一聲,堪堪擦著他面頰飛過,嚇得他出了一頭冷汗:「算了算了,我也不跟你計較,那連城璧,我賣給了徐州的楊平山,你自己去找他就是了。」  

  冷涼兒冷笑一聲:「你倒拿我當猴耍,你賣出去的東西,卻憑什麼要我去討,你乖乖地去給我要回來!」

  田恬「咦」了一聲:「這倒怪了,你的東西,又為什麼要我去要?」  

  「為什麼?」冷涼兒收劍回手,在他下巴上輕輕一敲,「就為這刀劍不長眼,什麼時候少爺我心情好,在這咽喉上劃一刀,你可別後悔。」  

  田恬彷彿恍然大悟:「有道理有道理,你放心,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冷涼兒卻並不撤劍:「事不宜遲,這就上路了吧!」  

  田恬笑:「何必這麼急呢?」  

  「我上你的當可上得太多了。」  

  田恬又笑:「孤男寡女,成個什麼樣子?」  

  冷涼兒一把揪過白書清:「加上個他,不就是三人同行了嗎?」  

  田恬看看白書清,白書清也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場面似乎更加混亂了,不過田恬見得世面多了,也不把這當什麼,可憐白書清長這麼大,情竇初開,就以這種悲慘的方式了結了。  

  田恬轉到沒人的地方,悄悄拉住白書清笑他:「這倒好,看來她對你也不是全沒心思,不然怎麼會巴巴拽上個你?」

  白書清聽這話裡酸味實足,苦笑了一聲說:「你放心,她對我沒半分意思,再說是你的人就是你的,趕也趕不走,你又吃得哪一門子飛醋?」  

  「那是我多心了。」田恬將手籠在衣袖裡,看著他走遠了,微微笑了一下,「傻瓜,我不放心的人哪裡是她呀。」

  往徐州的路途並不近,冷涼兒和白書清腳程雖快,卻不得不配合著田恬的步伐。田恬是不急的,反正他也沒什麼正事,樂得有兩個人陪著他遊山玩水。白書清是被拉來的壯丁,雖然滿心不情願,可他天生沒脾氣,也說不出什麼來,一行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到了平城地界,已經是第五天了,這路程卻還沒有過半。  

  冷涼兒就有些心浮氣燥,這兩個人,一個身無分文,一個有錢也不往外掏,吃喝住用全靠著她,她雖然在這種事上一向不太計較,可看田恬那一臉心安理得的表情,氣就不打一處來。  

  田恬卻說:「我們是替你去辦事,這其中的費用,當然是要你來出了。」  

  冷涼兒微挑了濃眉:「事情是你惹出來的,我沒一掌斃了你就算對得起你,憑什麼還要我供你吃吃喝喝?」

  田恬打了個哈哈,笑著向白書清說:「你看這人問的話多奇怪,我是她老公,她倒憑什麼不養我?」

  白書清歎了口氣:「你就別沒事找事了。」  

  當晚在平城住下,田恬是丫環身子小姐命,說自己睡覺輕,不肯跟白書清同住,冷涼兒捏著自己越來越薄的荷包瞪她,他笑起來:「就算住,我也只能跟老婆你住一間房。」  

  冷涼兒一腳踢了他個踉蹌,氣恨恨地轉到前面去訂房間。  

  傍晚吃過晚飯,田恬坐不住,鬧著要到外面去逛逛,冷涼兒懶得理他,又怕他半路開溜,就讓白書清跟著他。

  田恬駭笑:「難道你就不怕我拐著他跑了?」  

  冷涼兒冷冷地垂了眉眼,一手拭著長劍說:「他是個正經人。」  

  「正經人?」田恬上上下下看了白書清幾眼,「白兄,我們兄弟認識在先,你說,有什麼事,你是依著她還是依著我?」  

  白書清想了想說:「你有理就依著你,她有理自然是要依著她,這件事本就是你的不對,我不會任你胡鬧的。」

  田恬哼了一聲:「你倒是公平得很,我田恬是真小人,攀不得你這正人君子,以後你也不用理我了。」

  他一拂衣袖出了門,白書清還摸不清是怎麼回事,急急忙忙追了出去:「你又生什麼氣?」  

  田恬仰了臉看著他:「我問你,你的心是不是還在她那裡,為什麼向著她不向著我?」  

  白書清說:「這不是向著誰不向著誰的,不管什麼事,總有個理字在前面是不是?」  

  田恬嗤笑:「理?天底下真有道理可講嗎?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世事不過如此,你又裝什麼好人?」

  白書清搖了搖頭:「話不是這麼講的,旁人不講理,你我就要跟著不講理?世上總歸是好人多,加上你一個,豈不又多了一分,正所謂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總沒有以邪壓正的道理。」  

  田恬揮了揮手:「你這人真是奇怪,平時沒什麼話,講起這大道理來一套接著一套,你自己不煩,別人聽著就不煩嘛?」  

  他往前走了幾步,回頭一瞪他:「別跟著我。」  

  再走幾步,見白書清仍在身後,不禁冷笑:「你還真是盡心盡力,就這麼怕我跑了?」  

  白書清輕歎:「這麼晚了,我怕你一個在外面出事。」  

  田恬一震,臉色頓時緩和了許多:「我又能出什麼事?」  

  白書清也覺得奇怪,田恬是個男孩子,詭詐狡獪又勝他百倍,可不知為什麼,他就是放心不下他:「你這個人,太會惹禍……」  

  田恬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卻又是一笑:「看在你確確實實是為我著想的份兒上,我就不跟你計較了,來,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什麼地方?」白書清被他拽著走了兩步,看他一臉詭秘的笑容,心裡就有些不安穩,「我不去,你總歸是沒好事。」  

  「傻瓜,不去你才會後悔。」田恬拽著他一路東行,到了河岸邊上,見燈火通明,密密麻麻站了一地的人。

  白書清不禁奇怪:「好熱鬧,這是要做什麼?」  

  「說你笨你是真笨,連這等盛事都不知道。」  

  白書清也不在意,說:「我極少出門的。」  

  田恬指了指河面上說:「一會兒就有你的眼福了。」  

  白書清展目望過去,隱隱約約見河上並頭駛來幾艘畫舫,修飾得金碧輝煌,華麗非凡,恍然說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花王會吧?」  

  田恬笑著說:「還不算孤陋寡聞嘛,不錯,每月十五,平城都會有別開生面的花王會,偏就讓我們給趕上了。」

  「這又有什麼好看的。」白書清不以為然。  

  田恬微笑:「男人嘛,有哪個不愛美女呢?白兄也不該例外吧。」  

  白書清卻搖頭:「我倒覺得,人們是把美色二字看得太重了。」  

  「哦,這麼說來,白兄是不在這個所謂的『人們』之列了,我卻不信,這樣吧,我們打個賭,花王會後要招入幕之賓,你若上了船能再回來,我就聽憑你的吩咐,不然,就倒過來。」  

  白書清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這又有什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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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2-26 13:43:02

第4章(1)  

  眼見河上爭奇鬥艷的花王會已拉開帷幕,各花舫的噱頭都做得十足。眾美人有彈琴的做畫的,吟詩的舞劍的,真正是千嬌百媚,讓人目不暇接。  

  田恬偷眼看向白書清,他倒也看得興味盎然,忍不住輕「哼」一聲。  

  各畫舫中,卻只有一個女子一直端坐在船頭,臉上蒙了白紗,任人們怎麼呼喚,也只冷冷的不理人。

  田恬笑著跟白書清說:「這一定就是今晚的花王了。」  

  白書清點點頭:「不錯,世人皆醉我獨醒,這份意境做得好,面紗一摘,必定是艷驚四座。」  

  田恬笑道:「照我說呢,這就叫吊人胃口,賭得是男人大都賤的緣故。」  

  白書清聽得直笑:「說這麼狠,你自己就不是男人?」  

  說著話那女子忽然向船下仰去,眾人驚呼聲中,只見她如墨長髮傾瀉而下,那面紗也隨之飄落。她倒吊在船舷上,輕輕笑了一聲,緩緩直起身,媚眼如絲,勾向岸上眾人:「笑人不識花中王,庸脂俗粉徒迷眼!」  

  岸上諸人靜了半晌,忽然聽人高喝了一聲:「說得好!」  

  一時之間掌聲雷動,喝好連連!  

  田恬微笑:「這女子不是尋常人呢,白兄,你不是想找老婆麼?找這樣的女人,定能助你一統天下。」

  白書清駭笑:「一統天下,虧你想得出來,那多累人。」  

  田恬看他一眼:「你是武林盟主呀,有這種野心,又有什麼好奇怪的。」  

  「我這盟主……」白書清汗 ,「說來慚愧,當初綠林七十二道因為盟主之位打得一塌糊塗,有人向我大哥求援,我大哥說,發兵不可能,但打架卻有個行家,就讓我去把那些爭位子的人都打趴下,我自然就當上盟主了。」

  田恬聽得一頭汗:「這……這……也可以?」  

  「沒什麼不可以,江湖嘛,本來就是以武服人的地方。」  

  田恬靜了一會兒說:「爭位子的那些人,有多少?」  

  「各路的頭目、掌門,總不下上百人吧。」  

  田恬張大嘴:「每一個,都被你打趴下了?」  

  白書清摸了摸頭:「是啊。」  

  田恬一 額角的冷汗:「你怎麼不早說呢?」  

  白書清聽他語氣忽然變得諂媚,有些納悶:「這又有什麼好說的?」  

  「你早說了,我怎麼敢打你老人家的主意。」  

  白書清神色卻變得沒落:「連你也說這種話,自小人寵我愛我敬我怕我,卻沒有一個肯跟我說句心裡話的。」

  田恬大笑:「高處不勝寒,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來的境界,偏你在這兒無病呻吟。」  

  白書清正色道:「我不要什麼高處,與其做那武林盟主,還不如跟你一起走江湖來得開心。」  

  田恬微怔,笑著瞇了眼看他:「你是說真的?」  

  「自然是真的。」  

  田恬微抿了唇角不說話,抬眼向河面上望去,花王會已賽出結果,果然是那戴面紗的女子得了桂冠。接照慣例,此時就要選一位入幕之賓,這卻全看花王自己的意思。  

  只見她秋水一樣的眸光在眾人臉上一掃,被掃到的男子就是一陣轟亂,紛紛抬起手來叫喊,她目光轉了兩圈,終於落在了一個人身上。  

  畫舫靠岸,搭了跳板,一個粉妝玉琢的小丫頭走下來,笑盈盈地到了白書清面前:「這位公子,恭喜你了。」

  花冠往他手裡一送,他嚇得一連退了幾步:「對不住……我沒有錢……」  

  那小丫頭笑得喘不過氣來:「沒關係的,小姐看上你,那是你的福氣,別耽誤了這一夜春宵。」  

  白書清被她逼得躲到了田恬身後:「這裡有一個,他花心得很,你只管帶了他走。」  

  「那怎麼行,這可是小姐的意思。」小丫頭伸手去拉白書清。  

  田恬也把他拽出來:「有美女青睞,你又裝什麼正經,快去吧!」  

  「我不去。」白書清背過了身,身形一晃,又閃到了旁邊。  

  田恬微笑:「好了,只去打個照,總不能讓人家花王下不來台,我在這裡等你,快去快回來就是了。」

  白書清實在挨不過,只好被那小丫頭拉著上了船。  

  田恬在岸邊候著,他想白書清不是那種淺薄好色的人,這樣的露水姻緣,更不是心地純良的他能消受得起的。因而十分篤定地背著手,想總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他也就回來了。  

  誰知這一等就是一個多時辰,一直不見他蹤影,田恬心裡就有些氣急,總想著再等等,再等等。河邊的人都散盡了,卻仍不見他露面。  

  田恬見那畫舫就在河面上飄蕩,燈火通明,遙遙地就可以聽到樂舞之聲,他站起來又坐下,坐下又站起來,越等越是心寒。  

  十五明月夜,月光水洗似的照在他身上,迎著他的臉,他一向笑盈盈的臉上連一絲表情都沒有。  

  夜色越來越深,春夜裡寒意未消,他坐在岸邊,有些畏寒似的蜷起了腿。  

  那個人沒有回來,一直一直都沒有回來。  

  田恬攥緊了拳頭,明知他聽不到,卻還是忍不住,向河面上大叫:「白書清——你是個混蛋——你聽到沒有——混蛋!」  

  身處溫柔鄉里的白書清,卻像個私塾裡的學生一樣規規矩矩地坐在桌岸旁。  

  小丫頭笑著給他端上茶水,他低著頭,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地板,長桌對面,那花王半解了衣衫,極為淫蕩卻又異常冷漠地趴在——咦,另一個男人身上。  

  那個男人身形高挑,俊眉朗目,細看去,卻和白書清有幾分相像:「小天,你膽子是越來越大了,竟然蹺家,還敢逛妓院,想挨揍是不是?」  

  雲在天頭一直扎到桌子上:「我——」  

  「你知不知道我和大哥是怎麼找你的,快把整個中原都翻過來了,要不是那姓常的來報信,我們到現在還無頭蒼蠅似的亂轉呢,你這樣做很開心是不是?」  

  「不是。」雲在天羞愧到了極點,「我——」  

  「我知道,大哥他總是想把你攥在手心裡,可那也是為了你好,無論如何你也不該不告而別。」  

  雲在天一向怕這兩個哥,被他數落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好容易雲之南說得累了,端起茶碗來正想潤潤嗓子,他猛地跳起來:「對了,還有個朋友在外面等著我呢……」  

  雲之南厲喝一聲:「坐下,你還有沒有點規矩!」  

  「可是——」  

  「你那結交的都是什麼狐朋狗友,一個比一個下作……」  

  雲在天臉色微變:「二哥,你教訓我是應該的,可請你不要這樣說我的朋友,他說了要等我,不能失信。」

  「好!」雲之南氣極敗壞地攔住他「你要敢從這裡踏出一步,就不要再回來了!」  

  雲在天也有些急:「我只是去跟他說一聲,總不好讓人家一直等。」  

  「小天!」雲之南叫了一聲,「你是什麼身份,跟那些人不一樣的,何苦自甘墮落!」  

  「有什麼不一樣,大家不都是人。」雲在天武功高他數倍,腳尖輕點就從他頭頂上躍了過去。  

  雲之南眼看他衝到船艙邊,厲喝了一聲:「關艙!」  

  雲在天正欲奪門而出,船艙忽然合在一起,伸手四下裡一摸,竟連點縫隙都沒有,他急得看向雲之南:「二哥,你這是幹什麼?快放我出去!」  

  雲之南冷笑:「小天,你以為你武功高就了不起了,這世間人心險惡,想怎麼算計你的沒有,你那些朋友,趁早離他們遠一點!」  

  雲在天頹然地坐了下來:「二哥,你……你……怎麼這麼不講理!」  

  他又氣又急,卻又拿雲之南沒有辦法,想田恬一個人在岸上等他,心裡不知怎地,就有點心疼。  

  雲之南也不理他,任他在旁邊撞牆生悶氣,命人端來了酒水,和那花王對飲起來。  

  雲在天被他們押著,趕了些日子的路,終於回到了沐陽侯府,少不了又是一頓好罵,雲映月捨不得打他,卻嘮叨到了極點,從頭把他一直念到腳,雲在天真是連上吊的心都有了。  

  好容易等事情平息下來,又被押送回了武林盟,眾人上來噓長問短,雲在天完全像個小孩子似的,被他們捧在手心裡。  

  偶爾靜下來想想跟田恬在一聲時候,就算他騙他罵他氣他,不給他好臉色看,卻也有一種別樣的滋味。

  在武林盟被人看緊,又忙著公務,日子就過得飛快,轉眼就是小半年的時間,親事又有人斷斷續續地提了一些,不是大哥不喜歡就二哥不喜歡,雲在天聽憑他們吵,自己樂得清靜。  

  但轉過年來他就十八歲了,還沒有訂親,這在一般王公貴族裡也顯得十分扎眼,雲之南暗暗著急,恰好這些日子寧王府派人來說親,說的是寧王府的四郡主寧玉,據說是品貌出眾,性情也好,挑不出一點毛病來。  

  雲之南和雲映月商量了一下,就一口答應了。挑了個風和日麗的好日子,帶著雲在天到寧王府上去看一看。

  雲在天也沒什麼主意,說是想自己找媳婦,在江湖上逛了一遭,也不過就入眼了一個冷涼兒,偏又是田恬的未婚妻。況且細想下來,這一見鍾情的把戲實在不可信,後來在一起相處了一段日子,冷涼兒剛烈暴躁,一般人怕是消受不起她那脾氣。  

  這樣思來想去,也就隨著兩個哥哥擺佈了,對方把這事看得極重,早已擺開了茶水候著。雲在天兄弟三人一露面,眾人眼睛都是一亮,再看年紀最小的那個,相貌奇清,溫良如玉,真真是個羞煞潘安的美少年。  

  寧王當即就堆了滿臉的笑,迎著三個人坐,吩咐侍女:「去叫玉兒出來。」  

  那郡主似是有些羞赫,足足磨了一盞茶的功夫,這才出來見人。  

  眾人一看這女孩子,美得不沾一點塵俗氣,活脫脫是從九霄雲外墜下人間來的。  

  雲之南由衷地先讚了一聲:「郡主好容貌!」  

  那女孩子就低下了頭。  

  轉過頭去問雲在天,他也挑不出什麼差錯來,事情也就這麼定下來了。雙方換了帖子,留在王府裡吃晚飯。

第4章(2)

  雲在天見那郡主一直低著頭,自己也有點不好意思,倒是公主的兩個女伴,全都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卻生怕他偷走了什麼東西似的。雲在天被她們看得全身不自在,回望過去,兩個女孩子都只是中上之姿,與那郡主沒得比。

  正想調轉了目光,卻忽見左面的女孩子笑了一笑,唇邊露出兩個小酒窩。雲在天立時就是一怔,隨即罵自己瘋了,看誰都像田恬。  

  吃過酒宴回到府上,又過了十來天,寧王府派人來請,說是辦賽馬大會,邀雲在天過去玩。  

  武林盟中人都說:「這是王爺要考較女婿了,我們可不能讓盟主丟了這個臉。」因而紛紛把圈養的寶馬獻出來,其中不乏一些千里追風的名駒。  

  雲在天笑他們把事情看得太重,他們卻說:「盟主你不知道,這官府中人向來看不上咱們道上的,你不過是家底好,不然你以為那王爺會招你為婿?」  

  雲在天也知道他們說得是實話,心裡卻有些不舒服,他秉性脾氣,是注定一輩子混不了官場的,那郡主若是看上他的家世,知道他無意於仕途,一定會大失所望吧。  

  胡亂思忖著到了王府裡,那邊已經拉開了架式,諾大的賽馬場上密密麻麻站了總不下一千多人,有各地來的王公貴族,也有寧王府本家的幾個世子。  

  寧玉郡主坐在看臺上,臉上帶了面紗,身後仍隨侍的仍是那天見面時的兩個姑娘,雲在天一眼望過去,目光就粘在了那貌似田恬的女孩子臉上,怎麼看都覺得像。  

  他正愣著神,旁邊不知哪個王府的世子冷笑了一聲:「玉郡主好眼光,挑來挑去,就挑了這麼個呆頭鵝!」

  跟著雲在天來的凌哥兒一聽就不幹了,他那張嘴,含了一口小刀子似的,武林盟上下數千人,哪有一個敢惹,哼了一聲說:「怎麼也比那吃不著天鵝肉的癩蛤蟆強多了,就會在旁邊呱呱亂叫。」  

  那人被他說得滿臉通紅,提起拳頭來就打,凌哥兒不會武,跟這些馬上馬下的公子哥兒沒得比,嚇得捂著腦袋就躲到了雲在天身後。  

  那拳頭跟著凌哥兒直奔了雲在天面門,他怎麼也沒想到這貌似文弱的少年竟會當今武林七十二道總盟主,正竊喜著能揍他一拳出口惡氣,雲在天卻輕輕一托他拳頭,往旁邊一甩,就閃了他一個踉蹌。  

  那人站直了身子,正想再撲上去,雲在天卻拱拱手道:「這位世兄,跟小孩子計較些什麼,平白失了身份,讓人看笑話。  

  那人微微一驚,向四週一看,果然是人人都瞪大了眼。他這才有點醒悟過來,哼了一聲說:「算你便宜,一會兒賽馬場上見真章!「  

  雲在天也沒聽他說話,只見那酷似田恬的侍女彎下腰來在郡主耳邊說了些什麼,郡主好似大為窘迫,笑著捏了她一下。那侍女眉眼一挑,若有似無地向雲在天望了過來。  

  雲在天心頭大震,只覺得這眼神、這笑意,無一不似田恬,只是……只是這卻是個女孩子啊?  

