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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llers
見習騎士 | 2011-4-25 12:4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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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所料,當我把人形立板的圖樣拿給黎看時,她有些猶豫。


「你的茱麗葉怎麼看起來很苦情的樣子?」


「不是苦情,是孤獨。她在認識羅密歐之前一直是自己一個人,很寂寞也很迷惘。妳看她擡頭看著遠方好像在等人,其實是在等她的緣份。」我說:「我覺得還是自然一點的好,如果硬要設計什麼特別的站姿,感覺很假仙。」


「也對。但是,」她的臉紅了,「我做你的模特兒,不表示你就要用我的身材尺寸吧?」


圖表完全是照著黎的照片描繪,一看就知道是她的輪廓。旁邊標示著茱麗葉的身高、胸圍、肩寬、臂長等數字,全是從她的戲服檔案�抄來的。


她不知道的是,我把照片用修圖軟體修過,背景改成月夜的空地,存在我的手機�。


「哪有個子這麼高的茱麗葉?」


我說:「因為羅莎琳很嬌小,所以要做一個長腿茱麗葉跟她對比。」


「可是肩膀太寬了,這樣一點也不像茱麗葉。」


「那要怎樣才像?爆乳細腰美少女?」


「可以啊。反正就是要讓觀眾光憑影子,就覺得這女孩非常漂亮。」


「觀眾那麼多人,我哪知道他們的審美觀?」我只能把自己心中最美的形象畫出來。「不然妳覺得怎麼樣的身材最美?舉個例子我參考一下。」


她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嗯……安潔莉娜裘莉?」


「妳去叫安潔莉娜裘莉來擺pose給我拍照啊!」耍寶啊?


「算了,沒時間了。就照你的意思。」她冷笑一聲,「其實也蠻符合現實的。反正我這個人呢,不是躲在幕後見不得光,就是專門給人當佈景用。」


「喂!」我差點腦充血。本來是想至少用這種方式,讓她出現在舞台上,她的解讀居然是這樣?「我說妳啊……」


「對不起,打擾了。」


謹慎、有禮而冷漠的聲音,幾乎聽不出是小桔。她的表情也一樣充滿防備,以往的甜美親切一去不復返。


黎低頭看著我畫的圖,「有事嗎?」她故作冷靜的聲音讓我耳朵刺痛,周圍的空氣彷彿被扯緊了。


「我想暫時先請一個禮拜的假,必要的話還要更久。」


黎不得不擡頭看她,「現在時間這麼緊,為什麼要請假?」


「當然是很嚴重的事。」


「怎麼了?」


程城不愧是小桔的全職保鑣,立刻靠過來了。


「小桔有事要請假。」


「為什麼?」程城擡頭瞪我,「可以請你迴避嗎?」


「不行。」我瞪回去。


黎不耐煩地嘖了一聲,「小桔妳說下去。」


「我被開除了,要趕快找工作。」她姣好的面容露出抱歉的苦笑,「如果一個禮拜內找不到,我大概就不能參加公演了。連房租都付不出來。」


可以讓程城養妳啊!我差點衝口說出。不對,之前聽人說過,程城為了投身戲劇跟爸爸大吵一架,被斷絕經濟來源,現在只靠斷斷續續的稿費收入、母親偷偷塞錢,還有朋友們〈想必包括在場兩位女士〉的接濟過活。


「不行,這部戲沒有妳就完了。」程城的聲音非常無力,想必他也察覺了自己的無能。


「可是有人似乎不這麼想呢。」小桔說:「我會被開除,就是因為有人去跟我同事說了一些閒話,然後又傳到老闆娘耳朵�,下場就變這樣了。」


「妳確定是團�的人做的嗎?」黎有點動火了,「還有,妳確定這是妳被開除的原因嗎?」


小桔的眼睛危險地瞇了起來。「不知道耶。也有可能是因為我忙著排戲,上班常常遲到的關係。」


程城急著打斷,「反正打工應該不會太難找,我幫妳打聽看看。」


「謝謝,如果你能順便幫我打聽到樂透明牌的話,我就不用擔心被房東趕走了。」


她丟下這句話就離開了,留下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程城。顯然他沒有想到,甜心女孩也會說刻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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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騎士 | 2011-4-27 14:0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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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聲,黎手中的原子筆折斷了。我急著看她的手有沒有受傷,她不理我。


「你要幫她找打工就要快,排練停一天就夠糟了何況一個禮拜?萬一她真的退團……」


程城擡手阻止她說下去,「我知道,我會處理。」


你會處理才有鬼!


顯然黎跟我有同樣的想法。下一次的休息時間,我聽見她講電話。


「喂,媽?妳可不可以借我一點錢?沒有啦,是我一個團員手頭有點緊,我怕影響排戲進度……啊我是導演有什麼辦法?拜託啦,我下個月就還妳……」


我眼冒金星,幾乎要朝牆壁撞下去。


到底是誰這麼天才,硬要拉黎回來劇團?他媽的這根本行不通!


她不但得去求她的情敵上台,居然還得借錢幫她付房租!是有沒有這麼扯啊?


不行,要是讓這種沒道理的事發生,我就沒有臉面對後代子孫!


回家後,我翻遍了房間,連床底下也掃過一遍,就是找不到任何值錢的東西。這個月的薪水還沒進來,存摺�只有幾百塊。我向來沒有存錢的習慣,除了買機車那陣子以外。


機車……


有辦法了。


兩天後,我把一筆錢交給黎。


「這些錢應該夠付兩個月的房租,她找工作也不用那麼急了。」


黎很驚訝,「你去哪�弄到這些錢?」


「憑我的男性魅力呀。快點拿去給小桔,叫她不要再出狀況了。」


黎臉色暗了下來。「你還是自己拿去吧,我給她錢她八成不會收。」


「不行。妳要是認為導演有義務照顧團員的經濟狀況,就自己以導演的身份拿去給她。」


「你偷聽我講電話?」


「妳自己講話太大聲還怪我?爛好人,要是被妳媽發現妳跟她借錢來接濟搶妳男朋友的女人,不把妳打死才怪。」


「我是為了劇團啊。」


「我也是啊。」


「少來。」她露出賊笑,「又在英雄救美了對吧?既然這樣更要親手交給她,讓她知道騎士是誰啊。」


真是夠了!「我說過,我對她已經死心了。」


「是哦,呵呵。」


呵妳個頭啦!「少廢話。妳快點把錢拿給小桔,而且不準跟她說是我給的。」


「何必呢?」她苦口婆心地說:「她雖然很氣你,等她知道你為她付出這麼多,一定很感激的。」


媽的再講下去我會七孔噴火!


「妳以為我想要她的感激?」


她被我的火氣嚇一跳,思索了幾秒,說:「老實說,我完全不知道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的是妳!妳妳妳!


不行,要忍耐。不可以再說出會後悔的話。


我很有風度地告退,用最快的速度跑到街上。外面很熱,卻比不上我體內的肝火。現在終於知道什麼叫「五內如焚」了。


再這樣下去我會給這女人搞瘋!


當然我是自願幫她的,沒有理由指望她感激我。但我也不希望她老是誤解我啊!


──我完全不知道你想要什麼。


妳當然不知道,妳腦子只有演戲跟程城,其他的什麼都不知道!


但是我自己又知道嗎?


我自己也說了,搞不好我只是在同情她,搞不好只是愧疚……


回過神來,我發現自己正在很有規律地拿額頭撞行道樹。不曉得葉綠素對治療腦殘有沒有效果。


黎的電話來了。


「我把錢拿給小桔了。她很感謝,也答應絕對不會讓排練開天窗。」


「妳有沒有……」


「我沒告訴她是你給的,你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妳沒看過《鋼鍊》嗎?我跟愛德華一樣,對後悔擁有獨到的見解。」


「白癡!」她笑了,聲音放柔,「這次多虧你了,謝謝。」


我身體�的火焰頓時熄滅,清涼的感覺慢慢湧上來。


「哪�,事情解決就好。」


接下來幾秒我們都沒說話,只是隔著手機聽著對方的沈默。她的背後是我很熟悉的排練場的雜音,我這邊的車聲跟風聲也全傳到她耳�。我忽然覺得這樣也挺好的。


只是手機費很貴……


正要開口叫她關機,她那邊已經兇巴巴地嗆聲了。


「那你還在外面鬼混什麼?這�還有一堆事要做啊!趕快回來啦!」


好久沒有出現的母老虎模式,真是懷念。我有種飄飄然的感覺。


「我在吸收大地的能量,才能學成高級鍊金術……」


「馬上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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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騎士 | 2011-4-30 14: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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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沒等過公車,也好久沒忍受過跟一群補習班下課的學生在站牌前擠成一團的痛苦,待會上了車絕對沒位置。


一回頭竟看見熟悉的身影走向候車處。也對,黎現在沒人接送了。


「咦,大頭你怎麼在這�?機車壞了嗎?」她忽然醒悟,瞪大了眼。「你該不會……那筆錢?」


賓果。我把騎了不到一年的機車,以超低價賣給二手車行。


她不敢置信,「為什麼你要這樣?」


「就說我是為了劇團,這很難相信嗎?說到為劇團的付出,有誰比妳誇張?」我忍不住說出心�的疑慮。「我是不是錯了?把妳拖回劇團,讓妳遇到這麼多為難的事。」


她白我一眼,「沒錯,我絕對要告你精神傷害!」說著自己笑了起來。「其實沒那麼嚴重,真的。剛開始我當然很生氣,我都快瘋了還叫我回來導戲,真是沒良心。但是還能怎麼辦呢?如果退出劇團,我大概會徹底離開戲劇這條路,從此天天宅在家�等畢業。這樣子更糟糕。丟掉男朋友已經夠慘了,總不能連自己生活的重心都丟掉。再怎麼說也是我自己主動爭取當導演,如果為了私人問題半途而廢的話,我跟恰恰就沒兩樣了。所以,我還蠻感謝你拉我回來的。」


這話就像一記鐵槌,敲碎了我頭頂上的千斤巨石。從錄音筆事件以來,我第一次有種得救的感覺。


「我也很感謝妳回來。」


她笑了。毫無陰影,純粹的微笑。我再次感到強烈的痛苦。


從小就是蠻牛一隻,整天橫衝直撞,再怎麼名貴的花瓶瓷器遇到我一定是死路一條。所以我從來不知道這種感覺,想把寶貴的東西緊緊抓住,卻又害怕把它捏碎的惶恐和無助。


我八成是盯著她太久了,她臉上出現了一絲慌亂。


「呃,我的車來了,掰。」


望著她被公車帶走,我不住提醒自己,冷靜,要冷靜。


但是,心�沸騰的東西,已經快要壓不住了。


幾天之後我才知道,黎心�也有東西在沸騰。雖然她嘴上把人生重心跟責任感講得頭頭是道,還是出了亂子。


那時是中午休息時間,正在發便當,小桔手機響了。事情就是那通電話引起的。


重點並不是打電話來的是什麼人,或是說了什麼話。首先,打電話的人絕不是程城,因為他正在旁邊吃便當。電話的內容也不重要,我根本沒聽見小桔說什麼。


問題是,就在鈴聲響起,小桔拿起手機的那一刻,黎忽然臉色大變跳了起來,火速衝出門,還狠狠踹了門一腳,把大家都嚇傻了。我立刻追出去。


「黎!」


我在國小圍牆邊追上了她。旁邊是午休學童的嬉鬧聲,吵得像在打仗。


「妳怎麼了?」


才剛看清楚她沾滿淚痕的臉,她已經用力把我的手甩開。


「你走開啦!都是你害的,都是你!」


我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你為什麼要叫我回來?為什麼要讓我天天看著那對狗男女?就算我是鐵血導演,我也受不了啊!」


這……不是說看得到比看不到來得好嗎?


她看我還是一臉狀況外的蠢相,徹底崩潰了。「她的吊飾……跟我的一樣!」


「呃?」


「程城有次陪親戚去日本,買了限量的手機吊飾送我,居然還給了小桔一個一模一樣的!」


我腦中浮現各種解釋,那個吊飾可能是小桔自己買的,也可能是別人送的,沒必要想太多。況且,都已經接受男朋友劈腿的事實了,又何必再為一個吊飾跳腳?


看著泣不成聲的黎,我頓時清醒:白癡!怎麼可能接受?


