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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2-20 14:30:45

前言:

人人都愛錢,
人人都想攀高枝,
土財主家的美貌老千金,
要養一大家子的憂鬱少年,
在媒婆的攛掇下被雙方長輩湊成雙。
好,長輩不仁我們不義,
卷款私逃去也。
一不小心踏入江湖,
一團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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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籐染綠 序曲 作者:段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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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湖是什麼?

  其實是一團糨糊,什麼人都有,無非就是一群無所事事不事生產的人在那裡瞎攪和。

  「爹,我要當女俠不要學賺錢。」

  「笨,沒有銀子你靠什麼吃飯穿衣?有了銀子你不但可以養活自己還能幫助更多的人,那樣你就是女俠了。」

  「我要當會賺錢的女俠。」

  「呵呵,跟爹去學賺錢。」

  ……

  多年以後。

  「女兒,起床練功了。」

  呼呼呼……

  「女兒,出去賺錢了!」

  「來啦來啦!」

  一旦涉足江湖,就如同陷身糨糊,即使不在江湖,也不代表抽身糨糊。

  除非——你從不知江湖是什麼!除非——你一輩子不與江湖發生關係!

第1章(1)  

  辛綠痕是個千金小姐,美麗——沒得說,才情——十全十美,絕對是無錢財而有才氣的青年才俊擇妻第一人選。誰娶到她,至少可以做個富甲一方的土財主。

  可惜辛家大小姐今年二十有一卻仍未嫁出去,令人費解。按說這麼美麗能幹又有大批陪嫁的小姐應該搶手得很。也沒錯,每天都有大批人登門求親,不過全是些自命不凡的窮書生。辛家老爺是出了名的勢力,一心巴望女兒攀高枝,嫁入官宦豪門,豈會看上一幫窮鬼。

  辛家說白了只是有錢的鄉下土財主,有財有勢的名門望族怎麼會看上這門親,所以高不成低不就,辛綠痕就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二十一歲生日剛過,辛老爺就慌了。女兒還沒嫁出去,頭髮都急白了。辛綠痕倒不慌,嫁與不嫁一個樣,她本來就不想出嫁。家中萬貫家財,三輩子也吃不完,不愁一生沒有依靠,再說那些窮鬼她也看不上。個個居心叵測,都在打她家的主意,與其被騙去家產,還不如自己享受。

  在理財方面,辛綠痕比她爹爹還精明一點。辛老爺的勢力、小氣和斂財的手段全部遺傳給了女兒,甚至有青出於藍更勝於藍之勢。辛綠痕小氣到連貼身婢女都不要,府中的下人只有管家一名,洗衣煮飯兼打雜的老媽子兩名,長工兼轎夫四名。全家把下人算進去有才十人。

  在辛綠痕十歲那年,家裡的下人還有二十人之多,只因大小姐一句話:「養這些人只會浪費米糧。」當時她爹爹聽了之後感動得眼花花,直歎虎父無犬女,讓她娘在一旁翻白眼。

  從此以後,大小姐沒個大小姐樣,凡事親力親為,說得好聽點是富而不驕,說白了就是吝嗇。

  「你說,你到底要怎樣?」

  辛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淚,哭花了臉,食指重重戳在辛老爺頭上。

  「放肆,一個婦道人家懂什麼。」辛老爺邊躲閃邊惱羞成怒,還真痛哎。

  「你沒聽見人家說得那麼難聽,我命苦的女兒啊,都是娘害了你,給你找了個殺千刀的爹。」辛夫人哭得更厲害了,戳得更用力了。

  辛綠痕彷彿沒看見她父母的鬧劇,十指纖纖,輕靈地飛針引線,專注於刺繡,盤算著要賣個好價錢。自從她二十一歲後,這樣的鬧劇時不時就要上演一回,她已經習慣了。爹娘擺明了在演戲,他們的演技太濫了。

  「我真是愧對祖先吶,沒能為辛家生下男丁。如今女兒又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辛家的香火眼看就要斷了啊。哇——讓我死了吧!祖先吶,我實在無顏苟活於世!」

  辛夫人越來越誇張,不知從哪裡找來一條白綾作勢要上吊,辛老爺抱住她的腿死活不放。

  「慢著。」辛綠痕終於有反應了,兩夫妻暫時停止了動作。只見辛綠痕走過來把白綾從辛夫人手中拿過來,自言自語道:「還好搶救及時。」

  辛夫人感動極了。

  「這給你。」  辛綠痕扔過去一根爛麻繩,「差點浪費了這上好的白綾,值不少銀子呢。如果給人知道吊死過人,還賣得出去嗎?」

  哇,不肖女呀!

  辛家的財富已經堆滿了五間大屋,並且還在不斷增加中。

  辛綠痕的婚事依舊沒有著落。

  籐井樹是個憂鬱的少年,他的憂鬱完全是環境所迫。原因很簡單,他缺銀子。一個十九歲零二十四天的少年,有一大家子要養。爹娘、祖父祖母、曾祖父曾祖母,他家四代同堂,一脈單傳。其實曾祖父也不過六十六歲,況且身體健朗,聲若洪鐘,再活個幾十年不成問題。按理說養家餬口的擔子無論如何也不該落在小小年紀的籐井樹身上,但家中長輩在他十五歲後紛紛借口年老體弱,如今他已長大成人,該是盡為人子孫的孝道了。誇張的是他爹,區區不過三十五,正當壯年,還好意思說年老體弱,正大光明當米蟲也不害臊。

  籐井樹這個名字也忒奇怪了點,原因是他娘在懷他時,於夏季一個悶熱天,熬不過酷暑便到井旁的榕樹下乘涼,結果不慎摔了一跤,就生出一個兒子。他爹就隨便給他取名籐井樹,意思就是在井旁的榕樹下出生的籐家後代。

  想到自己從出生那刻起便注定了往後的悲慘命運,籐井樹不由悲從中來。現實生活中他沒有時間傷心,還得把握珍貴的時間賺銀子養家餬口。

  如果不是家中那六個敗家的長輩,他的美好青春歲月怎會過得如此悲慘。別人家的好兒郎,這個年紀正是少年不識愁滋味,他只有一片黯淡,連找個小姑娘談情說愛的時間都沒有。人人都說「虎父無犬子」,想他爹十四歲就生下了他,如今他都快弱冠了,還是孤家寡人一個,慘、慘、慘吶!

  辛綠痕一大早就被擂鼓似的敲門聲驚醒,她推開窗戶詢問在外面伺候的老媽子怎麼回事,老媽子只是掩嘴偷笑。她聽見迎客廳裡傳來尖銳刺耳的笑聲,爹娘似乎在和什麼人說話,隔得遠聽不真切,不過那媲美鍋鏟刮鍋底的笑聲倒是讓她知曉來客是誰了。

  「早啊,苟媒婆。」辛綠痕踏入迎客廳,對著一個著紅裝的瘦婦人點頭。

  「大小姐,今天您可起得真早。」  苟媒婆乾笑兩聲。

  「這是你一百次上門了吧,又是給哪家公子說親來的?」  辛綠痕挨著辛夫人坐下,開始用早膳。

  「哈哈,沒有沒有,此次登門純屬禮節性拜訪。我與老爺夫人這麼熟了,只是來坐坐而已。」苟媒婆的表情極不自然。

  「哦,這麼早就來閒坐。哎,我們這些天生勞碌命的人一刻也不得閒,真羨慕你呢。」  辛綠痕吃一口油條喝一碗豆漿,那樣子才真是悠閒。

  「老爺夫人,我還要去馬四家說親,先走一步,告辭。」苟媒婆轉身就要跑,不過她始終慢了一步。

  「苟媒婆!」辛綠痕擡高嗓門,四個轎夫兼長工馬上堵在門口,斷了苟媒婆逃生唯一通路。

  「女兒,是爹讓苟媒婆來的,你給爹一個面子。」一直沈默的辛老爺發話了。

  「好,女兒理會得。」  辛綠痕示意老媽子搬來一把椅子,她走到苟媒婆面前,慇勤地笑道,「請坐。」

  苟媒婆身不由己,像被狗咬了一口,癱軟在椅子上。

  「豆漿一碗、油條兩根、粥四碗、四色點心各一碟,蘋果半個算一個,盛惠二兩銀子,謝謝。」  辛綠痕笑瞇瞇伸出手。

  苟媒婆四肢抽搐,急火攻心,眼看快不行了。這是她第一百次被辛綠痕敲詐,銀子總數累計到二百五十兩。她當媒婆半輩子辛苦攢下的油水,全被揩乾淨了。苟媒婆覺得自己就是一個二百五,她一個口才佳人緣好心機重的媒婆,一個在江湖上闖出響噹噹名號的人物,落得如此下場,太淒慘了。

  苟媒婆徹底心灰意冷。

  到底是辛綠痕挖錢的本事太厲害,還是那些自詡老江湖的太愚蠢,那、誰也說不清楚。

  「辛綠痕,你太過分了!」  辛老爺今天終於仗義執言良心發現,怪不得女兒嫁不出去,她的行為實在令人羞愧。

  「爹,您老糊塗了吧,銀子給你,我回房補眠。」  辛綠痕打著呵欠,都怪苟媒婆擾了她的好夢。別以為趁她睡覺就可以逃過一劫,那是不可能的。

  「哼。」辛老爺接過銀子,馬上眉開眼笑,忘了呵斥女兒,他用袖子包著銀子,慢慢擦拭,像揣了個金娃娃。

  不愧為父女天性。

  辛夫人送苟媒婆到門口,回頭緊張地四下瞅瞅,確定丈夫女兒不在一丈範圍之內後,她悄悄從袖中摸出五兩銀子塞給苟媒婆。

  「太對不起你了,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請你多多上心,事成之後紅包少不了你的。」  辛夫人作耳語狀。

  苟媒婆捏著銀子,馬上來了精神,「夫人放心,包在我身上。」

  媽的,要賺辛家的銀子簡直比求閻王饒命還難,不過憑她苟媒婆通天徹地的本事,還沒有爬不過的山,早晚要把辛家丫頭處理掉,大賺一筆,連以前的利息一併討回。

  有辛夫人當靠山,還怕那丫頭不乖乖就範,如果賺不了辛家的媒人禮,她就不是苟媒婆。

  「夫人,交代清楚了吧?」  辛老爺在門口探頭探腦,悄聲詢問。

  「成了。」

  老兩口眉來眼去,讓下人看了胃口不好。

  「娘,您和爹搞什麼把戲?大清早把苟媒婆叫來肯定沒好事。」

  中午時分,睡眠充足的辛綠痕神清氣爽坐在迎客廳正中的太師椅上,邊敲算盤邊盤問她的寶貝爹娘。

  辛家老兩口心虛地低下頭,不敢吭聲。

  「你們不說沒關係,我早晚會知道。我相信爹娘是有頭腦的人,總不至於夥起外人來算計我吧。」

  「對,爹絕對不會害你的,是你娘讓苟媒婆來的,你問她。」  辛老爺把責任推給老婆,自己蹺起腿捧茶狂飲。

  「那個……」辛夫人吞吞吐吐,半晌才開口,「還不是為了你的終身大事,你已經二十一了,翻過年就二十二了,再翻一年就二十三……」

  「娘,虧您還是商人婦,誰不是一年長一歲,難道我今年二十一,明年十八不成。」辛綠痕打斷她娘的廢話。

  「老太婆,你越活越回去,虧你活了四十年,連年齡這種小問題都算不清楚。」  辛老爺氣憤憤的,他這麼精明的人怎麼會娶了這麼一個愚笨的老婆。

  「我呸!誰是老太婆,誰活了四十年!人家明明才三十九,還年輕得很。憑我的姿色,誰不說我跟朵花兒似的。死老頭子,你才老糊塗!人家十七歲嫁給你,不過才二十二年你就嫌我老了是不是!」

  辛夫人說到辛酸處傷心落淚,辛老爺慌了手腳,急忙說好話安慰她。

  辛綠痕抱著算盤和賬本回房,懶得看爹娘演戲。

  「走了?」辛夫人擡起一張哭花的臉,用腳踢踢辛老爺。

  「走了。」辛老爺如釋重負,背著雙手,臉上浮現出得色。

  辛家下人對兩個老主子聯手騙小姐的事,睜隻眼閉只眼,這一家三口奸商之名,不是傳假的。

  辛家二老下定決心要把自己的女兒嫁出去。攀高枝的願望落空,只能面對現實。女兒年紀大了,再不嫁難道要做一輩子老姑娘。他們還指望抱外孫呢,家裡只有女兒這一條命脈,不如招贅一個女婿上門。

  辛夫人放出話,只要年輕健康、相貌端正、老實敦厚、謙和有禮,特別是孝順老人、能挑又能扛、能文又能武的未婚男子,不論貧富,乞丐除外,皆可上門提親,鐵了心要在年內把女兒嫁出去。

  辛綠痕覺得嫁不嫁人無所謂,雖然在閒暇時也幻想過風花雪月的事,但想到如果所遇並非良配,倒不如守著銀子自己一個人過完衣食富足的一生。也許寂寞,但求平安。她也不是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戲文裡唱的那些不食人間煙火的愛情根本不存在。只有那種養在深閨八輩子沒見過男人的愚蠢少女才會被讀書讀傻了的書生吸引。正所謂王八看綠豆,蠢蛋配傻瓜,一對絕配。

  辛家二老在見完所有上門提親的人之後,沒有一個完全符合條件的。其實他們設定的條件也高得離譜。說白了辛家二老想找一個能兼女婿、管家、長工、護院多職的能人,到時候又可以省去不少銀子。還有重要一點,他們的女兒雖然年紀大一些,但好歹「財」貌雙全,誰娶到她包管從此發達,所以無論如何也要為女兒找一個滿意稱心的人選。條件是苛刻了點,為了女兒的幸福,辛家二老決定嚴格把關。

  籐井樹焦頭爛額,家裡又沒有銀子買米了。在吃完最後一頓雞鴨魚肉樣樣俱全的大餐後,家裡一文錢也不剩,原因就是敗家的六個長輩浪費成性,頓頓都要見葷,也不怕報應,他一個人哪負擔得起。別人都說小孩子不懂事,全是屁話,他家裡倒反了,是越老越不懂事,害他天天疲於奔命為生活操勞。

  他很想找一個薪俸高、長期又穩定的工作,等有了積蓄後就做點小買賣。最近雇短工的人越來越少了,還不知道能不能馬上找一份餬口的工作。

  「小籐,看你一副爹娘死了的鬼樣子,怎麼樣?最近混哪裡呀?」

  一個瘦小的少年伸出雞爪似的手攀在籐井樹肩上,看他眉飛色舞的賤樣,籐井樹想揍他一拳。

  「你爹娘才死了。」他家長輩雖然不肖,但他也沒想過咒他們早死早超生。

  「我爹娘本來就死了,我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小顧故意打了個飽嗝,還裝模作樣用手指去剔牙縫。

  「媽的,你存心氣我是不是,怪不得小彩不嫁給你,活該你打一輩子光棍。」籐井樹甩頭不想理會他。

  「打住打住,不逗你了。有活兒幹,去不去?」

  一聽說有活兒幹,籐井樹兩眼放光,臉上立刻堆滿笑容,慇勤地為小顧整理衣裳。

  「我就知道你是個錢眼,哪兒有縫往哪兒鑽。要不是看在兄弟一場的分上,我才不會照顧你呢。」小顧神氣活現地說。「那是,小顧哥最偉大,我永遠也忘不了你的恩德。不過我想請問一下,是什麼活兒呢?」  籐井樹大灌迷湯之餘也不忘打探消息。

第1章(2)  

  「鎮上辛家的事兒你聽說了吧。」小顧神秘兮兮地說。

  「辛家?」籐井樹一臉茫然。

  「哇,老兄,你太孤陋寡聞了吧!辛家的事兒鬧得那麼大,你竟然不知道。」小顧一副看怪物的樣子。

  「我知道辛家很有錢,不過關我什麼事,他們的錢又不是我的。」籐井樹不耐煩了,「快說是什麼活兒,不說我走了,沒空和你瞎扯。」

  「小籐,你太性急了吧,聽我慢慢跟你說。」

  「有屁快放。」

  「辛家有位小姐,你知道吧?」小顧就是喜歡賣關子,所以很欠揍。

  「知道,聽說是個老姑娘。」關於辛家小姐的傳聞,鎮上每個人都知道,有什麼稀奇的。據說辛家小姐眼高於頂,所以一直嫁不出去。

  「就是這位辛家的老姑娘最近在招婿,已經放出話了,不論貧富貴賤都可上門參選。」

  「哦。」籐井樹反應平淡,辛家小姐招婿和他又沒什麼關係。

  「怎麼樣,我們一起去看看,要是被選上做了辛家的女婿,下半輩子就發達了,哇哈哈……」小顧做著白日夢。

  「你說的活兒就是這個?」

  「對呀對呀,好東西要跟好兄弟分享。怎麼樣,我夠義氣吧,有好處都告訴你。聽說選不上的人都有一兩銀子可以拿。不要白不要,走,我們快點去,晚了就來不及了。」小顧兀自嘰裡呱啦說了大堆廢話,他沒注意籐井樹的臉色已經不大對勁了。

  「去你的鬼!」籐井樹生氣了,被這個白癡耍了半天。那種銀子他才不屑去賺。

  「小籐,你怎麼啦?和銀子有仇啊,你不去我去,下次再找你。」小顧見勢不妙,趕緊溜之大吉。

  「下次再見我就掐死你。」籐井樹做了個掐脖子的動作。

  他是愛銀子,但也有自己的原則……不過,一兩銀子好像也蠻多的,看來辛家為了嫁女兒是不惜血本了,那個辛家小姐一定很醜。

  躊躇了一會兒,籐井樹還是跺跺腳,往菜市場走,看看有沒有工作機會。

  辛綠痕換了一身布衣,打開後門走出去。她家現在很熱鬧,想娶她的人多如過江之鯽,全都是衝著她的家財去的。不過她不擔心,爹娘的眼光雪亮得很,心懷不軌的人一眼就可看穿,不會讓她吃虧就是。

  她往菜市方向而去,一般隔一段時間,她就會到菜市去打聽物價,免得買菜的老媽子私吞銀子。她的眼光也雪亮得很,別人休想佔一點兒便宜。

  辛綠痕不擔心別人認出她,因為很少有人見過她的真面目。通常她都是在屋裡待著,處理賬務時也有下人給她跑腿。她出門一般不帶銀子,一來怕便宜了小偷,二來她不買東西。

  「姑娘,白菜怎麼賣?」辛綠痕站在一個清秀的小姑娘擺的菜攤前詢問。

  「小籐。」小姑娘又蹦又跳跟人打招呼,沒有理她的意思。

  「姑娘,白菜怎麼賣?」她又重複了一遍。

  「小籐,好久沒見你了,你跑到哪裡去了?」小姑娘乾脆用手推開辛綠痕,害她差點跌倒。

  「小彩,你買賣不做了嗎?有人問你價錢呢。」籐井樹提醒小姑娘。

  「誰管她!今天的白菜很新鮮,你拿點回去吧。」  小彩繼續忽視辛綠痕,拿起兩棵白菜塞到他的懷裡。

  「我不能要,我沒有銀子。」

  「說什麼銀子太見外了,我送給你不要錢。」  小彩才不管,硬要送給他。

  「那怎麼好意思。」  籐井樹急忙推托,他知道小彩喜歡他,可是他連自己都養不活……不對,養活自己很容易,是他有一大家子人要養,實在沒有閒情去談情說愛,更不要說養老婆了。

  「你不要我要。」  辛綠痕從籐井樹手裡搶過白菜,她忍很久了,這兩個人完全不把她放在眼裡,氣人。

  「呃。」籐井樹呆掉了。

  「喂,你這個女人好不要臉!」小彩嚷嚷起來。

  「我不要臉?」辛綠痕瞪大眼睛,長這麼大還沒人罵過她,明明是這個賣菜的小姑娘看見少年男子春心蕩漾,還說她不要臉。

  「小彩不要鬧了。」籐井樹拉住小彩,生怕她破口大罵,這丫頭是出了名的潑辣。

  「你就是不要臉!」小彩已經雙手叉腰準備大幹一場。

  辛綠痕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她沒有回罵,放下白菜扭身就走。市井潑婦的行徑她做不出來,沒有必要和一個無知的小姑娘慪氣。

  「小彩,你這樣誰還敢買你的東西。」籐井樹無奈地說。

  「愛買不買,」小彩翻個白眼,又笑著拉他的手說,「我爹今天剛殺了一頭大肥豬,等會兒我給你家送點肉去。」

  「不用了,謝謝。」籐井樹實在不知道怎麼拒絕小彩的熱情。

  「南瓜怎麼賣?黃瓜怎麼賣?雞蛋呢?芹菜呢?」辛綠痕蹲在菜攤前連珠炮似的發問。

  「姑娘,你到底買不買?」賣菜的大嬸忍無可忍,這姑娘只問價又不停翻弄她的菜,像是故意才找碴的。

  「我沒帶銀子。」辛綠痕說。

  「那你尋我開心呀。」賣菜大嬸火氣上來了,推開辛綠痕,「走開,不要擋我的買賣!」

  耶?今天怎麼了?這些賣菜的個個這麼囂張,辛綠痕被賣菜大嬸推倒在地。

  「你太過分了。」她指著賣菜大嬸說,回去一定高叫家裡的老媽子別來這裡買菜。

  「新鮮的黃瓜白菜茄子咯……」賣菜大嬸懶得理她,滿臉堆笑吆喝。

  算了,自認倒黴,辛綠痕準備自己爬起來的時候,有人扶了她一把。

  「你沒事吧?」眼前的少年微笑著問他。

  「謝謝。」辛綠痕拍拍衣裙上的灰塵,低頭道謝。

  「你,不是剛才那個……小籐!我聽賣菜的小姑娘這麼叫你。」她認出他了。

  「小彩心直口快你不要在意。」籐井樹為小彩解釋。

  「沒關係呀,我不會在意的,誰讓我打擾你們呢。」辛綠痕微笑。

  「不是,你誤會了。」籐井樹臉紅了。

  「好了,謝謝你,我要告辭了。」  辛綠痕突然覺得自己和一個少年男子在街邊說話頗為不雅,要是被家人看見誤會就不好了,所以她想趕緊回家。

  「小籐。」小顧手裡拿著一綻銀子,眉開眼笑地跑過來。

  籐井樹一看見他就火冒三丈,這小子還敢來見他,活得不耐煩了。

  「你看,銀子哦,我讓你去辛家你還不去,銀子這麼好賺,跑一趟又不會吃虧。」小顧拿著銀子獻寶。

  「這種錢不要也罷。」  籐井樹冷哼一聲。

  辛家?辛綠痕疑惑地看著小顧,她忍不住問道:「辛家為什麼發銀子?」

  「喔——」小顧拖長音調,陰陽怪氣地說,「怪不得你不去呢,原來是有了心上人,介紹一下吧。」

  「別胡說。」籐井樹皺眉。

  「是辛家在發銀子?」辛綠痕又問。

  「是呀,姑娘。你去可拿不到,如果你有兄弟倒是可以去辛家拿錢。」

  「為什麼?」

  「不會吧,」小顧呻吟一聲,「辛家小姐招婿的消息應該人人都知道啊。」

  「這和辛家小姐招婿有什麼關係?」辛綠痕咬牙切齒地說。

  「關係可大了,辛家放話了,凡是未婚男子,不論美醜貧富,上門皆可得銀一兩。」小顧耐心解釋。

  「你為什麼不去?」辛綠痕問籐井樹。

  「我?我才不去,萬一選中我豈不是很倒黴。」籐井樹啞然失笑。

  「倒黴?我聽說只要娶家辛家小姐,下輩子就不用愁了。」辛綠痕笑得很勉強,娶她是倒黴,這倒是第一次聽說。

  「姑娘,我們小籐很有骨氣的,他絕對不會看上辛家那個又老又醜沒人要的老姑娘。你放心,這點我可以保證。」小顧還以為辛綠痕是故意說這些來試探籐井樹,為了兄弟的幸福他當然要美言幾句了。

