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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1-27 23:03:06

前言:

你不來我就死!
好可怕啊,
在除夕夜收到這樣的短信,還是發錯的,你會怎麼辦?
反應遲鈍性格木訥一緊張就會結巴的老好人程希遠就不幸中招,
還好他這個人什麼都沒有就是有一副善良的熱心腸。
結果,事實證明,有時候人的確不能爛好心。
他只是去開解一個想不開的小妹妹而已,
誰知道,新年開學的課堂上,
她竟然就這麼堂皇地站在他的面前——
他的學生,她竟然是他的學生。
上了一學期的課,只出席過一次,
還想盡辦法裝病扮軟弱的……的逃課大王!
並且,還是校長家的千金?
可是,怎麼辦?為什麼他覺得她瞇瞇笑的模樣是這樣可愛?
他是不是只能傻傻地在她面前無條件宣佈投降?


第1章(1)  

  你看好了,我只發一次!

  如果你不來見我,我馬上就去死!

  我在福祥新村的中心花園等你!

  你不來我就死!

  程希遠呆怔怔地看著手裡的手機,淡彩的屏幕上正閃爍著這幾行句句以驚歎號結尾的話。

  還有個把小時,除夕的鐘聲就要敲響了;真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收到的第一個新年問候的短信息竟然是這種內容。

  他一隻手抓緊了手機,另一手漫無目的地撓著頭髮。可問題是,這個發來信息的電話號碼是他從來也沒見過的;而且,他也想不出有什麼人會想他想到見不到就要死的地步。

  怎麼辦?

  程希遠木然地瞪著那幾行字,足足過了十分鐘還多,終於,一下子跳了起來——

  不行!人命關天。

  不管是真的找他的,還是只是發錯的,他既然收到了就不能裝作什麼都沒發生若無其事地放下,無論如何也得過去看看。

  合上桌面上的筆記本電腦,再把手機裝進上衣口袋,程希遠一邊披上外衣走出去,一邊在心裡大聲地歎氣。

  還好福祥新村離他所住的宿舍樓也不太遠,步行過去只要十幾分鐘就到了。寂靜的馬路上,一個人也沒有,連車輛也很少經過。今天是大年夜啊!家家戶戶張燈結綵地迎接著新年的到來。為什麼別人都歡天喜地地等待著新年鐘聲的響起,而他卻要去「拯救」一個他根本都不認識的人?

  唉。再次歎氣。程希遠緩慢地向目的地前進著,一邊走一邊不禁開始哀悼著自己悲慘的命運。

  早早就說好了,今年的春節要去女朋友家過,所以他從放寒假就一直留在學校。想不到臨到年關,女朋友竟然以一句「性格不合」就把他像一張廢紙似的吹掉了。

  比起惋惜多年的感情,更糟糕的是——事到如今,要怎麼跟家裡人交代呢?以程希遠這種「有事放到明天再說吧」的性格,打死他也不要現在打電話回家說實話!所以,先把年熬過去以後再說吧。

  唉!第三次歎氣。程希遠抱著凍得有點僵硬的胳臂,從兩座高聳的大樓之間穿過,來到了福祥新村的中心花園——無月的夜幕與微亮的燈光交織之下,花園方向一片朦朧不清。

  他在心中暗暗嘀咕著,不知道那個「想死」的人到底在不在。努力地擠著眼睛,在那一團黑乎乎中尋找著。

  正在他聚精會神地尋找之際,一個白色的影子突兀地自那暗黑一片的花園中跳了出來,「要死了!這麼久才來,你想凍死我啊!」

  「啊。」程希遠被嚇了一跳,但隨即鎮靜下來——

  那是一個個子不很高的女孩子,正緩緩地走近了他,晶亮的大眼睛盯著他瞧,「哎,你是誰啊?」大概是立刻就發現了來者並不是她要等待的人。

  「我?」這個問題還真不太好回答,程希遠下意識地抓了抓衣袋裡的手機,「我,我收到一條短信息……」

  「短信息?」說話間,女孩子已經來到了他的面前,大眼睛在夜色裡閃動著瑰麗的光彩,「什麼意思?」

  「呃,就是……」程希遠有點口吃地盯著這個眼光熠熠的女孩看。她的身上是一襲粉白相間的大衣,頭戴一頂粉色的毛絨帽子,耳邊還套著一對粉色的大耳套——簡直像個冬裝的芭比娃娃般毛絨絨粉嫩嫩的。

  他皺了皺眉頭,那張凍得微微發紅的臉頰看起來還真有那麼丁點熟悉的感覺——難道是曾經見過的人?不過,他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就是什麼呀?你這個人怎麼這樣,說話能不能痛快一點!」女孩的心情一定很不好,所以更加受不了他的磨蹭,開始不耐煩地抱起雙臂,「是你收到我的信息,是不是?」

  「是。」他就是這個意思,程希遠連連地點頭。看她陌生的態度,完全排除了她是自己熟人的可能性。

  「OK。我瞭解了。」女孩擰著眉毛,從自己身後拽出來一個水粉色的小包包,在裡面掏了半天,掏出一個HELLOKITTY的手機,認真地翻看著。半天,她才抬起頭瞪了程希遠一眼,「9496?」

  「啊?」反應永遠慢半拍的程希遠又多花幾分鐘時候思考,終於明白她問的是他手機的尾號,「是。9496。」

  「鬧了半天,發錯了——」女孩淡淡地吁了一口氣,抬眼瞅了瞅愣愣的程希遠,再低頭盯著自己的電話想了半天,最後隨手將電話扔回包包裡,「算了,沒心情了,不玩了。」說完,看看他還在發呆,忍不住豎起眉毛,「哎,我這個信息又不是給你的,你過來湊什麼熱鬧?」

  「我知道不是給我的……」程希遠本來就不擅言辭,被這麼年輕的小丫頭一說,更是鬧了個大紅臉,乾脆原本想說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女孩皺眉皺眼地轉來轉去好幾圈,然後抬起頭,掃了他一眼,「你,是因為擔心所以才過來看看的?你覺得我真的會自殺?」

  「是。」他就是要說這個,他再次點頭。

  女孩瞪著他瞪了半天,然後別過頭去,開始捧腹大笑,「哈哈……哈哈……」

  程希遠被她笑得莫名其妙,「你笑什麼?」

  「……沒什麼……」女孩捂著肚子,衝他擺擺手,「沒事……哈哈……」

  輪到程希遠皺眉了,這個人,怎麼這樣怪?短信息裡說得那麼可怕,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樣,怎麼現在笑得很開心似的——瞧她年紀不大,跟自己的學生應該差不多大小,人長得又挺漂亮,也不知道因為什麼,怎麼那麼容易就說出「死」這樣的字眼來呢?

  「同學,」他的教師職業病開始氾濫,一本正經地說教,「你這樣輕賤性命是不對的——」

  「呃?」那剛剛還在爆笑的女孩愣住了,一臉莫名驚詫的表情,完全沒有預料到會被人教訓。

  「今天可是大年夜,是應該是一家人團聚的日子;有什麼問題跟家人說說吧,你還這麼年輕,沒有什麼事是過不去的……」程希遠認真地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別輕易就想到『死』,別那麼脆弱。」

  女孩聽到他終於結束了長篇大論,臉已經皺成了一團,咬著下唇翻了翻眼睛,「無聊。」

  然後轉身就要走,卻被程希遠叫住了:「哎——」

  「幹什麼?」女孩生氣了,兩道秀眉掀得老高,「我要死要活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有什麼關係?你是什麼人啊?不過是接到一個發錯的短信息罷了,你管那麼多幹什麼?」

  「啊,我……」被女孩一頓搶白,程希遠又開始咬自己的舌頭。

  女孩雙手叉著腰,看著他說不出話來的困窘樣子。

  「總之……」他撓了撓頭,「總之生命是很嚴肅的……」

  「行了!」女孩翻翻眼,打斷他的說教,「無聊死了,我要走了。」

  「哎喂喂……」程希遠躇躊著,還是叫住了她,「你可是……要回家嗎?」

  「家?是呵。」女孩將手中的包包甩到肩膀上,眼睛望著天空,隨口說道,「一個空房子,我每天住的地方。」

  原來,她也是一個人住。程希遠望著女孩緩緩前行的身影,突然間覺得自己被一種名叫同病相憐的情緒抓緊了,女孩那在夜空下越行越遠的背影也顯得格外孤寂——他衝動地跑上幾步,來到她的身後,抓住了她的胳臂,「哎——」

  「啊?」女孩被他拽得差點傾倒,「你又怎麼了?」

  「沒有人,陪你過年是嗎?」程希遠激動得有點結巴,「我也是一個人,我、我陪你過年……」

  話一出口,他便後悔了——自己是個陌生的男子,這樣說實在是唐突了。他馬上放開抓著女孩的手,「對不起,我不是……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看你一個人,不是,我是……」越說越是難以解釋清楚,他急得出了一身汗。

  女孩眨了眨眼,被他滑稽的模樣逗得再次樂出聲來,「怪人,你還真有意思——你也是一個人過年嗎?」

  「是。」程希遠點點頭,「就我一個人在宿舍裡,連看門的老大爺都回家了。」

  「哼。」女孩抓著搭著肩膀上的包包帶子,又回復一副不冷不熱的表情,「你不是怕我換個地方去『死』,才故意這麼說的吧?」

  「不是不是。」他急切地擺手,「我說的是真的……」

  女孩瞪著他好一會兒,才淡淡地說了聲:「放心吧,我才不會自殺哩。」說完,衝他吐了吐舌頭,「大叔,你不要再擔心了……」

  話音未落,只聽得一聲悶悶的爆炸聲響,接著,一道光芒隨著著尖銳的哨響直衝上夜幕,轉眼,千萬道璀璨的光華在夜空中綻放出一朵絢麗的花朵。

  「啊,放禮花啦——」女孩的聲音轉眼被淹沒在接二連三響起的巨響中,陸續盛開在空中的禮花,猶如撐開了一張張五彩絢爛,光華奪目的大傘,每一粒飛濺的光屑都是一個耀眼的星子。

  「真漂亮。」程希遠伸直了脖子,定定地抬頭望著舞台般華麗的夜空,情不自禁地輕叫了一聲。

  「真的好漂亮!」女孩的眼睛也盯著空中,卻馬上回應了他的話,「我已經很久沒有在外面看禮花了。」

  沒想到她在禮花轟鳴的時候還能一下子就聽到自己的低語,程希遠意外地把望著天上的眼光調回來,投到她的臉上。

  在煙火五彩奪目的光芒之下,她努力地昂著頭,揚著尖小的下巴翹著略薄的嘴唇,從眉梢到眼角,從臉頰到唇邊,都是微笑的痕跡。

  「……真漂亮……」他忍不住低低地呢喃著。

  「啊?你說什麼?」女孩帶著笑容,這一次沒有聽清他在說什麼。

  「我、我是說……」程希遠又開始結巴,他生硬地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錶,「呃,已經過了十二點了,是新的一年了……」

  「是啊,新年快樂!」女孩眨著閃亮的大眼睛,給了他一個燦爛的笑容,「不管怎麼說,我還得謝謝你一片好心,而且,托你的福,我才能看到這麼美麗的煙火禮花。」

  「不用客氣。」程希遠被說得不好意思起來,伸手搓了搓臉頰,「其實我什麼也沒做。」

  「你能來就足夠了……」女孩說著自嘲地笑笑,「連個陌生人都比他們還要關心我呢。」

  「什麼?」程希遠沒聽懂她話裡的意思。

  女孩抿著嘴,伸手向他擺擺手,邊跑邊對他喊:「我出來太長時間了,現在必須趕回去了。新年快樂呀——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叫程希遠。」眼見女孩越跑越遠,他大聲地回答她,順便問,「你呢?你叫什麼?」

  但女孩已經跑得很遠了,不知是沒有聽道還是不想說,總之,他沒有得到最後的答案。

  他聳聳肩,此時,最後一朵煙花的玫瑰綻放在夜幕中,劃出千萬道轉瞬即逝的光芒,最後一點點,在漆黑的天空中變淡,直到消失不見。

  程希遠張著嘴巴,抬著看著已經變得一片澄靜,清朗無月的夜空。

  新的一年,就在這麼莫名其妙之間,降臨了。

第1章(2)

  太陽已經掛得老高,程希遠還抱著棉被睡得香甜。

  可惜不識趣的電話鈴聲適時地響起,彷彿是專門跟熟睡的人過不去似的,一連串地響個不停。

  程希遠動了動眼皮,決定放棄這個打攪了他清夢的電話——讓答錄機解決去吧!

  電話響了一陣沒人接,便自動轉到答錄機上:「我是程希遠,現在外出,無法接聽您的電話,請在嘀一聲之後留言,我會第一時間回復——嘀!」

  那邊立刻傳來震耳欲聾的怒吼聲:「程希遠,我知道你窩在宿舍裡沒處去!你趕快給我滾來接電話,要不然你會死得很慘!程——希——遠——」

  恐怖的魔聲穿腦。

  顫抖著拉長的尾音,裊裊地迴響在程希遠九十多平方的房間之內,大有繞樑三日餘音不絕之氣勢。

  而那個被叫到名字的人,立刻像壓到彈簧似的,「嗖」的一聲跳了起來:「大嫂!」

  瞌睡立即消失,他從床上滾到地上,爬起來抓起桌上的電話,「大嫂,我不知道是你……」

  「嗯哼!」電話那頭駭人的叫聲立刻變成冷淡的悶哼聲。

  「對不起,對不起。你饒了我這一回,以後我再不敢了……」程希遠習慣似的在嫂子面前說小話——他以往的人生經歷教會了他一件事:他可以得罪任何一個親戚朋友,但是唯獨他親愛的大嫂,是絕對開罪不得的。

  「好小子,你還想瞞到什麼時候?」電話那頭的聲音變了,換成他的大哥程希遼,「你跟紀霞都已經分手了,為什麼不說清楚?你以為能瞞多久?為了不讓我們知道,寧可自己躲在宿舍過春節?要不是知春給紀家打了電話,我們還真被你蒙住了。」

  伴隨著大哥埋怨的話語一同傳進話筒的還有嫂子姚知春氣憤的叫聲:「混蛋小叔子,出門在外不學人家好的,學會跟家裡撒謊!」

  程希遠把話筒拿離耳邊一點距離,揉了揉發麻的耳朵,苦笑一聲:「大哥,你叫大嫂不要生氣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小霞,她到年前幾天才對我說要分手,我臨時也沒辦法通知你們,真的不是故意要隱瞞……」雖然說分手了,可他還是習慣性地叫她的小名。

  那邊傳來一陣亂七八糟的聲音,電話被大嫂搶到了,「小叔子,你怎麼那麼笨呢?她說分手你就真的分手?你不會再去找她?」

  「去了。」程希遠很委屈,「可是她說不想見我。」

  「你去了幾次?」姚知春對他瞭解得很。

  「一次。」果然如此。

  「再去!」用吼的給他吼回去:「女人難道你還不明白嗎?尤其是紀霞那樣任性又死要面子的女人——你不去多求她幾次,怎麼能顯得出她的重要性?」

  大哥的聲音同時響起:「幹什麼要去求她?你都說了她是任性又死要面子,這種女人分手了更好……」

  又是一陣亂嗡嗡的聲音,不知道大嫂用什麼東西在敲大哥的頭,「我在說話,你給我閉嘴!希遠!」

  「到!」他馬上報到。

  「希遠,如果你還想挽回你們的感情,就再去找她。」大嫂的聲音變得十分認真,「你們畢竟已經在一起那麼多年了……」

  程希遠用兩支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話筒,半天才悶悶地說:「不要。」

  「好,我就知道你對她還是有感情的……什麼?」那頭的人還以為自己的說服已經取得效果,萬萬料不到,這個一向對自己服服帖帖的小叔子竟如此乾脆地回絕了。

  「不要?為什麼?」

  程希遠繼續慢慢地敲著話筒,一下一下,有節奏的,「她說得很明白了,我們性格不合。而且……」

  不禁回憶起當天被人吹飛的情景,那冷冰冰的語氣,漠然的眼光,無動於衷的神態……那種情景,一生有一次已經太足夠了。讓他聯想到除夕夜那天,那個奇怪的女孩所寫的短信息:你如果不來見我,我就去死!換成他的是:如果再讓我去求她,我就去死!

  「而且什麼?」姚知春以她一貫過於敏感的第六、七、八感,感覺到小叔子的話,弦外有音,「難道你已經有別的目標了?」不會吧?如果真的這樣的話,程家果真要放鞭炮慶祝了!

  當年他跟紀霞好的時候就沒人看他們這一對。說實話,紀霞太現實,相比之下程希遠的簡單隨性都成了愚鈍不堪。可程希遠呢,連對感情的事也同樣「簡單,隨性」就好,從大學時代跟紀霞相好,到畢業,工作,六年了,始終沒有換女友的意思。如此一來,程家的人都死心認命甚至已經開始準備他們的婚事。

  哪想事到臨頭,兩個人居然說掰就掰了!

  「哪有什麼別的目標?怎麼可能!」程希遠哭笑不得地否定大嫂怪異的推論。

  「哦。」大嫂的聲音立刻一落千丈,不過,這就是程希遠,這就是現實吶。誰叫她英俊瀟灑的老公佔盡了程家所有的優良基因呢?所以,她這個大嫂有責任有義務,幫這個「訥於言訥於行」的小叔子盡快找到屬於他的幸福,「希遠,感情的事,隨緣就好,緣分到了,想擋都擋不掉……話說回來,你那學校裡是不是有很多漂亮的女學生?」

  「大嫂!」程希遠無奈地打斷她,「師生戀是要被開除的。」

  「你可以等到她畢業以後嘛!而且開除了更好,開除了你就給我馬上回來……」

  大嫂的心裡話沒說完,被大哥搶回了電話,「行了,你不要說些沒用的啦,交女朋友的事情讓他自己想辦法就好了!希遠——媽還不知道你的事情,你早點回家來,自己說清楚。」

  媽還不知道?程希遠搔搔繚亂的頭髮,那他更不能回去了。

  「好,我會找時間回家,寒假不行了,馬上要開學了,再說吧,以後再說吧。大哥大嫂,再見。」

  用前所未有的痛快速度告別,然後搶先掛斷電話。

  站在一個人住起來顯得有些空曠寂寥的房間裡,程希遠長長吁了一口氣,想起大嫂一直沒有放棄抓他回家的念頭,忍不住撫上隱隱發痛的頭。

  可真是個混亂的新年伊始吶!

  春季開學的第一周,程希遠照例是沒有課的。三年來,他的課程都是從第三周以後才開始的。

  他所在的聖安諾大學是一家超豪華的私立高等綜合學府;學校尤以西院的理工學院最為著名。而他恰好就任教於久負盛名的西院——不過他教的科目可不是炙手可熱的理工科目,而是在眾多理工學子眼中可憐兮兮,可有可無的選修科:歐洲近代史。

  程希遠慢吞吞地坐在辦公桌前,有條不紊地收拾著新學期需要的各種教材和參考書。新的課程表已經排好,端端正正地貼在他書架的上方——同去年一樣,今年的課程表仍舊排得很疏鬆,倒是與他散漫的性格十分搭調。

  由於他的課實在被忽視到了極點,在他講課的時候,最常出現的一幕就是:他在講台上講得唾沫橫飛,台下面則是一潭死水,波瀾不驚:寫作業的寫作業,睡覺的睡覺,聊天的聊天,吃東西的吃東西……

  無聲地歎了口氣,偶爾他真的會懷疑自己選擇教師這個行業是個錯誤。

  那麼,他到底在無謂地堅持什麼呢?

  眼角無意識地飄向書架,那裡赫然放著一本精裝的《五分鐘教你花道入門》以及另外一本稍顯破舊的《鮮切花病害研究》。將書輕輕抽出來,程希遠的眉輕輕收攏——在大學裡任職,有優厚的薪水,有獨自的宿舍,還有很富餘的休假時間——那麼,為什麼這些跟自己毫無關係的書會在這裡?

  程希遠撇撇嘴角無聲地笑,向椅背一靠,享受起一個人的安靜時光。

  新學期的第一堂課,程希遠正在給學生詳細地講解關於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最著名的「第一槍」。

  「一槍打響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刺客普林茨比,在案發不久就被捕病死獄中;但是,因為德奧戰敗,普林茨比倒成了塞爾維亞的民族英雄;無端被刺的斐迪南大公夫妻反倒成了死有餘辜的非正義一方。」

  照著論文講得正在興頭上的程希遠停下板書,往台下看了一圈。

  除了一兩個學生正在跟進他的講授,見他停下來,也困惑地抬眼與他對視;更多的學生則是自顧自地忙著自己的事情,根本不知道上面的老師已經開始生氣。

  程希遠翻了翻講桌上的點名冊——三個班級的合班課,出席的學生本應該是七十四人,可眼下看起來,坐在階梯教室裡的連四十七人都不夠。

  原本他是覺得學生的學習可以靠自覺的,他這種想法,是不是錯了?

  程老師的三無政策,在西院理工學院算得上是小有名氣。所謂「三無」即是:上課無點名,隨堂無作業,考試無不及格。所以,那些選修了他課程的學生不用擔心學分的問題,便肆無忌憚起來了。

  想到那些沒有出現的學生,程希遠的心裡開始泛起些許無名火,「為什麼這麼多同學缺席?」

  這次,不僅抄板書的學生抬頭看著他,連那些原來在做別的功課的學生也都齊刷刷地向他行注目禮:上了他一學期課了,這種問題,還是第一次聽到呢。

  「是不是我的寬容,讓你們覺得我是在敷衍?」程希遠首先檢討自己的過錯,「所以,反過來,你們也用無所謂的態度對待我的課程?」

  學生中傳出一陣低低的議論。

  程希遠合上所有的教材,揚起手拿起點名冊,「請同學轉告同學,下節課,我要按著名冊上的名字點名,如果有誰的缺席率超過全年的10%,我會讓他今年當掉這科;不交作業超過三次的,以及期末的考試不及格的,也會當掉——我不是在開玩笑。」

  學生們先是呆呆地聽完他的訓話,然後才不約而同地迸出各種各樣的唏噓之聲:「要點名?還要考試?」

  「不會吧,不是真的吧……」

  「筆記?誰記筆記啦?重點內容是什麼?」

  「有誰知道作業是什麼?」

  ……

  對嘛,這樣才是課堂上嚴肅緊張的學術氛圍嘛。程希遠抿著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

  說起來,教學生確實要比栽花種樹難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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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1-27 23:03:58

第2章(1)  

  大小姐,我們最老實的程Sir在課堂上發飆啦!

  這堂課會點名的,如果你想今年平安過了這科——

  你最好還是按時出現在課堂上吧。

  祝你好運!

  「糟!」粉紅色的hellokitty的手機被主人「啪」的一聲合上,「昨天手機沒電了,居然沒看到這麼重要的短信息!」看了看時間,現在馬上跑過去也許還能趕得及。

  女孩把手機扔進銀灰色的大背包裡,隨手往肩後一搭,轉身衝出學生餐廳,直接向校園的方向跑去。

  「喂,你怎麼說走就走!」身後有個俊秀的男生隨著她的腳步跟了上來,嬉笑著一把拉住她的背包,「你要的牛排剛上來,都哄了你這麼久了,好不好不要氣啦,就跟你說我都沒有收到你的短信……」

  「懶得理你!我現在要去上課,這堂課我必須要去——」女孩皺著收打掉他的手,邊跑邊喊,「如果連程Sir的課都要當掉,那我明年就真的畢不了業了……」跑著,喊著,她聲音隨著她的背影漸漸小去了。

  俊朗的男生淡然聳肩一笑,「莫名其妙。」

  還有一分鐘,上課的鈴聲就要響了。

  程希遠靜靜地站在講台上,看著台下明顯比以往多出幾倍的學生。每個人臉上帶著各種複雜的表情,眼光都齊齊地定在他的身上。

  他把點名冊攤開,低下頭,有點不自然地笑了。

  真是群現實的孩子呀。

  「咳!」程希遠清了清嗓,隨著上課鈴聲的響起,朗聲說道,「現在,點名。」

  一邊點名,他的心中一邊無聲地感慨:果然,上節課的威脅真的起了作用,幾乎每個被叫到的人馬上就在下面回答。

  「陳俊其……」

  「到。」

  「廖詠詠……」

  「……」

  「……廖詠詠……」

  「……」

  程希遠把頭抬高,在人頭攢動的階梯教室裡細細地巡視過去——還是有人不買他的賬。看來,他的威信,真是比他自己所能想像到的還要低。所以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他這個好好老師的形象是已經深入民心了,怕是一時半會也不可能有什麼轉機了。

  「……到。」

  程希遠還在為自己的威嚴掃地感歎之際,教室的門被人輕輕推開,站在門口的女生小心地偷看著站在講台上木然無表情的他。

  「呃?」他瞪著那個一身鵝黃色淑女裝的女生,很漂亮,很,熟悉的樣子。

  「對不起,程老師,剛剛我的頭疼病犯了,現在才從保健室過來,所以才會遲到。」女孩垂著頭,帶著一股怯怯的歉意,我見猶憐。

  「沒、沒關係,就座吧。」程希遠的嘴又開始不聽使喚,黃衣的女孩從他眼前輕飄飄地走過,那張微笑的面孔卻讓他的腦子轟的一炸,立時當機:「啊——」

  女孩被他嚇了一跳,「程、程老師?」

  「你!」程希遠伸著僵直的手指指著她,「你是……」

  「我是廖詠詠。」女孩背對著所有的同學,衝他眨眨左眼,吐吐舌,露出與剛才的楚楚可憐狀判若兩人的曖昧笑容——她、她,居然演戲給他看!

  果然是她——程希遠的手指開始微微地顫抖:是她!那個在大年夜用一條短信息誑了他的丫頭,害他擔心了良久!結果她現在好好的——

  她、她竟然是他的學生!

  他已經教了她一學期,他居然不認得她!

  這說明什麼?

  老天爺!他程希遠不僅反應遲鈍,連記性也非常糟糕,確實糟糕至極。這麼搶眼的女孩子,他教了一學期,居然只有一點點覺得似乎很面熟的感覺?他這個老師真是太失敗了。

  檢討,他在深刻地檢討,自我批評。

  他這邊思緒萬千,女孩那邊卻若無其事地坐到後面的座位上。

  他只好把還舉著的手指重新握回來,心裡還流動著嚴重的挫敗感,「下面,開始上課……」

  他的話還沒說話,下面就響起低低的喧嚷聲——

  「還沒點到我的名字呢!」

  「我也沒點到。」

  「還有我們……」

  程希遠低下頭,看著手裡的點名冊:在廖詠詠的後面,至少還有十幾個人的名字——他居然忘得一乾二淨。

  尷尬地乾咳一聲,程希遠開始繼續點名,順便用眼角瞄了一眼那個造成當下如此局面的罪魁禍首——

  那名喚廖詠詠的俏麗女生,正用一本薄薄的書掩著面與旁邊的一名男生笑語著,似乎對自己這種巨大的殺傷力感覺非常滿意。

  程希遠瞪了她一眼,心裡竟生出一股薄薄的怒意。

  終於把全部學生的名字叫過一遍,加上遲到的廖詠詠,三個班級七十四人竟然齊刷刷全體出席——

  他無聲地感慨:當老師的,果然還是偶然要發發火才能壓得住陣呀。

  是——為他而學習嗎?

  「現在,開始上課。」他再次瞥了一眼那角落裡的女生,一邊翻開自己的教案,一邊乾巴巴地說道。

  一聲下課的鈴聲,讓早已經坐不住的各色學子如釋重負。

  程希遠放下教案,低低地道一句「下課」之後,他們便利落地收拾好東西魚貫從教室中奪門而去。

  他開始慢慢地擦黑板——他有著其他教授所沒有的怪異的堅持:每堂課後,他都會自己擦淨黑板。

  他不怪這些學生對他的漠視——這裡是全國聞名的理工學院,非理工科的選修課對他們來說就是雞肋,更何況還是乏味至極的近代史。

  那麼,他到底在堅持什麼呢?