她只是把憤怒推到一邊,暫時不去處理而已。在這種微妙的情況下,隨便一點風吹草動就能撩起她的怒火,一發不可收拾。


我小心地靠近黎,盡可能地縮短我們之間的距離。我沒有伸手擁抱她。我不敢。我只是附在她耳邊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一遍又一遍地說著。


對不起,害妳受苦了。


對不起,我不是妳等待的人。


對不起……


等她稍微平靜下來,我們到家長等候區的長椅上坐下。樹蔭下的風很涼快,學生都午睡去了,四周非常安靜。黎把臉埋在掌心�,一言不發。


排練時間早就到了,現在劇團�是什麼情形呢?由阿萬代理?還是程城接手?或是大夥直接散會回家?無論如何,黎鐵定沒心情去管了。


這時應該對她說什麼?「不想回去就不要勉強,妳盡力了」應該不錯吧?早該這麼說了。


但是我說的是,「這兩天我把劇本又讀了一遍。」


她沒有擡頭,「一遍啊?好用功哦。」


這算是好現象吧,她還有力氣諷刺我。


「因為妳說這是個殘忍的故事,所以我又研究了一遍,連正牌的莎劇也看了。老實說我覺得重點不在於殘忍。」


她沒反應,但我知道她在聽。


「羅莎琳是很可憐沒錯,但是她可憐是因為她一直在做沒有希望的事情。如果她不要去追著羅密歐跑,不要滿腦子想挽回他,也許那些不幸的事就不會發生了。莎士比亞為什麼要寫羅莎琳這一段?表示羅密歐是個大花癡?還是說戀愛是非常殘忍的東西沒必要去談?不是吧?他要說的是,緣份非常奇妙,很難捉摸。一個人現在愛妳愛得死去活來,不表示他下一秒不會忘了妳。同樣的道理,一個人跟妳擦肩而過,不表示從此不會再有人愛妳。也許羅莎琳會遇到另一個男人,這個男人認為她才是全世界最美麗的女孩,願意為她而死,就像羅密歐為茱麗葉殉情一樣。這樣不是很好嗎?」


她冷笑。「好啊,我就回去改劇本,讓羅莎琳遇到羅密歐二號,又展開一段轟轟烈烈的愛情故事,最後HAPPY ENDING。這樣行嗎?告訴你,這樣遜斃了!」


「為什麼?」


「因為很老梗,很鄉願,而且很假!什麼『下一個男人會更好』,全是屁話。下一個男人只會更壞,搞不好根本沒有下一個男人,這才叫做現實!」


「那妳為什麼要演戲?明知每次公演都會累得半死,到頭來還是虧錢,搞不好還會被人在網路上批得狗血淋頭,回家還要被媽媽叼念半天,然後口袋空空每天為了錢頭痛。妳甚至連個像樣的角色都沒演過!為什麼還要一齣又一齣地演下去?」


她張口,顯然是想說些類似「這又不一樣」的話,還是閉上了嘴。


「一樣的,黎。因為妳愛演戲,因為妳覺得它值得。愛很殘忍,但是還是值得,像羅密歐跟茱麗葉就死得心甘情願。我們不用死,只要好好演戲,這已經很幸福了。」


她抽噎一聲,不知是哭還是笑。


「說得好。但是你知道沒有任何回報,光靠愛撐下去有多累嗎?」眼淚滑下她臉頰,留下晶亮的痕跡。我的心糾得死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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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騎士 | 2011-5-2 12:4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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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算命仙,沒辦法預測這次公演的成果。但是我可以向妳保證,人頭擔保,除了程城以外,一定會有別人愛妳。對那個人來說妳不是備胎或佈景,是唯一的女主角,整個舞台都是妳的。」


「還真有把握啊。」


「是啊,百分之百的把握。我現在唯一有把握的就是這件事,其他事一概不知。」


她困惑地看著我,我毫不遮掩地回望她。遮掩真的很累,每天一直自我催眠更累。愛跟同情的差別?有興趣研究的人自己去查字典吧!


黎眼中再度出現慌亂,這種時候再笨的人也該知道是什麼狀況了。「呃,我想該回去……」


我湊上去封住了她的嘴。她的嘴唇有點乾,嘴角還帶著眼淚的鹹味。但是光是觸碰到她唇上的溫度,就覺得這幾天的煎熬全都值得了。


以前我跟倩第一次接吻,我也是這樣直接出手。之後倩紅著臉罵我低級,嘴角卻還是帶著笑,可見突襲是有效的。


問題是這次的對象是黎。


「啪!」我臉上重重挨了一巴掌,位置跟程城上次K我的地方差不多。


黎跳起來摀著嘴,「你……你……王八蛋!」她飛也似地跑開了。


一時衝動的下場就是這樣。但是我心�很清楚,今天的事無論如何一定會發生的。也許我可以繼續忍上一兩個月,但是到頭來我一定會克制不住,搞不好會用更離譜的方式向黎表白。


無從改變的事情,也無從悔恨。臉上那個熱辣辣的耳光是我命中該受的,沒有必要抱怨。


心口那股活像被挖掉一塊肉的劇痛也是一樣。


那天下午我沒回去排練場,而是到處打聽木頭的價錢和木工廠的租金。我現在能做的就是把佈景做好。這也是黎唯一願意從我手上接受的東西。


等事情辦得差不多了,看看排練時間應該已經結束,我撥了一通電話。


響了十幾聲沒人接,切斷再撥,又沒人接,我再切斷再撥,三次之後對方終於接起。


「我不想跟你說話。」殺氣讓小桔甜美的聲音大大失色。


「那妳聽就好了。我只想稱讚一聲,手機吊飾很漂亮。」


「什麼?」


「一個男人同時送給兩個女孩同樣的禮物,這代表什麼?代表妳們在他心中的份量相等?不,只表示他怕麻煩,隨便敷衍兩下。不過看妳用得那麼高興,想必是不介意嘍。」


「我要掛了。」


「妳為什麼要用那個吊飾?以前一直藏著不敢用,現在反正拆穿了不用再裝好人,乾脆拿出來現寶是不是?有必要這麼缺德嗎?」我的火氣一發不可收拾,「好,我害了妳,我對不起妳,但黎可沒有對不起妳!妳為什麼到這種時候還要刺激她?」


「誰要刺激她?才沒那麼無聊。那個吊飾是程城送的,我很喜歡,很想拿出來用,所以我就用了。別人怎麼想關我什麼事?」


「是啊是啊,除了程城,妳根本不管別人死活!」


「沒錯。」她答得乾脆。「看你是要用好聽話來教訓我,或是用難聽的話來罵我都無所謂。無論如何,我比誰都愛程城。這點沒有人可以否認。」


「反正有愛就什麼都可以就對了?」


「你現在才知道?」她掛了電話。


我氣得差點吐火,臉上挨打的地方也更痛了。除了怒氣,更多的是無力。


遇上這種人,還能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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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騎士 | 2011-5-5 12:2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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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幾天,黎徹底把我當空氣,我要跟她商量佈景的事必須透過卡馬轉達,卡馬再把她的回覆轉給我,簡直就像小學女生冷戰。


不過這情況沒有維持太久,因為佈景製作正式開始動工,我們在長年合作的一家工坊�租了位置,每天要施工八小時以上,手上沒事的團員通通得去幫忙。至於只負責在兩場戲�當路人的在下我,當然是整天待在工坊�,沒機會跟黎碰面。


在排練場�忍受黎的忽視,跟在工坊�完全看不到她,到底哪一個比較糟,我並不確定。不過敲敲打打的工作確實可以幫助我分心,不去回想我一路走來造成的風波慘劇,不去猜測黎會不會從此跟我拒絕往來,也不去想像以後的生活會有多空虛。我盡可能把自己弄得筋疲力竭,晚上還努力加班打工,最好是回家沖完澡馬上不省人事,這樣我才不會去想起自己的孤獨。


這天傍晚,工坊�的人都解散了,只有我留著繼續做茱麗葉的人形立板。我已經為它忙了三天。只有這個東西,我不想交給別人做。


照著畫好的輪廓,一寸一寸在木板上切割出茱麗葉的形體,再把切口磨平,裝上支架,確定她站得穩。效果相當好,不仔細看還真會以為是黎站在那邊。


我輕輕撫摸著她側面平滑的弧線,高高的額頭,稍嫌太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一路滑下來捨不得放手。然後我把頭靠在她額頭上。老實說我自己也不知道這是在幹什麼,難不成她會活過來嗎?


「你在幹嘛呀,好噁心!」


我跳了起來。居然是黎!


她做個怪臉,「沒事跟塊木板摟摟抱抱幹什麼?戀物癖啊?」


我定了定神,「妳懂什麼?我是在欣賞自己的才華!只有最天才的藝術家,才能做出這麼完美的作品。」


她冷哼,「還不是借用我的尺寸?」


這話一出,我們兩個都僵了一下。真是尷尬。


「妳要看佈景的進度吧?做好的東西在這邊。」趕快轉移話題。


我領著她檢查收在牆邊的佈景零件,並且一一解說。


今天的黎很奇怪,平常提到工作一定是十二萬分投入,今天卻魂不守舍,眼神飄忽,要花很大的功夫才能集中精神。她的表情更是僵硬,彷彿顏面神經全部短路,手腳也長錯了地方。


當然經過上次的事件,她會不自在是一定的。既然如此為什要一個人過來?她大可找阿萬或卡馬作伴啊。在玩了這麼久的傳話遊戲之後,我才不信她會沒有其他目的就跑來找我看佈景。


我心跳加速,屏著氣息準備看她有什麼花樣。向來最喜歡這種懸疑的氣氛,更何況是她帶來的。


果然,看完佈景,她說了聲「辛苦了」,就站在那�假咳嗽,摸頭髮,顯然不知該怎麼接下去。再這樣下去都要半夜了,我決定推她一把。


「還有事嗎?」


「呃,我今天生日。」


「是哦?生日快樂。」真是有夠蠢,怎麼可能會快樂?


她點著頭,也不知是在贊同什麼。「然後,我想喝上次那種會讓人心情變好的雪泥。」


雖然是有點無厘頭的答案,但是這麼簡單的要求,我絕對會為她做到。


幸好這次的位置空著,不用再做趕人搶位置的丟臉行為,否則「流浪者」一定會把我們列為不受歡迎客戶。


雖然櫃台後的王小明把我跟黎的動靜看得一清二楚,我並沒有任何不自在或不舒服的感覺。他的眼神向來不帶任何侵略性或壓迫感,彷彿再奇怪的事在他眼�都沒有什麼大不了。事實上我也不曉得我跟黎之間會發生什麼奇怪的事。


我們東拉西扯地聊一堆不相幹的廢話,排練啦,以前公演的趣事啦,就是一直不提上次的事。焦躁在我皮膚下鑽動,幾次想開口催促她進入正題又硬生生忍下來。我也是有自尊的,如果她決定裝聾作啞,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的話,我奉陪到底。


「說到上次……」


我被雪泥�的巧克力碎片嗆到,咳個不停。媽的這巧克力也加太多了吧!


黎看著我的慘狀,原本緊張的笑容加入了三分得意。「上次跟你談過以後,我回去一直在考慮到底要不要改劇本,讓羅莎琳遇到另一個男人。」


好,轉得很順,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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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騎士 | 2011-5-9 12:2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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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妳改了沒?」


「沒有。我覺得戲劇還是黑暗一點的好,這樣觀眾看完戲才會覺得:啊,好悲慘,幸好這只是戲不是真的。這就是悲劇的好處,讓人再次體會現實的美好。」


「聽妳在亂蓋!那妳自己呢?導了這麼黑暗的戲,會讓妳覺得現實很美好嗎?」


「應該說是鬆了口氣:啊,原來不是只有我笨。就是這種感覺。不管是我還是羅莎琳,被男人害得慘兮兮的女人是永遠不會絕種的,所以我還不算太慘。」


「喂!」我大聲抗議,「也是有男人被女人害得很慘好不好?妳已經算不錯了,至少程城是真的很愧疚。我前女友才叫猛哩,趁我遊學的時候跟別人交往,我一下飛機就甩了我。過兩天去看她部落格,首頁掛著幾個大字:『我一點也不後悔,更不會道歉』。妳看她有多狠?」


「你前女友一直都這麼嗆嗎?」


「不是。」我黯然搖頭,「本以為她是個老實乖巧的女孩,沒想到……真的是被騙了。」


「也許你並沒有被騙,只是你天生不能跟乖乖女在一起。」她說。


「什麼意思?」


「你不知道嗎?你有種特異功能,專門讓女人發瘋。再乖巧的女孩,碰到你也會變成潑婦。」


我火氣上湧,「妳是說被劈腿是我自己的錯嘍?」


這聲音驚動了店�其他客人,櫃枱後的王小明警告地咳了一聲。


黎並沒有受影響,她之前的緊張已經完全消失,顯得如魚得水,好整以暇地咬著吸管,「開開玩笑也這麼激動?大頭的幽默感不見了,我好傷心哦。」


「有些事不能亂開玩笑,是妳自己說的!」


「是嗎?可我覺得這件事很適合啊。『我算不錯了,至少程城會愧疚』,這種話你不是也說得很順口嗎?」


現在是怎樣?挑語病報仇時間嗎?