  「又老又醜?」  辛綠痕渾身發抖。

  「姑娘你怎麼了?」籐井樹發現她的異常。

  「沒什麼,我先告辭了。」辛綠痕急匆匆走掉,她已經快吐血了,沒想到外面的人是這麼評價她的,更沒想到她爹見人就發銀子,簡直丟臉到家了。

  「小籐,這麼美的小妞你在哪裡認識的?」小顧壞笑。

  「我剛才才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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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2-20 14:31:39

第2章(1)  

  「林媽,去叫老爺來。」  辛綠痕一回到家,衣裳也顧不上換,叫了老媽子去喚她的寶貝爹娘。

  「小姐,您又出去了。」林媽見怪不怪,小姐就是怕她貪汙銀子,哪敢呀。

  「快去。」辛綠痕瞪了林媽一眼,殺氣騰騰好不嚇人。

  「哦。」林媽趕緊跑出房去。

  好一會兒,辛老爺才磨磨蹭蹭地現身。

  辛綠痕寒著一張臉,坐在房中,面前放了一條白綾和一把剪刀,見了她爹話也不說一句。

  「女兒,喚爹來有何事?」辛老爺心虛氣短。

  「爹,您是不是嫌棄我?」辛綠痕憤恨地問。

  「哪有,爹怎麼會嫌棄你。」辛老爺不敢正視女兒。

  「那麼爹為什麼要做出令女兒蒙羞的事?如果您嫌棄女兒,不如女兒一死了之落得乾淨!」辛綠痕拿起剪刀就要戳喉嚨。

  「不要啊——」辛老爺迅若閃電,搶過女兒手中的利器,嚇得老臉慘白。

  「女兒死了算了!」辛綠痕抓起白綾,作勢要上吊。

  「不要啊——夫人快來啊,女兒想不開啦!」辛老爺一邊拉住女兒,一邊回頭喚老婆。

  「女兒呀,你死了娘也不活了——」躲在門外的辛夫人終於現身了。

  「進來,你們給我站好。」辛綠痕換了一張冰冷的臉,她不過是耍些手段,要不然她的寶貝爹娘才不會乖乖出來。

  驚覺中計的辛家二老相對苦笑,愛女心切的他們難道還能眼看女兒去死不成。

  「說吧,你們都做了什麼丟臉的事?」辛綠痕坐下,喊老媽子泡了一壺茶,慢慢審問父母。

  下人們見勢不妙,紛紛避難去了,家裡小姐最大,誰也惹不起。

  「我查了一下賬本,這三天少了五百兩,整整五百兩!夠咱們家三個月的開銷了!爹,您從小就教導女兒銀子掙來不易,要珍惜一分一毫,可是如今您卻自己食言,真讓女兒痛心!」辛綠痕的心確實很痛,五百兩要掙多久才掙得回來呀。

  辛老爺慚愧地低下頭小聲嘟噥:「我也不想……」

  「娘,您也不勸勸爹,跟他一塊兒胡鬧。」辛夫人躲在辛老爺背後,被女兒淩厲的眼光一掃,渾身打了個哆嗦。

  「女兒呀,不是爹娘浪費,還不是為了你的婚事。」辛夫人大著膽子說,好歹女兒是她生的,她不信女兒能對她怎麼樣,最多氣個幾天就沒事了。

  「對對對。」  辛老爺連連點頭,可憐天下父母心,他這麼做還不是為了女兒的終身大事。

  「還說,你們知不知道外面的流言,他們說你們的女兒我又老又醜沒人要,所以才不惜血本招親!」說到這裡辛綠痕更氣了,尤其是今天在街上遇見的那個小子竟然說娶她是倒黴。

  「誰說的!敢說我女兒壞話,我找他算賬去!夫人,走,我們去找那些人算賬!」辛老爺給辛夫人遞了個眼色,兩夫妻心有靈犀,藉機想開溜。

  「阿財。」辛綠痕豈會不知道她爹娘在打什麼算盤,拉長了聲音叫下人,有個長工馬上出現在門口,手裡還拿了根扁擔。

  「你們要找誰算賬啊?爹,這五百兩的賬您打算怎麼辦?」

  「女兒,有事好商量。」

  「就是啊,女兒,你累不累,娘去給你端碗參湯來。」

  辛家二老一搭一唱,企圖矇混過關,然而他們的女兒顯然精明過頭,不是那麼好哄的。

  「爹,您上前一步,女兒有話說。」辛綠痕起身將辛老爺拉到一旁,回頭對她娘說,「娘,您不準偷聽哦。」  辛夫人本來已經挪了兩步,聽到這話又退後兩步。

  「有什麼話連你娘也不能聽的。」  辛老爺不知女兒葫蘆裡賣什麼藥。

  「後院第八棵樹下。」辛綠痕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麼一句,辛老爺臉色立變,額頭上冒出冷汗。

  「我相信爹知道該怎麼做。」搞定了一個,辛綠痕志得意滿。

  辛老爺像霜打的茄子,不發一言,蹌蹌踉踉走出房門。

  「你爹怎麼了?」辛夫人不明就裡,傻乎乎地問。

  「娘啊。」辛綠痕挽住辛夫人的胳膊,甚是親熱。

  「女兒。」辛夫人又驚又喜,女兒已經好久沒對她撒嬌了。

  「三月初三,待月亭。」  辛綠痕對她娘眨眨眼睛。

  辛夫人的臉色像被毒蛇咬了一口,由白轉青。

  「女兒想買些胭脂水粉,不知道爹肯不肯給銀子?」

  「哎呀,小事就不要麻煩你爹了,娘還有私房錢,給你吧。」辛夫人拉著他,欲哭無淚。

  「娘真好,我就知道您最疼我了。」辛綠痕笑瞇了眼。

  不錯不錯,損失五百兩,賺回一千兩。其實辛綠痕的那兩句話大有深意。辛老爺在後院第八棵樹下埋有私房錢,他最喜歡半夜起來數銀子,數完了又埋回去。本來辛家有那麼多家產,辛老爺大可不必如何,但他有數銀子的嗜好,女兒卻把銀子鎖起來不給他數,無奈之下他只得偷偷摸摸攢了點私房銀子,藏起來滿足自己的唯一嗜好了。很不幸,有一晚辛老爺數銀子數得迷醉時被辛綠痕撞見了。

  至於辛夫人呢,在嫁給辛老爺之前曾經和青梅竹馬的表兄情投意合,但後來表兄奉父母之命娶了別人,辛夫人也與辛老爺私奔,從此有情人勞燕分飛再無往來。二十年後,辛夫人與表兄又相遇了,兩人感慨萬千就訂下了三月初三再次相見的約會。其實也不是再續前緣,只不過想坐下來好好敘舊。誰知又讓辛綠痕撞見了。

  本來辛綠痕打算睜隻眼閉只眼,爹喜歡數銀子就讓他數好了,娘會舊情人去會好了,反正她也沒有拋夫棄女。但是,爹娘這次太過分,讓她名聲蒙羞不說還當散財童子。要不是她出門一趟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麼驚人的舉動。所以,損失的銀子自然要由始作俑者補上。她爹存了不下千兩銀子,娘也一樣。沒挖乾淨已經夠厚道了。

  「小籐,我把阿旺阿福送來了,快快,我還要做買賣呢。」一個胖男人牽著兩個小孩進來,把孩子往籐井樹懷裡一塞,馬上就走了。

  籐井樹抱住兩個孩子苦笑一下,正要進屋,一個大嬸又塞了一個小孩給他,此後不到一個時辰,他家裡的小孩增加到二十個。這些半大不小的孩子哭鬧不休,弄得他頭都大了,為了賺銀子,也只好忍了。

  沒錯,我們的大好青年籐井樹當起了男奶媽。專門幫別人照顧小孩子。事情的起因是某一天,他去一家酒樓面試當夥計。當時面試的人太多了,他的希望不大。排隊等候時,有兩個小孩坐在酒樓門口哭鬧,他一時好心去哄他們,結果就這樣誤入歧途。兩個小孩是酒樓管事的孩子,管事的老婆早死,自己又要做工很辛苦,正想找人幫忙帶孩子。恰好見籐井樹有哄孩子的天賦,就硬塞給他帶了。在管事的介紹下,很多因為做生意無暇照顧孩子的人都把孩子交給籐井樹,還付了他一筆可觀的費用。於是,誤打誤撞之下,籐井樹在家辦起來托兒所,雖然堂堂兒郎當奶媽有損顏面,但工作難找,他只有屈就了。

  「好吵呀,我說兒子,你就不能讓你爹我睡個安穩覺嗎?」  籐大叔打著呵欠,從內房走出來。

  「阿福——」籐井樹看見三歲的小男孩爬到桌子上,嚇得驚叫一聲,「你乖乖不要動。」然後他飛速跑過去把孩子抱住,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又有一個孩子不知從哪裡拿了一把刀舞得虎虎生風,「嬌嬌——」他尖叫一聲又衝過去。

  「哎,這孩子真夠辛苦的。」籐大叔歎了一口氣。

  「兒子賺錢不容易,不如我們去幫幫他。」籐大嬸挽起袖子想去幫忙。

  「回來回來。」籐大叔拉著老婆,「你不要去添亂了,兒子生來就是要掙錢養家的,你還嫌十幾年的勞累不夠呀,現在就是我們享福,兒子勞累的時候了。走,我們去喝茶看戲。」

  「可是……」籐大嬸心疼兒子,頗不忍心。

  「不要說了,走,我們去輕鬆一下,小聲點,要是讓爹娘聽見就不好了,快。」籐大叔籐大嬸小心翼翼溜出了家門。

  兒子,爹雖然同情你,但也愛莫能助,誰讓這是咱家的傳統,爹也是這麼辛苦熬過來的,你就忍忍吧。

  籐大叔壓下心中的愧疚,和老婆出去喝茶看戲。當初就是為了早日脫離苦海,所以他才早早娶妻生子,事實證明他的決定是明智的。

  「兒子都十九了,不如我們給他尋個媳婦,早點生個孫子,那麼兒子再辛苦也有個盼頭。」  籐大嬸說。

  「對呀,我都忘了,回頭找媒婆說去,不過現在看戲要緊。」

  籐井樹不知道,他的爹娘已經準備偷偷算計他了。

  「事情不好辦了。」辛老爺捋著鬍鬚搖頭。

  「鎮上的未婚男子我們都瞅了幾百個,為什麼都沒有一個可以的呢?難道我們的女兒命中注定無姻緣。」辛夫人扶著額頭喃喃自語。

  「胡說,廟裡的算命仙說過,我們的女兒是天生富貴命,只是姻緣多有波折。女兒的容貌百�挑一,琴棋書畫樣樣皆通,女紅手工又絕妙無比,再加上豐厚的身家,怎麼會嫁不出去?」說到自己的女兒,辛老爺可是無比自豪。

  「哼,當初要不是你被那算命仙的鬼話糊弄,堅持要攀高枝,女兒的婚事早就成了,說不定現在孫子都生一堆了。三年前那黃秀才雖然家境一般,但人品好有才學,要不是你不答應,女兒早做了官夫人。」辛夫人也數落起丈夫來。

  辛老爺一聽這話,心裡直添堵,誰能想到那黃秀才後來中了進士,還當了縣官呢。不過當時那黃秀才剛死了老婆,要他寶貝女兒去做填房肯定不答應。

  「娘,什麼生一堆?」辛綠痕在門外偷聽,見爹娘越說越不像話,乾脆推開房門走進來。

  「呃……」辛夫人半天接不上話。

  「剛才添財說豬場裡的老母豬生了一堆小豬崽,嘿嘿。」  辛老爺給老婆解圍。

  「是嗎?阿財、添財、招財、來財——」辛綠痕大叫一聲,四個長工兼轎夫馬上出現。

  「小姐,您有什麼吩咐?」四人眾口一詞,低眉順眼垂手恭立。

  「添財,豬場裡最近添了多少隻豬崽呀?」辛綠痕問。

  「回小姐話,暫時沒有,不過有五隻母豬懷胎,要過一段日子才能生。」添財老實回答。

  「知道了,你們下去吧。」辛綠痕揮揮手,四個壯漢馬上消失。

  辛老爺和辛夫人面面相覷,背心涼颼颼的,寶貝女兒演這一齣戲,分明就是要逼宮篡權,也太、太過分了點。

  「辛綠痕,你反了你,敢質疑你爹,不給我面子是不是?」辛老爺一拍桌子,威風凜凜站起來。老虎不發威還當他是病貓,想當初他辛大可是混江湖的。

  「老爺……」辛夫人傻眼了,多久沒見丈夫這麼有男子氣概了,自從女兒出生後,丈夫都是一副溫吞吞的老好人模樣。啊,真懷念以前年少輕狂的歲月。

  「爹,您別生氣,來,女兒為你倒杯茶。」

  辛綠痕笑得如沐春風,不知不覺間辛老爺突發的男子氣概又軟了下去,捧著女兒給他倒的茶,開心得跟彌勒佛似的。

  「哎。」辛夫人歎口氣,丈夫一遇到女兒的軟語撫慰,馬上就變成稀泥任由女兒搓圓捏扁,哪還有半點果斷英明呀。

  「老爺,我想通了,為了讓辛家的香火延續下去,為了我身後不背上罵名,我決定了!」辛夫人眼珠一轉,突然靈感頓現,「我、要、讓、你、納、妾!」

  「啊?」毫無思想準備的辛老爺被老婆的話嚇得夠嗆。雖然——他年少時風流多情,但是——自從成親後就改邪歸正,與外面的花花草草斷絕了關係,一心一意當個好丈夫、好父親,現在老婆說出這樣的話,不是要讓他多年的操守毀於一旦嗎?

  「娘。」辛綠痕也沒料到她娘會來這一手,憑她精明的腦袋,馬上明白娘的用意,無非還是為了要逼她出嫁。她才不信娘肯找個狐狸精進門來迷惑爹。

  「我說的是真的。」  辛夫人堅定地點頭。

  「那——女兒馬上去叫苟媒婆來為爹挑選一個家世清白的女子,再去請算命仙相看誰有生男相,說不定三年抱二,我們家的香火就有繼了。」辛綠痕作驚喜狀。

  不孝順的孩子!辛夫人噙著兩泡淚,怒瞪女兒。豁出去了,捨不得孩子套不了狼,她用手絹抹掉眼淚,對辛老爺說:「我就要給你納妾!哇,沒良心的老頭子,看把你樂的,這樣就昏過去了。哼,原來你早就嫌棄我了!」

  冤枉啊,人家哪是樂的,明明就是驚嚇過度。

第2章(2)  

  辛家小姐要招婿的風波還沒平息,辛家老爺要納妾的傳聞又傳開了。鎮上最近真是熱鬧,每位鎮民都在熱烈談論辛家的一舉一動。

  「你們說說,辛家招婿又納妾的,太奇怪了。」一個在菜市買豬肉的客人說。

  「辛家小姐急於招婿還說得過去,畢竟一個老姑娘再不嫁人就真的沒人要了。可辛老爺年紀一大把還納妾,真是不知羞恥。」賣豬肉的麻嬸接話。

  「男人三妻四妾天經地義,辛夫人連個兒子也蹦不出來,辛小姐又嫁不出去,這辛家眼看就要絕後了。辛老爺納妾也在情理之中。」麻嬸的丈夫麻叔插嘴。

  「死鬼,莫不是你也想納妾?休想!」

  「娘,我去看菜攤去了。」這時一個長相清秀的小姑娘走過來對麻嬸說。

  「麻嬸,你家的小彩長得也算標緻,不如去給辛老爺做妾,生個兒子的話你們家下半輩子就不愁了。」買豬肉的客人開玩笑。

  「呸,你怎麼不把你女兒送去做妾,我們家小彩花兒一般的模樣隨便找戶好人家,你女兒又矮又胖倒和那辛老爺蠻匹配。」麻嬸挖苦他。

  「你——」客人氣憤起來。

  「謝大叔,這是您的三斤排骨。」麻叔趕緊過來打圓場,老婆嘴賤,得罪老主顧就不好了。

  「你這張嘴比豬屎還臭,去,去後面洗豬大腸去。」麻叔將麻嬸支開,賠了笑臉才將客人送走。

  「豬大腸不見啦!」麻嬸在後面驚叫。

  「一定是你生的好女兒又拿去倒貼小白臉了!」麻叔臉都黑了。

  「嬌嬌,不要跑。」大街上籐井樹懷裡抱著一個小男孩,背上背著一個小奶娃,正奮力追趕一個不乖的小女孩。

  要死了,搬米袋都沒有這樣累。呼呼,籐井樹粗口喘氣,擡起沈重的腳步,跑得比蝸牛還慢。今天有兩戶人家沒空來接孩子,他只好親自送。

  「小籐。」小彩老遠就看見他,歡快地打招呼。

  「嬌嬌……」他無力地舉起手指頭,示意小彩幫忙截住那個活潑過頭的小女孩。

  小彩自然樂意幫忙。

  送完了孩子,籐井樹掬了一把汗,和小彩坐在街邊歇氣。

  「小籐,你幹嗎那麼累呀,籐大叔也太過分了。」熟知籐家底細的小彩經常為他打抱不平。

  「我習慣了。」籐井樹苦笑一下,俊朗的五官看起來那麼吸引人,小彩羞澀地偷看了他好幾眼。

  「這不是籐家小哥嗎?」一陣尖銳的聲音插進來,打斷了小彩的胡思亂想。

  「苟大嬸好。」籐井樹點頭問候。

  「喲,你太客氣了。」苟媒婆從這條街過,看見籐井樹和麻屠夫家的小彩坐在一起,以她當媒婆二十年的經驗看,這對少年男女之間肯定有私情,就忍不住過來八卦一下。

  「苟大嬸,您不知道小籐賺錢有多辛苦,剛才才送完孩子回家呢。」小彩與苟媒婆的女兒是手帕交,看見熟人也不忘抱怨一下。

  「小彩,你這麼心疼籐小哥,莫不是中意人家吧。」苟媒婆半真半假地開玩笑。剛才籐大嬸才找她給兒子說親,就說很中意麻屠夫家的小彩,這麼巧,小彩這丫頭好像也有意。

  姑娘家臉皮薄,小彩被說中心事,小臉張得通紅。

  「苟大嬸別說笑了。」籐井樹勉強一笑,他可不想引人誤會。

  「放心,我苟媒婆專門撮合良緣,你們的事包在我身上。」苟媒婆本來就誤會了,她立即滿臉喜色往小彩家的方向走。擇日不如撞日,這就去麻屠夫家提親。

  「小籐,我們回去吧。」小彩害羞地說。

  「我還有事,你先走。」籐井樹連忙找借口開溜,他很怕小彩突然跟他表白,那就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了。

  天色還早,籐井樹不想回家,沿著街道漫無目的亂走。小彩對他的仰慕實在是種負擔。他只把她當兄弟,就和小顧一樣,大家從小一起長大,從來沒有別的想法。

  如果他知道苟媒婆已經去小彩家提親,說不定會口吐白沫先暈倒。還好麻叔麻嬸堅決不同意這門親事,他們可不想把女兒嫁去籐家受苦。小彩知道後又哭又鬧又上吊,麻叔麻嬸鐵了心不答應,苟媒婆討了個沒趣。

  上天注定籐井樹和小彩沒有做夫妻的緣分。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麻叔麻嬸迅速給小彩定了一門親事,半個月就把她嫁了。直到失落的小顧來找兄弟安慰,籐井樹才得知實情。他一邊安慰好兄弟,一邊在心裡祝福小彩,這事算告一段落了。他的生活照舊,帶孩子、掙錢、養家,不知何時到頭。

  辛家老爺要納妾的傳聞早已平靜,辛家小姐要招婿仍在進行,不過由明轉暗,再也不大張旗鼓就是了。辛家二老為了瞞過女兒,私底下給了下人封口費,還給了苟媒婆很多好處,許諾找到合適人選再封個大大的紅包。苟媒婆每天奔走於市,到處尋覓人選,奈何都入不了辛家二老的眼。

  這日,辛綠痕再次換裝出門,距離上次有兩個月了。很不巧,她又跑到前次那個害她摔了一跤的賣菜大嬸那裡問價。賣菜大嬸認出她來,又推了她一把。這次辛綠痕再不忍讓,乾脆和賣菜大嬸當街吵起來。

  「你怎麼可以隨便推人,你看,我的裙子都髒了。」

  「活該,誰讓你問東問西又不買,把我的菜都捏蔫了。」

  一老一小兩個女人在菜市吵得唾沫橫飛,引來很多人圍觀。這時有許多人認出辛綠痕,大家都遭遇過她的「問候」,於是你一言我一語,濺出的唾沫星子差點沒把她淹死。她發現自己成了眾人聲討的過街老鼠,好女不吃眼前虧,只好撤退,拎著裙擺殺出人群,一溜小跑逃走了。

  可怕,這些刁民太蠻橫了。辛綠痕跑到一座石橋邊,坐在台階上歇氣,大小姐做久了,只有她頤指氣使的分,沒想到今天受這份氣,她一定要讓家裡的老媽子不跟那些人買東西。

  涼風習習,柳枝擺擺。辛綠痕坐在石橋邊看風景,平時在閨閣裡哪曾有這等閒情。

  突然,她的目光被一處大大的美景吸引。河對岸,有一棵好大好大的桃樹,枝幹上掛滿了好大好大的桃子。

  辛綠痕的視力很好,河面又不寬,所以她瞧得很清楚。正好口渴了,去摘一顆桃子吃,順便摘點回家當飯後水果,又省一筆錢。

  像她這樣眼裡只有元寶的俗氣女子,自然無法靜心觀賞自然風光。

  蹦、跳、攀,個子嬌小的女子圍著桃樹一番折騰,可惜那好看又好吃的桃子結得太高,她夠不著。

  「我非吃到你不可!」辛綠痕不認輸,打算找根竹竿來打,竹竿是找到了,不過她也沒力氣折斷。

  「哎。」她累了,蹲在樹下休息。

  「嬌嬌想吃桃子。」

  「阿福也要。」

  細小的童音在背後響起,辛綠痕回頭一看,耶,什麼時候多了兩個小鬼。

  一大二小三人大眼瞪小眼,然後,又將渴望的目光移到頭頂。

  桃葉被風吹出沙沙聲響,又紅又胖的桃子在枝葉間晃啊晃。

  咚!一隻紅艷水蜜的桃子熟透了,掉到地上。

  三個人六隻眼全聚焦在那只桃子上,三張嘴撇了撇,又將目光調回高處,那只本來很好吃很多汁的桃子,皮開肉綻摔個個稀巴爛,沾上泥土,寂寞地等待化肥,再無人理睬。

  然後,再沒桃子掉下來。

  「哎。」三聲長歎。

  「姨,嬌嬌好想吃桃子。」

  「阿福也是。」

  兩個小鬼求助於辛綠痕,誰讓她最大。

  辛綠痕不想被小鬼看扁,裝模作樣站起來,將裙子打了個結,抱住粗壯的樹幹考慮要不要犧牲形象往上爬。

  這時一個人影比她更快,噌噌噌爬上樹,又噌噌噌滑下來,衣擺裡兜了好多胖桃子送到她面前來。

  「小籐。」辛綠痕抱著樹幹,張大嘴傻傻地看著人家。

  「桃子。」俊朗的少年眉眼間帶著暖暖的笑,遞了一顆桃子給她。

  「你家就住在這裡啊,」辛綠痕的臉有些發燙,「我不知道桃子是你們家的。」

  籐井樹把桃子分給嘴饞的小鬼們,不介意地對她笑笑。

  他們坐在桃樹下,分吃桃子。

  「這桃樹是我曾祖父栽種的,有五十多年了,年年結果,我們吃不完就拿去送人。」

  「怎麼不拿去賣錢?」辛綠痕到哪兒也改不了本性。

  「沒想過。」籐井樹搖頭,他見辛綠痕吃完了一顆桃子,又遞給她一顆。

  「吃不下了。」桃子太大,她的胃口又很小。

  「一會兒我多摘些給你帶回家吧。」

  「謝謝。」

  她記得他,是因為他說過娶她倒黴。

  他記得她,不知是為什麼,反正看到就認出了。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2-20 14:33:24

第3章(1)  

  籐井樹一踏進家門,籐大嬸就衝出來將他抱滿懷。

  「乖兒子,你看好多銀子!」

  籐井樹看見他娘手裡拿著好大一綻白花花的銀子,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刺得他頭昏眼花。

  「哪裡來的銀子?」

  「哎呀,屋子裡還有好大一堆!全是白花花亮晶晶的銀子噯!」籐大嬸比劃了一個很誇張的手勢,高興得快瘋了。

  「寶貝乖孫,你可回來了。」奶奶站在門口對他招手,「快進來,大喜啦。」

  「怎麼回事?哪裡來的銀子?」籐井樹衝進屋,他看見他爹、爺爺、祖爺爺,一個個懷裡抱著銀子,笑得臉部抽搐、五官變形。

  「吼吼,乖兒子,大喜大喜啦!」籐大叔語無倫次。

  「大喜?」籐井樹感覺不妙。

  「爹給你說了一門親事。你看女方多闊氣,送來這麼多銀子當聘禮,吼吼。」

  「親事!」籐井樹嚇得後退一大步。

  「就是辛家大小姐,人人巴不得娶回家的大財女,鎮上首富辛老爺的閨女呀。」祖奶奶補充說明。

  「什麼?」籐井樹尖叫一聲,「是那個年過二十還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什麼老姑娘!辛小姐美麗又大方,熱情又善良,溫柔又賢淑,簡直是仙女下凡玉女再世,吼吼,好多銀子呀。」籐大叔的思維明顯混亂了。

  「你、你們!說,把我賣了多少銀子?」

  天吶、地吶,他雖然不敢奢求娶妻生子,好歹也是一個相貌堂堂的少年郎,家裡人為了銀子,竟把他賣給辛家那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從此做牛做馬,水深火熱,不要啊!