  難免泛起一點微微的酸楚,握著板擦的手動作也越來越慢。

  「照你這個擦法,今天天黑之前,大概可以將這兩片黑板擦乾淨。」明快張揚的聲音,帶著快要滴出水來的笑意。

  程希遠擰著身子,回頭看去——

  廖詠詠一隻手拽著身後銀灰色的超極大包包,一隻手插在上衣口袋裡,斜斜地側著頭,盯著他明艷地笑著。

  被她耀眼的笑容嚇到了,程希遠下意識低下頭,把自己上上下下週身看了一遍:除了上衣沾到一點粉筆灰之外,其他的地方一切正常,沒什麼好笑的地方——那麼,她是在笑什麼?

  「你笑什麼?」

  「沒什麼。」她反手將自己的大包包丟到前排的課桌上,輕巧地跳上講台,順便抄起另外一隻板擦,開始大力地幫他擦起黑板來,「黑板,不是這樣子擦的。」

  「哦。」程希遠悶悶地應一聲,電影裡的台詞學得蠻像。

  「程老師好像很不高興看見我的樣子,為什麼呢?難道我不經意之間,得罪過程老師嗎?」她一邊擦黑板,一邊側過臉來把眼睛瞪著老大,笑吟吟地盯著他。

  「怎麼可能。」用最快的速度否定她的問題。

  「那——為什麼老師一看見我,就馬上把臉拉得這麼長?」她停下手裡的動手,用一隻手故意扯著自己的下巴,努力學著他板臉的表情,學得居然很像。

  「……」忍不住被她的模樣逗樂了,「我,不是生氣……」

  「難道你平時也是板著這張撲克臉?」她翻著眼睛,一副不相信的神情,「老師你今年多大?」

  「啊?」程希遠呆呆地望著她亮晶晶的眸子,老實地報出自己的年齡,「28……」

  「哈!還沒到三十歲嘛!老師,你還很年輕嘛,幹什麼把自己弄得像個老頭子似的?」她飛快地眨眨眼睛,加快手上的動作,三兩下把自己那邊的半片黑板擦好。

  放下板擦,廖詠詠拍拍手上的灰,愉快地微笑,「程老師——」

  「什麼?」程希遠這一半的黑板也擦淨了,他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反問。

  「你可不能因為我遲到就讓我當掉哦!」她抱起自己的大包包,認真地瞪著他,「我已經當掉太多的科目了——再加上你這科,我會畢不了業的!」

  她露出一絲認真煩惱的樣子,叫程希遠看了,倒不禁溢出淡淡的笑容,「放心吧,我還從來沒有當過哪個學生呢……」

  「萬歲!」她笑著叫著,跳到他身畔,「咱們說准了——你可不能黃牛哦!」

  說完,她扭轉了身子奔門口跑了過去,到了門口,她又停下來,轉回頭,「程老師——」

  「什麼?」反應永遠慢半拍的老師還保持著剛剛的姿勢。

  「謝謝你。」廖詠詠收起玩笑的表情,倚著教室的門,「那天晚上如果不是老師,我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麼傻事——真想不到,你居然就是全學院聞名的老好人程Sir……」頓了頓,她低下頭,如春風拂面似的,淺淺地笑開了。接著,又飛快地抬起頭,「別怪我上學期只來上過一次課,這個學期我一定按時出席,我保證!」

  豎起三個手指,她的臉上帶著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表情,「我保證不缺席,就用這個來表達我對老師的感激之情吧!」

  說完,她不待程希遠的回答,輕快地跳著從教室大門跑出去了。

  程希遠抱著自己的書本,怔怔地站在原地,發了好一會兒呆。

  原來,她只來上過一次課——那麼,他的記性……該死的,居然不是很糟糕,而是好得不得了。

  等等,可不得了啦,她竟然是他的學生!

  程希遠騰出一支手,習慣性地撓了撓自己一頭凌亂的頭髮。他一向最怕的就是這種學生了,他要怎麼跟這種大小姐學生溝通呢?

  正頭痛時,一隻手抱著的書本因為他動作幅度過大而傾斜、脫落,在他手忙腳亂的抓抱中,還是一本接一本向下掉,一陣噼裡啪啦的巨響過後,他手裡的東西全都七零八落地躺到了地面上。

  程希遠遲鈍地抓著手裡僅剩的一支筆,扯了扯嘴角,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

  學校咖啡廳,等你。

  廖詠詠臉上閃過一抹譏笑,他的短信息永遠這麼「短」,連多寫幾個字都懶得。

  她抱著自己包包,轉身往學校大門的方向去了。他勾勾手指她就要聽話嗎?偏不!

  輕快地跳到校門前,嗯,今天也還是先到街上亂逛一氣再回家吧,要不然,一天到晚面對著陳嫂那張死氣沉沉的臉會讓她喘不過氣來。

  「詠詠?」

  從另外一條小徑上走過來一位身著海藍色制服的長髮女子,她驚異地看著廖詠詠,「你這是要去哪?寧宇不是在咖啡廳等你?」

  詠詠厭惡地皺了皺鼻子,「徐亦然,你不是沒有第二套衣服吧?一年四季校服校服!」

  徐亦然眨了下眼睛,看不出內心情緒的變化,然後又重複了一遍,「你要去哪?寧宇在等你不知道嗎?」

  「關你什麼事?」詠詠毫不客氣地打斷她,就算她是寧宇的青梅竹馬好了,那也用不著像寧宇的保姆一樣整天跟在他的後面,陰沉著一張臉看著每一個和寧宇說笑打鬧的女生吧。

  「我現在要回家,你不妨去告訴寧宇,讓他嘗一嘗被人放鴿子是什麼滋味。」詠詠勾著唇角,笑得如小獸一般狡邪詭異。

  徐亦然沒有繼續阻止她離開校門揚長而去,只是用一種淡漠得似乎冰冷的表情,長久地注視著她的背影。

第2章(2)  

  詠詠百無聊賴地用手指著畫著棋盤的表面,透過棋室的窗子外面正下著大雨。

  跑來棋室打發這段晚飯前的時光,不過沒想到這陣雨說來就來,還久久沒有要停的意思。詠詠扔下手中的棋子,緩緩走出棋室,抬頭看了看陰暗如傍晚的天空,皺著鼻子。這雨要下到什麼時候才肯停?

  討厭淋著雨的感覺,濕答答,黏呼呼,更何況現在這麼冷,如果淋濕了會感冒吧?

  詠詠伸手接了一滴屋簷處滴下的水滴,聳聳肩準備回棋室再躲一會。

  「廖……同學!」遲疑的聲音來自對馬路對面的一把黑傘下,程希遠探著身子努力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是廖同學嗎?」

  詠詠眼睛驀地一亮,連心也跟著輕跳起來,是他!她用力地衝他揮揮手臂,「程老師--」

  真的是她!程希遠被自己的眼力嚇了一跳,遠遠地看著那身形有點相似,但是卻對自己完全沒有自信,想不到試著喊了一聲竟然真的是她,「被雨擱住了嗎?」

  「嗯!」使勁地點頭,詠詠瞇著眼睛開心地笑,這個時候看見他讓她覺得很開心,「老師還沒回家?」

  說這幾句話的工夫,程希遠已經跑過馬路來到她面前,「嗯,我回宿舍。」

  「那……」

  詠詠飛快地瞄了一眼不斷落下的雨珠以及老師手裡的傘。

  程希遠有點不太自然地咳了一聲,「我送你回家……吧。」

  不知道她家住在哪裡,如果就這麼問會不會太冒失了?程希遠暗暗對自己隨便就說出這樣的話感到懊惱。

  「好啊。」馬上痛快地點頭,順便合作地走到本來就不太大的雨傘下面,廖詠詠笑靨如花,「謝謝程老師!」

  「……」來不及後悔了,程希遠看了看她高興的模樣,只好悶悶地應了一聲,「不客氣。」然後也不問路,直接就邁步向前走去。

  詠詠好笑地擠在他的身旁,同樣也不指路,就順著他的方向走,就看看他能走到哪裡去!

  一陣疾風吹來,又大又密的雨珠吹進傘下,程希遠自然地將傘移到詠詠那一邊,將自己大半個身子讓出傘外。詠詠瞥了他的小動作一眼,抿著嘴笑著,順勢挽上他撐著傘的手臂,「不要緊,我靠近一點你就不會淋濕了!」

  她本意也許是好的,不過還是把程希遠嚇了大大一跳,連帶地,說話也結巴起來:「不、不、不用!沒事,我、我沒事……」說著,像被什麼東西燙到一樣,把傘扔到她的手裡,「我到了,前面就是,我用跑的就可以了。」說完,便再也不管廖詠詠瞪大眼睛的驚愕,自顧飛快地衝出傘下,跑在大雨裡留下一行飛濺的水花。

  詠詠瞪大的雙眼好久才漸漸回復,她咬著嘴唇開始微笑,然後抱著傘柄「哈哈」地大聲笑起來:他到了?前面就是?騙誰呀?

  就在她開心地站在雨裡傻笑的時候,一輛白色的跑車無聲地停到她的身畔。詠詠止住笑容,無奈地一手叉著腰,瞪著那亮白得耀眼的車體。

  緩緩搖下的車窗裡露出寧宇燦爛如陽光的笑臉,「就猜到你會來棋室!詠詠,我記得你最討厭淋雨走路了,你什麼時候轉性了?」

  「要你管!」女孩彆扭地偏過頭去故意不理他。

  「奇怪了,被放鴿子的人是我哎,為什麼你要不痛快呢?」寧宇伸手打手車門,「大小姐,快進來吧,不然你真的要濕透了。」

  斜著眼看了他一會,詠詠才不耐地收起傘坐進車。

  「哪裡弄來這麼一把難看的傘?」寧宇掏出一條嶄新的白毛巾扔到她的頭上,「來,先擦乾頭髮。」

  「我頭髮沒有濕!」話是這麼說著,但詠詠還是抓著毛巾開始一點點擦著自己的長髮,「而且,我喜歡用什麼傘是我的自由,你管我!」

  「你那把GUCCI的時裝傘呢?」寧宇微揚的唇角帶著不經意流露的自信,當他這樣淡淡地笑著的時候,全學校有一半的女生肯心甘情願地為他赴湯蹈火,「早晨的時候我還看見你把傘放進包裡面呢。丟了?」

  「哎!」詠詠把毛巾丟到他的臉上,「我請你來當我的保姆嗎?你現在比陳嫂還�嗦!」討厭的傢伙,她就是故意不把傘拿出來又怎樣?

  寧宇一把抓下毛巾,帶著審視的笑容上上下下地看著詠詠,看得她一顆顆往外冒雞皮疙瘩,「你不要再看我了,再看我就下車!還不快開車!」

  「真的轉性了?」寧宇笑著發動了車子,他知道女孩子的底線,什麼時候可以挑釁什麼時候需要安撫,該順從的時候他自然會順從,像現在,「都聽你了,行了吧?」

  「哼。」她沒耐心陪他玩,別想她會給他好臉色看!

  詠詠轉頭去看車窗外流動的風景,可惜程Sir跑得快,不然就叫這傢伙送他一程了。還敢說自己就住在附近?難道真是以為她不知道學校的教師宿舍在什麼地方嗎?真能掰!

  車子開進廖家的小花園的時候雨已經漸漸停了,所以,詠詠在車子開到自己家的小樓前就喊道:「停在車道就可以了,我自己走過去!」

  寧宇沒有應聲,只不置可否地聳聳肩。依舊把車子開進小樓,優雅地停在了門前。

  詠詠瞪了他一眼,揀起黑傘,開門就往外走,寧宇卻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詠詠……」

  「放手!」

  詠詠揮手想甩開他,但他卻抓得更緊,「詠詠,別生氣了吧,你知道新年的時候我家裡有客人,我走不出來也不是故意的,你已經氣兩個月了,還要氣到什麼時候?」

  「到死!」詠詠使勁地拽著自己的手,「客人?什麼客人?我不知道嗎?是張雅如,還是陳蔚玉?或者,是徐亦然?」第一個人是副市長的女兒,第二個人是校董的侄女,第三個,就是他的青梅竹馬了。

  「哦,是張雅如。」寧宇坦然地笑,像個心無城府的孩子,「還有她的副市長爸爸,你說我能扔下客人跑出去嗎?」

  「見鬼!」詠詠更用力地一甩,終於擺脫了他的掌握,「所以,我生氣你就不用管了。跟你沒關係了!」

  「幹嗎那麼說,我會傷心。」寧宇無辜地睜著眼睛,扯了扯詠詠的裙角,如果他在學校裡對別的女生做出這種舉動,那麼受惠者也許會當場興奮得瘋掉也不一定。

  「你……」

  詠詠舉起傘想給他那不老實手爪子來那麼一下,卻聽到了母親冷靜的聲音:「寧宇,送詠詠回來了?」

  「校長!」寧宇規規矩矩地從車子裡鑽出來,撓著頭笑,「詠詠在生我的氣,我怎麼也勸不好。」

  「哼。」詠詠冷笑一聲,砰地摔上車門繞過母親就要進屋,趙靜華——廖太太一伸手攔住了她:「禮貌。我平時怎麼教育你的?」

  詠詠瞪著眼睛跟母親對峙了幾分鐘之後,惡狠狠地一甩頭,半轉著身子沖寧宇吼著:「謝謝你送我回來,感激不盡!」說完,衝進門裡,接著便傳來嘩拉拉東西落地破碎的聲音。

  趙靜華連眉毛都不動一下,「謝謝你送她回來,給你爺爺帶個好。」

  「是,校長。」寧宇一向對她的鎮靜或者說冷漠都佩服不已。

  出人意料地,她卻笑了,「說過很多次了,叫我廖嬸就好,不用客氣。」

  「是,廖嬸。」寧宇也笑了,讓人如沐春風的笑容裡隱隱含著那一絲不易發現的冰冷,孤傲。

  這個從來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的女人對他如此客氣,那是看在自己威風八面的爺爺的分上,寧宇不會自作多情到以為她會對他這個什麼也不是的學生青睞有加。她是贊成自己追求詠詠的;不過那是因著他的身份背景,而不是他這個人。如此而已。

  使勁地捶著自己的玩具熊,屋子不怕摔壞的東西已經全體躺在地下哀號,廖詠詠還是覺得不解氣,狠狠地將手裡的熊砸到房門上,最後摸到了床上扔著的那把黑傘,舉了半天,她還是頹然地放下了手。

  門開了,趙靜華沉默地站在門口,一言不發地看著她的狼狽。

  「稀客呀,你回來幹什麼?你住在學校裡就好了!」詠詠賭氣地扭頭不看她,總是忙忙忙,那些工作永遠比自己女兒更重要,爸爸不在,媽媽也不在,讓她活像個父母雙全的孤兒,「你放心,我不會去墮落,不會嗑藥,不會當混混,而且保證成績及格——所以,請你不再回來監視我了,拜託哦!」

  趙靜華的臉上依舊風平浪靜,但誰知道她心裡是不是同樣沒有任何動作,良久之後,她才輕輕歎了一口氣:「後天是你生日……」

  「……」詠詠冷漠地看著她,「生日?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她都一個人過了幾年生日?這個時候來跟她說生日?

  「你爸爸會回來。」趙靜華淡淡地訴說著,父母的疏離讓任性的女兒更加難以管教,這讓身為教育者的她感覺很挫敗。真不容易呵。詠詠閉了閉眼睛,一年到頭不在家裡的男主人終於要回家了,而且是想起來他的女兒生日了,真該感激涕零,不是嗎?

  「他沒有生意可做了嗎?公司倒閉了嗎?」詠詠表現出完全不領情的模樣。

  趙靜華卻突然笑了,像是在笑話女兒的口不對心,「如果你非常不高興,可以現在就給他打電話,告訴他不用從美國趕回來了。」

  詠詠立刻漲紅了臉,跟母親怒目相對,卻完全沒有話語來反駁。是的,是她軟弱,她居然還如此企盼著爸爸的回來。

  「你可以請同學朋友回來替你慶生。」趙靜華優雅地笑著結束了這次談話。

  詠詠麻木地看著母親轉身離去,臨走前還不忘順手帶上她的房門。

  爸爸要回來了。抱著懷裡的黑傘,詠詠眨了眨眼睛,然後咧開嘴,笑了:很好。終於想起還有自己這個不孝的女兒了,距離他上次回家有多久了?九個月半?還是十個月?哦,她都快忘了他的模樣了。

  世上哪有這樣的父母啊?

  廖詠詠仰面倒在床上,開始「哈哈」地爆笑起來。

  已經走下樓的趙靜華回頭看著女兒那扇閉的房門,淺淺地抽動了一下唇角,然後,回頭繼續堅定地向下走去了。

  像詠詠這樣死鑽牛角尖的孩子,嚴管是沒有用的,愈嚴厲會讓她愈加叛逆。趙靜華站定在大廳中央,接過陳嫂遞過來的熱茶,「謝謝。」

  「夫人放心吧,小姐雖然是任性了一點,但她那只是在跟你們賭氣,她不是真的要做壞孩子……」最瞭解詠詠彆扭性格的人莫過於陳嫂了。

  趙靜華擰著茶杯,淡然地笑了,「我知道,那是我生的女兒,我怎麼會不知道?」

  不能嚴苛責問,只能慢慢疏導……希望她這個教導著幾千師生的校長不要教育不好自己唯一的女兒才好。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1-27 23:05:07

第3章(1)  

  「阿嚏!」猛地打一個噴嚏,程希遠擰了擰又酸又痛的鼻子,老天不會這麼垂愛他吧?他只是淋了半小時的雨,早晨起來就覺得頭疼鼻塞,看來離感冒不遠了。

  現在,他好不容易來到學校教學樓前,已經覺得腳步飄飄,像是踩著棉花前進。唉,好歹把今天的課撐下來吧!

  強忍著頭暈,程希遠搖搖晃晃地向自己上課的教學樓前進。

  「程老師。」遲疑地叫著他的從樓裡面走出來的一位身著灰色套裙的女子,她本來向著相反的方向走,但看到程希遠之後,頓了一頓,便堅定地向他走過來,「怎麼了?不舒服嗎?」

  程希遠按著疼得發漲的額頭,努力瞪著看著一點點走近過來的人影,「小,小霞?」

  紀霞幾步走到近前來,直接伸手按上他的額頭,「嗯,發燒了。」然後便習慣性地用責備地眼神瞪他一眼,「自己的身體自己不注意!都燒成這樣了還不趕快去醫院?」

  「我……」頭很痛,而且遇到她也讓他覺得不是那麼愉快的一件事,於是,他訥訥地低喃,「我想把課上完……」

  「你會倒在課堂上!」紀霞不由分說,一把拽住他,「走吧,先到校醫那裡去看一看。」

  一向說不過她,程希遠只好選擇同以前一樣閉上了嘴巴,任由她牽著自己匆匆趕到保健室。

  一推門,第一眼便看到靠近窗口的病床上,斜斜地半躺著的身影。程希遠看到那個身影立時瞪大了眼睛,自己不是把傘給她了嗎?她怎麼,怎麼也……

  「程老師,紀主任。」女孩乖巧地笑,逆光的臉上有著透明若琉璃的瓷白色。

  「詠詠,怎麼了?」身為學校理工學院最熱門的電氣工程系系主任紀霞,跟校長女兒熟稔地打招呼。而程希遠卻只是呆呆地望著廖詠詠,所有語言都從腦海裡蒸發掉了。

  她的臉色那麼白,沒有一點血色,不知道是不是病得很重?

  「你……」只說了一個字,程希遠便停了下來,不知如何繼續說下去了。

  紀霞看了看希遠,「你們認識?」

  不等程希遠開口,詠詠搶先回答了:「我是程老師的學生,我選修了程老師的課。」

  「哦。」紀霞點點頭,回手把程希遠按到椅子上,「你先坐好。詠詠,你怎麼了?吳醫生呢?」

  「吳老師她出去了,說馬上回來。我沒事,老毛病。老師怎麼了?病了嗎?」詠詠眼睛亮晶晶地望著希遠,神情中有不掩飾的關切。

  紀霞滿含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你的病也要多注意才是,才剛開學已經這樣了,這學期會很難過哦。」然後又伸手試了試希遠額頭的溫度,「還很熱,你等一下,我去找校醫。」說完,利落地轉身出了保健室的大門。

  詠詠衝著她的背影吐了吐舌頭,雖然臉色蒼白但精神卻極好地與程希運搭訕:「程老師,你哪裡不舒服了?」

  「有點發燒。」程希遠悶聲地說,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病了,結果卻偏偏撞上她,「沒什麼要緊。」

  「……」詠詠輕輕咬著手指,「是因為老師把傘讓給我了吧?」

  「不是不是。」他急忙地擺著手否認,生怕會因此造成學生心裡的負擔。誰料,學生竟然「吃吃」地笑開了。

  「老師,果然是……」詠詠低低地笑著,縮著肩膀靠在併攏的雙膝上,窗外斜斜的陽光灑在她柔亮的黑髮上,彷彿給她鑲了一道金邊,就像油畫裡描繪的天使般聖潔耀眼,「對了,老師的傘還沒有還給你呢。」

  果然是什麼呢?她的話並沒有說完,程希遠卻覺得自己的心中一陣鼓點的心跳聲。

  「不用……不用還了。你,是什麼病呢?」想要扭轉室內怪異的氣氛,希遠生硬地問了一句。

  「啊。」天使對自己產生的殺傷力十分滿意,詠詠扭扭自己的臉,「我得了一種叫做不想上課的病。」

  「呃?」有這種病嗎?會讓發作的人臉色慘白但精神卻十足嗎?程希遠滿腹疑惑地皺起眉頭,怔怔地看著她。

  「哈哈。」實在忍不住要大笑,她瞎掰的,他居然還信了。

  正笑著,門外傳來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大概是紀霞找到校醫回來了,詠詠收住笑,沖希遠「噓」了一聲,小聲地說:「下次再告訴你。」便魚一般地向下一滑,躺倒在床上,只瞪著一雙大眼睛,盯著門的方向。

  開門的進來的人果然是校醫吳老師,「程老師,聽說你感冒了還要堅持上課?」一邊說著,一邊從保健箱裡掏出體溫計,「先量一下體溫。別以為自己是鐵打的,何況,今天你只有二節課而已,紀主任剛告訴我的。」

  程希遠乖乖地任她擺弄著,也不敢有一絲怨言。眼角看到紀霞抱著臂站在門外,她淡然地垂著眼,「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忙去了。」

  「嗯。」除了嗯一聲之外,他想不到更好的句子,待她轉身走得遠了,才想起補上一個:「謝謝你了。」見她連停也沒停一下,也不知道聽到沒。

  在這種情況下,居然還要靠已分手的前女友照顧才行,他做人果然是太失敗了。

  程希遠頹然地垮著肩膀,任由吳老師切著他的脈,幾分鐘以後,「一百零五下,有點快,不過因為體溫升高這是難免的。我看一下——」說著,抽出體溫計,「三十九度四,程老師,你真能忍!這樣再燒下去就超過四十度了!必須馬上打退燒針!」

  「哦,好。」他木木地應了一聲,然後很合作地挽起袖子。

  不過吳老師卻以一種興趣十足的表情看著他,「程老師,你不會不知道退燒針要打哪裡吧?」

  「呃?」他是真的不知道。

  一陣竊竊的笑聲傳來,那是床上的詠詠在笑。

  瞪了她一眼,吳老師無奈地歎息一聲,指了指程希遠的大腿,「臀部肌肉注射啊,程老師。」

  「啊?」一張臉立時漲得通紅。天吶,他這會真希望自己從來沒有來過這裡,要不就乾脆發燒到昏迷失去知覺算了。可是,事與願違的是,他還好端端地坐在這裡傻呵呵地跟校醫面對著面,大眼瞪小眼。

  「還磨蹭什麼?」吳老師的眼睛瞪起來很大,很可怕,「動作快點!」

  程希遠不情願地伸手握上褲帶,然後下意識地轉頭去看窗邊的廖詠詠——不要再笑了,再看下去就是限制極的畫面啦!

  詠詠強忍著爆笑的衝動,使勁咬著嘴唇才有力氣伸手向前去,將被拉過頭,整個人躲在薄被下面鼓著臉忍著笑。

  程希遠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安心地解開自己的褲帶,伴奏的背景音樂是詠詠小聲竊笑的聲音,叫他只覺一股熱血直衝腦門。

  「程老師,你的臉怎麼這麼紅?難道你的體溫又上升了?怎麼搞的?」吳老師百思不得其解,還是先打針替他降溫要緊啦。

  好在治得及時,這場突如其來的感冒被扼殺在萌芽之中。程希遠只缺了一天課,便又開始正常的作息了。

  第一堂課就是廖詠詠的班。站在講台上面,程希遠無意識地翻著名冊,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竟然這麼盼望著這節課的開始。

  時間到了,她今天沒有遲到,準時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可是臉色依然像前天看到她時一般的白,程希遠的手心滲出微微的汗水。

  她的臉色這麼難看,是不是還不舒服?

  一邊緊張地講著課,一邊不住偷瞄她的方向;連寫板書的時候也不時回頭掃一眼。

  詠詠揚著眉,在希遠又一次偷看的時候,衝他擠擠眼,給他一個炫目的笑容,用口型告訴他:我沒事啦!

  真是個愛擔心的大叔!都已經說了沒事了,還是一副擔驚受怕的模樣,連她坐在最後一排都能看到他的額頭在往下流汗了。

  呵呵,天氣有這麼熱嗎?

  笑容還沒有收回去,詠詠就立刻把頭斜斜地靠在同桌女生的肩膀上,一陣昏眩抵制不住地湧上來,眼前一片漆黑:是她大意,忘了今天下午要上程Sir的課。真是糟糕!

  但台上講課的那個顯然比她還要糟糕,竟然一不小心撞到講桌上。

  程希遠捂著肚子,疼得臉色發青。用眼角看去,坐在後面的廖詠詠還笑得出來:看她虛弱得似乎隨時可能倒下去才忍不住多留意。果然,一心是不能兩用的,丟人了不是?

  使勁揉著被撞得生痛的肚子,程希遠在一群學生想笑又不敢笑的注視下,努力挺直身子,「咳咳」地乾咳兩聲,準備繼續講課。

  這麼糗的事在他兩年多來的老師生涯中,可以說是絕無僅有了,尤其,還是在那個精靈古怪的廖詠詠面前——唉,程希遠一邊扭著在黑板上寫字,一邊在心底哀號,上次已經在她面前很沒面子了,這回又被笑話了。他在她面前,怕是永遠也直不起腰了。

第3章(2)  

  隨著他的心潮澎湃,身後傳來一聲女生的驚呼聲:「廖詠詠!」

  程希遠猛地回身,果然是他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同桌和前排的兩個女生一前一後地扶著詠詠軟綿綿向下滑倒的身子。

  書和粉筆一起從他的手裡飛了出去,他大步跑到階梯教室的最後面,癱在同桌懷裡的廖詠詠已經面色蒼白毫無血色。

  看著她的臉,他的心咚地向下一沉,幸好理智還沒有隨之一起下沉,「我送她去保健室。」一邊說著,已經上前把她抱起來。

  果然跟看起來的瘦弱相當成正比,很輕,不知道她都有沒有好好在吃飯!

  心裡還在止不住地胡思亂想著,人已經根據本能衝出教室向保健室的方向猛跑去。

  最近,跟校醫真的很有緣吶,四天之內,已經來過兩次。

  看清楚程希遠懷裡的人以後,吳老師推了推自己的無框眼鏡,「廖詠詠啊?我知道了,放她躺下來,我這裡有她的藥。」程希遠看了看雙眼緊閉,昏迷不醒的詠詠,又用懷疑的眼神看了看校醫,「真的不要緊嗎?要不要給她注射點滴……」

  「敢懷疑我的技術?」吳老師怒了,「還抱著?趕快放她躺下來,就跟你說了我有特效藥!」

  這下子,程希遠只好乖乖地把詠詠放到窗前的床上,躺下來之後的詠詠立刻發出一聲細不可聞的呻吟聲。

  「她,她在叫……」他幾乎驚得跳起來,她是不是很難過才會這樣?她有什麼病這麼可怕?