不過我自己也有不對,不該衝口亂講話。程城的愧疚,對她來說一文也不值。


她微笑,輕拍我的手背,「好了,不談這個。我今天找你來,是想問你一件事。」


「說啊。」


「我說我不想改劇本,因為我希望把那些黑暗傷心的事情都留在舞台上。但是在現實生活�,你覺得……」她欲言又止,「真的會有別的男人喜歡羅莎琳嗎?就像羅密歐愛茱麗葉一樣愛她?」


她的意思是……


忽然間,一直在盤踞在我體內的空虛和痛苦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強大的溫暖和勇氣。我反手握住她的手。


「會。一定會。」


她笑了,卻笑得有點悲傷,又好像有些抱歉,因為她不能表現得更開心一點。我想要開口安慰她,告訴她不用急,既然她願意給我機會,我一定會好好表現給她看,讓她忘記這些痛苦,打從心�快樂地笑出來。


但是我還沒出聲,她已經湊過來把唇狠狠地壓在我唇上。我腦中一片混亂,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麼急,這麼猛,沒有甜蜜的感覺反而帶著恨意,活像要把我牙齒撞斷。


她終於退開,雙眼圓瞪,嘴唇微張,好像剛從夢遊中醒來,比我還要狀況外。我在混亂中四處張望,想藉由旁邊客人的表情確認一下到底發生什麼事,但我卻看看到門口站著一個熟悉的人。


程城,不知道已經在門口站了多久了。他跟黎一樣,眼睛瞪得老大,顯然被嚇呆了。再回頭看黎,她也嚇呆了。被抓姦在床的人,八成就是這種表情。


櫃檯後的王小明這時才大夢初醒,喊了聲:「歡迎光臨!」


就是這一聲,讓程城跳了起來,轉身衝出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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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騎士 | 2011-5-11 13:4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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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城!」下一個衝出店門的是黎。


當我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正追著黎跑。黎追著程城,我追著黎,沒有人追著我。


但是我急於追上黎,沒有時間去處理自己滿腹的羞辱和迷惘。


跑了一段路,還是沒追上程城。黎站在馬路邊,像沒頭蒼蠅一樣亂轉。她緊摀著嘴,好像快要吐出來。


「他不見了,他……他跑走了,追不上……誰,誰有車借我……」


我冷冷地說:「真抱歉啊,我車早就賣掉了,幫不上忙。」


她停步,直到這時才真正看見我。「大頭……」


「妳要的不就是這個嗎?明知他今天會來流浪者,就故意找我來,再接吻給他看把他氣死。現在任務達成了應該慶祝啊,追什麼追?」


她拼命搖頭,眼淚跟著滑下來,「不是,我不知道他會來,我不是……」


我大吼:「那妳為什麼要吻我?」


「我,我……我想過他可能會來,但是不確定,也許我心�暗自希望他會看到,但是沒想到他真的看到……」


「妳在繞口令啊?」


支吾了半晌,她終於死心似地說:「我只是,想嚐嚐劈腿的滋味。我想知道劈腿是不是真的那麼快樂,所以他才一直不肯回頭。我,我要在他背著我偷偷跟小桔約會的地方跟別的男人見面,我才會知道那是什麼心情……」


「好,妳現在知道劈腿的心情了。開心嗎?」


「……」她咬著下唇。


「那妳又知道我是什麼心情嗎?」


看她的表情我就曉得,她根本沒想過。


還能說什麼?只能怪自己笨。她跟程城的事還沒解決,怎麼可能有閒功夫跟我攪和?稍微用點大腦就知道她擺明是在報復程城,我居然還跟她認真?我是腦殼進水了嗎?


「妳以為我為什麼要吻妳?」


「我想說你可能一時衝動……」


我的腦袋差點炸開。「小姐!我這人再衝動也不會亂親的!我沒那麼飢渴!」


「可是你明明喜歡小桔……」


「我對她老早老早老早就死心了!要我講幾次?」


她別開視線,意思很清楚:她不相信我。


我雙眼刺痛,只想快快跑開,找個沒人的地方大哭一場。但是有些話非說不可。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只要一看到妳笑,我心�就很害怕。妳知道為什麼嗎?」


她乾笑,「因為我笑起來很恐怖?」


「不,因為我怕以後再也看不到妳笑。」視線一片模糊,但我努力撐著。「我每天都在擔心,萬一我做錯什麼事害妳傷心難過,害妳再也笑不出來怎麼辦?沒有比這更可怕的事情。在錄音播出來之前,我每天晚上都做惡夢。夢見妳發現真相,一臉生不如死的表情,然後我就嚇醒了。所以我現在天天活在惡夢�,妳知道嗎?」


她怔怔地看著我,臉上的震驚比發現程城劈腿時還要嚴重。她聽得懂我的話嗎?她能了解我的心情嗎?就算她了解又能怎麼樣呢?她的心還是屬於程城的。


看到她這種表情,衝到頭頂的怒火一下子熄滅,我全身都快癱掉了。


「既然妳這麼喜歡程城,就趕快回去他身邊吧。把之前的事情全部忘掉,好好跟他復合。看他受這麼大的打擊,一定還是很愛妳,我相信你們可以克服這些事情的。只要是能讓妳快樂的事,妳就放手去做,我一定支持妳。只是拜託妳,不要再做這種莫名其妙的事!」


最後,我丟下一句「生日快樂」,不顧她的叫喚轉頭走開。


那天晚上我翹班,哪�都不想去,什麼事都不想做。在家�也無法平靜,只能一圈又一圈地踱著步,全身上下像有火在燒。有時走個幾圈,精神撐不住了,停下來用力搥床搥桌子,咬牙切齒朝著空氣罵髒話,然後眼淚一擦,站起來繼續踱步。


等到快天亮的時候,拳頭已經又紅又腫,眼睛也乾澀得睜不開,腳痠得擡不起來,也該是睡覺的時候了。


意識才開始模糊,手機就響了,我連看都不看就接起來。


是個女孩,語聲嗚咽,可能是黎可能是小桔也可能是阿萬或其他女生,我完全搞不清楚是誰。但是她說的話我聽得非常清楚。


「大頭……程城自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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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騎士 | 2011-5-13 14:0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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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件事都非常不真實,至少我個人是這麼覺得。從踏進急診室那一刻起,無論是驚慌失措的團員們,或是縮在牆角哭到喘不過氣的小桔,在我眼�全都有如無聲的慢動作畫面,我幾乎以為自己不是身在醫院,而是坐在電影院�。


直到病床上的程城進入視線,一切才開始有了真實感。他身上插滿管子,呼吸經過管子發出來的回音聽來相當驚悚,很像恐怖片�的怪物。他的雙眼緊閉著,可能要很久以後才會張開,也可能永遠不會睜開,但我不在乎。我只想把他從床上揪起來猛力搖晃,大聲問他:為什麼你敢赤手空拳跟一群流氓幹架,卻不敢面對兩個愛你的女孩?不爽我跟你搶女朋友,就光明正大搶回去啊!吞一堆藥丸就能解決事情嗎?用這種手段搏取大家的同情,根本就是作弊!


這時我才發現黎不在病房�。走出去找她,發現她站在販賣機旁,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忙碌的櫃枱。我走進她的視線範圍,她卻沒看到我。事實上我覺得她什麼也看不見。


那對平日銳利的大眼,現在寫滿茫然和惶恐,好像在鬧區�迷路的幼童,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


我想走過去,牽起她的手把她帶到溫暖熟悉的地方,但我的腳生了根,沒辦法移動。


之前一個不小心靠得太近,害得本來就已經傷痕累累的水晶娃娃又裂了一角,現在我不敢再犯了。


不能再靠近了。


不久程城被推入加護病房,探病時間只有半小時。探病結束後,除了小桔以外,其他人全都回到排練場,照著日程表開始排戲。


是的,出了這麼大的事,大家還是照常排戲。而且不需要任何人號召,也沒人提出異議,一群人就是自動自發地採取同樣的行動。

套句黎的名言:不然還能怎麼辦呢?


團員們很有默契地忽略兩件事:第一,女主角仍然缺席。第二,導演嚴重閃神,常常魂不知道飛到哪�去。但大家還是繼續排練,就連最愛抱怨的姆米也沒吭聲。所以我也做了我唯一能做的事:回到工坊繼續釘佈景。


當天晚上我把以前公演的錄影光碟拿出來復習。之前借這片光碟只是為了研究佈景,完全沒注意劇情,這次才從頭到尾仔細地看了一遍。


程城確實有才華。他編的劇本非常有趣,輕鬆又帶著深意,不像《羅密歐與羅莎琳》這麼黑暗。他的演技也不錯,尤其是跟小桔對戲的場景,默契十足又火花四射,真的讓人覺得這兩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幾年來一直在台下看著他們兩個的黎,又是什麼樣的心情呢?


看著螢幕上神采奕奕的程城,再想到醫院病床上那個半死不活的軀體,腦袋�像有槌子在敲,心臟更痛得像要扭成兩半。


不要死。我拜託你,千萬別死……


兩天就這麼過去了,大家的作息穩定得出奇:排戲、做佈景、輪流利用一天兩次的探視時間去看程城。只有黎,從程城住院當天之後,再也沒去看過他。


小桔還是沒有回來。她整天守在醫院�,眼巴巴地盯著加護病房的門等它開啟,然後套上隔離衣,進去陪程城待上半個小時再出來,再重覆之前的程序。就算跟其他團員打照面,她也只是點頭招呼,一句話也不說。大家自然不好開口要她回來。


佳君說:「她大概是希望等程城醒過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吧。」


她已經盡量把語氣中的厭惡壓到最低,雖然不太成功。程城的自殺震懾了大家,連帶著也沖淡了對小桔的怒氣,甚至加了幾分同情。


不過事實越來越明顯,女主角非小桔不可。恰恰根本連台詞都還沒背熟,更別提入戲。此外,戲服都是照小桔的身材挑選的,劇照上的女主角也是小桔,如果重做會超出預算。一定要把小桔叫回來。


這麼尷尬、不通人情又難以啟齒的工作,除了在下我還有誰能勝任?


我沒告訴任何人,逕自到醫院找她。為了好好談話還特意避開探病時間,但是加護病房外的等候區卻看不到她人影。等了快一個小時,她才快步走進來。看到我,她並沒有驚訝的表情,只是眼神瞬間變得銳利,也更沈重。


我們在屋頂花園談話,太陽很亮,風中的寒意卻讓人吃不消。寬大的罩衫被風吹得緊貼在她身上,更顯得那身體的單薄。


「不用說我也知道,你想要我回去排戲對不對?」


既然知道就好辦了。「我不想讓妳為難,只是……」


她打斷我,「黎為什麼不來?」


「……妳想要她親口求妳?」


「我是說她為什麼不來探病?如果不想看到我,我可以迴避啊。一次也不來未免太無情了吧?」


「呃……」


她微笑,只是眼中全無笑意,「還是說,她心�有愧不敢來呢?不過你倒是沒這問題哦?」
「什麼意思?」我覺得不太妙。


「別裝傻了。如果不是你跟黎接吻,程城怎麼會自殺?他要是有個萬一,你們兩個就慘了。」


幹!


我輕笑,「妳知道的真多。咦,等一下,程城不是說他跟妳私下沒連絡?」


她面不改色,「他傷心到極點,總要有個人聽他訴苦吧?別只顧說我,你也挺有一手的。我一直覺得你這人不簡單,可沒想到這麼厲害,不到一個月就把鐵血導演給釣上了。」


釣個頭啦!是我被流刺網刮掉一層皮!但我可不想在她面前示弱。


「程城對不起黎在先,他沒有權利過問黎跟誰在一起,更沒有權利用自殺來懲罰別人。黎沒有虧欠他,我也沒有!」


這話不完全對。我欠他一聲謝謝,還有一句對不起。


她搖頭。「這樣是錯的,程城跟黎是真心相愛的。黎因為太愛程城才會跟你在一起來報復他;程城太愛黎才會想不開自殺。他們兩個才是天生一對,你在這�頭只是個插花的小醜而已。」


我嘿嘿兩聲,「那妳又是什麼呢?」


她正面走向我,「我說過,我是全世界最愛程城的人。不管他要什麼,我都會給他。」


「是哦?那妳能讓他醒過來嗎?」


「盡我所能。」她說:「我剛才去廟�為他燒香祈福,許了一個願。只要他平安清醒過來,我就從他跟黎的面前消失,永遠不再出現,也絕對不再介入他們。」


我作夢都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話。她是當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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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騎士 | 2011-5-16 13:5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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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表情可一點也沒有開玩笑的成分。眼神陰暗,帶著深刻的悲傷,卻堅定無比。唇邊淡淡的笑平靜得嚇人,活像她剛剛只是在談論天氣,而不是親口給自己的戀情判了死刑。


「妳要放棄程城?妳做得到嗎?」


「不是放棄他,是守護他。既然他想跟黎復合,我就是拼了命也要讓黎回到他身邊。我要他們兩個從此幸福快樂地生活,再也不會被人破壞。這就是我愛人的方式。現在問題就來了,你做得到嗎?」


「幹嘛扯上我?」


「你不是想要我回去演戲?條件很簡單,你要做跟我一樣的事。等公演結束,你就徹底從黎面前消失,不要再跟她糾纏不清。你答不答應?」


開什麼玩笑!我有種莫名其妙被打一棍的感覺。


「妳願意退讓成全他們,我很佩服,但是妳沒理由要求我也要退讓吧?而且我跟黎又沒什麼。」


「也許現在沒什麼,不表示以後不會出事。我不希望以後再有閒雜人等在他們兩個之間製造問題。包括你。」


「如果我說不幹呢?」


「那就讓恰恰演羅莎琳好了。當然她也沒什麼不好,只是她熱身背詞的時間向來比別人長,而且又容易緊張,還曾經在首演的時候忘詞呆站在舞台上。這次如果運氣好的話,她大概可以維持百分之六十的場景不出錯吧。」


我怒不可遏。太過份了,這個女人!要不要放棄黎應該由我自己決定,她卻乘人之危,提出這種無理的要求!好笑的是,被團員公認為奸詐卑鄙的人居然是我!