  「我不會娶她的!」籐井樹悲憤交加,怒從中來。

  「不是你娶,是你嫁過去當上門女婿。」

  籐大叔此話徹底打擊了籐井樹籐的自尊。

  「爹,我們家就我一個兒子,您忍心我們家香火斷絕?您忍心讓您唯一的兒子去給人家做牛做馬?您忍心未來的孫子不姓籐?」籐井樹對他爹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沒關係,你爹我還年輕,我和你娘商量過了,準備再生幾個。」

  「死鬼,這種話你也好意思拿出來講。」籐大嬸掐了籐大叔一把,臉上佈滿紅暈。

  「我也可以,有了銀子,還怕生不出兒子嗎?哇哈哈。」爺爺也湊熱鬧。

  「挨千刀的,你要老來風流,門都沒有!老娘已經生不出來,你別指望納妾!」奶奶醋意大發,擰住爺爺的耳朵來個河東獅吼。

  「輕點,我兒子納妾又怎麼了,誰讓你的肚皮不爭氣只下一個蛋。」祖奶奶心疼兒子埋怨媳婦。

  「都給我閉嘴。」祖爺爺擺出一家之主的威嚴,全家人馬上安靜了。

  「祖爺爺,您要救我。」籐井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抓住最後一絲希望。

  「乖孫吶,我也無能為力,家裡的情況你是知道的。我一個糟老頭子沒本事就算了,我還能活幾年啊,但是你爹、你爺爺也沒本事,我們一大家子都要靠你養。我知道你很辛苦,我心疼啊,現在有這麼個脫貧致富的好機會,大丈夫能屈能伸,你就委屈一下吧。」

  「兒啊,難道你忍心看我們幾個老的吃苦?」籐大叔變戲法似的痛哭流涕,全家人都眼淚汪汪可憐巴巴地望著籐井樹。五雷轟頂、肝肺俱焚!籐井樹默認了,他步履蹣跚地回到房間,還沒關上門就聽他爹歡呼:「兒他娘,沒想到生兒子有這麼多好處,我們再生幾個,下半輩子就不愁啦。」

  天吶,他家的長輩鐵了心要把他賣了換銀子。籐井樹徹底寒了心。世上竟有這種父母,賣兒求榮。他爹娘已經被豬油蒙了心,眼裡只有銀子,沒有兒子!

  話說五天前,籐井樹與辛綠痕在桃樹下有說有笑,情意綿綿(後一句是苟媒婆的臆測)。自從上次為籐井樹提親失敗,苟媒婆覺得老臉掛不住,好久都沒上籐家門。她在為辛家尋覓佳婿的同時,也尋訪到好多待嫁閨女,其中有一戶張姓人家的女兒與籐井樹很匹配,因此抽空上門再次說媒。

  眼尖的苟媒婆,剛走到籐家附近,一眼就認出坐在桃樹下的一對少年男女是誰。辛家大小姐打扮得像個村姑,大家閨秀的氣質蕩然無存,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私會情郎,簡直有失體統!還有還有,辛家大小姐原來是悶騷,平時那麼精明的一個女子,竟然在情郎面前裝天真!

  苟媒婆就是苟媒婆,以她二十年練就的火眼金睛鐵齒銅牙三姑六婆八卦大法,全身的毛細孔都興奮起來,於是迅速躲到籬笆後,展開天視地聽的絕技,挖掘出全鎮本年度最熱辣的轟動話題:首富老千金勾搭上貧窮俊小夥!這一樁「老少配」簡直太具傳奇性了!

  辛籐兩家的聯姻在苟媒婆的大力撮合下,馬到成功。其中省略辛家二老微服暗中考察籐井樹、籐家六老與辛家二老談價錢談不攏差點大打出手、苟媒婆為雙方極力斡旋等等細節若幹。十日之後,辛籐兩家各派代表一人在月老廟簽下婚書,互立字據表示永不反悔,一切終成定局。

  至於定親的男女主人公,絲毫沒有發言權,這個時代男女婚姻本來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況在有心人士的刻意隱瞞下,他們毫不知情。

  「爹,您怎麼了?」辛綠痕第十二次問她爹。

  好奇怪,一個上午,辛老爺在迎客廳裡來來回回踐踏地板。一問他什麼事,就說是在活動筋骨。好吧,辛綠痕就讓下人清理現場,把桌椅古董什麼的搬開,讓她爹隨便活動。但是她見光鑒的地板都快被磨穿了,實在很想制止爹這種浪費的行為。

  「女兒,你相信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對不對?」辛老爺磨蹭了一個上午,終於咬牙決定揭開真相,不過他採取的是迂迴戰術。

  「也許吧。」辛綠痕可不那麼肯定。

  「那個……爹絕對是為你好。」辛老爺一再強調他做事的出發點。

  「好,我相信您。您又瞞著我做了什麼好事?不會是給我擺了一個比武招親的擂台吧?」有這個可能哦,爹出身江湖,娘也做過幾天女俠,雖說退隱多年,但難保他們不會一時興起使出江湖上流行的一套:擺個擂台招親!然後把她當獎品,獎勵給打架打贏的隨便哪個阿貓阿狗。

  「噓噓,小祖宗,我不是讓你別再提那些陳年谷子爛芝麻的事嗎?你想仇家找上門拆散我們幸福的一家嗎?」辛老爺可嚇壞了,好漢不提當年勇,他好不容易才從「糨糊」裡抽身,快活地窩在一個小鎮當土財主,可不想再回去過那種「悲慘」的生活。

  「你再提我就讓你三更起床蹲馬步、四更踩梅花樁、五更用手掌炒鐵砂。」辛老爺一貫如此恐嚇女兒。

  「爹,您確定自個兒三更能起床?」辛綠痕挑挑眉毛。

  這一問,直接命中辛老爺的隱痛。辛老爺無話可說,他要是能堅持每天三更起床就不用放棄原來風光的生活了。

  「老爺,離題了,說重點。」辛夫人在門外給辛老爺使眼色。急死人了,她在內室躲半天水也沒喝一口,一直擔心孤立無援的丈夫會不會給女兒大卸八塊了。結果咧,這兩父女卻在討論幾更天起床的問題,離重點越來越遠。

  「娘,不如您來說——」辛綠痕點名指向辛夫人。

  「我……」辛夫人考慮到自己身子單薄,恐無力承受接下來將要爆發的「暴風雨」,因此找了個十分荒唐的理由,溜掉。

  「我要去買菜,你們父女倆好好聊、慢慢聊。」

  誰都知道,辛夫人連蔥跟韭菜都分不清楚,她會有興致去買菜?

  「爹,還是您說吧。」娘跑了,辛綠痕抓著辛老爺不放。

  「我、我、我……」辛老爺「我」了半天,思想也在不停地轉,最後「我」出一句很沒底氣的話,「我陪你娘去買菜。」

  辛老爺步辛夫人後塵,到底還是沒有勇氣說出來。但是辛綠痕最終還是知道了,只因那揚眉吐氣賺了辛家大紅包的苟媒婆,在鎮上四處繪聲繪色散播謠言。這謠言半真半假,真實的一半是辛籐兩家喜結良緣,不真實的一半就是辛家老姑娘暗中勾搭上籐家俊小夥,兩人早就私篤定終身了。謠言傳來傳去,就傳進了辛綠痕的耳中。

  她的第一反應是,一掌拍碎紅木桌,嘿,好歹不懂事時紮過幾天馬步,還有那麼點功力。第二反應是,趕緊讓下人來修理被她拍碎的桌子。辛綠痕那麼精明,自然不會感情用事。可是她卻連著幾天不理爹娘,每天三更起來,在院子裡把一把大刀舞得虎虎生風。辛老爺和辛夫人,每天過著提心吊膽的日子,老兩口乾脆也學女兒三更起床,在房內對打拆招。知道內情的下人,反倒可以蒙頭大睡到天亮,不必早早起來伺候主子。

  迎客廳裡,辛老爺和辛夫人頂著四隻黑眼圈,連連打呵欠。那個,連著好幾天不敢合眼,就怕女兒的大刀砍進來,個中煎熬實在不是外人能體會的。當然,他們不是怕女兒會殺父弒母,而是怕女兒失去理智,砸壞傢俱古董也是不好的。

  「我想睡覺,我要睡覺……」辛老爺唸咒似的低喃。

  「老爺,不如我們逃吧。」辛夫人握著丈夫的手,淚眼朦朧。

  「笑話,這是我家,我是一家之主,憑什麼要受那個孽女的氣!」辛老爺受到刺激,男子氣概又爆發出來。不過當他看見「孽女」拖著大刀,一身勁裝疾服殺氣騰騰走進來時,氣勢又軟下去,軟到塵埃裡,只是反覆唸咒似的低喃:「我想睡覺,我要睡覺……」

  辛老爺要睡覺的心願不久就實現了,幸虧他沒有聽夫人的話逃跑,不經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七天之後,辛綠痕自己先熬不住,放棄半夜起床舞大刀的怪癖,又換回華麗的衫裙,做個大家閨秀。

  第八天,辛綠痕換了一身出門必備的村姑裝束,直殺籐家。

  「兒兒兒……呀,辛辛辛……家大小姐來啦!」本來打算和老婆出門看戲的籐大叔,在門口遇見未來兒媳,呆了一呆,慌不擇路跑進屋,使勁拍打兒子的房門,結結巴巴地報告消息。

  籐井樹因為不滿他爹娘私自定下的親事,悶在房內閉關好多天了。家裡有了銀子,他自不必再給人看孩子。他正坐在桌前喝水,一聽到辛家小姐來了,第一反應是驚嚇,一嚇到就張大了嘴,還未嚥下的茶水就這麼流了出來,灑得滿桌都是。

  「兒呀,出來見客。」籐大叔見兒子久不回應,使勁催促。

  見就見,他一定要表達自己的不滿,宣洩自己的不甘。籐井樹擦乾「口水」,站起來,開門,木然地對上他爹因興奮而通紅的臉。

  「辛……嗨嗨,這就是我家不爭氣的兒子。」籐大叔不知該怎麼稱呼辛綠痕,叫小姐,太生分,叫兒媳,還太早,所以就叫成了「辛嗨嗨」。

  辛綠痕並不介意,她找的人就在眼前。她走過去,對上他逐漸呆滯的臉,一笑,微微露齒。

  「小籐。」

  輕柔的話語如春風過耳,吹開了少年心底的花。

  「是你!」

  呆滯的木頭髮芽了。

  「呀,你們認識?」很不識相的籐大叔說完這句煞風景的話就被很識相的籐大嬸拖走了。

第3章(2)  

  「我想吃桃子。」辛綠痕對他說。

  於是籐井樹就帶她來到門前的桃樹下,風吹過,桃葉沙沙響,枝葉間,一顆桃子也無。

  「沒有了,明年我全部給你留下。」他這樣說。

  「老頭子,我們明年沒有桃子吃了。」籐家祖奶奶躲在籬笆後對蹲在身邊的祖爺爺說。

  「沒關係,有了銀子還怕沒桃子,我們以後天天吃山珍海味。」祖爺爺扒開籬笆上的紫籐,瞇起眼瞧著不遠處的小兩口,忍不住回憶起他的青春歲月。

  桃樹下,有一對璧人一樣的少年男女,美好的年華正蔥蘢著他們。

  辛綠痕知道定親的對象是小籐時,並沒有很排斥。她排斥的是爹娘瞞著她定下親事卻沒勇氣說,排斥的是苟媒婆四處胡說敗壞她的清譽。所以,她決定給他們一點懲罰,這是後話。現在,她還有更重要的事。

  第三次見面,籐井樹明顯緊張很多。他只見過兩次,偶爾會在心裡浮現的姑娘,竟成了他的未婚妻。好笑的是,他排斥和牽掛的是同一人,這種感覺,令人哭笑不得。不過他想笑,飛揚的嘴角就上彎出一朵笑。

  不用說,他們已確定,這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事,也許不太糟糕。

  「小籐,你覺得自己倒黴嗎?」辛綠痕對他說過的無心之言耿耿於懷。

  「倒黴的不是我吧。」籐井樹對她家買婚一事頗有微詞。

  「也許我們倒黴到家了。」

  笑……

  「這是什麼?」籐井樹問。

  「我爹娘送給你爹娘的財物清單,共計一千兩。」辛綠痕手裡拿著一張薄薄的紙。

  笑得很勉強……

  「何意?」

  「還錢。」

  笑不出來了。

  「不還。」籐井樹秉承「貨物出門概不退還」的原則,拒絕還錢。反正他已經決定犧牲,以身相報,她何必那麼斤斤計較,難道他連一千兩都不值?

  「沒門!」按辛綠痕的邏輯來思考,感情歸感情,錢歸錢,感情不能用銀子來衡量,所以二者必須分清,以免為了銀子傷感情。

  貌似看對眼的二人第一次有了分歧,因而不歡而散。

  「老頭子,我們卷款私逃吧,要不然賠了孫子又賠錢。」籐家祖奶奶看情勢不對,提議道。

  「不可以,你沒見我們家樹兒說不還的嗎?放心,憑樹兒的能耐,還怕搞不定那個辛家小姑娘。」祖爺爺偷看到孫兒跟辛家小姐「情意綿綿」的樣子,肯定這樁婚事成了,所以從長遠眼光看,他們應該放長線釣大魚。

  籐家祖爺爺祖奶奶是釣魚的漁夫,魚餌是可憐的籐井樹,大魚還用說嗎,自然是富有的辛家。

  還錢是辛綠痕答應婚事的條件,她要追回爹娘給籐家的彩禮,還有給苟媒婆的媒人禮,一共一千五百兩整。辛老爺犯了難,讓他去討回銀子實在大傷顏面。他和籐家是在月老廟定的約,毀約是要被神靈懲罰的。至於苟媒婆那筆,相信要回來也會被嘴碎的苟媒婆傳得人盡皆知,那時還要不要做人?左思又想,辛老爺吃個啞巴虧。自己拿錢出來貼補。他在深夜去後院第八棵樹下挖出珍藏的銀子,含淚用綢巾擦了又擦,數了又數,直到天亮才忍痛把銀子交給女兒。

  辛綠痕挖光她爹的銀子後,乘勝追擊逼出她娘壓箱底的珍藏,共計三千兩白銀,從此辛家再無暗財,賬目明明白白。

  事情發展到這裡應該比較圓滿了。對辛家二老來說,女兒點頭出嫁帶來的狂喜比損失些銀子帶來的心痛更值得。為了女兒的婚事,他們可是不惜血本呀。當苟媒婆跑來跟他們說女兒有了情郎,他們並沒有如一般強勢的父母那樣棒打鴛鴦,而是經過考察,覺得那籐家兒郎還不錯,雖然距離擇婿的條件還有些差距。女兒喜歡就好,所以他們才不計較籐家長輩的獅子大開口,也不介意今後多養幾口人。可以說,他們已經盡心盡力了。

  現在女婿有了,抱孫子的願望還會遠嗎?辛老二老因此喜氣洋洋。「仇家」來了也不怕,反正他們逍遙快活的日子還長得很,真正的自由就快實現了。

  動機有那麼一點不單純的辛家二老,高興似乎為時尚早。

  「哼,當初是誰不屑去賺辛家的銀子呢?」小顧用言語擠兌籐井樹。他因小彩另嫁意志消沈,跑到深山去療傷。奈何破碎的心抵不過嘴巴要吃飯,銀子花光只好重返人間為生計奔波。他剛回來就聽說了轟動全鎮的大事,於是飛也似的跑來找好兄弟探聽虛實。

  「這叫緣分。」籐井樹想到辛綠痕,嘴角不由上揚。

  「你倒好,攀上高枝就不愁吃穿了,今後發達怕是不認識我們這些人了。」小顧酸溜溜地說,他怎麼沒有那麼好的運氣,一碰就碰見千金小姐。

  「死小顧,你當我是那麼沒良心的人嗎?」籐井樹從懷裡摸出一綻銀子遞給他,「這些夠做點小買賣了,我相信你會發達的。」

  「小籐。」小顧感動得稀�嘩啦,他果然沒有交錯朋友。好,他決定了,要趁年輕出去闖一闖,不混個人模人樣決不回來。

  「小籐,我走了,你保重。」小顧留戀地告別兄弟,踏上了自己的人生旅程。籐井樹站在樹下,看著好兄弟遠去的身影,不由發出感慨,年少的夥伴們走的走散的散,各奔東西,這就是成長的代價吧。

  辛籐兩家的婚事已成定局,雙方長輩擇定吉日為二人成親。該準備的都在緊鑼密鼓地準備,要成親的二人卻成閒人一雙。辛綠痕整天待在閨房,主要任務是把自己的氣色養好,她娘說了,她年紀比較大該保養了。籐井樹也努力吃吃喝喝,過去為賺錢養家,他捨不得吃捨不得穿,如今家裡靠他的賣身銀子過上好日子,再不對自己好點就是對不起自己。

  籐家六個長輩有自己的打算,銀子再多也要坐吃山空,被他們賣了的籐井樹說了,以後休想再從辛家拿一文錢。這個問題就嚴重了,他們知道兒子(孫子)言出必行。所以,他們不得不考慮未來的生計,想了半天,還是買了百畝良田佃給別人種,自己既不必勞累又有穩定收入,這種懶惰的生錢方式最適合他們了。

  成親在即,籐井樹在憂鬱要不要找未來娘子見一面。自從那日不歡而散,也有好些日子沒見了。

  入我相思門,始知相憶深。他確定自己對辛綠痕是喜歡的,就如詩詞裡說: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喜歡一個人,不是朝夕相處就喜歡了,他和小彩相處十多年也產生不了親情之外的感情,遇見辛綠痕,只有三次短短的會面就把她放在心裡了(各位原諒,籐井樹唸書不多,詩詞理解有誤)。

  因為喜歡,籐井樹不介意別人說他攀高枝。年齡不是問題,貧富不是差距,心意最重要。這一顆情竇初開的少年春心,願意為愛犧牲。

  前提是還錢免談。

  可見籐井樹和辛綠痕湊成一對不是沒有道理,他們都愛錢。籐井樹一方面想念佳人的音容笑貌,一方面又怕為錢財再次不歡而散,所以躊躇不前。最後還是感情佔上風,辛綠痕打敗銀子,在籐井樹心裡榮升第一位。他就趁著一腔熱血衝出家門直奔辛府。

  如果她堅持要他還錢,他會給她解釋清楚的。

  人是見到了,相比籐井樹的熱切,辛綠痕反應平淡,只招呼他到迎客廳奉茶。

  熱血冷下來,籐井樹很失望。未來娘子明顯不像別的女子那樣,見了未婚夫婿會含羞帶怯。她平靜的眉眼找不見一絲波動。

  「成親前見面不吉利。」她皺眉,午睡未盡興被吵醒誰都會不高興。對他,說不上動心,只覺得可以接受。未定名分之前的兩次偶遇,相處還算愉快,他的單純樂觀感染了她,他的不卑不亢給她留下好印象。她以為,他不是貪圖富貴的人,可是他卻不肯還銀子,這點令她不快。

  「我只是想見你。」籐井樹表白自己的心意。

  「以後相見的日子還長著呢。」如果沒有意外,他們有一輩子的時間。

  「我現在想見你。」他執拗地說,擡眼,直視她的眼。

  辛綠痕不太懂他為什麼那麼堅持,但是可以肯定一點。

  「你喜歡我。」

  他臉紅,垂眼,一直紅到脖子根。

  這種感覺不錯。

  「附耳過來,我有話說。」辛綠痕踮起腳尖,在他耳邊輕聲細語。只見籐井樹的臉由紅轉白,再轉青。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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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2-20 14:34:45

第4章(1)  

  拜天地,入洞房,熱鬧的婚禮結束了。第二天,辛家二老發現一對新人不見了,隨之消失的,還有價值一百萬兩銀子的財產。

  辛老爺確定,自己給女兒洗劫了。

  怪不得婚禮前女兒說現銀堆在庫房不安全,要存進錢莊生利息。所以,辛老爺同意女兒將一車一車的真金白銀古董珠寶運走,說是存進鎮上最大的錢莊了,其實是把財物兌換成銀票,揣在身上好跑路。