  「會叫好啊。」

  吳醫生卻不緊不慢的樣子,叫他直要發火:奇怪,他哪裡來的火氣呢?

  看著吳醫生拿出來的所謂特效藥竟然只是普通的復合維他命,程希遠真的忍不住了,「吳清老師,她在我的課堂上昏倒,現在明顯很難過的樣子,你竟然只給她吃維他命?」

  「拜託哦程老師,你搞搞清楚:校醫是我,我是校醫!吃什麼藥我有發言權,何況,廖詠詠是校長的女兒,我不可能會去謀害她吧?」

  廖詠詠,是校長的女兒?

  程希遠呆呆地看著吳醫生捏著幾粒維他命丸,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臉頰,「詠詠,好點沒有,來,把藥吃下去。」

  讓他下巴脫臼的是,詠詠竟然真的應聲緩緩睜開眼,「對不起哦……」聲音雖然有點虛弱低沉,但總算是醒過來了。

  「你有沒有怎麼樣?」忍不住撲上去,程希遠伸手試了試她的額頭,溫度正常。

  廖詠詠微微地一揚唇角,伸手把老師的手拉開,「我沒事,讓你擔心了,對不起。」

  手有點冰冰的,程希遠完全沒有辦法放心,「真的沒事嗎?你剛剛在課堂上就那麼倒下去了……」

  「把藥吃下去。」吳醫生一把揮開礙眼的程希遠,把藥放到詠詠的嘴裡,「復合維他命,低血壓的時候吃最有效。你今天又吃了多少芹菜?」

  乖乖地嚥下藥丸,詠詠小小地吐下舌頭,「沒有啦,是昨天晚上我睡前吃了一片藥……」

  「不想活了你!」吳醫生立刻毫不遲疑地給她一記爆頭,「晚上吃藥,你還想不想要命了?」

  「因為今天早上是我最討厭的電子課。」詠詠厭惡地側過頭去,然後小聲地繼續說,「其實,我沒有吃早餐就來了。」

  「你沒有當場掛掉真應該感謝上帝啊!那你為什麼到下午才倒在程老師的課上?」吳老師又從另外一邊的衣袋裡掏出一個小藥瓶,「真是服你了,來,再來一片螺旋藻!小姐哦,我拜託你,不要仗著自己年輕就亂瘋一氣,等你老了會後悔哦!」「我早上已經在高個子的課上倒過一次了。」詠詠得意地笑,臉色依然蒼白,但精神已經漸好,「中午也吃了點東西,沒想到下午還會暈。」

  程希遠傻傻地看著她們一來一回的對答,完全不明白其中的含意,不過有一點味道,詠詠似乎並不是有很重的病,那她在吃什麼藥?什麼藥睡前吃很危險?而且,不吃早餐……會導致昏倒嗎?為什麼他似乎不太狀態啊?

  「……廖同學,是有什麼頑疾嗎?」遲疑地望向吳老師,他這回客氣得很,不敢再惹毛這個連校長女兒都敢打的火爆校醫了。

  「頑疾?」吳老師嗤之以鼻,「哦,你問她好了!」說完,轉身就走,毫不留戀。

  「那麼……」程希遠小心翼翼地看著躲在那裡的廖詠詠,「你到底是哪裡不舒服呢?」

  剛剛真的把他嚇壞了!不過這麼沒有魄力的話,還是不要說出來為好。

  他在問她有什麼病哦?

  看他臉色比她還白就知道誰是最緊張的那一個了。想到有個人這麼關心自己的事情,心裡有一點暖暖的感動,柔柔的,軟軟的。

  詠詠慢慢地笑開了,像一朵明媚的花開在晚風中,「程老師,我本來有點低血壓的,如果在睡前服用降壓的藥,就會在第二天出現人造的昏厥哦!」

  這、這、這……這是什麼意思?

  程希遠瞪大了眼睛看著還在笑瞇瞇的廖詠,這時候看起來,她純真無邪的笑容竟有那麼一點點小惡魔的意味。

  她,她她居然只是因為不喜歡上課的緣故,就故意讓自己昏倒?而且,不是假裝昏倒而是做足全套!看來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所以校醫都已經習慣成自然了……難為他這麼急,急得火燒火燎,她卻一點也不介懷的樣子,程希遠覺自己的汗毛都已經一根根豎起來了。

  這個,小魔鬼!

  「紅棗20克,沙參15克,生熟地10克,加水適量用燉盅隔水蒸三小時後,加蜂蜜適量,每日分兩次吃完,連服十五天。」程希遠一個字一個字地念著,念完之後把紙條塞到她的上衣口袋裡,然後又鄭重其事地注視著萬般不耐煩的廖詠詠,「從明天開始,你要照著這個每天吃!」

  「我不吃!」詠詠別過頭,像孩子一樣的賭氣,「我又沒有病!」相反,這種病歪歪的模樣很利於她選擇性逃課。

  「拜託,這是校醫給的藥方,你的血壓低,這不是很嚴重的病,但是你胡亂吃藥就會損害你的健康……」基於為人師長的責任,以及他莫名其妙的擔憂,他一遍又一遍強調,「所以,你一定要把身子養好才行。」

  「是因為老師關心我嗎?」詠詠卻直截了當地望向他。

  「呃?啊?」習慣性的結巴又出現了,程希遠覺得自己又開始冒冷汗,這個小惡魔!

  「如果是的話,我就吃藥,不然就算了!」詠詠抱著雙臂,小小的白白的臉上寫滿了任性的堅持。

  痛苦得真想用頭撞牆,程希遠在定定地與她對視了十分鐘過後,終於,崩潰,「好吧,是因為我關心……」剩下一個你字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一張臉已經火燒似的通紅通紅。

  「好,成交!」詠詠咬著手指,露出滿意的笑容。

  「……淑女,不要咬手指,很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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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1-1-27 23:06:05

第4章(1)  

  廖詠詠一臉臭臭地站在一整面落地的鏡子之前,身上的是一套嫩粉色的淑女長裙,周邊都著綴著繁瑣的蕾絲花邊。

  「不錯,像個公主一樣。」身後站著的是她淡淡微笑的媽媽趙靜華,「很好。」

  「好屁啦!」  廖詠詠也不回頭就在鏡子裡瞪著自己的媽媽,「像個假人似的,哪裡好看?」

  「廖詠詠,你給我注意一下你的措詞!」趙靜華皺著眉頭,「你爸爸馬上就到,你不想讓他看到你滿口胡言亂語的樣子吧?」

  「哧!」不屑地噴著粗氣,但詠詠還是順從地安靜下來,一張臉皺巴巴地看著鏡子裡洋娃娃一般的自己。

  她是很喜歡粉色的東西沒錯,連電話都是hello  kitty的粉色限定版;但是這不代表她一定會喜歡粉色蕾絲啊!

  這麼多花邊,好像芭比娃娃的裙子;而且又瘦又窄,穿著也不舒服。詠詠擰著眉毛,轉頭去抗議,「我不要穿這條裙子,我有得是比這個漂亮的裙子,為什麼一定要穿這一條?」

  「因為這條是你爸爸給你買的。」果然,媽媽可以用一句話就叫她閉嘴,「你爸特意提前把裙子寄回來,就是希望今天看著你穿上。所以……」

  一肚子的怨言都無處發洩,詠詠挺直身子站得僵硬,白癡老爸,難道你不知道你女兒今天已經二十三歲了嗎?成年人了啊!

  趙靜華側著臉看著彆扭之中的女兒,好像又回到了她年幼的時候,不禁淡淡地笑開了。

  「好了,下樓去吧,你的同學也該來了,寧宇也早就到了。」說著擰開門,走出去。

  他來了?來就來嘛,我管他去死!

  詠詠繼續跟鏡子裡粉紅色的娃娃大眼瞪小眼,掀掀眉毛咧咧嘴,哇咧,如果再凶悍一點再塗上點蕃茄醬冒充血跡可以COSPLAY鬼娃了!

  樓下傳來媽媽的聲音:「詠詠?還不快點,你爸爸回來了!」

  詠詠衝到窗口邊,正好看到爸爸寶藍色的福特已經停穩在樓前,她禁不住露出微笑——總算還記得要回來給她過生日,算他有良心,原諒他好了!

  「爸!」一下樓就看到廖志賢挺拔清瘦的身影站在大廳中央,一身灰色的西裝更顯得他偉岸出眾,眉宇間與詠詠極為肖似。

  詠詠抿著唇,直接撲到他的懷裡,「臭老爸,你自己算算你多久沒回家來了?」

  「啊,好漂亮的裙子,我的小公主好像又長高了一點?」廖志賢笑吟吟地攬著女兒的肩膀,「詠詠對不起,爸爸很忙,不過以後會好了……」

  「你是放羊的孩子!每次都說以後以後的,我都不相信你了!」詠詠皺著鼻子,擰了擰爸爸的鼻子,「而且,我都已經二十三歲了,不可能長個子啦,你就會亂講,放羊的孩子!」

  「嗯,我女兒已經二十三歲了。」廖志賢淡淡地笑,那條跟詠詠一樣的眉毛微微揚起來,「已經是大人了,難怪爸爸都老了。」

  「啊,你飛來飛去的愜意得很嘛,哪裡有一點老的樣子!」毫不客氣地揭穿他,詠詠咧開嘴露出雪白的牙齒。

  趙靜華上前輕輕挽住丈夫的臂膀,「走吧,詠詠的朋友都在裡面等著呢。」

  從一樓的後門穿出去,是一個寬敞的方型玻璃屋大廳,平常家裡有什麼宴會都是在這裡舉行。

  當廖氏夫婦牽著詠詠的手走進來,立刻響起一片掌聲。

  「謝謝大家來參加我女兒的生日party,我很高興,歡迎大家的到來,希望你們都能玩得開心。」廖志賢握著女兒的手,對這些同為聖安諾大學的學生笑笑。

  「總經理。」一個溫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詠詠像是立刻嗅到了什麼異樣的味道飛快地擰起眉頭回頭看去。

  一身米色職業套裙包裹著一個嬌小的身軀,臉上帶著特有習慣職業性的微笑,「總經理,你給小姐準備的禮物……」說著揚了揚手裡包裝精美的盒子。

  「啊!」廖志賢一拍額頭,「我差點忘了,幸虧有你!多謝。」說著,他放開詠詠轉身走到來人的面前,感激地微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膀。

  看到爸爸的動作之後,詠詠立刻擰起眉毛,戒備地看著這個陌生的女子,「爸,她是誰?」爸爸一直在美國,難道這個人就是讓他流連不返的原因?

  「哦!」廖志賢笑著看了看詠詠,依舊沒有拿開放在那人肩膀上的手,「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得力助手莊文月。詠詠,叫莊姨!」

  「莊姨?」敏感地察覺到父親對這個人的親近,心裡像是有什麼弦斷掉了似的,詠詠的聲音立刻變得尖銳而諷刺,「她才比我大幾歲就要來當我阿姨?開什麼玩笑!」

  所有的人都一愣,廖志賢像是完全沒有預料到女兒突如其來的彆扭,一時之間竟然也不知如何下台。

  莊文月打圓場地笑笑說:「是呵,不要叫什麼阿姨,叫姐姐就好……」

  「姐姐?」詠詠嘲笑著重複一遍,然後用不屑的神情斜了她一眼,「我可沒福氣,有你這麼……的姐姐。」中間的話說得又快又含糊,沒有人聽得清,但她的態度這麼輕蔑不恭,卻是看在所有人的眼裡。這讓莊文月的笑容立時僵在臉上,連已經伸出來的手也硬在半空中。

  場面頓時變得十分難堪。

  「詠詠!」廖志賢不悅地皺眉,聲音裡有明顯克制的怒意,「道歉。」

  趙靜華在丈夫的身後,怔怔地看著女兒眼裡燃燒的怨懟之火,「詠詠,不可以對客人這樣講話……」

  「我不會道歉!」詠詠生硬地回絕父親的要求,恨恨瞪著她心目中擾亂氣氛的肇事者莊文月,「我又沒說錯什麼話?為什麼要我道歉?」

  趙靜華還來不及開口,廖志賢的憤怒已經爆發了,看起來溫文的他卻是火爆脾氣,這種壞脾氣看詠詠就知道了,「廖詠詠,是誰教你講話這麼沒禮貌的?你這些年的聖賢書都念到哪裡去了?」

  「爸還不是一樣!」詠詠瞪大眼睛跟父親針鋒相對,心裡滿滿的委屈,「這麼久了也不回來看我,好不容易回家一次還要因為這個不相干的臭女人罵我?」

  也許這種類似撒嬌的埋怨在私下對爸爸大叫的話,廖志賢還不至於如此生氣,但在賓客滿堂的這種情況下,他心裡的那把火也被女兒無責任的叫喊點燃了,「廖詠詠,我再說一次道歉!」

  「不……」更多叫囂的話沒有機會說出來了,父親高高舉起來的手馬上就要落下來的樣子,識時務者為俊傑,詠詠瞪大眼睛雙手捂上臉頰,不過卻馬上沒了聲音。

  「廖詠詠,你現在馬上給我回去反省!」廖志賢完全忘記了在場還有幾十位來參加生日party的來賓,「什麼時候願意道歉了再出來。」

  「不用你說我也不要再待在這裡!」宴會的主角眼含淚水一路推開眾人從大廳裡跑了出去。

  「志賢!」趙靜華埋怨地叫著丈夫的名字,她略略皺下眉頭,這已經是她十分憤怒的表現了,「今天是孩子的生日。」

  自己話說得很重,語氣又糟糕。想一想也有些懊惱,但廖志賢還是板著臉,「都讓你慣壞了!」

  無辜的肇事者莊文月尷尬地一笑,將手裡捧著的禮物盒子放到最近的桌子上,轉身無聲地走了出去。

  趙靜華拽了一下丈夫的衣袖,轉身向來賓微微一笑,「大家隨意,他們父女經常選擇用這種方式來溝通,你們不用介意,來,大家請坐。」

  寧宇眨了眨眼,來到趙靜華的面前,「校長,我去看看詠詠?」

  趙靜華定定地看著他,良久之後,才笑著點頭,「好,還是你們年輕人溝通起來容易,拜託了。」

  可惡的破裙子,纏在脖子上費了半天的工夫才扯下來。

  詠詠恨恨地把裙子重重往地上一摔,「臭老爸!」這麼久不回來看她就算了,好不容易回來一次,居然還帶個狐狸精來氣她,還因為這種事情打她!

  才不要乖乖聽他的話!詠詠瞪著眼睛,使勁咬著下唇。隨手抓起一件衣服套到身上。這時,響起了「扣扣」的敲門聲,「詠詠,我可以進來嗎?」

  是寧宇。

  「不可以!」沒好氣地甩了一句,自顧著從衣櫥裡拽出大旅行包開始一件一件往裡塞東西。

  「詠詠,別耍孩子脾氣了。」寧宇沒想自己連門也進不去,「好多學校的老師都在,別讓校長下不了台呀!」無奈地聳聳肩,女孩子,為什麼永遠要用任性這種手段來證明自己的重要性呢?

  詠詠眉毛糾結成一團,狠狠地將旅行包合上:「我想一個人靜一靜行不行啊?」

  「……好吧,你快下來哦。我買了你最喜歡水果口味的慕斯,要新鮮的才好吃哦!」氣頭上的廖詠詠是神仙也勸不好的,寧宇有過經驗,權衡之下還是由著她自己冷靜一下好了。

  聽到門外的腳步漸漸遠去了,詠詠「哼」了聲,拖起旅行包,小心地推開門觀察了一下外面的情況:很好,那個傢伙也以為這時候她需要冷靜,很好很好。她這就冷靜地翹家給他們看看!

  一路安靜無人,大家還集中在玻璃大廳裡,誰會想到剛剛那場風波會讓彆扭的公主興起離家出走的念頭?

  從後門走出來以後,詠詠很快攔到一車計程車,坐進車裡以後才發現她還沒想好要逃到哪裡去。

  「小姐,你要到哪裡?」司機見這人坐進來半天也不說目的地,只好出聲詢問。

  「你先開車好了!」心裡的怒火還沒消,詠詠口氣不善,「到地方了我自然就告訴你啦!」

  司機摸摸鼻子,悻悻地開動了車子。

  詠詠皺著眉看著車窗外開始緩緩後退的熟悉風景,一隻手下意識地插進衣袋,離家啊,準備得似乎不夠充分。

  伸進衣袋裡的手摸到什麼了東西,掏出來一看是一團皺皺的紙。詠詠費力地把紙撫平:是一張藥方子。她回家忘記了取出來,陳嫂洗衣服的時候想來也沒有檢查一下口袋,結果這張紙已經被洗得面目全非,上面的字跡也已經模糊難辨。但是,捧著這張皺巴巴的紙,詠詠卻舒展開了緊皺的眉毛,漸漸浮上一個明朗的笑容。

  程希遠?程希遠!

  被叫到名字的那一個突然從假寐的狀態中驚醒過來,硬生生地打了一個冷戰,然後,很配合的背景音樂響了起來。

  是他的手機在響。

  剛才看看電視無聊到竟然倒在沙發上睡著了,要不是被這個電話吵醒,怕是他今天就要在沙發上過夜了呢。

  撫著額頭上的冷汗,程希遠從沙發上站起身,一把撿起掉在地上的電話,陌生的號碼,看著又有點印象——似乎什麼時候看到過。

  「喂?你好,哪位?」程希遠遲疑地接通電話,順便走到窗邊伸手拉開厚厚的桔色窗簾,外面正在斜斜下著小雨。電話那邊半天沒有回答,是一片安靜;打錯電話?還是惡作劇?

  「喂喂?」

  又叫了兩聲,再沒動靜他就要撂電話了,電話那頭卻突然傳來了一陣嘻嘻哈哈的笑聲,「程老師?」

  「呃?」程希遠臉上頓時僵硬,那輕快的聲音卻彷彿給他下了一個魔咒般的令他動彈不得。是她,怎麼是她?他剛剛還有夢到她,想不到本來就接到她的電話,這種感覺還真是難以形容,「呃……廖同學?」小心翼翼地求證,生怕是自己還在夢中沒有清醒。

  「是啊,程老師。你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怪怪的……」廖詠詠的臉上已經掛上了捉弄的笑,天知道,在這個時候聽到那個鈍鈍老師的聲音,她居然會覺得開心得不得了,連討厭的雨水似乎也變得漂亮可愛了起來,「你不舒服嗎?」可不要不舒服哦,因為這會兒他可是她全部的希望啊。

  華燈初上的暮色裡,細密的雨絲籠罩著整個天地,街上已經不見行人的影子。程希遠雙手舉著一件灰色的外套聊做雨衣,小跑著奔到了福祥新村的中心花園。

  精靈一樣的少女完全暴露在雨簾中,卻仍舊撐著一臉的笑容,愉快地望著他,「程老師,你怎麼不拿一把雨傘來啊?」

  唯一的一把傘已經給了你了。不知是因為跑步還是見到她而導致心跳加速的程希遠動了動嘴唇,但終於選擇保持沉默。心跳中,他高舉手臂,將她納入自己外套的庇護之下。

  廖詠詠眨眨眼睛,笑容溢滿臉,「我想起來了,老師的傘在我那裡,可惜被我忘在家裡了,呵呵,所以我們只好一起淋雨了。」她以前最討厭的事就是淋得濕答答的,不過,今天這場雨卻沒有讓她覺得反感;甚至,看到老師為了自己也淋得狼狽不堪的樣子,她反倒有一點點幸福的感覺。

  「咳!」程希遠眼光望著遠處,乾咳一聲以示嚴肅,「這麼晚了,你怎麼沒回家?」還冒失地打電話把自己叫出來,也不知道安的什麼心?雖然,他是很高興她有事的時候來找他,可是,這個古靈精怪的女生在打什麼主意,他是真的猜不透呵。

第4章(2)  

  詠詠無辜地一揚手裡的大包包,「我離家出走了,你要收容我哦!」老師的臉上寫滿了無辜與無奈,讓她覺得好有趣,好想繼續逗他。

  「嘎?」離家出走?程希遠收回目光,低著頭瞪大眼睛盯著眼前一臉理所當然表情的學生:離家出走?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無處可去了。要是連你也不管我的話,我就要流落街頭……」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連眼睛也慢慢垂了下去,那是為了掩飾裡面的笑意越來越濃的事實。

  「哈。」罪惡感已經開始發芽,程希遠呆怔怔地盯著她:這是他的錯嗎?

  「我又沒有傘,淋了雨一定會感冒,然後又不能去治,結果就會得肺炎,然後就會惡化……」悲傷地扭過頭去,其實是不想讓他看見她笑得滿臉花。老師呆呆的模樣,太有趣了!

  「呃……」  哪有人這樣咒自己的?他又沒說不收留她?程希遠撓撓頭,他心裡有點高興能看到她,「那,你先跟我回宿舍吧。」

  「耶!」歡呼出聲,詠詠幾乎靠到他的胸膛上,雙手合十虔誠地對著他笑,「就知道程老師最好了,一定肯在我受傷的時候安撫我了!」

  你哪裡受傷了?

  心中怦然一動。程希遠被動地凝視著那張興奮的臉,莫名其妙地一陣慌亂:她的眼睛好亮呵!就像夜空裡閃耀的星子。望了望天空,今天下雨,什麼星星也看不到,遺憾。

  「走吧。」他慌慌張張地避開她的視線,順手幫忙拎起她的包。

  詠詠非常自然地偎到他的身邊,引起他更多的無措,「喂喂,你……」

  「幹嗎?」她皺起鼻子,一伸手,拽過他舉在頭上外套的一角,「你要保護我不能被雨淋到哦!」真是的,慌什麼嘛?難道說討厭自己靠近嗎?

  沒差啦,大小姐,你身上早都已經淋濕透了。

  程希遠將一半的外套讓給她,在心裡長長歎息一聲:「走吧。」

  「嗯。」

  剛剛的不愉快彷彿都已經隨著雨絲墜地,消融不見了呢。兩個人肩並肩扯著一件已經濕透的外套奔跑在雨幕中,詠詠微微揚起頭,看著程希遠緊抿著嘴唇的側面:淋濕的髮絲貼在額頭上,更顯得臉龐稜角分明,一雙漆黑的眼睛在雨幕中熠熠生輝--

  原來,老師很英俊呢。

  詠詠抿著唇,一顆心怦怦怦地跳著。

  從教師宿舍出來的時候,夜空中佈滿雲的陰影,雨卻已經完全停了。

  跟程希遠講清過程之後得到的結果就是——

  「是你不對!」程老師如是說,然後一秒鐘都不耽擱扯起她就走。

  之後,本來以為可以在他的宿舍騙吃騙喝的詠詠被塞進計程車,由他親自押送回家!

  一向遲鈍木訥的老師這次的行動力還真是快得驚人,連一個耍賴的機會都不留給詠詠,無奈的廖同學只來得及惡作劇地扯下手機上小兔子的吊墜扔到他的書桌上——結果小兔子在桌上三滾兩滾就滾到了地上,要等他發現就不知道得到哪年哪月了,唉。

  程希遠看著她賭氣不理他的的模樣,無奈地在心裡歎息,不管她怎麼生氣,他必須確保她平安地回到家裡,回到父母的身邊。

  詠詠默默地咬著指甲,不跟他說一句話。按照自己的脾氣是絕不可能這麼任人擺佈的,為什麼這會卻乖乖聽話地被他拉上車?連她自己也理解不了現在自己的心情,有些彆扭,有些煩躁,還有一些……想笑?

  車子開到廖家時,已經事先接到程希遠電話通知的趙靜華站在大門等候了。

  詠詠看了一眼車下的媽媽,又回過頭默默了看了一眼程希遠,然後,推門下車,臉上故意冷冰冰的,滿懷敵意。

  「廖詠詠!」趙靜華一向冷靜的臉上也有了少許怒意,「你知不知道自己這麼做很過分?」

  詠詠先是瞪了程希遠一眼,然後理不也理母親的訓斥,憋著一股氣不跟任何人打一聲招呼就徑直跑上樓,把自己關進臥室。

  程希遠無奈地向趙靜華點頭示意,「校長。」

  趙靜華無奈地搖頭,轉身程希遠:「程老師……」要不是他突然打電話給自己說是學校裡的老師,她對這號人物還真的沒什麼印象,可見程希遠在學校的低調,「給你添麻煩了。」

  大宅子裡光影閃動,詠詠匆匆跑上樓的聲音已經驚動還沒有離開廖家的客人,幾個人叫著詠詠的名字,卻被她甩在門外。

  「……」程希遠無聲地將行李遞給伸手的陳嫂。

  趙靜華讚許地沖這個沉默少言的年輕人微微一笑,「謝謝你把詠詠送回來,這個孩子一向任性得很。」

  「……不會啊。」程希遠訥訥地笑,心裡卻在想著,那麼任性妄為的詠詠,為什麼在極度氣憤的情況下,仍然任由自己把她送回家,而不是甩開他的手另外跑到別的地方去呢?

  「進來坐吧。」趙靜華示意陳嫂將客人迎進來,她含著深意地望了一眼程希遠,「今天是她生日,難得大家都在,來吧。」想不出來有什麼拒絕的理由,他抬眼望了望了樓上燈光亮起來房間——哪一個,是詠詠所在?

  好吧,進去看看也好。說實話,他在擔心,他擔心得要命,可是,在這種場合裡,他有發言的立場嗎?

  臥室裡,廖詠詠咬著嘴唇——大笨豬,大倔牛!她要離家不行嗎?為什麼硬要把她再送回來?笨蛋呆瓜……罵著罵著,嘴角卻止不住輕輕揚了起來:看他為難的表情,真是可愛極了。

  廖志賢正在玻璃大廳裡跟還沒有離開的客人低聲地談論著什麼,看到趙靜華進來也只淡淡地問了一句:「回來了?」

  「上樓了。」趙靜華也向客人笑笑,「真是讓大家看笑話了,這個孩子就是被寵壞了。」

  「哪裡,這個年紀的孩子是這樣的。」說話的人卻是希遠相當熟識的——紀霞。

  希遠瞪大眼睛看著自己的前任女友,哦,當然,她是學校電氣工程系系主任,所以,她會出現在這裡一點也不奇怪。但她身旁那個伸著一隻大手摟著她肩膀的胖男人又是誰?

  紀霞看到程希遠的身影,微微怔了一下,然後很自然地微笑開來,「程老師也來了,介紹一下,這是方校董——我的未婚夫。」

  「哦。」回應的只是一個單音節。

  寧宇走到趙靜華的身邊,低聲地說:「要不要叫詠詠下來,該切蛋糕了。」

  她現在還會有心情吃蛋糕?程希遠不這麼認為,不過他也覺得她鬧得有點過分,好吧,不是有點,是很過分。

  那麼,也的確應該出來表示一下。

  「要不然,」等他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把所有該說不該說的話都說完了,「我去試著叫她出來吧。」

  趙靜華和廖志賢一起盯著他看,四道目光灼得他前胸都辣辣地痛,「那個,我是說……」

  「那,我跟程老師一起去吧。」寧宇笑得瀟灑無痕。

  「好。」趙靜華望向程希遠的眼神深不可測,但她終於點了點頭。

  等到拐過角走上通向二樓的樓梯,程希遠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不愧是名校聖安諾的校長,只是用眼睛看著他已經讓他有喘不過氣來的感覺了——說起來,他開始有點同情廖同學,有這樣氣勢壓迫人的媽媽,的確不是件讓人舒服的事情。

  出人意料地,這次沒等到他們上樓,廖詠詠已經在徐亦然的陪伴下自己下來了。

  「徐亦然?」看到詠詠身旁的人,程希遠驚訝地叫出學生的名字,她是碩果僅存的能在他課上取得好成績的一個學生了,他自然認得她的,「你也在啊。」

  詠詠馬上擰起眉毛來:啊,老古板認識小古板?