我以前到底為什麼認為她可愛?真是瞎了狗眼。


憤怒之餘,我又感到一股敬畏。從來沒見識過這樣強大的決心跟意志力,也從來沒想到,這麼嬌小柔弱的女孩居然能夠為愛做到這種地步。


她見我臉色難看,歎了口氣,放軟了聲調。


「大頭,我不曉得你對黎的感情到什麼程度,但是你跟我是一樣的。我不該介入程城和黎之間,你也不該跑進劇團來攪和。我們的出現都是錯誤的,我只是想把錯誤改正,一切恢復正常而已。這種要求很過份嗎?你難道不希望黎快樂?」


「黎的快樂只有她自己可以決定!」


她無奈一笑。「如果你真的關心她,就會知道她的快樂是什麼。」


這話重重打中我的胸口。是啊,黎的快樂是什麼,我不是已經看得很清楚了嗎?至少我知道讓她不快樂的是什麼。


在廣場上瘋狂地轉圈。


孤獨地仰望月光。


在國小圍牆崩潰痛哭。


彷彿在報復自己似的吻。


還有,她站在販賣機旁,雙眼完全沒有焦點的神情。


如果這齣戲真的泡湯,不但所有團員的心血都會沖進馬桶,黎忍受的一切委屈和壓力也會變成一場空。她會加倍認定自己只是當備胎的命,永遠不會擁有自己的榮耀和成就。


我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如果能夠把這一切都消掉,回到原點,黎又可以跟第一個看到她的男人在一起了。她可以跑到山頂宣告她的幸福,可以跟他並肩為劇團奮鬥,過著死而無憾的日子。這是她的夢想啊。
明明我自己也說了,要她回到程城身邊把問題解決掉。現在對小桔耍嘴皮子硬撐又有什麼用?


「大頭?」小桔喚我,「你怎麼說?」


我擡頭,天上沒有月亮,只有刺眼的陽光。我的心�一片死寂。


如果有朝一日黎依偎在我懷�,眼睛卻一直看著遠方,我絕對會瘋掉。


「好。」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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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騎士 | 2011-5-18 18:14: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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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所謂的目標,指的是值得一個人付出全部心力去完成的東西。


我的目標,就是成為讓妳快樂的男人,就算讓我自己痛苦也無所謂。



如果我跟黎在一起,會是什麼情況?


也許我們會留在劇團,我會為她導的戲搭出一個又一個華麗的舞台,然後在舞台上偷偷藏一些代表她的東西,像是母老虎填充玩具之類的。等到燈光打在上面,她會知道這是我在告訴她,她才是我的女主角。


當然也可能是另一種比較糟糕的情況。


也許我會一直當個胸無大志的米蟲,她會看我越來越不順眼,天天嫌棄我,沒事就拿瓦斯喇叭叭我。不時拿我跟程城比,責怪我不像他那樣才華洋溢。但我還是會把她的話當耳邊風,聽過就算。即使她戴上粉紅鏡框對我說教,我也無動於衷。最後她會停止嘮叼,只是眼神越來越陰沈,但是我不會注意到,只會慶幸耳根終於可以清淨。最後她會挽著另一個男人的手臂離開,半年之後導出一部新戲,劇名就叫做「我一點也不後悔,更不會道歉」。


真會這麼慘嗎?不知道。天底下沒有人會故意搞砸事情,但是事情還是會在不知不覺間走到最糟糕的地步。


我養成新的習慣,手上一空下來就拿出手機叫出黎的照片。彷彿只要我看得夠久,照片�的她就會轉過頭來看我。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茱麗葉等待著她的緣份,黎等待著程城回頭。而我,等待著離別。


三十五天。再過三十五天我就必須跟黎一刀兩斷,再也不能跟她有任何交集。


我向來不喜歡數日子的感覺,當然等退伍的時候例外。明明知道前面有個足以改變人生的東西等著,卻沒辦法把它搬開也不能繞過它,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距離越來越近,眼前還得當做沒事一樣繼續過日子,真是詭異到家。正因如此,每次快畢業的時候,我都覺得很不舒服。
畢業至少是全部的人一起離開,這回我卻得獨自消失,更加不是滋味。倒數計時本來就應該一大群人一起數,不然會很淒涼。


王小明安慰我,「往好處想,要是程城掛掉的話你就不用走了呀!」


我非常佩服他的樂觀,但是如果程城真的一命嗚呼,我可能會被抓狂的小桔幹掉,或者是下半生一直被程城的鬼魂糾纏,兩者都很可怕。


真要往好處想的話,離開一個心�沒有我的女孩,應該不是什麼壞事。我甚至可以直接離開,連招呼都不打就退團。劇團只是少了個釘木頭的苦力,黎更是不痛不癢。就算她認為我是因為氣她才離開,也頂多愧疚個幾天就沒事了。


但我還是留著,繼續忍受數日子的煎熬。


就算只為了把佈景完美無缺地裝台,等演完再親手拆台,我也要留下來。我這一生從來不曾像這樣,打從心�渴望把一件事有始有終地完成。


只是接下來的三十五天,該怎麼面對黎呢?





這天工坊提早關門,醫院還有一輪探病時間,我決定去看程城。


到達的時候時間還沒有到,我不想跟其他愁眉苦臉的家屬一起窩在等候區,一個人在電梯間晃來晃去。這時我忽然聽到旁邊半開的樓梯間門�,傳來說話的聲音。


「我……我很擔心你,希望你趕快好起來……真是廢話。大家都很關心你,等你回來參加公演,你一定要加油。還有,問題一定可以解決的,所以你不要放棄,等你回來我們再好好談談……討厭這話聽起來好娘……廢話我本來就是女生啊!」


黎。像神經病一樣一邊來回上下樓梯,嘴�一面自言自語。當她看到我的時候,臉上表情非常經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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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騎士 | 2011-5-21 23:1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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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在做什麼?」


「我來看程城啊,探病時間還沒到。」


「我是說妳為什麼在這�驚嚇路人。要是有人想節能減碳走樓梯不搭電梯,結果被妳嚇出心臟病怎麼辦?」


「我是在預演啦。不然待會不曉得要跟程城說什麼。」


對一個昏迷不醒的人就算講蒙古話也沒差吧?我想繼續吐槽,但是迅速凝重起來的氣氛讓我開不了口。


自從在「流浪者」外面丟下她,我就沒有再跟她交談過了,她甚至沒辦法正眼看我,就像現在一樣。


她眼睛盯著樓梯扶手,說:「小桔回劇團的條件,就是要我每天晚上都來看程城。」


她給我的條件可不一樣。


「所以她才沒來?」


黎點頭。「她好像認為程城自殺是我造成的。」


我粗聲說:「妳管她怎麼想?」


她又點頭,終於擡頭看我。「不管怎麼樣,我希望你不要自責。這件事不是你的錯。」


我冷冷地說:「我為什麼要自責?我只不過是個莫名其妙被抓去演猴戲的臨時演員,我有什麼責任?」


她的臉色暗了下來,我心口抽痛。


倒數三十四天。


再過三十四天我就再也不能跟她說話,現在卻這樣對待她?


她輕笑,「我是不會說得這麼直接啦,不過重點就是你別把這事放在心上,所以你也沒說錯。」


她的笑容誠懇,帶著毫不掩飾的歉意,即便是在這種時候,仍然在我心�點起一團暖融融的火。這是小桔從來不曾給我的感受。


探病時間到了。我看著她套上隔離衣,戴上口罩。


「你不進去?」


我搖頭,「妳預演了這麼久,要是旁邊有人就不能痛快地講了。」她進去之前,我又補了一句,「我相信他一定會好的。」


雖然我不是醫生,也沒有任何證據可以做這種診斷,能夠打從心�相信一件事總是好的。


我轉身離開,打算好好練習跟心�的空洞共處。


還沒走到電梯間,黎已經從加護病房�衝了出來。她跑過走廊,推開玻璃門,一路跑進花園。


「喂,妳怎麼了?」我追出去,看她站在水池旁泣不成聲,不禁心�發冷。就是在同一個地方,我答應小桔要跟黎劃清界限。


「是不是程城出了什麼事?他惡化了嗎?」


「他有什麼事?他睡得舒舒服服什麼都不管,哪會有什麼事?就算我死在他床邊他也不會睜一下眼睛!」


「黎……」不妙,抓狂了。


「我就知道我不能來看他!只要看到他那副樣子,我就好想把他抓起來痛打一頓,打到他醒為止!」


還真是跟我有志一同哩。「妳只是在說氣話。」


「才怪,我這叫真誠!我現在開始再也不要當好人,我要真誠地做個潑婦,可以嗎?」她朝病房窗口大喊:「程志城!說話啊!」


「小聲點,這�是醫院!」


「什麼都是他對,他有理。『跟我在一起有壓力』,那我跟他在一起就不累嗎?我樣樣配合他,在劇團忙打雜,回家忙著當黃臉婆,只希望能給他一點支持,讓他不要對我失望。他只要一動筆寫作就半天不理人,沒關係,劇本最大。他帶劇團很忙沒時間陪我,我連心情不好的時候都找不到人訴苦,無所謂我撐得住。他三不五時不見人影我也可以體諒,因為他要找靈感。結果靈感找一找變成去把妹!是怎樣,我欠他嗎?就因為我沒有才華不會演戲不會編劇,長得又不漂亮,我就活該讓他糟蹋嗎?幹他媽的王八蛋!」


她徹底抓狂,開始用力踢水池邊的路燈。這樣下去不是我們兩個被轟出醫院,就是她骨折打石膏。我想也沒想,從身後抱住她,這才止住她的過激行為。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妳這樣發飆他也聽不見,只會吵到別的病人。冷靜一下好不好?」
一滴眼淚滴在我手臂上。


「好吧,劈腿就算了,人難免犯錯嘛。可是他居然自殺!他好意思躺在床上讓別人擔心,讓別人照顧他?簡直是不要臉到極點!要死幹嘛不死得乾脆一點,拖拖拉拉算什麼?」


「呃,因為藥量不太好控制……」我在說什麼啦!