  辛綠痕是有預謀的,只怪辛老爺一時疏忽,沈浸在嫁女的喜悅中不可自拔,才著了她的道。如今辛老爺才後悔,不該把女兒教得太精明。當初只讓她多抄點女則女誡什麼的,沒事就彈琴捕蝶做女紅多好,偏偏辛夫人說怕女兒什麼都不懂要吃虧,就什麼都讓她學,還把紮馬步練氣射飛鏢作為不好好學習的懲罰手段。結果呢,女兒有本事了,翅膀硬了,反過來算計父母。

  吃虧的是辛家二老。

  「女兒這一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呀?」辛夫人愁眉苦臉。

  「那不肖女最好永遠別回來。」辛老爺咆哮。

  「我有不好的預感。」  辛夫人不擔心女兒,她擔心的是女兒還有什麼「報復」的後招。

  「不會吧,那不肖女不會那麼狠毒吧。」辛老爺額頭上冒出冷汗。

  難說得很,辛綠痕「心狠手辣」完全不下於辛家二老,看來這次逼婚真把她惹毛了,要不然也不會使出非常手段來「對付」自己的親生父母。

  「老爺,籐家人都不見了。」下人進來稟告。

  「他們串通好的!」辛老爺驚呼。

  「老爺,苟媒婆家昨晚失竊,丟了五百兩銀子。」又一個下人進來稟告。

  「他們竟去做……」辛老爺要暈倒了。

  「老爺——」第三個下人又來了。

  「我受不了啦!」辛老爺無力軟倒在椅子上,對辛夫人交代,「有什麼事你處理。」

  「又是什麼事?」辛夫人不悅地瞪著下人,他們不會一次說完所有的事嗎,偏要一個一個來,刺激得人受不了。

  「門口有個老頭說……他是夫人的爹……」下人話還未完,辛夫人像中邪似的跳起來,拖著辛老爺往內室跑。

  「還有一個老太婆……她說是老爺的娘……」後半截話已經不重要了,來一個已經天崩地裂,來一雙簡直就是日月無光。

  辛夫人的預感成真,她的寶貝女兒果然還有厲害的後招。他們躲了二十年,還是躲不過,難道真應了算命仙的話,女兒是天魔星轉世,只有她暗算別人,沒有別人暗算她的。

  這一天,辛家二老畢生難忘。

  辛綠痕和籐井樹這對卷款私逃的夫妻,身懷巨資,此刻已經攜手闖天下去也。

  「我們要去哪兒?」籐井樹問辛綠痕。

  「走到哪兒算哪兒。」辛綠痕答道。

  在成親前的最後一次會面,他們就串通好了,應該說主謀是辛綠痕,從犯是籐井樹。主謀負責出主意,從犯負責執行。籐家長輩被他們轉移到鄰縣,是為了預防辛家二老氣急拿無辜之人出氣。偷苟媒婆的銀子,是為了懲罰她的多嘴。至於通知「仇家」上門,辛綠痕是瞞著籐井樹做的,有些事實太驚人,她怕他受不了,以後再慢慢解釋。

  有了妻子和銀子,籐井樹樂得跟傻瓜一樣。他才弱冠,正是少年心性,要不是環境所逼,他也是愛玩愛笑的。現在沒了包袱,輕鬆自在。他從未出過遠門,正確地說,二十年來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鄰縣。這一次有機會遠遊,又有心愛之人相伴,自然看什麼都新鮮有趣。

  辛綠痕一再告誡他別那麼幼稚,那樣她會很丟臉。本來他就比她小,見過的世面沒她多,也沒她成熟穩重,為了不顯老,辛綠痕保養得可勤了,每晚把蔬菜水果切成薄片敷在臉上,經常嚇壞籐井樹。

  這對看著不像夫妻像姐弟的夫妻,穿著華麗,行為招搖,一路遊山玩水,好不愜意。

  官道上,形形色色的旅人忙忙碌碌地奔向他們的目的地,像辛綠痕和籐井樹這等漫無目的的人大概沒有幾個。

  籐井樹現在已經累得走不動,坐在路邊無論如何也不肯再走。當初是他說要步行,好欣賞沿途風景,又說坐馬車氣悶,誰讓他不會騎馬。辛綠痕說走路就走路吧,平時待在深閨也難得有走路的機會。結果呢,反倒是身體壯壯的少年郎拼不過弱質纖纖的閨閣千金。

  「前面有家茶棚,你好歹給我走到那裡去。」

  聽說有地方可以休息,籐井樹拼著最後一點力氣,挪動腳步,辛綠痕不管他,先行一百步坐在茶棚裡等著他慢吞吞地挪。

  此刻是正午,烈日當空,來往的商旅人困馬乏,在茶棚裡休息的人不少,路上逐漸沒了行人。

  辛綠痕叫了東西吃,食物剛端上桌子,籐井樹正好「挪」到,時間拿捏得相當好。

  「水。」他沒力氣說話,只能發單音節。

  灌了一大口水,緩過氣,他發現一個奇怪現象。

  「那些人有那麼累?都睡了?」

  「噓。」辛綠痕示意他噤聲。

  不管,別人睡別人的,他要吃東西,吃完了東西,他發現她什麼也沒吃。

  「你不餓?不渴?」

  「不。」

  籐井樹看著辛綠痕,視線由清晰變模糊,由單影變雙影,他趴在桌子上睡去了。

  現在,只有辛綠痕一人清醒著,只聽得天上烏鴉「啊啊」直叫。除了她,還有兩個清醒的人,是店老闆和夥計。

  「姑娘,你還要點什麼嗎?」夥計過來問。

  「茶。」辛綠痕回答。

  很快,夥計送來一壺熱茶,慇勤地說:「這是小店最上等的鐵觀音。」

  辛綠痕倒了一杯茶放到鼻子邊聞了一下,輕蹙眉頭,把茶水潑了一地,突然發難使勁拍桌子道:「豈有此理,老闆,你這茶味不正,一定摻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啊!」

  店老闆和夥計二人嚇了一大跳,那個瘦瘦的老闆哆哆嗦嗦地走過來,顫抖著聲音說:「姑娘,我的茶水……」

  沒等他說完,辛綠痕又拍了下桌子,怒道:「你這是什麼上等鐵觀音!湯色不正,一看就知道是摻了劣等茶進去,你以為我不懂嗎?上等鐵觀音沖泡後有天然的蘭花香,滋味純濃,正所謂『水以石泉為佳,爐以炭火為妙,茶具以小為上』,你這等以劣充優欺瞞於我,實在可恨。」

  「是是是,小的再也不敢了。」店老闆賠禮。

  「不行!我要找人評理,免得以後你們欺騙更多的人。」  辛綠痕得理不饒人,她左看右看,找不到一個清醒的人,突然挑眉冷笑,「你們還下藥害人。」

  店老闆當即變了臉色,「姑娘,我奉勸您一句,不要多管閒事。」他的眼神變了,帶點陰狠的神情和剛才哆嗦的樣子完全不同,夥計也神色不善地圍了上來,擺明了要以惡欺善。

  黑店耶,辛綠痕覺得好刺激,她不吃不喝正是因為看出端倪,哪有那麼巧茶棚裡的客人都趴在桌上睡覺。直到籐井樹也昏睡過去,她才肯定自己猜對了,於是裝模作樣鬧一番。

  不知飛鏢技術還管不管用,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愛挨刀,只要挨刀的是別人就好。

  「你們要打劫。」

  廢話,店老闆乾脆拿出刀子。

  「嗖嗖」兩聲,兩隻飛鏢從辛綠痕袖子裡射出來,打落了毛賊的刀,然後又是「嗖嗖」兩聲,兩個倒黴鬼的腿肚子各中一鏢。

  爹啊娘啊,感謝你們孜孜不倦的教誨,如今女兒我才有一技傍身,不至成為毛賊口中的羔羊。辛綠痕在心底感激了父母一下,到竈房找了兩根繩子把毛賊捆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她找到沒下藥的食物坐下來慢慢吃。兩個毛賊抖成一團,他們實在不敢相信事情的轉變,嚇得屁滾尿流。

  辛綠痕吃飽喝足,還搜刮毛賊的不義之財,好多銀子,全部裝進了她的口袋。然後她又看中了毛賊拴在竈房後面的馬。她就順手牽馬,把昏睡的籐井樹橫放到馬背上,迎著陽光慢慢走了,好一會兒才聽到後面高叫:「打劫啊!抓強盜啊!」她牽著馬漸行漸遠,一切都拋到腦後了。

  口袋裡有了從小毛賊那裡搜刮來的錢財,辛綠痕決定優待一下自己。到了一個頗大的市鎮之後,她找了一家最大最豪華的客棧投宿,休息了一會兒就牽著去籐井樹逛市集。在客棧才醒過來的籐井樹有些慚愧,他以為自己太沒用,竟然會走路累得昏了。

  辛綠痕買了些衣物,然後去當地最好的酒樓點了一大桌子豐盛的菜餚。

  「有錢也不是這麼浪費的。」籐井樹覺得吃飯只要填飽肚子就好,山珍海味吃下去還不是變成一樣的「米田共」。

  「不怕,有人請客。」

  花掉從小毛賊那裡搜刮來的錢財辛綠痕一點兒也不覺得良心不安,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她把毛賊搶來的錢拿給做生意的老百姓,不是幫他們做善事嗎?她又不是以行俠仗義為人生目標,沒那麼偉大,送上門來的銀兩沒理由不要。

  吃的正歡,鄰桌有兩人在高談闊論,那兩人說話的嗓門又大,不想聽也會傳過來。

  「老兄,聽說官道旁的一間茶棚裡出現了兩個打劫的小毛賊,光天化日下把過路的人迷暈,還傷了店老闆和夥計呢。」

  「真的?好大膽的毛賊,太平盛世也敢犯案,如果被我遇到非要好好教訓他們不可,我飛天虎王毛子可不是好相與的。」說這話的人看起來是個求名心切的江湖人,短小精悍,身背一把紫金刀,樣子很是唬人。

  「老兄,對付那兩個小毛賊何須你出馬,只要聽到你的名頭那鼠輩就聞風而逃了,來,兄弟我敬你一杯。」

  兩人接著喝酒猜拳。

  「小毛賊?」籐井樹把臉湊近,「你幹嗎那麼有興趣聽那兩個粗人的談話?」

  「你不知道嗎?哦,我忘記某人被迷昏了什麼也不知道,很不幸的我要告訴你,那兩個小毛賊就是我,還有你。」辛綠痕小聲說。

  「什麼?你說清楚!」他抓住她的衣袖。

  「你現在吃的喝的穿的全是我們打劫來的錢財,怎麼樣,夠清楚了吧。」

  「天!」籐井樹撫住額頭呻吟,堂堂一鎮首富的千金,懷揣百萬巨資,竟去打劫!一回偷二回搶三回就要殺人了。

  「我們回去吧,你織布我耕田,我們過平凡的生活。」他萌生退意。出來見世面不是那麼好玩的,娘子越來越不像個平凡人,還不如回去當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

  「小籐,我們會回去,但不是現在。」辛綠痕可沒膽回去送死,先玩一陣子再說。

  「可是……」她還想說什麼,被她打斷。

  「你回去也可以,」她說,「你回去,我們再無瓜葛。」

  「啊?」他張大嘴,不相信她會說出離棄的話。

  不平凡的女子,不需要怯懦的凡夫。如果他沒有勇氣接受她的生活,也不必浪費時間勉強在一起。

  「你想過嗎?可願與我共進退?」她很慎重地問他。

  在這麼嚴肅的時候,籐井樹突然臉色一變,痛苦地說:「等……等我一下……」然後他站起身,飛奔而去。

  辛綠痕見他如此反應,臉黑了一半。XX的,本小姐第一次放下身段表白,那XX的竟不給面子!

  她氣憤而去。

  不久,去而復返的籐井樹拉著夥計問:「夥計,我娘子到哪裡去了?」

  「那位夫人走了。」

  「走也不等我。」

  「客人,別著急走,請付銀子先。」夥計擋在門口,伸手要錢。

  「她沒付賬呀,」  籐井樹搔頭,摸了摸荷包,尷尬一笑,說,「我沒帶銀子。」

  「好,你跟我來。」夥計對付吃白食的人向來有經驗,他抓著籐井樹的袖子,將他拖進廚房,吩咐道,「把碗洗了柴劈了水挑了。」

  「為什麼讓我做這些?」籐井樹還搞不清狀況。

  「這就是吃白食的代價!」夥計瞪他。

第4章(2)  

  當籐井樹肚子疼出恭回來,娘子不見了,銀子也沒有了,他等啊等,也沒等到娘子拿銀子來贖他,就此淪落為酒樓的幫工。

  為什麼?為什麼娘子要遺棄他?籐井樹邊劈柴邊抹眼淚,想不通怎麼上完茅廁回來世界就變了。他蹲在茅廁嗯嗯的時候,已經想通了,要隨她走天涯,她怎麼就那麼狠心拋棄他一走了之呢?

  由於辛綠痕在酒樓點的是最貴的菜餚,籐井樹需做工半年償清。酒樓掌櫃見他眉清目秀、勤快機靈,也沒過多為難他,還讓他到大堂迎客,不用再洗碗劈柴了。

  這一日,酒樓來了一群奇怪的客人,他們穿著華麗卻個個佩刀,看起來既不像客商,也不像純粹的江湖豪客。最引人側目的是,領頭的老頭老婦人,手裡各牽一條繩索,繩索的一端,綁著兩個憔悴的中年男女。

  「客人裡面請。」籐井樹臉上掛著職業微笑,引他們入堂。

  「不爭氣的東西,還不過來。」老頭扯了扯繩索,中氣十足地喊道。

  中年婦人低著頭,乖乖走過去,站在老頭面前,不敢坐下。

  老婦人溫和一些,她對中年男子說:「兒子,過來坐。」

  籐井樹在旁邊候著,他聽見中年男子說:「娘,放了我們吧,這樣多難看。」

  「休想!」老頭生氣地說,「我沒有二十年的時間再去逮人。」

  「老頭子,你幹嗎凶我兒子!」老婦人不樂意了,她的兒子只有她能教訓。

  「老太婆,他也是我兒子。」

  「嶽……嶽父……」

  「女婿!」

  現場有兩個人,互相指著對方的鼻子驚聲尖叫。

  中年婦人更是激動,目光四處梭巡,扯著嗓子大叫大嚷道:「辛綠痕你給我死出來!」

  籐井樹認出來了,被綁的中年男女,正是他的嶽父嶽母。

  「呵呵,原來是孫女婿呀,來來來,一家人一起坐。」老頭,也就是辛老太爺樂呵呵的,他對孫女印象很好,愛屋及烏也對孫女婿印象大好。

  「那個不肖女呢?」辛老爺辛夫人顧不上難堪,只想把出賣父母的不肖女抓來打一頓。

  籐井樹見他們目露凶光,瑟縮了一下。

  「她……她不在這裡……」

  「那她在哪裡,快說!」辛老爺撲上去,揪住他的領口逼問。

  「綠痕那丫頭我們還沒見過,讓她來吃個團圓飯吧。」辛老夫人笑瞇瞇地說。

  「她、她……」籐井樹被勾起傷心事,當場落淚。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四個長輩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孫女婿為什麼哭呀?」辛老夫人蠻憐惜他的。

  「一定是不肖女欺負女婿,成何體統?」辛老爺辛夫人比較瞭解真相。

  「娘,你放開繩子我來問?」辛老爺對辛老夫人說。

  辛老夫人感到事態嚴重,依言解開繩索。辛老爺拉著籐井樹到一旁仔細問話。聽完女婿的哭訴,他眉頭打結,熊熊怒火開始燃燒。

  「怎麼回事?」辛夫人關切地問。

  「我要宰了那個不肖女!」辛老爺捏著拳頭仰天長嘯。

  「我先宰了你!」辛老太爺敲辛老爺的頭,要不是未曾謀面的孫女派人送信給他們,現在還逮不到人呢,所以他當然要護著寶貝孫女。

  「爹,你知不知道,那個不肖女做了什麼人神共憤的事。她竟然吃白食逃跑,把女婿押在這裡做苦工!」

  「我可以作證。」被遺忘的酒樓掌櫃挺身而出,打抱不平。

  「也許綠痕丫頭有苦衷。」  辛老太爺為孫女找理由。

  「爹,你就是一味護短,芙芙就是這麼被你寵壞的。」辛老爺氣憤之下口不擇言,卻不知惹惱了辛夫人。

  「我怎麼被寵壞了,你說清楚。」辛夫人可不依,發起橫來要討個說法。

  「老頭子,你的女兒還是那麼刁蠻。」

  「老太婆,你兒子也還是那麼衝動。」

  辛老太爺辛老夫人相視一笑,彷彿回到過去。那時候,他們還年輕,各帶兒女組成新的家庭,兒女第一次見面,也像現在這樣吵鬧。一對小冤家,從小吵到大,最後卻吵出感情,然後他們就私奔了,一走就是二十年。他們也找了一對兒女二十年。

  不理會兒女的吵鬧,辛老太爺把籐井樹叫過去,饒有興致地問他的出身。

  「你姓籐,可是江南籐家水寨的人?」

  「不是。」

  「那可是江北神箭籐閣的人?」

  「不是。」

  「江西籐樓?江東籐堡?」辛老太爺把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籐姓世家說了個遍,籐井樹都搖頭。

  「不是武林世家,那是官宦名門咯?」

  「不是。」  籐井樹窘迫答道,「我家祖居春光鎮,務農為生。」

  「哦,耕讀世家呀,那你家有多少田地?」辛老太爺擦擦額頭上的汗水,抓住最後一點希望。

  「良田百畝。」  籐井樹心虛答道,如照實說家無恆產,他怕辛老太爺會昏倒。

  辛老太爺問不下去了,本來看孫女婿眉清目秀神光內斂,還以為他出身武林世家,結果呢,只是一方小地主,想他辛家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卻尋了個這樣的孫女婿,面子實在有點掛不住。

  「你可曾習武?」辛老夫人接下話茬。

  「沒有。」

  「可曾考過功名?」

  「沒有……念過兩年私塾。」

  這時候交談冷場,氣氛很詭異。籐井樹惴惴不安地偷瞄兩位老人家,他們,可是嫌棄他?

  「兩位老人家,雖然我沒有顯赫的家世,也沒有出眾的才藝,但我做人問心無愧。」他的自尊受到傷害。

  「呃,年輕人,我們只是有點失望,絕無看輕你之意。」辛老太爺解釋。

  籐井樹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看,還說沒有看輕他,那他們失望什麼,不就是看不起他出身寒微嗎?

  「爹,你太傷人了,小籐可是個孝順的孩子。」吵架告一段落的辛老爺為女婿幫腔。

  「娘,小籐是綠兒自己選的,我們可是很滿意。」辛夫人也來幫襯。

  辛老太爺出身武林世家,辛老夫人出身官宦名門。他們歷來就嚴守禮教,有強烈的門戶之見,所以辛老爺辛夫人相戀後,自知結合無望才私奔出走的。原來辛老爺指望女兒攀高枝,是為日後榮歸故�鋪路,後來攀高枝未遂,女兒年紀大了,只有將就下嫁一平凡人,確實是無奈之舉。他和夫人考慮,就算不能揚眉吐氣回家,帶著白白胖胖的孫子回去也有個交代了。哪想忤逆的女兒卻壞了他們的大事,孫子沒生出來,人卻跑了。

  「女婿,你放心,我們不嫌棄你。」辛老爺拍胸脯保證。

  「對,等逮到那不肖女,我們一定好好教訓她。」辛夫人也保證。

  笑話,就算女婿不出色他們也要力挺到底,要不然就是自打嘴巴。這其中最無辜的就是籐井樹,他以為自己不過高攀了一戶土財主而已,結果卻牽扯出什麼武林世家官宦名門。

  江湖果然不是那麼好闖蕩的。

  既定事實已造成,辛老太爺辛老夫人只好接受,總不能讓孫女棄夫另嫁,淪為別人的笑柄。他們有自己的打算。

  孫女婿已弱冠,學文習武都錯過了最佳時間。但沒關係,看他是塊好材料,聰明靈秀,只要肯下苦功,再加上名師指點,應該可以雕琢成器。作為江湖名門——辛窩的孫女婿,怎麼可以平凡如斯。

  四個長輩一商量,就決定了籐井樹往後的命運。他們先把他帶回家調教,再派人去逮不肖子孫辛綠痕。如果籐井樹三年不成器,就把他廢了——讓他專心生兒子,寄希望於第四代。

  往後籐井樹要過的生活,可想而知有多麼艱苦。他要做的肯定不止每天三更起床蹲馬步、四更踩梅花樁、五更用手掌炒鐵砂那麼簡單。好多年前,辛老爺辛夫人出走的原因之一,就是因為忍受不了那種地獄般的磨煉。辛老爺既為女婿擔憂,也竊喜自己脫離苦海,讓女兒成親是對的,生兒育女為什麼?就是在危難時,有人給你擋。

  可憐的籐井樹,在被娘子惡意遺棄後,又被不懷好意的嶽父嶽母撿到,從此水深火熱永世不得翻身。誰說天無絕人之路來著?他每天睡不到兩個時辰,咬牙忍受魔鬼訓練,連想死的心都有了。而那個罪魁禍首,懷揣百萬巨資,一路南下遊山玩水,過足了玩癮。還一不小心闖出一番名號,號稱「請給我錢」,與江湖另一傳奇高手「請你吃飯」齊名。不同的是,「請你吃飯」是真的扛袋米請人家吃,「請給我錢」卻是搜刮別人錢財進自己荷包。

  辛家百萬家財怎麼來的?就是這麼來的!不然憑一個鄉下土財主,勞苦十輩子也不見得能攢百萬兩雪花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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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2-20 14:35:57

第5章(1)  

  辛綠痕一路南下,這日來到一個渡口,等候過河的人不少,雜七雜八地坐在渡頭,擺渡的艄公忙個不停。遠山如黛,眺望過去,河面十分寬闊,兩岸的景色極其秀美。可是要過河的人太多,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她打聽過河的其他路徑,當地人說只此一途別無他路,於是認命地坐下等待。可惜她的輕功不怎麼好,要妄想飛過去的結果就是她直接掉進河裡餵魚。為了消磨無聊的等待時間,辛綠痕翹首欣賞遠處的景色。當她專注一件事情的時候,可以將嘈雜的人聲自動過濾掉,耳中聽到的只有潺潺的水聲,唧唧的蟲鳴,啾啾的鳥啼,甚至溫柔的花開的聲音和天地萬物的呼吸,靈台一片清明。

  終於心境平和。

  「哎呀,糟了,船翻了!」人群騷動起來,辛綠痕開始還沈浸在自己的冥想中,完全不理身外事,直到有一個人,有一隻手,打斷了她的冥想。

  渡河的船隻承受不了過多的載重而傾翻在河中心,落水的人在河中載沈載浮,岸邊會水的都下水救人去了。她對這混亂的場面視而不見,自己又不會水,落水的也不是她。

  她打量起打擾她的那個人,是一個頗為斯文的年輕人,衣著樸實,彎彎的眼中帶著和善的笑意。

  「在下容若,恕我冒昧,請問姑娘是否要過河?」年輕人說。

  「你在問我?」她指著自己。

  「是的。」自稱叫容若的年輕人回答。

  「我當然要過河。」廢話,不過河她站在渡口幹什麼,跳水自殺呀。

  「在下有一艘小船,正好停泊在此,如蒙不棄,可載姑娘一程。」容若盛情相邀,辛綠痕看不出他有何企圖。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她客氣地拒絕。

  渡口這麼多人,為何他單單只邀她,難道是垂涎她的美色?一定是的,她知道自己很國色天香,招來狂蜂浪蝶也不足為奇。

  「姑娘,在下決無歹意,只是見姑娘氣度不凡,心生仰慕,所以才厚顏相邀。」

  這個人,說話文縐縐,但表達的意思卻太直接,真叫辛綠痕無法應對。

  「羅敷有夫,公子自重。」那個夫呀,被她不知道扔哪裡了,先拿出來做擋箭牌先。

  「請恕在下唐突之罪。」容若道歉,又說,「這個渡口只有一艘渡船,姑娘如想過河還是讓在下送一程吧。」

  辛綠痕看著翻在河中心的渡船,不得不承認今天是過不了河了。但乘坐陌生人的船有點冒險,她要考慮一下。

  「在下保證送姑娘過河不再打擾。」容若看出她的疑慮。

  人在江湖漂,哪能不冒險。辛綠痕考慮不久,決定冒一次險,今天她非過河不可,有一個重要的約會等著她呢。

  「好吧。」

  「請隨我來。」

  那停在江邊的哪裡是艘小船,簡直是雕樑畫棟,華麗至極。辛綠痕上船之前摸了摸藏在袖子裡的飛刀,必要時,那就「請給我錢」了。

  「此處簡陋,讓姑娘見笑了。」登上船後容若吩咐下人擺了一桌酒席,她可不敢隨便吃喝,很多笨蛋就是嘴饞亂吃東西栽了的。

  「請。」容若慇勤招呼。

  「我不餓。」辛綠痕不動筷。

  「姑娘是何方人氏,可否見告?」

  「涼城。」她隨口編造。

  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閒扯,辛綠痕覺得好無聊。

  「啊——」她打了個呵欠。

  「姑娘可聽過江南辛窩?」

  「啊?」辛綠痕的呵欠被嚇回去了,連忙搖頭否認,「沒聽過。」

  「我聽過。」斯文的容若突然變得邪氣起來,他的淡笑令她覺得心底發毛。

  「辛、綠、痕。」他一字一頓說出她無比熟悉的三個字,這美好的三個字彷彿是來自地獄的索命咒。

  「你是誰?」

  「哇哈哈——」

  辛綠痕中招了,她被可怕的笑聲震暈過去。

  怎麼辦?在黑暗中摸索了許久,辛綠痕確定沒有出路,她頹然地坐到地上,為什麼會這樣?那混蛋有什麼陰謀?她努力地想,實在不記得以前見過這個人,既然素未謀面,為什麼要害她?