  雲在天腦子裡亂成一團,正在這時,開場鑼鼓一陣大作,一人高喝了一聲:「出圈嘍……」  

  各府的馬匹被放出來,賽場上只聽一片讚歎聲,有的說:「這梁王府的追月齊雲太漂亮了,腳下四點白,身上烏黑一片,真似雲裡托著月,一看就是上好的寶馬。」  

  也有的說:「依我看,是寧王府小王爺的那匹汗血寶馬最厲害,傳聞中大漢天子為此平了突厥,可見這馬價值傾城。」  

  雲在天跨下的那匹馬倒也算上得檯面,再加上人物出眾,往人堆裡一站,真是鶴立雞群一般。  

  雲之南笑著與寧王說:「老王爺,您看我家小弟,不是我誇口,這方圓百里之內的好兒郎,有哪一個及得上他?」

  寧王笑得合不攏嘴:「不錯不錯,玉兒這丫頭頂刁鑽的,也只有令弟配得上她。」  

  那邊一聲鑼響,馬場上頓時一片塵土飛揚,隱約只見幾個人影,那汗血寶馬位在最前,其後緊跟著追月齊雲,雲在天早不知道被丟到哪去了。  

  雲之南暗暗著急,寧王在朝中也算權傾一時,他巴不得雲在天能攀上這門親事。一眼看過去,卻見雲在天騎著馬慢悠悠地跟在眾人後面,一副魂不守舍的呆相。雲之南氣不打一處來,暗暗罵了一聲,卻也無可奈何。  

  武林盟中也有跟著來的,一見這情形就著了急,爬到架子上大喊:「盟主,可不能讓他們看扁了咱!」

  雲在天被他們鬧得一激凌,回過神來一看,已有人超出他半個多賽道,雙腿一夾馬鐙,一溜煙似的追了上去。

  眾人一見他發威,頓時叫好聲呼哨聲響成一片,但畢竟是落得太遠,那馬匹奮起直追,躍過了二十多人,就累得氣喘吁吁,緊緊跟在汗血寶馬後面再越不過去。  

  雲在天暗暗納悶,這馬的腳程卻還不如人中用,一時意氣,躍下馬來,在它身上輕拍了幾下。場下眾人看得莫名奇妙,也不知道他想幹什麼。卻見那馬匹忽然委頓成一團。他竟抗起馬來就往終點處跑,眾人目瞪口呆,下巴幾乎掉到了胸口處。  

  雲在天也沒注意人們的臉色,就只覺得喧鬧不堪的賽場上忽然就變得清靜了。他也沒想到這事跟自己有莫大的關聯,一口真氣頂在丹田,幾個縱身就超過了那匹追月齊雲。  

  眾多賽手也從沒見過這麼跑的,嚇得手一抖,幾乎跑到場外去。  

  雲在天扛著一匹馬仍然身輕如燕,腳下幾步趕超,眾人只覺得眼前一花,他已快到了終點處。  

  終點處高高地設了一束花環,哪個到了,騎在馬,一伸手就能拿到桂冠。  

  雲在天卻是馬騎著人,高度不夠,縱身上躍,手指輕勾,便將花環攥進了手裡。  

  賽場上卻是全無歡呼喝彩之聲,一個個都被施了定身法似的說不出話來。  

  雲在天放下馬,解開它的穴道。它一躍而起,跑得不見了蹤影。  

  大賽是寧王府主辦。為得不過是讓雲在天在人前露露臉,誰知這臉露得太大,寧王自己也有點回不過味兒來。

  「這個……」老王爺為難到了極點「這個……要怎麼辦啊?」  

  眾賽手這才紛紛紛到了終點,看著雲在天的目光,簡直是夷非所思。更有人過去拱了拱手說:「老兄,您真讓小弟佩服之至,小弟賽馬也多年了,這還是頭一次看見馬騎人也奪冠的。」  

  雲在天卻不以為然:「馬跑得不夠快,自然就換人了。」  

  正在為難間,忽然人影一閃,卻是郡主身邊的丫頭施施然走了過來,微微一笑,露出了兩個小酒窩:「我家郡主要我告訴你。」她故意頓了一頓才說:「她說,你這個人,還真是有意思。」  

  眾人怔了一怔,旋即一片嘩然。  

  老王爺更是喜出望外:「好好,馬騎人自然不能算贏,不過丫頭高興,那就好!」  

  當下排了名次,發下獎品,高高興興地擺開了慶功宴。  

  雲在天一向沾不得酒,眼看人們紛紛來向他道賀,心裡就有些慌,忙尋了個借口躲到了外面。站了一會兒,卻見郡主身邊的那個丫頭提了食盒,悠然自庭前走過,穿過了月亮門,向後院走去。雲在天看她身形臉容,覺得實在是熟悉,又是納悶又是疑惑,忍不住悄悄地追了上去。  

  那丫頭走得也不快,雲在天跟在她身後,試探著叫了一聲田恬。  

  她也沒有回頭,雲在天又喚:「田恬。」  

  女孩子聽到身後有人聲,這才回過頭來上下看了他幾眼:「雲少爺,你不在酒席上春風得意,到下人住的地方做什麼?」  

  雲在天皺了眉頭盯著她的臉:「我……那個……姑娘,你認不認識一個叫田恬的人,他和你歲數不相上下,相貌也極相似,只不過,是個男孩子。」  

  那丫頭駭笑:「雲少爺是喝昏頭了吧,您是什麼身份,您認得的人我怎麼會認得。」  

  雲在天聽她這話裡酸味實足,更加困惑:「你和他,真的很像……」  

  那丫頭更加莫名奇妙:「這真是怪事,男人和女人怎麼像?」  

  轉過身來正想走,雲在天有些急了,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你聽我說——」  

  「你幹什麼?」女孩子扭過臉來,用一種近乎恐怖的眼神看著他。  

  「你不要誤會,我沒別的什麼意思,我只是……只是覺得,你們兩個這麼像,一定會有什麼聯繫,如果你認得他,那請你轉告他一聲,那天我,我不是故意要把他丟下的。」  

  那丫頭看了他許久,忽然笑了,酒窩也變得很深很深:「我知道你沒什麼惡意,你只不過是……」

  她欲言又止,雲在天忍不住追問:「什麼?」  

  「太色了而已!「她忽然向外面大喊一聲:「來人啊,救命啊……快來人救救我啊!」  

  雲在天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她一面呼救,一面不慌不忙地扯開了自己的衣襟,露出裡面鮮紅色的小衣。  

  雲在天呆呆地說不出話,一群家丁已經撲了過來,二話不出把雲在天按住了就要打。  

  那女孩子不知什麼時候已流了滿臉的眼淚,一看這架勢,忙喊:「別打了,他……他是姑爺……」

  眾家丁一驚,把雲在天放出來一看,果然正是王爺面前那位新貴,一時間面面相覷,也摸不清是怎麼回事。

  這時已驚動了雲映月、雲之南和王府中的人,見雲在天一身狼狽相,那丫頭又哭得梨花帶雨,心下裡頓時就是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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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2-26 13:46:17

第5章(1)  

  雲映月和雲之南怎會不知道雲在天的為人,他心地純良像小孩子一樣,不要說去非禮女人,就是女人來非禮他,也要嚇得躲到三尺之外,當下就沉了臉:「王爺,這件事定有蹊蹺,舍弟是什麼人,難道還能對貴王府的一個侍女動手動腳嗎?」  

  寧王爺被這一鬧,只覺得臉上大失光彩,恨恨地瞪了那對狗男女:「說吧,讓貴公子給我們個交待!」

  雲映月拉著雲在天到旁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個女人陷害你是不是?」  

  雲在天訥訥地不言語,偷眼一看,那女孩子正一邊 淚一邊衝他吐舌頭,心裡就明白了七八分:「不……不是……」

  雲映月大怒:「你還護著她!」  

  雲在天苦笑:「我在江南的時候認識了她,與她兩情相悅,偏偏二哥非要把我帶回來,沒想到在王府又見到了,一時忍不住……」  

  雲映月狐疑地看了他幾眼:「胡說,要有兩情相悅的人,你還能不跟我們提?」  

  雲在天啞口無言。  

  女孩子卻在旁邊掩面哭起來,尋死覓活地要撞牆。  

  一群人拉著他猛勸:「田姑娘,你想開些,田姑娘……」  

  「行了,別鬧了。」一人輕斥一聲,嗓音清清冷冷的,猛地把眾人都鎮住了,抬眼看過去,卻是那位寧玉郡主,凜著一張俏臉冷冷說道:「不管是誰的差錯,事情既已鬧出事了,總歸是個笑柄!」  

  「郡主……」  

  寧玉打斷了眾人的話,看了看雲在天和田恬:「你們兩個人之間的糾葛,請到自己府上去解決,不要給別人臉上 黑,也讓人看笑話!」  

  她說完就拂袖而去,寧王爺一看女兒翻了臉,更加氣不打一處來:「侯爺,將軍,別怪小王不留客,事已至此,鬧下去也沒什麼意思,你們請回吧。」  

  雲映月和雲之南假惺惺地客套了一番,嘴裡念著慚愧慚愧,拖著雲在天灰溜溜地出了門。  

  田恬也被王府轟了出來,跟他們一行,卻一直低著頭,一臉又傷心又羞赧的模樣。  

  雲在天偶爾看她一眼,只是歎氣,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雲映月和雲之南看在眼裡,心裡暗暗吃驚看這兩個人,竟似頗有些瓜葛的模樣,可那女子相貌不過中上,家世也未見得如何顯貴,平白無故地和男人在江南相識,想也是個水性楊花的人。雲在天不過是年紀小,沒怎麼見過女人,一時被她蒙蔽,倒也情有可原,但要娶她做妻妾,卻是萬萬不可能的。  

  兩個人打定了主意,回到府裡,好茶好水地待著她,她也頗為心安理得,在侯府裡住著,儼然以三少奶奶自居,家人喚她田姑娘,她竟紅了臉說:「什麼姑娘,都這份上了,怎麼還叫我姑娘。」  

  雲在天在一旁聽得發毛:「田……田姑娘……我……」  

  田恬微笑:「我知道你面嫩,所以有些事,還是不要說出來的好!」  

  雲在天苦笑,知道她一直誤會了自己,想跟她解釋,她卻總往人多的地方扎,笑盈盈地和眾人說話,弄得他滿肚子苦水也倒不出來。  

  夜裡雲在天惦記著這事兒,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他其實也納悶得很,田恬怎麼會到了沐陽,又跑到寧玉郡主身邊去做跟班,一個少年突然就變成了女孩子,這事更讓他接受不了。  

  雲在天躺了一會兒,等府裡的人都睡下了,悄悄爬起來,穿上外衣,悄無聲息地挨到了大院裡,他輕功極佳,那些侍衛只見白影一閃就沒了蹤跡,只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雲在天幾個起伏就到了客房那頭兒,尋到田恬所住的房門前,輕輕拍了一拍,「是我,田恬,你開下門……」

  敲了一會兒聽不到人聲,心想這人睡得還真是踏實,正想提高聲音再喊,卻忽聽房中人驚恐欲絕地叫了起來:「救命……有賊呀救命……」  

  雲在天嚇了一跳,眼見巡邏護院的家丁已被驚動,躲無處可躲,略一提氣就躍到了房頂上。他腳剛站穩,那些人已經趕了過來,連踹帶踢地破了房門,聽裡面鬧轟轟地說道:「唉,台姐兒,你怎麼住這兒了,出什麼事了?」

  裡面女子應道:「是田姑娘說她住不慣這屋子,已經跟我換了好幾天了,哪知道這裡竟鬧鬼,剛剛在外面敲窗戶,嚇死人了。」  

  那些人都笑:「台姐兒太多心了吧,再說,就您這等尊容,就算鬼也不敢來啊。」  

  一片轟笑聲中,雲在天這才明白了,這房中人根本就不是田恬,害得他在自己家裡也要被當成賊抓。他沮喪地趴在房頂上,半天沒動地方。  

  等下面人都散盡了,他才慢慢爬起來,也不想回去睡覺,不知怎的,心裡像被石頭堵著,喪氣得要命。他總算是知道史書上那些被冤死的人,原來竟是這樣一種心情。  

  他圍著後花園走了幾圈,夜越發深了,露水打在衣服上,已有了些濕意。他心頭煩悶,見花園裡的夜來香開得正盛,忍不住伸出了手去,正想把花朵折在手中,忽聽一人輕笑了一下:「呔,你這採花賊,還不知道悔改。」  

  雲在天吃了一驚,抬眼看過去,芙蓉樹下笑盈盈的少女,除了田恬還有哪個。  

  雲在天只覺得心頭鬱悶之氣一掃而空,跑過去挽了她的手:「我一直想跟你說話,你怎麼老是躲著我?」

  田恬一笑:「我又沒有花王的美貌,哪敢來見你。」  

  雲在天為之氣結:「你還說這種話,那天我到了船上,怎麼會想到我二哥也在,我拼了命想下船去找你,還被二哥罵得狗血噴頭。」  

  田恬拿餘光瞄了他,微微一笑:「其實我也知道,你不是那種見色起意的人,可心裡就是嚥不下這口氣,那花王很好嗎?你要捨了我去找她?」  

  雲在天被她氣得說不出話來:「你……你這人……」  

  「好了,我也算對得起你,讓你和那美貌的郡主結了一段露水姻緣。」  

  雲在天輕歎:「我正想問你呢,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田恬笑著戳了他一下:「傻瓜,要不是我在郡主面前把你誇得天下無雙,寧王府怎麼會派人去提親,你也不想想看,當真以為自己是潘安宋玉呢。」  

  雲在天越發摸不著頭緒:「你怎麼跑到郡主身邊去了?」  

  「呵,這還不容易。」田恬抿了嘴一笑:「尋了她常去的地方,裝成落難的官家小姐,她也是個實心的人,我說什麼就信什麼,跟你倒真是一對兒呢。」  

  雲在天臉上一紅:「你又胡說些什麼?」  

  田恬笑著看他:「我說得不對嗎?要不是我從中攪局,到現在,怕是要我這薄命的丫頭給你們鋪床疊被去了。」

  雲在天被她擠兌得滿臉通紅:「你只會欺負我。」  

  田恬心一軟:「誰叫你不爭氣。」  

  雲在天忽然想起一件頂重要的事:「那個……」  

  「什麼?」  

  「你……」他指了指她。  

  田恬回手一指自己:「我?」  

  「啊,你怎麼……」  

  田恬明白了:「這個……是爹娘給的,我也沒辦法,他們去得早,我也野慣了,人家都拿我當男孩子待,我也只當自己是男孩子,討起生活來比較方便嘛。」  

  雲在天聽著心酸,知道她是吃了不少苦的,緊攥了她的手說:「以後再不讓你這樣辛苦了。」  

  田恬一笑:「這倒怪了,我辛苦不辛苦,關你什麼事?你倒憑什麼說這種話?」  

  雲在天語氣一窒,田恬掙開他的手走到一旁,忽然又回過頭來向他笑了笑:「我可是有家室的人,當心冷涼兒來找你拚命。」  

  雲在天呆了一呆,眼見她笑著跑開,想她話裡有話,不覺失笑。又想自己走了以後,不知她和冷七小姐又鬧成什麼樣了。腦子裡亂七八遭地思忖著,回到房裡,仍是睡不好。好在他是習武的人,第二天起床,仍然神采熠熠,並不受半點影響。  

  大清早雲之南和雲映月就把他叫了過去,雲在天自小是跟著兩個哥哥長大的,對他們十分敬重,在旁邊規規矩地坐下了。  

  雲映月這才說:「本來以你的性情,不想讓你插手家裡的生意,但眼見得你越來越大了,也是要娶妻室的人,不能只會說不會做,最近長源有一批絲綢,聽郝總管說是質量上佳,價格也好,你過去看看,用心學著點兒。」  

  雲在天聽到什麼生意銀子之類的就頭疼,但兄長既說了話,又不能不聽,只好點了點頭說:「知道了。」

  「那位田姑娘,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麼回事,但看她的言行舉止,也不是什麼正經來路,你這一去至少要兩個月,也正好試試她的心,她要能守得住,我也就成全你們,守不住的話,小天,你就別把一片心思放在她身上了。」

  雲在天苦笑:「哥,不是你們想得那麼回事,我和她——」  

  正想把實情說出來,忽又記起自己那天在王府說的話,忙閉上了嘴,想到田恬詭詐多端,又頂會記仇的脾氣,真要留在府裡,怕是兩個哥哥都得讓她算計了,想說帶著她一起去,又覺得不大可能,歎了口氣囑咐那高坐堂上的兩個人:「她……她是吃過不少苦的,你們不要欺負她,她那個人……」  

  雲之南和雲映月齊哼了一聲:「這倒好,媳婦還沒娶,心就先給人家了。」  

  雲在天想,我這是為了你們著想啊。  

  可誰又會理解他一片苦心呢,這才叫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  

  但該說的還是得說。臨走前又到後院去找田恬,她正和台姐在屋裡玩得開心,雲在天把她叫了出來。

  「田恬,我要去長源一趟,可能得兩個月才能回來。」  

  田恬笑了笑說:「這是好事啊,讓你也知道知道人間疾苦。」  

  雲在天躊躇著說:「我走了,你不要胡鬧,我哥說什麼,你不用理他們,乖乖地等著我回來。」  

  田恬笑了:「我說,我為什麼要等著你回來,還得乖乖的?你這人說話真是有意思,我胡鬧不胡鬧關你什麼事,你又不是我的什麼人。」  

  雲在天怔了一怔:「你怎麼說這麼種話,你是我的好兄弟,我自然要關照你。」  

  田恬盯著他看了良久:「好兄弟?」  

  雲在天莫名其妙地一陣心虛,卻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心虛,乞乞唉唉地應了一聲:「自然是好兄弟!」

  田恬一笑:「我知道了。」  

  她轉身想走,雲在天一把拉住了她:「田恬……」  

  田恬輕輕拂開他的手:「你放心,我一定會乖乖的等著你回來。」  

  雲在天本就要的是這麼一句話,可真的聽在了耳朵裡,卻又覺得不大是滋味兒,呆呆地看著田恬進了屋,又站了許久,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轉過天來送雲在天上路,雲之南和雲映月拉住了他好一氣囑咐,從發稍一直關照到腳底,雲在天也不敢不聽著,偷偷地拿餘光去瞄田恬,她也只是微笑,一臉柔和靜穆的表情,雲在天不知怎的,心裡更不好受了。  

  田恬在沐陽侯府安然自在地住著,除了那兩位真正的主子,人人都念她的好。  

  「田姑娘心地善良又和氣,三少爺要是娶了你,那才真是他的福氣呢。」  

  田恬微笑:「他不喜歡我。」  

  「怎麼會,三少爺只有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才笑得開心。」  

  「好兄弟嘛。」田恬自言自語似的說:「其實我也不喜歡他,他那麼笨,我幹什麼要喜歡他?」  

  「田姑娘,你嘀嘀咕咕地說什麼呢?」  

  「沒什麼。」田恬笑了笑。  

第5章(2)

  日子過得飛快,眼見快到月底了,各房都分派月錢,小丫頭過來找田恬:「姑娘,大少爺和二少爺請你過去呢,好像有什麼大事要跟你說,一臉神神秘秘和樣子。」  

  田恬暗笑了一聲:「終於是沉不住氣了。」  

  跟著小丫頭到了客廳,兩位少爺都端端正正地坐著,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田恬不慌不忙地走過去施了個萬福,甜甜喚一聲:「大哥,二哥。」  

  眼見兩個人忍得連臉皮都抽搐了,田恬只裝看不見,在旁邊椅子上坐下來:「找我有什麼事啊?」

  兩個人對視一眼,還是雲映月先開了口:「那個……田姑娘,你在府裡也住了些日子了,我和之南也看得出來,你是個好姑娘,你和小天相識這麼久,對他應該是情深義重,你知道,小天不是普通的男孩子,他天資極高,理應成就一番大業,田姑娘,你要是真的愛他,就該成全他才是。」  

  田恬笑了:「大哥,你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成就了他,我一個弱女子,又該拿什麼求生活,何況雲在天他一表人材,哪個女子能不喜歡?平白叫我讓出來,看看大哥你說得多麼輕巧。」  

  雲映月臉色一變,原以為她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女孩,拿幾句話哄哄她也就行了,沒想到一回合下來,才發覺這丫頭伶牙俐齒,很是有點道行。當下更打定了主意:「小天他性情溫良,腦子裡沒成算,要不是我們扶持他,他連吃飯的本事都沒有,田姑娘是個聰明人,也該明白這其中的利害。」  