「明明是我被他害慘,現在我卻滿肚子愧疚,生怕自己害死他,這樣合理嗎?要是他死了,我以後一定沒辦法再喜歡別人了。好過份,真的好過份……」


我不能再聽下去了,不然我真的會衝進病房海扁昏迷的病人。


「他不會死的。妳放心,他不會有事的。等他醒了妳再把妳的委屈跟他說,他會改的。他雖然很糟糕,還是個有良心的人。而且他既然會自殺就表示真的很愛妳。我跟妳保證,他會改的。」


她無聲地低泣了幾分鐘,然後轉過頭來看我。我跟她身高差不多,眼睛高度也相同,目光在同一條水平線上交會。然後我才想到她整個人貼在我懷�,我們的臉頰相距不到十公分,她的頭髮被風吹起,撫到我臉上。


我飛快鬆手,她也火速彈開一公尺,簡直就像在練輕功。


「呃,我……謝謝。」她一臉很想趕快逃離犯罪現場的表情。


「嗯,我該走了。」


「大頭,」她叫住我,遲疑地伸出手,卻在快碰到我臉頰的時候停在半空中。「那個,會痛嗎?」


「啥?」


「我上次打你一巴掌,會痛嗎?」


我努力回顧最近的記憶資料庫,找了好久才找到「打巴掌」這個關鍵字。


「小姐,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啦?妳又不是虎爪手!」


她笑了。「對哦,我癡呆了。掰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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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騎士 | 2011-5-23 13:2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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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癡呆的人是你吧!」王小明一副快要被我氣死的苦臉。「你真以為她是在問你臉頰挨打痛不痛?她是問你心痛不痛!」


我怔了一下,隨即反駁,「廢話,哪個人挨巴掌不會心�不爽?這有什麼好問?她打我時候毫不留情,何必現在再來關心我的感覺?」


「用用腦袋吧,我拜託你。」他歎息,「從她把花束丟掉那次就看得出來,她跟小桔不一樣,不習慣被男人追求,也不知道該怎麼應付,只好一切憑直覺。當她正在為程城劈腿傷心難過的時候,你偏要這麼魯莽胡亂親下去,她不打你打誰?重點是,她打你不表示不在乎你。不然幹嘛問你痛不痛?」


我沒好氣地說:「對啊,她很在乎我,在乎到利用我來報復程城!」


「你自己就沒有耍過小手段嗎?人在昏頭的時候,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


我無言以對,狠狠地灌了一大口黑咖啡。


「你至少試著去了解她的想法吧?她說如果程城死了,她就沒辦法再去喜歡別人,那是不是表示如果程城沒死,她就可以心安理得跟別人在一起了?你還是有機會呀。」


「這全是猜測,好不好?你沒看到她在醫院�躲我那個樣子,活像我身上掛了個餿水桶。」


「你啊,先是太過樂觀,等吃了幾次虧就全往壞處想,這樣真的很糟糕欸。就像你說的,羅莎琳在失去羅密歐之後,還是會有別的男人愛她。但是要她接受別的男人也是需要一點時間啊。有點耐心,ok?」


這個要求對現在的我而言,有點太苛刻。


「我不需要耐心。」我說:「因為我沒有時間了。」





倒數第三十天。


終於輪到我排練。其實只是穿上戲服在舞台邊緣走來走去而已,但黎還是一點也不放鬆,命令所有的路人演員一再重來,直到閉上眼睛也會走為止。


排完戲,全部的人來到工坊趕工,黎也來了。我們買了各種顏色的油漆,把羅莎琳的房間漆得像萬花筒。


我隨口說了個白癡笑話,沒想到引起哄堂大笑。黎也笑了。笑容把她的黑眼圈和眉間的皺痕消去不少。


這樣很好。雖然我沒辦法讓程城醒過來,至少在最後這段時間�,我可以做些事逗她笑。


收工時,我看到黎在收拾一個個空油漆桶,實在沒辦法阻止自己走過去搭訕。


「妳現在晚上還有去醫院嗎?」


她把髒兮兮的油漆刷丟進桶�,「有啊,待會就要出發了。」


「妳沒再暴走吧?上次實在夠恐怖。」


「沒有啦!我現在都坐在他床邊,背他寫的劇本給他聽。就算他不想為我愛惜生命,至少會心疼自己的才華,試著多活幾年。」


「那就好。這幾天我都提心吊膽,生怕妳真的動手捶他。」


「那你要不要去監督我?」


聽到這句邀請,我呆了一下,她顯然也察覺說錯話,飛快轉移視線。


卡馬一臉難色地走過來,解除了尷尬的情況。


「黎,我剛接到電話,我家有事情要處理,明天沒辦法去裱框店拿大照片了。」


大照片指的就是我們準備掛在房間牆上,羅莎琳穿禮服拉小提琴的照片。它有一百二十公分高,再加上華麗的外框,份量非常重,機車沒辦法載。裱框店離工坊只有一條街,計程車也不肯載,必須讓唯一有車的卡馬當搬運工。


黎很頭大,「慘了,跟裱框店約好明天去拿,怎麼辦?」


我想也沒想,「我去。我可以跟朋友借車。」


「ok,就這麼辦!」


卡馬很高興自己解套,黎卻有些遲疑。


「你確定?你朋友會臨時借你車?」


不會,我根本沒人可以借車。反正只有一條街,扛著大畫框走回來就行了。這種事女生做不到,而其他男生鐵定是死也不肯去搬小桔的照片。


至於我,我不想看到黎頭痛。


這就是我接下來三十天的人生目標:不讓黎煩惱。


「沒問題啦,我都相信妳不會在醫院發飆了,妳還這麼不相信我?」


黎還沒接話,小桔走了過來。


「啊,這邊我來收就好,黎,妳該去醫院了吧?」


黎沈下臉,一言不發走開,卡馬也速速閃人了。我狠狠地瞪小桔,她平靜地迎向我的視線。


「怎麼啦,大頭?心情不好嗎?」


「還沒差到想自殺的地步,托福。」我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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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騎士 | 2011-5-25 11:2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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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有個人在裱框店門口等我。黎。


「妳怎麼來了?」


她不理我。「你不是要跟朋友借車嗎?車咧?」


我只好老實承認,「我借了台十一路公車。」


「我就知道。」她翻白眼,「沒車幹嘛不老實說?耍什麼帥?」


「這不叫耍帥,這叫男人的浪漫,ok?」


根本不是這回事。我只是想一聲不吭把黎的煩惱解決掉,不讓她多操一點心。只是這樣而已。結果卻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到,真是有夠遜。


等實際看到畫框才發現,框比我想像的大,而且上面的花紋太繁複容易割手,要我自己一個人扛著它走一條街還真的不太容易。所以我註定被看破手腳。


不過,當我和黎一人扛著畫框的一邊,小心翼翼走向工坊的時候,我心情還是相當不錯。我又跟她合作完成了一件事情。


如果人可以在自己一生的經歷中挑出幾個畫面裱框的話,我會挑眼前這個畫面。當然還有我手機�存的那張圖。


還有呢?黎抱著厚厚的導演本跑來跑去的畫面。她第一次戴上粉紅鏡框的畫面。我們兩個並肩坐在房東門口的畫面。  


倒數第二十九天。之後就只剩這些畫框陪伴我。


回到工坊,我們合力把畫框掛上羅莎琳的臥室牆壁,測試牢固的程度。效果很好,照片的穩重色調配上鮮豔的牆壁,顯得十分亮眼。


我跟黎站在畫框前相視微笑,這是我們腦力激盪的成果。


我胸口塞得滿滿的,想也沒想就說:「妳知不知道哪�可以學舞台設計?」


「我可以找一些課程的資料給你。」她笑著,「怎麼,做出興趣來了?」


「目前做的東西還太簡陋,只是工藝課作品的水準,我想學得更深入一點。」


「像我們這種小劇團,只要工藝作品的水準就夠了。」


「什麼話,說不定我們將來可以登上更大的舞台啊。」


我在講什麼呀?只剩不到一個月就要離開了啊。


黎吹了聲口哨,「哇,燃起雄心壯志了?」


「因為有個愛嘮叼的傢夥說過,做人要有目標,也就是值得你拼了命去做,讓你覺得很滿足的東西。」


「好乖,都有聽導演說話。」她笑得很開心,「老實說,教訓過你以後,我自己也回想了一下,我最近覺得很開心很滿足是什麼時候。結果,好像都跟程城沒什麼關係。」


「因為妳在生他的氣嘛。」


她搖頭,「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他跟小桔的事情。只是……好奇怪,我跟你吵架還比跟他講話來得有趣。」


我心頭砰砰亂跳,這話什麼意思?還有那深情款款的眼神又是在暗示什麼?我是不是該做些表示?


「哈囉!」


隨著開朗到令人痛恨的聲音,小桔跳進了工坊,撲到我身上。「親愛的大頭,早安!」


搞屁啊!我努力跟她拉開距離,但她堅持要勾著我的手臂。


「妳來幹嘛?」


「我聽說你們要來拿畫框,就很想來看看啊。哇,真美,比本人漂亮多了,是不是?」


黎冷冷地說:「那就只好請本人多加油了。」


「放心放心,我最擅長演瘋婆娘了。只要有需要,我隨時都可以變成羅莎琳哦。」


小桔一直笑嘻嘻地貼在我身上,直到黎板著臉動身回排練場才放開。


我火冒三丈,「妳到底想幹嘛?」


「我只是來工坊逛逛,看你們氣氛很好,想過來湊湊熱鬧啊。」她的笑容變冷,「是說你們兩個氣氛還真是好呢。」


「約定是公演結束之後我才要離開,在那之前要做什麼都是我的自由!」


「真不巧,你可沒有趁這段時間把黎弄上床的自由。」


「不要把別人想得跟妳一樣骯髒!都已經答應妳的無理要求了,妳還想怎樣?」


「很抱歉,我也很想信任你,但是你這人擅長說話不算話,我也只好做真小人了。」她說:「順便再提醒你一下,如果團員們發現程城是因為你跟黎搞曖昧才自殺,你以後就可就難做人了,搞不好還會連累黎哦。」


「喂!程城自己……」


「沒錯,程城自己劈腿在先。但是我們應該實際一點來看這事。一個是幾年來跟大家同甘共苦的創團元老,另一個是混進劇團搞鬼的菜鳥,你覺得大家會站在哪一邊呢?」


實際一點。沒錯,實際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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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騎士 | 2011-5-27 14:48: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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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數第二十六天。慘劇發生了。


由於之前印的海報和宣傳單還有戲票數量都不夠,我們又緊急加印。沒想到送來的成品居然日期跟時間全部印錯,連劇照都是錯的。因為天才美編恰恰,在百忙中拿了去年的檔案排版,而且沒校稿。


那時已經傍晚了,黎跟阿萬放下一切工作重新排版,搞得人仰馬翻。那天我還提早結束工坊的工作趕回排練場,想說至少跟黎聊幾句,卻只見到她忙來忙去,連看都沒看我一眼。


第二天她又整天待在印刷廠,費盡唇舌跟廠方交涉拜託他們緊急重印。我本來想陪她去,偏偏佈景要趕工。所以我整整兩天沒跟她說到話。


那天晚上我站在超商櫃台後面,每敲一下收銀機都像在洩恨。


來了兩個客人,一對中年夫婦。他們很奇怪,沒有要買東西的意思,只是站在櫃台前朝我微笑,而且他們兩個都有點面熟。


「嗨,記得我嗎?」那位太太笑容可掬,「上次讓你為了我跟插隊的人吵架,真是不好意思。那個人看起來很像流氓,我好怕他會對你做什麼事。你沒事吧?」


我想起來了,就是我被流氓圍毆的那晚。程城救我一命的那晚。


程城拜託你快醒過來吧!我求你!


「我那天是急著買電池才那麼晚出來,結果碰到流氓,嚇都嚇死了,還好有你幫忙。我一直想來跟你道謝都沒時間,剛好今天我老公也在,就一起來打聲招呼,真是謝謝你了。」


她老公親切地向我點頭微笑,我也終於想起在哪�看過他了。


「請問您是『劇場觀察』的林主編嗎?」我上個月才在雜誌上看到他的照片。


「是啊,你好。」


他很高興被人認出來,不過我更高興。專業的舞台評論雜誌的主編就在我面前,而且他還欠我人情,真是大好機會啊!


「林主編,其實我也有在玩劇團,我們團員都很愛看您的文章。」


「真的?謝謝。」


他愉快地跟我握手,但我可不想握個手就算數。這是我對劇團做出貢獻的大好時機,我要其他人,尤其是黎,永遠記得我的功勞,即便我再過二十幾天就要消失。


「老師,我上次是沒什麼事,只是縫了幾針,我朋友,就是我們劇團的團長,為了幫我斷了幾根骨頭而已,您別放在心上。不過我想拜託您一件事,我們的劇團叫做『遊戲人間』,最近的舞台劇下個月就要上演了,到時能否請您來賞光呢?」


如果他能在雜誌上發表我們新戲的評論,劇團的知名度一定大大提高。


林主編的笑容變僵了,試著把手抽回去。「呃,可是我下個月行程全排滿了。」


「不能抽一天嗎?」我懇切地說:「兩個半小時而已。」


「到時再看看好嗎?」


「到時再看看」是全世界最不可靠的承諾,我可不想這麼容易被打發。


「那這樣吧,您明天下午有沒有空?可不可以請您來參觀我們的排練?我們這齣戲真的很不錯,女主角很有才華,導演更是沒話說,包您不會後悔。」


「抱歉,我明天有事。」他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我額上滲出汗珠。是不是盧得太過頭了?