  可恨可氣!她一掌擊向牆面,好堅硬的石頭,反震得手掌生疼。

  「姓容的卑鄙小人,竟敢暗算你家祖宗,等我出去非把你抽筋剝皮!」她大罵,問題是現在要如何出去。

  良久,看不見天色變幻,粗略一算有五六個時辰了。辛綠痕一直摸索有沒有機關暗道之類的出路,可惜毫無所獲。在陰暗的石室待久了,眼睛稍微適應了黑暗,她放棄徒勞的掙紮,靠牆休息。

  肚子很餓,這個不是重點,重點是她想如廁!哦,一定要忍住,要不然沒餓死卻先憋死了。她摒除雜念,努力想進入物我兩忘境界,但是不行,憋極了的感覺想忘也忘不了。正在天人交戰之際聽得一線聲音傳來。

  「辛綠痕,休息得怎樣?」容若的聲音聽起來很縹緲。

  「狗賊,要什麼條件開出來!」盼得有人現「聲」,辛綠痕直奔主題。

  「爽快,把你的銀票交出來。」

  「休想。」愛錢如命的辛綠痕想都沒想就拒絕了,然後,久久聽不見回話。

  呱呱,她的肚子翻江倒海,終於忍不住了,先把面子裡子擺一邊,解決生理煎熬先。

  臭,很臭!辛綠痕捏住鼻子,實在不能呼吸了才迅速放開,吸兩口氣又捏住。後來嗅覺麻木聞不到任何異味了。她有些自暴自棄,到了這步田地,也無所謂羞恥之心,只要還有一口氣,還有一線希望,非得把那狗賊千刀萬剮不足以平民憤。

  「哇哈哈,辛綠痕,你可考慮清楚了?拿錢買命很值得。」縹緲的聲音又來了。

  「你先放我出去再說。」辛綠痕不那麼嘴硬了,畢竟在這種地方銀票連手紙都不如,剛才用掉一張,浪費了。

  「我先考慮一下。」

  又沒聲了。

  「去死。」辛綠痕低聲咒罵,不一會兒牆上開了一扇小門,透出光亮來,她看見一個人影晃動。

  「綠。」

  無比熟悉的聲音。

  「小籐?」如久旱逢甘霖,她激動地撲過去,卻撲了個空。

  「臭。」籐井樹毫不留情地打擊她。

  臉上一熱,辛綠痕頓覺面子掛不住,她突然反應過來,「你怎麼在這裡?」

  「不肖女,我們都在這裡!」

  辛老爺辛夫人就站在籐井樹背後。

  五雷轟頂,天要亡她啊——

  「辛綠痕,銀票拿出來。」

  梳洗過後,陷害辛綠痕的容若冒出來向她討債。

  「爹、娘,就是這個狗賊害我的!」辛綠痕告狀。

  「夭壽哦,快叫叔叔。」辛夫人罵她。

  卡嚓嚓——又是一道五雷轟頂。

  「鄙人在下我,辛容若,你叔叔。」

  辛容若搖頭晃腦自我介紹,他長得斯文俊秀,與圓滾滾的辛老爺完全不像,倒頗有些神似辛夫人。

  「讓我死了吧……」辛綠痕呻吟。

  辛容若是辛老太爺和辛老夫人再婚後生下的孩子,辛老爺辛夫人私奔時他才一歲。人雖年輕,在江湖上卻享有盛名,人送外號「哇哈哈」。只要他「哇哈哈」一笑,就表示有人要倒黴了,是典型的笑面虎。

  「你之前還調戲我!」辛綠痕恨死了。

  辛容若本想調笑幾句,見站在一旁的籐井樹神色不善,他只好忽略這句話。

  「老頭子你瞧,容若跟綠丫頭真像兄妹一樣。」

  「真的,好像。」

  辛老太爺和辛老夫人姍姍來遲。

  辛綠痕恨恨地瞪了辛容若一眼,她貌美如花怎會跟面目醜陋之人相似。

  辛容若明白她的意思,雙手一攤表示無辜,主謀又不是他。

  「綠丫頭,你回來看我們還準備那麼大一份見面禮,真是太見外了。不過呢,我們看在你這麼孝順的分上就勉為其難收下了,呵呵。」辛老太爺捋著鬍鬚說。

  「啊?」辛綠痕一頭霧水,她明明是被逮回來的,何時準備了禮物。

  「爹,小小見面禮不成敬意。」辛老爺諂媚地討好,又回頭凶神惡煞對女兒說,「銀票拿出來!」

  天吶,我的銀票!辛綠痕在心裡哀號,她將求助的目光投向她娘,但辛夫人卻幫著辛老爺搜出她身上所有的財物,奉獻給兩位老人家。

  「一、二、三……一百一十萬兩……」辛老太爺點著銀票,手都在顫抖。

  「爹,您老可滿意?」辛老爺小心翼翼地問。

  「滿意滿意。」辛老太爺竭力掩飾自己的興奮,怎麼不滿意,他活了六十年第一次見到這麼多銀票。

  「當初我帶走的只有一百萬兩。」辛綠痕的心都要碎了。

  「你帶走我的銀子難道不用給利息嗎?」辛老爺白了女兒一眼,心中卻感欣慰,三個月掙十萬兩,果然虎父無犬女。

  「爹,我帶侄女回來可費了不少力氣。」辛容若跳出來邀功。

  「好,有賞。」辛老太爺遞了一張銀票給他。

  一……萬兩!辛綠痕倣傚西子捧心。

  「小籐……」這個時候能依靠的只有他了。

  「銀子再賺就有。」籐井樹不計前嫌安慰她。

  「我宣佈,從今天起,一切既往不咎。貧兒和芙芙重回我辛窩門下。」辛老太爺一高興,開金口免了罪責。

  辛老爺和辛夫人相擁而泣。

  「嶽父名為貧?」籐井樹第一次聽說嶽父的名諱。

  「是呀,所以他才那麼愛錢。」辛綠痕撇撇嘴。

  「對了,你是怎麼稱呼兩位老人家的?」辛綠痕為這事煩惱,家庭關係複雜了真不好。

  「爺爺說隨便。」籐井樹也為稱呼問題煩惱過。

  「我也叫爺爺好了。」辛綠痕嘀咕。

  自從辛老爺辛夫人攜女兒女婿認祖歸宗後,辛綠痕搖身一變成了江湖名門辛窩的大小姐,身份看似風光,其實日子過得比丫鬟還不如。辛容若在辛老太爺面前進讒言,說她武功低微要加強訓練,於是辛老太爺命令孫女和孫女婿一同苦練,整得她苦不堪言。另外辛老夫人嫌她在江湖上闖出的名號「請給我錢」不雅,給她重取個雅號「綠水無痕」。為了配得起這個一聽就輕功超好的雅號,辛綠痕吃的苦頭更多了。

  最糟糕的是,江湖傳言「請給我錢」是個縮頭烏龜,不守信用。辛綠痕含恨叫屈,那天她急著過河就是為了去赴與「請你吃飯」的約戰,結果呢,被辛容若那個混蛋害得身敗名裂。所以,「請給我錢」這個名號就如流星劃過江湖的天空,還未來得及成為傳奇,就變成了湮沒在塵埃裡的一粒沙。

  辛容若,我要給你好看!辛綠痕暗下決心,非惡整那個混蛋不可。在身份上她已經矮了一截,在氣勢上又先輸一籌,只有靜待時機,整得他永世不得翻身。

  三更天,連雞都沒起床,辛綠痕被吼起來蹲馬步。她擺了個鬆鬆垮垮的姿勢,卻見籐井樹專心致志很用功的樣子。

  「小籐,你不累嗎?」

  「……」

  「小籐,你不覺得蹲馬步的姿勢很醜,像便秘又大不出來。」

  「……」

  「辛綠痕,你自己不專心就算了,不要影響別人。」監視他們的師兄不高興了。

  「好。」辛綠痕不說話了,與其浪費口水,不如閉目養神。

  「好了,現在大家到廚房去。」師兄帶領眾人到廚房,鐵鍋架在竈台上被火燒的滾燙,辛綠痕瞧了瞧自己青蔥白嫩的玉手,這麼美的小手如果往鍋裡一放,其後果可想而知。她歎口氣,摸出五兩銀子偷偷塞給師兄,被赦免可以到廚房旁邊的柴房小睡一個時辰。

  如果不是她偷藏了十萬兩銀票在鞋底,估計現在已經被操練成五大三粗的「女俠」了。辛綠痕在柴房打瞌睡時,籐井樹已經被抓到書房唸書,他因為基礎太差,還沒資格用手掌炒鐵砂。

  受不了啦!辛綠痕好懷念在春光鎮的生活,自由自在隨心所欲,她可以敲詐任何人,在這裡任何人都能敲詐她,真是鳳困鳥籠被鴉戲。

  很可惜,沒有人回應她的鬱悶,她最親近的枕邊人似乎樂在其中,無法和她心有靈犀。

  「小籐,我們偷跑好不好?」

  「不好。」

  籐井樹潑她冷水。

  實話說,他也不喜歡現在的生活。練武唸書有什麼用?今後他又不打算靠賣藝為生。辛窩雖為江湖名門,看似風光實則落魄得很,時常要幫人做打手保鏢什麼的。要不是辛老夫人當初陪嫁的三百畝良田,辛窩絕不能維持表面風光。還不如回鄉下務農做點小買賣,日子逍遙又自在。但是,他不能表現出厭惡,因為他娶了辛綠痕,為了她,他必須接受這種生活。

  「籐井樹,你就不能附和我一下,讓妻子生活幸福是你的責任耶,我現在一點兒也不幸福!」辛綠痕惱了。

  籐井樹一呆,好像、似乎……他忽略了一點,夫妻生活和諧才是「幸福」的根本。不過,他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每天習武學文太耗精力了……咬牙拼了!娘子都抱怨了,他還有什麼話說。

  是夜,籐井樹努力給辛綠痕「幸福」……

第5章(2)

  辛綠痕是從不受人擺佈的,什麼世家小姐江湖俠客的虛名還比不上賺錢的樂趣。偷搶拐騙是她的興趣,強取豪奪是她的習慣。你看她暫時吃癟,那也是因為江湖經驗不足,總有一天,她會翻身的,這一天很快就來了。

  「娘,如果你想抱孫子的話,就趕快讓我脫離苦海。」

  前晚籐井樹的「努力」給了她靈感,對付敵人,就要抓住敵人的弱點。她家四個長輩活膩了,無非就想添個孫子當玩具,所以,她的肚皮是塊寶,翻身做主的籌碼就押在上面了。

  當然,她不是真的要生個娃娃出來,至少目前沒有這個打算。

  「綠兒,你有了——」辛夫人又驚又喜,驚的是,不服老不行呀,都要當外婆了,喜的是,辛窩後繼有人了。

  「沒有,哪有那麼快。」辛綠痕惡劣地戳破她娘的夢幻泡泡,很滿意押對了寶。

  「你們成親都四個月了還沒消息,想當初我嫁給你爹七個月就生下你……」辛夫人突然發現說錯話,自動消音。

  辛綠痕聞言立刻會意,原來爹娘迫切私奔,還有這個理由呀。

  「爹娘恩愛,女兒真是羨慕。」

  辛夫人面紅耳赤,這不肖女越來越放肆,她今天就要拿出點做娘的威嚴來。

  「辛綠痕——」

  「娘——」

  母老虎還沒來得及發威,就被女兒甜膩膩的撒嬌化為無形。

  「娘,我知道你最疼我了。」辛綠痕親熱地抱住辛夫人,在娘親懷裡又磨又蹭,十足小女兒嬌態。

  女兒吃錯藥了吧,辛夫人當場石化,絲絲涼氣從足底抽到背心,全身皮膚冒出一個個小疙瘩,柔軟的汗毛也如刺蝟般根根豎起。

  「娘,你知道的,如果夫妻沒有足夠的時間恩愛,小娃娃怎麼蹦得出來呢。」辛綠痕故作嬌羞對辛夫人拋了個媚眼。

  「那、那你想怎麼樣?」辛夫人的疙瘩與刺蝟毛持續增長中,好肉麻,她女兒竟在暗示他們小夫妻恩愛的時間不夠!

  「我的要求很簡單,只求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辛綠痕見火候已到,毫不拖泥帶水提要求。

  這個要求還簡單?辛窩的家訓是「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天天三更練」,誰有膽敢反抗,除非嫌命長。辛夫人駭得疙瘩與刺蝟毛全縮回去,搖頭如撥浪鼓。

  「娘,你看我的手,」辛綠痕捋起衣袖,露出一截雪白粉嫩的藕臂,說,「你看,我練的肌肉都鼓出來了,小籐說我抱起來像石頭。照此下去,我會變成肌肉女,你想他還會愛我嗎?他不愛我怎麼生小娃娃?」

  「沒有呀,摸起來光滑有彈性。」辛夫人按了按女兒的「肌肉」,再捏捏自己的「肌肉」,兩相對比,頓生妒忌之心。年輕就是好,多麼滑嫩嫩,多麼水當當。

  「好吧,就算我變成肌肉女也無所謂,但是小籐每天那麼累,一躺下就睡得像豬,我一個人怎麼生小娃娃?」

  這倒是事實,女婿的辛苦辛夫人是看在眼裡的。原本是為了讓女婿成材,讓辛窩有面子,這下反倒成為不能抱孫子的絆腳石。到底是面子重要,還是孫子重要?辛夫人權衡了一下,做了選擇。

  「我這就跟你爹商量去。」白白胖胖的孫子抱在懷裡,什麼面子都有了。

  勝利!辛綠痕見目的達到,回房睡覺。

  經過辛夫人的大力遊說,陳述利害後,辛綠痕與籐井樹這對小夫妻得到赦免,可以每天睡到五更。此舉難免遭人非議,辛容若第一個站出來反對。

  「爹,此例一開恐怕後患無窮。」

  「無窮個屁,你要成親生孩子也可以多睡覺。」辛老太爺最嚮往的就是兒孫滿堂,偏偏小兒子找盡各種理由不成婚。

  「孩子,你也快快成家吧。」辛老夫人也將關愛的眼光投向辛容若。

  辛容若見反對無效還差點引火燒身,找個了理由溜走。誰會那麼傻去成親生子,就為了每天多睡兩個時辰,又不是瘋到走火入魔了。

  辛綠痕爭取到睡眠的權利後,春風得意地去跟籐井樹炫耀。籐井樹大受啟發,也想為自己爭取些福利,比如他實在不想念什麼聖人書習什麼高人武功了,他的興趣是經商,賺多多的銀兩。

  娘子找嶽母,他就找嶽父,他相信嶽父能理解他的志向。辛老爺一聽說籐井樹志在經商賺錢,像撿了個金娃娃,大歎得遇知己,著實勉勵了一番。還要他寫下保證書,保證賺錢後送多多的銀兩孝敬長輩。

  呵呵,辛老爺幻想未來數銀子數到手抽筋的美妙生活,就忍不住笑得口水四溢。為了他數銀子的理想,也為了女婿幫他實現這個理想,當然義不容辭當說客。

  「爹、娘,我們辛窩名氣雖大但手頭拮據,光靠收租教弟子應付不了那麼龐大的開銷。為了辛窩能夠千秋萬世代代傳承,現在是該考慮廣辟財源的時候了。小籐是個人才,他願意為辛窩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他跟我說,要去經商賺錢來孝敬長輩,你們看,這是他自願寫下的保證書。」辛老爺慷慨激昂地陳詞,唯恐說服不了二老,還把辛窩千秋萬世的傳承扯進來。

  「多好的孩子呀。」  辛老太爺辛老夫人大受感動,結果不問自知,籐井樹也如願以償。

  說到經商,籐井樹是一點經驗沒有。這很簡單,他娘子就是一個現成的老師,在春光鎮所有的買賣都是她親自打點的。

  「我學經商你讓我看兵書?」籐井樹對辛綠痕的教導方法表示不解。

  「笨!兵者,詭道也。商場如戰場,殺人不見血,你不先把兵書念熟了怎麼應付那些奸商。」辛綠痕搖頭晃腦地說。

  「沒那麼嚴重吧,經商不就是買進賣出,我應該到商場去實戰而不是坐在書房裡紙上談兵。」

  「你這麼想永遠成不了大器。」

  辛綠痕的嘲弄傷了籐井樹的自尊,他賭氣說:「那好,你說兵書上的『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在商戰中何解?」

  「就是說別人賣大米給你,實則暗中摻了糟糠,虧死你!」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呢?」

  「和人做買賣之前要先瞭解那個人的品行,看那個人是不是信譽良好,否則坑死你!」

  「那我三十六計走為上。」

  「這倒對了,一旦虧損要想辦法及早抽身,否則害死你!」

  呃,沒一句好聽的,還沒做買賣就聽到三句「死」,籐井樹的信心被嚴重打擊。

  「如果你學不會這些,還是去做你最拿手的事,看孩子。」話雖難聽,但辛綠痕是好心建議,做不到不能勉強,還不如發揮所長最安全。

  「你看扁我!」籐井樹生氣了。

  「哪有!」辛綠痕不承認。

  吵歸吵,她還是盡心盡力教他,除了看兵書,還要學禮儀、算術等等,經商的理論沒學會之前,實戰免談。於是一個本來良善淳樸的少年,日日耳濡目染的全是些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當他學會這些手段後,不知第一個拿來對付誰。

  這一日,風和日麗,天朗氣清,辛綠痕在書房督促籐井樹唸書。說是督促,其實她逍遙得很,半臥在榻上,微瞇雙眼,手裡捧了一碟點心,邊吃邊看窗外的風景。

  辛容若打窗前經過,見了這對懶惰的夫妻,用鼻音重重「哼」了一聲。他很妒忌,妒忌他們自由自在活了二十年,他呢,打小就在辛窩受苦,連一天懶覺都沒睡過。

  辛綠痕不經意地瞟他一眼,露出詭異的笑容。

  「小籐,你想不想把念的書活學活用?」她拋出一個誘餌,等待魚兒上鉤。

  「想!」唸書念得腦子都快傻了,籐井樹當然想發揮所學。

  辛綠痕坐正,附在他耳邊嘀咕了一番。

  「這樣啊,會不會太不厚道了?」他有點為難。

  「你想不想過自由的生活?」辛綠痕誘哄道,「我保證,做完這件事我們就可以大搖大擺離開了,難道你不想回去見你爹娘?」她有絕對的把握能令他點頭,就如同成親前脅迫他偷苟媒婆的錢與她私奔一樣。

  「好!」籐井樹受到勾引,點頭答應了。

  辛容若,我要報仇來了,哈哈……

  辛綠痕的計劃分四步走。第一步,籐井樹利用自己牲畜無害的優勢去接近辛容若,在他面前裝出軟弱無能的樣子,哭訴惡婆娘對小丈夫的「淩虐」,藉機博取同情。天生俠義的辛容若果然上當,還反過來幫籐井樹教訓辛綠痕。辛綠痕越是表現得蠻橫無理,辛容若就越同情籐井樹。

  第二步,籐井樹見人就哭訴自己的不幸,獲得了廣泛的同情,人人都會安慰他,辛綠痕趁機擺脫監視探清逃跑路線。

  第三步,在籐井樹的柔弱攻勢下,辛容若對他毫不設防,兩人經常一起喝酒談心。一天夜裡,籐井樹灌醉了他,辛綠痕就把人家的嘴堵住,用繩子綁起來,扔進地牢(就是辛綠痕待過的暗室)。

  第四步,也是最後一步,籐井樹第二日惶惶去告狀,說辛容若昨晚把他灌醉離家出走了辛老太爺當然震怒,發動家人四處尋人,辛窩大亂。當晚,有一對賊夫妻鬼鬼祟祟翻牆逃跑。

  「哈哈哈,這兩招叫扮豬吃老虎、李代桃僵!」辛綠痕眉飛色舞道。

  「嗯。」籐井樹表示受教。

  大仇得報,辛綠痕心中快慰,這次逃跑成功,小籐功不可沒,  「我帶了八萬兩銀票,我們到江南去經商,賺得它天翻地覆。」

  「好。」

  辛綠痕第一次覺得,有人一起並肩作戰的感覺真好。這些日子以來,只有他無條件服從她的任何想法,這樣的人很值得托付終身。

  「小籐。」她含情脈脈地喚夫君。

  「綠。」他深情款款地喚娘子。

  兩隻手,十指相扣,濃情蜜意地交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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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2-20 14:37:02

第6章(1)  