  田恬有些無聊地看著自己的手指:「明白是明白,不過,聽不聽得進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雲映月心裡清禁,略一勾手,讓下人捧出厚厚一疊銀票:「這是兩萬兩銀子,全是惠豐寶號的,隨時可以兌現,田姑娘拿著,只做個留念。」  

  田恬卻不伸手:「一個寶貝弟弟,換兩萬兩。」她微一抬眼,現出了一 笑,「也虧你們拿得出手!」

  雲映月被她看得心頭發涼,咬了咬牙:「要多少錢,你說!」  

  「十六萬兩,不二價。」田恬將修長的手指一比:「要不然的話,大哥就只想著殺人滅口吧,雲府這麼好,我住得舒服,可不想出去了。」  

  「你……你……」雲映月氣得額頭冒青筋,「你這妖女,想訛詐本侯爺,你還嫩了點兒!」  

  「大哥怎麼說這麼難聽的話。」田恬不以為然,「這叫做周瑜打黃蓋,你情我願,從此後大哥還可以在雲在天面前說,你看你多沒眼光,喜歡那種女人,他還不乖乖由著你們擺佈?」  

  雲映月心頭一動,錢雖然多了點,卻是個一了百了的好辦法,想了一會兒,終於點了點頭:「好,拿了錢以後,你就再不能出現在雲在天面前。」  

  田應得極乾脆:「這點你放心。」  

  抄了厚厚一疊銀票回到房裡,換上男裝,施施然走出了沐陽侯府。  

  到門外一回頭,見那高樓院牆,森森透出的威嚴之氣,田恬凝視了一會兒,臉上泛起了一絲淡淡的笑。

  雲在天向長源進發,已走了半個多月,心裡惦記著田恬,怕她在家裡興風作浪,不住地催促跟班加快了腳步,他是習武的人,不覺得什麼,跟著他的人卻都叫苦連天,雲在天無奈,只好又把行程放慢下來。  

  時不時遇到武林盟中的人,都知道他要去長源做生意,強拉硬拽地把他弄到各分舵去坐一坐,無形中又耽擱了時間。

  到陶莊時,已走了近一個月。傍晚時分,就在陶莊的一間客棧住了下來。  

  雲在天長年習武,睡得極少,打坐到深夜,正想和衣睡下,忽然聽見屋頂上有細微的振衣聲。雲在天一躍而起,在窗前靜候了一會兒,聽得那人像是停在了屋簷上,屏息凝神,幾乎覺察不到氣息,顯然也是個高手。  

  雲在天悄無聲息地躍出了窗子。他輕功之高,在江湖中可以說是放眼無敵,翻身上了屋頂,那人果然爬在屋簷上,竟絲毫也沒有留意他的動靜。雲在天走過去,正想拍他的肩頭,那人忽兒一轉身,長劍如電,照著他額前就劈了下去。雲在天笑了一聲:「來得好。」  

  一掌壓下劍刃,右手搭上那人手臂,略一較勁兒,那人咬著牙不鬆手,卻低低罵了一聲:「王八蛋!」

  這聲音熟得很,雲在天一怔,抬眼看過去,對面女孩子目若朗星,狠狠地擰著兩道濃眉,除了冷家七少還有哪個!雲在天連忙鬆手:「怎麼是你?」  

  冷涼兒退了兩步,手上吃痛,卻是要強的脾氣,也不肯說,狠狠地瞪著他。  

  雲在天也有點不好意思:「對不住,對不住,下手狠了些,總以為這麼晚扒房簷的,非奸即盜,所以……」

  冷涼兒更加暴跳,舉劍就架到了他脖子上,雲在天也不敢反抗,呆呆地看著她,她亮得發藍的一雙眸子裡寶光流轉,哼了一聲問:「田恬那小王八蛋呢?」  

  雲在天遲疑了一下,不知她們兩人又鬧出了什麼亂子,田恬不會武功,被冷涼兒抓到了,難免皮肉之苦,不敢說實話,只試探著問:「她又怎麼惹到你了?」  

  「他——他——」冷涼兒緊咬了牙關,「這個混蛋——」  

  「不是吧,他不過是調皮些……」  

  「你知道個屁!」  

  「好好好。」雲在天忙應和著,「冷姑娘,有話咱們好好說,你先把劍放下,我總沒惹到你吧。」

  「你們是一路貨色!」  

  雲在天委屈到了極點,「那天我走了之後,你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是半點也不清楚,冷姑娘你為什麼要遷怒於我?」  

  冷涼兒忽然滿臉通紅,又突然白得不見了一絲血色:「反正……反正他說是來找你了!」  

  雲在天暗叫一聲苦,這田恬實在是個惹禍精,誰認識她都得不了安寧:「你總得告訴我,到底是出什麼事了。」

  冷涼兒手指一緊:「這麼說你果然知道他的下落?」  

  「她——」雲在天見面前這位姑娘眼裡寒光閃爍,急忙又閉上了嘴,可惜天生不是說謊的料子,磕磕巴巴地念道,「沒……沒有……我不知道……」  

  冷涼兒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還敢狡辯!」她揚了揚手中長劍,大有不說就拿你當豬頭砍的意思。

  雲在天卻越發不敢說了,一頓皮肉之苦也就算了,可看冷涼兒這光景,竟頗有殺人滅口的心思。連忙搖了下頭:「我不說。」  

  「你到底說不說?」  

  「不說就是不說。」  

  冷涼兒大怒,提起拳頭來就狠揍了他幾下,雲在天也不敢還手左躲右閃,又要避著她手中的長劍,結結實實地挨了幾拳。  

  冷涼兒也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這幾拳打得很是不輕,雲在天一看不跑就要吃大虧了,運起真氣嗖一聲就竄到了屋旁的樹梢上。冷涼兒卻是緊追不懈。  

  兩個在樹頂上掐成一團,驚得滿樹的鳥兒到處亂飛。  

  這一陣吵鬧也驚動了其他房間裡的客人,紛紛出來看個究竟,卻只見樹梢上兩條黑影飛來飛去,都嚇得瞪大了眼。

  沐陽侯府的人認出了自己的主子,見他看似風光,其實被人追得抱頭鼠竄,忍不住高喊一聲:「三少爺,你倒是還手啊,就由得這女人這麼囂張!」  

  冷涼兒隨掐了一段樹枝彈指飛去,那人就覺得唇齒間一陣劇痛,摀住嘴一看,兩顆門牙竟已被打落了下來。頓時一聲也不敢吭了。  

  毆鬥的結果,是雲在天頂了滿頭大包坐在八仙桌旁,端著茶水給冷涼兒賠不是:「冷姑娘,你消消氣,打架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問題是需要溝通來解決的,你至少要告訴我,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才好——」  

  他話音未落,冷涼兒又是一拳招呼過去,雲在天連忙躲開:「好好,我不問了,不過就姑娘目前的情形,我就是被你打死也不敢告訴你田恬的下落。」  

  冷涼兒冷笑:「不怕,我就跟著你,還怕找不到那個王八蛋?」  

  雲在天心裡一陣發虛:「你這是何苦呢,俗話說冤家宜解不宜結,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大家說明白了,說開了,不就算了麼?」  

  冷涼兒卻只拿一雙美眸狠狠地瞪著他,嚇得他再不敢說一個字。  

  這一路上又多了個冷涼兒,一行人越發戰戰兢兢,生怕一個不小心得罪了這位姑娘,平白惹來一頓暴打。

  冷涼兒倒還算老實,只跟著他們,自顧自地吃喝住用。  

  有時候夜不歸宿,雲在天倒要擔心,派了人四處去找她。  

  好容易在一家小酒館裡找到了,見她喝得醺醺大醉,趴在桌子上正睡得不亦樂乎。  

  雲在天搖頭苦笑,走過去扶了她起身。  

  她揚手就給了雲在天一巴掌:「混蛋,我要怎麼樣不用你管,你既然走了,就不要再回來。」  

  雲在天白白挨了一記耳光,又知道她是在說醉話,不好跟她計較,無可奈何地看她:「行了,別鬧了,這麼晚了,一個女孩子……」  

  「囉嗦!」冷涼兒一把揪住他:「你滾得遠遠的最好,不要再回來了,省得我我……」她一連說了幾個我字,忽然嘔一聲。  

  雲在天暗叫一聲不好,正想甩開她,卻已經來不及,被她正正地吐了一身。  

  雲在天欲哭無淚,連拖帶抱總算是把她弄回了客棧。一面找人去給她洗澡換了衣服,自己也去一旁清洗。細想下來,冷涼兒似乎並不知道田恬是女孩子,倒像是對她動了真心,不禁有點可憐她。這田恬也真是混蛋到家,騙錢財也就算了,居然連人心都騙。雲在天想起了她唇邊兩個細小的酒窩,又想起臨走前她瞪著他,冷冷地反問了一句好兄弟?臉上的表情栩栩似在眼前,心裡忽然就泛起了一種異樣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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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2-26 13:47:22

第6章(1)

  轉過天來起得晚了些,往大堂上一去,見冷涼兒大馬金刀地坐在當中,冷著一張俏臉,長劍拍在桌上,嚇得一屋子人都不敢上前。  

  雲在天歎了口氣,過去長身一揖:「冷姑娘,昨天晚上失禮了,不過……」  

  冷涼兒忽然一提長劍頂住了他的咽喉:「果然是你做的好事?」  

  雲在天忙笑:「沒有沒有,你別多心,衣服是我托店裡的老闆娘給你換的,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冷涼兒也了眼看了他會兒,緩緩坐回原處:「你也不是什麼好人,明明知道那個混蛋的下落,怎麼就不肯告訴我。」

  雲在天在她對面坐下來,叫小二送上來些吃的,微微一笑:「這世上有好多事情,明白倒不如不明白,她躲你,自然有躲你的道理,你只當不認識她這個人就好了。」  

  冷涼兒跳起來:「你說得倒輕巧,那個王八蛋趁我洗澡把衣服都給我偷去了,我……」她喊得大聲,滿屋人都看過來,她這才意識到,急忙閉上嘴,卻已漲得滿臉通紅。  

  雲在天想笑又不敢笑,憋得難受,忙灌了一口冷茶。  

  冷涼兒氣急敗壞:「你不要笑,反正我就跟著你,等找到了他,我連你一起收拾!」  

  雲在天果然笑不出來了。  

  一行人走走停停,到了下半月,終於是趕到了長源。  

  雲在天跟著家裡的管事,其實也不用他做什麼,把事情辦得差不多了,準備再耽擱一晚,就打回程。

  冷涼兒呆在客棧裡嫌悶,硬要把雲在天拽到了街上,雲在天被她打得挨不住,只好跟著她出了門。

  長源的風土人情跟沐陽沒什麼差別,雲在天耳熟能詳,冷涼兒卻覺得新鮮,邊走邊問,難得顯出一種小女兒情態來。

  兩個人在街上逛了一會兒,說是有點餓了,正想找個地方去吃飯。到了酒店前,忽然看到街角處有人影一晃,兩個人都是極眼尖的,就覺得那身形熟悉到了極點。冷涼兒輕呼一聲,拔腿就追了過去,待趕到那邊,人卻已經不見了。

  雲在天也跟過去,見她恨恨地瞪著一雙美眸,不禁勸她說:「是眼花了吧,田恬怎麼會在這裡?」

  冷涼兒氣得攥了拳頭:「明明就是,她應該在哪裡,你倒是說啊?」  

  雲在天也覺得事情有點蹊蹺:「她人在我家裡住著,怎麼會跑到這兒來?」  

  冷涼兒瞪白癡似的瞪他:「你明知道他的為人,居然還敢讓他在家裡住,不信你就回去看看,你家怕是連草皮都讓他搬光了。」  

  雲在天不以為然:「他不是那樣的人,何況——」  

  「何況什麼?」冷涼兒一見他笑得一臉白癡像就來氣,「我認識他多少年了,還不如你知道他的根底麼?他十句話裡要有一句是真的,那就是天大的好事了!」  

  雲在天卻不信,田恬性情雖然頑劣了些,但總歸是個女孩兒:「你太多心了,等回到沐陽,你看到她就明白了。」

  冷涼兒輕哼:「也只有你這白癡信他。」  

  兩個人鬥了一氣嘴,再沒有心情閒逛,回到客棧裡,胡亂弄了些吃的。  

  雲在天說明天就上路,冷涼兒卻堅持說田恬一定就在長源。冷涼兒那火爆脾氣,說著說著就急了,拎起長劍就要動手,嚇得雲在天趕忙投降:「好好好,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們在長源找幾天,再打道回府也不遲。」  

  冷涼兒這才平了氣,卻又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哼了一聲說:「你放心,我的話一定沒錯,我認識他這麼多年,他的脾氣——我最清楚不過!」  

  雲在天本想問她既然清楚為什麼還會被她一騙再騙,卻也只是在心裡偷念了幾句,到底沒敢出口。忽又想起一件事,忍不住問:「你跟她——怎麼會有婚約?」  

  冷涼兒俏臉一白:「爹娘不長眼,竟指腹為婚許了這麼個東西,我氣不過,自小就扮男裝,他們家早早就破敗了,失散流落,其實我也沒見過他,只是在三年前他忽然尋了來,卻再沒做過一件好事,整天游手好閒,竟把定親的信物也都賣了。我……我……我真恨不能一刀跺了他!」  

  雲在天聽得好笑,強板了一張臉說:「她也有她的苦衷。」  

  「她有個屁苦衷!」冷涼兒一拍桌子正想發作,忽然聽到門外有人輕笑了一聲。  

  「賀蘭兄說笑了。」  

  這一下兩個人都聽得清楚,愕然互瞪了一眼站起身來就往外衝去,等搶到了門外,卻並沒有見到什麼人。

  冷涼兒一跺腳:「這真是見鬼了!」  

  雲在天卻說:「不忙,到掌櫃那兒一問就知道。」  

  兩個人轉到店堂前。  

  冷涼兒揪住了掌櫃的:「這幾天有沒有一個十七八歲的男孩子來投宿,模樣兒挺秀氣的,笑起來有兩個酒窩?」

  掌櫃想了一想說:「好像是好,住了有幾天了,你們找他……哎,那不就是……」  

  兩個人順著掌櫃所指方向看過去,一個少年一撩長衫正跨過了門檻,柔和秀雅,淺笑盈盈,除了田恬還有哪個!

  兩個人怔了一會兒,冷涼兒一個跨步上去就是一記猛拳,雲在天忙搶上前去,拳頭就落在了他身上,冷涼兒氣得大叫:「你躲開,不然我連你一起打!」  

  雲在天卻護著田恬:「你不要胡鬧,她不會武功,會讓你打死的。」  

  「我才不管他死活,死了也是活該!」  

  雲在天挨了她幾記拳頭,忙裡偷閒向田恬說:「你先走,回頭我再找你。」  

  田恬卻沒動,眉鋒略挑,看了看他們兩人:「你們——這是鬧什麼,我認得你們嗎?」  

  她聲音並不大,但話音一落,兩個人卻都「咦」了一聲。  

  周圍終於是靜了下來,和著田恬微顯好奇的臉容,隱隱透出了一些詭異的氣氛。  

  冷涼兒冷冷地笑了:「姓田的,你少耍什麼花樣,你不認得我,怕是進了棺材你也要認得我!」  

  田恬看了她一會兒,微微一笑:「對不住,姑娘,我是真的不認識你。」  

  雲在天大吃了一驚:「田恬——你這是在說什麼胡話呢?」  

  田恬上下看了他幾眼:「難不成,這位公子,我也認得你?」  

  雲在天聽她話意古怪,忙制止了氣得發瘋的冷涼兒。回身扳住了她的肩膀:「田恬,你不是說好了要等我回去,怎麼會跑到這兒來?」  

  田恬反射性地拂開了他的手:「這位公子請放尊重些,我不記得我說過這些話,也不認得你……」

  冷涼兒頓時暴跳:「雲在天,你聽他胡說,揍他兩拳他就認得清清楚楚了……」  

  雲在天怔仲間,一個攔不住,冷涼兒已閃身而過,揚手打向田恬。雲在天驚呼一聲,援手已來不及,電光火石之間,旁邊伸出一隻手,在冷涼兒腕上輕輕一帶,便將她送到了三步之外。  

  冷涼兒越發惱怒,定下神來一看,那站在田恬身前的年輕男子,高挑俊朗,玉樹臨風一般的模樣。冷涼兒笑一聲:「原來這世上的笨蛋可不只一個!」  

  她拔劍欲上,雲在天卻攔住了她:「別鬧了,事情有點兒不對勁兒,問清楚了再說。」  

  他轉身向那年輕男子一揖:「這位世兄,你不要誤會,我們跟你後面那位小兄弟是舊識,不知出了些什麼事,他不肯認我們。請讓我們借一步說話如何?」  

  那年輕男子略仰了頭,神色驕矜,「他不想認,自然有不想認的道理,你們又何必苦苦糾纏?」  

  「話不是這麼說的。」雲在天看了看躲在那人身後的田恬,她神色安靜,一如當日江南初見,一時之間,心頭五味雜陳,「若是真得不想認,總得有個原由,如果是認不得,那其中必有文章,我們是她的朋友,不能不替她擔心。」

  那男子輕哼了一聲:「他已不是小孩子,不會事事都要你們操心,兩位有這閒功夫,回去做些正事吧。」

  他拉了田恬轉身想走,雲在天和冷涼兒心頭一急,閃身攔住了他:「世兄留步,不管怎樣,總得讓我們跟她說兩句話。」  

  那男子回過頭向田恬說了些什麼,田恬嫣然而笑:「我不知道,不過我不認得他們,也不想去理他們。

  那男子向雲在天和冷涼兒冷冷說道:「聽見?這是她親口說的。不管之前你們有什麼糾葛,她既不想再理會,你們就不要不識趣。」  

  雲在天和冷涼兒呆怔當場,眼睜睜地看著那男子拉著冷涼兒走出店堂,冷涼兒瞪著一雙大眼,半天沒回過神,雲在天推了她一下,她這才恍然一驚:「這臭小子,又在搞什麼?」  

  雲在天搖了搖頭:「我看她不像是在做假,這其中不知出了什麼事端,那男子也不像是好惹的人物,我們不要跟他正面起衝突。」  

  冷涼兒氣哼哼地一揮手:「你說得倒輕巧,我一見那小子就恨不能千刀萬剮了他!」  

  雲在天笑了笑:「冷姑娘,不是我說你,所謂口是心非,指得也就是你這種人了。」  

  「雲在天,你想死就早說話!」  

  店堂中傳來了雪雪的呼痛聲和摔盆砸碗的毆鬥聲。  

  田恬和那男子站在門外不遠處,聽得裡面鬧得厲害,那男子輕輕勾起了田恬的臉:「你看你的眼睛。」

  「怎麼?」  

  那男子深深凝視著她:「那裡面有一種東西,叫傷心。」  

  田恬笑了笑:「那是你眼花了。」  

  「真的不認識他們嗎?」  

  田恬淡淡道:「真的和假的又有什麼區別?「  

  那男子微沉了聲音:「不一樣,我只喜歡真的東西。」  

  田恬微笑:「世人十個裡頭會有九個這樣說,可是,什麼東西是絕對的呢?真的未嘗就不是假的,而假的,也大有可能是真的。」  

  那男子微蹙起了眉頭,似乎在思忖些什麼,許久,輕輕地吁了口氣:「在我的世界裡,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我絕不能容忍別人的欺騙和背叛!」  

  「這樣呵。」田恬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卻沒有再說些什麼。  

  山中高士臥,月下美人來。  

  夜裡月亮圓得出奇,影影綽綽的月影之下,彷彿藏了一個人,細看過去,果然是一個面貌清俊的年輕男子,長眉微擰著,不知在思忖什麼心事,終於打定了主意似的,溜著牆根摸了過去,在一間客房前停下了腳步。  

  他扒在窗前,往屋裡張望了一下,見裡面沒什麼動靜,抬起手來剛想敲窗稜,忽然上面嘩地探下一顆人頭,他嚇了一跳,往後跳了一步,這才看清那人倒勾在房簷上,冷冷地衝著他笑:「雲在天,我早看你不對勁兒,這麼晚了,你跑到人家房前來做什麼?」  

  雲在天歎了口氣:「我是看田恬這副樣子,放心不下她,我看他也就算了,你一個姑娘家,三更半夜跑來扒人家房簷,不是更不像話?」  

  冷涼兒腳一用力坐到了房簷上:「用你管,我們是有婚約的,做什麼事都名正言順!」  

  雲在天說不過她,敷衍著道:「好好好,你說什麼都行,不過先找到田恬才是最要緊的。」  

  他一伸手,冷涼兒卻拿劍鞘攔住了他:「雲在天,你不覺得——你對這件事太熱心了點兒?」  

  雲在天一怔:「我們是朋友,擔心她,又有什麼不對?」  

  冷涼兒拿眼角餘光瞄著他:「我怎麼就覺得,你用心不大周正呢?」  

  雲在天被她說得倒吸了一口冷氣:「那你說說看,什麼叫用心周正?」  

  冷涼兒也不過是種直覺,直覺得感到,雲在天看田恬的目光,談起她的時候,那自然流露的柔情,都讓人那麼的不舒服。然而雲在天真正問起來,她倒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一把推開了他:「我不知道,反正,你躲他遠點兒!」

  雲在天心裡憋了一股火,忍不住想把實情說出來。但一轉念,又怕她受不了這樣的打擊,終於還是壓了下去。忍氣吞聲地退到一旁,看冷涼兒以劍柄敲了敲了窗稜,卻忽然一陣歷風襲來,劍柄一歪,整個人就被搡到了一旁。

  冷涼兒大怒,定睛一看那出手之人,站在月色之下,雙手負於身後,隱然有一種絕世出塵的意味。

  冷涼兒一眼就認出了這男子,正是白天與田恬在一起的那個人,更如火上澆油一般,喝斥了一聲:「你幹什麼?」

  那男子也不看她,冷冷仰望著天上明月:「無端擾人清夢。」  

  冷涼兒冷笑:「你少在哪裝腔作勢的,我有些話要問田恬,識相的就給我躲遠點兒!」  

  那男子微垂了眼簾:「她想見你,不見也能見,她不想見你,見了也等於不見。」  

  冷涼兒微一挑眉:「話不能不說,事不能不做,他欠我的,就要給我說清楚,說不清楚,我追到天涯海角也不會放過他!」  

  那男子淡淡道:「只怕她不想說。」  

  「由不得他不說!」  

  冷涼兒以長劍一扣窗紙,還未等觸及,「波」地一聲輕響,一道勁風逼至她面門,她一閃身,卻依舊被逼退了兩步,她卻是個越激越勇的脾氣,縱身又上,那人指掌微扣,指風連連,逼得她根本靠不上前去,冷涼兒自十三歲行走江湖,哪裡吃過這種虧,一怒之下索性舉劍衝向那人。那男子卻絲毫不以為意,修長的手指點向她的眉心。  

  雲在天輕呼一聲:「小心!」  

  閃身擋在了她身前,電光火石之間,已和那男子交了十幾招手,冷涼兒只看得目瞪口呆,這才知道平日任由著她欺負的雲在天,原來竟有這等本事!  