但是機會實在難得,我不想放棄。我只剩二十四天又半個小時了,繁文縟節可以滾一邊去。


「還有一個辦法:我現在把我們導演叫來,可不可以占用您幾分鐘時間跟她談談呢?她一定很樂意接受您的教導。」


「現在?可是我根本不曉得要跟她說什麼。」


「這不難啊,就是講一些您對舞台劇的心得跟期望,聽她介紹一下我們的新戲,好不好?頂多半個小時而已。您要什麼飲料點心儘管說,我請客。」


他看起來快要瘋了,拼命忍著才沒發飆。他老婆看不下去,開口當和事佬。


「你就跟人家談一談嘛,又沒什麼關係。人家還為我斷了骨頭耶。」


這位夫人,您的大恩大德我沒齒難忘!雖然程城當時只是輕微骨折,但他一定願意為了您的大力協助多斷幾根骨頭的。


得到林主編非常勉強的同意後,我立刻打電話給黎。她的反應完全出乎我意料。


「你瘋了是不是?」


「啥?」我還以為她會開心地飛上天。


「半夜十一點半,你硬把我吵醒要我去跟評論家講話?我要跟他說什麼?」


「什麼都好啊,只要是關於我們劇團的事……」


「去你的!我現在手上什麼都沒有,連邀請函都還沒印出來,你要我在專業人士面前出醜嗎?」


「怎麼會出醜?真正有能力的導演應該隨時都可以上陣才對。」


「不是現在,我在忙印刷廠的事!」


「已經弄完了不是嗎?」


「對,但是我整整兩天沒睡覺!這樣怎麼跟評論家談話?」


我站在貨架後,不時偷瞄櫃枱前的夫婦倆,生怕他們逃走。「少沒出息了,妳沒看電影演的嗎?無名小卒機緣巧合遇到大人物,把握機會好好表現,得到賞識,這才出人頭地。千載難逢的機會妳要白白放掉?」


「那是電影,電影是假的,OK?現實生活�,做這行的人最討厭沒事走在路上被人硬拉住,推銷自己劇團。你犯了大忌知不知道?快點跟人家道歉,不要把全團的臉丟光了!」


我眼前發黑。我丟臉?我丟光了全團的臉?這就是她對我的評價?


「不要廢話。要嘛妳現在過來,要嘛我立刻退團!」


幾秒後,她給我她的回答。


「你退團吧!」掛斷了。


我魂不守舍地回到櫃枱向兩人道歉,告訴他們導演身體不舒服不能過來。看到林主編迫不及待地拉著老婆落荒而逃,我嗡嗡作響的腦袋明白了兩件事:一,他們再也不會來這家超商買東西,二,我剛為我們劇團建立了「又盧又白目」的新形象。


黎是對的,我又做事不經大腦了。經過了這麼多事,還以為我至少有一點長進,結果完全沒有。


一切的一切,只因為我兩天沒跟黎說話,因為我只剩倒數二十四天又十二分鐘。不對,現在已經瞬間歸零了,我跟黎說了要退團。


「我愛妳」。這話卡在喉嚨說不出來,把我噎得半死,因此做出一堆蠢事。


既然倒數已經歸零了,接下來我要做什麼?搬去火星住?現在已經很像在火星了,到處都是一片死寂。我的腦袋�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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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騎士 | 2011-5-30 14:07: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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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時間,我像行屍走肉一樣走出店門,決定一路往前走,不問方向不管遠近,直到走進海�為止。就在這時黎打來了。可能想挽留我,當然也可能想再罵我兩句。


兩者都不是。耳機�是她悲痛的啜泣聲。


「喂?妳怎麼了?」是因為我要離開了才哭得這麼傷心嗎?


「都是你害的……嗚……還叫我去見什麼評論家……我都已經完蛋了你知不知道……」


「什麼什麼?妳為什麼完蛋了?」


「我……我湊錢想上網拍買台機車還你,結果賣方收到錢就跑掉,我的錢全沒了……」


我的頭差點炸開。「妳瘋啦?沒事去買車還我幹什麼?神經啊!」


她放聲大哭,「對啦,都是我的錯啦!我活該多管閒事,被媽媽趕出家門也是我自找的!」


「為什麼被趕出家門?」我全身發冷。


「因為我錢不夠,就偷用她寄放在我這邊的現金卡。本來想慢慢打工還錢,可是利率好高付不出來,然後銀行寄信去家�討錢被媽媽發現。她剛剛打來叫我滾,說以後再也不要看到我……」


我的媽呀!


「妳冷靜一點,把妳媽電話給我,我幫妳去解釋。錢我會想辦法還給她……」


「不用了,我已經累了。不管我做什麼事都會失敗,我受夠了,今天就要做個了斷。」


「了斷是什麼意思?喂喂,妳別做蠢事啊!」


「你放心,我不會像程城一樣做事做一半的。我一定會徹底解決。」她輕聲說:「再見,大頭。」


一聽到她關機的聲音,我想也沒想,拔腿就跑。


拜託拜託,千萬別出事,我經不起更多打擊了!


來到她住處門,我拼命敲門叫喊,都沒有回應。正在考慮報警,門卻開了一條縫。我衝進去,�面一片漆黑。


「黎?妳在哪兒?」


沒有回答,我在黑暗中摸索,試著找到電燈開關。


「砰!」


一聲巨響嚇得我跳到半天高,奇怪的東西飄到我臉上,我差點失聲大叫。到底什麼東西啊!


在黑暗中我聽到細微的聲音,好像有人在格格笑。隨即燈光大亮,黎就站在離我不到一公尺的地方,憋笑憋得雙唇顫抖。她手上拿的是剛剛差點害我腦充血的東西──拉炮。紙屑在空中亂飄,最後全落腳到我頭頂上。


「請問妳在幹嘛?」


「因為半夜被吵醒就睡不著,所以想開個玩笑。」


開玩笑?開玩笑?


不行,我要冷靜,千萬不能做出會坐牢的事。


「妳是頭殼壞了嗎?知不知道妳害我多擔心?妳連什麼玩笑能開什麼玩笑不能開都不知道?」


她並沒有被我的暴怒嚇倒,淡淡地說:「咦,這話怎麼聽起來好耳熟?是說別人不管你的立場胡搞瞎搞,感覺真的很不爽,對不對?」


這……合著她是在給我震撼教育來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我一口氣堵在喉嚨�,發也沒地方發。


「哼哼,說什麼演技不好只會演自己,騙人的時候倒是很會演嘛!」


「真的耶,看來我的邪惡潛能被激發了。這都要感謝您的功勞。」


「好啦,全部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自作聰明去騷擾雜誌編輯,我錯了,好不好?我現在就回家切腹謝罪,不勞妳親自動手。」


「等一下啦,難得來一趟幹嘛這麼急著走呢?」她奸計得逞,笑得非常賤,「今天天氣這麼好又沒光害,陪我去頂樓看星星吧!」


她的裝備非常齊全:塑膠布、零食飲料,甚至還有抱枕,不過沒有酒跟仙女棒。公寓頂樓比辦公室頂樓乾淨,而且不用偷開鎖。天上星星非常明亮,空氣也很涼爽。但是我的心情指數卻直覺往下掉了一格。


一來黎在我身邊斜躺著,害我眼睛不敢亂看,二來我跟「看星星」有一段不太愉快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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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騎士 | 2011-6-1 13:1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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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了?睏了?」黎問我。


「不是。只是想到一些不太爽的事。」


她偏著頭,「又是前女友?」


那麼了解我要幹嘛啦!


「反正就是,某天晚上我上完家教,臨時起意在學生家附近亂逛,無意間發現一個小山丘,沒有什麼人,很清淨,而且那天也是星星很亮。我想跟倩分享,大老遠飆去她宿舍找她一起去看星星,沒想到她一口回絕,我們大吵了一架,吵到差點分手。從那以後我就再也不看星星了,連賞月也不幹。」


「她為什麼拒絕?」


「第二天期中考。」看到她的表情,我連忙補充,「我只是覺得跟相愛的人一起看星星,應該會比小小的考試重要才對。」


「小小的考試?」


「喂,考試是一時的,美好的回憶是永�的好不好?」


「小小的考試?」她的臉快抽筋了。


「難得找到好地方,星空又那麼美,人要及時行樂啊。」


「小小的考試?」是怎樣,她變成鸚鵡了嗎?


「妳不覺得很浪漫嗎?女孩子不是最喜歡浪漫?」


「女孩子不喜歡考試被當。被當一點也不浪漫。」  


「重點是,我無時無刻都想跟喜歡的人在一起,我以為她也是這樣。而且我要她知道,不管發生什麼事,不管她是書卷獎還是吊車尾,我都會一直陪在她身邊……」看著黎憐憫的眼神,我閉上了嘴。


原來如此。這就是我的真面目,一廂情願,自以為是,完全不考慮別人心情的任性鬼。


「是,我明白了。我被倩拋棄是活該自找,不值得同情。妳再多拿幾個拉炮直接炸死我吧,我沒臉活下去了。」


「不是這樣。」她搖頭,「我之前就說過,你不適合跟老實乖巧的女孩在一起。這樣的女孩起先會默默忍受你的任性,默默幫你收爛攤,怨氣慢慢地累積起來,讓她慢慢變成怨婦,再久一點就變潑婦了。乖女孩不能忍受自己變成潑婦,最後一定會爆發出來撕破臉。如果換成原本就很潑辣兇悍的女人,就沒這問題啦。」


「例如某個會用瓦斯喇叭叭我,或是假哭擺我一道的女人嗎?」


這話一出我才發現場面尷尬,她一時也說不出話來。


「就兇悍程度而言是差不多啦。」她說:「反正就是不能太纖細。其實你也不是真的那麼不明事理,只是要花點功夫才讓你想通。」


我擡頭望著星空,真的很亮很清楚。那晚我急著跟倩分享的星光,是不是也這麼美?想不起來了。


黎的確比倩更懂得應付我,所以她能陪我仰望星空,而不是被我的魯莽氣到哭整晚。


我等了這麼多年才等到看星星的同伴,卻必須放棄她。


真他媽不公平!


她遞果汁給我,其實我現在的心情比較適合喝酒。


「我今天傍晚去了醫院,」她雙手抱膝,下巴埋在肘彎�,「程城對我的聲音好像有一點反應。醫生說他的心跳和血壓都有進步,復原的機會很大。」


「是哦,太好了。」我很高興,真的,我只是沒辦法更高興一點。


「然後我遇到小桔。她說她對這樣糾纏不清已經很膩了,她想要找更帥更有男子氣概的對象。不過我覺得,她是想要我跟程城復合才故意這麼說的,因為如果她直接開口求我只會得到反效果。」


嗯,小桔很聰明,黎也不笨。很好。


「不錯啊,她還算明理,懂得自己退出。」


「但是她退出不表示我就一定要跟程城和好呀,你說是不是?」


我一呆,她的意思是?


「你覺得呢?我該不該跟他復合?」她眼睛亮晶晶地望著我。


我舌頭打結,勉強擠出一句,「這要妳自己決定啊。」


「沒錯,只有我自己可以決定。」她回頭看著天空,久久才開口。「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如果程城死了,我一輩子再也沒辦法喜歡別人?」


「記得啊。」


「那是狗屁。」她斬釘截鐵的語氣害我差點被果汁嗆死,看到我的糗樣她倒是笑得很開心。
「我只是想給他加一堆罪名讓他永遠翻不了身:都是他害我交不到新男朋友,都是他害我嫁不出去,都是他害我一生不幸,都是他害我長痘痘……總之未來五十年,不管我遇到任何倒楣事都是他的錯就是了。其實真的很扯,要不要跟別人在一起要不要重新開始,都只有我自己可以決定,根本不關他的事。仔細想想,現在我跟程城除了舞台劇以外,其實沒有什麼共通點,所以我的幸福也不關他的事。」


「妳要跟他分手?」我的聲音有些沙啞。


她微微一笑垂下眼簾,又擡眼看我,眼神像月光一樣澄澈。


「我覺得現在有別人更值得我花時間心力去付出。不過我得弄清楚他喜不喜歡我。」


我管不住自己的嘴,「喲,有新對象啊?是誰?卡馬?沙丁魚?該不會是姆米吧?」


她瞪我,眼中的失望大於生氣,好像在說:「你是在裝傻還是真的這麼笨?」


我是很笨沒錯,但我沒笨到那個地步。


只要一句話,我就可以不用再倒數,不用再做惡夢,長久的痛苦終於可以得到回報了。


偏偏就在這時候,腦中浮現躺在病床上全身管子的程城,還有小桔那活像要在我頭上點火的眼神。


我做不到。


黎眼中的柔情,忽然變得好刺眼。我轉開視線。


「妳說的是沒錯啦,不過我提供一個親身經驗。剛跟倩分手的時候,我很不甘心,很想趕快交個新女友氣死她,就到處約女生出去,結果發生很多不愉快的事情。那些女孩跟我根本就不合,搞得很難看。所以說在錯的時候做正確的決定,結果還是錯。遇到挫折是要重新開始沒錯,但是前一段感情剛結束就急著找下一任,時間真的不太對。而且妳跟程城也還沒結束啊,搞不好等他醒過來,妳跟他好好談一談,心情又不一樣了。」


她的眼神暗了下來,「你也希望我回去程城身邊?」


「我是說,妳不要太衝動,現在不是時候。」


她沈默了很久,點了點頭。


「你說的沒錯。有些事情是需要時間的。」


他媽的!