  「我是詠詠的朋友。」亦然抿著唇角,笑得恬靜自在。

  「你是誰的朋友啊?狗屁!」詠詠翻著白眼,十分不雅地叉著腰,叫得囂張。

  程希遠不贊同地衝她搖著頭,「廖同學,不可以講話這麼沒禮貌啊。」心裡卻暗叫不妙,自己是來勸她不要再生氣的啊,這會又教訓她……她更惱火就糟糕了。

  果然……

  「幹嗎!」詠詠突然生起一股莫名的怒氣,什麼啊?叫我就是廖同學,叫她就是徐亦然?什麼意思?你跟她很熟啊?

  「走啦,下面大家還在等著你呢。」寧宇極自然地攬著詠詠的肩,「今天就這樣吧,晚點再跟廖伯父撒嬌,他才捨不得打你呢。」

  詠詠沒有理會寧宇的動作,卻是狠狠瞪了一眼程希遠——

  你完了,你惹火我了!

  程希遠傻呆呆地看著幾個學生相攜下樓的背影,尤其是詠詠寫滿了一身「不爽」「不憤」「不平」……的背影,他的心彷彿忽悠一下,直墜到最底:唉,為什麼他最後搞得裡外不是人?

  完了,他得罪她了,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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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1-27 23:07:02

第5章(1)  

  要知道廖詠詠的怒火有多麼可怕,看看現在可憐的程希遠老師就知道了。

  她倒是每次都不會缺課,只不過每次來的時候都擺一張臭臉給他看;坐在最後一排的地方,也不聽課,也不抄筆記,只衝他翻白眼。

  「詠詠……」她下課的時候一定是最後一個出去,想是故意留著時間來聽他的道歉,「我很抱歉……」

  嗯哼,說得再有誠意一點我就考慮要不要原諒你。詠詠低垂著眼看腳尖,慢悠悠地往外晃。

  「……可是,那天你真的不應該……」好吧好吧,他的職業為什麼要是教師呢?他的義務為什麼要是教書育人呢?每次他這樣說的後果就是,換來小美女一個更大的白眼,外加重重的一聲「哼」,掉頭閃人。

  呃,他的本意是想跟她道歉啦,雖然他還不覺得他到底有哪裡做錯。可是,被她冷眼冰凍的滋味——真的很難受。

  笑得肚子都要痛了。

  詠詠坐在花壇外邊,一邊揉著眼睛,一邊回想剛剛程希遠又委屈又求全的模樣,天吶,他真該拿面鏡子看看自己的表情有多可愛。

  可愛……嗎?

  不是吧,這個不知變通的傢伙就跟木頭似的,怎麼自己居然會用可愛來形容他?

  在徐徐微風中伸直手臂,詠詠側著頭淺淺笑著,遠遠看著從教學樓裡慢慢走出來的程希遠,耷拉著腦袋沒精打采的,看來和自己的冷戰給了他不小的打擊呢。

  可愛……啊!

  「詠詠。」寧宇遠遠在叫她,「快來啦,練習要開始啦!」

  「哦!」差點忘記了,她的社團馬上要迎來全國大學生街舞校際聯賽,從今天開始要參加比賽之前的練習了,詠詠站直身,拍拍裙上的灰,「就來啦!」

  再回頭看一眼,那塊木頭已經走進教師大樓了。好吧,讓他自己傷神怎麼討她高興吧!詠詠心情愉快地笑著聳聳肩,自己也要為了比賽的事情努力去了。

  唔,很糟糕。

  程希遠垮著臉,桌上攤滿了教材講義以及學生交上來的作業,可是他現在一個字也看不進去,每一頁翻開的書頁上彷彿都寫著三個大字:廖詠詠。

  真是糟糕透頂!

  這代表著那個精靈古怪的丫頭已經開始影響他一向引以為「傲」的木頭本性,集中不了注意力……現在對他來說更重要的是,要怎麼樣才能消滅她對他的怒火?怎麼才能讓她像過去一樣對他開懷地笑?

  老天,他捂著臉倒在書桌前。他從來沒有哄女生的經歷,上學的時候就不會,上班以後更不會,現在,他要怎麼辦啊?

  誰是能給他當參謀的人?他抬眼看向那本書——《五分鐘教你花道入門》……嗚,他在掙扎,是要繼續忍受廖詠詠對他的冷漠,還是要接受嫂子大人的盤根問底?

  頭疼,他的頭好疼。

  寂寞了好久之後,終於又迎來新一輪的活躍期,姚知春在電話另一端放肆地大笑:「哈哈哈,小叔子,你怎麼這麼笨啊?」

  程希遠一邊捂著頭,一邊將話筒稍微拿離自己耳朵一點,「拜託大嫂——」雖然已經有了會被笑得很慘的心理準備,但真是聽到刺耳的魔音,他還是覺得很難受,「你不要光是笑,笑夠了就幫我想想辦法吧,拜託了。」

  如果自己不是真的完全沒有辦法了,也不會自己送上門來任憑恐怖的嫂子摧殘。程希遠一邊撓著頭,一邊好聲地催促:「嫂子,我到底要怎麼說才會讓她消氣?」

  「消氣什麼呀?」姚知春勉強收住笑,但嘴角仍是勾得老高,「她一早就不氣你了,不然為什麼每次都故意最後一個出教室?她在等你道歉沒錯,還真是個七巧玲瓏的丫頭,哪天找個時間帶回家來給我看看,話說回來,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要回家來一趟啊?又不是你一回來我就會綁上你不讓你走……」

  「行了吧,大嫂!」如果不止住她,說不定她還要在這個問題上扯多遠呢,「那個,那個詠詠她是我的學生啊,而且她還是校長的女兒,得罪了她我的飯碗就沒了。」別開玩笑了。

  「真的只是這麼簡單嗎?」那邊故意拖長的尾音代表了大嫂的興趣無限延長。

  程希遠無聲地歎息一聲:「拜託你先告訴我吧!」

  「笨!」真是大蠢牛一頭!姚知春清了清嗓斥他一聲,怎麼當初老公追求自己的時候花樣百出,竟然一招也沒教過他那個老實過頭的弟弟,「她不想聽你的道歉你就不要跟她道歉啦!」

  呃?不用道歉了?就這樣?什麼意思?

  「追女生是這樣了,先苦後甜嘛,乾巴爹。」姚知春說著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小叔子這點有價值的情報已經被她套得差不多了,困意開始襲來,「我不跟你說了,回去補覺了,拜啦。」

  嘎?追——女生?

  「大嫂……」那邊已經傳來的嘟嘟的斷線聲,程希遠驚恐地看著電話,似乎那是一個什麼怪物:是不是他哪裡沒說清楚?大嫂誤會了?誰說他要追她來著?他不過只是想道歉,如此而已啊?

  週二,詠詠班的課。仍舊是同往常一樣,小妮子遠遠坐在教室最後面,淡漠地看著程希遠的一身不自在,鋼筆在她的手指間飛舞地轉動著,轉得程老師眼花繚亂。

  「呃,上星期交的報告同學們做得都不錯……」說的是報告的事,可是腦子卻轉著別的事情。

  「鈴」的一聲響,下面立刻傳長吁短歎的聲音,程希遠合上教材,淡淡地微笑著,「我知道,下個月是文化祭,又剛好是學校成立十週年的慶典,大家的社團活動會很忙,所以,最近課堂我都不會安排更多的內容,也不會安排考試和報告,希望你們玩得愉快。」

  「耶!」

  「萬歲——」

  「程Sir是最可愛的人。」

  哦,不留作業給他們就是最可愛的人?程希遠捏了捏鼻子,在一群歡呼雀躍的身影中偷看去,廖詠詠低垂著臉卻是很認真地在筆記上寫著什麼。

  「咳!」興奮的學生們都已經三兩成群地離去了,坐在後面的廖詠詠同學仍舊保持著剛才的姿勢,不停地寫著。程希遠不自在地乾咳一聲,想引起她的注意。

  廖詠詠猛地從筆記本上抬起頭來:準備比賽要表演的舞步讓她太投入了,都沒注意到原來已經下課了。以往最後一個走人,是真的故意在跟老師鬧彆扭,不過最近因為社團的指導老師因病退出,很多事情都亂得讓她頭疼,所以,今天她是忘記了下課時間才會留在最後。

  「廖同學,下課了。」程希遠悶悶地提醒一句,沾著粉筆灰的手指捏著講義,緊張地看著她。

  「哦。」面無表情地開始收拾東西,完全看不出她心理的變化。

  程希遠失望地垂下雙肩,用可憐巴巴無辜的眼神看著廖詠詠帥氣地將水藍色的大背包往肩上一甩,「你還有事?」

  彆扭已經鬧得夠久了,也該是言歸於好的時候了,可惜老師實在是太笨拙了,都不知道她早就不跟他慪氣啦。

  呃?好現象啊——程希遠眼睛一亮,很久了,這還是近一段時期以來她第一次主動跟他說話哩!

  「那個,那……」一興奮,舌頭又開始打結了。程希遠使勁地揉著手裡的講義,「有一點,一點事。」

  「說啊。」廖詠詠一邊走著,輕輕拂著額頭的短髮,一邊慵懶地問道。

  「那個——」程希遠還在結巴。

  廖詠詠來到他面前,豎起雙眉,「你再那個那個,我馬上就走哦!」

  「啊不是!」被教訓的程老師努力嚥了一口口水,然後把已經擠得皺巴巴的講義扔到一旁,「我有東西要給你。」

  側著臉,好奇地瞪大眼睛看他,廖詠詠心裡已經笑翻了,不知道為了「乞求」自己的原諒,老師要弄出什麼來討好她?是不是找到那隻小兔子了?呵呵,待會好好表揚他一下下。

  「這個——」從課桌的抽屜裡掏出一個保溫杯,程希遠的動作笨拙,中途還差點把杯子摔到地上,「這個,是給你的!」

  「什麼?」不是她的小兔子嘛!老實不客氣地接過來,詠詠揭開蓋子,湯還是溫熱的,呼,一股中藥的濃烈味道迎面撲來,忍不住吐著舌頭,「這是……什麼?」

  「啊,就是給你的藥,治你的低血壓啊。」舌頭不那麼澀了,程希遠不好意思地笑著,「紅棗,沙參,生熟地……不過我有加很多蜂蜜,保證不苦,我嘗過了,味道還不錯。趁熱喝吧!」

  詠詠抬起頭怔怔地看著程希遠,他的臉上還帶著熱切的推薦表情,像是生怕詠詠因藥苦而不敢嘗試,「真的不苦,我不騙你!」

  他,知道自己回家以後沒有按他說的熬藥,他知道。

  捧著那溫熱的保溫杯,詠詠愣愣地,突然就覺得心裡有什麼暖暖的東西在發酵,濃濃地不住向外擴散,一波一波蕩漾著,溫柔地充盈在胸間,連眼睛也開始酸酸的,讓她的眼前一陣沒來由地一陣模糊。

  「老師……」她的聲音聽起來怪怪的,有一點不太明顯的鼻音。

  「什麼?」程希遠急於知道自己莽撞的行為導致了什麼樣的後果。

  「我可以原諒老師出賣我的事了,後來又講我的壞話也可以不計較——」詠詠抬起頭,眼睛亮亮地注視著程希遠,「所以,請老師答應我一件事吧!」突然腦子閃過一個念頭,呵呵,就讓他陪著自己一起瘋吧!

  「啊?」程希遠張大嘴巴,傻乎乎地看著這個腦袋轉得永遠比他快的小丫頭——為什麼他有一種被麻煩纏上的感覺?

  「嘻!」廖詠詠瞇著眼睛笑得狡詐。

  社團負責的黃老師有病不能照顧他們社團了,可是學校有規定的,沒有教師監護的社團不能參加任何校際活動的。開玩笑,比賽在即,這個節骨眼讓他們停止?

  不就是一名顧問教師嗎?這裡不是就有現成的人選?這下子他就得每天每天,每天陪著她一起了!

  程希遠的頭皮開始發麻,在詠詠那得意得彷彿什麼陰謀得逞的笑容注視下,他覺得,背後涼嗖嗖的有一道冷汗正在滑落……

  「快一點,拜託老師,快點!」

  完全不明白狀況的程希遠被廖詠詠扯著胳膊拽進了舞蹈室——這裡是詠詠的社團嗎?他還是第一次來這裡,雖然他在這個學校已經任職快四年了。

  「我們都已經遲到啦,再不快點……」後面的話也不用說了,舞蹈室裡已經傳來了音樂聲,推門而入就看到紅地毯上一排人影已經開始舞動。

  寧宇——這是程希遠第一個看見的人,接著他才看到含著一抹似有若無微笑站在旁邊看的徐亦然。

  「徐亦然,原來你也是舞蹈社團的啊?」很詫異,原來安靜如她也是會參加社團活動的……嗎?

  「老師好,我不是這個社團的。」

  徐亦然沖後面的廖詠詠微微點頭示意,後者卻還了她一個大白眼,「她是來看寧宇的啦!你看吧,老師,我就說會遲到!人家都開始了。」

  「哦。」不知道為什麼她遲到會怪到自己,但程希遠還是老老實實地應了一聲。

  老師實在是太寵詠詠了。

  徐亦然抿著唇,淡淡笑著,轉眼去看正在跳舞的寧宇。

  程希遠也順著她的目光一同望過去:在學校裡,被許多女生看成王子一樣的寧宇正穿著一件奶白色的西服,半裸著青春結實的胸膛,半捲起的袖筒露出小麥色的小臂。

  隨著節奏明快的旋律,高挑的男生低垂著細長的眼,不時輕快地用腳尖在地上劃著各種不規則的形狀。上下揮舞的手臂,旋轉的身體,跳動的腿腳,讓程希遠一陣眼花繚亂——但是,真的很帥氣呀!難怪學校裡那麼多的女生都迷他迷到不行。

  隨著音樂的一陣段落,寧宇猛地睜大雙眼,臉上帶著無邪的笑容,微沁著汗水的手臂優雅地向前伸長,向著詠詠的方向,「你又來晚了。」因為剛剛跳舞的原因,所以有一點氣喘,但更為他平添一縷誘人的味道。

  「�哩八嗦的!」詠詠把手裡的東西一股腦扔到程希遠手中,「我又不是故意要遲到,還沒說你們為什麼不等我呢!」說著,人已經跳到了寧宇的身旁站好,「已經排到集體部分了嗎?」

  「嗯,」段落結束音樂又重新響起,寧宇趁這空閒,敲了一下詠詠的頭,「剛剛開始!你給我馬上進入狀態!」

  詠詠低聲嘟囔了一句什麼,因為音樂已經開始了,所以程希遠完全沒有聽到,他的眼前被這一對看起來極為賞心悅目的金童玉女佔滿。

  詠詠同寧宇一樣,伸展著雙臂,就像即將展翅高飛的鳥兒一般,伴隨著音樂裡強烈的鼓點聲,一下一下,舞動著他們放肆的青春。

  年輕真好呵。不知道為什麼,程希遠覺得嘴裡有點酸酸的,在這場奢侈的舞蹈盛宴裡,他只是一個看客,只是緊緊抱著女主角的背包,站在場外鼓掌的看客。那台上閃爍的青春,是早已離他遠去的……

第5章(2)  

  「老師!回魂啦!」不知道什麼時候,詠詠的舞已經跳完了,帶著一臉薄汗,嘟著唇站在他眼前揮著手,「想什麼那麼出神?叫你都聽不到!」

  「什麼事?」程希遠看著眼前這張興致勃勃的小臉,與他在保健室看到的蒼白少女,完全判若兩人。

  「嘿,別忘記你可答應過我哦!所以,」詠詠側著頭,眼睛裡閃動著讓程希遠心中怦然的光芒,「請老師來做我們社團的顧問吧!」

  「呃?」顧問?他?一個五音不全,節拍不分的樂盲?

  看到他臉上的驚愕表情,廖詠詠立刻豎起兩道秀眉,「我跟你說,你已經答應我了,不許反悔!你敢反悔,我就……總之你不許黃牛!」

  連威脅帶耍賴,程希遠張大嘴巴徹底呆在那裡了。

  寧宇從徐亦然的手中接過毛巾,一邊擦著額頭上的汗珠,一邊饒有興趣地看著那邊兩個人的對話。

  徐亦然低著頭一笑。

  寧宇立刻皺著眉頭看她,「笑什麼?」

  「你在看什麼,我就在笑什麼。」徐亦然看也不看他一眼,逕直專注地望著廖詠詠一拳砸在程希遠的肩膀上。

  感覺,很融洽的樣子--很少看到有人跟詠詠在一起還能給人這麼和諧的感覺,那個程Sir也不是完全徹底的木頭啊。

  「總之,就這麼說定了!」沒有顧問的社團不能參加比賽,這是不能告訴老師的,不然他反過來要挾起她來怎麼辦?雖然說他是如此純良的一個老實人--詠詠抿著嘴,笑得神秘兮兮,就愛看他緊張的模樣。

  想不到這個丫頭居然會跳街舞。程希遠低聲念叨著。

  「老師在念什麼?」小丫頭警惕性果然很高,馬上扭轉了頭來兩眼放光,「難道是不情願嗎?」

  「不是啊……」很冤枉啊,程希遠摸摸額頭,「我原來還以為……」

  「什麼?」詠詠瞪大眼睛,那邊寧宇已經在叫了,要開始下一段舞步了,「老師快一口氣說明白,到底在念什麼?」

  「我原來以為,你是跳芭蕾的。」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其實她身材窈窕,跳什麼舞都是一樣的好看。

  「啊,老師慧眼!」一邊向後面跑,詠詠一邊得意地瞇起眼睛笑,「小時候是學過幾年芭蕾呢!」

  啊哈,了不起。程希遠欣賞的目光隨著她身影飛舞,有點發現跟翹課的、裝病的、任性的廖詠詠不太一樣的側面呢。

  程希遠就這麼硬被拖去當了詠詠他們的「社團顧問」,還好他空出一大把時間無事可做,顧問就顧問吧。順便地,可以每天撈到跟廖同學見面的機會--順便每天給她熬藥湯,再親眼看著她灌下去。

  程希遠坐在一邊,遠遠看著那幾個瀟灑利落舞動著的學生。

  今天舞蹈室被其他社團佔用,他們居然還能借到室內籃球館來練習。跳動的身影在光潔的地板上映出模糊的倒影,使他們的動作顯得更加令人眼花繚亂。

  接連著看了幾天,對他們的舞步也相當熟悉了;現在,程希遠坐在地板上,出神地看著他們的舞蹈,伴著節奏十足的音樂,一下下輕輕用手指敲著地板。

  一個旋轉,這段舞步停止了。廖詠詠微微笑看著下意識在給他們打著拍子的程希遠,「老師,我們跳得怎麼樣?」

  「呃?很好啊……」想了想又補充,「非常好,一定會贏的。」

  很好很好,老師最近的表現非常好,詠詠用蹦的來到程希遠的面前,笑得陽光燦爛,「老師要不要也來跳一下?」

  「哈?!」突然被這樣問到,程希遠嚇了一跳,還真怕這個想到什麼就是什麼的傢伙硬拉自己出去,那可就糗大了。

  「詠詠,你要不要喝水?」徐亦然在背後淡淡地出聲,替他解了圍。

  詠詠回過頭,瞪了她一眼,「謝謝!」

  嗯,好現象!徐亦然遞給她裝滿水的紙杯,淺淺地彎起嘴角;果然是和溫柔的人在一起久了,壞脾氣也會變好,值得期待。

  今天練習得很晚,當幾個同學擊掌告別的時候,太陽已經西沉,校園小徑的路燈也開始點亮。

  「這麼晚了,我不敢一個人走啦!」詠詠的眼睛裡閃爍著無賴的光芒。

  「哦,我送你回去。」程希遠好性子地應著,也不揭穿她剛才還拒絕寧宇送她回去的謊言--反正只要她高興就好。

  點點昏黃的小燈,給平日裡熟悉的小路染上一抹溫暖的顏色,詠詠一邊哼著練習的歌曲,一邊踩著小路上的石頭跳著,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

  程希遠也不說話,只微微笑著看她高興的模樣,心裡一片溫馨平和--這樣很好,很好,足夠了。

  「對了,後來你爸爸有沒有再教訓你?」因為詠詠一直在跟他賭氣,所以他關心的問題也沒有機會問。

  「教訓什麼啊?」詠詠哼一聲,側過臉,不悅地嘟著嘴巴,「他第二天就飛回紐約啦,哪有時間教訓我!」不過爸爸臨走的時候有說過很快會回國,不知道這一次會不會黃牛。

  「哦……」總算是稍微放下心來,其實程希遠很怕他們家庭再有什麼矛盾。

  一陣風襲來,不知從何處隱隱傳來一陣鋼琴聲,程希遠不禁慢下腳步,凝神去聽晚風吹來的悅耳琴聲。

  走在前面的詠詠看到他停下來也好奇地靠過來,「在聽什麼?」

  「噓!」程希遠豎起中指,示意她不要弄出聲音害他聽不清本來就很模糊的琴聲。

  「有什麼稀罕!」詠詠不屑地撇了撇嘴,對他居然輕視自己的行為表現極大的憤慨,「不就是鋼琴嗎?來!」

  說著,一邊大力地握住老師的手腕,硬拽著他往樹叢後面的教學樓走去。程希遠被她拖著向前走,「干、幹什麼?廖同學,你這是要去哪裡?我們,我們該回去了!」

  抗議無效!

  誰叫他居然敢在她面前對不知道什麼人彈的倒霉鋼琴感興趣!

  傍晚的大樓走廊閃耀著吊燈的光芒,廖詠詠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拖著青綠臉孔的程希遠「砰」地推開音樂室的大門,正在裡面彈琴的一個女生被嚇了一跳:「啊?」

  「叫什麼啊,林學姐!是我啦!」一聽那萬年如一日的彈琴聲音就知道是她,廖詠詠懶洋洋地笑。

  「詠詠啊,嚇死人了!」看起來非常熟稔的樣子,被叫作林學姐的女生站起來,懷疑地眨了眨眼睛,最終仍是笑著將鋼琴讓給了詠詠,「很久沒見你來彈琴了呢。」

  目前那個林學姐走出去,程希遠仍然不知道詠詠把自己硬拉來這裡的目的,只見那丫頭穩穩地坐在鋼琴前,嘴角帶著一抹嘲弄的笑,「想聽什麼呢?」

  「哈?」彈琴?她?

  程希遠的不信任馬上就寫在了臉上,所以廖詠詠受傷地擰起雙眉,「老師什麼意思?難道是不相信我會彈琴嗎?」

  呃,這下子不相信也不敢說了。誠實的程希遠只好緊緊閉起了嘴巴。

  再次「哼」給他聽,詠詠也不問他想聽什麼了,逕直試了試音,一邊嘲笑著學校的鋼琴沒人保養很久沒調音了,一邊舞動手指灑落一串清脆的琴音。

  很好聽呢!

  令人意外的是,廖詠詠的鋼琴的確彈得相當有水準。纖長的手指跳躍在黑白琴鍵之間,隨著手指的翩翩起舞美妙的樂聲就輕盈明快地流瀉而來。悠揚的旋律與詠詠窈窕的身影一同搖曳在燈光之下,讓站在一邊的程希遠不禁陶醉其中。

  真的很好聽啊。程希遠有一點驚訝地重新審視這個任性嬌橫的學生;這樣的技巧不是一天兩天練得出來的,想來她必定是經過長期系統的訓練……好吧,就算像她這樣的孩子學過鋼琴沒什麼稀奇,可她居然跟同學混在一起跳街舞就夠讓人咋舌的了。

  看著她半閉著雙眼,長長的睫毛在雪白的皮膚上投下一重陰影,頭伴著音樂的節奏微微搖擺,晚風輕拂起她烏黑的長髮,一絲絲,一縷縷……那一瞬間,像是有什麼不知道的東西,輕輕地,溫柔地,纏繞於程希遠的心間。

  細長的手指優雅地高高抬起,隨著樂聲的漸漸淡去,詠詠換上一副得意的面孔等待著唯一觀眾的誇獎。

  程希遠卻癡癡地望著她俏麗的笑容,忘記了應該給表演者掌聲鼓勵。

  「喂,程老師,你不是要這麼傷害人家自尊心吧。」小聲地嘟囔著,詠詠垮著臉。

  「……啊!」好久才從音樂的震撼中醒過來,程希遠不自在地撓撓頭,然後笨拙地拍拍雙手,「好聽,好聽極了!我還從來沒聽過這麼好聽的歌。」

  對嘛對嘛,這才是應該有的反應嘛!

  本來是想這樣說的,但詠詠同學卻突然被他那種笨拙的表揚說得臉紅起來,她抿著嘴一樂,側過臉去,頰上染上一抹紅暈。

  「那,你告訴我,這麼好聽的歌叫什麼名字啊?」程希遠也敲了敲鍵子,發出錚錚的聲音。

  「……天空之城。」詠詠仍望著窗外的方向,好像那裡有什麼好看的東西吸引著她。

  天空之城。

  程希遠重複了一遍,以期好好記住名字;心裡默默決定,回頭就去買有這首歌的CD來好好聽一聽。

  無知呵,詠詠翻了翻白眼,這可是她最喜歡的動畫片的主題曲呢!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1-27 23:08:00

第6章(1)  

  黑暗的室內,只有電腦顯示屏還閃爍著幽幽的光芒,桌上兩個白色的小音響裡清晰溫柔的女聲正唱著一首日文的歌,那旋律卻正是傍晚時廖詠詠所彈奏的那一首——天空之城。

  程希遠背靠著椅背伸展著四肢,充耳是悠揚輕柔的歌聲:可惜他老人家一個日文字母也不認識,所以歌詞自然也是聽不懂。儘管聽不到歌詞的內容,但優美的旋律已足夠他醉心,伴著不知其意的歌聲,回想起那日燈光下詠詠的彈奏:纖長的手指,半垂的眼瞼,濃密的睫毛,還有最後閃亮的眸子,讓他心悸的笑容……

  驀地,程希遠像被什麼咬了一口似的跳了起來——他在想什麼?

  他在念念不忘的女孩子是他的學生啊!拚命地抓了抓原本就已經潦亂的頭髮,他決定不再去想了;只要不去想,就不會這麼頭疼了。

  伸出手用力地關上音響,歌聲戛然而止。

  如果人心也可以有一個開關,只需輕輕一揪便可以輕易開關,那麼該有多麼好呵!

  「手機拿來!」下課以後,按照慣例廖小姐一定是留到最後一個。

  慢吞吞踱到他面前卻是突然拋出這麼一句,讓正在收拾書本的程希遠完全摸不著頭腦,「幹什麼?」

  「問,問那麼多幹什麼!」出人意料的是一向嘴利的公主也結巴了一下下,「拿來就是啦!」

  恭敬不如從命。程老師只好乖乖掏出電話遞給她,「喏。」

  接過來電話,廖詠詠熟悉了一下操作,然後直接將電話的BLUETOOTH無線數據傳輸打開,再翻開自己可愛的hello  kitty的電話,準備把自己的鈴聲傳輸過去。

  程希遠瞪大眼睛看著她的手一下下按來按去,不知道她到底在搞什麼鬼。

  「啊……」鈴聲的文件剛剛傳輸到一半,電話的提示燈已經開始閃動——有電話進來了。

  剎時間悅耳的鈴聲迴盪在整個階梯教室裡,廖詠詠睜著一雙寫滿了難以置信的眼睛盯著程希遠,而尷尬的老師卻紅著臉,完全忘記了要接聽電話的事情。

  那鈴聲,卻是詠詠最喜歡的天空之城的主題曲。

  「哦,原本還想把這個鈴聲傳給你呢,現在看來我倒是多此一舉了!」詠詠的嘴裡低低地埋怨著,但心裡卻充盈著一種意外之喜和感動。

  「呃……」程希遠舌頭又開始打結,昨天晚上一時手癢就把這歌錄了下來設成鈴聲,想不到今天居然就被她逮個正著。

  「呃什麼!快接電話啦!」詠詠把電話扔到他手裡,「快啊!」催促著。

  「喂,你好。」真是的,在看到來電的號碼之後,程希遠的額頭開始沁出一絲絲的冷汗,「大嫂……」

  「臭小子,這麼半天才接電話,你在忙什麼呢?」話筒裡傳來姚知春不悅的聲音,居然敢讓她等這麼久?