第6章(2)  

 那男子也似沒料到雲在天出手如電,臉上微微顯出了詫異的神色,兩個人越打越動了真火,只聽得轟然一聲巨響,地面竟被轟出了諾大一個深坑。冷涼兒跺了一下腳:「田恬,你有沒有良心,鬧出人命來你才高興嗎?」  

  她話音稍落,靜了一會兒,只聽那雕花木門吱呀一聲響,一人緩緩站到了門外,笑了一笑,唇邊酒窩若隱若現:「不要打了嘛。」  

  雲在天和那男子同時收手,看她一臉悠閒自在的表情,只覺得自己還真是有夠無聊。  

  雲在天歎了口氣:「田恬,你怎麼就這麼不聽話,外面這些人是隨便信得的?我們不是說好了,要在家裡等著我回來?」  

  田恬若有所思地站了一會兒:「對不住,這位世兄,前些日子我出了點兒事,虧得這位賀蘭兄救我,以前的事我都不記得了,看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們就不要再糾糾纏了好不好?」  

  「沒什麼大不了的?」冷涼兒瞪大了眼睛,「你做了那麼多對不起我的事,竟敢說出這種話來,你既然要忘,我就讓你忘個徹底!」  

  她將長劍一揮,雲在天和那男子同時驚呼,齊齊搶到田恬身前護住了她。  

  冷涼兒不可置信地望著他們:「你們兩個白癡,只讓她哄得連性命都丟了,也就算是明白了!」  

  她氣得轉身飛奔而去,留下三個人在月光下面面相覷。  

  田恬微笑著挽了那男子的手:「這個女孩兒真是有意思,她竟不知道我也是個女孩子呢,可惜了這一片心思,完全用錯了地方。」  

  雲在天呆呆地看著她那隻手,那麼自然地搭在那男子手臂上,態度平和中又透出了幾分親暱,像是自小就熟識了的,沒有絲毫蒂芥。雲在天實在按捺不住,想拉開她的手,卻又覺得自己未免太過不可理喻,然而那隻手擺在那裡,沉甸甸的,彷彿壓著他的心頭,連說話也帶了些疼痛的意味:「田恬,你——跟我回去吧,以前的事,雖說不記得了也沒什麼關係,畢竟還是要找個大夫看看,這位世兄,我們謝謝他就是了。」  

  「我們——」田恬瞅著他一笑,「我還真不知道,你是我什麼人?這個我們,又是從哪裡來的?」

  雲在天一怔,這話聽得真是耳熟,想起臨行前的那一天,田恬就曾這樣問過他:「你是我什麼人,憑什麼來管我的事。」  

  他記得他那時的回答,田恬聽了就笑了,她的笑容和平時大不一樣,有一點譏誚,也有一點痛楚,雲在天不是白癡,看著她的笑容,就有一點點明白了。然而那時卻想,不過是好兄弟,真的,田恬太明智,太清晰,與他對於女人的幻想完全不符合。  

  比起冷涼兒的烈艷,郡主的柔媚,田恬像什麼呢?她只是一池清水,平靜,而了無痕跡。  

  雲在天以為水就是水,永遠都不會掀起波瀾,但事實證明他錯了,錯得非常徹底。  

  他張了張嘴,啞口無言。  

  田恬看向那男子:「這真是件怪事,當初我昏倒在雨地裡的時候,怎就不見有人爭著搶我?要不是賀蘭兄揪我,我是連命都沒有了,還輪得到他們來說三道四!」  

  那男子微抿了唇角,冷冷地看了雲在天一眼。  

  雲在天心頭大震,忍不住搶上兩步:「田恬,你告訴我,你到底出了什麼事?為什麼會昏倒在雨地裡?」

  田恬一笑:「我不記得了,不記得事情,又何必要問!」  

  「我一定要問個清楚,不然我死也不甘心!」雲在天情急之下,一把扣住了田恬的手。  

  那男子臉色一變,扣指彈向他手腕。雲在天指掌微翻,壓下了那一道勁風。  

  田恬被他們夾在當中,倒也不驚不惱,等他們打夠了,笑了笑說:「真對不住,也沒看出你們誰勝誰負來,我這戰利品,卻要獎給誰好呢?」  

  兩人神色微震,田恬微笑著彎了細長的眼睛,眼角處卻冷光流轉:「不管怎麼說,我欠這位賀蘭兄的人情,既然是欠了的東西,那就要還,至於要用什麼來還,這位突然冒出來的公子,這不是你該操心的吧?」  

  雲在天大驚:「田恬,你不要做傻事——」  

  「好了,天都快亮了。」田恬狀似無聊地打了個哈欠,「抓點空子,還能睡個回籠覺呢。」  

  她把門一關,只留下雲在天目瞪口呆地站在原處,半晌,正想撲上去,卻被那男子伸手一攔,雲在天一掌拍向他肩膀,那男子也不硬挨,略一閃身,只是輕輕巧巧地攔著他。  

  雲在天又驚又怒,只怕自己這一走,田恬就投進了這男子的懷抱,大不甘心,瞪了那男子一會兒,忽然長身一揖:「這位兄台,我也沒別的意思,我和這位田姑娘相識已久,只怕她一時激憤做了糊塗事,我只在這兒守著她就好了。」

  那男子看怪物似的看著他,許久,輕輕說了一聲:「隨你。「  

  雲在天看那男子身輕如燕,「嗖」一下就不見了蹤影,一個人站在庭院中,夜涼如水,忽然就有一種十分寂寥的感覺。他走到房門前,偎著門板緩緩坐了下來,想田恬可能已經睡了,忍不住低聲說:「你也太胡鬧了,這世上的男人,都像我一樣規矩的嘛——「  

  隱約聽到屋裡似有人咳了一聲,他歎了口氣:「好,我知道我錯了,你就不要再生我的氣,等回了沐陽,要打要罵,都隨你的便好不好?」  

  一牆之隔的房門內,田恬靠著門板與他想背而坐,黑暗中看不到她一手捂著嘴,也不知是笑得還是氣地滿臉通紅:「這個白癡——」  

  雲在天難得會睡懶覺。  

  師傅和兄長的嚴歷已使他養成了異常規律的作息習慣,他往往比旁人醒得早,然而那一夜他睡得很踏實,太踏實了,以至他不得不懷疑是有人從中做了手腳,不是沒有這個可能性的,尤其當他發現身後已人去屋空的時候。  

  他跌跌撞撞地撲到堂前,揪住了掌櫃的衣襟:「早晨是不是有客人退房?」  

  那掌櫃嚇了一跳:「退房的人可多了,客官你問哪一個?」  

  「就是一個長相很秀氣的男孩子,十七八歲的樣子。」  

  掌櫃想了一想:「他啊,沒錯,大清早就跟著他哥走了,走了有些時候了。」  

  有些時候了——  

  跟著那個男人——  

  雲在天只覺得心頭一陣刺痛,那痛楚尖銳得幾乎將他擊潰,他掩著胸口縮回到房間裡,為什麼,田恬,難道說機會真的只有一次,錯過了就不能再彌補。  

  報應來得好快。  

  田恬略仰著頭,臉上是不可置信的神情,聲音彷彿近在咫尺:「好兄弟?」  

  雲在天忍不住抱住了頭,恨自己如此愚鈍,如此殘忍,恨自己錯過了一次就錯過了一切!  

  好兄弟?  

  怎麼可能會是好兄弟。  

  如今田恬明白了,退縮了,放手了,遠去了。只留下他一個後悔了後悔了,曾加諸於她的傷痛,如今一分不差的全部反噬回來了。  

  「田恬——」  

  很久很久以後的某一天,冷涼兒忽然對他提起:「你知不知道,男人哭起來的樣子還真是難看,尤其是在大庭廣眾之下,丟臉死了。」  

  雲在天卻不覺得有什麼丟臉,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他一直不懂得什麼是愛,憧憬著,嚮往著,忽然知道了,卻發現自己已經失去了。那一種傷心是青澀的,帶著剝離的痛楚,在成長中發出陣陣嘶吼。他以後也曾哭過,許多次,但從沒再像那一刻一樣,因為年少無知而刻骨銘心。

  轉過天來一行人就離開了長源。雲在天一直懨懨的,打不起精神來。身邊的人都不知道是為什麼,也無從勸解。

  雲在天自己心裡卻很明白,田恬的選擇讓他覺得受了傷害,可是,如果她真的如他所說,一直留沐陽,等著他,他或許永遠都不會看清自己的心情。無關當局者迷或者別的什麼,他只是直覺地,拒絕這個品格上有很多很多瑕疵的女孩子,他不會承認,自己被她所吸引,即使她是惡劣的。他不想承認這一切。  

  受到懲罰是理所應當的,雲在天並不想抱怨什麼,他有點放任自己,去做一些從來都沒有做過的事情,例如,喝酒。雖然他沾酒就醉,但畢竟是喝了。  

  然後,林管事顧了一輛馬車,拉著他過了陽城地界。  

  他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兩天之後,頭仍然暈得厲害,他想自己果然是一個爛人了。有一些自報自棄的沮喪。

  林管事是過來人,看他這副樣子,心裡也漸漸明白了。勸了他兩句,又派人給他叫了兩個唱戲的女孩子,只做解悶。

  雲在天哪裡懂得這些風月之事,規規矩矩地坐一旁聽他們唱曲兒。  

  那女孩子常的卻是:「君住長江頭,妾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一江水。」  

  歌聲悠揚,繞樑三日。雲在天聽著聽著,忽然鼻頭一酸,急忙把臉埋進了衣袖裡。  

  女孩子唱完了,有些好奇地看著他:「公子是不是也像這詞裡唱的,念念不忘地記著一個人?」  

  雲在天有些茫然:「是呵,我惦念著她,以前不知道,如今明白了,卻已經晚了。」  

  女孩子微笑:「哪有晚不晚一說呢,只有人死了,那才真叫晚了。」  

  雲在天長歎:「有些事,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她不允我回頭,我就不能回頭,她罰我銜恨一輩子,我也就只能由著她。」  

  女孩子笑了:「公子不懂女人的心思,她不允你回頭,卻是盼著你回頭,她罰你恨你,心痛的卻是她自己。」

  雲在天怔了一會兒,卻搖了搖頭:「不,她不一樣,她那樣聰明的人,想要什麼,一定緊緊地抓在手裡,不想要了,連看也不會看一眼,我現就是她不想要的東西。」  

  女孩子看他神色空茫,十分可憐,忍不住過去攥了他的手:「公子,天涯何處無芳草,你這麼好的容貌,又有身家,何必死死拴在一個人身上。」  

  雲在天被火燒到似的甩開了她:「這是我自己情願的,怪不了誰。」  

  女孩子正想說什麼,忽然聽到樓下一陣嘩然,雲在天藉機脫身站到窗前,往下一看,卻是一群無賴圍住了兩個女孩子,雲在天心裡鬱悶,正想找人打架,飛身躍出窗外,擋在了那兩個女孩子身前。  

  一群無賴看他來得氣勢洶洶,已經先怯了幾分,雲在天也懶得跟他們廢話,三拳兩腳把人揍得抱頭鼠竄,拍了拍手,正想拔腳就走,身後忽然傳來了女孩子清脆的聲音。  

  「公子,我好容易找了這些人來,本想讓他們幫我辦件事,如今人都讓你打跑了,卻讓我該怎麼辦?」

  雲在天身形一僵,臉上冒出了一層汗,神色尷尬地回過頭來,一眼搭上那女孩子,頓時就是一怔:「郡主?」

  女孩子笑了:「難為雲少爺還記得我,叫我寧玉就好了。」  

  雲在天想起那天被轟出寧王府時的情形,神色更加狼狽:「對不住,郡主,我以為你是被他們欺負的,有什麼事,我可以代勞。」  

  「其實也沒什麼,我就是想找一個人,聽說他來了這裡,想讓他們幫我打聽一下。」  

  雲在天問:「是什麼人?我幫郡主找就是了。」  

  寧玉眼神灼灼地看向他:「不用找了,我已經見到他了。」  

  雲在天微微一怔,隨即大窘:「郡主,我知道我讓你失了臉面,要打要罵等回了沐陽再說,何必煩勞你追到這兒來?」  

  寧玉悠然把手籠進了衣袖裡:「那天的事,其實細想一下,破綻多得很,倒是我太不冷靜,大庭廣眾之下給你難堪,我想讓爹爹跟你說明白,他卻不肯,所以我就親自來了。」  

  雲在天心頭一陣驚動:「郡主——」  

  寧玉笑了一笑:「有些事,不用我說得更明白了吧。」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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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2-26 13:52:21

第7章(1)  

  雲在天送寧玉回了客棧,寧玉站在門前,默默地看著他。  

  寧玉的美貌和冷涼兒又大不相同,被夕陽一映,暗影柔倩,氣質上就先過人一等。  

  雲在天回過頭,見她神色專注,心裡有些不忍:「郡主,我……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那天在王府裡,雖然是假戲,卻是真情,是我對不住你,你,你還是先回去吧。」  

  寧玉輕「咦」了一聲:「你和田恬——」  

  「我們相識已久,我心裡,已容不下其他人。」  

  寧玉輕聲道:「你要好好想想看,田恬相貌不過中上,家境也不好,說起來,不過是口齒伶俐了些,你倒喜歡她哪裡?」  

  喜歡?哪裡?雲在天沒有想過這麼多:「田恬她,她也說不上有什麼好處,可我就是放不下她——」

  寧玉看他的眼光更為不解:「我不明白,我有什麼地方不如她?」  

  「不是這麼回事。」  

  「我要你明明白地告訴我。」  

  客房裡留有少女特有的芳香,雲在天訥訥坐了下來,他不想跟寧玉有過多的糾纏。然而這女子身上有一種近乎威嚴的東西,雲在天不知有虧於她在先,還是別的什麼,總覺得有點怕她。  

  寧玉給他斟上了一杯桂花飲,淡淡道:「說給我聽好不好?」  

  雲在天被那奇異的桂花香氣所蠱惑了,思緒不由自主地就回到了那煙花綠柳的江南——田恬笑著坐到了對面桌旁:「兄台想什麼想得這樣入神?」  

  那時也未曾料到,陰差陽錯,竟然是這樣的一場奇緣。  

  不能忘懷的,略帶了花香的江南……雲在天神色越來越恍惚:「這桂花飲……」  

  寧玉看著他漸漸地倒在了桌上,輕輕歎了口氣,她心目中的夫婿本該是爹爹那樣的英雄,可不是連喝桂花飲都能醉倒的男人,可是,人的理想和現實差得多遠哪,喜歡,是連自己都不能控制的東西啊。  

  「雲在天——」寧玉一手支著下頷,靜靜注視著他,「你和你的名字,一點都不相襯呢。」  

  她聲音還未落下,虛掩著的房門忽然被撞開來,一人奪門而入,看到倒在桌上昏昏大睡的雲在天,一把就揪起了他:「笨蛋,你還有心思睡覺,快給我醒醒。」  

  雲在天如今卻任大羅金仙也喚不醒的,那人急得反手抽了他兩下,仍不見他有半分清醒的跡象,四下裡看了看,一掀帳子就鑽到了床下面。  

  寧玉就算是再有大家風範,也被這一連串變故弄得目瞪口呆。不到半盞茶功夫,又一人站在了被推開的房門前,寧玉眼望過去,見那人高挑的身形,整個屋子裡的光線都被他禁住了似的。  

  「姑娘,」他緩緩開口,音色十分清冷,「請問有沒有一個少年男子撞到你這裡來了?」  

  寧玉一笑:「公子這是什麼話,到女孩子房裡找男人?」  

  未出閣前的少女和已婚婦人的衣飾裝扮完全不同,一眼就可以分辯出來,那人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失禮了。」

  寧玉看那人身形有如鬼魅,一閃既沒,愣了一會兒,才緩緩關上了門,回頭一看,田恬已從床下爬了出不,神色悠然自在,不見一絲狼狽:「謝了,郡主。」  

  寧玉凝視著她:「田恬,你——到底是什麼人?」  

  田恬輕歎:「郡主,我身負國恨家仇,有許多話,都不能與你細說,等他日我還清了這滿身的孽債,再把詳情細細地說與郡主聽。」  

  寧玉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半晌,忽然說:「田恬,你還真當我是白癡了。」  

  田恬「啊」了一聲笑起來:「郡主果然是個絕頂聰明的人,我這點小伎倆瞞不過你,郡主的援手之恩,我先在這裡謝過。不過這次我得罪的傢伙太厲害了,容不得我廢話。這個人——」  

  她一指雲在天:「先借我用一用,他腦筋雖然不太好使,拿來做擋箭牌卻是一塊好料。」  

  寧玉看了一眼雲在天,淡淡道:「這個人,本來就是你的,無所謂借與不借。」  

  田恬拍手大笑:「郡主,我從以前就覺得你是個好人,如今一看我的眼光果然沒錯。」她說著話從衣袖裡掏出一顆蠟丸,捏碎了蠟封,塞進雲在天嘴裡。  

  「我先行一步,那傢伙疑心極重,保不準一會兒還得折回來,煩勞郡主告訴這位雲兄一聲,我在郊外的城隍廟等著他,他若不去,就等著毒發身亡吧。」  

  寧玉一把拉住了她:「你這是什麼意思,他對你的一片心,你固然不明白,也不該這樣辜負他。」

  田恬向她一笑:「郡主,男人的心,誰又說得準呢,今天海誓山盟,明天就要拋到九霄雲外。我得罪的人那麼厲害,他不去幫我,我豈不要死得很慘?」  

  她輕輕推開了寧玉的手,微笑著說:「我可是半點還都不想死呢。」  

  寧玉氣提指尖發抖,看她絲毫也不在意地遠去了,忍不住回過頭來狠戳了雲在天一下:「你看你,你這是什麼眼光?」  

  雲在天一驚而醒,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郡主——」  

  寧玉冷笑:「你不要叫我,快到城隍廟去尋你的心上人去吧,她可真是溫柔嫻熟,怕你不記得,不惜餵了一顆十全大補丸給你呢。」  

  雲在天呆呆地聽她把事情經過說完,只覺得像做夢似的,一覺醒來,天翻地覆。坐了一會兒,向寧玉拱手一揖:「多謝郡主成全。」  

  寧玉卻背了身不去理他:「我看你,落到那種人手裡,離死也是不遠了,我不用你謝,只當不認得你。」

  雲在天也有些迷茫,田恬的為人,田恬的心意,他是越來越摸不透了。  

  出了客棧,一邊走一邊尋思,田恬來找他,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是為了什麼,這個人,難道就不能稍稍安份一點兒?再轉念一想,真的安份了,那她也就不是田恬了。  

  雲在天一路尋著,找到了郊外的城隍廟,往裡面一看黑漆漆一片,什麼也看不清楚,從懷裡掏出來個火折子,點亮了,慢慢地摸了進去,忽然聽得裡面有人輕咳一聲:「滅火!」  

  就覺得身後輕風襲來,雲在天下意識地一閃身,用手指一帶,就將那人牢牢抓在了手裡。那人也不急,火光掩映之下,卻見她笑顏如玉:「你想害死我麼?快把火折子滅了。」  

  雲在天手指一鬆,眼前頓時一片漆黑,對面的人就近在咫尺,連呼吸都清晰可聞。雲在天莫名奇妙地緊張起來,手指裡一片濡濕,他暗暗罵自己沒出息,和田恬耳鬢斯磨也不是一兩天了,怎麼現在就這麼沉不住氣。  

  田恬輕笑:「傻瓜,你還真的來了。」  

  雲在天微顯怨懟:「我怎麼可能不來?」  

  田恬笑得戲謔:「是呵,你命還在我手裡呢。」  

  雲在天靜了一會兒才說:「是醒酒丸吧。」  

  田恬一怔,旋即笑了:「這次怎麼這麼明白?」  

  「你根本就不是能害人性命的那種人,何況是我?」  

  田恬似是被噎了一下:「是你?你又怎麼樣,我怎麼就不能害你,我恨不能害死你呢。」  

  雲在天心頭一蕩,忍不住緊緊抱住了她:「我以後再讓人傷心,你就是害死了我我也不冤。」  

  田恬笑著捶他:「快放手,喘不過氣來了。」  

  雲在天卻不肯,黑暗中她的氣息越來越鮮明,他只覺得自己心跳得厲害:「田恬——」  

  「什麼?」  

  「我能不能——」  

  「笨蛋!」  

  明明什麼都看不見,他卻那麼清晰地就能找到她——溫熱而柔軟的唇,甜美得像是一場夢境。像是從上輩子就留下來的記憶,輾轉到了今世,忽然之間,什麼都明白了。揭開了謎底,原來那麼久那麼久,他在尋找的就是這個人,迷失過躊躇過,卻不知冥冥中早有注定。  

  田恬伏在他懷裡吃吃輕笑:「世上的人都要像你這麼好欺負該有多好。」  

  雲在天無奈:「總有你踢到鐵板的時候。」  

  田恬抬眼望著他:「我怕什麼,有你在,我怕什麼?」  

  雲在天忍不住翻給他個大大的白眼:「你是不害死我就肯甘心了。」  

  田恬在暗中悄無聲息地笑了:「你會為我死嗎?」  

  會嗎?  