  「綠,我們這樣真的安全嗎?」籐井樹擔憂地問。

  「你沒聽過『大隱隱於朝,中隱隱於市,小隱隱於野』嗎?如果你有本事考個狀元回來,我們就不必如此。」

  「哦。」籐井樹不敢再有意見,他娘子說話句句帶刺,還是不要自討沒趣的好。

  「當家的,去接客呀,你沒見客似雲來下面忙不過來呀。」辛綠痕站在窗前,指著樓下擁擠的人群說。

  「你呢?」

  「我?我是老闆娘,婦道人家自然不便拋頭露面,快去。」辛綠痕不耐煩地趕人,「記住了,我現在叫籐呂氏。」

  「知道了。」籐井樹認命,掀開簾子下樓接客。

  「哎,真是無聊,我還是小睡一會兒。」辛綠痕自言自語,倚在窗前,不一會兒就夢周公去了。

  他們在鬧市開了一家酒樓,生怕不夠招搖,取了個「請你吃飯」的響亮名號,還僱人裝扮成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天才高手「請你吃飯」,站在酒樓門口攬客。短短時日內,慕名而來的江湖豪客武林高手比蒼蠅還多。這一切皆出自辛綠痕的謀劃。按她的道理講,越招搖越安全,辛窩的人肯定想不到他們會大張旗鼓做買賣。

  「越是偏僻之地目標越明顯,我爹就犯了這個錯。」辛綠痕分析她爹被抓回去的原因,她認為不如隱入鬧市,來往的人多反而不引人注目。還有,一定要隱姓埋名。

  「但是,我們也不必如此招搖啊。」籐井樹對酒樓的盛況不以為喜反以為憂。

  「你懂什麼?我爹被捉回去就是他在小地方招搖,目標太明顯,別人一打聽就知道了。我們在大地方招搖,聲勢越大越不引人懷疑。」

  「為什麼?」嶽父明明是因娘子通風報信才洩露行蹤的,籐井樹還是不明白。

  「你笨死了!」辛綠痕掐了他一把,「在鬧市做買賣,比我們招搖的人多了去了,你不招搖怎麼吸引客人,沒有客人、上門怎麼賺錢?我們越是招搖,就越能賺大錢!最主要的是,辛窩的傳統是越熱鬧越不湊,我們這裡天天這麼熱鬧,他們絕對不會找上門來的。懂嗎?笨蛋。」

  「懂了懂了。」籐井樹快被罵暈了,好冤枉,他又不知辛窩的傳統。

  「你呢,要改個喜氣點的名字,叫籐進寶好了。」辛綠痕自作主張,然後打量他一下,摸著下巴說,「從今起不許刮鬍子。」蓄鬍鬚籐井樹沒有意見,有鬍鬚才像男子漢,但改名字,迫於惡妻淫威,他不敢有意見。

  「好了,從現在開始你可以把我教給你的理論運用於實踐,我就做賢妻伺候老爺你。」話雖如此,實則辛綠痕想偷懶。如果她事事親力親為,何必找個夫君。夫君的義務就是為妻子撐起一片天。她倒不擔心自己的夫君把天弄塌了。她這個賢妻,是閒起來監管夫君的妻子。籐井樹管理買賣一切事務,她監管籐井樹,一切盡在掌控中。

  不知不覺成了妻奴的籐井樹,在辛綠痕的監管下,一天天成長起來,成為一個合格的酒樓掌櫃。他對娘子的商業頭腦,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曾經,他只是一個為生計奔波的憂鬱少年,現在,他是如魚得水的快樂掌櫃。

  他深情地凝視著娘子,欲將一片丹心奉上,「綠,我……」

  「去接客啦。」辛綠痕催他。

  喔,最關鍵的兩個字沒有出口的機會,他被趕出房間。沒關係,他有一輩子的時間傾吐愛語,不差這一回。

  成親半年以來,辛綠痕與籐井樹的感情日漸深厚,也許他們不像別夫妻那麼相敬如賓,但自有他們的相處之道。比如,作為夫君的籐井樹毫不掩飾自己的無知,而作為妻子的辛綠痕也毫不介意他比自己無知。

  「『請你吃飯』真的那麼有名?」不是江湖人物的籐井樹壓根不知這一號人物,怎麼就有那麼多人衝著這四個字來捧場?

  「你見下面的盛況就應該知道人家肯定比你出名。」辛綠痕推開窗戶,只見酒樓門口聚集了一堆人圍觀她請來的替身。

  自從「請你吃飯」除掉江湖敗類「紅狐千金」之後聲名達到巔峰,而這時「請你吃飯」卻急流勇退,與自己的跟班攜手歸隱,更成武林佳話。江湖中人對他們無比神往,都想一瞻風采。但是人家是高人,行蹤成謎,哪有那麼容易見的。於是辛綠痕就抓住契機,以「請你吃飯」為招牌,製造噱頭,滿足那些人的好奇心。

  辛綠痕對「請你吃飯」的豐功偉績沒有細說,反而在籐井樹面前大讚江湖另一傳奇人物「請給我錢」的壯舉,比如他劫富濟貧的種種事跡。這叫王婆賣瓜自賣自誇。她沒有坦白自己就是「請給我錢」,也沒有坦白她是劫別人的富來濟自己的貧。夫妻間也有不想讓對方知道的秘密。

  「綠,不如我們再請人來扮『請給我錢』?」籐井樹立刻發現商機。

  「不行!」辛綠痕反應過大,她說,「『請給我錢』雖然是位令人尊敬的俠盜,但是還是有些人誤解他。萬一那些人要找他算賬卻又找不到人,我們請來的替身正好成了替罪羔羊,得不償失。」

  「有道理,綠,你真的很厲害。」

  辛綠痕只覺通體舒泰。誰說一定要妻以夫為榮,有個不介意以妻為榮的夫君,才是人生一大幸事。

  「小籐,你不是想爹娘他們了嗎,等我把酒樓轉讓出去,就一起回家看他們。」

  「耶?」籐井樹嚇了一跳,「買賣做得好好的,為什麼要轉讓?」

  「你看現在生意很好是沒錯,但新鮮一過,就沒什麼油水了。」辛綠痕對人的心理明晰透徹,人都有獵奇之心,再新鮮的刺激過一段時間也就不新鮮了。

  「那我們再想新鮮的點子呀。」籐井樹對他們創下的第一份基業有點不捨。

  「難道你不想見爹娘他們啊?」

  孝順,是籐井樹的致命傷。雖然,他家的長輩不是盡責的好長輩,但他依然敬愛他們。

  「我們也該換地方了。」為了躲避辛窩的追擊,他們不能在同一個地方待太久,最好的辦法是雲遊四海,處處為家。既可盡覽天下美景,又可賺夠天下財源,如此快樂逍遙,在夢裡都會偷笑。

  事情有辛綠痕想的那麼順利嗎?不見得。

  「南無阿彌陀佛,北有無量壽佛,上酒。」

  就在辛綠痕準備轉讓買賣的第二天,酒樓裡來了一位怪異老人,只見他身著道袍頭點戒疤,僧不僧道不道。怪異老人坐在大堂,只喝酒不上菜,坐了三個時辰,喝了三罈酒。

  「老人家,我們打烊了。」夥計走過去打招呼。

  「無妨,你打你的烊,我喝我的酒。」怪異老人自斟自飲,沒有走的意思。

  「老人家你要喝酒明日請早,我們真的要打烊了。」

  「你們門口那個小姑娘不錯,一手米粒打蒼蠅雖不能百發百中,十中五六也差不多了,她叫什麼名字?」怪異老人顧左右而言他。

  「眠眠。」夥計打了個呵欠。

  「那個扛米袋的跟班矮了點,也壯了點,不太像『請你吃飯』的跟班。」

  「老人家,你有什麼問題明日我一定回答,能不能請你老高擡貴腳,我們要打烊了。」夥計幾乎是在乞求了。

  「我沒有銀子。」怪異老人喝完最後一滴酒,把手攏在寬大的袖袍裡,低頭低語。

  夥計險些栽倒,敢情是沒錢付賬這怪老頭才賴著不肯走呀。他做不了主,只有叫掌櫃來。

  在櫃檯後打算盤的籐井樹被夥計拉來處理喝霸王酒的問題。

  「沒事,改日你老有銀子再補上。」籐井樹對沒錢付賬的客人有一種悲憫的心態,因為當初他遭遇過。

  「你是掌櫃的?」怪異老人問。

  「是的。」

  「你們請人來扮『請你吃飯』有人不高興呢。」

  籐井樹心中一驚,難道是來踢場子的?他小心翼翼問道:「你老為何不快?能否見告?」

  「扮九丫的小姑娘倒有三分像,扮鄂小子的卻大大走樣,鄂小子肯定不高興。」

  什麼酒呀,餓呀,籐井樹一頭霧水。

  「希望你們好好改進,找個像樣的人來扮鄂小子,哈哈,我走了。」怪異老人笑聲未落,人已飄到門外。

  「掌櫃的……不會……是……鬼……」膽小的夥計發抖。

  「是輕功,不是鬼。」在辛窩見慣了高來高去的高手,籐井樹見怪不怪。

  「哇,是絕世高人!」聽多了江湖傳奇的小夥計,雙眼冒出憧憬的星光。

  打烊後,籐井樹把剛才的事當趣聞說給辛綠痕聽。他講,她睡。有沒有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喜歡在燈下看她的睡臉,很幸福的感覺。

  「綠……」他擁著她,比賺了銀兩還開心。

  第二日,扮演「請你吃飯」蒙面跟班的少年請假,籐井樹指派昨晚和怪異老人打過交道的夥計上陣代替。這一個就更不像樣了,又矮又瘦,扛著米袋毫無氣勢。與其說是他扛米袋,還不如說是米袋壓得他快喘不過氣。

  夥計寧願端茶送水伺候人也不想站在門口扛米袋,一百斤重的米,誰能扛一天呀。

  「喂,你敬業一點好不好?」扮演「請你吃飯」的眠眠抽空瞪他好幾眼,瞪完又應觀眾要求表演一把米粒打蒼蠅的絕技。蒼蠅是好事者捉來的,不然酒樓哪有那麼多蒼蠅。

  白白的米粒和黑黑的蒼蠅屍體混在一起,照理說很噁心,但眾食客卻看得高興,巴掌拍得啪啪響。籐井樹覺得無聊的江湖人跟蒼蠅一樣多。

  眠眠受掌聲鼓勵,表演得更賣力了。

  「少爺,她長得比我好看呢。」

  「她打蒼蠅的絕技比你差遠了。」

  圍觀的人群中,有一對少年男女咬耳嘀咕。

  「那個扛米袋的小哥好可愛哦。」

  「他哪有我可愛!」

  「人家就是比你可愛!」

  「你再說一遍!」

  懶得說,直接動手。

  「快來看吶,有人打架了——」

  嗆嗆嗆……有人不知從哪裡找來一面鑼鼓,合著打架的招式,敲得如疾風驟雨般緊湊。酒樓裡的眾食客,酒樓外的眾看客,全圍攏過去看熱鬧,看到精彩處,掌聲如浪潮般捲起,銅錢如雨點般灑落。

  正在樓上睡午覺的辛綠痕受鑼鼓聲滋擾,她探出頭看究竟。結果看到自己酒樓門口有人賣藝影響生意,頓時頭腦清醒,飛快跑下樓。

  「不準在我的地盤賣藝!」她扯著嗓子吼,卻毫無效果,鑼鼓聲和掌聲淹沒了她的聲音。

  「你們過來。」辛綠痕招呼酒樓夥計。

  夥計們在老闆娘的指揮下嚴陣以待,有人端盆,有人提捅,還有人拿碗。幹什麼?潑水。

  「下雨了下雨了——」瓢潑大雨從天而降,圍觀的眾人頓作鳥獸散。

  「是誰?誰毀了我華美的衣衫?」一隻頭頂菜葉的落湯雞仰天發出悲鳴。

  「這是老天爺的懲罰,為我伸冤。」同樣狼狽的少女撥開濕淋淋的頭髮,幸災樂禍地嘲笑。

  「老闆娘,你怎麼可以這樣?」眠眠打了個噴嚏,很惱怒。

  「掌櫃的,我感染風寒請假三天。」只有扛米袋快斷氣的夥計感激這場人工降雨。

  「各位少安毋躁,請到店內歇息。」這個時候方顯籐井樹掌櫃的穩重。

  事情突然,他來不及阻止,只有做好善後。

  辛綠痕走向那只頭頂菜葉的落湯雞,玉手從水袖裡伸出來,說:「給錢。」

  「老闆娘,我好崇拜你——」

  落湯雞還沒反應過來,和他動手的少女卻濕淋淋撲向辛綠痕。

  「南無阿彌陀佛,北有無量壽佛,喝酒。」敲鑼鼓的赫然就是昨晚欠賬的怪異老人,他率先踏入酒樓。

  「掌櫃的,我要辭工。」眠眠把手裡的米一扔,走了。

  籐井樹眼前一花,一晃,眠眠不見了。

  呃,不想關門也得關門了。

  辛綠痕衝動地一潑水,氣走了酒樓的活招牌,也熄滅了籐井樹對她的崇拜。他想不通,那麼精明能幹的娘子,怎會做出蠢事?

  其實辛綠痕是睡覺睡糊塗了,完全沒經過大腦考慮。

  「小妹妹,能否放開你的手?」辛綠痕不習慣接受同性的熱情,再說旁邊有人凶狠地瞪著她,如芒刺在背,很不舒服。

  「蠢米米,你給我過來。」

  「不要。」

  「你們兩個給我閉嘴。」辛綠痕被吵得頭大,乾脆發威。

  「你們兩個在我門口賣藝,問沒問過我?給錢!」

  「綠,過分了。」籐井樹不贊同她的做法。

  「我們沒有賣藝。」

  「我們是在打架。」

  兩隻落湯雞異口同聲否認,互看一眼,又開打起來。

第6章(2)  

  「你們有完沒完——」

  一聲震天獅子吼,眾人趕緊捂耳朵。

  「掌櫃的,我好崇拜你——」本來抓著辛綠痕的手不放的少女,又撲向籐井樹,卻被早有準備的少年一把抱住,脫離目標。

  辛綠痕也拉著籐井樹退進店裡,關上門,唯恐那奇怪的少女纏上來。

  「綠,你不該叫人潑水的。」

  「別說了,我一時糊塗。」

  辛綠痕承認自己失誤,聰明人總有犯錯的時候。

  「小籐,你剛才一吼好有氣勢。」她都不知道他這麼有魄力。

  「我、我氣嘛。」籐井樹不自在地低語。

  「好一聲摧花辣吼,喝酒。」

  一罈酒橫插進兩夫妻中間,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

  「老人家,你怎麼在這裡?」

  「奇怪了,不是你讓我進來的嗎?」抱著酒罈的怪異老人站在他們身後,佈滿皺紋的臉紅撲撲的,明顯喝了不少酒。

  「對,你老今天帶錢了嗎?」籐井樹問。

  「真俗氣,什麼錢不錢的,我從不帶那俗物。」怪異老人笑道。

  「沒錢你還喝我的酒!」辛綠痕尖叫。

  「別急,有人給我付賬。」怪異老人捧著酒罈,足下一點,飄回店內坐下,狂飲。

  「把錢拿出來!」辛綠痕追過去要賬,一提到錢,她的理智全無。

  哎,江湖怪人多,籐井樹感慨,他打開店門,去找人收賬。他知道該付賬的人是誰,剛才怪異老人好像幫那兩個少年男女敲鑼鼓來著。

  店門外靜悄悄,只有幾隻麻雀在啄地上的米粒和蒼蠅屍體。

  「不要激動不要激動。」籐井樹安慰幾欲發狂的辛綠痕。

  「你怎麼可以讓那個老頭吃白食,你怎麼可以讓眠眠跑掉!」辛綠痕快吐血了,今天人財兩失,怎不叫她發狂,「你知不知道,後果有多嚴重!本來我已經和趙老闆談好,現在你讓我怎麼辦?」

  「我沒同意眠眠辭工,她一晃就不見了。」

  「你不會抓住她啊。」

  呃,籐井樹無力垂下頭,他又不會武功,簡直是強人所難。

  「都是那對男女,他們故意來攪局的。」辛綠痕遷怒於別人。

  短時間內讓她到哪裡再找一個會用米粒打蒼蠅的活招牌?當初要不是偶然救了落難的眠眠,又偶然發現她會這一招,酒樓生意不可能這麼好。活招牌跑了,轉讓的價錢肯定會大打折扣。

  「明天我親自上陣。」辛綠痕決定了,等明天趙老闆來把轉讓合同一簽,拿到錢就跑。為了不影響成交價,在跑路之前她只有親自扮演「請你吃飯」。

  「不好吧。」籐井樹始終覺得欺騙不是做買賣的正道。

  「你來給我扛米袋。」辛綠痕白他一眼。

  米袋籐井樹是沒扛成,因為他是掌櫃的,要出面和趙老闆簽約,特意指派一個長相佳體格壯的夥計去為老闆娘服務。辛綠痕怕人認出來,蒙了面,她表演的米粒打蒼蠅幾乎百發百中,引得滿堂彩。甚至有人懷疑她是真正的「請你吃飯」,就上門來挑戰,辛綠痕應付得疲於奔命。她在外面忙的時候,籐井樹已和趙老闆把轉讓合同簽好,銀票當場拿到手。

  「呵呵,從今天起鄙人就是這裡的老闆了,今後請各位多多捧場。」趙老闆端著酒杯,繞場一周敬酒。

  現在辛綠痕才佩服起眠眠,這活兒真不是一般人能應付的。枯燥乏味不說,還極耗體力,她恨不得躺下來長睡不起。可是她不能,她還要等籐井樹發信號,然後才可以離開。等啊等,日落西山,月上柳梢頭,還是沒有等來該死的信號。酒樓早已易主,她卻不知道。

  終於,食客和看客都散去了,醉醺醺的趙老闆被夥計扶出門口,看見辛綠痕還杵在門口,大受感動。

  「眠眠姑娘,天色不早了,你去歇著吧,明早還要上工呢。」

  「還早。」歇個屁,錢到手她就遠走高飛了。

  「眠眠姑娘,你的敬業精神真值得我們學習。」趙老闆肅然起敬。

  「趙老闆走好。」辛綠痕不欲與他多廢話,她擔心出了什麼變故。姓趙的都走了,籐井樹還是沒個信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她扯下蒙面巾,正想進店探個究竟,卻有人飛身擋住她的去路。

  「老闆娘,你好厲害,比昨天那位姑娘還厲害。」

  「哼,奸商。」

  昨天攪局的一對少年男女又出現了。

  「我正要找你們算賬,把銀子拿來!」辛綠痕不改財迷本色,招牌要錢動作一氣呵成。

  「啊,我們就是來送錢的。」可愛的少女奉上一錠銀子,說,「這是師父的酒錢。」

  「給多了,找零。」清俊的少年也有商人習性。

  「不夠,還差五十兩。」辛綠痕又伸手。

  「你不要太過分!」少年磨牙。

  「老闆娘,你真厲害,沒想到我們的名號也可以用來賺錢。」少女在酒樓的台階上蹦跳,很是天真。

  「蠢米米,閉嘴。」

  「笨蛋少爺,你又凶我。」

  辛綠痕心中有一個夢破碎了。

  「你們就是『請你吃飯』?」

  「人家是被逼的。」

  這個夢徹底破碎了。

  「老闆娘,我要跟你學賺錢,買很多米給我爹,買很多酒給我師父。」米米可開心了,那樣她就可以脫離魔掌,重獲自由。

  「不準!」鄂秋隼火大地抱著她,怕她真的跑了。

  呃,天才高手?神仙眷侶?明明就是小白二人組!辛綠痕慶幸自己當初沒有赴約,和小孩子動手勝之不武。

  「你們二位慢慢吵,我先走一步。」一來她惦記籐井樹,二來怕正宗的「請你吃飯」找她要名號出租費什麼的,先走為上。

  「別走!」鄂秋隼再次擋住她的去路,陰森森地露出滿口白牙,說,「我們還有一筆賬要算一算。」

  看吧,果然被她料中了。

  「我們的賬已經清楚了,嘿嘿。」辛綠痕決定裝傻充愣。

  「老闆娘,他說的不是師父的酒錢,是指你借用我們的名號當招牌的事。」米米真以為她不清楚,因此特別提醒。

  「我把錢還給你,我們兩清。」辛綠痕將剛才的五十兩拋給米米。

  「沒那麼便宜的事,你利用我們的名號招搖撞騙,應該賺了不少銀子,至少得二八分賬,我八,你二。」鄂秋隼不愧為米莊少東主,對金錢也相當敏感。

  「休想!」辛綠痕斷然拒絕。

  「哼哼,惹惱了我們鄂磨的人,你以為可以跑掉。」鄂秋隼擡出自家名號威脅她。

  據江湖傳聞,鄂磨的人個個奸狡如狐難惹難纏,得罪他們,就如同惡魔附體,墮入地獄。

  「不過就是一間小磨坊,你嚇誰呀。」辛綠痕對鄂磨相當不以為然,「你當我辛窩的人是好欺負的嗎?」

  又據江湖傳聞,辛窩的人個個剛直如鐵嫉惡如仇,得罪他們,就如心窩上插了一把刀,痛不欲生。

  「你……是辛窩的人?」鄂秋隼額頭上冒出汗水。

  「辛綠痕,辛窩大小姐。」原來自家的名號這麼管用,辛綠痕得意起來,「怎麼樣,怕了吧?」

  「你們說的辛窩、鄂磨是什麼東西?好不好玩?」米米這個江湖成名高手突然冒出白癡問題。

  「蠢米米,閉嘴!」鄂秋隼汗顏。

  辛綠痕垂下頭,不敢相信名號響噹噹的「請你吃飯」竟是這副德行。人在江湖漂,白癡會短命。



  「難怪你們要退隱江湖,我理解了。」

  「你理解什麼?」鄂秋隼嘴角抽搐,後悔帶某個人出來混。

  「哈哈,你真要我明說,說出來就傷感情了,何必刨根問底。」辛綠痕感覺到好運又向她傾斜了。

  「辛綠痕,你今年多大?是不是真的嫁人了?」

  「拒絕回答。」

  「這些答案對我很重要,麻煩你一定要告訴我。」鄂秋隼一改狷狂,幾乎是在低聲下氣了。

  「我為什麼要回答?難道你對我有意思?抱歉,奴家已經羅敷有夫。」辛綠痕懷疑他是想套出她的生辰八字暗害她,現在流行巫蠱之術,她得提防。

  「一個問題一千兩。」

  「兩千。」

  為了銀票,辛綠痕還是出賣了自己的「良知」。

  「還好你成親了。」鄂秋隼如釋重負。

  「難道我的婚事與你有什麼關聯?」數著銀票,辛綠痕開始懷疑這背後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要不然他幹嗎不惜重金買她幾句話。

  「他怕你……嗚嗚……」

  「後會無期。」鄂秋隼摀住米米的嘴,把她像扛米袋一樣扛在肩上,輕飄飄躍上屋頂,疾馳而去。

  「好俊的輕功。」辛綠痕自覺望塵莫及,站在屋簷下感歎一句,足下一點,飛上二樓。

  她和籐井樹的房間裡,黑漆漆沒有人。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2-20 14:38:41

第7章(1)  

  令我愛之深責之切的綠:

  我走了,雖然萬分不捨,但我還是走了!我帶走的,除了對你的愛,還有你最愛的銀票。我想你一定會想我的,就算不想我,也會想我帶走的銀票。在以後我們分別的日子裡,我會在星空下拿出銀票想你,而你也會想著拿走銀票的我。

  你一定會問我為什麼要走,我也一遍一遍問自己為什麼捨得離開你。綠,我厭倦了江湖,我只想和你在江湖外過平凡的生活。曾經,我夢想賺很多很多錢,我何其有幸擁有你,也擁有了很多很多錢。在江湖的日子,我領略了不一樣的人生。正是因為我有深刻體會,才想遠離江湖是非,和你過著平凡而幸福的生活。但是我知道,你是那麼耀眼出色,一定不甘於平淡埋沒一生。江湖能給你想要的一切,我只能給你我全部的愛。

  我知道你的最愛是銀票,我不知道你是否愛我。所以我拿走銀票,假裝自己擁有你的愛。綠,如果有一天你想過平淡的生活,希望你會想起我,我會等你。不過你要快點來找我,畢竟我家只有我一根苗,還要靠我傳遞香火。如果你三年沒來,不排除我有納妾生子的可能。但是你放心,就算我有很多女人,還是最愛你,正妻的位置永遠為你而留。

  綠,原諒我不辭而別,以你的才智,一定可以賺更多的錢。我帶走的銀票,你就別惦記了,不,我希望你惦記的是我而不是銀票。綠,做人要誠信,因為愛你,我欺騙了小叔叔和趙老闆,至今良心不安。我不是責備你,也不是對你有意見,我只怪自己不能堅持原則。

  最後,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我會武功!所以你一定不容易找到我,為了不讓你走彎路,我還要告訴你,我以隨貧道僧一起到一個叫做「錦繡江湖」的地方,你去米州找鄂記米莊的老闆,他會告訴你「錦繡江湖」在哪裡。

  我等你!記得快來哦,別逼我納妾!