  「剛才……沒聽到電話響。」只好臨時扯個謊,程希遠對著電話訕訕地笑,一邊的詠詠立刻豎起耳朵明目張膽地偷聽他的通話。

  「上次的事情處理得怎麼樣了?」忍耐了幾天的好奇心終於全面爆發。知春急沖沖地打電話來詢問事情進展,可是當事人卻一副完全不在狀態的模樣,「大嫂,你在說什麼啊?」

  「就是你的那個學生啊,你們怎麼樣了!」知春很不耐煩地提醒他,「快告訴我!」

  哪有怎麼樣!程希遠無辜地看著電話,又不知道如何回答才是,正是他跟電話瞪眼睛的時候,又是一聲熟悉的音樂響起——

  同樣的主題曲,卻是詠詠的電話響了。

  原來她的電話鈴聲就是天空之城啊,程希遠把電話那邊恐怖的大嫂拋到了腦後,怔怔地看著臉上微微泛起紅色的廖詠詠。

  「喂!」廖詠詠扭過頭去,自己的電話在這個時候突然響了,有點出乎她意料之外,他那麼瞪著她的模樣說明已經注意到她電話的鈴聲了呢。哦,這個突然打來電話搗亂的傢伙,最好有足夠重要的理由,要不然他就死定了!

  「詠詠,是我。」呃,不是他,是她——打來電話的人是徐亦然。

  「什麼事?」詠詠的口氣不太好。

  「東音的街舞社團來我們這裡,要求『友情對練』。」徐亦然的聲音是淡淡的波瀾不驚,只是訴說的內容卻足夠爆炸性的,「寧宇不知道哪去了,打電話也找不到他。」

  詠詠「啪」的一聲,合上電話,「老師,有人來砸我們的場子!」

  「啊?」一頭霧水的程希遠顯然還沒有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怎麼了?」

  「東音的人想在比賽之前突襲我們!而且,要命的是寧宇這個傢伙不知死到哪裡去了!」詠詠將電話往自己粉藍的小包包裡一塞,順手拽起了老師的胳膊,「走啦,就給他們點厲害看看,這是榮譽之戰!」

  有這麼恐怖嗎?不就是正式比賽之前的熱身賽嗎?程希遠是不知道兩家學校的舞蹈社團之前有什麼恩怨啦,不過,不就是比賽嗎,說話的時候為什麼要咬牙切齒呢?

  詠詠白了他一眼,卻沒有停下腳步,「快點啦,不要讓他們以為我們怕了他們!」

  莫名其妙的程希遠被硬拽出了教室,電話那頭的姚知春還在苦苦地怪叫:「喂喂,小叔子?希遠?程希遠!你個臭小子!敢不回答我?等你回家的時候,你就知道厲害啦!你等著吧!」

  不斷傳來咆哮的電話卻是被希遠無意識地揣進了衣袋裡,所以,那邊的恐嚇只是讓他打了一個噴嚏:好端端的大夏天,為什麼突然有一股涼嗖嗖的感覺在後背?

  相比於眼睛冒火的廖詠詠等人,幾個來「砸場子的」東音學生倒是和氣得驚人。

  身為指導教師的程希遠微笑地表達對友校溝通交流的謝意——在廖詠詠惡恨恨的灼熱目光之下。

  至於仇恨的緣由,是在很久之後他才明白,原來是上一次的街舞比賽中,他們以一點點「微弱的優勢」打敗了詠詠他們取得冠軍。啊,這簡直就是十惡不赦的罪狀,足夠他們被仇恨一百年了。

  不過當時的老師還是完全摸不著頭腦,只好求助地看著自己的得意門生,「徐亦然,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應該回答問題的人還沒有出聲,詠詠已經叫了起來,她幾乎把臉貼到程希遠的臉上,鼻子裡噴著憤怒的粗氣,「不就是熱身賽嗎?來啊,誰怕誰?來斗舞!」

  「好!」對方是一口應承。

  「斗舞?」徐亦然給詠詠潑冷水,「寧宇不在,你沒有舞伴,怎麼跟他們斗舞?」

  氣頭上了詠詠順手抓起了身邊最近的一隻手臂,「我管他哩,只要有人上就行了!」然後凶巴巴地揚頭看向手臂的主人,「老師,你陪我上場比賽!」

  「啊?」程希遠的下巴幾乎脫臼,不是吧?他?跳舞?

  「啊什麼啊!」強硬地將他拽到舞蹈室的紅毯中央,詠詠用手指著敵人的鼻子,「來,B-BOY斗舞,男女一隊!」

  「廖、廖廖同學。」程希遠的雙腿很沒出息地開始顫抖,「我不會……」

  「你只要站著就好!」詠詠看也不看他一眼,噴火的雙眼直盯著敵人,「我來幹掉他們!」

  呃,淑女啊,注意你的語氣啊,你不要這麼野蠻好不好?

  可是,他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只好撐著打顫的腿站在她身旁,看著她揚起小巧的下巴,不可一世地挑釁對方,「看誰記住的舞步最多,誰就是贏家!」

  把完全不會跳舞的老師拉下水,詠詠在憤怒之餘,還不忘惡作劇得逞地微揚起嘴角:看笨手笨腳的老師怎麼辦!

  「盡量記住她的動作!」詠詠略一側頭,給了忐忑的程希遠一個微笑,「不要緊,只要我能把他們的舞步全部記下來,我們就贏定了!」笑容裡卻是自信滿滿的。

  而程希遠卻在逐漸響起了音樂聲中,迷失在她那個不可捉摸的笑容裡。

  不是吹牛啊,詠詠的記憶力果然是她驕傲的資本!

  不管對方的男生跳出什麼樣的舞步,她立刻可以和著節奏重複出來。反觀趕鴨子上架的程希遠卻只有呆呆站在那裡跟對面女生做目光交流。

  對面的男生也不錯,詠詠的舞步泰半也被他重複跳出來,程希遠擔心地看了一眼詠詠——不要緊吧?不會因為他傻站在這裡害她輸掉吧?卻是已經想不起來,是誰害他傻站在這裡了。

  間奏,對方的男生剛剛沒有將詠詠的舞步學上來。詠詠得意地衝他攤了攤手,緋紅的臉頰上微微沁著一層汗水,在黃昏的陽光下反映著瑰麗的光彩。

  原來,她是這麼認真地在努力。

  程希遠為自己的笨拙汗顏,心裡還湧動著一股莫名的震撼:這個時候,她不是任性驕橫的大小姐,只是一個努力在爭取勝利的普通女孩子。她那種對勝利的執著,好耀眼,讓他幾乎不敢正視——

  對面的女生剛巧跳了一個比較簡單的動作,雙腳邁前,肩膀上提,雙手在胸前輕擺……不知道是什麼給了他靈感,女生的舞步就像慢動作一樣一格一格在他眼前播放,他僵硬而遲鈍地重複著他努力記住的幾個動作;當然沒有跟上節拍,腳下踩的方向也完全錯掉了。

  不過他突然間的動作卻是讓其他三個人都愣住了,就連詠詠在內,沒有一個人想到他居然動了,不是呆站著,而是突然間開始跳動了!

  結果,該對面男生跳的時候,他因為專注於程希遠的慢動作而忘記了應該輪到自己的舞步。

  詠詠瞪著眼睛注視一頭冷汗的老師,他那麼努力在學對面女生的姿勢,卻死板得要命。她不敢眨一下眼睛,生怕眼睛一動就會把眼眶裡溫熱的液體擠下來——在她激動又不安的時候,只想把他綁在身邊,只有他結結巴巴的聲音可以讓她的畏懼在瞬間變成勇氣,只有他沒有企圖純淨如水的眼睛能讓她變身成一個尖牙利齒的小獸,掙扎著想要搶奪回她想要的榮譽……

  原來,自己下意識把他拽上場來,只是為了有他在旁邊自己才會變得更勇敢。原來,他對她而言有這麼重要的意義,她只是一直都沒有發現……

  詠詠抿著唇,音樂的一小節結束,該輪到她來跳了——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她飛快地拉低他的頭,在他錯愕的眼神下,響亮地在他臉頰上「啪」地一吻,接著瀟灑地邁上一步,在眾人的錯愕中演繹她最後一個動作——

  雙手撐地,雙腿在空中一個迴旋,人已經如鳥兒一般靈巧地翻身落地。同時地,音樂結束,配合得天衣無縫,連一秒鐘的誤差都沒有,完美至極。

  所有人,包括敵人都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吻弄呆了,別說重複她的動作了,嘴張得下巴都快脫臼了:要把她這一吻也當成舞步學起來嗎?

  詠詠的這一舉動,成功地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變成了啞巴。直到音樂結束半天,舞蹈室內仍然鴉雀無聲。

  程希遠捂著臉上被親過地方——看起來像被人打過似的,傻傻地張著嘴,一臉迷茫地瞪著兇手。

  「幹嗎,都這麼看著我幹什麼?」兇手雖然面孔紅紅卻狀若無辜地聳聳肩,轉頭去看向對手隊,「喂,你們輸了哦!幹嗎連你們也這麼瞪著我,難道是想不認賬嗎?」

  徐亦然怔怔地越過她望向門口的方向,詠詠下意識地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寧宇,他怔怔地站在門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詠詠。

  詠詠的右手緊緊地牽著身旁老師的手,微微抬著她輪廓姣好的下頜,看著老師,揚起燦若春日艷陽的微笑——那笑容讓他如沐春風,心裡有一絲絲莫名的感動。

  站在校長辦公室的門前,程希遠緊張地正了正衣領——從大學入學考試以來,已經很多年了,不曾有過如此忐忑的心情。雖然不知道校長召見自己所為何事,但有一絲陰雲密佈的感覺,讓他不安。

  輕輕敲了敲門,隨即聽到校長的聲音:「請進。」

  一身灰色西裝的趙靜華在窗前逆光而立,無波的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的變化,就連說話的語調也一樣沉靜如水:「程老師,請坐。」

  程希遠侷促不安地彎腰,在校長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來,還差一點絆倒自己。

  趙靜華沒有說話,先是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這個一直以來都不被自己注意過的年輕老師:一點也不耀眼,普通,甚至有點笨拙,怎麼可能會是詠詠喜歡的類型?

  「程老師,我就開門見山地講了。」校長坐回自己位置裡,開始有一股想要揉著自己的眉心的衝動,「最近詠詠,我女兒有很多麻煩你的地方,先要謝謝你對她的關心照顧。」

  「哦。」程希遠被動地點點頭,不知道要怎麼接下來才好。以他慣常的遲鈍是不可能在這三言兩語間瞭解校長的深層用意的,所以只好含糊地應聲帶過。

  趙靜華在心底歎了口氣,看他這個模樣她倒不知道該怎麼繼續了,「程老師,你不要那麼緊張,我沒有別的意思。你在學校四年多了,肯定知道我們學校是對老師的要求一向是比較嚴格的。而你這些年來的表現一直是不錯的,我都看在眼裡。我個人還是願意相信程老師以後也還是一定可以像以前那樣,堅持遵守學校的校規,為全體教師做一個表率。」

第6章(2)  

  程希遠呆呆地微張著嘴,盯著校長看了半天,消化了良久才慢慢明白校長的意思--她在隱隱指責他破壞校規?是因為他和詠詠過往甚密?她是在懷疑他在……師生戀?

  師生戀?

  程希遠的臉一下子變得刷白,生平第一次反應這麼快居然是這種事情!更糟糕的是,他居然非常心虛?

  他下意識地搓著雙手,在趙靜華沉默的目光注視下開始:冒冷汗。

  「對不起……」說話的時候開始底氣不足,程希遠不敢抬頭看校長。

  趙靜華長長吁出一口氣,「校規第二十一條,學校嚴禁師生間任何不純潔的交往行為。違反規定的老師要開除,學生也要勸退。正所謂不以規矩不成方圓。我沒有別的意思,程老師,你也知道眾口鑠金是什麼意思。雖然按我的本意這件事就這樣算了;不過為了服眾,也為了給大家一個良好的警示作用,所以……」

  在她拉長的尾音裡,程希遠手足無措地站起來,腦子裡努力組織著語言想同校長好好溝通一下,但趙靜華歎息一聲,完全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學校方面決定罰你停課一周。程老師,我個人覺得很對不住你,這一星期你就權當是放假吧。你的課我會安排別人來代,好了,就這樣吧,沒事你先去忙吧。」

  「其實,我……」程希遠結結巴巴地開口。

  趙靜華抿著嘴唇看著他,「程老師,我說過沒事的。如果剛才我說的話有什麼地方讓程老師覺得不舒服,那我道歉好了。你放心吧,這一周好好整理一下心情再繼續回來上課就是了。」

  「沒有,沒有。」急忙搖頭否認,不擅言辭的程希遠額頭已經是一層汗水,「我不是,不是……」

  「那不就好了?」校長阻止他繼續結巴下去,面帶和藹的笑容,「程老師,從你上次把離家出走的詠詠送回家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一個難得少見的厚道人,雖然有些話我可能說得很重,不過,我還是相信你的。」

  相信他嗎?

  程希遠怔怔地站在校長的面前,努力品味著她話裡的意思,是真的相信他嗎?相信他什麼呢?

  在他茫然無措的時候,校長已經低下頭開始看桌案上的文件,一副將他當成空氣的模樣。

  好吧,事情既然已有了定論,現在他說什麼也沒用了不是嗎?

  難道說,自己的老師生涯真的到頭了嗎?

  帶著紊亂的情緒,他緩緩地走出校長辦公室的門,推開門便看到了一張微帶焦急的面孔--紀霞。

  「啊,小霞,你找校長有事嗎?」程希遠的心思還在剛剛校長的話上打轉。

  「呃……」紀霞無奈地白了他眼,低聲說了一句,「等我一下。」然後才轉身走進校長的辦公室。

  等她一下?她也找他有事?

  程希遠背靠著走廊的牆壁,無意識地眼望著窗外寬闊的操場,腦子裡一幕幕地飛過那張古靈精怪的笑臉。

  他是,真的在喜歡她嗎?

  「校長說你什麼了?」紀霞關切的臉突然出現在他眼前,把出神的他嚇了一跳,「啊,沒什麼……」只是停課一周而已,要不要跟她講呢?程希遠仍舊是面帶淡淡微笑,一副事不關己的麻木模樣,直看得紀霞連連搖頭。

  「我告訴過你不要跟那個大小姐走得太近,」紀霞皺著眉頭,「你以為你是誰啊,你真的跟她鬧出問題來校長會馬上叫你走路!」

  「哦,校長要我停課一周。」程希遠只是笑著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也不知聽進了多少。

  紀霞倒吸一口涼氣,忍住想要拍拍他臉龐的衝動,他永遠是這樣,第一時間應著你的話,你卻根本不知道他有沒有在聽。停課這樣的懲罰,已經明擺著要把所有過錯推到他一個人頭上了,他居然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真是不知道該怎樣才能敲醒他這個榆木腦袋!

  「程希遠!」紀霞扯著他的胳膊將他拽到一邊,壓抑地低低叫他的名字,聲音裡有明顯的怒氣,「我拜託你好好用點腦子在自己的事情上吧!如果你不想幹了就自己辭職!留個好名聲還可以到別的地方求職,難道你想要鬧到被學校開除才清醒嗎?」

  「……」程希遠的眼珠轉了轉,終於把她的話全部聽懂了,「辭職?」

  紀霞無奈地歎息一聲,又氣自己為什麼還要關心他的事,「這次的事就算了,只是罰你停課一周而已,如果你再這麼麻木下次我怕就不是這麼簡單了!你也不要太擔心,多注意一下就是了,離那個小傢伙遠一點。我看校長的態度含糊不清,也不知道到底會不會找你麻煩,你要多小心!」真恨不得馬上掰開他的腦袋,把遠離麻煩直接輸進他遲鈍的大腦裡!

  「我可以辭職。」一直在夢遊狀態的程希遠把她剛剛的兩句話自動消音,還接著上一句繼續發言。

  「你可以辭職?」紀霞迷惑地望著他,為什麼辭職?校長只是警告他而已,他卻說要辭職,什麼意思?

  「辭職,我就不是老師了;那麼校規於我也就沒用了。」程希遠揚起唇角,慢慢浮起一個微笑,眼光閃亮,「因為我是真的喜歡她。」

  紀霞在他的笑容裡呼吸一窒,連她自己也沒有想到,身體卻馬上有了動作:她揚起手掌,「啪」的一聲摔在他的臉上,「程希遠!你……」

  你太過分了!

  鼻子一酸,眼淚就這麼不聽話地從眼窩溢出來。

  程希遠卻瞪大了眼睛,無辜地看著她。他完全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挨這一巴掌。

  紀霞任憑眼淚在臉上橫流,「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過分?」

  他不知道,他的眼睛清澈如水,裡面是完全的迷茫。

  「從認識你,到談戀愛,到分手,我們在一起多久了?六年,六年啊,你有沒有主動為我做過什麼?」紀霞衝動地抓住他的衣袖,「程希遠,你自己想想,你有沒有一次主動為我做過什麼?」

  沒有,一次也沒有。他的眼神裡摻雜一絲慌亂和愧疚,他是不是也反省到了?

  「可是你居然為了她說你可以辭職?」那我呢?問不出的話像蛇一樣噬咬著她的心,紀霞扭過頭去,揮揮手揮掉臉上殘餘的淚珠,「真不像你!」

  不像他嗎?程希遠慚愧地看著已經漸漸平復的紀霞,努力地回放腦海僅餘的點滴記憶;正如她所說,在過去的交往時光裡,他的確從不曾為她努力過。

  那麼,他到底是什麼樣子的人呢?一陣迷茫湧上來。他對任何事,任何可能需要熱衷的事情,他都沒有努力過。所以,他才會選擇現在這個平淡乏味毫無挑戰性的工作。

  只有,廖詠詠,那個眼睛亮亮的女孩子,是他人生中的一個異數。

  「放開老師!」果然是想人人就到。從走廊那一邊過來了當事人,廖詠詠怒氣沖沖像個受傷的小獸大步地奔過來,「紀主任,請你,離程老師遠一點!」

  然後在所有人還來不及反應之前,詠詠已經跨到程希遠的身邊,順手挽起了他的胳膊,自然到不行。

  紀霞默默地看著詠詠,看著她挑釁地揚起尖尖的下頜,終於無聲地苦笑一下,搖搖頭什麼也沒說就轉身離去了。

  「哼!」衝她的背景吐吐舌頭,然後詠詠抬起頭,緊張地瞅著程希遠的臉,「老師,我媽找你什麼事?她有沒有把你怎樣?」「沒怎樣呵。」遲鈍的反應開始逐漸變得靈活起來,似乎有什麼活力注入他的四肢百骸,這個小小的丫頭就是他活力的來源。

  程希遠揉了揉她的頭頂,寵愛地笑,「校長看我最近太辛苦,放我一周的假讓我好好休息。」就連說出這麼長的句子,舌頭也不會打結,這全是她的功勞。

  「放假?」詠詠的眼睛瞪得老大,臉頰開始泛起紅潤。什麼放假!他如此輕描淡寫地說怕是不想讓自己擔心,「我媽她罰你停課,是不是!太過分了,我找她說去……」

  話未說完人已經向校長室方向衝過去,卻被希遠有力的手臂攔住直接跌進他寬厚的胸膛裡,「廖同學,你不要衝動。」

  抓著他的衣袖,廖詠詠咬著下唇,抬眼看向程希遠,「我不喜歡老師被懲罰!老師做錯了什麼?任性的明明是我,為什麼我媽要罰老師停課?要罰也應該是罰我才對!至少,也應該是我們兩個一起受罰!」一連聲地向他抱怨著,心裡卻灼灼地,像是有一團火在燒:都是因為自己的緣故,害老師無辜被罰停課,如果在學校裡傳開來,不知道那些同學會怎麼笑話老師,都是自己的錯。

  程希遠依然沒有放開她,他輕輕笑著,看著這張俏麗的臉--不管是生氣也好,高興也好,哭也好,笑也好,就算現在神經兮兮地揪著眉毛也好,都是那麼的可愛。以前他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原來,他不是真的麻木遲鈍,只是,沒有遇到能讓他有感覺的人而已。

  程希遠彎起嘴,微笑,「不要緊的,我不在意。」

  「啊?」漂亮的臉龐,不甘心地眨呀眨晶亮的眼睛。詠詠的不憤看在他的眼中都是如此的明艷動人。

  「沒關係的,只是放假一周而已,你可以來看我。」

  也就是說,被懲罰的那個人,完全沒有要反省悔過的認知,反而上房揭瓦,「我等你。」

  詠詠咬著嘴唇,本來一副快要掉眼淚的氣憤模樣,現在已經在這一兩句話之間綻開了最幸福的笑顏,「嗯,說定了。」

  他說,她可以去找他,還說,他等著她。

  她聽到這些話的時候,那種感覺,意外地,竟是幸福至極。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1-27 23:08:59

第7章(1)

  「啪」的一聲,一沓報紙被廖志賢砸在茶几上,他的怒氣來自於站在他對面一臉不服氣表情的寶貝女兒廖詠詠,「你說什麼不同意?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沒想怎麼樣!」倔強地伸直脖子,詠詠跟父親對視。

  寧宇站在她身後,一徑好脾氣地淺笑著。

  就知道姓寧的小子找上門來不會有什麼好事,突然就當著爸媽的面問她要不要跟他訂婚;開什麼玩笑?她根本就不要嫁給他,怎麼一副她已經是寧家准媳婦的口吻?

  訂婚?跟他?

  詠詠對著爸爸極力隱忍的憤怒翻白眼。

  爸爸就算是結束了在美國的工作,以後就不用過這種時常不在家的日子了,這本來是件好事,可是看看他現在凶巴巴恨不得一口吃了她的模樣,她還寧願他不要回來好了。

  寧宇垂著手,輕輕扯了扯詠詠的衣襟,「詠詠……」

  後面的話立刻被噴火的小姐燒得一乾二淨,「你閉嘴,你這個罪魁禍首!如果不是你,爸爸怎麼會凶我!」越想越委屈,順便推了他一把,將他隔離在安全距離之外,「你離我遠一點,不然我可不保證我在憤怒之下會做出什麼事來……」

  「詠詠!」這次喝止她的是滿臉不豫之色的趙靜華。

  詠詠咬著下唇,白了寧宇一眼,「好呵,正好爸媽都在,我就再說一次,我不要跟你結婚,不要!」

  「廖詠詠!」廖志賢緊皺著眉頭,女兒雖然任性,但一向很聽他的話,怎麼現在居然敢在他的面前如此放肆?

  寧宇低眉順眼地淺笑,生動的臉上看不出一絲不悅的神色,「你跟廖叔廖嬸好好商量,我等你的好消息。」說完,拍拍詠詠的肩膀,向長輩一鞠躬,「廖叔,廖嬸,我先回去了。」

  詠詠冷著眼看著他波瀾不驚的背影,「寧宇,我真不知道你的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東西。」

  寧宇已經走到門口,聽到她的話,慢慢停下來轉回身一笑,「不要緊,我知道就好了。」

  氣死人!

  詠詠抱著手臂氣呼呼地坐倒在沙發裡,也不顧老爸可怕的眼神。本來今天是老師停課的第一天,她好想去宿舍裡去看看老師的情況,誰知道寧宇那個傢伙不知吃錯了什麼藥,居然挑今天這樣的日子來求婚?

  求婚耶!真不知道他怎麼想的,他又不喜歡她,他們甚至從不曾做過情侶,現在居然就來求婚。她會同意才有鬼!

  「詠詠,你跟學校那個老師到底是怎麼回事?」寧宇走出大門廖志賢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我和媽媽都相信你,你要的東西全部都滿足你,可是你呢?我告訴你任性要有個限度,你跟寧宇的婚事是我們兩家早就定下來的事情,你現在說不許也不行!」

  送寧宇回來的趙靜華幾步走上前挽住丈夫的胳膊,「志賢,你先不要生氣,我看事情並沒有那麼嚴重。」她只是略略跟他提了一下關於程希遠的事情,想不到丈夫的反應居然這麼強烈。

  「還要怎樣才算嚴重?」廖志賢的眼睛裡燃燒著簇簇火焰,可惜對面的女兒不僅不為所動,反倒臉上露出淡淡嘲弄的笑容,這讓他更為光火,「你看看女兒讓你慣成什麼樣子?我在教訓她,她居然在嘲笑我?」

  試圖緩解緊張氣氛地趙靜華垂下了眼瞼,「為什麼是我呢?你說孩子要有自己的空間自由發展不是嗎?而且,我只是跟你說詠詠現在很依賴那個老師,我並沒有說他們就真的在談戀愛。那個年輕人看起來很樸實的樣子,我相信……」

  「媽媽,別把老師牽扯進來。」詠詠彎著眼睛笑,笑得幾乎要流出眼淚來,「還有爸爸,我就算真的在跟老師戀愛又怎樣呢?你為什麼要這麼生氣?難道你的女兒嫁給一個大學教師會讓你的顏面有損?」

  「你!」廖志賢顫抖地手指著她,瞪著這個一直以來雖然疼愛卻缺乏關心的女兒,他突然發現自己竟然一點也不瞭解她。

  連趙靜華也愕然地張開了嘴,「詠詠,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難道女兒回絕了寧宇的求婚,真的是因為那個年輕的老師嗎?

  呆呆地看著女兒,就算她罰程希遠停課也不是真的就認為他們之間有什麼,現在,女兒居然這樣說,又是什麼意思?

  「我當然知道我在說什麼。」詠詠在笑,可眼淚卻已經流到了唇邊,「什麼叫我想要的就全部給我?哪一次不是你們把你們想要的東西給我?只要你們覺得好的我也一定要覺得好!你們什麼時候問過我想要的是什麼?你們知不知道我喜歡的到底是什麼?

  「爸爸,為什麼我和老師戀愛你要這麼生氣?是不是因為你連丈夫都已經替我安排好了?寧宇?為什麼要是他?告訴我為什麼?是因為他好,還是因為他的家世好呢?」

  廖志賢無語地注視著一臉叛逆表情的女兒,想不到當年那個拖著淚賴著他,不讓他出門的小女孩這會竟在他面前維護另外的男人?這種特殊的認知,讓他心裡的怒火漸漸被另一種略帶酸楚的感慨所替代。

  詠詠抽了抽鼻子,微笑地看著父母,「不管你們怎麼說,我喜歡老師,不對,我喜歡的人叫程希遠;跟他是不是我的老師沒有關係。我沒有做錯事,我也不許你們用任何借口試圖分開我們,我先告訴你們,沒有用!就算沒有老師,我也根本不會跟寧宇結婚,我根本就不愛他!」

  說完,扔下父母兩個人徑直跑上樓梯。

  還沒等她推開自己的房門,就聽得樓下傳來父親暴跳如雷的吼聲:「廖詠詠,現在是我在命令你,我沒有問你的想法,我告訴你,你跟寧宇的婚事是決定了,我現在就定下你們訂婚的時間!」

  詠詠在聽到父親的決定之後,咬了咬下唇,狠狠地摔上自己的房門,發出震天的巨響以示抗議。

  趙靜華在愣愣地發了一會呆之後,輕輕地上前挽住丈夫的手臂,「女兒長大了……」然後,緩緩地綻開一個笑。

  廖志賢有點懊惱地瞪了她一眼,「你笑什麼?她這麼任性,現在已經完全不服管了,你還笑得出來?」

  趙靜華搖搖頭,「孩子大了,你應該多少顧忌一下她的感受。別以為她還是三歲的娃娃……「

  「我當然知道!」廖志賢憤憤不平地握著拳,「不過,我們詠詠從來都是很乖的孩子啊。」感慨著,忍不住回憶起女兒小時攀在他手臂上撒嬌的情形,越想越氣悶,「別以為這樣就算了!你們學校那個老師,那個妄圖拐走我女兒的混蛋呢,我不會放過他的!」

  校長拍拍丈夫的手,「我已經通知他停課一周了。你沒看見過他本人,真的是很樸實的一個年輕人,我不相信他對詠詠有什麼壞念頭。」

  「這年頭越是壞人長得越忠厚老實!只是停課這麼輕鬆?為什麼不開除他?」廖志賢悶哼一聲,瞄了一上樓上女兒臥室的方向。

  「記得要顧到詠詠的感受呵。」趙靜華抿著唇,安靜地笑著依偎在丈夫的肩頭。

  廖志賢的手機響起,他還帶著剛剛的餘怒接通電話,「文月……好,我現在就過去。」合上電話跟老婆交代一句,「公司有事,我現在過去一下,晚點回來。」然後便起身收拾東西出門去了。

  趙靜華始終默默地看著他,一如既往,她從不曾開口詢問過他任何事情,一個字也不曾。

  廖詠詠皺巴巴的小臉上寫滿憤怒,她死死地捏著手裡的布偶玩具,爾後習慣性地高舉起手,準備把玩具砸出去……

  爸爸媽媽的聲音彷彿還響在耳畔:你跟寧宇的婚事是結定了……

  舉得直直的手臂瞬間無力地垂了下來。她真是幼稚呵,為什麼她從來都覺得幸福是想當然的事情?