  你會嗎?  

  雲在天微啟了純齒,有些艱澀地開口:「我——會。」  

  田恬輕聲說:「你說過的話,你可要記得,否則,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雲在天一震:「田恬,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麼。」  

  「你自己看哪——」田恬黝黑的眼瞳與夜色融為了一體,「你看到了什麼?」  

  那瞬間就能將人淹沒的無底限的黑,深不可測的過去與未來,蟄伏在平靜的外表下,激烈而剛硬的靈魂。

  雲在天不禁緊緊擁住了她:「田恬,田恬……」  

  田恬沒有說話,四周就靜了下來,有一種很微妙的氣氛,像水一樣,平和而自然。  

  雲在天想就是這樣了,就是這個人,像是許久許久以前丟失的自己的一部分。她的痛他能感覺得到,在內心深處,不可告人的隱秘。他不用問,在眸光相觸的一瞬間,靈犀相通。  

  黑暗中的風聲,有如海嘯,夾雜了細微的夜出的生物的掙扎。雲在天忽然抱緊了田恬縱身一閃,輕如鴻雁般地躲到了城隍像後。  

  田恬正想開口,雲在天卻把手指壓在了她唇上:「追來了。」  

  田恬聽不到任何聲音,也看不見,只感覺到一種奇異的壓迫。那個男人帶給人的,永遠是這樣一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即使相隔甚遠,她也能感覺到他的存在。  

  許久,雲在天拿開了她唇邊的手指,溫熱的觸感仍停留在指尖上,他幾乎是下意識的,把手指攥進了掌心裡:「你又怎麼惹到了他了?」  

  田恬微微地笑了:「你猜。」  

  雲在天有些洩氣:「不用猜了。」  

  「是嘛,天底下像你一樣的人,多得很吶。」  

  「有誰能像我一樣人財兩空。」  

  「那是你的福氣,把人賠給了我,財不還是你的。」  

  雲在天無語,半晌才說:「你呀——那時候,你不肯認我,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跟我賭氣也就算了,何苦拿自己開玩笑。」  

  田恬輕哼:「你還有臉說,好兄弟,輕薄你的好兄弟,傳出去也不怕人笑。」  

  雲在天臉上紅成一片,好在四下裡黑,看不清楚,只是語氣也不大流利了:「我……我知道我錯了,這件事我們不要再提了好不好?」  

  「不好。」田恬開口就將他噎了回去,「以後我要天天掛在嘴邊上,讓你記得清清楚楚。」  

  雲在天汗 :「我知道錯了都不行麼?」  

  田恬一點他的鼻尖:「錯了不算什麼。只怕你錯過了,才要憾恨一輩子。」  

  雲在天心頭一震,攥著她的手,許久沒說出話來。  

  田恬輕聲說:「那天從你家裡出來,要不是賀蘭山救我,你現在是真的看不到我了,我心裡,不是不怨你的。」

  雲在天反覆說道:「我知道,我對不住你……」  

  「也沒有什麼對得住對不住,男女之間的事,本就是你情我願,只是,我走了,從此不在了,你不會後悔嗎?我想知道,所以才出現你面前,雲在天,你不能再負我第二次,不然我會恨我自己沒志氣。」  

  雲在天心頭萬般滋味,只化做了一種酸楚,強忍著才沒哽咽出聲:「我是後悔,怕你再不理我,也恨自己自作自受,我若再負你,你只管殺了我,我不還手。」  

  田恬微笑:「到那時候,你可就未必肯讓我殺了,憑我的本事,十個也不是你的對手,只好砍自己幾刀來解氣。」

  「不許說這種話。」雲在天把她的手攥得緊緊的,「就算你不肯殺我,我也要被天打雷劈——」  

  「別說了。」田恬掩住他的嘴:「我聽了肉麻,你從哪兒學來的這一套東西,哄你的郡主姐姐還差不多,到我這兒來騙人,你看我是能讓你哄得了的嗎?」  

  「我哄你,你竟說我哄你……」雲在天瞪大了眼睛,強行掰開她的手,「我和那郡主,連話也沒說過幾句,你卻這樣擠兌我,真是昧了良心。」  

  「我本來就沒良心。」田恬輕哼,「你現在才知道,不嫌晚了些。」  

  雲在天又被她賭得說不出話來,半晌,長長地歎了口氣:「你哪裡是個沒良心的人,其實——算了,就算是沒良心,我也認了。」  

  田恬笑出聲:「好像我要拐你似的,雲少爺,你那紅 知已多得漫天飛,連冷七少爺也逃不過你的法眼,又到我這裡來裝什麼好人?」  

  她這一說,雲在天倒想起來了:「冷涼兒哪裡,哪天你尋個機會,跟她把話說明白了,省得她老吊得不上不下的,自己和自己過不去。」  

  田恬搖頭:「心疼了?我偏不說,我十三歲投奔冷家堡的時候,沒少挨她拳頭,她喜歡我,那是她的報應。」

  雲在天哭笑不得:「你怎麼這麼會記仇。」  

第7章(2)  

  「若是你父母雙亡,受盡了人的白眼,沒吃過一頓飽飯,投親又被揍得滿身淤青,整日裡在城裡閒逛,只靠偷吃騙喝過日子,我保證你會比我更記仇。」  

  雲在天心頭一陣抽痛:「田恬……」  

  「你不用可憐我,其實我活得挺好的,尤其是騙到你這種公子哥兒的時候,心裡快活得很吶。」  

  雲在天不再跟她鬥嘴,輕輕地把她摟在了懷裡。  

  為了避開賀蘭山,雲在天沒敢回客棧,花銀子雇了個小童,讓他送信給林管事,無非是說有些事情耽擱了,讓他們先回沐陽。  

  那賀蘭山異常機敏,竟像是有野獸一般的直覺。許多次他們行蹤幾乎已經暴露,虧著田恬機靈,雲在天武功又高,跑得飛快,這才沒讓他發覺。  

  雲在天也勸田恬:「你到底拿了人家什麼東西,快還回去,好好道個歉不就算了,他一個大男人,怎麼也不好跟你動手。」  

  田恬一笑:「你也不想想看,他是什麼人,我拿他什麼他會稀罕,不過是嚥不下這口氣,我看他是恨不能殺我而後快呢。」  

  雲在天想說她只會惹禍,又怕她多心,張了張嘴,沒敢出口。  

  田恬是南方人,吃東西極挑剔,在許多細節上,倒比他這豪富出身的大少爺還精細。雲在天自小就跟著師傅習武,有什麼吃什麼,絕不允許他挑三撿四的。  

  他們一路逃亡,到了荒郊野外的一間小店裡,有銀子卻也買不到像樣的東西,只有條魚,因為是新打上來的,勉強還能入眼。田恬卻又嫌刺多刺硬不肯吃。雲在天怕她在路上撐不住,哄著她好歹吃了點兒,給她把刺細細挑淨了,放到她碗裡。  

  田恬只眼望了他笑,雲在天看她一眼:「不吃飯,你傻笑什麼?」  

  田恬笑著擰他的嘴:「討打,不知道是哪個傻。」  

  雲在天忙告饒:「好好好,是我傻行了吧。」  

  田恬笑起來:「你呀,長了一副活該被人騙的模樣。」  

  雲在天沒好氣:「是,全是我的不是。」  

  「你不知道。」田恬拂開他額前的一縷碎發,悠悠淺笑:「那天我坐在酒樓上,看見你一步一步地走上來,那時我就在想,這個人一定好騙得很……」  

  雲在天夾了魚肉堵上她的嘴:「偏我就這麼笨,還要處處替你擔心。」  

  田恬慢條斯理地嚼嚥下去:「那時候,你看著冷涼兒的目光,可真是討厭哪,我明知道你是個好人,可還是討厭你——」  

  雲在天汗 ,田恬卻微笑:「我知道,男人嘛,哪個不喜歡漂亮的女孩子呢。」  

  雲在天越發冷汗淋漓,田恬輕歎:「所以我給了你機會,讓你和她單獨相處,是你自己把握不住,日後想起來後悔,可不要怨我哦。」  

  雲在天忍不住拿筷子狠敲了她一下:「卻不知道是誰討打。」  

  田恬叫了一聲痛,捂著額頭瞪他。  

  雲在天輕歎:「你明知道我的心,還要來說這種話?」  

  田恬靜默了一會兒,神色漸漸柔軟下來:「我只是怕——怕你——你知道,我們本就不是一條道上的人,我做事的手段,自小也就慣了的,就這麼個脾氣,改不過來……可你不一樣,你是天之驕子,心裡總要計較個是非曲直——」

  雲在天柔聲打斷了她:「我不是跟你說過,人不虧於大節,總不愧為正人君子,雖說是改不過來,可還是改了的好,你只圖你自己一時痛快,可有替別人想過麼?我不是想教訓你,但有許多事,我容得,天容不得,哪天你得了報應,心疼得還不是我?」  

  田恬一腳踹他個踉蹌:「死雲在天,你才要得報應,你們這些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哪裡懂得人活著的辛苦,就是活該要人來教訓!」  

  雲在天苦笑:「我還真沒聽過,有把自己也賠進來的教訓。」  

  田恬漲紅了臉:「死人,你一到冷涼兒面前就拙口笨舌,卻來我這兒耍嘴皮子,我看你是找死了——」

  雲在天不想死,所以,他乖乖地閉上了嘴,一個字也不敢說了。  

  兩個人買了一匹馬,趕了幾天的路。田恬不知道雲在天打的什麼主意,眼看路越走越是荒涼,忍不住問:「你是不是缺錢缺得厲害?」  

  雲在天一怔,不明白她這話從何而起。  

  田恬略顯促狹地微笑:「我看這光景,倒像是要找個地方把我賣掉的樣子。」  

  雲在天氣極而笑:「不是我說,田恬,就算賣你,你也是值不了幾個錢的。」  

  田恬笑起來:「是啊,雲大盟主,我只是提醒你,若沒有了盤纏,千萬不要打我的主意,你自己的身價就高得很呢。」  

  雲在天為之氣結:「我只想帶你到我師傅哪兒躲幾天,賀蘭山找不到人,總不可能一直追著我們,時間一久,也就不了了之了。」  

  田恬一笑:「你知道不知道賀蘭山的綽號叫什麼?」  

  雲在天倒真沒想過這人的身份,但如此高手,江湖中也不過寥寥數人,想來也不會是什麼無名之輩:「叫什麼?」

  「死蒼蠅。「  

  雲在天絕倒:「好好一個人,怎麼得了這麼個怪名?」  

  「意思就是說呢,他這個人,如果有人得罪了他,他就會像蒼蠅見血一樣死死盯著你。」  

  雲在天摸了摸她的額頭,田恬一掌打飛了他:「幹什麼?」  

  「你沒發燒吧你?」雲在天忍不住抱怨,「明知道你還去招惹他。」  

  田恬回過頭,似笑非笑地瞅著他:「你怕了?」  

  雲在天輕歎:「我試過他的身手,硬拚的話,我們也只是在仲伯之間,但有什麼大不了的事,何苦弄得這麼難看,躲開他也就是了。」  

  田恬有些幸災樂禍:「躲開了那是最好,只怕是躲不開呢。」  

  雲在天又好氣又好笑:「看你根本是故意的。」  

  田恬笑了,烏黑的眼眸中波光流轉:「就算是故意的,那又怎麼樣?」  

  雲在天見她淺笑盈盈,唇邊兩個酒窩甜得膩死人,心神一陣蕩漾,忍不住低下頭輕啄了一下:「死不知悔改。」

  繞過一段荒涼的山路,又走過了一片林子,眼前忽然就是一亮,不知從哪裡延伸而來的溪水,水面上架了一段小橋。兩個人下了馬,踏過竹橋,溪岸不遠處,就是纏綿不絕的籬笆圍牆。  

  田恬不禁咂舌:「你這師傅,還真是世外高人呢。」  

  雲在天微笑搖頭:「你不要被這情形騙了,他也不長住這裡,一年倒有十個月在外面閒逛,金陵、上江、明城,許多地方都有他的宅子,他可要比我家富裕得多。」  

  田恬倒吸了一口氣:「我喜歡有錢人——」  

  雲在天輕捏了她一下,她吐了吐舌頭,雲在天輕聲囑咐:「在師傅面前可不許調皮。」  

  田恬難得乖巧地點了點頭。  

  兩個人向籬笆牆後的茅屋走去,屋門大敞著,裡面卻不見人影。雲在天給田恬倒了碗水,讓她先在旁邊坐著,自己去外面找人。  

  趕了幾天的路,田恬也有些累了,一坐就有點犯迷糊,昏昏沉沉的,彷彿是有人在摸自己的臉,指尖冰涼,嚇得她一驚而醒,那指尖卻仍然駐留在她的肌膚上,她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你幹什麼?」  

  那人似乎是微微地笑了,田恬忽然就覺得神智恍惚,那人的臉,是足以豎碑立傳的艷色,眉稍眼角儘是風流,幽艷的唇齒間隱含一個情字,百轉千回,說不盡道不明的哀宛幽艷。  

  那人緩緩反壓了田恬的手,溫柔而纏綿,沒有一絲力道,肌膚是冰涼的,沁人心脾,他望著她的眼裡是另外一世界,寸寸相思,彷彿是前世的姻緣。田恬被他擺佈著,全沒了力氣,心裡什麼都不明白,一點點地墜落下去,越發地混亂了,這是——這到底是——  

  忽然間有人聲如鳳鳴,清澈已極地喝了一聲:「朱堂!」  

  那人吃了一驚,霍然縮回了手,微微蜷了身子,像個受氣的小媳婦一樣澀澀地笑:「雲少爺。」  

  雲在天揮手就抽了他一記耳光,力道之大,他一連退了幾步,才狠狠跌在了地上。  

  雲在天仍不解氣,恨恨地指了他:「你好大的膽子,師傅是怎麼教訓你的,你還改不了這毛病!」

  田恬回過神來,這才發覺自己竟出了一身冷汗,全身水澆了似的,不由自主地抓緊了雲在天的衣角。

  雲在天握住了她的手:「沒什麼,這不爭氣的東西,不用怕他。」  

  田恬再看那男子,他掩著臉站在角落處,笑得有些艱澀,卻仍是艷,令人一望而驚,本不敢再去看第二眼,但卻有似魔魅,忍不住要再去看。  

  雲在天掩住了她的眼睛,向那男子道:「師傅呢?」  

  那男子十分馴服地垂了眼睫:「出去有一個多月了。」  

  雲在天挽了田恬:「我們要在這裡住些日子,你給我放規矩些,不然不等師傅回來處罰你,我先要了你的命!」

  那男子低著頭:「知道了,雲少爺。」  

  田恬聽不到什麼動靜,等雲在天拿開手,卻見那男子已經不在了,心裡好奇得要命:「好奇怪的人。」

  雲在天歎了口氣:「也不知道師傅養著他是做什麼?」  

  田恬想那人一身的妖氣,絕不會是什麼正經來路,不禁問道:「這人——像是練過什麼邪門功夫,眼神都怪得很。」

  雲在天拍了拍她的手:「你不用去理他,他要再對你無禮,你只管來告訴我。」  

  田恬呵呵一笑:「看你剛才的樣子,卻難得有幾分武林盟主的氣勢,不過你離開這麼久,倒也沒人理會你,想來也不過是個空架子。」  

  雲在天也是一笑:「本來就是個空架子,武林中人也是勢力的,他們看重的,是大哥的威望,二哥的兵權,再加上我的武功,卻也能把這位子坐得穩穩的,只不過,事在人心,我的心不在那裡,人又怎麼肯把我當回事。」  

  田恬按了他的胸口:「你心不在那裡,卻又哪裡呢?」  

  「在你這裡——」看田恬憋不住爆笑,雲在天也笑起來「是真的,我自小沒什麼志氣,守著自己喜歡的人,過一輩子,也就是這麼點念想了。」  

  「過一輩子——」田恬悠然輕歎,「說得好容易啊,世事變遷,人心無常,我不信真能廝守一輩子,眼前過得開心,已是不容易了。」  

  雲在天不禁動容:「田恬,難道你還不明白——」  

  「我明白。」田恬掩了他的嘴,「只是明白不是用嘴說出來的,有許多事,也不是明白就能解決的,日子過得久了,誰知道呢?」  

  雲在天只覺得,田恬的心思如此飄忽,就像天上的風箏,你隱隱可以看到一些苗頭,卻又無論如何也抓不住。

  雲在天不知道田恬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是自己對她還不夠好嗎?還是有其他的什麼緣故,田恬的為人,卻是不想說的事情,任你怎樣問也問不出來,悶在心裡,就像隔了一堵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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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2-26 13:53:32

第8章(1)  

  晚上是朱堂做的飯,田恬一看他在雲在天面前那副委委屈屈的小媳婦樣就想笑,暗中掐了雲在天一把:「我可知道你師傅留著他做什麼了。「  

  雲在天拍她一巴掌:「別胡思亂想,朱堂人品雖差,當年卻也是曾風雲一時的頂尖人物,他受制於我師傅,完全是出於無奈,你不要因此就看輕了他,處處都要防著他些。」  

  田恬按捺不住好奇:「他到底是什麼人啊?」  

  雲在天臉色微沉,靜了一會兒才說:「我就是不懂師傅這一點,以這個人的罪過,死一千次也不為過,居然至今還讓他苟活在此——」  

  田恬輕歎:「你對旁人一向容忍,怎麼待他就這樣狠?」  

  「不是我狠心,這世上最不可原恕的,無非就是兩個字,一為殺,一為淫,而這淫又要在殺孽之上,毀人清白,讓人一世不得翻身,習武本為強身健體,像他這等作為,實在是武林中的敗類!」  

  田恬微擰了眉頭:「是這樣啊——」  

  朱堂彷彿也沒聽到他們說什麼,只顧著忙自己的事情,行止間帶著說不出的韻味,舉手投足都顯得風流華麗。

  田恬不禁想,這樣一個男人,只要他笑一笑,自有大堆大堆的女人撲上來,還用得著費盡心力去淫人妻女嗎?

