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陰符劫（第1-5章）

第一章 屍蠱詔獄

景泰五年臘月廿三，子時，京師詔獄。

寒風捲著雪粒子砸在詔獄的磚牆上，簷角鐵馬叮噹亂響，牢房深處的慘叫聲像是被掐斷喉嚨的夜梟。獄卒老張提著油燈縮在值房裡，油紙包著的半隻燒雞擱在案頭，他卻一口也嚥不下——東廠午後送來三名蒙古使臣，說是「議和密使」，可那三人自打進了地字號牢房，便再沒出過聲。

「喀啦。」

老張猛地抬頭，油燈昏黃的光圈裡，牆縫滲出的血正緩緩爬過青磚。那血稠得發黑，蜿蜒如蛇，竟在他鞋尖前凝成個扭曲的蒙文符號。他顫著手去摸腰間鑰匙，卻聽見身後傳來細碎的啃噬聲。

地字三號牢房的鐵柵後，一具蒙古使臣的屍體正貼著牆蠕動。蒼白的面皮底下有東西在竄，從喉頭鑽到眼窩，最後「噗」地頂破天靈蓋——數百條金線般的蠱蟲破顱而出，在屍身上織出一張流動的血網。

「血線金蠶……是苗疆的蠱！」老張踉蹌後退，後背撞上刑架，鐵鉤上的倒刺扎進皮肉。蠱蟲嗅到血腥，霎時匯成金紅細浪撲來。他最後的意識，是看見另外兩具蒙古屍首的胸腔炸開，碎骨間嵌著幽藍的景泰殘片。

丑時三刻，宣武門外棺材鋪。

江沈璧在噩夢中又看見遼東的雪。父親的鎖子甲被血浸透，三十八根透骨釘釘在城牆上，蒙古騎兵的彎刀挑著火銃殘骸，刀刃映出自己右臂的傷——那枚嵌在尺骨間的「鎖魂釘」突然發燙，他驚坐而起，掌心死死抵住床板。

「江把式，北鎮撫司急召！」窗紙被刀鞘戳破，冷風灌進屋內。來人擲進一枚銅符，正面是錦衣衛駕帖，背面卻刻著工部火器局的鷹隼暗徽。

鎖魂釘又開始跳動。江沈璧扯開繃帶，皮肉下的鐵釘泛著詭異的靛藍，這是三年前陽和衛血戰留下的詛咒——每當亡魂聚集，釘身便如活物般鑽向骨髓。他抓起案頭的《火龍經三卷》，書頁間夾著父親最後的信箋：「景泰藍非琺瑯，陰符出，九邊危。」

馬蹄聲碾過積雪的胡同，江沈璧望向詔獄方向的夜空，一團血霧正在北斗第七星「破軍」的位置翻湧。

寅時初，詔獄地底水牢。

陸逢燈的鹿皮靴踩進血泊時，金蠶蠱屍已爬滿半面牆。他摘下錦衣衛的描金暖帽，六指左手按上潮濕的磚牆，女真薩滿刺青遇血顯形——三頭狼紋在蒼白手背睜開眼睛。

「江把式，看過會走路的屍首嗎？」他踢開腳邊的獄卒殘屍，火把照亮地字三號牢房。滿地碎骨間，幾片景泰藍殘片拼出半個麒麟首，釉色深處隱現「謙」字暗紋。

江沈璧的鎖魂釘驟然刺痛。他單膝跪地，火摺子燎過殘片，硼砂混著人血在釉面燒出密文：「甲子龍飛，九棺鎖國。」

「于謙私印。」陸逢燈的繡春刀突然出鞘，刀尖抵住江沈璧喉頭，「三年前陽和衛，令尊江總旗私開城門迎瓦剌大軍，火器庫圖紙不翼而飛。如今這陰符殘片，江把式不解釋一二？」

水牢頂部突然傳來機括響動。十八支淬毒弩箭破空而下，陸逢燈旋身揮刀格擋，江沈璧就勢滾向牆角，袖中滑出改良過的「迅雷銃」。火石炸響的瞬間，他瞥見刺客腕間的朝鮮仁壽府銅符。

「趴下！」江沈璧扣動扳機，五連發鉛彈轟碎頭頂橫樑。陸逢燈的刀鞘砸向他後頸時，鎖魂釘突然暴起藍光——墜落的磚石間，他看見三年前父親被釘上城牆的畫面：瓦剌騎兵的火把照亮城下，數百具「行屍」正扛著棺木摸向城門，棺蓋上的景泰藍紋路與眼前殘片如出一轍。

「九棺鎖國……是九邊軍鎮！」江沈璧嘶吼出聲。陸逢燈的刀鋒一滯，刺客的吹箭已到面門。混亂中，江沈璧的鎖魂釘貫穿刺客右眼，腦漿濺上景泰殘片，釉色竟融出幅遼東輿圖。

陸逢燈抹去臉上血汙，六指刺青徹底鮮紅：「寅時三刻，朝陽門碼頭。想要令尊清名，就帶上火銃圖解。」

詔獄外傳來梆子聲，陸逢燈的身影消失在晨霧中。江沈璧攥緊灼熱的鎖魂釘，父親的遺言與于謙陰符在腦中交纏成網——東天泛起魚肚白時，他終於看清輿圖上的標註：山海關外五十里，畫著九口玄鐵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