  詠詠頹然地閉上眼睛,布偶順著她的手軟軟地滑落。為什麼不行?為什麼?

  她是真的喜歡老師。

  揪著胸口詠詠挫敗地坐倒在地上,眼淚一串串沾濕了布偶的臉。

  程老師,程希遠,希遠,希遠……

  跟他的身份地位家世背景統統都沒有關係,她就是喜歡他呵。

  喜歡他呵。

  遮遮掩掩地穿行在學校的走廊裡,程希遠越來越深刻地意識到:自己這個老師做得真是有夠遜!一路行來遇到的學生不少,卻沒有人跟他行禮打招呼難道是因為不相識之故嗎?

  不過現在倒可以算是一個優勢了:他這個被罰在家停課反思的人卻無視規矩偷偷潛返學校,沒被認出來就是一大幸事。

  拍拍胸口,程希遠轉個彎拐進舞蹈室的大門:詠詠的練習沒幾天了,校慶的比賽馬上就要到了,因為停課的原因他已經三天沒來了,他這個掛名的顧問心裡有一點……很多……好吧,十分的掛念。

  與其說掛念著他們的練習,不如說是敵不過對那丫頭的思念。走進舞蹈室他就開始全方位的巡視:詠詠沒在。

  而且,順便看了一下,寧宇也不在。

  當然徐亦然也不在。

  呆呆地站在門口,程希遠出神地看著屋裡那幾個看起來無比面熟卻根本叫不出名字的學生,「……嗨……」這種打招呼的方式真是沒營養到了極點。

  「啊,程Sir!」到底是自己社團的孩子,立時就叫出了他的名號,「你已經摸魚很久了,怎麼今天想起過來看我們?」

  「呃,那個……」詠詠不在,沮喪湧上來程希遠的心頭,連舌頭也開始打結,「那個……」

  「呃?」幾個學生都瞪著莫名其妙的大眼睛,看著他,不知道他到底想要表達什麼。

  「廖,廖同學不在。」不是詢問,是陳述。不過,用這麼說的話,應該可以理解他的意思了吧?

  「哦!」有點黑的男孩子綻開瞭解的笑容,「廖詠詠?你找她?明天請早吧,聽說她今天早退回家了。」

  「早退?」無意識地重複了一遍,程希遠喃喃地念叨著不成字句的話,失望將他整個人淹沒:她答應過會去看他,結果他呆呆在宿舍等了三天也沒有等到她來,好不容易鼓足勇氣混進學校來看看她,她卻不在。

  「老師你有什麼事嗎?」至於其他的人還說了些什麼已經全部自動消音,程希遠悻悻地垂著頭順原路返回。

  早退的廖詠詠同時也垂著頭冷漠地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只有用力絞著縷花絲裙下擺的手指洩露了她滿腔的怨懟之氣。

  「再絞下去裙子就給你抓破了。」徐亦然幫她在盤好的髮髻邊插上一小朵含苞的玫瑰,「很漂亮,可以出去了。」

  漂亮個屁!

  廖詠詠怒視著鏡子裡被打扮得像個小妖精的自己,幾乎想用粗話來表達內心的怒火。不過她隨即瞇起眼睛,嘲弄地斜視著鏡中的徐亦然,「漂亮是一定的了,因為這是我訂婚的大喜日子,想來有些人嫉妒得胃都在痛了吧?」

  「是嗎?」這一拳卻似打在軟乎乎的棉花上,徐亦然替她整一整肩膀處的吊帶,這款乳白色的絲裙與詠詠白皙的膚色十分相襯,「今天可是你的大喜日子,准新娘子成為眾人眼中的焦點,這是一定的。」

  「得了吧,言不由衷的話我可不想聽。」廖詠詠輕蔑地白了她一眼,嘲笑著她的偽善,「你敢說你在恭喜我?你敢說你沒有在心裡嫉妒我?你敢說現在沒有恨不得想我消失掉?」

  徐亦然手支著下頜,斜斜地像在看一件成功的作品般看著她,半晌之後,哧的一聲笑了,「廖詠詠,你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說著,再伸去撫平她裙子上的細碎褶皺。

  詠詠壓下怒火擰擰眉毛,譏笑著打掉她的手,「虛偽!」

第7章(2)  

  徐亦然揚了揚眉,未曾開口就被突然而來的敲門聲打斷了。

  「詠詠,我可以進來嗎?」是寧宇。

  詠詠撇著嘴瞄了徐亦然一眼,後者的臉上雖然保持著一貫的四平八穩,但目光卻是微微是垂下來,避開了詠詠的注視。

  「哼!」詠詠用鼻子噴著粗氣,最受不了這種溫吞吞的人,以為什麼都不說就什麼也不想嗎?以為什麼都不做就可以粉飾太平?

  蠢斃了!

  「進來吧!」詠詠扭轉身子,面向門口,迎接她的未婚夫--

  「詠詠,我來看你準備得怎麼樣……」寧宇推門進來,笑意盈盈地向著詠詠,卻在看到她身後的徐亦然時把後面的話吞進了肚子。

  「哦,我準備得差不多了。」伸了伸手臂,強忍著想要皺眉的衝動,詠詠瞇著眼睛笑得誇張,「多虧了亦然幫忙哦——」

  「應該的。」亦然乾脆垂下眼看地面。

  寧宇走近幾步,重新展開顛倒眾生的迷人笑容,「你好了的話,咱們就可以出去了。」

  「不急。」詠詠斜倚著靠背,眼睛瞇成一條縫,懶洋洋地打量著未婚夫:一身銀灰的西裝使他看來老成許多,略長的發已經齊整地梳理在耳後,只有幾條垂下來的額前碎發彰顯著一絲隨意的囂張。

  不錯,很帥,很迷人很有味道——做她廖詠詠的夫婿可以打到九十分。

  只可惜……

  「寧宇,」詠詠整個人幾乎躺到在椅子裡,定定地瞪著寧宇的眼睛,「你愛我嗎?」

  「喝?」應該說是預料中的意外情況果然出現了。寧宇抿著唇,就知道她絕不可能這麼容易就妥協的。

  「沒聽清?」詠詠半閉著眼,「我問你,你愛我嗎?」說完,故意抬頭掃了一眼徐亦然。

  「我很喜歡你呀——」寧宇優哉游哉地笑,企圖矇混過關。

  「你聽不懂漢語?」詠詠一臉得意的表情,瞇縫的眼睛裡傳達著複雜的訊息:我看你怎麼回答?就在徐亦然的面前,有本事你說你愛我我才佩服你!

  寧宇仍舊笑著,但已經無奈地一攤手,「這個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們的婚姻。」

  「寧宇,你怎麼這麼娘哦!」詠詠已經伸個懶腰站直了身子,「我就問你一句,你婆婆媽媽的跟我打太極,你能不能給我一個痛快?」

  「我……」不是沒有遲疑,但那種成竹在胸的笑容讓詠詠的心裡打了一個突突,難不成他還真的要說,真的說得出來嗎?當著徐亦然的面?

  「他愛你的!」

  結果忍不住的人,是徐亦然。

  她一向蒼白的臉上居然染上一抹紅韻,不知是因為羞澀亦或因為憤怒。

  寧宇沒有說話只是直盯盯地瞪著她,笑容還掛在臉上,卻是變得僵硬至極。

  好,真是了不起!居然連這樣的台詞也能替他說出口,真是不服都不行!

  詠詠白了他一眼,「白癡!」沖兩個她心目中智商情商無限接近於零的傢伙翻白眼,「我跟我們說清楚,要訂婚,你們自己訂去!本小姐我概不奉陪!」宣告結束,但直奔門口而去,開玩笑,別以為這樣就可以了,她廖詠詠是什麼人?想擺佈她的人生?把她生下來重養一遍比較可能。

  「詠詠……」在擦肩的一瞬間,寧宇拉住了她的胳臂。

  詠詠一挑秀眉,代表了風雨欲來的前兆。

  苦笑一下,寧宇放開她,「難道,你就真的這麼不想嫁給我?想想看,說不定你可能有機會做第一夫人……」

  「哈哈!」給他一個毫無笑意的大笑臉,詠詠直接嘲笑他,「有人對此十分感興趣,你慢慢推銷!」

  「哎!」詠詠已經推開了門,一隻腳已經跨出了門外,寧宇不死心地又叫住她,「我說,難道你就從來沒喜歡過我嗎?」小小滿足一下他的自尊嘛。

  「……」詠詠的臉上黑線條開始凝聚,現在可是當著徐亦然的面呵,這傢伙還真是愛玩不怕死,好吧,滿足你的自尊,「我當然喜歡過你,喜歡到覺得嫁給你也無所謂……」不過,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從那個除夕夜之後一切都不一樣了。以前她不覺得嫁給這傢伙有什麼不好,雖然他根本就沒有愛過她。

  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詠詠想起另外一張溫暖的笑容,讓她從心底裡溫暖起來的笑容。她要幸福,她要屬於她和他的幸福,真實不敷衍的幸福。

  給他一個瀟灑的笑,一種凜然無畏的表情踏出門——今天家裡擺宴請了雙方家裡的親友,她就是要在人最多的宴會上逃給爸爸看!

  別以為她老老實實地站在這裡就是願意接受這個婚姻了。

  詠詠抿了抿唇,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在這厚重的粉妝下臉色的難看,鮮紅的唇彩掩飾了無血色的嘴唇。

  哼——

  站在樓梯口,下面的大廳裡是熟悉的親戚朋友,詠詠露出輕蔑的冷笑:等一下,等她昏倒以後,爸爸的臉上會有什麼樣的表情?

  紅棗20克,沙參15克,生熟地10克,加水適量用燉盅隔水蒸三小時後,加蜂蜜適量,每日分兩次吃完,連服十五天。

  程老師每天把熬好的藥湯給她送到手裡,托他的福,她已經好很多了——當然,她也很久沒有故意去吃降壓藥了。

  不過為了今天這個值得紀念在日子,昨天臨睡前她可是又吃藥了的。

  強烈的窒息感一再湧上來,只不過是降壓藥而已,死不了的!詠詠倔強地咬了咬下唇,堅定地邁下了樓梯。

  人影雖然越來越接近,卻越來越模糊。詠詠抓緊樓梯的扶手,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眼睛時,眼前已然一片漆黑。微笑不期然浮現,在最後一絲意識消失之前,她愉快地笑了。

  很好,這下看訂婚要怎麼收場!等下沒人發現她醒來的時候,她就可以趁亂逃家去見老師了。

  等著我,老師,希遠。

  徐亦然沉默地看著地面,雙手擰在一起。

  寧宇則笑著坐到剛才詠詠的椅子上,「這可是她不要我,她會想辦法去跟雙方家長解釋……」

  猛地抬起頭,徐亦然眼睛裡閃過一絲光芒,爾後,又回復沉靜,「真卑鄙。」

  「你是說我嗎?」英俊的少年彷彿受到了打擊,臉上現出受傷的表情,卻看不出他內心真實的想法,「難道你希望我娶她嗎?」

  「……」徐亦然緩緩昂起頭,居高臨下凝視著他,臉上是一抹淺到幾乎無從捉摸的冷笑,「娶廖詠詠,是你爺爺的希望。」「所以?」寧宇挑釁地擴大唇邊的笑。

  所以——所以怎樣呢?

  徐亦然轉頭看向窗外初染的夜色,沒有再張口說一個字。

  正在此時,門外傳來一聲巨響,接著在一片驚呼中趙靜華帶著哭腔的慘叫聲顯得格外揪心,「詠詠——」

  寧宇看了徐亦然,立時就明白了——廖詠詠自以為聰明的人造昏厥在他們之間根本算不得秘密。

  寧宇一拍椅子猛地站起身,衝出門。

  徐亦然怔怔地轉頭,看了看鏡子中自己慘白的臉。

  只不過,是一個婚姻罷了。

  為什麼,為什麼她可以做到用這麼激烈的方式來反抗,哪怕是傷害自己?

  不懂,她不懂。她真的,不懂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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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1-27 23:10:01

第8章(1)  

  「阿嚏!」程希遠打了大大一個噴嚏,擰一擰鼻子,抬頭看漸暗的天空上密佈著厚重的雲團,看來今天晚上是少不了一場大雨了。

  剛剛心裡突如其來的一陣抽痛感覺,是什麼?

  無意識地歎息一聲,內心又重新開始翻湧著壓抑的失望。程希遠緊了緊拳頭——手裡握著手機。她的號碼他一次也沒打過;就算是現在他如此地思念著她,想聽她的聲音想到開始抓狂……他還是沒有勇氣打給她。

  笨哦!

  捶著自己的腦袋,程希遠一邊唾棄著自己一邊發現自己走了半天居然還沒到宿舍樓。

  眼前似曾相識的風景,在華燈初上的陰暗暮色裡分外惹人感慨:上一次急沖沖地跑到這裡來,是因為她任性地要自己來接收她的離家出走,再上次急沖沖地跑來,是因為收到了一條莫名其妙發錯的短信;想不到因為自己這種愛操心的性格才有機會認識了那個精靈一樣的女孩。想到她那張靈動的笑臉,此刻竟讓他有一種心都糾結起來的痛楚,那個,就是思念的感覺嗎?

  程希遠怔怔地站在福祥新村中心花園的前方,就這麼呆呆地看著花園的方向出著神,一點水,二點水……細密的雨珠接連著無聲地掉落在他身上,他一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身後接連綻開的傘花與他無關,身邊路人擦肩而過也與他無關。

  校規第二十一條,學校嚴禁師生間任何不純潔的交往行為。違反規定的老師要開除,學生也要勸退。

  趙靜華校長的話還迴響在耳邊,似乎在提醒著他有著怎樣不合規矩的綺思。

  雨水打濕了他的頭髮,順著他的前額滴落到他的眼睛裡,頓時讓他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程希遠才猛地由地神遊的狀態復活,「啊,下雨了啊——」揮揮手擦掉眼睛裡的雨水,手中的手機卻適時地響起了天空之城的美妙旋律。

  手機的主人卻因為太過出神被自己的手機鈴聲嚇了一跳,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不及細看急急按下接聽鍵:「你好……」

  「程老師……」話筒裡傳來了如水般沉靜的聲音,是徐亦然,「是我,徐亦然。」

  「呃?」怎麼是她?程希遠很意外。

  一抹複雜的笑沾在徐亦然唇邊,「老師,我們在醫院。」

  「醫院?」雖然隱隱約約有一些不好的感覺襲來,但他完全捉摸不到方向,只能呆呆地重複著她的話。

  醫院?徐亦然,她受傷了?生病了?

  她在醫院為什麼要告訴他?

  笑容更濃了,徐亦然用手輕輕敲了敲話筒,如果是寧宇馬上就能在自己的話裡聽出弦外之音,而這個男人,他真不是一般的遲鈍呵。

  「是詠詠。」故意不說明白,看他怎麼反應。

  「詠詠?」果然還是在迷惑,不過片刻之前那種莫名的心痛感覺再次湧上來,程希遠不安地捏緊了電話,「她,她怎麼了?」

  片刻的停頓過後,程希遠緊張到握緊的手指都開始顫抖,「是她……病了嗎?她病了嗎?還是受傷了?怎麼樣?嚴重嗎?」徐亦然啞然,勾起的唇角有一抹澀澀的味道,「第三醫院,3225病房,她沒事,已經醒過來了。」說完,不等對方的回話她就立刻切斷了通話,扭頭看向病房門上的小窗戶——

  廖詠詠正在裡面跟父母理論,她的臉色雖然很難看,但精神還不錯;寧宇試圖摸她的頭髮,卻被她一下甩開。

  推開門走進去,寧宇正在對趙靜華說話:「校長,廖伯伯有急事的話,我先送你回去再過來吧。」

  詠詠瞪了他一眼,「我不要你留下來!你們都走!」

  「好。」寧宇倒好脾氣得很,「好,我也走。」

  徐亦然垂下頭,冷漠地看著地面。寧宇拍拍她的肩膀,「詠詠已經沒什麼大礙了,拜託你好好看護她吧。」

  「她也不要!我誰也不用!」詠詠捶著床憤怒地叫著。

  趙靜華和廖志賢互相看了一眼,後者無奈地搖了搖頭,「慣壞了……」趙靜華握了握丈夫的手,「你公司還有事情,先去吧。詠詠已經沒事了,你也放心吧。」

  廖志賢沉吟了一下,看了看寧宇,「你也回去,跟你爺爺說一下,想必他現在正擔心。」

  「既然這樣,那我就先回去了。」寧宇欠一欠身,禮貌得體地笑,「爺爺那裡我會想辦法解釋,校長就不用太擔心了。」

  趙靜華面無表情地看著寧宇離去,那冷靜戲謔的背影卻叫她心底浮起一絲寒意。

  到底是詠詠不願意嫁給寧宇,抑或是寧宇不願娶詠詠?

  她曾經以為這個優秀的年輕人是相當戀慕詠詠的。可現在看到他這種無意間流露出的得意之情,竟似一切皆如他所願一般。這個人,竟是令她完全看不透。

  而這個雙方家長一廂情願的聯姻,到底是誰想要的?又有誰會在這場婚姻中獲利?

  趙靜華緩緩地扭頭,看向外面蒼茫的夜色,心裡如夜色一般茫然。

  徐亦然背靠著牆站在門口,一動也不動的姿勢維持了許久,直到拐角的樓梯處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她才下意識地抬腕看了看表:剛過二十一分鐘。

  真快,本來她以為他至少要半個小時才能過來的。

  淡淡地一笑,她推開門走進病房裡。

  從樓梯處露出了程希遠佈滿焦急神情的臉龐,他左右看了看,直奔詠詠的病房而來。

  裡面兩個女孩子對話的聲音卻讓他停住了馬上就要推開門的動作:他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可以了。」說話的是沉靜的徐亦然,「為了程老師你能做到這個程度,算是你贏了。」

  「什麼意思?」挑釁揚眉的是他的詠詠,「你什麼意思?」

  「關於我們打的那個賭,算你贏了好了。」徐亦然站在面向門口的方向,所以看著她的詠詠自然背對著門。

  看到門外停頓的人影,徐亦然情不自禁地扯了扯嘴角,「你跟我打賭能在三個月內贏得程老師的心,說起來為了贏得這個賭約你還真是下了不少功夫,現在我認輸了可以了吧?」

  「你認輸?」詠詠懷疑地斜著眼睛看她,分明是不相信她的話。狐狸一樣討厭的女生!

  徐亦然的嘴角揚得更高了,眼裡有冰冷的笑意,「就是說,我已經看到程老師拜倒在你的魅力之下,所以,我們打賭你能不能在三個月之內讓全校最老實的程Sir喜歡上你,顯然他已經喜歡上你了,所以你贏了。」

  贏了啊?是嗎?

  詠詠抿緊了唇,沒有懷疑為什麼徐亦然再三地重複她們打賭的內容,一顆心裡滿滿被「顯然他已經喜歡上你了」這簡單的一句話所佔據。

  既然是她贏了賭約,她是不是應該立刻要求徐同學兌現輸了就在學校裡消失的賭注?為什麼她的心卻是有點澀澀的?

  她是,真的喜歡他呵。會跟徐亦然打賭也只是因為氣不過她當時篤定老師不會看不上她的自信表情。可是現在,她覺得自己似乎背叛了善良的老師?

  「算了……」算了吧,怎麼要求徐亦然消失?自己當時是太無聊了。詠詠默然地揮揮手,一抬眼,卻在看到門口的瘦高人影之後渾身一顫地呆住了。

  程希遠臉色蒼白地站在門口,定定地望著詠詠,眼睛裡再看不到其他的東西。

  徐亦然這時才緩緩地垂下眼,給自己一個說不清是高興還是遺憾是嘲諷還是滿意的笑容。

  程希遠望著那個惶然盯著自己的女孩子,那個古靈精怪的小魔女,那個讓他為了她幾乎願意放棄一切的丫頭。

  他聽說她住院心急如焚地趕過來,害怕她有什麼不妥,一顆心在一路上都懸在半空裡。想不到,剛剛能放下心她並無大礙,卻聽到這樣的事實,讓他突然間心痛得都糾成一團的真相。

  原來——自己不過是她的一個賭約罷了。

  原來——自己回憶裡那些美好甜蜜的影像都只是她賭局的一部分罷了。

  身側緊握的雙手忍不住開始發抖,但令他悲哀的是,他居然沒有在生她的氣。他只是為了自己沒有真正得到她的感情,而感到痛苦。

  原來,不被自己愛的人所愛是這麼痛。這種痛,竟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體會到,比他人生中曾經歷過的任何一種痛更讓他難過。

  扯一扯嘴,咧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程希遠把緊握的雙手放開,再握緊,重複了幾次才有了開口的勇氣:「……我聽說,你住院了……看來,你還很好……那就好,我,回去了。」

  一句話,幾次停頓,程希遠避開詠詠那雙淚水盈眶的眼,他害怕看著那雙眼自己會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詠詠死死攥著病床上白色的床單,老師失神的樣子已經說明了一切。是她,是她任性又無知才會害老師這麼痛苦!

  程希遠眼望著地面,緩緩地轉回身,準備離開病房。

  「站住!」廖詠詠的尖叫聲在寧靜的病房裡顯得有一絲淒厲,「不許走!」

  如果就讓老師這麼走掉的話就會真的失去他了。她不要,她不要失去他,她不能沒有他。

  程希遠站住了腳步,有點茫然地回頭看詠詠,她紅著眼睛看起來比他還要痛苦的樣子。為什麼?不是都結束了嗎?為什麼她還不讓他走?看她那麼難過不可能是要嘲笑他的樣子,那麼,為什麼不讓他走?

  程希遠牽動嘴角,「再見。」便再次轉身。

  「不要走!」床上的廖詠詠再次叫住他,「不要走,老師……希遠!」伸出手也夠不到他漸行漸遠的身子,情急之下整個人從床上滾到了地上,腳上的傷讓她痛得倒抽一口涼氣。

  「詠詠!」徐亦然急忙扶住她顫抖的肩膀,想不到她居然從床上摔下來,如果傷口再裂開了怎麼辦?

  「我沒有……」眼淚終於不聽話地擠出了眼,詠詠頹然地捶著地面發洩著心中的懊惱,「我沒有戲弄你的意思,我是真的喜歡你……為什麼你不願意聽我解釋。」

  換了自己是老師的話,一定也會勃然大怒,說不定除了大罵一場還會狠打一頓,然後老死不相往來吧?

  詠詠吸了口氣,然後狠狠抹掉臉上的淚,抬頭——

  程希遠一臉無奈地痛惜地蹲在她的面前,「丫頭,我要拿你怎麼辦才好?」

  氣她拿自己去打賭,更氣自己捨不下對她的心,更氣自己不忍見她有一絲委屈——他投降了。

  詠詠瞇著眼睛,眼睛裡又重新開始積蓄淚水,最後「哇」的一聲,直接撲到了程希遠的懷裡放聲地大哭起來。

  「我沒有戲弄老師,我喜歡老師。」她哭著喊。

  「我知道,我知道。」他拍拍她的後背。

  「我喜歡你,我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氣的。」她抓著他的襯衫擦鼻水。

  「我知道,我知道。」他撫摸她的頭髮。

  「跟她打賭是在那次老師送我回家的時候,所以……」她哽咽著解釋,「新年裡那個發錯的短信,真的,真的是無意發到你那裡的!」她腫著眼睛發誓。

  「我知道,我知道。」他捧起她的臉。

  「我也不知道手機裡怎麼會有你的號碼,你的號碼跟寧宇的很像。我也沒看就發出去了。所以……」她抽泣著,鼻頭紅紅的,像聖誕老人的馴鹿,「我跟你第一次的見面那次真的是天意哦!」

  「我知道……」他輕輕吻上她的唇,用自己的溫熱融化了她冰冷的唇。

  天知道,每天,她這樣嘟著誘人的紅唇在他面前,他有多想吻她。可以像現在這樣緊緊地抱她在懷裡,深深地吻她,他已經肖想很——久了。

  徐亦然成了被遺忘的擺設,站在病房的陰影處,無表情。

  不知過了多久,詠詠發出了慘痛的呼聲:「啊呀呀,痛死我了!」

  「哪裡哪裡?怎麼樣?」手忙腳亂放開她的程希遠開始尋找她身上的傷口。

  「腳。」佳人眼中帶淚,無姑且邀功地睜著一雙閃亮的大眼睛。

  「腳?」程希遠保持著一手抱著她,一手亂翻的姿勢。努力回憶自己剛剛有沒有壓到她的腳?

  「腳!」詠詠誇張地噘起嘴,存心要讓他心疼,「骨折了,而且腳腕上還劃了好——長一條傷口!」

  「……」

  成功了,程希遠立刻小心翼翼地將她抱起來放到床上,心疼地察看她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右腳,「怎麼弄成這樣?」

  「從一層樓高的樓梯上滾上來,只是腳踝骨折和一般的擦傷而不是摔斷脖子當場送命——」徐亦然這一次毫不掩飾地冷笑,「似乎應該先慶祝一下好運吧。」

  從一層樓高的樓梯上滾上來?!

  程希遠驚恐地瞪大眼睛,瞪著那個不知死活兀自笑得甜蜜的小女生,「怎麼回事,說!」

  「呃……」詠詠臉一紅,企圖用傻笑掩蓋過來,「嘿嘿,嘿嘿。」

  「不要笑了,廖詠詠。你必須給我說清楚!說!」

  那是好長一段故事,要浪費她好多口水才能說清楚呵。

  徐亦然無聲地從病房裡走出來,輕輕將門掩上,關住裡面幸福的二人世界——帶著冷笑。

  故意講出她們打賭的事情怎麼沒讓程希遠怨恨她離棄她呢?為什麼反而讓他們的感情變得更好了?

  真是愚蠢呵。

  談戀愛的人,果然都是精神不太正常的人呢。

  關好門一轉身,差點與站在旁邊的趙靜華撞了個正著。

  顯然她已經在這裡站了半天了,肯定把剛才病房裡發生的一切都看在眼睛裡了。徐亦然乖巧地低頭向她行禮。

  校長的臉色沉靜,看不出有任何一絲動搖,更看不出什麼情緒的流露。

  她默默地站在門外看著裡面,沒有要進去打斷的意思,也不知她是喜,是怒。

第8章(2)  

  程希遠慢慢地走在樓梯上,心裡還在想著要繼續煮那個補血的湯來給詠詠喝,再去買一些補鈣的東西來,還有,還有……程希遠停下了上樓的腳步,臉色頓時變得慘白--她的腳!她的腳骨折了,至少有三個月不能活動自如;那麼校慶時的舞蹈比賽怎麼辦?

  冷汗順著程希遠的額頭滑下,他的心忽地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剛剛在醫院只顧著高興確認了彼此的心意,興奮得把什麼都蓋過了,他完全把這件事拋到腦後了。現在才想起--詠詠那麼好強,為了這次比賽準備了這麼久,她這麼努力每天練習,不就是為了在比賽中取勝嗎?

  現在,現在她都根本沒有辦法參加比賽了!