  不過又轉念一想,這世上什麼怪事沒有,怪人也是一大堆,越是體面的腦袋裡,往往越藏了些見不得人的東西。

  又因此去看雲在天,他的相貌,是在臉上就貼了標誌的——這人一定心腸好,欺負了也是白欺負,不過,外表本是最靠不住的,有誰知道他——  

  雲在天忽然一拍她後腦勺,她往前一衝,吃痛地叫起來:「你打我幹什麼?」  

  雲在天瞪她:「眼珠子滴溜溜亂轉,看你就沒動好心思。」  

  田恬扁了扁嘴,哼了一聲,卻找不到話來反駁。  

  兩個人住了一段日子,除了飲食輕淡點兒,倒也安然自在。  

  雲在天就跟田恬說:「等日後我們成了親,就搬到這裡來住,生上一堆的寶寶……」  

  田恬笑著捏他:「要生你去生。」  

  雲在天頗為認真地想了一會兒說:「這個……我不會呀……」  

  田恬笑得打滾,漸漸靜了下來,卻淡淡地笑了:「世外桃源雖然好,可又怎麼敵得過滾滾紅塵的誘惑,再說,男人,這世上的男人,哪個不是三妻四妾——」  

  雲在天張了嘴剛想說話,田恬卻打斷了他:「我這人生來務實,你不要跟我許那些空頭的承諾,還是那句話,事情是做出來的,可不是說出來的。」  

  雲在天一震:「田恬——」  

  「我知道,我家世,容貌,品行,全配不上你——」  

  「這些東西本不重要。」  

  「世人看重的可不就是這些東西,難道你就能夠免俗?」  

  「你只說世人,你有沒有問過我?」  

  「那好,我問你,你看重我的,又是什麼?「  

  雲在天語氣微窒,田恬略顯嘲諷地笑了:「你讓我問,我就問了,結果,你卻說不出來。」  

  「我看重的,不是別的,田恬——」  

  田恬只以為他是在叫自己的名字,輕輕應了一聲,雲在天卻沒有理會,逕自說了下去:「只是田恬,沒有別的,你的名字,所代表的這個人,你殘了廢了老了死了,只要你是田恬,我就不會再想第二個人。」  

  田恬怔怔地看著他,他的眸子那黑那麼深,卻像是湖水一樣的澄清,他的堅定是寫在眼睛裡的,自然得就像是與生俱來。田恬抿著唇角微微笑了:「傻瓜,怎麼隨便就咒人殘廢老死,看你就沒安好心!」  

  夜時睡得不安穩,田恬只覺得迷迷糊糊的,卻被一陣敲門聲驚醒了。  

  外面是雲在天的聲音:「快起來,有好玩的東西!」  

  田恬本來也是個非常貪玩的人,聽這話一躍而起,匆匆披上了外衣。打開門一看,雲在天赤了雙腳,把褲腳挽到了膝蓋上,活脫脫是個撈魚的打扮。  

  田恬駭笑:「你這是做什麼——」  

  「不要問了。」雲在天抓住她的手腕,「快跟我來。」  

  田恬哪裡跟得上他,就覺得他的手在自己腰間一搭,週身輕爽,不自覺地就隨著他飛奔起來,到了那條小溪邊,遠遠就見一片鱗光,映在月色下,猶如河面上起了一屋銀火,幽幽的異常驚人。  

  田恬忍不住把眼睛瞪得老大,就是她見多識廣,也從沒見過這等異像:「這是……」  

  「魚。連老天也怕你餓瘦了,趕著給你送魚湯來了。」  

  田恬見他挽了袖子跳到河裡,閃閃爍爍的鱗光一驚而散,在他身邊飛一樣的掠過去。田恬興致大起,把鞋子脫了:「我也來我也來……」  

  雲在天一把將她推上岸:「夜裡河水涼,你受不了,在上面等著收拾就是了。」  

  田恬氣得鼓了腮幫子:「把人叫來,卻只讓我等在旁邊看。」  

  「有得看你就算福氣了,逆鱗魚三十年才返一次海,多少人求也求不來這種好運氣。」  

  田恬一攥拳頭:「抓在手裡的才叫好運氣!」  

  她話音未落,一條魚忽然飛到了她身上,她手忙腳亂,聽得雲在天在那邊大笑:「這可不就是抓在手裡了。」

  田恬捧著那魚和它面面相覷,半晌,笑了一笑:「你看什麼看,這世道就是這麼回事,你要不服氣,等下輩子變隻老虎來吃我。」  

  雲在天幾乎一頭扎進了水裡:「你……你這道理,講給魚聽,還真是浪費。」  

  田恬用雲在天的外衣結成兜,把他丟到岸上來的魚全網進兜裡,滿滿地裝了一兜,雲在天才從河裡爬了出來:「這可夠大補一頓的了。」  

  田恬嬉笑:「正好這些日子嘴裡淡得很,想不想嘗嘗我的手藝?」  

  雲在天大驚:「你會做飯?」  

  田恬白他一眼:「我還會飛呢。有什麼好奇怪的。」  

  田恬所謂的手藝,也就是把魚收拾乾淨了,然後放到湯鍋裡煮。  

  雲在天在旁邊架了一簇野火,好在是魚足夠新鮮,一下子就飄出了一股香氣。  

  田恬看火候差不多了,舀了一勺送到雲在天唇邊:「嘗嘗味道怎麼樣?」  

  雲在天咂了咂舌頭:「那個……好像有點怪啊……」  

  田恬一笑:「那是當然了,沒有放鹽嘛。」  

  「沒放鹽你就給我吃。」雲在天有些委屈。  

  田恬拿眼瞪他:「有得吃還不好?」  

  雲在天被她氣得手腳都軟綿綿的。  

  田恬把調味料都放齊全了,見雲在天仍然瞪著她,嫣然一笑:「好了好了,別生氣了,來,我餵你。」

  雲在天臉一紅,正想張嘴,田恬卻縮回了手,白白讓他撲了個空。  

  卻見田恬向角落處微一揚手:「來,見者有份兒,別在那傻站著。」  

  角落處人影微晃,卻是朱堂怯生生地蹭了過來,雲在天也沒理會他。  

  田恬把碗勺都遞了過去:「有我在這裡,你不用怕他。」  

  朱堂含著勺子,若有所思:「其實,做魚湯只要多一味料,味道就可以冠絕天下。」  

  「哦?「田恬挑了挑秀眉:「是什麼?」  

  朱堂回過身去,從岸邊揪了一把草葉子按進湯鍋裡:「猜猜看。」  

  田恬從鍋裡舀了一勺,在舌尖上一過,立刻瞪大了眼:「這是……」  

  朱堂微笑。  

  田恬把湯匙塞進雲在天手裡:「不得了,你嘗嘗。」  

  雲在天有些遲疑地嘗了一點,只覺得好一種清香撲鼻而來,剎那間被什麼東西擊中了似的:「這個……」

  「是薄荷。」朱堂拈了草葉微微一笑:「不起眼的東西,卻只要用對了地方,即是良藥,也是佳餚。」

  雲在天看他一眼:「只怕永遠都用不對地方。」  

  朱堂怔了怔,旋即微垂了眼睫。  

  田恬輕笑:「這話說得沒道理。既然身負一段奇香,總有用得著的時候,不會平白辜負了它,怕就怕那些不長眼的人,只知道那是叢生的雜草,睜著眼睛卻不肯識貨。」  

  朱堂震了一震,微挑了眼簾去看田恬,他是一個男子,卻有一種奇瑰的艷麗,眼神有似江南的春水,脈脈無語,卻溺死人。  

  雲在天忍不住一把摟住了田恬,田恬猝不及防,跌進他懷裡,拍著他嬌嗔:「你幹什麼呀——」  

  兩人正在嘻笑間,忽然湯鍋裡轟地一聲,不知被投進了什麼東西,雲在天伸手一勾,一手拽了朱堂,瞬間退到數米之外,轟然巨響,整個湯鍋炸飛開來,一人清冷冷地揚聲道:「世外本桃源,奈何庸人擾。」  

  雲在天順著聲音來處看過去,岸邊的樹梢上,負手立了一個身形高挑的男子,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

  田恬笑了:「原來是賀蘭兄啊,知道自己是庸人還跑到這裡來礙事,天底下再沒你這麼不識趣的了吧?」

  賀蘭山低眉斂目:「我跟你說過些什麼,你一點都不記得了嗎?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別人的欺騙和背叛,你偏偏要來犯我的忌!」  

  田恬冷笑:「我還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別人追著我滿處跑呢,你不是照樣要追,賀蘭兄,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世上的事情哪能件件都深如人意,我看你就忍了吧!」  

  賀蘭山陰沉沉地扣了手指:「真是好一張厲嘴!「  

  雲在天一把將田恬推開,縱身躍起,與賀蘭山纏鬥在一處,賀蘭山專攻指掌,而雲在天修習的是內家功夫,兩個的武功不相上下,都是江湖中一等一的好手。  

  田恬不懂其中的奧妙,卻也能看出他們打得凶險至極!  

  眼見日頭漸升,兩個人也沒分出個高低勝負來,腳下步伐都見了懈怠。  

  賀蘭山忽然一撤身形站到了半米之處,冷冷說道:「這樣打下去,也沒個什麼意思,你若一定要護著她,就生受我三掌,從此恩怨了結,我再不會糾纏你們!」  

  田恬哈一聲笑了出來:「你做什麼夢,既然傷不了人,就趕快認輸了事,想出這麼低劣的法子來,誰會上你的當!」

  雲在天思忖半晌,卻毅然應了一聲:「好!」  

  田恬大吃一驚:「雲在天,你瘋了,打也不是打不過他……」  

  「你閉嘴!」雲在天厲聲喝斷她,「這件事本是你有錯在先,況且……」他聲音略低下去,「三掌在我,也算不了什麼……」  

  轉頭向賀蘭山略一抱拳:「領教了!」  

  賀蘭山神色異樣地注視著他:「看不出,你倒是個有心人……」  

  話音還未落下,扣指攻向雲在天,貼到胸前,他化指為掌,雲在天只覺得一陣風起雲湧,被諾大的氣流逼得退了十幾步,喉頭一陣腥甜,勉強撐著,笑了一笑:「賀蘭兄好功夫!」  

  賀蘭山束手立了一陣:「你若後悔,把人交給我,我也不為難你。」  

  雲在天駭笑:「賀蘭兄說什麼話,我若做出這種事來,那也叫個男人?」  

  賀蘭山輕吁了口氣:「那好,我成全你們!」  

  第二掌轉瞬即至,雲在天提了一口真氣頂在丹田,那掌風如雷似電,轟然一聲巨響,雲在天按捺不住,噗地噴出一口鮮血。  

  賀蘭山再不給他喘息的機會,提掌再上,忽然一道青色人影一閃,他收勢不及,結結實實地拍在了那人身上,雲在天驚呼:「田恬!」  

  賀蘭山冰封似的俊 也化開了裂縫:「你……田恬你怎麼……」  

  田恬看他一眼,笑著咳出了一口血:「我……一人做事一人擔,用不著你們來替我了結!」  

  雲在天又驚又怒又痛:「你,你就這麼不聽話!」  

  田恬笑了笑,有些吃力地摸了摸他的臉:「你要死在了我面前,我會一輩子良心不安,倒不如,讓你難過來得合算些。」  

  雲在天也不知是氣還是哭,賀蘭山想伸出手去碰田恬,他猛一閃身:「你走,我們再不欠你的,你害死了她,也就算是如願以償了!」  

  賀蘭山卻屹立不動,見雲在天以真氣護住了田恬的心脈,自己的傷處卻顧不得,忍不住輕歎了口氣,容不得他說話,略一抬手,封了田恬週身大穴,向雲在天說道:「以你的武功,這兩掌傷不了你的元氣,田恬卻不行,我練得寒冰掌,內傷五臟,天底下只有一個人可發化解這種掌力。」  

  雲在天猛一抬眼:「誰?「  

  「——慕野朱堂!「  

  雲在天臉色變了幾變,向角落處望了過去,那個人正躡手躡腳地蜷了身子,一步步悄悄向外爬,雲在天把田恬放在地上,身形如電,朱堂一見他追來了,撒腿就跑,他又哪是雲在天的對手,幾個起落就被他一把揪住了衣服後領,嚇得連聲驚呼起來:「雲少爺……我……我在你師傅面前發過毒誓,再不能妄動武功……「  

  雲在天冷笑:「你幹得缺德事還不夠多,怕什麼遭天譴?」  

  朱堂一向是最怕他的,哆哆嗦嗦地陪著笑臉:「雲少爺,你饒了吧,我是真的不能……你師傅回來,他……」

  「師傅那裡,自然有我交待,要打要罵,只讓他來找我!」  

  「我……」朱堂還想掙扎——  

  卻忽聽一人清清冷冷地問了一聲,「原來,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慕野朱堂!」  

  朱堂只覺得後頸一涼,一雙蒼白有力的手掌已扣在了他要害處:「救不救人是你的事,我也不勉強你,不過,其中利害,我勸你還是要好好想想。」  

  朱堂幾乎要哭了出來:「這……這還不叫勉強?」  

  賀蘭山淡淡道:「自然不叫,你還沒見過我勉強別人的手段呢。」  

  朱堂身子一抖,帶著哭音應了一聲:「我知道了……」  

  雲在天按他的吩咐把田恬抱進了屋裡,他哭喪著臉跟兩人說:「化解寒冰掌力異常凶險,不能有絲毫分神,煩勞兩位替我把關。」  

  兩個人點了點頭,關上房門,退到了屋外。  

  雲在天一顆心七上八下,靜不下來,胸口一直悶得發慌,手掩在嘴上,拿開來一看,竟是一片刺目的鮮紅,雲在天微擰了眉頭,也沒有閒心去理它。  

  賀蘭不經心似的說:「日後是要落下毛病的。」  

  雲在天怔了怔,才知道他是在跟自己說話:「哪顧得那麼多。」  

  「這裡有我,你只管你自己就好。」  

  雲在天苦笑:「我怎麼放心得下。」  

  「連我賀蘭山……你都信不過麼?」  

  「不,不是……」雲在天笑得更為堅澀,「賀蘭兄可能不明白,田恬她……她若有個好歹,我又何必獨活在這世上。」  

  賀蘭山身形一震,神色複雜地看向雲在天。  

  他卻微垂著頭,彷彿根本就沒覺察自己說了些什麼,異常平靜。  

  賀蘭山不禁脫口而出:「好男兒志在四方,何必在這些兒女情長的事情上糾纏,雲在天,我以前還算是敬慕你——一掌震群雄,以一已之力收服綠林七十二道,是真男兒、好漢子,可看看你現在,失魂落魄,成個什麼樣子!」

  雲在天一躍而起,揪住了他衣襟:「你竟還有臉說,還有臉說,要不是你,田恬她……」  

  「她也不是什麼好女子,能騙得了我,自然也能騙你!「  

第8章(2)  

  雲在天只覺得一股怒火直衝腦海,一掌橫劈過去,賀蘭山抬手架住了他:「別跟我動手,你現在,不會是我的對手。「  

  雲在天頹然收掌,忽然一回頭,一腳將他踢了個跟頭,真氣一動,又咳出一口血,卻笑了笑說:「騙人這種事,逼得急了,就是我也會。」  

  賀蘭山這一腳挨得不輕,在地上滾了幾圈,才勉強站起來,他一向孤高自詡,難得有這麼狼狽的時候,雲在天看在眼裡,忍不住大笑。  

  賀蘭山只冷冷地看了他幾眼,也沒說什麼。  

  雲在天倒覺得不好意思,躬身一揖:「對不住了,賀蘭兄。」  

  賀蘭山緩緩別過了臉:「你天資極高,年少即成名,不求名動青史,卻為了一個女人神魂顛倒,未免太令天下英雄齒寒!」  

  雲在天怔了一會兒,這問題太嚴肅,他從來都沒有想過。人活一世,最後也不過是個生病死,碰到什麼也就是什麼碰了:「我——我不知道,名利是最虛浮的東西,我不看重那些,相較起來,倒是人心更難得,人們說我沒出息,我也認了,只要田恬活著,兩個在一起,比什麼都快活——」  

  「比什麼都快活——」賀蘭山微顯動容,輕聲重複了一句。  

  「是呵。人還能求什麼呢?」雲在天輕歎了一聲,順著他的眼光望過去,見那日頭已躍上了天空,紅火火的一片艷光,他微微瞇起了眼,竟似有些癡了。  

  田恬是在隔天下午醒過來的,傷勢並不太重,可見賀蘭山是手下留情了的。  

  朱堂收了銀針,神色異常委頓地坐在一旁,雲在天不忍心,安慰他說:「師傅那裡,我會跟他說明白的,救人畢竟是好事,師傅也不是全不講道理的人。」  

  朱堂可憐兮兮地看著他:「你——你根本就不知道——」  

  雲在天問他,他又不肯說,卻是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田恬的精神不太好,雲在天按賀蘭山所說的,給她燉些養經暖脈的東西,他是大少爺出身,連鍋台都沒沾過,賀蘭山更不可能,指望朱堂吧,他自給田恬療傷之後,就變得神經兮兮的,整天面對著牆壁發呆。  

  雲在天只好自己動手,賀蘭山在旁邊既不指手,也不劃腳,卻只是罵他笨。  

  雲在天被他罵急了:「你只說不練,要不然就你來。」  

  賀蘭山冷哼:「是你老婆,憑什麼要我侍候?」  

  雲在天氣得發昏:「是,既然是我侍候,你又多什麼嘴!」  

  賀蘭山仰面望了屋頂:「我只看不得笨人多作怪!」  

  雲在天重重地把碗蹲在桌上:「誰讓你看了,眼不見心為淨,還請你躲得遠遠的!」  

  田恬懨懨地翻了個白眼:「吵死了,你們還嫌我死得不夠快?」  

  賀蘭山飄然出了屋,聲音悠悠地傳過來:「等死絕了,就來告訴我一聲,看在相識一場的份兒上,我替你們收屍!」

  田恬低低罵了一聲:「這是什麼話,等死絕了,還怎麼去告訴他,這人說話也沒個譜。」  

  雲在天聽著這話這麼不順耳:「我說,我說的那個好像也不是重點吧。」  

  田恬看他手裡端著粥,輕「咦」了一聲:「你煮的?」  

  雲在天舀了一勺,放在唇邊吹了吹:「你嘗嘗,我也是頭一次煮東西,不知道怎麼樣,你也就將就著吃吧。」

  田恬也真是餓了,張口把勺子吞了下去,愣了好一會兒,臉上露出了很奇怪的表情。  

  「怎麼樣?」雲在天有些緊張地看著她。  

  田恬也沒說什麼,只指了指碗:「你自己嘗嘗。」  

  雲在天有些狐疑地舔了一點,再舔一點,抬起頭來與田恬面面相覷。  

  許久,兩人不約而同地大吐特吐:「好……好噁心,難吃死了……」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啊?」田恬深感恐怖,「雲在天,你跟我有仇是不是?」  