回去的路上,我不停地罵自己蠢蛋,居然自己把送上門的好運往外推。我明明想跟黎在一起想得快瘋了,到底在裝什麼聖人啊?


話說回來,也許我沒有做錯。她上次為了氣程城故意吻我,現在又拉我看星星,暗示一堆有的沒的,我到底該怎麼想呢?


眼前程城住院,她心�正脆弱,多少有些依賴我。等程城出院可就是另一回事了。況且要是我害得公演砸掉,她鐵定恨死我。


雖然腦子�亂成一團,各種後悔、猜疑、揣測吵個沒完,有件事是可以確定的。


倒數第二十四天。我再一次深深地,瘋狂地愛上周黎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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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騎士 | 2011-6-3 13:1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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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數第二十三天,全部團員跑斷了腿才把所有的海報貼完,傳單也都發出去。


倒數第二十二天,我拜託燈光組,給茱麗葉的立板打光的時候,光源要放在她右側的上方,看起來就像她在仰望明亮的滿月。


倒數第二十一天,做好的佈景被某個冒失鬼撞出一條裂縫,我跟卡馬緊急修補才救回來。


倒數第二十天,程城醒了。





普通病房�,每個人都急著想跟程城說話,他沒辦法一個個回應,只能報以疲倦的微笑,視線卻緊盯在黎臉上不肯移開。黎輕輕握著他的手。


沒多久,程城又閉上眼睛沈沈睡去。我們安靜下來,圍在病床邊看著他睡,不知是害怕吵醒他,還是怕吵不醒他。


小桔不知何時溜出了病房。


我看著程城和黎,心�陣陣的悶痛。忽然卡馬在我肩上一拍,我才發現其他人已經全退出門外,我只好乖乖跟著出去,留下黎陪程城。


團員們滿意的表情讓我知道小桔是對的。每個人都希望黎跟程城和好,劇團完全恢復原狀,這期間的一切風波就當沒發生過。


能怪他們嗎?連我都覺得黎坐在程城床邊溫柔看護的畫面,實在非常美麗。


「大家怎麼站在這�?這麼快就要走了?」


等電梯的時候小桔又冒了出來,臉上不知何時化了大濃妝。慘白的臉配上鮮紅的唇,有種令人發毛的美感。她的眼睛水汪汪的,我猜她打算把責任推給眼藥水,順便解釋眼�的血絲。


卡馬嚴肅地說:「小桔,我們都是老朋友,所以我就不跟妳客氣了。這次程城撿回一條命是真的很幸運,難得這麼好運,我們都希望他好好把握,能夠珍惜黎這樣的好女孩,不要再三心兩意。所以麻煩妳不要再去介入他們兩個了。別說大家不挺妳,這也是為妳好,妳這樣一直當第三者真的不是辦法……」


「第三者?」小桔格格甜笑,不知是不是只有我覺得這笑聲讓人毛骨悚然。「卡馬你消息過時了吧?我跟程城早就結束了呀。」


「呃,是嗎?」卡馬很驚訝,所有的人都很驚訝。


小桔像無尾熊一樣黏在我身上,「跟各位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新男朋友,王大頭。」


幹!我差點破口大罵,其他人看起來也是吃驚得很想罵髒話。


阿萬嘖嘖連聲,「哇,大頭,你玩真的啊?」


我張口想反駁,小桔在我手臂上一捏,疼得我眼淚差點飆出來。


他媽的這女人實在有夠陰險!


小桔繼續甜笑,「抱歉嚇到大家了,之前事情很多,我不想拿我的私事來煩你們,只好保密嘍。」


沙丁魚不敢置信,「妳不是一直很討厭大頭嗎?」


「哎呀,那是一開始嘛。我本來很氣他,但是他只是聽到我的錄音就專程跑來劇團找我,實在太浪漫了,我就是對浪漫的男人沒輒。現在程城醒了,排戲也都上了軌道,我覺得也該是公布戀情的時候了。只要我不再去跟程城勾勾纏,大家應該都會祝福我跟大頭吧?卡馬也說了,我們是老朋友嘛。」


阿萬說:「我當然會祝福妳。因為妳要稍微有點不幸福,馬上就會拖別人下水。」


說得好啊!我真想大聲喝采,只是小桔把她的怒氣轉移到手勁上,捏得我手臂差點壞死。她自己可是從頭到尾笑靨如花,甜得可以養螞蟻了。


電梯塞不下全部人,所以我跟小桔留著等下一班。


我把她狠狠摔開。「妳到底要過份到什麼程度才甘心?」


她聳肩,「只是一點小小的保全措施嘛,為了保護我的心血不會落空。既然你說你不會反悔,應該也不會介意吧?」


我握緊顫抖的雙拳,阻止它們做蠢事。


「我當然介意!我警告妳,適可而止。我是跟妳約好了沒錯,妳要是玩得太過火我可是會翻臉的。」


她一點也沒被我猙獰的面孔嚇倒。


「你知道為什麼這齣戲非我不可嗎?因為我就是羅莎琳,為了心愛的人,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你想跟我耍狠是吧?盡管放馬過來,別客氣。」她無視我氣得發青的臉,「你慢慢等電梯吧,我走樓梯。掰。」


我喉嚨�彷彿卡著一根炸藥,再不引爆就會憋死。


反正只要不拆穿她的謊話就行吧?走著瞧!


晚上九點半,我帶著做佈景剩下的半桶黑油漆,埋伏在小桔家巷口。再過五分鐘,等她從路的那頭走來,我就可以跳出去送她一個大驚喜。黑漆跟她的黑心肝真是太相配了。


也許這種招數很幼稚,但是胸口這股惡氣要是不出,我真的會瘋掉。而且路上沒什麼人,不會看到她的糗樣,她還可以立刻回家洗掉。


我為自己的善良感動不已。


她走過來了,我緊握著油漆桶,蓄勢待發。


但是她一直沒有走到巷口。不好,莫非她發現我了?


我小心地探頭出去,只見她動也不動地站在離我十幾步的地方,沒有發現我,只是失了魂。她全身微微顫抖,然後將臉埋在掌中,就這樣站在別人家門口哭了起來。


她哭得很小聲,卻是充滿了悲痛的嗚咽聲。忍了一整天,現在終於崩潰了。


放棄自己心愛的人就是這麼痛苦。即使是自願的,即使用盡心思說服自己這是正確的選擇,痛苦還是不會消失。這我非常了解。


輕歎一聲,我蓋上了油漆桶,轉身離開。說真的我這年紀已經不適合潑漆惡作劇了。


我讓她獨自留在黑暗中品嚐悲傷。我有自己的情緒要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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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騎士 | 2011-6-6 14:4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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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數第十九天。


程城說他不記得自己為什麼自殺。可能是喝醉了發酒瘋,把家�所有的藥拿來亂吃一通。


真是好用的藉口。


倒數第十八天,程城出院,卡馬開車載黎去接他,然後卡馬獨自回來。那天由阿萬代理排練。


倒數第十七到第十五天,每天排練都非常順利,幾乎每場都是一次OK。等排練結束要到工坊做佈景的時候,所有人就會聯合起來把黎趕回去照顧程城。


我已經好久沒跟黎說話了。


倒數第十四天,在工坊關門之前黎還是來了。那時人已經走光了,我正在收拾善後。


順道一提,這幾天小桔都留到最後,陪我收拾工具鎖上門才離開。被她這樣一搞,沒人會相信我跟她沒在交往。

黎檢查了一遍,「看來進度應該跟得上,辛苦了。」


我有一堆話想跟她說,偏偏小桔佇在那邊,目光灼灼地盯著我。


「程城怎麼樣?」我也只有這話可說了。


「精神不錯,他說大家擔心過頭了,他根本不需要人家照顧。」


我點頭,「過幾天我想去跟他聊聊。」


「可以呀。」


小桔忽然跳到我背上,害我差點摔倒。「對了,黎,妳應該知道我跟大頭交往的事吧?」她雙手環著我的脖子,臉貼著我的臉頰,我全身惡寒。


「知道,阿萬跟我說了。」黎面無表情。


「關於之前那些不愉快的事,我建議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妳覺得怎麼樣?」


黎聳肩,「沒意見。」


「那太好了,」小桔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容,「我知道前一陣子妳跟我親愛的大頭處得很好,既然現在一切要重新開始,我覺得我們應該彼此尊重,跟別人的男朋友保持安全距離。妳同意嗎?」


「這是我做人的一貫原則。只是別人怎麼樣我就不知道了。」黎冷冷地說。


小桔無視她的譏諷,「真好,我們又達成共識了!」


我恨死我自己,居然只能眼巴巴看著這齣鬧劇在眼前進行。搞什麼,我是小桔手上的玩偶嗎?


黎走到一半又轉過頭來,「對了,大頭,你有沒有帶小桔到你最愛的小山丘看星星呀?你前女友不是很喜歡那地方嗎?」


「呃……」她在幹嘛?


小桔也是一呆,隨即板起臉,「麻煩妳不要挑撥離間好嗎?我才不去別的女人去過的地方呢,我跟大頭都是去陽明山看星星!」


賓果。


「是嗎?」黎露出遺憾的微笑,「看來你們的感情還不是很穩固呢。多保重哦。」


小桔無法置信地瞪著她的背影,「她在幹嘛?這話到底什麼意思?」


「意思是妳被看破手腳了,大小姐。」


我心頭放下一塊大石,沈冤得雪了,黎真是有一套!


但是,我配得上這麼聰明的女孩嗎?





倒數第十二天,程城回到劇團看排練。我整天待在工坊�沒看到他,據說小桔一整天看都不看他一眼。


我試著不要為她難過,不太成功。


倒數第十一天,王小明勸我跟黎解釋清楚。


「我要解釋什麼?她已經知道我沒跟小桔交往了。」


「應該說,她知道小桔說謊。問題來了,你為什麼要幫小桔說謊?」


我背上一陣麻。沒錯,現在我變成小桔的共犯了。黎一定以為我是為了擺脫她才拿小桔當擋箭牌。畢竟我已經拒絕她一次了。


也許我該面對面告訴她,我很愛她,希望她幸福,所以我要成全她跟程城。


腦中剛出現這個念頭,胃�就好像結了冰,寒氣一路往上竄。


現在我才知道,為什麼程城遲遲無法對小桔說再見。真的很難。「再見」兩字一出口,就等於當著她的面,一刀把兩個人的連結割斷,永遠無法再恢復。


是男人就乾脆點吧!我這樣對程城說。但我自己卻無法做到。

話說回來,我又不是黎的男朋友,頂多有點曖昧。有常識的人都知道,曖昧就是什麼都不是的意思。如果我跟她說明白了,反而顯得很奇怪。


她可能會回答,我跟程城本來就在一起啊,為什麼要你來成全呢?或是,你跟誰在一起都不關我事。


等到這種話出口,場面就真的很難看了。


還是默默消失吧,有些事情我自己知道就好。


只剩十一天了,沒必要再節外生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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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騎士 | 2011-6-8 09:5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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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數第十天,佈景零件全部完成,明天就可以裝台了。


夜深了,我跟卡馬還留在工坊�,一一清點零件,確認明天裝車的順序。


想到終於可以親手把佈景拼裝起來,我心�非常滿足。最高興的是,卡馬嫌小桔礙事,硬把她趕回去了。我實在受不了她在旁邊一直盯著我。


我忙來忙去,手機塞在口袋�,發出無聲的詢問:到底要不要打去跟黎解釋?


我不想跟她劃清界限。但我也不希望她認為我跟小桔是一國的。


媽的我真是窩囊!


清點得差不多以後,卡馬有話對我說。


「其實我要小桔回家是有用意的,因為她在這�我很尷尬。她現在跟你在一起,但是我以前跟她出去過……」


原來是這樣。


我搖手,「小事。別放在心上。」說到尷尬,這個情況連前二十名都排不上。


「你不介意就好。其實我也不是真的多喜歡小桔─你可別說我唬你─跟她同團那麼久,以前從來沒有對她動過念頭,我又不是姆米。只是她忽然跑來約我,你知道這輩子我還沒被正妹約過,一下子昏頭以為我轉運了,結果被耍得團團轉。」他說:「不是我愛挑撥離間,你女朋友真的是狠角色,你自己多保重。」


「多謝。」幸好她不是我女朋友。


「總之,希望這次公演成功,大家的感情也都很美滿。這樣就天下太平了。」


我正想隨便呼嚨他兩句,手機居然好死不死從我口袋�滑出來,掉到他腳邊。他彎腰撿起,一看到手機螢幕上的東西,他臉色變了。


「喂,為什麼你的手機桌面是黎?」


該死!