  程希遠茫然地再次抬起腳,上樓。都是他,詠詠是為了他才會故意要在訂婚宴上製造昏倒,她是為了他才會從樓梯上摔下來。

  黑暗裡,程希遠緊緊閉上了眼睛:丫頭,我欠你的要怎麼還能還清?

  沮喪的心情立時吞掉了他原來的快樂,上樓的腳步也變得如墜千斤般沉重。

  一步一步地終於踱到了自己的門前,就在程希遠還怔怔地發呆之際,大門伴著「卡」的一聲輕響頓時洞開,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個雙臂抱胸,兩眼放光,後背挺得直直盯著他滿臉討伐表情的嬌小女子,「哦,程大教授!你還知道回來?」

  「呃……」所有的思緒全部在瞬間頓住,程希遠只能擺出一副當機的表情呆呆看著來者,「大、大嫂……」

  「哦!」門裡矮個子的美女愉快地笑了,「原來,你還記得我長什麼樣子呀?」

  「記得,記得。」程希遠立刻堆出討好的笑容,「怎麼可能不記得。」只不過是半年沒回家而已,怎麼就上升到忘記大嫂長相的高度了?

  程家長媳--姚知春--終於滿意地瞇了一下眼睛,側身讓小叔子進屋,「快進來吧,早早給你做好了晚飯,結果左等右等你也不回來。」

  程希遠賠笑著,想起自己為了找詠詠今天的確是一天沒在家了。

  「大嫂怎麼過來了?」大嫂已經很久沒有對自己進行突擊性檢查了,記得剛上班那會兒,她經常殺到他宿舍來進行「工作檢查」。幾乎每次都是以程希遠水洗宿舍告終。

  「沒事--」拉長的尾音代表了無限的可能性,姚知春露出狡猾的微笑,「宿舍裡很整潔,看來大嫂的教育沒有白費力氣,大嫂很欣慰。」

  「如果你事先打過招呼,還能更整潔一點。」老實人程希遠誠實地低下頭,把隨便扔在書桌上的筆記本電腦,以及散落在一邊的書本收拾好。

  「不錯,這個樣子我已經很滿意了。」一邊說著,姚知春一邊利落地將飯菜端上來,「來,嘗嘗大嫂的手藝。大半年沒回家了,大概已經忘記了大嫂的味道了。」

  「嗯,很香。」聽話地夾了一口菜,程希遠由衷地稱讚一句。

  姚知春坐到他的對面,像是在思索什麼一般,竟是沉默了一會沒有說話。嚇得程希遠放下了手裡的筷子--大嫂沉默的時間長短與事件的嚴重性成正比。

  「本來我是要跟你大哥一起過來了,不過他臨時有一個手術,所以他要明天才會過來。」

  呃,連大哥也出動了。事情果然是大條了。

  「媽已經知道了。」姚知春笑了笑,撿起筷子塞回程希遠的手裡,「媽知道你跟紀霞分手了,老人家上了點火。」

  「……那媽現在怎麼樣?」程希遠的頭嗡地一漲。媽媽的身體一向很好,他那位任職醫科大學附屬醫院的醫生大哥早已經保證過了。不過,媽媽一向對他的婚事採取高壓緊逼態度。結果自己分手了還瞞著她--想想媽媽會用多麼恐怖的手段來對付他,他就頭疼欲裂,所以當初他才不想說實話。

  「不過……」大嫂的笑容突然變得十分曖昧,「你現在已經交了新的女朋友,媽媽大概也不會那麼上火了。」說著,一隻迷你的小兔子吊墜變魔術一般出現在她的手上,顫微微地搖晃著。

  「啊!」程希遠扔下手裡的東西,一把搶回來。那是詠詠的東西,是她的手機墜子,怎麼會出現在大嫂的手裡?

  「瞧你現在倒寶貝得很!」姚知春嗤之以鼻,「要不是我收拾房子撿起來,還不是扔在地上當垃圾!」

  「哦。」不知道是不是詠詠到這裡來的時候不小心掉的。

  「怎麼樣?不要再用哦,啊,呃,嗯……來回答我的問題了!」姚知春一拍桌子,臉上的所有的笑容都不見了,整個人變得嚴肅無比,害得程希遠習慣性地打了個冷戰。

  「說!你是不是已經交了新女朋友了?是不是那個上次提到你那個女學生?你們已經到什麼程度了?你有沒有帶人家到你宿舍裡?你有沒有做什麼不應該在結婚之前做的事情?人家爸媽有沒有罵你拐跑人家女兒……」

  「大嫂!」程希遠無奈地打斷她無限的聯想,雖然打斷大嫂說話可能下場很慘,可是如果不打斷不知道她還要繼續自行想像到什麼程度,「哪有你說的那麼恐怖。」

  如預料中一般,一個拳頭狠狠在砸在頭上。程希遠無辜地望著怒氣沖沖的大嫂,「我說的是實話,她就算是我的女朋友也是剛剛才發生的事情,哪有你說的那樣……」程希遠說不下去了,只好微微紅著臉,訕訕笑著想岔開大嫂的注意力。

  「哦--」拖著長長的尾音,姚知春扯扯小叔子的耳朵,不理會他的尷尬一個人笑得曖昧且愉快,「是剛剛才發生的事情哦?那就是說我說對嘍?真的是你的女學生啊,你很厲害嘛。我記得你說過,她是你們校長的女兒哦?」

  是呵,詠詠是校長的女兒。

  程希遠想起詠詠未成形的訂婚宴,想起校長語氣模糊的指責,「大嫂……」

  「怎麼了?」姚知春放開他,小叔子很少會露出這種寂寞的表情,那代表著大概事情不是她想像的那麼樂觀?

  「對於詠詠來說,我是不是太老了?」程希遠認真地看著大嫂。

  「……」原來,他居然是在擔心這種無聊的事情!姚知春滿臉黑線地變了神情,「你不擔心她家裡以家世不般配為理由拆散你們嗎?」

  「不般配?」程希遠木然地看著大嫂,像是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是我和詠詠戀愛,以後是我們要在一起過日子,跟家世配不配的有什麼關係?」

  挫敗的感覺再一次淹沒了姚知春,早就知道這個感覺遲人一等的傢伙就算在煩惱也跟正常人不一樣。要是認真陪他的話,早晚會吐血而亡……

  「大嫂,你還沒回答我啊!」

  「不會啦!」

  「真的嗎?」

  「……白癡。」

  姚知春在甩上程希遠的宿舍大門前,用盡了最後的力氣高喊:「後天你大哥也會過來,我們商量一個日子一起拜訪親家;你自己先知會女方一下。你不要給我忘記了!」

  「哦。」順從地應著,程希遠目送大嫂似乎還在憤怒的嬌小背影,「大嫂,慢走。」

  空曠的屋子裡似乎還迴響著姚知春的聲音:你不擔心她家裡以家世不般配為理由拆散你們嗎?

  擔心嗎?

  程希遠轉頭去看外面的夜色,他擔心嗎?擔心嗎?

  「啊,是我的小兔子!」從程希遠的手中接過手機的吊墜,詠詠笑著刮了一下他的鼻子,「還是上次我離家出走的時候故意丟在你書桌上的,你居然現在才看到?」

  「故意的?」程希遠不敢相信地看著她頑皮地吐舌,「你這個丫頭。」輕輕敲一下她的頭,然後掏出保溫杯,「給你熬的藥,以後要保重身體,再不許這樣了!」

  「是--」故意拉長聲音耍賴,詠詠輕快地笑著旋開了杯蓋,「好香哦。」

  坐在她身旁,愛憐地看著她一口一口淺啜著藥汁的可愛模樣,程希遠的臉上不由自主浮現溫柔的神色,「醫生說還要多久可以出院?」

  「啊!」聽到出院兩個字,詠詠的臉馬上垮下來,「壞心的醫生,居然說我可以明天就可以出院回家休養了,人家可是骨折,骨折呢!」

  「難道你不喜歡出院?」馬上就到校慶的日子,可是想不到詠詠居然給他這樣的答案,讓他有點哭笑不得的。

  「出院有什麼好?」詠詠皺皺鼻子,出院就要回家,回家就要面對那個沒完成的訂婚的問題……她不想在這麼高興的時候提起這些掃興的事情,她更不願意讓單純的老師同她一起煩惱這些。

  「可是,」程希遠握了握她的手,「就快到校慶了,我們社團的比賽怎麼辦?」

  「啊!」詠詠慘叫一聲。對啦!還有街舞的比賽啊!這些日子以來為了自己的事情弄是灰頭土臉,居然把比賽的事情忘到腦後去了,「我都忘了。」不過現在她又沒辦法下場比賽了,「隨便找個人替我上場就好了,我不要管了!」賭氣地放下杯子把腦袋埋到枕頭裡,「反正我要不要出院!我的傷還沒有好,我要住院。」

  程希遠忍不住揚起了嘴角,撫著她烏黑柔亮的長髮,「我知道你不想回去面對父母的心情;不過,你又不可能在醫院裡逃避一輩子。詠詠?」

  紅著眼睛抬起頭,詠詠咬著下唇,反手握住了他的手,「你知道我在煩什麼?」

  心疼她一個人煩惱的善意,程希遠拉近她的臉,與她額頭相抵,「詠詠,給我一點信心。不管我是多麼不擅言談,但這一次,讓我們一起來說服你的父母,好嗎?這事關我們兩個人的幸福,我一定會全力爭取。詠詠,相信我好不好?」

  詠詠從最近的地方看著他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睛,他最大的痛苦就是她不夠快樂。就這是個大孩子一樣的男人,單純沒有一絲功利的男人,為了讓她開心可以煩惱很久的男人,就是自己最喜歡的男人!

  「我相信你,希遠。」

  吻上他柔軟的唇。這不是他一個人的戰爭,她永遠站在支持他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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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1-27 23:11:00

第9章(1)  

  當看到程希遠來接女兒出院的時候,廖志賢的怒氣已經到了噴發的邊緣——原來騙得自己女兒不惜自殘以逃避婚約的男人,竟然是如此平凡無奇的一個傢伙。

  憤怒的父親沒有當場就把程希遠趕走,得益於趙靜華校長不溫不涼的一句話:「先回家吧,事情總要解決的。」

  而廖詠詠則立時地挽住了老師的臂膀,一副與老師同進退的模樣。

  趙靜華淡淡地扯了扯嘴角,「詠詠,來!別使性子了。」

  雖然不情願,不過在這個關頭得罪爸爸並無好處,詠詠抿緊著唇,在程希遠的攙扶之下嚴肅地坐到了爸爸的身邊。

  一路上,每個人的沉默,以及車廂裡緊張的氣氛幾乎壓得程希遠透不過氣來。好在後視裡,有他的詠詠在對他微笑。

  那笑容就是給他最好的鼓勵。

  程希遠,為了未來的老婆,為了下半輩子的幸福,拼了。

  同一時間的姚知春正扯著老公程希遼闖進程希遠的宿舍。

  空無一人的房間收拾得整潔乾淨。

  「不是說好了今天我們過來?」程希遼推了推眼鏡,疑問地看向妻子,「希遠怎麼不在?」

  姚知春從餐桌上揀起薄薄的一頁白紙,「這小子,他居然給我一個人跑去對方家裡了!」

  「大概不希望我們插手吧……」希遼一邊慢條斯理地說著,一邊坐到旁邊的椅子上。

  「你給我起來!」火爆的老婆一把抓著他的領帶把他拽了起來,「你還坐?坐什麼坐?我們現在得馬上趕去親家那裡幫希遠的忙!」

  「老婆,你先別急。」程希遼死命護著領帶,以防老婆用力過度導致他的窒息,「希遠既然這樣就走了,一概是有他自己的主張……」

  「他有他的主張,我有我的主張!」姚知春越說越生氣,乾脆拽著老公直接衝出門外,「我不管,我必須要趁著這個機會把他弄回家,我已經受夠了!」

  程希遼合作地被一路拖著向外而行,「後面這句才是你終於說出來的心裡話吧。」其實他也希望弟弟能回家。不過既然他有自己的想法,那勉強他放棄自己的工作總是不好的。基於這個認知,他們夫妻才認命地在這件事上保持緘默。

  「不過,現在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這個機會太難得了!」想像著小叔子被自己綁回家的情形,姚知春的眼睛開始在冒火,「這一次,這一次我一定讓他乖乖跟我回去!」

  好吧,好吧,祝你如願。一頭撞在門框上眼冒金星的程希遼雙手合十,祈禱著。

  程希遠有點拘謹地坐在廖家大客廳的沙發上。

  對面坐著廖家兩位長輩,詠詠雖然很想坐到他身旁,卻被父親一個怒視的眼神瞪到了一邊。

  這個氣氛,為什麼看起來好像三堂會審?

  一道冷汗,順著他的後背緩緩流下。

  「我直截了當地說吧。」廖志賢的聲音不高,但裡面的怒火份量十足,「我是不可能同意你跟我女兒交往的。別說你只是一個講師,就算你是一個教授,你也沒辦法讓我女兒過得上舒服的日子,單從這點講你就被pass了!」

  冷汗。果然是商人,開門見山直指他的死穴。

  程希遠扯扯嘴,勉強地微笑一下,「廖伯父說得沒錯,我的薪水的確不高,而且,作為一個學校的老師,我也不應該跟自己的學生有這種師生以外的交往……」

  詠詠豎起眉毛:什麼嘛,爸媽都還沒提他自己就先給自己洩氣!還說讓她相信他有能力搞掂她老爸老媽!

  程希遠抬眼看著焦急的詠詠,溫潤地一笑,「校規第二十一條,學校嚴禁師生間任何不純潔的交往行為。違反規定的老師要開除,學生也要勸退。」

  趙靜華點頭:不錯,記得很清楚。

  「可是,」程希遠眼睛直視著校長,誠懇地加重語氣,「校長請你相信,我和詠詠之間的交往絕對沒有任何不純潔的成分。我們是誠心誠意地相愛。相愛,自然就會希望能和自己心愛的人相守。」

  趙靜華依然只是點頭,沒有說一句話。

  程希遠長長出一口氣,深深望著眼前兩位長輩,「我愛詠詠,絕不肯讓她為我受一點委屈的。所以,為了不違反校規,為了不讓校長和詠詠在學校難做,我決定——辭職。」說著,他從懷裡掏出昨天準備好的辭呈,平靜地放在案几上,向前推到趙靜華的面前。

  「詠詠還有一年的時間畢業,我會用這一年的時間來向廖伯父證明,我有能力可以讓詠詠過上舒服的日子;等到詠詠畢業的時候,我會來向她求婚,希望到那個時候,伯父已經相信我能給詠詠幸福。」

  「大笨牛!」

  回答他的不是廖家雙親,而是眼眶已經開始泛紅的詠詠,「你逞什麼強?為什麼要辭職?我們又沒做什麼錯事,為什麼要你辭職?你辭職的話我也退學!」

  「廖詠詠!你給我閉嘴!」廖志賢恨恨地把女兒拽回身邊,雖然說這小子說得倒蠻動聽的,不過說歸說,說什麼也沒有用,他的寶貝女兒可不是陪人過苦日子的。

  「看來你已經考慮好了。」一直沉默的趙靜華輕輕地拾起案几上的辭呈,「如果讓我來說,冷處理一段時間的確是個不錯的主意。一年是吧?我可以給你一年的時候去證明你自己……」

  「呵!」程希遠抬頭,眼睛裡充滿希望地望著校長。

  「不過,」趙靜華淡淡地笑了,「我不保證,在段時間裡詠詠肯定不會跟任何人締結婚約。」

  「你開什麼玩笑,媽!」詠詠撐著拐站起來,「你是不是看程老師老實可欺,所以拿他開心啊。」

  「是他自己要這樣的,要不要自然也是他自己決定。」趙靜華的臉上不見任何表情變化。

  「不要!」廖詠詠掙開父親的手,拄著單拐站到父母的面前,「老師才不要傻傻地跳進你們的圈套裡!我告訴你們,他不會辭職,我們也不要分手,我不會跟別人訂婚,更不需要什麼一年時間,我現在就要嫁給他!」

  程希遠動容地看著她激動的背影,眼睛裡突然湧上一股酸酸的感覺。他緩緩地伸出手,將站在他身前還在揮舞著手臂的詠詠圈在懷裡,「詠詠……」

  「放肆,你幹什麼?放開你的手!」廖志賢看到這個傢伙居然敢在他面前碰他的寶貝女兒,簡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他已經跳起來準備衝上去給他一拳了。妻子的手在這時溫和地握住了他的臂,微微對他搖了搖頭。

  程希遠的眼裡,此時此刻卻只剩了一個廖詠詠,旁的人旁的聲音都已經不復存在。

  「我不要你受委屈,一點也不行。」他握著她的肩膀,不敢讓她看見自己濕潤的眼睛。

  「我沒有委屈,一點也沒有。」不用看他的臉,聽聲音就知道他有多難過,詠詠的心裡也是一陣絞痛。

  「可是,你是為了我才會受傷,還沒有辦法參加校慶的比賽。我很難過,可是又幫不了你;這種感覺我再也不要了。詠詠,我要你幸福開心,我不要你因為我掉眼淚,一滴也不要。」

  詠詠咬著下嘴唇,看著眼前發呆的父母,再想想身後那個更癡的呆子,突然忍不住有一種想笑的衝動,「——傻瓜。」

  我本來就是傻瓜。程希遠低低地嘀咕了一聲。為了你,做一個更傻的傻瓜也是甘願的。

  「……好,好好。你們好!」廖志賢似乎已經找不到更適合的語言來表達心中的憤慨,他指著程希遠的鼻子,「臭小子,別以為你騙了我女兒就行了,你騙不了我……」

  「哎呀,話可不是這麼說的啊,親家!」突如其來的,一個聽起來笑吟吟卻隱含怒氣的聲音打斷了廖志賢的話。

  隨著這聲音,廖家的管家小跑著進來通報:「老爺,這兩個人說是來拜訪您的,可是不等我打電話就直接衝進來了。」

  在聽到聲音的一瞬間,程希遠已經進入了石化狀態,「……大,大嫂……」

  「不過是來看看親家而已,何必搞得這麼興師動眾呢?你說是不是啊,親家?」雖是在笑著,但姚知春的眼睛裡卻閃動著怒火:什麼嘛,居然說小叔子騙人?有沒有搞錯?她那個極品的小叔子出門不被人騙就已經很不錯了還騙人?

  「誰?誰是你的親家?」廖志賢顯然還沒有搞清楚眼前的狀況。

  趙靜華有點意外地看著姚知春,「這位女士,看起來好眼熟呵!」

  程希遼在心底無奈地歎息一聲,溫文爾雅地向廖家家長自我介紹:「我是程希遼,希遠的大哥。這位是內子,姚知春。我們是為了家弟跟令愛的婚事特地登門拜訪,如果剛才有什麼得罪的地方,還請伯父伯母海涵。」

  「姚?姚知春?」趙靜華驚訝地看著身材嬌小玲瓏的姚知春,「你就是池坊流花道場的姚知春?」

  「是的,在下就是池坊流的姚知春。」大嫂露出特有的公式化誇張優雅的微笑,伸手與校長相握,「請多多指教。」

  「姚知春怎麼了,很有名嗎?」廖志賢輕輕哼一聲,他對剛才打斷他說話的人非常不滿。

  「也不是特別有名。」姚知春變魔術一般掏出一本書——《五分鐘教你花道入門》方方正正地擺到廖志賢的面前,「送上拙作一本,還望笑納。」

  廖志賢被動地接過書,看到眼前這個小個子美女正在封面上對他笑得優雅燦爛。

  「姚老師的花道教室可是相當有口碑的。」趙靜華笑著挽起丈夫的手臂解釋給他聽,「而且,能接受姚老師的單獨授課可是要提前預約很久也未必能輪到的。」

  姚知春斜眼去看還呈現化石狀態的程希遠,給了他一個大白眼,「廖伯母過獎了。」其實一點也不,誰都知道,在這些貴婦淑女中間極為流行花道茶道之類修身養性的課程;而她姚知春三個字就是花道第一把金字招牌,哪個附庸風雅的夫人太太不想從她身上沾點光來增加談資?

  「那倒是我們怠慢了。」趙靜華馬上吩咐管家重新沏茶招待「貴客」,「程先生,姚老師,請坐。」

  姚知春一邊坐下去,一邊瞟了小叔子一眼:臭小子,你還差得遠呢!

  廖志賢滿懷狐疑著看著妻子將來人奉為上賓,正要開口,懷中的電話適時響起,「文月?知道了,我現在就過去。」回頭沖妻子抱歉地一揚眉,「我現在要過去公司……」又瞧了瞧已端坐在沙發上的姚知春夫婦,把後面的話嚥了下去。

  趙靜華淡然地看著他起身,目送他走到門口,終於忍不住的廖志賢猛地回身,對著屋子裡所有的人說道:「我的意見很簡單:我不同意!詠詠,你離這個人遠一點,我不同意你們在一起!」

  「為什麼呢?」姚知春挑釁地擰著眉,既然知道自己不被歡迎的身份,那麼她也可以不用辛苦地乞求所謂親家的喜愛了。

  「因為——」這還用問呢,一隻腳已經跨出門外的廖志賢帶著輕蔑地眼神看著這個「教插花的老師」,「廖家雖然不是什麼名門大戶,但要嫁女兒還是要對得起門當戶對這四個字的!」

  「門當戶對?是嗎?」儘管丈夫的手腕已經用力在壓,但姚知春仍然火氣上揚,一甩手站起身,冷笑著反問,「哪怕我們程家是傳承百餘年的名門望族也不行,是嗎?」笑話,不就是做生意的商人嗎?說起來程家的池坊流花道可以追溯到貴族的血統,到底是誰配不上誰呀?

  「大嫂!」阻止她繼續說下去的卻是一直沉默的男主角,程希遠一手堅定地拉著女主角的手,清朗的臉龐上是少見的決絕表情,「你不用再說了,我會回家。廖伯父,請你相信我,給我一年的時間,我一定可以達到您的要求……」

  廖志賢遲疑不定地巡視著這個突然看起來有點奪目的年輕人,正猶豫間,電話鈴聲催命一般地叮叮作響,他有點狼狽地一扭頭,「總之……總之,我不會同意。你不用浪費唇舌了!」說完徑直摔門而去。

  趙靜華默默地看著緊閉的門,一絲不易覺察的傷感在她的臉上輕掠而過。

  詠詠定定地看著自己握著的這隻大手:厚實,溫暖,帶一點緊張的微汗和顫抖,卻是那麼堅決地緊緊握著自己,好像是怕稍一鬆勁自己就會消失不見一樣。

  程希遠無限寵愛地低頭看著她的側臉,「詠詠……」

  「傻瓜。」詠詠對著那隻手輕輕地叫。

  別人反對又如何呢?無論怎樣,無論何時何地,他就是他,就是她喜歡的那個人。什麼都不會影響他在她心中的地位,他這個傻瓜——她最愛的傻瓜!

第9章(2)  

  姚知春訝然地張著嘴看著程希遠:他居然自己說要回家了?害她一肚子準備好的說辭都沒派上用場!

  程希遼好笑地拍拍老婆的肩膀。

  既然是他自己下的決定,他一定比任何人更清楚地看到了事情將要發展的方向,這樣就好。

  聖安諾大學的校園內外一片七彩紛呈。

  學校成立十週年的慶典已經在各項如火如荼的賽事中展開,各個社團在校園內設下了各種漂亮多彩的攤位,讓來參觀的姚知春瞪著好奇的眼睛,看得目不暇接。

  「哇,好漂亮的杯子!」拿起來,看看看。那是美術社的攤位,這些吸引了她眼球的杯子都是社員手工做出來的。

  「啊,還有蛋糕可以吃!」免費品嚐的,不客氣了。蛋糕是烹飪社奉獻的,姚知春一邊捏著蛋糕,一邊滿意地笑著,「真的很好吃啊。」

  程希遠好脾氣地笑著,「大嫂,我要去找詠詠,你自己一個人逛沒問題吧?」

  「好好。」胡亂地揮揮手,姚知春的眼神已經被下一個攤位上五顏六色的小玩意勾住了,「呀,好可愛的小娃娃!」

  「那是漫畫社員做的手辦……」程希遠的聲音越來越小,估計和她說也是沒用,算了,隨她去吧。他比較關心的是行動不便的詠詠。

  說好了要一起來參觀的,不過詠詠突然神秘兮兮地打來電話告訴他她另有活動安排,叫他自己來找她。

  程希遠伸著脖子,在人群湧動的校園裡四處尋找著倩影。

  「程老師。」叫住他的溫軟聲音來自於徐亦然,程希遠有點尷尬地看著仍舊是一身校服的徐亦然,「你,你沒參加活動?」「我是學生會的。」她淺淺地笑,像在笑話他的無知,「要負責這邊的秩序。你找詠詠?」

  「是。」溫潤地一笑,「以後可以不用叫我老師了。」他的辭呈已經遞上去了,等到暑假開始他就徹底離開學校了。

  「詠詠在圍棋社。」徐亦然抿起唇,伸手指向校園的另一邊。

  圍棋社?詠詠在圍棋社幹什麼?

  遠遠地看到了寧宇的身影,程希遠不由自主地站定,眉毛皺攏。

  「程老師,你來得好遲!」寧宇燦爛地笑,像陽光般的耀眼,身旁立刻傳來女生的陣陣吸氣聲作為背景音樂,「比賽都快結束了。」

  比賽?詠詠?

  程希遠眨眨眼,幾步走過去,「你也是學生會的?怎麼沒去維持秩序?」老實說,他可是詠詠父親欽准的訂婚對象,看到他跟詠詠在一起,程希遠有一點點吃味。

  「嗯,我負責招待來比賽的外校來賓。」向圍棋社臨時搭建的棋室一揮臂,「來參加圍棋校際賽的。」

  話音未落,拄著拐仗的詠詠一跳一跳地蹦了出來,程希遠立刻心驚地扶上前去,「詠詠,你不要跳,慢慢走,小心一點。」「我沒事!你怎麼來得這麼晚?」

  「我……」不敢說因為大嫂拉著他到處看熱鬧。

  詠詠噘噘嘴巴,然後淡淡地笑開了,「笨蛋,你沒來看,所以我輸掉了!」

  「輸掉了啊?」程希遠比較關心的是她的腳,至於輸贏……

  「什麼輸掉了?」後知後覺。

  「比賽呀,圍棋比賽。」詠詠垂著肩斜眼看他,「程希遠,難道我沒告訴你來給我的比賽打氣嗎?雖然只是我臨時湊數的,但你也應該出現在我身後幫我加油啊!」

  「……」程希遠努力回憶昨天的電話內容,實在沒有想起來她什麼時候說過讓自己給她比賽打氣,她根本就沒說過她要參加比賽,還讓他來到學校以後找了好久才找到!