  「就是豆子粥嘛,」雲在天也委屈得要命,明明就是豆子,怎麼到他手裡就變成穿腸五毒散了呢。

  「我倒寧願餓死。」田恬擰過頭轉向床裡。  

  雲在天放軟了聲音哄她:「好歹吃一點嘛,總歸是比餓死強。」  

  田恬冷笑:「我倒沒聽過,毒死就比餓死強了,再說了,你先吃了給我看看。」  

  雲在天十分為難,田恬更加氣憤:「你自己都不肯吃的東西,卻拿來害我?」  

  雲在天歎了口氣,坐到門外,悶悶地發愁。  

  賀蘭山遊魂似的飄過來:「難得,竟還活著。」  

  雲在天恨他幸災樂禍,拿眼狠狠地瞪他。  

  賀蘭山冰山似的眸子裡竟閃過了一絲暖暖的笑意:「活人還真能給餓死了?做不出吃的,大可另想辦法嘛。」

  「想什麼辦法,這荒郊野嶺的?」  

  「雲盟主輕功冠絕天下,區區幾百里山路,還能攔得住你?」  

  雲在天眼神一亮:「說得是,我這就去,這邊還煩勞賀蘭兄照看著。」  

  賀蘭山看他身形一閃而沒,搖了搖頭,唇邊竟泛起了一 淡淡的笑意。  

  雲在天的輕功,在武林中素來有「上窮碧落下黃泉」的美稱,意思是普天之下,再沒有可以與他比肩的,他天資聰穎,把瞬息千里的功夫發揮到淋漓盡致,倒也真不負了這一美名。  

  他行止起落間,身邊的山林飛也似的倒過去,身輕如燕,不過三個多時辰,就遙遙望見了山下的小鎮。下山更是容易,化做了一溜煙似的,沒一會兒功夫,就趕到了鎮子上。  

  黃昏時候,人家鋪子正要打佯,卻被他一頭撞了進去:「給我來二十斤點心,最好能多放些時日的。」

  那小二看了他幾眼:「鋪子就要關了,客官明天再來吧,東西先訂下,二十斤,一時也做不出來。」

  雲在天卻攔住了他:「我是從山裡趕出來的,明天再來,還要我跑這一趟?」  

  「山裡?」那小二笑起來,「你是神仙哪?」  

  雲在天從懷裡摸出一把金豆子:「只要趕快,錢我不在乎。」  

  小二眼珠子幾乎掉出來,抓起金豆子放在嘴裡一咬。  

  雲在天嚇了一跳:「這東西可吃不得。」  

  小二吶吶道:「這……這是真的?」  

  雲在天好笑:「當然是真的,難道我還騙你?」  

  小二愣了一會兒,趕忙叫了老闆過來,老闆也大吃一驚,只以為他是從深山裡跑出來的什麼靈物,急急忙忙擺了桌案,向他跪拜了一番,這才開火做起了點心。  

  折騰了好幾個時辰,才從爐中取出了點心,打包裹好,交給了雲在天。他剛想出門,老闆卻攔住了他:「仙人,請留副墨寶,也讓人家知道有仙人光臨過本小店。  

  雲在天哭笑不得:「我要是神仙,還用你來做點心?」  

  老闆一怔間,卻見人竟已不見了蹤影,不禁喃喃低語:「神仙,就是神仙,老兒我可沒看錯……」

  雲在天哪有心思去理他,走得飛快,天色漸漸暗了下去,閃閃爍爍的星光掛在天上,他想田恬約摸已經睡了,不知那兩個有沒有點良心給她弄點吃的,她比不得他們,不會武功,受了傷,又餓著肚子……  

  雲在天越想越覺得擔心,加快了腳步,比來時更加迅捷,漸漸接近了那幾間茅屋,見裡面燈亮著,卻還是怕他們睡了,不敢驚動,放輕了步子,靠近了門前,卻聽裡面人絮絮地說話:「這麼晚了,怎麼還不回來?」  

  「我剛去看過,怕是還要等會兒。」  

  雲在天心裡一熱,知道他們還在等自己,正推門想進去,忽聽田恬笑了笑說:「哥,這回你總相信,他對我是真心的了吧。」  

  雲在天微微一怔,頓在了門前。  

  賀蘭山平靜無波的聲音自門縫間流瀉而出:「世間男子,大多三心二意,難得讓你碰上一個,我試探他,也不過是因為不放心你。」  

  田恬微笑道:「你是我哥,不放心那是自然的,之前我也並不放心他,不過經了這些事,我漸漸明白了,人跟人,畢竟還是不一樣的。哥,他那人愛較真,可千萬不能讓他轉過這個彎來……」  

  雲在天只覺得指尖也是冰涼的,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麻木了,點心盒子重重跌落下來,發出了「砰」一聲響。

  屋裡人吃了一驚,打開門一看,他人偶似的站在門前,眼神也變得古怪。  

  田恬暗叫了一聲不妙,卻仍抱著三分僥倖,強笑了一聲說:「你……你是什麼時候來的,也不出個聲,站在那裡嚇人……」  

  雲在天似笑非笑,啞了聲音:「我要出了聲,又怎麼能聽到這麼精彩的東西!」  

  田恬心頭一陣發涼,知道他已經全聽去了,下意識得看了賀蘭山一眼。  

  賀蘭山輕歎:「雲兄,你不要胡思亂想,我們只是……」  

  「只是拿我當個白癡而已!」雲在天氣得渾身發抖,「你……你們,萬萬不能讓我明白過來,卻是要瞞我一輩子,田恬,我把一片真心掏給你,你卻當我是什麼?「  

  賀蘭山剛想開口,田恬卻攔住了他:「雲在天,你說話要講良心,那日我曾問過你,你只把我當兄弟,我出了雲府,昏倒在路上,失魂落魄的情形我哥都看在眼裡,你讓他怎麼信你?」  

  「他信不信我,與我有什麼關係?田恬,這不正是你親自導演的一齣戲,不是你親口所說,你也不肯信我?」

  「是呵。」田恬輕歎,「你看我身邊有了別的男人,心裡就放不下了,我若不演這齣戲,你又肯把我放在心上麼?我在你身邊,就算守一輩子,又有什麼用?」  

  雲在天「哈」地笑了一聲:「你現在說話,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我是一點也分不清了,你說你是真信,我又怎麼敢信你是真心?連這種事情都能拿來騙人,還有什麼不可以作假?」  

  田恬心頭一陣氣血翻湧,緊攥了賀蘭山的手:「說得好,說到底你也不過是看不起我,是,我出身沒你高貴,不過是靠些見不得人的小手段來討生活,我也做不來那些純情聖女假惺惺的樣子,你喜歡那潔白無暇的好女孩,又何苦掉過頭來找我?」  

  雲在天緩緩閉上了眼睛:「田恬,你是好樣的,是我沒骨氣,我不該來找你,不該辛辛苦苦帶你到處躲藏,更不該讓你這好哥哥莫名奇妙地劈我兩掌,不該為給你治傷逼朱堂破誓,不該半夜裡趕千里路給你去買這些破爛點心!」

  田恬聽得眼淚流了一臉:「你後悔了,你後悔了是不是?」  

  雲在天眼中一陣酸澀:「我只恨我自己——不長眼!」  

  「好,你走,你走得遠遠的,從此再看不見我,你也就不必恨自己!」  

  雲在天背過身去:「不用你趕,我也自然會走!」  

  「雲在天——」田恬見他決然而去,心頭一陣刺痛,哇地嘔了一口鮮血,賀蘭山扶著她,卻也不勸她,只是看她一面吐血一面哭,把整個床單染得一片鮮紅刺目,再不忍心看下去,伸手點了她的穴道。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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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2-26 13:57:38

第9章(1)

  雲在天搖搖晃晃地走到郊外,只覺得一個月來的甜言蜜語,竟像是全沒由來的一場春夢,荒謬到了極點,簡直不忍心去想。  

  田恬明明什麼都知道,卻什麼都不說,眼睜睜地看著他焦急、氣惱,兄妹兩個聯起手來把他戲弄得團團轉,他真是笨到了極點,白癡到了極點!  

  雲在天傷勢本來沒好,又連夜奔波,經此一變,更覺得心神俱損,胸口處撕裂了似的疼。卻再不想呆在那個地方,跌跌撞撞地順著山路摸了下來,又想哭又想笑,昏昏沉沉走了不知多久。  

  天彷彿已經大亮了,聽到有人喊他,他也不想理會,一直走一直走,也不知自己到底想走到哪裡去。全身上下火燒似的熱,心頭更是焦灼欲焚,他仰面笑了兩聲,心想乾脆死在這裡,死在這裡算了!  

  恍恍惚惚的,彷彿有人拉住了他的手,他猛力一甩,那人驚呼了一聲。他拔腿向前跑了一段,兩腳發軟,頭昏腦脹,他站在那裡,四周茫茫一片,什麼也看不清楚,漸漸的,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醒來的時候,雲在天有很長時間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  

  頭頂上方的一方紅簾不停地搖晃著,他腦子裡一片空白,聽到有人低了一聲:「郡主,人總算是醒來了,要不要給他弄點吃的?」  

  一人清脆平靜地應了一聲:「不用,先讓他清醒清醒。」  

  雲在天果然也就清醒了,有一些麻木的清醒,不願去想之前發生的任何事,哪怕是關於她的一絲一縷,他不明白,為什麼愛可以愛之入骨,為她死也在所不惜,而恨,卻又恨得如此尖銳狠毒,每一念起,心頭就是一陣抽搐。

  「我救了你,你要想想怎麼報答我。」  

  「郡主。」雲在天輕聲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嗓子已啞得不像話,「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去外祖母家住了些日子。」寧玉把手放在他額頭上,「不燒了。回來的路上看你瘋了似的到處亂撞,就把你給拉回來了。」  

  雲在天想起自己昏倒前,彷彿是失手打了人,不禁冒了一頭冷汗:「傷著郡主了吧?」  

  寧玉笑而不答:「本想說再不認得你了,卻終究是不忍心。」  

  雲在天臉色一白。  

  寧玉淡淡道:「何苦呢,你家有兄長,又有武林盟中的人日夜盼著你回去,這麼作踐自己,就不怕九泉之下的父母傷心。」  

  雲在天週身一震,更覺得臉上無光:「郡主說得是。」  

  這一路有寧玉照應著,雲在天傷勢也大見好轉。漸漸能起身了,和寧玉說上幾句閒話,覺得這女子實在是秀外慧中,又沒有官家小姐一貫的嬌貴氣,相處得十分祥和融洽。  

  到了沐陽,雲映月雲之南已接到了消息,早早出來迎著,一見面,看雲在天好端端一個粉妝玉琢的少年郎,竟到了形銷骨立的地步,竟抱著他大哭起來。  

  雲在天心頭不忍,倒要反過來去安慰他們。  

  一行人往屋裡走,雲之南和雲映月臉色都有點不好看,終於是抓了個空子拖住了雲在天,悄悄問他:「你到底在外面惹了幾筆風流賬,怎麼家裡還有一個等著要你命的?」  

  雲在天心頭猛跳起來,一時也不知道是該走還是不走,呆呆地站了一會兒。  

  寧玉見他們神色詭秘,笑了一笑說:「人我已送到了,就不打擾你們了。」  

  眼見她遠去了,雲映月揮手就扇了雲在天一下:「你到底搞什麼,跟郡主牽扯不清,這又有個打上門來的。」

  雲在天也聽不到他說什麼,心裡亂成一團,正在躊躇間,一道人影在眼前一晃,大刺刺地拿長劍指住了他:「雲在天,我等你等得腳都軟了,你個死沒良心的,還知道回來!」  

  雲在天聽這聲音,卻像是被一盆冷水從頭潑到了腳:「你是在等我?」  

  冷涼兒勾起了唇角:「怎麼?受寵若驚了?」  

  「你等的那個人,她不會來了。」雲在天與她擦肩而過,「我勸你也不要等了。」  

  冷涼兒一把揪住了他:「你這話是什麼意?你把他弄到哪去了?」  

  「我把她?」雲在天冷笑,「我敢把她怎麼樣?她之前對你做的事,其實也沒什麼,她是個女孩子,你也不用生她的氣了。」  

  他轉頭想走,冷涼兒情急之下抓住了他的衣襟:「你說什麼?」  

  雲在天心灰意冷:「你心裡的那個田恬,根本就不存在,什麼都是假的,她一直騙你,一直一直都在騙你!」他忽怒吼出聲:「你醒醒吧,她跟你說過一句實話嗎,你何苦為她這麼魂牽夢擾,她就在一旁掩著嘴偷偷笑你,等著看你的笑話,你算什麼,你在她眼裡算什麼!」  

  冷涼兒被他搖得頭昏腦脹,呆呆地看著他的臉:「你……你怎麼哭了……」  

  雲在天頹然放開了她:「我是個笨蛋。」  

  「我知道,你不用說得這麼明白。」冷涼兒伸手拭去了他臉上的水漬,「田恬是個女孩子,我心裡……其實,我認識她這麼多年了,不會一點都不明白,有一些小小的預兆,也被自己忽略了,這世上沒有誰能騙得了你,要騙,也不過是自己騙自己。」  

  雲在天微微一震,掩著臉嗚咽出聲。  

  冷涼兒摟著他:「好啦好啦,為了那麼個混蛋,不值得……」  

  日子很快就過去了,雲在天也沒什麼異樣的地方。心裡木木的有些疼,想起那天與冷涼兒抱頭痛哭的慘狀,倒覺得有點好笑。  

  武林盟幾次傳書讓他回去主持大局,他跟兩個兄長商量,兩個人卻說:「你年紀也不小了,鬧出了這麼些事,白白地讓人家看笑話,不如趁早娶個媳婦進門,也省得你一顆心老是浮浮燥燥的。」  

  雲在天沒說什麼,就當是默認了。  

  雲映月和雲之南就張羅起這件事來。  

  冷涼兒在背後笑他:「轟轟烈烈鬧了一場,到最後還不是乖乖地任人擺佈。」  

  雲在天淡淡地說:「不經歷又哪知道,這世上原沒有什麼事情是真的。」  

  冷涼兒「哈」地笑出來:「真亦假來假亦真,只看你是怎麼想了。我看你呀,根本是鑽進牛角尖出不來了。」

  雲在天懶得跟她爭,她一直住在雲府,要吃要玩要打要鬧,誰也管不了。  

  雲映月和雲之南都怕她,把她當神仙似的供著。  

  偶爾寧玉過來,和雲在天下上幾盤棋,跟冷涼兒聊聊天,三個人其樂融融。  

  冷涼兒閒得無聊,突發奇想:「雲在天,你要找老婆,眼前不就有一個這麼好的人選,何苦還要四處胡張羅啊?」

  雲在天一怔,抬眼看向對面的寧玉。  

  她玉琢似的手指捏著棋子,乍一聽這話,臉漲得通紅:「死涼兒,你胡說些什麼,當心我撕了你的嘴。」

  「本來就是嘛。」冷涼兒坐在樹梢上,蹺起了二郎腿,「郡主,你一直喜歡他,不惜追到長源去,怎麼面對面的時候,倒不敢認了?」  

  寧玉又羞又氣,靜了一會兒,才定下心來:「雲世兄,你不要聽她胡說八道,以前我確是有這個非份之想,但現在……」她語氣微窒,卻沒有說下去。  

  冷涼兒猛地坐起身,拍著手大笑:「是了是了,看看,一不留心,把真話說出來了是不是。我說雲在天,女孩子都到這份兒上了,還用得著再拐彎 角嗎?」  

  雲在天看寧玉,寧玉臉紅得不像樣子,十分可憐,不禁輕歎了口氣:「郡主……」  

  寧玉忙打斷他:「你不要說,我知道……」  

  「我……」  

  「不要說了。」  

  雲在天只好接著歎氣:「我以前得罪過郡主,再到府上去提親,會不會被王爺打出來?」  

  寧玉怔住了。  

  雲在天想,娶老婆就是要這種感覺才對,平靜的,安詳的,相對無言,才能斯守到老。  

  那濃烈得可將人焚化的感情,那甜得膩死人的意境,到頭來,不過就是傷心。  

  事情一經敲定,就大肆操辦了起來。鎮南王府和沐陽侯兩家聯姻,不能不說是一件大事。連當今聖上竟也親自送了賀禮過來。  

  迎親當日,兩邊府上張燈結綵。武林盟中也置辦得喜氣洋洋。有許多武林中人夾雜在迎親隊伍當中,和各地來道賀的達官貴人,場面十分壯觀。  

  雲在天穿了一身大紅的喜袍,越發襯得人美如玉,但溫雅有餘,卻少了新郎官應有的興奮雀躍。  

  冷涼兒看在眼裡,偷偷把他拽到一旁:「你可不要做糊塗事。」  

  雲在天苦笑:「都到這份兒上了,我又能做什麼?」  

  冷涼兒輕歎:「不是我說,寧玉那人比田恬可強多了,你們倆脾氣也合適。」  

  「我知道……」雲在天輕聲打斷了她的話,「我知道……」  

  大紅的喜轎到了門口。眾人嘻笑著推了雲在天去接人。雲在天也就隨著他們擺佈,有些恍惚,恍恍然,彷彿那隨著人笑的不是自己,挽了新娘子手的也不是自己,一片混沌間,忽爾眼前白影一閃,雲在天心頭一驚,就聽得四週一片驚呼聲。

  他這才回過神來,當面就挨了一巴掌,雲之南指住了他怒吼:「虧你還是這武林盟的盟主,讓人當堂截了新娘子,還不快去追!她要有個閃失,看鎮南王饒得了你!」  

  雲在天震驚之極,他為人一向溫和低調,很少會有什麼仇家,而寧玉不過是一介富家小姐,怎麼會有人興起鬧婚事的念頭。  

  縱身就向那白衣人消失的方向追了過去。  

  他輕功極高,那人手裡又抱了個人,很快就被他趕上了。  

  雲在天加快了腳步,一路狂奔,終於漸漸看到了那紅白交錯的人影。那人身形有似白鶴,立在青紅相間的琉璃飛簷之上,一手抱了新娘子,居高臨下地望著雲在天。  

  雲在天縱身躍上,怕他傷了人,不敢靠近。  

  站在與他相隔數米的塔尖上,低喝了一聲:「賀蘭山,你這是什麼意思,有什麼事儘管衝著我來,寧玉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你做這種事,真不怕丟了身份!」  

  賀蘭山毫不動容,寧玉在他手中甚是乖覺。顯然是被點了穴道的。他輕輕勾起了她的下巴:「這個女人,果然是比田恬美貌,你眼光不錯。」  

  雲在天又驚又怒:「你到底想幹什麼?」  

  賀蘭山冷冷道:「不幹什麼,只是來恭喜你一聲,田恬來不了,我便替她來,她一生命運多舛,又碰了你這麼個負心人,我是不是該替她慶祝一下?」  

  「負心人?」雲在天冷笑,笑得面孔幾乎扭曲了,「我倒要反問你一句,你們兄妹兩個人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一味地把我蒙在鼓裡,一味地考較試探,看我一直跳不出你們畫的圈子,是不是很開心?事到如今,她就連一句話都沒有,你竟還有臉來上門興師問罪!」  

  賀蘭山微垂了眼睫沉默了一會:「你喜歡她,又何必計較那麼多?」  

  「我喜歡她,是,我喜歡她就可以任她為所欲為?」  

  「雲在天。「賀蘭山輕聲打斷了他:「她要死了。」  

  雲在天一震:「你說什麼?」  

  「她要死了,所以,是非曲直,都沒有什麼關係了。」  

  雲在天「哈」地笑了一聲:「你們又想拿什麼鬼話來騙我?」  

  「信不信由你。」賀蘭山神色淡漠地看著他,「她受了我一掌,連日來又悲憤交集,左右不過是這幾天的事了,你要對她還有一分心,就去看她最後一眼,不然,也就算了。」  

  最後一眼!雲在天手指微微哆嗦著,抬手指了賀蘭山:「你……你胡說……好好一個人,怎麼就能……」

  「算了。」賀蘭山轉身欲走。  

  雲在天追上幾步,抓住了他的手臂:「你站住。」  

  賀蘭山回過頭,見他臉上陰晴不定,許久,才從齒縫裡擠出幾個字:「她在哪兒?」  

  賀蘭山卻不應聲,雲在天大喝:「她在哪兒?」  

  賀蘭山淡淡道:「你要想清楚,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  

  「人都被你截走了,還喜個屁!」雲在天風度全失,氣極敗壞地大吼。  

  「這不是借口。」賀蘭山把低頭看向寧玉,「人我可以還給你,只是孰輕孰重,你心裡要有個計較。」

  雲在天慘然:「我明白了。」  

  賀蘭山衣袖微揚,指尖指向正南方:「太涼山上,田恬說過,如果她死,就要葬在這片青山綠水之間,因為一生齷齪,也見不得別的物件乾淨。」  

  雲在天苦笑低喃:「真像她說的話。」  

  「來於塵土歸於土,其實人死萬事休,對她如今的情形來講,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雲在天心頭有似被重錘一擊,人死萬事休,人死萬事休,她若真的死了,他是不是萬事俱休?  

  雲在天對賀蘭山的話卻也只是半信半疑,這兄妹兩個,一個心如鐵石,一個詭詐多端,都不是什麼好鳥,然而雲在天卻是無論如何聽不得這種話,田恬她……那樣活躍機敏的一個女孩子,她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何況賀蘭山的寒冰掌力,雲在天也是見識過的,自己尚且大病一場,奄奄一息,她又怎麼能受得起?

  雲在天一想到那些微的一點可能性,心裡就油煎火燒似的,卻又暗恨自己沒出息,一再而再地縱容原諒。然而賀蘭山有一句話說得對,人之將死,還有什麼恩怨解不開,何況,他又一直愛她,一直。  

  太涼山鬱鬱蔥蔥的林木間,隱隱露出了一間小屋,搭建得十分精緻,顯然是有些年頭了。  

  雲在天一路飛奔,到此時卻停下了腳步,他怕……怕賀蘭山的話是真的,怕一切都不能挽回。  

  他慢慢的,一步一步走到門前,那細微的門縫,日光由此流瀉而入,鋪在地面上,形成了斑剝的光斑。很靜,彷彿什麼都不存在。雲在天的心狂跳起來,有時候,有的人,一念之差,一步之遙,就是憾恨終生!  