「呃,」我急著解釋,「那是做茱麗葉的立板用的,我覺得拍得不錯就留著。」


「留著作桌面?還給她加背景?」他不敢置信,「一面還跟小桔交往?你們這些人到底是怎樣,不亂搞不劈腿就睡不著是不是?」


「誰劈腿啊!」我爆發了,「我又沒跟小桔在一起!那是她自己亂講的,只有你們才會相信!」


「她幹嘛編這種謊話?」


我氣得眼冒金星,「因為她想當純潔的天使守護她心愛的程城啊。自己愛當聖人不會自己去當,還要硬拖我下水,真的是存心找碴!」


「我聽不懂你講什麼!什麼守護程城……」他又看了我的手機一眼,表情凝重起來,「所以你喜歡黎?」


「廢話,她是我的茱麗葉啊,你看不出來嗎?」


「黎是程城的女朋友。」


「女朋友『一號』,」我惡毒地說:「程城的花名冊快跟劇本一樣厚了!」


「那已經過去了。現在他們好不容易和好,你還攪和什麼?」


「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在攪和?我幾天沒跟黎說話了?連手機�存張照片都不行?」


「我勸過你很多次,不要肖想別人的女人。」


「那我也奉勸你一句,不要干涉別人的私事。憑什麼我不可以喜歡黎?憑什麼她一定要跟程城在一起?」


我自己也知道說了蠢話。都已經決定要退讓了,說這些又有什麼用?但是一想到連最後十天我都沒辦法好好跟黎相處,手機�放張照片也要被念,實在是火到最高點。


「因為他們一直在一起!如果你像我一樣跟他們兩個這麼熟,就知道他們是天生一對,所有的團員都這麼認為!如果就因為你跟小桔這樣的人跑來亂害他們分開,兩個人都會痛苦一輩子的!你替黎想一下好不好?」


我的腦漿快噴出來了。「你又知道我沒替她想了?要不是替她著想,我犯得著跟小桔約定那種蠢事嗎?等公演結束我就得消失欸!」


「你還真愛跟人做約定啊。」


冷冷的聲音讓我差點絆到空油漆桶摔倒。黎來了。她的表情就像是抓到團員到現在還沒好好看過一次劇本。也就是準備殺人的表情。


「卡馬你先回去吧,我有事要跟大頭講。」


卡馬還真的認定自己有權過問黎的感情生活。「可是我跟大頭還沒講完。」


黎露出媲美冷凍櫃的笑容,「親愛的卡馬,當你談話內容的主角說你講完了,你就是講完了,懂嗎?」


「我只是擔心妳跟程城……」


「掰掰,卡馬。」


卡馬落荒而逃之後,黎磨好虎爪準備痛宰我。


「當導演當久了,人會培養出一種直覺,可以看出別人在演戲,尤其是演得很爛的時候,所以我一開始就不相信你真的跟小桔在一起。小桔的心態很好懂,她想做個好人把程城還給我,又怕你擋在中間礙事,所以叫你離我遠一點。這太簡單了,用腳趾想都知道。我不懂的是,你幹嘛要聽她的?」


我在心�鄭重發誓,從此以後王小明要我往東,我絕對不往西邊多看一眼。不聽他的勸告就是這種下場!


「之前你勸我不要換男朋友,我以為你是覺得情況敏感,不方便採取行動,所以想給你時間讓你想清楚,下定決心。沒想到連謊話被我拆穿,你也不吭一聲,一句解釋都沒有。所以我就想,好吧,既然我在你心�的地位只有這樣,那就算了。結果你比我想的還要可惡!居然跟小桔談好條件決定我的未來?要不要復合是我的事,你憑什麼自作主張?」


太好了,兩面不是人。我改名叫豬大頭算了。


「我,我只是不希望妳以後恨我。」


「你又知道我會恨你了?」


「如果小桔罷演讓公演泡湯,妳敢說妳不會恨我?」


「公演只有三天,跟誰在一起是好幾年甚至一輩子的事,你連輕重緩急都分不清楚嗎?」


「我哪知道?妳又沒畫個重要程度表給我!」我不想大聲講話的,但是實在管不住嘴巴。幹嘛每個人都怪我啊!我招誰惹誰了?


「我都已經跟你說得那麼清楚了……」


「哪�清楚啊?之前是誰為了報復程城隨便吻我,害我下不了台?我怎麼知道妳不是又在嘔氣?」


她臉色頓時變白,緊咬著下唇。「所以你覺得我是這種人?」


「大姐,虧心事只要做過一次,信用就會破產,這妳不是比誰都清楚嗎?」


我有點後悔不該翻舊帳,但是被當傻瓜的怒氣還沒消又一路吃龞到現在,真的是夠了。


好歹我也為她辛苦了一番,就算不道謝也犯不著罵我吧?


她深吸一口氣,「你說的沒錯,之前的確是我不好,我也反省過了。本來想好好補償你,既然你搞這種飛機,就表示我跟你扯平了,我也可以省點力氣。以後不管我做什麼事都不會問你的意見,也請你不要再熱心過頭了。感激不盡。」


這話什麼意思?現在是什麼情況?是要我滾蛋還是怎樣?


但是她沒有多做解釋,就逕自走入夜色中。


引言 使用道具
killers
見習騎士 | 2011-6-10 13:51:01

影子封面.jpg

倒數第九天。


我本來不太確定要不要繼續倒數,仔細想想,以後黎應該會很不想見到我。還是不要死皮賴臉的好。


這天我們把佈景零件運到劇場,開始裝台。時間很緊,必須在五天內完工。多虧繁重的工作量,讓我沒時間去煩惱黎的事。


收工以後,黎牽著程城的手,面帶笑容地離開。卡馬丟給我一個「我早跟你說了」的表情。
我決定了,繼續倒數。





倒數第五天,佈景完工,道具也全部就定位。


倒數第四天,先是技術綵排,把音效跟燈光全部跑一遍。燈光打在茱麗葉立版上的效果真是美極了。


然後正式綵排,全部的人穿上戲服從頭演到尾,我的鞋子太滑,在舞台上摔了一跤。沒有人理我,大家看也不看我一眼繼續演下去。


沒關係,正式綵排本來就不能喊停,這是必要的,不是針對我。大概吧。


收工以後,阿萬過來問我有沒有受傷,佳君在旁邊吐槽,「反正人家有女朋友幫他呼呼,沒事啦!」


原來卡馬並沒有把小桔說謊以及我喜歡黎的事告訴其他人,所以大家在台上對我的漠視真的是因為綵排的緣故。


我有點慚愧。


倒數第三天,也就是第一天公演。



環境對人的影響真的很大,中午一到基金會,看到入口貼著一大排海報,五彩的布幡微微飄動,大家忙來忙去佈置接待處,桌上放著亮麗的花籃,前一天低落的心情立刻高昂了起來。
走進劇場,這�前兩天還是一副兵荒馬亂的慘狀,現在一切都井然有序,屹立在舞台上的佈景比前幾天更有氣勢。想到再過幾個鐘頭,這一切就會展現在觀眾眼�,心臟開始砰砰作跳。


好久沒有這種熱血沸騰的感覺了。


我終於了解黎當年為什麼在公演前一天晚上還坐立難安,搞到弄壞佈景。這種全心全意渴望一件事成功的心情,真的是無法控制,無法抗拒。


就像此刻,我把被黎冷落的沮喪全丟到腦後,只盼望公演成功。事實上,此刻我覺得跟黎更加接近。


下午又綵排了一次,這次沒人跌倒。女主角小桔演得光芒四射,就連佳君她們看她的眼神也少了厭惡,多了佩服。


晚上七點,公演開始。場地約坐了八成的觀眾,已經破了劇團向來的紀錄。據說以前還曾經有一半空位的慘狀,而且這次場地比較大。真是可喜可賀。


公演相當順利,恰恰忘了幾句詞,還好旁人掩飾得當,沒讓她站在舞台上發呆。還有燈光組太過緊張,失手用陰森的藍色燈光照茱麗葉立版,害得羅密歐談了約兩分鐘的人鬼戀才趕快挽救。小桔照例贏得最多掌聲。


有點遺憾的是,連著好幾幕,只要姆米一出場台下就會傳來笑聲。雖然他很賣力,但他的型真的不像羅密歐。


散場後,大家一起吃宵夜順便開檢討會議,然後再把容易出錯的幾場重排一遍。


回家的時候,我從文化中心的廣場旁邊走過,看到黎和程城站在廣場中間擁抱。就在上次黎瘋狂轉圈摔進我懷�的地方。


我很平靜。這樣的結尾就算不完美,至少比「羅密歐與羅莎琳」的結局好多了。


倒數第二天。


今天要演兩場,所以一大早就很忙碌。姆米居然綵排遲到,打電話也沒接。大家都怕黎會發火,她卻好整以暇地宣布再等二十分鐘。那樣不動如山的態度,讓我真的相信二十分鐘之內姆米就會走進來。


在等待的時候,恰恰告訴黎,她們學校校刊社想採訪她跟程城,採訪內容會刊在部落格上。


「他們部落格的讀者很多哦,校內校外都有,這是很好的宣傳。我跟他們說,篇名要叫做『舞台上的神雕俠侶』,妳覺得怎麼樣?對了,程城呢?」


這時我才注意到,程城也沒來。


「他下午才會到。」黎面不改色,「採訪是可以啦,不過這個篇名要改掉。」


「為什麼?」


「因為我們分手了。」


「什麼?」


所有人的驚呼聲加起來都比不上我一個人的聲音。分手?那昨天晚上是抱假的嗎?


然而有一個人比我更失控。


小桔尖聲大叫:「不行!你們不可以分手!」


黎非常平靜,「我做事應該不需要妳同意吧?」


卡馬也很難接受,「可是我前幾天才看到妳跟程城手拉手,感情很好的樣子。」


「我們是感情很好啊。已經說好了永遠都是好朋友,而且是真心的,不是場面話。」


小桔拒絕相信,「說的好聽,程城都為妳自殺了,怎麼可能和平分手?一定是妳逼他的!」


黎輕笑,「妳消息真是不靈通,程城已經說過是喝醉酒亂吃藥,不是自殺了呀。不過妳幹嘛這麼激動?妳對程城的事太在意,小心大頭吃醋哦。」


許多人立刻朝小桔投來敵視的眼神。佳君首先發難。


「妳說,是不是妳又……」


「我沒有!我……」她四處張望,眼睛沒有焦點。很久沒看她這麼倉皇失措了。她很想辯解,但是此時她再度變成破壞黎跟程城感情的元兇,沒有人會聽她說話。


我為她惋惜,也許還有點幸災樂禍。


早叫她不要做得太過火的。


黎淡淡地說:「這是我自己的決定,跟其他人都沒有關係。」


「那妳說,到底為什麼?」阿萬急著問。


「就是不想在一起了呀。天底下所有人分手,不都是這理由?」


「我覺得你們在一起很好,分開太可惜了。」阿萬快哭了。


黎點頭,「我爸媽離婚的時候我也是這麼說,但是沒有人理我。」


卡馬不死心,「妳再考慮考慮吧,給程城個機會嘛。」


「如果我說是程城提分手呢?」


小桔失聲說:「不可能!」


「好吧,」黎笑了,「是我提的。我只是不懂為什麼每個人都認為分手是我的責任。」
眾人無言以對,靜默了半晌,佳君怯怯地問:「那劇團怎麼辦?」


黎認為她問得很可笑,「劇團?當然是照舊啊。我會繼續留在團�,程城的打算你們要問他。怎麼,我跟團長分手,劇團就容不下我了嗎?沒有這麼現實吧。還是你們因為我們分手就不想演了?說過很多次,公私要分明,不能因為感情問題影響劇團。如果因為別人的感情問題影響劇團就更好笑了哦。」


這時恰恰收到簡訊,姆米牙痛剛拔完牙,麻醉還沒退不能講話。這下可好,只怕他今天沒辦法上台了。


但是黎一點也不慌張,「我來演羅密歐。姆米身材跟我差不多,他的戲服我可以穿。」


大家各自分頭準備,黎走向更衣間,卡馬一把揪住我,把我拖到走廊上攔截黎。


「妳老實告訴我,是不是為了他?」


「你嘛幫幫忙!挺朋友也不是這樣挺的好嗎?」我真是超級無奈。


「你閉嘴!黎,妳說!」


黎冷冷地說:「是又怎麼樣?你要浸我豬籠嗎?我好害怕哦。」


「我又不是只站在程城那邊!我只是怕妳將來會後悔。」


「希望我會後悔。因為要是我跟程城在一起不幸福,你就要負責。我前兩天才跟你旁邊那位仁兄說過,我作任何決定都不會問他,也不要他多事。這話同樣送給你。至於王大頭先生,據說他只待到公演結束,你就別找人家麻煩了了。」


她頭也不回地走進更衣室,卡馬呆站著,一臉失落。我相信他不是偏心程城,就因為雙方都是他的朋友,他才會這麼難受。


至於我到底要不要走呢?這也只有我自己可以決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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