  「原來你居然還會下圍棋呢。」如果說她根本就沒說她會不會承認?程希遠決定乾脆岔開話題——他竟然變得這麼聰明,真該感謝廖小姐的苦心調教。

  「哼哼。」乾笑,詠詠再跳一步,靠近他,挽住他的胳臂,「人家可是才女呢!」

  「是是,你是琴棋書畫無所不能的才女。」溺愛地揉揉她的長髮,程希遠自然地將她環在臂彎中。

  「書畫我是一點也不會,這個馬屁拍到馬腿上了。」捏捏他的胳膊,詠詠的眼裡有著惡作劇的笑,「為什麼不申辯,其實我根本就沒跟你說我要來圍棋社。」

  「你是怕我說你忘記了,所以才惡人先告狀的。」程希遠瞭解地看著她,這小丫頭。

  「咦?」詠詠抬頭,懷疑地看著他,「你什麼時候變成我肚子裡的蛔蟲了?」

  「蛔蟲多噁心,」程希遠皺皺眉,「我更希望你說,這是我們心有靈犀。」

  詠詠抿著嘴偷樂,然後才看到周圍的同學都呆怔怔地看著他們兩人親暱的相偎——她開心得更緊地靠近老師的身旁,「看什麼看?我是他的女朋友!」

  「絲——」好大的抽氣聲,詠詠真怕他們當中有人會缺氧。

  程希遠好笑地看著這個把自己當毛絨熊來抱的小女生,「好了,你不準備去看他們街舞的比賽?」

  「沒有我他們輸定的!」詠詠瞄了一眼旁邊帶笑看著她的寧宇,「喂,已經快到時間了,你怎麼還在這裡?難道你準備不比賽了直接投降嗎?」

  「啊,反正沒有你我們輸定了,我還急什麼?」寧宇氣定神閒地笑,「你不是剛剛才說過?」

  切,就討厭這個人這副模樣。詠詠瞪他。

  東音的街舞團來的差不多還是上次的那幾個人,不過領頭的是個沒見過的高個子男生,看起來跟寧宇很熟的樣子。

  街舞比賽的舞台是前幾天剛剛搭好的,就在整個校園的最中央。這會兒已經聚集了無數的女生——都是來看寧宇的。

  他們兩個人只能站在外圍遠遠地看。

  「所以我最反對搞個人崇拜!」看著那些起哄叫著寧宇名字的同學,詠詠使勁地翻白眼。

  「不過,他真的很帥。」老實人誠懇地說。

  「你說什麼?你居然這樣說他?」詠詠狠狠地瞪他,「他是你的情敵,你應該詆毀他,唾棄他!你怎麼能幫他說好話?難道你不怕我移情別戀重回他的懷抱?」

  「那,那可不行!」如果真這樣,問題就嚴重了。程希遠的口吃又犯了,「那他很不帥,這樣,這樣行了吧?」

  嗯。滿意地點點頭,詠詠把身體的重量都壓到他的身上,這還差不多。緊張她就要表現出來嘛!她可不要跟這個大笨牛玩猜心的遊戲,  「我有沒有說過我很喜歡你?」凶巴巴地靠近他的耳朵低聲吼。

  「……」程希遠的心裡溢出溫暖幸福的泡沫,「好像有,又好像沒有。」

  「大笨瓜!」

  舞台上,五彩的燈光乍亮,男生的加油歡呼與女生的尖叫摻雜著動感的音樂屬於他們的狂歡已經正式拉開帷幕。台上的選手踏著他們華麗的舞步,台下的觀眾也和著節奏揮著手臂——這個舞台,曾是詠詠夢想的舞台,是詠詠努力希望站在上面贏得勝利的舞台。

  「詠詠……對不起。」他是誠心在道歉,不過,她的氣息離他這麼近,害他好想吻她。

  「嗯?」貓一聲喵嗚地低喃,她就愛看他這樣臉紅的表情。

  「害你難過了。」

  「為什麼要難過?」

  「都是我害你不能參加比賽了……這個比賽,你不是盼了很久嗎?」到底是誰遲鈍呀?

  「為什麼要難過?」再重要一遍,她眨著眼,笑得像只小狐狸,「我已經得到更好的了!」

  「什麼?」輪到他驚疑了。

  「不就是你嘍!」說來還是他遲鈍!

  「……詠詠。」呵,又臉紅了。

  「寧宇寧宇寧宇……」舞台下面喝彩的女生齊聲唱著她們心目中王子的名字,將整個比賽的氣氛掀至最高潮。

  「希遠——」低低地叫他的名,詠詠笑著垂下頭,不敢相信自己頰上的滾燙,「希遠。」是的,自己曾經那麼希望可以眾人面前打敗夙敵贏得勝利,不過,現在當自己只能做個觀眾替他們的喝彩的時候,她突然覺得心裡竟然平靜如斯。

  而讓她產生如此變化的那個人,正擔心地看著她的臉。

  「什麼?」在一片尖叫歡呼聲中,他立時就聽到她的聲音。

  「我愛你。」

  「我也是一樣的。」遠眺舞台的程希遠臉上漾著幸福的笑容。

  什麼叫你也是一樣的?詠詠憤憤地噘起嘴,這個木頭!

  「對了,你大嫂呢?」突然想起似乎還少了一個角色,詠詠抬起頭。

  「……呃。」他似乎是忘記了。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1-27 23:12:09

第10章(1)

  鬱悶的姚知春終於等到了來接她的小叔子和小叔子媳婦——在她被花道社團的社員圍追了半天之後。

  「啊,你們還記得有我的存在啊?」根本是慘叫。想她一不小心在花道社團的攤位前一露臉,就被人認了出來。然後就被熱情的學生拉進攤位了,開始了她的現場授課——她還真是不好意思拒絕那些熱情的孩子。

  「呵呵,看你講得很開心的樣子。」程希遠指指她現場的作品,不敢承認自己根本就忘了她的事實。

  「啊,好漂亮呀!」詠詠是第一次看到姚知春的插花作品,馬上驚歎不已,「顏色這麼艷,可是搭配得又好自然呀,真是厲害!」

  「送給你吧,紅色風信子,代表讓你感動的愛!」姚知春看見未來的小叔子媳婦這麼識貨——就是誇獎她的作品——便立刻笑逐顏開慷他人之慨。

  花道社團的社員齊刷刷眼巴巴地看著從她手裡遞到廖詠詠手裡的花籃:好過分啊!那可是她們花大價錢買的上好風信子!而且是花道名家姚知春的作品!

  詠詠甜蜜地笑著接過花籃,「謝謝大嫂!大嫂的手好巧呀!」

  那當然了。姚知春驕傲地微笑,她可是聞名天下的池坊流正宗花道傳人,手當然巧極了。

  「不知道大嫂在哪裡學到這麼好的手藝?」詠詠看著程希遠,「看著這麼漂亮的花籃,害我也想學了。」

  「咳咳。」程希遠突然覺得嗓子開始有點癢。

  姚知春卻完全看不出他的難過,努力地伸長手臂搭上小叔子高高的肩,「說起教我花道的那個人呢,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眼前?

  詠詠瞠目地抬起頭,注視著「眼前」——程希遠無奈地翹起嘴角,「詠詠……」

  「你會花道?你竟然會插花?」詠詠的眼睛快掉下來了,他一直都沒有提起過,她一點也不知道,「那你為什麼不好好繼承你那個什麼流的花道場,我們學校當了這麼多年的歷史老師?」

  問得好!姚知春心中慼慼焉,連連點頭。

  「我……」程希遠又開始結巴,這個是他的軟肋,也是他離家這麼多年一直懸而未結的疑問。

  「到底為什麼呢?」其實姚知春也很想知道原因。

  當年他死活不肯繼承道場,一個人背著行李就離了家。雖然說當大學教授的日子過得也不錯,可是哪裡有做池坊流的繼承人來得風光呢?

  「……」困窘的人以沉默為答。

  「說啊。」詠詠已經顧不得花籃了,放在一旁,直接抓著他的手臂追問——結果,花道社的社長馬上衝上去搶回了花籃。

  「……我不是,不是長子。」程希遠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就因為自己不是長子覺得不該繼承家業,所以乾脆跑去當一個默默無聞的近代史教授?如果不是因為喜歡上廖詠詠被迫辭職,大概就會窩在這裡當一輩子不被學生重視的老師?

  這一切,就僅僅是因為這種無聊的理由?

  姚知春努力制止額上不斷冒出的黑線,爾後同情地看了一眼廖詠詠——為什麼你要喜歡上這種男人?但願上帝佛祖真神阿拉一起保佑,你可不要後悔。

  校慶之後馬上就是考試,再來就是暑假。

  程希遠站在校園中庭,有點留戀地遠遠望著曾經工作過四年多的校舍。

  說不懷念,那是在說謊,畢竟這裡記錄下了一段掙扎的心路歷程。

  他微微地笑,終於還是要離開了。那個讓他下了決定回去的人,卻因為他拚命逃離才有機會認識的:如果他沒有在這裡當老師,他就不會有機會認識詠詠;如果沒有詠詠,他也不會決定回家去繼承祖業——真是一個奇怪的圓。

  「希遠。」打斷他思緒的是紀霞,她捧著一撂書緩緩地向他走過來,「要走了嗎?」

  「嗯。」程希遠看著她雲淡風輕地笑,「聽說你要結婚了,日子已經定下來了嗎?」

  紀霞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才釋然莞爾,「程希遠,你這個傢伙,你是不是根本就沒有愛過我?」

  「呃?」為什麼話題會突然跳躍到這個上面,他還真有點跟不上。

  「日子已經定下來了,下個月初十。十全十美。」紀霞一隻手捧書,另一隻手在兜裡翻了半天,掏出一沓請帖,遞到他面前,「呶,我手騰不開,你自己抽一張。」

  「好。」程希遠先伸手抽出一張請帖,然後幫她扶穩搖搖欲墜的書,「小心點。」

  「謝謝你——」紀霞垂下頭,不再看他,「到時候,帶詠詠一起來吧。」然後轉身,快步離開。

  不管怎麼樣,知道自己從來不曾在他的心裡刻下痕跡,還是會讓她覺得挫敗。她是真的,曾經放下了感情在裡面。

  百年好合。

  程希遠認真地看著請帖上的大好喜字:真好呵,小霞也要結婚了。什麼時候他和詠詠才能得到廖爸爸的同意呢?

  調頭慢慢地向校園外走出去。

  再見了,可愛的聖安諾大學;再見了,不愛出席的同學們;再見了,親愛的詠詠——

  「希遠!」詠詠的聲音。

  難道他是幻聽?這個時間詠詠應該在上課呀。

  他遲疑不定地轉回身:

  不止是詠詠,還有一大堆的學生——都是選修了他的課程的學生。

  「程老師,我們來送你。」身後的學生七嘴八舌地向他嚷著,有幾個女生還偷偷揉著眼睛。

  程希遠有點意外地看著這些經常以逃他的課為己任的學生,由衷地微笑,向自己的學生揮揮手,「你們——以後不要再逃課了,不是每個教授都像我這樣好說話。當心功課被當,後悔就來不及了。」

  笨蛋,這種時候還不忘記自己的說教!

  拄著單拐的詠詠就站在那群人中央,帶著最閃耀的笑容。

  程希遠深深地看著她,看著她漆黑如夜空的眼眸,看著她微皺的眉頭,看著她溫柔的笑容。

  等我再回來的時候,你就是我幸福的小嫁娘。

  在學生的揮手送別中,程希遠緩緩地走出校園的大門,正當他仰頭想長出一口氣的時候,兜子裡的手機響起了天空之城悅耳悠揚的鈴聲。

  「……」是詠詠。

  「笨蛋!」她盈滿笑意的聲音帶著一絲掩飾的哭腔,「我告訴你,不許你換掉你的電話鈴聲,我會檢查!」

  「好的。」只要是她說的,他全部照做。

  「……你要保重。」哽咽開始壓過微笑,她的聲音充滿了壓抑,「別早早就變成一個老頭子……當心我會移情別戀!」

  「我一定保重。」程希遠掩著眼,不去看今天格外耀眼的太陽,「只要你不允許,我就不會變老。」

  「……」電話那邊有一晌沉默。接著響起一聲抽泣聲,「希遠……」

  「別哭呵,詠詠。」來不及收拾自己的心情,他更害怕她的難過,他只想看到她的笑顏,「我們很快就能在一起,你要對我有信心呀!」勸慰的話說得很流利,意外地沒有一點結巴。

  「我知道。」那邊的小美女抽泣著凶巴巴地吼他,「還有,我警告你,不許隨便就對別的女人放電,要我知道你就死定了!」

  「怎麼會呢?」程希遠苦笑,這個傻丫頭,以為還有人會像她一樣把他這個大笨蛋當成寶貝嗎?

  「不行,你給我保證!」不講理的人開始玩橫的!

  「好。我保證。」只要她開心。

  「嗯!」她的聲音有重重的鼻音。

  「……詠詠,」接下來要說的話,讓他的臉漲得通紅,窘迫得幾乎要窒息,「等我……我愛你……」

  聲音低得幾乎像在耳語,不過電話那邊的人還是馬上聽清每個字。

  「……」掛著淚的嘴唇揚起優美的弧度,廖詠詠來不及體味離愁的心海上瞬間蕩起一絲絲溫柔的漣漪,他說了,他愛她。「大笨牛……」

  合上電話,程希遠抬頭看著晴朗的天空,蓄滿水氣的眼裡有著幸福的笑意。

  詠詠,短暫的相思只為了即將到來的長相廝守。

  遠遠身後,廖詠詠紅潤的小臉上,只見幸福洋溢的笑,不再有一絲憂鬱的陰霾。

  不知哪一隻手機響起了悅耳的鈴聲,天空之城綿長的旋律幽幽直上雲霄。

  遠方地平線  閃耀著光芒

  那是因為  有你在後面

  點滴歲月令人如此懷念

  是因為  有你相伴

  來,出發吧

  把麵包片、小刀和手提燈

  塞進背包裡

  還有爸爸  留下的熱情

  媽媽眼中的深情

  世界不停轉動  有你藏在其中

  閃爍的瞳孔  閃爍的燈光

  世界不停轉動  伴隨著你

  伴隨著我們  直到重逢之日

  還有爸爸  留下的熱情

  媽媽眼中的深情

  世界不停轉動  有你藏在其中

  閃爍的瞳孔  閃爍的燈光

  世界不停轉動  伴隨著你

  伴隨著我們  直到重逢之日

    不是離別,是啟程。

  趙靜華默默地負著雙手,站在校長室的落地玻璃窗前,看著遠處校門前揮別的一幕。

  她微微牽了牽嘴角。

  她身後的辦公桌上,一份已經簽上了名字的離婚協議正安靜地躺在那裡。

  九個月後。

  修長的手指,優雅地運剪如飛。

  一枝枝花草經過精心地修葺,插在花器中變得秀美精靈。

  「『花道』又稱『華道』。『華』是『蓮華』的簡稱。古人在佛前供奉人工制『蓮華』,稱為『供華』,而『花道』就是從『供華』演變而來……」低沉的男聲,溫潤如玉,讓聽到的人從心底生出一種平靜。

  「池坊流是立花為主的流派,不過,在以後的學習中,我們還會涉及到其他幾種的手法……」

  最後一枝青枝斜斜插入圓弧形的花器,程希遠輕輕地歎口氣——每次他完成一件作品的時候總要如此歎息一聲——

  「今天就到這裡吧。」從門外無聲地走進來的是大嫂姚知春。她笑著沖那幾位直瞪著小叔子看個不停的名門淑女點點頭,「各位,不好意思。」

  程希遠抬頭看著大嫂,不知道她怎麼突然在他還沒到下課的時間就出現,「有事嗎?」

  「當然是有事。」姚知春白了他一眼,像個沒事人似的。伸手將懷中的電話遞到他面前,「喏,有你的短信!」上課的時候他從來是不帶手機也不接電話的。

  「哦。」一放下花剪,他就開始變得遲鈍。

  你看好了,我只發一次!

  如果你不來見我,我馬上就去死!

  我在你們家的風信子花田等你!

  你不來我就死!

  熟悉的威脅加耍賴的口吻,令得他猛地站起身來,連帶倒了身前的花器也不渾然不覺,「詠詠!」

  脫口而出的名字,直叫得他心潮起伏。

  「哦?是詠詠?」姚知春故意裝作什麼也不明白的樣子,「她有事嗎?」

  兩個人,離得也不過幾個小時車程遠,每天電話短信聯繫也就算了,格外還要加上網上通信,真不知道他們怎麼會有這麼話,說也不說不完。

  「是詠詠!」重重地踏前一步,將自己剛剛悉心做出的立花作品踩在了腳下,「來了,她來了!」

  姚知春以手撫額,她這個不成器的小叔子呵!「那你還愣在這裡幹什麼?」

  對呵。她在等他——等他,多麼幸福的字眼。

  程希遠一拍手,「我去接她!」說完,連衣服也不換就徑直向處跑出去,更不管腳下踩著的是什麼東西了。

  「啊——」慘叫來自他的四位學員,「程,程老師……」你把你的花全踩碎了……嗚,早知道就在他起身之前搶過來了,結果現在弄得屍骨無存,真慘。

  姚知春淺淺吟著笑,「幾位女士,我看,咱們還是請移步茶室吧。外子前陣子特意捎回來幾包上等普洱,我正想找時間請你們幫我品一品呢。」

  唔,今天的天氣,還真是不錯呢。

  廖詠詠一身嫩黃的長裙站在花圃的壟上,微張著嘴驚愕地看著眼前那一片瀰漫的艷紅著,「好多,好漂亮……好艷麗哦。」

  從來沒想過這麼多的風信子長在一起,那種鮮艷的紅色會生出一種幾乎教人窒息的壓迫感來。

  「風信子呵。」詠詠咬著下嘴唇,上次被叫做大嫂的姚知春不是說過,風信子的花語是令人感動的愛?

第10章(2)

  手機突然響起,天空之城悠揚的旋律,在這片無垠的晴空下顯得更加蕩氣迴腸--是希遠。

  「詠詠--詠詠!」伴著音樂聲的是遠遠地傳來他喜出望外的喊聲,詠詠握著電話循聲看去,只見他揮著寬寬的袖子,一腳深一腳淺地興沖沖飛奔過來,「詠詠。」她的腳已經都好了,真的沒有留下任何不好的後遺症,這是讓他最高興的。而且,她真的沒有換過電話的鈴聲,就像他一樣。

  果然……穿著上課時的袍子就出來了,這會跑得衣襟都敞開了,露出半片白皙的胸膛,「笨蛋。」難道是想要色誘她嗎?帶著忍俊不禁的笑,詠詠抿著唇迎上去。

  「你,提前了呢。」喘著粗氣平復著心跳,程希遠雙手緊緊抓住她的肩膀,好怕一鬆手又會像上一次不得不與她兩地分離。

  「嗯,」要畢業當然還要再等上三個月,可是,她等不及了,要這樣實話告訴他嗎?

  「我的課程全部都結束了,論文也提前交上去了。所以……所以我等不及你來接我了。」感受著他厚實的手掌傳來的溫暖,詠詠翹著嘴角,笑得似花田里的風信子般嬌艷,「順便突擊檢查,看你有沒有做什麼見不得我的壞事!」

  「……」乍相逢的喜悅淹沒了程希遠所有的感覺,他也不理會她的調侃,深吸一口氣,狠狠地將她摟進懷裡,「終於,終於……」

  終於又見到你了。

  「暑假結束,我就要進入學校工作了。」原來還猶豫過到底要不要接手媽媽的學校,現在看來似乎已經別無選擇了,以及,最重要的是,「我再也不是你的學生了!我自由了,沒有人可以用任何理由阻止我們在一起了。」又及,最重要的是,「寧宇結婚了。」

  「呃?」哦,這個消息夠震撼。

  又又及,最重要的是,「我爸爸聽到你的名字也不會再用粗氣哼了。」這就代表著廖家大家長開始有了認命的傾向,這可是一個絕對的好消息,值得放到最後面來發佈。

  趁著他消化不來這些驚人的消息,拉著他的手臂,詠詠順勢埋進他的胸膛,呼吸著他身上清新的氣息,「我們,永遠也不要分開了。」

  「嗯。」點頭,點頭,使勁點頭。

  「希遠。」她叫他的名字,似乎那兩個字就是幸福的咒語。

  「嗯。」他還是點頭應著,仍舊不放開緊緊摟著的人兒。

  「希遠。」再多叫幾次看看。

  「……」

  「希遠……」

  「有話就說吧。」程希遠無奈地放開懷抱,抬高她的下巴,「你再這樣叫下去,編編會指責某人有騙稿費的嫌疑……」

  「……」臭木頭,「你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好。」一口應承,真痛快。

  「那,你回去上課的時候就住我家好不好?」

  「好……什麼?回去上課?」已經簽訂了賣身契之後的程希遠才開始意識到自己似乎忘記確認了什麼,「什麼上課?」

  「學校啊?」騙到了承諾的小丫頭露出比綿羊還無辜的笑臉,「你剛親口答應的,可不許反悔了。」

  程希遠捏捏她細嫩的臉蛋,愛煞了手指間柔滑的感覺,「詠詠,我已經回來繼承的家裡的道場,當老師的事情……」

  「人家就是讓你回去當花道的教授嘛!教那些學生花道,不好嗎?」她反握住他的手,偎著他的胸膛偷笑,「怎麼?不行?」花道?在聖安諾大學開設花道的課程?

  對啊,以前他怎麼就沒想到過這一點呢?既不違背他繼承池坊流,又可以留在詠詠的身邊--唔,這主意不壞,簡直是妙極了!

  至於家裡的道場,程希遠很有良心地稍微想了一下下:家裡的事情還是大嫂要比他熟悉得多,所以,就托付給能幹的大嫂吧!

  正在陪客人說笑的姚知春沒來由地打了一個寒戰。

  「什麼?」程希遠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爸媽一起到美國去了?」

  「嗯!」詠詠喝著大嫂姚知春精心烹製的上等普洱茶,「確切地說,是我爸爸追著我媽去的美國。老實說,我還以為他們這次真的完蛋了……」

  「什麼?」程希遠揉著她的發,忍不住嗔怪她說起雙親的態度,「那是對長輩使用的語氣嗎?」

  「本來嘛。」討厭,又拿出來老師的模樣來壓她。詠詠輕輕蹭著他的臂膀,「我都沒想到,爸一看到媽拿出離婚協議當時就傻掉了。」

  以為父母之間已經徹底決絕,原來是自己看不清。詠詠懷著感激的心,仰起頭,望著凝視自己的程希遠,「希遠,你知道嗎?直到他們真正和好那一瞬間,我才發現,原來我是這麼害怕他們分開。我一直以為無所謂的,結果我是自欺欺人。」

  沒有一個孩子會不在乎父母的分合。程希遠憐愛地將她摟進懷裡,「還好,事情是這樣圓滿地結局……」

  是呵,還好一切都是幸福圓滿的落幕了,要不然……

  「要不然白癡作者還不知道會編成什麼樣子呢。」詠詠不滿意地皺皺鼻子,「說不定還要再安排一個比寧宇更有錢,更帥更有型,比希遠更溫柔更體貼更有氣質的傢伙空降出來,對我展開一系列讓人無法抗拒的追求攻勢……」

  她越說,程希遠的臉就越黑,仔細想一想,並不是沒有這種可能;而且可能性相當大!那麼,那麼,他這個可憐巴巴的弱勢男主角還能做什麼挽回劣勢呢?

  「……我們結婚吧!」就這樣吧!他要馬上確認這個精靈的丫頭不要再用層出不窮的難題折騰他的心臟了。

  「呵。」詠詠側著頭,抿著嘴微笑,紅潤的臉頰透著誘人的美麗,「那樣的話……我可要好好考慮一下才行啊。」

  「詠詠!」遲鈍的傢伙根本分不清玩笑和認真,這會連冷汗都冒出來了。

  「遠遠……」詠詠咬著下唇--不是因為緊張不安,而是為了忍住噴笑的衝動。

  「……」程希遠才發現這個時候對她講道理是一件多麼愚蠢的事情?所以,他決定採取最直接的辦法讓這個小妮子老實!

  他直接吻上她的唇。

  詠詠閉上眼,沉溺在他浸滿花香的懷抱中,模糊地想著,要是每天都能在這個香噴噴的懷中醒來,該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呵!

  「好吧。」她考慮好了,決定了。

  「什麼好吧?」專心在品嚐著柔嫩紅唇的程希遠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句打斷,納悶地眨了眨眼,什麼事好吧?

  詠詠抽了口氣,額頭冒出不雅的黑線:求婚啊!是你剛剛的求婚啊!這會居然問我什麼事好吧?白癡!實在是太白癡了!講出去都不會有人相信!

  「呆瓜!」擰著他的胳膊,詠詠再次深深地埋進他的胸膛,讓他慢慢想去吧。

  在這樣晴好的天氣下,在這樣艷麗的花田邊,在這個遲鈍的男子懷裡,廖詠詠綻放比花色風信子更美好的笑容。

  幸福,就是窩在他芬芳的懷中,幸福,就是看他鈍鈍瞪著她的模樣。

  「我們,永遠也不要分開了。」溫柔地低喃著,她幸福地閉上了雙眼。

  就,這麼,決定了!

  發生在前面的故事 淚意的除夕

  「砰啷!」廖詠詠狠狠地將禮物的盒子砸在牆上。碎裂的水晶劃過牆面發出磣人的聲音。

  死命咬著下唇,她的眼睛裡有憤恨的紅色。

  「小姐……」陳嫂擔心地站在門口,不敢進去也不敢離開。

  「消失。」說話的聲音倒是出人意料的冷靜,「都給我消失,既然是扔下我一個人,我也不稀罕你們假惺惺的禮物!」

  「小姐,太太真的是沒有辦法呀,誰知道他們會突然要在今天招待……」陳嫂也替她難過,大年夜,只留下孩子一個人在家,真是挺過分,不過,當媽媽的確實不是故意的。

  「哼。」冷笑以答。

  借口,全都是借口。

  爸爸在紐約回不來,要參加唐人街華人商會的新年聚會;媽媽在家卻出去了,教育司長要請各位名校的校長共度除夕。

  那她呢?

  她就活該一個人守著冰冷的大房子嗎?

  這樣的日子,她過夠了。

  每個人都有理由,堂而皇之地將她拋下;只有她,什麼也沒有,只有守在這裡,等他們高興了,想起來了,施捨給她一點親情。

  抬腳把癱在地下的禮物盒子踢飛,她繞過陳嫂向樓下走去。一邊走,一邊掏出電話,開始編輯短信。

  既然誰都不要她了,她也不要了。

  你看好了,我只發一次!

  如果你不來見我,我馬上就去死!

  我在福祥新村的中心花園等你!

  你不來我就死!

  發給誰呢?

  她站在大門口,有一絲遲疑。給媽媽?她會放下那引起官僚趕來見她,順便再嘲笑她的幼稚嗎?給爸爸?他就是再緊張也只來得及打個電話回來關心一下下。給朋友?呵,她哪來的朋友?寧宇?徐亦然?

  呵,就給寧宇好了。

  他根本就不會來。

  賭著氣衝動地發出了短信,走在清冷的街頭,她發熱的臉頰才漸漸冷卻下來。

  他根本就不是她的什麼人,他的追求那麼若即若離,她看得出來,是為了她是廖家的女兒,而不是因為她。能讓他變了臉色的,只有姓徐的那個陰沉的傢伙。不是她。

  路上的人極少,連車子也不見幾輛。

  這時節,人人都聚在溫暖的燈光下,只有她,是個沒人要的幽魂,無目的地遊蕩在無人的夜路上。

  抽抽鼻子,她給自己一個冷笑,她不要哭。

  福祥新村的中心花園一片漆黑,周圍樓舍上的人家都點亮著燈光,那點點光芒都透著讓她嫉妒的幸福味道。

  這裡離寧宇的家很近,他如果會來,幾分鐘就能到。

  可是,他不會來的。

  今天這樣的日子,不知有多少貴賓會出現在他的家裡,他怎麼可能會在意她一時興起的幾句話?

  仰頭望著天上的星,大年夜沒有月,連星星看起來都那麼寂寞。她自嘲地揚著唇--真寂寞啊,這個世界如此大,為什麼她卻是孤單的一個人?

  為什麼她是只想找一個溫暖的依靠,都要失望?

  突如其來的孤單讓她覺得自己像被扔在孤島上,這樣的人生,她不要。

  溫熱的液體突然以她無力控制的速度在她的眼眶裡積蓄,她只能直直地伸著脖子,徒勞地想阻止它們溢出來。

  驀地,有逐漸接近的腳步聲。

  忘了眼裡積滿的淚水,她帶著驚異的表情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不是寧宇,不同於他的瘦削,那是個讓她看起來都覺得溫暖的身影,緩緩向她所在的地方走來。

  淚水瞬間突破了她的眼底,無聲地劃過她的臉龐。

  有人來了,有人願意在這個可怕的孤獨的除夕夜,陪她。

  不是爸爸,不是媽媽,不是其他任何人。

  她緊緊抿著嘴,飛快地揮掉臉上的淚水,猛地從隱身的黑暗中跳了出去--管他是誰,只要別讓她一個人死在這個大年夜。

  「要死了!這麼久才來,你想凍死我啊!」

  她跳了過去,對著那片隱約的光亮,對著那個模糊的身影,跳了過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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