  小籐 留字

  慘淡的燭光下,辛綠痕看完訣別信,狂噴一口鮮血昏過去。等她醒來,酒樓的新東主趙老闆已在門外催促她上工。

  「眠眠姑娘,你起了沒?」

  辛綠痕把血淚往肚裡咽,推開窗戶,直接跳下去……

  江湖傳聞,「請你吃飯」化身雌雄騙子,騙光了一位殷實富商的錢財。聽見傳聞的人有兩種反應,崇拜的人認為「請你吃飯」是心繫百姓劫富濟貧,仇恨的呢,認為「請你吃飯」是欺世盜名終於露出真面目。每逢有人的茶樓酒肆談論此事,就見一個可愛的小姑娘站出來為「請你吃飯」鳴不平。跟在她旁邊的少年是直接把人揍趴下,讓他們不能胡說。

  不久,江湖世家辛窩接到一封飛鴿傳書,聲稱辛綠痕為惡江湖。辛老太爺派出辛容若去清理門戶。

  「都是你的錯!」辛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淚,指責辛老爺,「都是你教壞女兒,我可憐的女兒呀。」

  想當初,天真可愛的女兒是立志要當俠女的。

  「好好好,全是我的錯。」辛老爺理虧,誰讓他教出一個太過精明的女兒呢,他早就後悔了。

  「我相信痕兒做事有分寸不至於胡來,難道你對我們的女兒沒有信心?別聽風就是雨,這其中一定有隱情。」辛老爺篤定是有人造謠中傷,他的女兒怎麼可能做壞事。辛夫人就不那麼肯定了,女兒做事向來任性妄為,江湖是個大染缸,她怕女兒在外染上了什麼不好的習性。

  「你對痕兒沒信心,也應該對女婿有信心。小籐純良敦厚,會管束她的。」

  「還說。」女婿耳根子軟,早被女兒吃得死死的。

  兩夫妻相對發愁,最後決定親自出馬去找女兒。為此,他們再次踏入闊別二十餘年的江湖。

  被夫拋棄的辛綠痕,差點變成女魔頭。江湖上最臭名昭著的幾個女魔頭,無一不是遭遇薄情郎,感情受創後要麼變成玩弄男人的蕩婦,要麼變成仇視男人的烈女,反正沒一個有出息的。辛綠痕差一點也走上這條不歸路,使她懸崖勒馬的原因是她趕到米州準備一把火燒掉鄂記米莊時,有個長得很好看的大叔出現了。

  「你確定了?」

  「確定!」

  「不後悔?」

  「不後悔!」

  「那你燒吧,來。」好看的大叔閉上眼睛。

  「呀——你幹什麼脫衣服?」辛綠痕掩面尖叫。

  「這米莊是我們家唯一的生計,被你燒了我的子孫靠什麼生活?這身外袍是在錦雲莊定做的,上好金絲松鶴繡,給我兒子留下當倆錢餬口。」大叔脫下外袍,又脫中衣,嘮嘮叨叨說這中衣是繡霞閣出品,值多少銀子等廢話。

  辛綠痕雖被怒火沖昏理智,到底還是個女兒家,臉皮再厚也不至於留下來看男人脫衣服。她扔下火把,掉頭離去。

  「呼,這份家業總算保住了。」大叔鬆口氣,突然想起什麼,外袍也顧不上穿,追著辛綠痕身後高聲問道,「姑娘,請問芳名呀?」

  當天,米州有很多人目擊一衣衫不整的中年男子追著一美貌姑娘問人家芳名。很多人認出,那老不修的中年男子就是城裡最大米莊的老闆——鄂老爺。

  為了擺脫鄂老爺的糾纏,辛綠痕辛使出全身功力,奈何輕功欠佳,差點被追上。還好她急中生智竄進女茅房,又從女茅房的窗戶裡爬出去才甩掉跟屁蟲。經此一遇,她的頭腦也清醒了,聰明才智通通回籠。於是,她不急於找那個混蛋算賬,如果她這麼急急找去,那混蛋還真以為她很在乎他,以後怎麼擡得起頭。

  她要他自己回來向她示弱。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她深信像他那麼孝順的人,不可能一輩子不回家。那傢夥自己也說了,三年後要納妾,納妾就要回家稟告長輩。她這就殺到他的老巢去守株待兔,不怕他不出現。

  話說籐井樹潛逃當日,其實他並沒有想到要跑,而是被脅迫的。為什麼呢?當他和趙老闆簽約拿到轉讓費之後,回房收拾細軟準備給辛綠痕發信號,這時候出現了一個人。

  「南無阿彌陀佛,北有無量壽佛,貧道僧有禮了。」

  「老人家,你幹嗎弄破我的屋頂?」籐井樹聞聲不見人,擡頭一看,見屋頂破了個大洞,洞口塞進一個顆人頭,正俯視著他。

  「小夥子快讓開,貧道僧要下來。」

  「轟」的一聲,那顆人頭直墜下來,籐井樹急忙閃開。人頭落到桌子上,翻了個觔鬥,輕飄飄站穩腳跟。

  「老人家你來幹什麼?」

  「敘舊。」

  這個人,就是欠了兩次酒賬的怪異老人。

  「我不認識你。」籐井樹警惕地護住細軟,他怕這個怪異老人是剪徑的強盜。

  「我也不認識你。」怪異老人找了張凳子坐下,從懷裡摸出一隻酒葫蘆蹺腳喝了一口。

  「私闖民宅是犯法的。」

  「我是明闖。」

  「老人家你來此到底所為何事?」

  「敘舊。」

  籐井樹的耐性快被磨光了。

  「來,坐下喝酒。」怪異老人拍拍板凳,招呼他,「我們來切磋切磋,你的摧花辣吼不錯,小嗓門挺洪亮的,再吼兩聲給我聽聽。」

  「你是何人?」籐井樹再也不能鎮定了,嫻熟地擺出動手的招式。

  「看招!」怪異老人飄過來,章影漫天,只聽得噼裡啪啦一陣亂響,看不清他們的一招一式,只見一團令人眼花繚亂的影子。不知道過了幾百招,也許有上千招,影子逐漸清晰起來,最後,分開成兩個人。

  吭哧吭哧,兩個人直喘粗氣。

  「你的祖父可叫籐敬?」怪異老人緩過一口氣問。

  「不是。」籐井樹否認。

  「不可能,你明明使的是籐敬那個見色忘友的老鬼的武功!」

  「不準罵我祖爺爺!」

  「呃,你是說,籐敬是你的祖爺爺?」怪異老人的表情有點僵硬。

  「哼。」籐井樹倨傲地仰起頭算是承認。

  「籐敬,你這個見色忘友的死老頭,連第四代都有了!」怪異老人抱著酒葫蘆,狀似瘋癲地大吼。

  後來,籐井樹才知道,這怪異老人,正是三十年前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貧道僧」,同時也是他祖爺爺的童年好友。他們在十五歲因志趣不合分道揚鑣,一人娶妻生子退隱江湖,一人勤學苦練揚名江湖,算起來有五十年沒見了。五十年彈指一灰間,貧道僧花了幾十年才看破虛名孑然一身,而舊時好友連重孫都有了,所以,他嫉妒!

  「不行,你要跟我走,我不能讓那死老頭再抱上玄孫。說什麼也得等我徒兒生出徒孫來,我才放你回去。」

  就這樣,貧道僧擄劫了籐井樹,只是為了不讓他們夫妻恩愛生小娃娃。籐井樹受脅迫之下,寫了一封訣別信給辛綠痕。他知道她最愛銀票,所以故意捲走所有銀票,又唯恐她不追究,把話寫得非常刺激。

  貧道僧還同意他留下線索給辛綠痕,只要辛綠痕找到鄂記米莊,鄂老爺就會把她帶到錦繡江湖旁的米家村,讓他們夫妻團圓。當然,在貧道僧的監視下,他們兩夫妻也別想偷生小娃娃。貧道僧路過米州時交代鄂老爺,讓他務必留意一個叫辛綠痕的女子,還讓他督促徒兒徒婿早點生小娃娃。可惜籐井樹高估了辛綠痕的承受力,差點讓鄂記米莊遭受池魚之殃。鄂老爺阻止完辛綠痕放火才想起貧道僧的交代,追著問她的名字,陰差陽錯之下被辛綠痕誤會成變態。不過瀕臨發瘋的辛綠痕,也因此被鄂老爺一嚇導入正途,這就叫非常人行非常事。

  籐井樹在米家村日日三炷香祈禱娘子快來救他。但辛綠痕卻不解他的深意,反而離他越來越遠。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的籐家長輩,突然有一天發現媳婦拿著月牙大彎刀殺氣騰騰出現在家門口,都嚇得六神無主三魂出竅,戰戰兢兢不知如何是好。

  辛綠痕一步一個腳印,全身散發的森森寒意都在說明:她想砍人!

  籐家長輩抱成一團,沒人敢先開口問她的來意,只有祖爺爺,凜然無懼。

  「孩子,樹兒沒和你一起回來啊?」祖爺爺挺身而出,擋在辛綠痕的刀口面前。

  哐當,辛綠痕手中的刀落帶地上,長輩們的心跟著一緊。

  「祖爺爺,您要為痕兒做主啊!」「撲通」一聲,辛綠痕跪在地上,抱著老人家的大腿號哭起來。

  籐大嬸麻著膽子問:「媳婦,樹兒他……」

  「他說要納妾!」

  「他敢!」籐大叔捏著拳頭跳出來,全無剛才的怯懦。這件事關係到籐家未來的榮華富貴,說什麼他也要捍衛自己的權益。

  「逆孫,他竟敢違背祖訓!」祖爺爺對辛綠痕說,「孩子你放心,我一定會為你主持公道的,只要那小子敢,我就把他……」祖爺爺做了一個喀嚓的手勢。

  「老頭子不行啊,樹兒還沒有為我們家開枝散葉。」祖奶奶大力反對。

  「奶奶,您不用擔心,有我呢。」籐大叔眉飛色舞地指著籐大嬸的肚皮說,「這裡有了。」

  「真的?」突如其來的喜訊讓籐家長輩欣喜若狂,結果辛綠痕被冷落一邊無人理睬,她跪得手麻腳軟,乾脆自己站起來了。

  「不行,就算又有孫兒也不能犧牲樹兒,」祖奶奶是最先恢復理智的人,「你們也要為重孫媳婦著想,她那麼年輕就守寡太可憐了。」

  「祖奶奶,痕兒只求夫君回心轉意,如果他要納妾,痕兒也只能認命了。」辛綠痕擠出兩泡辛酸淚,這可憐小媳婦的扮相贏得了廣泛的同情。

  籐井樹,你就等著回來受死吧,哇哈哈——

  她的打算是,到籐家興風作浪,讓他眾叛親離。她相信終能如願,因為公公婆婆是絕對站在她這邊的,其他長輩不用說,只要她扮扮小可憐,就能爭取到他們的支持。她還知道了,籐家的家訓是不準納妾,否則活埋,這真是一條好家訓。

第7章(2)

  辛綠痕從此就在籐家住下了,每日早起問安,操持家務,盡力扮演完美好媳婦的角色。特別是籐家家業在她的運籌帷幄下,儼然有大家氣象,長輩們滿意得不得了。籐大叔跟她拍胸脯保證了,只要兒子回來任由她處置。嗬呵呵,辛綠痕覺得不枉辛苦一場,其實這些辛苦比起在辛窩的辛苦,簡直就是在天堂了。所謂早起問安,是要等籐家長輩睡到日上三竿自然醒;所謂操持家務,是坐在椅子上指手畫腳。她把以前老宅的四個長工兩個老媽子又招來了,反正他們也無事可做。

  當然,她還不忘每晚臨睡前把籐井樹所寫的訣別信拿出來重溫一遍,以加強報復的決心。每每在夢裡夢見籐井樹匍匐在她腳下搖尾乞憐,做夢都會笑醒。她最在意的是他說會武功,經過她一個月的觀察試探,長輩們再平凡不過,根本不像隱居的世外高人。可疑人選一一排除後,只剩一個重點懷疑對像:祖爺爺。

  據長工阿財連續五日監視匯報結果顯示,祖爺爺每晚很早睡下,日上三竿才起,起床後有太陽曬太陽,沒事就去澆澆花喝喝茶,牽著老婆去看戲,沒什麼特別異常。但心思縝密的辛綠痕硬是從平常中找出疑點。照理說老人家少瞌睡,怎麼祖爺爺每日要睡足六個時辰呢?她越想越可疑,又找不到把柄,終於決定在某日下午事先補足睡眠,再喝了一壺濃得苦死人的濃茶,入夜後,假裝睡覺,然後翻窗戶潛伏在祖爺爺房間外的花叢裡監視。潛伏了五日快撐不下去時,終於給她發現了驚天大秘密。

  那一夜三更時分,辛綠痕趴在花枝上快成枯木了,她打算撤退,起身起到一半,只聽得一陣極微弱的響動,決不比老鼠叫大聲,但聽在她耳裡,卻比天籟之音還美妙。

  老鼠出動了!她收縮四肢,盡可能隱蔽身形。透過花枝望去,慘淡月光下,從祖爺爺房裡飄出一道白影。幸虧有月光,不然烏漆抹黑看個鬼。辛綠痕知道,那白影不是鬼,而是人沒,輕功絕佳的人!

  一般情況下,她應該偷偷跟上去,看那人做什麼。但她自忖技不如人,決定採取非常手段。白影朝花叢飄過來了,離辛綠痕越來越近,她大氣不敢喘,將呼吸壓至最微弱……

  「呀,鬼呀——」

  「怎麼了怎麼了?」籐家人被淒厲的慘叫吵醒,籐大叔以為自己做了噩夢,籐大嬸差點動了胎氣,爺爺奶奶手持香燭符咒從房裡衝出來,只有祖奶奶鎮定如常。

  「爺爺,您喝口水壓壓驚。」籐大叔不敢教訓始作俑者,只有安撫受驚過度的老人家。

  「媳婦呀,不是我說你,人嚇人會嚇死人的。」籐大嬸仗著孕婦最大,責備了辛綠痕幾句。

  辛綠痕一身狼狽,低頭站在一旁不語。她怎知老人家那麼不禁嚇,她只是在白影飄過時伸手抓住他的腳而已。她不知道自己的手在夜裡凍得冷冰冰,一個大活人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被從地底冒出來的死人手抓住腳,不嚇瘋才是瘋子。

  「祖爺爺,這是小籐留下的信。」辛綠痕不想為自己辯白,她見老人家臉色紅潤了些,直接把信給他看。反正今晚也別想睡了,還不如挑開謎底說明白。最主要的是,她再也不想虐待自己半夜去監視了。

  祖爺爺看完信,沈默良久,籐大叔好奇地把信接過去看,一看開頭就火大了。

  「那不肖子有那麼多銀票也不拿回來孝敬我們,太可惡了!」

  「孩子,我知道你的意思。」祖爺爺深歎一口氣,像是考慮好了。

  「痕兒願聞其詳。」

  「你們去睡吧。」祖奶奶出來清場,將閒雜人等一併趕回房。眾人雖有疑惑,也不敢忤逆長輩的命令。

  房裡,就剩下祖爺爺與辛綠痕。

  「你坐下吧,」祖爺爺開始訴說前塵往事,「我是孤兒,從小被一位異人收養,在山上習藝。十五歲那年,我下山遇見了一位美麗溫柔的村姑,這村姑就是你們的祖奶奶。我們成親後過著平凡幸福的生活,然後生了兒子,子又生孫,孫又生子。」

  「這麼說,祖爺爺身懷武功卻從未在江湖上揚名,那爺爺和爹怎麼不會武功?」辛綠痕問。

  「因為他們資質駑鈍,不是練武的好材料。我本想將自己的武功帶進棺材,但樹兒出生後,我見他骨骼清奇,再加上他很像年輕時的我,就忍不住傳授了他武功。這件事我兒子孫子都不知道,有時候我也後悔,不該讓樹兒習武,一旦習武,就與江湖有了牽扯。」

  「祖爺爺也許不知道,痕兒也出身江湖。」

  「天意呀,也許癡兒愚婦的平凡,才是最大的幸福。」

  一老一小相對感慨,唏噓不已。

  貧道僧打了一條鐵鏈將籐井樹鎖在屋內,他無聊時,硬逼著籐井樹跟他學米粒打蒼蠅的絕技。籐井樹寧死不從,端坐在地上,嘮嘮叨叨地呼喚辛綠痕的名字,就盼奇跡出現。這個奇跡他盼了兩個月,也沒有出現。

  貧道僧拿他沒辦法,一個人喝悶酒去慪氣,慪完了氣又來逗他說話。籐井樹不怎麼理睬他,貧道僧一個人也說得起勁,他將自己七十年的過往一一細說,也不管別人愛不愛聽。人一上了年紀就嘮叨,兩年前他都惜字如金的。

  「小夥子你放心,只要我徒兒生了孩子,就放你回家夫妻團聚。」

  「老前輩,你未免太不盡人情。」

  「反正我已經把你捉來了,你就安心待著,最多一年我就放你走。」

  「一年?萬一你徒兒一輩子生不出孩子,那我豈不是一輩子回不去!」

  「放屁!你才一輩子生不出孩子。」貧道僧被激怒了。

  「我是男的當然生不出來。」籐井樹沒好氣地吼回去。

  「要怪就怪你那死老頭祖爺爺,是他先背叛了我們的誓言。當初信誓旦旦說要和我一起闖蕩江湖揚名立萬,結果呢,看見一個村姑就變節了,扔下我一個人漂泊。他倒好,老婆孩子熱炕頭,我只有餐風露宿冷徹骨……」貧道僧越說越傷心,抱著酒罈子老淚縱橫。

  這是什麼歪理呀?籐井樹想一頭撞暈,不跟他纏夾不清了。

  不久,貧道僧的徒兒徒婿回到米家村。如果不是鄂秋隼太血氣方剛到處把人揍趴下,他們也不會這麼快回來。就因為他的惡劣行為引起江湖公憤,被揍的人聯合起來追殺他們,才狼狽逃回來的。「請你吃飯」武功再高,也難擋群毆。

  「師父,你要給我報仇。」米米被江湖人的追殺激出了脾氣。

  「好呀,讓老前輩把江湖人都殺光。」籐井樹揶揄她。

  「掌櫃的,你怎麼在這裡,老闆娘呢?」米米驚奇地問。

  「納命來!」鄂秋隼見借他們名號作惡的兇犯在此,二話不說一掌拍到。

  「綠——」籐井樹念出一字箴言,摧花辣吼隨即發出。

  「南無阿彌陀佛,北有無量壽佛,年輕人不要衝動。」貧道僧插到他們中間,一手捏住鄂秋隼的拳頭,一手摀住籐井樹的嘴,制止了他們兩敗俱傷的爭鬥。

  「鄂小子,他是我師弟的重孫,手下留情。」

  「小夥子,他是我徒婿,不可無禮。」

  「哈哈哈,乖孫子,叫聲師姑爺爺來聽聽。」鄂秋隼頓覺陽光燦爛,心情明媚。

  「做夢!」明明跟他差不多大,還要充長輩,籐井樹啐他一口。

  「我不要當師姑奶奶。」米米抗議,她還年輕,才不想被叫老。

  「蠢米米,我們這麼年輕就有孫子了,多威風啊。」

  「才不要。」

  「師姑奶奶,您大發慈悲救救我吧。」籐井樹突然想開了,叫幾聲爺爺奶奶又不會少塊肉,只要能讓他脫離苦海就好。

  「我怎麼救你?」米米覺得奇怪,掌櫃的太沒節操了,她鄙視他。

  「只要你快快生個小娃娃。」

  米米臉紅了。

  籐井樹指手畫腳說清事情的來龍去脈,指著貧道僧說:「老前輩要抱上徒孫才肯放我回家。」

  「師父,你太過分了!」米米生氣了。

  「別氣別氣,氣壞了身子不好生小娃娃。」鄂秋隼安撫她。

  「你去死——」米米踢了他一腳。

  「師姑奶奶,您忍心讓我忍受夫妻分離的痛苦嗎?」籐井樹眼裡閃著淚花。

  「九丫,師父快進棺材了,只想在有生之年抱上徒孫,您忍心讓我死不瞑目嗎?」貧道僧的眼裡淚花閃閃。

  米米覺得壓力好大。

  「為了大家的希望,我會努力的。」鄂秋隼對天發誓。

  「你去死——」米米再踢他一腳。

  後來,米米決定給老闆娘送信,讓她自己來救掌櫃的。她可不想被逼生孩子。貧道僧和籐井樹分別寫了一封信給她帶去,臨走,還殷殷囑咐她不要耽擱了生孩子的大事。米米的臉都綠了,「傷殘」的鄂秋隼一瘸一拐跟在她後面,邊走邊揮手告別。

  「我會努力的——」

  聲音久久迴盪在山谷。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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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2-20 14:39:39

第8章(1)  

  又是一個月之後,在騰家自得其樂的辛綠痕,接到米米和鄂秋隼帶給她的信。

  米米他們既要躲避江湖人的追殺,又要趕路,憑著他們超絕的武功和超凡的運氣,終於毫髮無傷趕到籐家。

  辛綠痕接到信看完,掩面淚奔進房,祖爺爺接到信看完,也掩面淚奔到房中。

  「你們辛苦了,坐下來喝口水吧。」祖奶奶招呼米米和鄂秋隼。

  「不了,我們還是事。」兩人完成任務,功成身退。

  「多可愛的小姑娘啊,我能有這麼個女兒就好了。」籐大嬸撫著肚皮說。

  「我要兒子。」籐大叔潑她冷水。

  「我要女兒!」籐大嬸堅持自己的立場。

  長輩們懶得理他們,各自回房睡覺。

  辛綠痕的淚水將信紙打濕了一遍又一遍,清晰的字跡都模糊了。她又悔又恨,悔的是自己誤解了小籐,恨的是貧道僧生生拆散他們夫妻。萬幸的是她還沒開始報復,還可以補救。她決定了,無論前路多麼艱難,都要去解救自己的夫君。