  他手指停留在半空中,暗暗地想,自己或許是錯了,或許,也沒有什麼錯,或許,在兩個人之間,本來就沒有什麼是非對錯,唯一的錯,就只是錯過。  

第9章(2)  

  屋裡忽然有了一絲細微的響動,而後傳來了劇烈的咳嗽聲,那樣的咳法,卻像是要把心肝膽肺一併咳出來。

  雲在天呆呆地站在原處,自那細小的門縫間,看到她流瀉及地的黑髮,和搭在桌上的手指間,殷紅的血絲。

  雲在天想,自己到底做了些什麼呢?做了些什麼?  

  「誰在那裡?」田恬微微平了喘息,光影被什麼遮住了,拖出了一條細長的人影,她微瞇了眼睛,有些吃力地抬頭看過去。  

  雲在天不自覺地輕應了一聲:「是我。」  

  田恬怔了許久,淡淡一笑:「我以為你不會來。」  

  雲在天無語。  

  田恬輕歎:「其實你是一定會來的,因為你就是這種人,和我不一樣,我從一開始就錯了,我們兩個人是陽春白雪,下里巴人,永遠都不可能走在一起。」  

  雲在天想說不是,卻被她絕望的平淡的語氣所震懾著,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田恬掙扎著坐起來,卻終究是沒有力氣,雲在天上前扶住她,握在手中的腕子,細得讓他心驚。  

  田恬一笑:「其實我的雙親,也是江湖中極負勝名神仙眷侶,我不大像他們,倒是我哥更像,所以,我爹與人私奔的時候,就只帶了他,神仙眷屬,哈……」  

  田恬笑了一聲,淡青色的衣襟上染了一片鮮紅的血漬:「我娘死得早,估計也是被我爹氣死的,好在我不像他們,我要自己活得好好的,開開心心的,你說對不對?」  

  雲在天頹然掩了臉:「對!」  

  「我其實,不想認識你。」  

  雲在天一震,田恬笑了笑:「可到底是認識了。」  

  「你說,為什麼要認識呢?」  

  「如若不相識,何來斷腸時……」  

  雲在天掩住了她的嘴,微微哽咽著:「不要說了……」  

  田恬卻推開了他的手:「我更恨我自己的事,捫心自問,我竟然不後悔!」  

  「田恬……」  

  「你扶我起來。」  

  雲在天挽了她的腰,觸手處是一片突出的樑脊,誰說相思不傷人,他指尖一緊。  

  田恬輕咳了一聲:「輕一些,陪我出去走走,這些日子悶在屋裡,怕是死也不見天日了……」  

  「你不要說這種話,田恬,你會好起來的……」  

  「我自己的病,我自己還不知道嗎?」  

  屋外是一片殘陽如血,暈染了半面天際,田恬向著山頂慢慢走過去,就彷彿距離那血一般的鮮紅越來越近,近得彷彿觸手可得。遠處山林被風輕拂著,發出了海嘯似的聲音,田恬微仰起頭向遠處望過去:「我自小就知道,人是不能太好的,好人就要被欺負,可也不能做壞人,因為會遭報應,所以總是很為難,很為難……雲在天,你多麼好……」

  她輕輕撫上他的臉:「你有那麼多的人疼,有那麼多的愛,卻那麼吝嗇,不肯分給我一點點,我要的不多,真的不多……」  

  她指尖順著他咽喉慢慢劃到心口處:「我只要你一顆心,你為什麼不給我?」  

  雲在天深深凝望著她:「我給了你,只有你。是你自己不珍惜。」  

  「哈。」田恬笑了一聲:「如果愛我,什麼事不可以原諒?」  

  「不是什麼都可以被原諒的。」  

  「我不相信。」田恬指尖微一用力,扣緊了他的心臟,「我想要的東西,就在這裡,多麼奇怪,只隔著一層皮肉,卻得不到——」  

  「如果我是個壞女人——」田恬淒然一笑,「我今天,就不該放過你——」  

  「可我的心不夠狠,不夠狠——」她話音未落,身子向後一仰,有如斷線的風箏般輕輕墜下了山崖,餘音猶在,有似噩夢一場。  

  「田恬!」雲在天撕心裂肺地大吼,「田恬——」  

  腦子裡完全是空的,他什麼都沒有想,只是想抓住她,只要抓住她就可以了。  

  只要不讓她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只要能陪著她,只要……只要他不是那樣逞強,只要他把他心裡的話說給她聽,只要他……沒有只要。  

  耳邊呼嘯的山風,身體像雲一樣漂浮著,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是空。  

  人生有多少次機會去錯過,卻沒有同樣的機會去挽回,有時候,一次就是一生。  

  人死不能復生,雲在天也深知這個道理,所以他想,唯一的可能就只有一個。  

  那就是——  

  他又被騙了。又讓那個混蛋給騙了,他怎麼就這麼笨呢。想想田恬也不可能是會自絕生路的那種人,她只會拚命地抓緊自己想要的東西,不惜死纏爛打,不惜用盡心機。  

  雲在天默然地躺在橫懸在山谷間的大網上,一動也不想動。  

  田恬笑嘻嘻地坐在他身邊:「你看,從這個位置看夕陽,是不是很舒服?」  

  雲在天一點也不舒服,他想殺人。  

  田恬枕了雙手仰躺下來:「真的啊,差一點就看不到這麼美的景色了,有許多事,為什麼要失去了才後悔呢?」

  她側過臉來看他俊美的臉容,嗲了聲音:「好了,不要生氣了嘛,都是我不對,要打要罵都隨你的便了。」

  「我怎麼敢打你……」雲在天慢慢地爬起來,「我也不怨你,是我笨,一直讓你牽著鼻子走,讓你當猴耍……」

  他縱身想走,田恬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角:「唉,你不能把我丟這兒。」  

  雲在天冷笑著甩開她:「反正你也一定會有辦法,怕什麼,你會把自己困在這裡?打死我也不信。」

  田恬又揪住了他:「好了,我們不要慪氣了好不好,今天你要是不來,我也不會費盡了力氣演這齣戲,你要是不跟我跳下來,我也不會這樣糾纏你,你……」  

  「你讓我靜一靜。」雲在天背過身去,「等我想明白了,我會來找你。」  

  他提氣縱身,耳邊傳來田恬的驚呼:「喂,我真的是沒有辦法啊,我在這裡會被山風風乾的。」  

  雲在天向下面一笑:「看夕陽啊,這地方多好。」  

  田恬氣得幾乎昏過去:「雲在天,你好好看看,太陽已經落山了,你讓我看什麼?」  

  雲在天懶得理她,氣極敗壞地往前走了一會兒,越走越是冒汗,在原地轉了幾圈,心裡漸漸地明白過來了,怔怔地站了一會兒,就有點放心不下,不管怎麼說,他也不能把一個女孩子丟在荒野裡,萬一她要上不來,那不是自己的罪孽。返回去走了一陣,又罵自己沒志氣,腳站在原地不想動,站了許久,才慢慢地走到了山崖邊上。俯身往下一看,差點沒背過氣去。田恬大模大樣地端坐在網上,豎起了一根手指向他笑:「我就知道你會回來。」  

  雲在天轉身就走。  

  田恬一看他是真惱了,忙伸手一按機關,大網收起,穩穩地把她送到了崖邊上。她追了幾步,卻到底跟不上他,心頭氣血翻湧,「哇」地噴出了一口血。  

  雲在天聽到身後動靜,心想這人不知又耍什麼花樣,有心不理她,卻到底還是回過了頭,一看這情形,也不禁嚇了一跳:「你這是……」  

  田恬一笑:「你不用管我,反正我也活不長了,你和郡主兩人雙宿雙飛去,只把我忘了吧。」  

  雲在天牙直發癢,回過身去抱了她,她就勢伏在他胸前:「我知道你不過是可憐我,我不用你可憐,真的……」

  雲在天恨恨地說:「不用你就把手拿開,抱這麼緊做什麼?」  

  田恬神色坦然,彷彿那緊揪著他的手跟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它是它我是我,請不要把我們混為一談。」

  「難道這手不是長在你身上的?」  

  田恬也有些奇怪:「是啊。可我也管不了它嘛。」  

  雲在天腳下一踉蹌,真恨不能把她直接丟到山崖下面去。  

  田恬笑了笑:「你看,連手都明白自己的心意,有些人卻怎麼就總是這麼彆扭不肯說實話呢?」  

  見雲在天不出聲,她輕聲說:「我不要你同情,那種東西太廉價了,我若要,就要你的一顆真心,你若不能給我,就把我丟在這裡算了。」雲在天暗罵她狡詐,明知自己絕不可能做得出來,卻用這種手段來激他。想田恬這個人,無時無刻不在動心機,她也就真不覺得累。  

  「你傷要治,不能這麼拖著,我先帶你回沐陽,然後去靈山找我師傅。」  

  「不用了。」田恬輕輕偎著他:「我自己的傷我明白得很,我做了不少虧陰德的事,這也是我的報應,但只活著一天,我就讓自己快活一天,決不會做那等口是心非的事。」  

  雲在天輕歎了口氣:「別胡思亂想了,你年紀這麼小,什麼死啊活啊的,治傷是要緊事,其餘的都先放下來。」

  其餘的?田恬想,什麼是其餘的呢?  

  在那生死想許的一瞬間,還有什麼會是其餘的?  

  田恬伸手輕撫了撫他的臉頰:「你呀,還真是喜歡言不由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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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0-12-26 13:58:58

第10章(1)  

  沐陽侯府上人去樓空,早已沒有了當日迎親時的熱鬧,家裡的小廝一見雲在天頓時驚喜地叫起來:「三少爺,你可回來了。」  

  一路狂喊著進屋去報信:「三少爺回來了,三少爺回來了……」  

  雲映月和雲之南急忙迎出來,劈頭就問:「你還知道回來,郡主呢?」  

  雲在天微微吃了一驚:「她……還沒有回來。」  

  田恬在一旁淡淡地插口:「你們不用急,我哥不會對她做什麼的。」  

  雲映月和雲之南這才把目光轉到了她身上:「你……你這妖女,當初說了些什麼?拿了十六萬兩銀子,竟還敢回來糾纏小天?」  

  雲在天回頭看向田恬,她異常無辜地攤開了手:「銀子送到了我面前,我為什麼不要?」  

  雲在天看了她許久:「真不知道該說你些什麼好?」  

  田恬一笑:「那就什麼都不要說了。」  

  雲在天轉身走進大院,田恬也想跟過去,雲映月和雲之南卻攔住她:「妖女,小天已經不想理你了,你還有臉跟著他?」  

  田恬輕歎:「你們知道些什麼,他生我的氣,那只是因愛生恨,你們當他真的氣我嗎?我要是就此走了,他才要恨一輩子。」  

  「恨也就隨他恨,也不能讓你害他一輩子。」  

  「我已經害了他了。」田恬望著他的背影微笑「我給他下了情花之毒,沒有我的解藥就會倍受煎熬而死,!」

  雲之南和雲映月大吃了一驚:「你……好狠毒!」一把揪起了她的衣襟:「快把解藥拿出來!」  

  「那種東西——」田恬拖長了聲音,「我怎麼會帶在身上呢?想想也不可能嘛。但若是你們把我恭恭敬敬地請進去,我一時開心,也許……呵呵。」她笑了兩聲,沒再說下去。  

  兩個人猶豫著,見她一臉正色,並不像是在開玩笑,卻不知道這個人從來是把假話當真話說的,輕哼了一聲說:「真沒見過你這麼不要臉的,為了追男人,竟連這種下流手段都用上了。」  

  田恬好暇以整地走進去:「用什麼手段沒關係,只要達到目的就好了不是?」  

  「只怕你也不過是白忙一場!」  

  「哦,這樣啊,那我們不防就賭賭看。」田恬豎起了三根手指,「三萬兩銀子,你們有沒有這個膽量?」

  「賭就賭,誰還能怕了你?」  

  「那我們就先要畫出個道道來……」田恬說著話,忽見雲在天站在台階上,眸光冷冷地看著她,不禁吐了下舌頭,「算了,不賭了,不然又有人要發瘋了。」  

  她走到雲在天身邊,輕輕挽了他的手:「做出這副晚娘臉來給誰看哪?我是拿了你們家的錢,可到底還不是你們家的人,你又氣什麼?」  

  雲在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你……你好得很。」  

  田恬看他臉色不善,也不敢再與他說笑,正在僵持間,忽然一人清斥一聲:「雲在天,你又把這個混蛋弄回來做什麼?」  

  隨著話聲,一道人影一閃,一把長劍已抵在了田恬胸前:「你好大的膽子,居然還敢出現在我面前,看我一劍要你的命!」  

  田恬也不怕她,淡淡一笑說:「你也看見了,我是女孩子,所以看你洗澡也不算什麼,你要不服氣呢,大不了再讓你看回來。」  

  冷涼兒滿臉通紅,劍在手中幾乎拿不穩:「你……你……混蛋……」  

  田恬輕歎:「我們認識那麼久了,你卻總是想砍我殺我,豈不讓我傷心?」  

  她在懷裡摸索著,掏出一塊通體碧綠的翠玉,饒是雲之南和雲映月見多識廣,也不禁瞪大了雙眼猛看過去:「這個東西,我贖回來了,花了我十六萬兩銀子呢,還給你,從此我們就再不相干了。」  

  「再不相干?」冷涼兒把那翠玉攥在手裡,猛地抬起了頭。  

  「是呵,你不是最恨我,難不成還有什麼留戀的地方?」  

  冷涼兒冷笑:「如今我可以再嫁他人了不是?」  

  田恬笑起來:「對哦,我是管不著你了。」  

  冷涼兒忽將長劍一揚,架在了雲在天的脖子上:「要嫁,我自然就是嫁給你!」  

  雲在天的頭頓時變成兩個大:「冷涼兒,你就不要再添亂了好不好?」  

  「不好。」冷涼兒一口回絕,「我身邊能看得上眼的男人,也就只有你一個了,我又何必去捨近求遠呢?」

  雲在天歎了口氣,他自小就聽師傅說,女人是最溫柔最可愛最善良的生物,可是看看他碰上的女人,好像跟這幾個詞一點都不沾邊呢,不由得他不檢討自己。  

  「真熱鬧啊。」一個清冷至極的聲音傳過來,眾人愕然回頭,說話的人站在角落處,穿了一身大紅喜袍,臉色蒼白幽冷有如死而復生的鬼。  

  「郡主!」眾人齊聲驚呼,「你沒事吧,郡主。」  

  寧玉幽然一笑:「我能有什麼事,還是你們盼著我有什麼事呢?」  

  眾人半天也接不上話,倒是田恬一臉悠閒地看著她:「郡主,你也不用弄出這副怨婦相來,我哥是什麼人,他絕不會對你做什麼的。」  

  「是,他不會做——」寧玉幽幽地拖長了聲音,猛然眼簾一抬,精光四射,「雲在天,我問你,你是不是該給我一句話?」  

  雲在天默然,所有人的眼光都凝在了他身上,足足有一盞茶的功夫,他唇齒微啟,聲音暗啞地逼出了幾個字:「對不住……郡主……」  

  「又是這個……」寧玉笑得淒冷,「你倒要說多少次!」  

  「是我的錯……我……」雲在天微哽了一下,「我總以為,娶了你,我能忘了她,可沒有想到,不過是自欺欺人,我……忘不了……」  

  「你忘不了她,所以就對不起我!」寧玉踉蹌著退後一步,「你們男人,我也算看明白了,哪有一個是真心,哪有一個……」  

  她忽覺身後一熱,就被裹進了寬闊的懷抱裡,她羞憤欲絕地掙扎起來:「混蛋,你放手,放開我……」

  那人將她嘴一捂,她微微掙扎了兩下,就昏了過去。  

  那人抬頭看了看雲在天和田恬:「以後你們的事,不要再來煩我。」  

  田恬笑道:「人可要看緊了,再讓她回來跟我搶人,我可跟你沒完!」  

  那人身形一閃而沒,雲在天轉身想走,田恬輕輕拉住了他的手:「好嘛,以前是我的不對,我以後一定聽你的話,老老實實規規矩矩地做人,絕不再騙你了。」  

  雲在天立了一會兒,緩緩回過頭來看著她:「你既說了這話,就不能食言而肥,自己要記得。」  

  田恬仰起臉來微笑:「你替我記得不就結了。」  

  冷涼兒雞皮疙瘩掉一地:「行了,你們有完沒完,雲在天,虧你還信她的話,現在後悔還來得及,等被騙得人財兩空,我也不要你了。」  

  田恬不以為然,把臉貼在雲在天胸前:「你不要,我要啊。「  

  冷涼兒幾乎當場吐出來:「算你厲害,田恬,你臉皮厚,我鬥不過你,不過你也不要得意,我是有仇必報的人,早晚有一天回來找你算賬!」  

  田恬笑著輕拍了兩下手:「好啊,又打走了一個。」  

  她輕輕擰了雲在天一下:「你看你,多會招蜂引蝶,以後你再這樣,我也饒不了你。」  

  雲在天輕歎:「以前我聽慧生大師說,娶老婆娶一個就夠了,那時我不明白,現在卻知道了,因為一個人的心很小,一輩子,只能容得下一個人。」  

第10章(2)

  兩天後,雲在天和田恬被兩個兄長從家裡打了出來。雲在天無可奈何地看著田恬:「你怎麼跟他們說那種話,情花之毒,也真虧你想得出來。」  

  田恬尷尬地笑:「這是我跟你許諾之前的事,不能算喔。」  

  雲在天輕歎:「也正好,我們去找我師傅,給你把身上寒冰掌的毒根拔了。」  

  田恬急忙搖頭:「不,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不許任性,這是要緊事!」雲在天容不得她辯解,把她往馬鞍上一放,就上了路。  

  田恬一直不怎麼說話,顯得心虛氣短。  

  雲在天只以為她是不舒服,也沒有疑心。  

  夜裡在客棧住下,田恬央求他:「我們不去了好不好?」  

  雲在天奇怪:「為什麼不去?」  

  田恬眼巴巴地瞅著他說不出話來。  

  睡到半夜,田恬忽然聽到隔壁有一些古怪的動靜,爬起來悄悄地溜過去,門是半掩著的,屋裡一團的黑。

  牆角處隱約見一人揪住了雲在天痛打,雲在天也不還手。  

  田恬大驚,猛然撲上去,抱住了那人手臂就咬,卻還沒有張開嘴,就被那人一腳踢到了旁邊。  

  雲在天吃了一驚:「師傅,不關她的事,你要怪就怪我好了……」  

  那人長吁了一口氣:「手疼。」  

  雲在天急忙跪下來給他按摩手指,他輕哼一聲:「你膽子不小嘛,竟敢欺負我家小朱堂。」  

  他說著心頭火起,一腳又把雲在天踹翻了,下手接著打。  

  田恬撲上去攔在雲在天身前:「要打你打我,他是為我才逼朱堂破誓的。」  

  雲在天一把推開她:「你走,沒你的事。」  

  那人伸手揪住了她的衣襟:「原來是你啊……」  

  田恬只在暗夜裡見他一雙眼,流光溢彩,有似輝映夜空的煙花,不由自主地就放輕了聲音:「怎麼,你不服氣?」

  那人秀眉一挑又抬起了手,雲在天急忙攔住了他:「師傅,她身上有傷,禁不起你一拳的,你只打我好了。」

  「有傷?」那人抬起田恬的下巴看了看,田恬只覺得心跳得厲害,手腕被他重重地拎起,掐了一會兒,那人冷冷道:「小天,你也學會騙人了,這女人比騾子還健壯,你說什麼胡話?」  

  「啊?」雲在天呆呆地看向田恬。  

  田恬只是笑:「我說不用去找這老傢伙了嘛,你還要去。」  

  「什麼?老傢伙?」那人揪著田恬衣襟的手猛然一緊,田恬幾乎喘不過氣來,「你哪只眼看見我老了?」

  田恬面不改色:「兩隻眼全看見了。」  

  「那是你眼神不好,你給我看仔細了!」  

  「再看也是老傢伙!」  

  「好了,別吵發。」雲在天大喝一聲,劈手就把田恬從那人手中搶了過來,「這是怎麼回事,你給我說清楚!」

  田恬嘿嘿地笑:「你走了以後,朱堂就把我的傷治好了,就是這麼回事。」  

  「那你怎麼瘦得這麼厲害……」  

  「你要是一天只吃一頓飯,保管你比我還苗條。」  

  「那血……」  

  「是山上打來的兔子血……」田恬徹底地低頭認罪。  

  雲在天磨牙磨牙磨牙,足足磨了半個時辰,磨得那人都不耐煩了:「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我……」雲在天「我」了幾十個「我」也沒「我」出個所以然來,猛地把田恬往旁邊一推,轉身走了出去。

  田恬站穩了,急忙追了上去:「喂,我是說真的,我以後再不騙你了嘛——」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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