  想到就做,她把所有銀票帶上,衝出房去找祖爺爺。是他老人家種下的因,就要他老人家親自解決。

  「祖爺爺,您東西都收拾好了?」辛綠痕見祖爺爺神色驚惶,肩上扛著個大包袱,以為他急著去救小籐。

  「快點,你們也把東西收拾好,這地方不能待了。」

  辛綠痕好感動,全家人為了救小籐,竟這樣盡心盡力。

  「爺爺,我們住得好好的為什麼要走?」籐大叔過慣了安逸的生活,捨不得走。

  「廢話,你以為我願意走,不走就等死吧!」

  「慢著,祖爺爺,您準備到哪裡去?」辛綠痕逐漸看出不對勁了。

  「跑到哪裡算哪裡,反正不能待在這裡了。」

  「您不是要去救小籐?」

  「孩子,如今這種情況,我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祖爺爺拉著祖奶奶,說完話就跑了。

  辛綠痕悲憤交加,虧小籐那麼孝順他們,有難卻只顧自己。

  「媳婦,樹兒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你說要去救他?」籐大叔聽出了端倪。

  辛綠痕不知該怎麼回答,強作笑顏說小籐被一位江湖高人捉去強逼為徒,他不從,托人帶信帶要家人去救他。

  「笨兒子就答應了唄,學會武藝多威風啊。」籐大叔鬆了一口氣。

  「爹說得是。」辛綠痕附和,她不便將事實告之,對他們來說,不知是福。

  籐大叔見不是什麼嚴重的大事,拉著老婆去看戲了。他雖不解祖爺爺為什麼要跑,但也沒費心去想,懶得想,過舒服日子最重要。

  辛綠痕這麼一耽擱,倦意來襲,她的腦袋昏昏沈沈,想不出好辦法,所以決定等冷靜下來再走。

  辛老爺一行人經過幾個月的探訪,終於查到籐家所在。雖然女兒女婿不見得在那裡,總是一條線索。事情就這麼巧,他們在籐家門口遇見了要找的人。

  辛綠痕看見爹娘,如乳燕投林般投進爹娘的懷抱。在她最無助的時候,看見親人就如同魚兒回到水中,滋潤了她的心田。

  「女兒,你怎麼了?」辛夫人愛女心切,忘了是來捉她回去的。

  「痕兒,是誰欺負你了?」辛老爺更是急躁,好像要找誰拚命的樣子。

  「大哥,你別忘了我們此來的目的。」辛容若巴不得逮辛綠痕回辛窩大刑伺候。

  「我知道。」辛老爺瞪他一眼。

  「爹、娘……」辛綠痕抽抽噎噎說出事情緣由,辛老爺聽完怒火中燒。

  「豈有此理,竟敢綁架我的女婿!我要去找那個老鬼算賬!」

  「對,抄了他的老窩!」辛夫人同仇敵愾。

  「大哥大姐,爹讓我們是來清理門戶的,不是找人打架。」辛容若也巴不得籐井樹多受點苦,以消他心底之恨。

  辛家三口有默契地對看一眼,同時出手攻向辛容若。辛容若沒防備中了暗算,被打暈過去。

  「啊呸,冷血無情的小兔崽子敢袖手旁觀,讓你一邊涼快去。」辛老爺拍拍手掌,他早看這小子不順眼,仗著爹娘的寵愛狐假虎威,早想收拾他。

  辛綠痕奔回籐家找了根粗麻繩將辛容若捆個結實,往路邊一丟了事。

  據「老奸巨猾」的辛老爺分析,要從兩處著手解救人質。一是勸說貧道僧放人,勸不動就搶;二是找到貧道僧的徒兒徒婿,綁架他們交換人質。時間不等人,他們也想快點抱孫子,才沒耐心等別人先生孩子。

  「爹,那怪老頭不容易對付。本來祖爺爺和他有交情,但祖爺爺跑了。」

  「沒事,有我們呢。倒真沒看出來女婿有武功,當初磨煉他還叫苦呢。」

  辛家三口第一站是去米州找鄂記米莊的老闆,要他帶路。辛老爺一聽說鄂姓,有點訝然,這讓他想起與辛窩齊名的另一家江湖世家——鄂磨。據辛老爺回憶,當初他未離家前,兩家上代長輩曾約定,只要兩家生出年齡相當的一男一女,就結為親家。後來他和老婆私奔,鄂磨的人逐漸淡出江湖,兩家就這麼斷了音信,也不知鄂家生沒生兒子。

  「不會吧,爹,我遇見過一個自稱出身鄂磨的年輕人,那他是不是我的未婚夫?我不要,我今生只要小籐!」辛綠痕駭然,難怪那姓鄂的小子那麼關心她嫁沒嫁人。

  「真的?那年輕人多大?成親沒有?」辛夫人問。

  「看起來比我小兩三歲,已經成親了。」

  「沒事,可能人家已經忘記了婚約。」

  「希望如此。」辛綠痕不是那麼踏實,她有不好的預感。

  耽擱了幾天,辛家三口終於踏上了搭救人質的道路。

  籐井樹在米家村焦急地等待娘子的出現,他相信她一定會來救他的,就算貧道僧用助他成為武林至尊來誘惑他,也動搖不了他的信念。

  貧道僧這個怪人,巴不得師弟家絕後,才能一吐當年被拋棄的惡氣。虧他還口口聲聲說看破紅塵,其實小肚雞腸,記仇記得那麼久。籐井樹覺得自己很冤枉,憑什麼祖爺爺造的孽要他來承受。

  「老前輩,你把我困在這裡也沒用,何不找我祖爺爺把當年的恩怨說清楚。如果你覺得晚年寂寞,可以搬到我家去住。如果你願意,我會把你當成親人一樣奉養,今後我的第一個孩子隨你姓,你看怎麼樣?」

  「憑什麼是我去找那死老頭,而不是他來負荊請罪?憑什麼要我搬,而不是你們搬?憑什麼?你說。」

  籐井樹啞口無言。

  「你以後的子女都要跟我姓還差不多。」貧道僧得寸進尺,搔搔頭說,「咿,我以前姓什麼?」

  籐井樹口吐白沫,差點氣絕身亡。要是籐家子孫從此改姓,怎麼對得起祖宗。

  「我到底姓什麼?怎麼想不起來?臭小子,要是我一輩子想不起來,你就甭想走。」

  天吶,籐井樹抽自己一巴掌,他不過是想攀關係拉近彼此的距離,誰知卻被這蠻不講理的老頭故意曲解,他的命好苦哇。

  「哎呀,我從前姓什麼呢?」貧道僧還在苦苦思索。

  辛綠痕到過米州一次,他們很快就找到了鄂記米莊。

  「走,我們去把老闆抓來逼供,他一定是謀害女婿的共犯。」辛老爺摩拳擦掌,像年輕人一樣衝動。

  「老爺,想當初我們仗劍行江湖的日子,還未逢敵手呢。」辛夫人也躍躍欲試。

  「娘,你們是飛刀大彎刀,應該是持刀走江湖吧。」辛綠痕糾正娘親的口誤。

  「管他的,今天我們要持刀劫人,讓那倒黴鬼見識見識我們的厲害。」辛老爺雄心勃勃,豪氣萬丈。

  「貧貧、芙芙,我想死你們了。」一聲尖叫,從鄂記米莊裡撲出一個身影。

  「鄂漁——」辛老爺辛夫人同時尖叫。

  完了,辛綠痕暗叫,側身奪路而逃。但,有人比她更快,飛過來點了她的穴道。

    「芙芙呀,我想死你了。」鄂老爺處理完辛綠痕,回身張開雙臂朝辛夫人撲過去。

  辛老爺抽出大彎刀,不由分說迎上去就砍。兩人在人潮如織的大街上大打出手,也不管會不會嚇到老百姓。

  辛夫人解救了女兒,退到一邊,看兩個男人為她大打出手。

  「娘,你去幫爹呀。」

  「沒事,他們在敘舊,我們進去喝茶。」辛夫人拉著她進了鄂記米莊。

  等辛老爺和鄂老爺「敘舊」完畢,大夥坐在一起喝茶嗑瓜子閒聊。辛綠痕才知道,原來鄂記米莊的前身就是鄂磨,鄂老爺的雙親退隱江湖,不知在哪個山頭佔山為王,鄂老爺娶了商人之女,也逐漸淡出江湖。所以江湖人人都傳說鄂磨神秘消失,其實只不過轉行賣大米罷了。

  鄂老爺年輕時曾追求過辛夫人,辛老爺對此事耿耿於懷,要不是這次意外遇上,他寧願一輩子也不見他。

  「貧貧,你不要那麼小氣嘛,你看你日漸發福,平時也該保養一下,要不然我們的芙芙多委屈啊。」

  「死鄂漁,誰發福了!」

  「你看,」鄂老爺捏了捏辛老爺圓鼓鼓的包子臉,說,「連骨頭都找不見了。」他又捧住自己稜角分明的臉陶醉道,「我依舊風采如昔。」

  「我呸。」辛老爺抓了一把瓜子殼砸他。

  「打不著。」鄂老爺移形幻影躲開了。

  「不要胡鬧了。」辛夫人出來打圓場,「辦正事要緊。」

  「叔叔,我們來找你,是想請你帶我們去找貧道僧。」

  「我知道,上次你來我就想問你姓名,可惜你跑了。」

  「侄女得罪了。」

  「鄂漁,你這個壞東西,以前就想拆散我和芙芙,現在你又串通別人來拆散我女兒女婿,太可恨了,納命來!」辛老爺火氣上湧,又抽出大彎刀砍過去,眼看兩位又要開架,辛夫人辛綠痕一人拉一個勸開。

  「辛貧,你血口噴人。」

  「你這個壞東西的兒子也不是東西,憑什麼你那不是東西的兒子要比我女兒先生孩子。」

  打架不成,辛老爺與鄂老爺如市井潑婦般對罵。

  「娘,我不知道……爹……這麼潑辣……」

  「女兒,你爹的本事多著呢。」

  不是冤家不聚頭的辛老爺和鄂老爺,在痛快淋漓吵過一架之後達成共識,大家先去找貧道僧,先講理,理講不清再動手,這叫先禮後兵。同時鄂老爺派人去找兒子兒媳,讓他們趕到米家村助陣。於是,江湖兩大名門攜手救人的行動轟轟烈烈展開了,這又將是一則武林傳奇。

  這天籐井樹趁貧道僧出去買酒的機會震斷了鎖他的鐵鏈。據多日來的觀察,那老頭儲藏的幾十罈酒快喝光了,出去買酒的時間一定很長。所以他抓住機會逃跑。哪想預料錯誤,貧道僧只是到米家村找徒弟的爹幫他買酒而已,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就殺回來了,此時籐井樹剛要奪門而逃,正好撞個正著。

  「這是冰海寒鐵打造的鏈子,我看你怎麼弄斷。」貧道僧換了一條又細又軟的鐵鏈鎖住籐井樹,特別提醒他別輕視這看似不起眼的東西。

  籐井樹賭氣運功,果然震不斷。他不服氣,一遍又一遍地試,最後沒把鐵鏈弄斷,反倒把自己弄得筋疲力盡。

  「哈哈哈……」貧道僧見他狼狽的樣子仰天長笑。

  「彭」的一聲,木門碎了,破裂的洞口伸出一隻腳丫子,紫色包金的繡鞋上有一顆明珠飛射出去,「咣當」一聲打碎了桌子上的酒罈。

第8章(2) 作者:段絮


  「小籐,我來救你了——」門外傳來辛綠痕的聲音。

  籐井樹欣喜若狂,卻無力回應她。

  「是誰?是誰弄灑了我唯一的酒?」貧道僧怒吼。

  「是我。」辛綠痕中氣十足地回答,正想把木門破壞得更徹底,不料出狀況了。

  「爹,我的腳被卡住了。」

  辛老爺一掌擊碎木門,解救了女兒的腳。

  「給我滾進來。」貧道僧在門內叫囂。

  「道兄,我這裡有酒。」鄂老爺抱著一罈酒率先入內。

  「嘿嘿。」貧道僧聞到酒香,馬上眉開眼笑,說,「還是你這老小子痛快。」

  「小籐。」辛綠痕莽撞地衝進去,看見籐井樹伏在地上一動不動,頓時肝膽俱裂,一記飛刀射向貧道僧。

  鄂老爺大叫不妙,飛身擋在她面前,可是遲了一步,結果「咣當」一聲酒罈子又碎了。

  「我的酒——」貧道僧痛呼。

  完了!鄂老爺臉色一變,拉著辛綠痕疾退。只聽得一陣撕心裂肺的暴吼,所有人都摀住耳朵,速速逃離。可憐的籐井樹,生生承受了排山倒海的一記摧花辣吼,差點心脈盡斷。

  「侄女呀,你太衝動了,竟敢兩次打破貧道僧的酒。」鄂老爺責備辛綠痕。

  「女兒,你的精明到哪裡去了?」辛老爺也深感羞愧。

  辛綠痕低頭撫弄裙帶,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唉,情字誤人。」

  「沒錯。」

  鄂老爺與辛老爺難得見解相同。

  「貧道僧這麼厲害,我們還是從長計議的好。」辛夫人回想剛才的遭遇仍心有餘悸,好可怕的功力,怕是他們四個人加起來也不敵。

  「我們多買點好酒帶去,那老頭要酒不要命。」鄂老爺最清楚貧道僧的德性。

  「你出錢?」辛老爺斜睨他一眼。

  「憑什麼我出錢?」

  「就你出錢。」

  「我出!」辛綠痕甩出一疊銀票,整整六千兩,她面無表情地說,「夠不夠?」

  「夠了。」

  他們到離米家村最近的市鎮,搜刮了所有好酒,裝滿整整一牛車,又捲土重來。

  叩叩,鄂老爺裝模作樣在沒有門的門框上敲了兩下,問:「道兄在嗎?」

  沒有人敢翻白眼鄙視他,大家大氣也不敢喘等候召喚。

  貧道僧背對著他們,不知道在搗鼓些什麼。

  鄂老爺給辛老爺使眼色,辛老爺會意,弄破了一罈好酒的封泥,辛夫人和辛綠痕各拿一把大蒲扇使勁對著壇口扇。

  果然,貧道僧倏而轉身,兩隻朝天鼻孔一張一合,被酒香勾引過去,搶過就喝。

  「小籐。」辛綠痕趁機閃進屋,尋找籐井樹。結果咧,她看見他如死屍般躺在床上,了無生息。她雙腿一軟,撲到他身上使勁搖晃,悲痛的哀鳴充塞了胸間,如一面壞掉的鼓,再怎麼努力也找不到宣洩口。她的心臟膨脹到極限,抵在胸口,嘶叫著要撐破血肉。但是,終究還差那麼一點。

  「……」她哭不出來,也叫不出來,雙手彷彿不是自己的,只重複那麼一個動作,搖醒他。

  「住手!」鄂老爺抓住她的手,制止她瘋狂的行為。稍懂一點醫理的人都知道,身負內傷最好靜躺不動。辛綠痕反其道而行,傷者的五臟六腑不被她搖碎才怪。鄂老爺見籐井樹還有點氣息,結果被辛綠痕一搖,連微微的氣息也快斷絕了,所以趕緊制止。

  「他還有救。」鄂老爺的話讓辛綠痕找到一個宣洩口,她感到心臟「啵」的一聲碎裂了,鬱結的哀痛衝出喉嚨,化為刺耳的痛哭。她才感覺到痛,撕心裂肺的痛。

  「老頭,你把我女婿怎麼了?」辛老爺見愛女痛苦,胸口像有把火在燒。

  貧道僧咕嚕嚕喝完一罈酒,把嘴一擦,瞪眼道:「還不都是你們害的。」

  辛老爺一聽怒火更甚,抽出兵器準備拚命,卻被辛夫人拉住了。

  「前輩,請救救那個孩子。」

  「我本來就在救他。」

  貧道僧一甩衣袖,走進房中,再次把籐井樹受傷的五臟六腑移形歸位。辛綠痕那一陣搖晃,真的差點斷送他的小命。

  「沒大腦的小姑娘,幸虧你夫君根基好而我又功力深厚,要不然你們就下輩子相見吧。」貧道僧抹了一把汗。

  「出去出去,不要妨礙病人靜養。」

  被趕出房的辛綠痕,抱著一棵大樹垂淚,除了心痛,還加上悔恨,這麼多情緒夾雜,無法用言語形容,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懂。

  辛老爺他們沒去打擾她,靜立在房簷下說話,聲音很低,聽不清楚。目前籐井樹重傷在身,只有等他傷好再做打算了。

  他們在米家村租房住下,每天無聊得發慌。沒事就去山上打打兔子、殺殺野豬、剝剝狐狸皮什麼的打發時間。辛綠痕則跑到附近的市鎮盤下一間酒坊開業做買賣。辛老爺知道,女兒是為了不讓自己閒下來胡思亂想。

  籐井樹昏迷了半個月,又半昏半醒了半個月。辛綠痕每天去看他一次,一句話不說,只是握著他的手。等到他完全清醒,勉強能擡手,又是一個半月以後的事。他們當著貧道僧的面,傾吐盡了世上所有的甜言蜜語,更多的時候是執手相望幾乎到地老天荒。不肯放人的貧道僧對男女之情大感興趣,每天抱著酒罈興致勃勃地坐在一旁觀賞,很不識相。

  「小籐,等你傷好,我們就回春光鎮重新開始。如果我爹娘和你爹娘他們願意一起回去就更好了。」

  「綠,你真的願意過平淡的生活?」

  「不如你們搬到我這裡。」突兀的聲音插進來。

  「我願意。」

  「哦,綠。」

  「我也願意。」突兀的聲音又插進來。

  恩愛的小夫妻完全無視經常的突兀打攪,雙雙沈浸在久別重逢大難不死的喜悅中。

  「小子,你說過的話不得反悔,等我想起自己姓什麼,才放你回去,以後你的子女都隨我姓。」

  「前輩,」辛綠痕終於肯理貧道僧了,「我可沒答應你什麼。孩子是我生,他最多只能做一半主。」

  「你們想反悔?」貧道僧臉色不快。

  「不是,我們的孩子不能全部跟你姓,最多只能有一半跟你姓。」

  「不成,還要有一半跟我姓。」在門外偷聽很久的辛老爺按捺不住跳出來爭取他的權益。

  「跟我姓!」

  「跟我姓!」

  貧道僧和辛老爺爭執起來,鄂老爺在門外擦把汗,還好不是他的孫子跟外人姓。

  「綠,看來我們要多生幾個孩子才夠分配。」

  「是吧……」

  「吳仁新,我的子孫憑什麼跟你姓!」

  門口,一個老頭雙手叉腰,虎目圓瞪,渾身散發出凜凜寒意。

  「對啦,我終於記起來了,我姓吳!哈哈哈,我姓吳!」貧道僧舉起雙手舞動,激動得老淚縱橫。

  鄂老爺心底一驚,這;老頭是什麼時候出現的?他怎麼不知道?

  辛家三口和籐井樹同時驚呼:「親家爺爺(祖爺爺)!」

  這突然冒出來的老頭,就是籐家祖爺爺籐敬是也。話說那日他包袱款款攜妻潛逃,卻抵不過良心的譴責和妻子的嘮叨,終於在一個夜裡決定重出江湖救重孫子。他日夜不停地趕路,只花了半個月時間就來到米家村。他能來得這麼快,是因為剛出門就遇見了米米和鄂秋隼,他們一路帶他來的。但是米米他們說什麼也不肯現身,把他送到就溜了。

  「師兄,你……瘋了……」籐敬見貧道僧癲狂的舉動心底一陣黯然,五十年不見,重逢卻是這等悲涼。

  「你才瘋了呢!」貧道僧收斂舉止,張開雙臂撲過去,「師弟,我好想你呀——」

  結果是關鍵人物一出現,籐井樹就獲得了自由。貧道僧與籐敬歡歡喜喜下山喝酒去了,喝完酒順便一起回家看弟妹。辛老爺和辛夫人回辛窩稟告情況,順便想請求爹娘恩準他們回春光鎮。鄂老爺形單影隻,也速速回家抱老婆去了,順便尋找兒子媳婦的下落。

  被人遺棄的小夫妻,在米家村的後山享受了一段難得的甜蜜時光。等籐井樹傷好,他們就要回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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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2-20 14:41:00

第9章(1)  

  「綠,你真的願意和我一起回家過平凡的日子嗎?」

  「我願意。」

  籐井樹眷戀地看了棲身半年之久的茅草屋最後一眼,掩上木門,牽著辛綠痕的手,慢慢離去。

  「老闆,不好了,有人踢場!」突然殺出來一個程咬金擋住他們的去路。

  「誰好狗膽敢踢我的場,不想活了!」辛綠痕甩開籐井樹的手,臉色大變。

  「是對面酒莊的人,他們找了一群無賴趕我們的客人。」夥計說明原委。

  「你先去,我隨後就到。」辛綠痕抽出袖中的飛刀,凶光暴露。

  「綠,你要做什麼?」

  「去幹掉那些無賴。」

  「你、你、你……忘了答應我的事?」

  「竟敢有人欺負到我頭上來。」辛綠痕完全沒聽進籐井樹的話,她滿腦子都在想如何整治那些無賴,還有主使者。

  「我先去,你等我。」說完她施展不怎麼樣的輕功,飛速離去。

  唉,籐井樹歎了一口氣,江湖啊江湖,果然是個大染缸。原本還有點大家閨秀千金風範的娘子,竟染上了爭強鬥勝的江湖習氣,該怪誰?他想要過上平淡的生活,看來還要一段時間。

  他不可能在原地等待,他擔心辛綠痕出手過重傷人性命就不好了,所以他緊隨其後。等他趕到,看到的狀況卻讓人啼笑皆非。

  「大人,他們欺負我一個弱女子,您可要為小女子做主啊。」收斂凶態的辛綠痕,拿著一塊帕子,在縣太爺面前裝可憐。「放肆,在本官的地盤上,你們竟敢恃強淩弱,太不把本官放在眼裡。」縣太爺端坐在椅子上,對著一幹被衙役銬起來的無賴大發官威。

  「大人,小的再也不敢了,都是淩老闆指使的。」無賴供出主謀。

  「抄傢夥,封鋪子。」縣太爺指使衙役們幹活。

  「大人,您真是包龍圖在世,小女子感激不盡。」辛綠痕的吹捧讓縣太爺很是受用。

  「綠。」籐井樹強忍笑意喚她。

  「夫君,你回來了。」辛綠痕低眉順眼小碎步挪過去,看起來純粹是小婦人一個。

  「你搞什麼把戲?」籐井樹低聲在她耳邊問。

  辛綠痕暗中捏了他一把,示意他配合自己演戲。

  「小籐,小籐——」這時被銬起來的無賴中有一人大聲疾呼。

  「小顧!」籐井樹瞪凸了眼珠子,那、那不是他從小玩到大的兄弟。

  「小籐,你要救我。」小顧哭得稀�嘩啦,猶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綠。」籐井樹著急地看著辛綠痕,辛綠痕立刻會意。

  「大人,我不追究,不知可否對這些人從輕發落?」

  「這個……」縣太爺考慮了一下,答應了。事主不追究,把這些人抓回去也無用,白白浪費米糧不說,還增加衙門的負擔。

  「小籐……」小顧抱著兄弟痛哭一場,斷斷續續訴說這一年來他的遭遇。原來他滿懷壯志離開春光鎮後,做起了小買賣。不料後來被奸商欺騙,賠光了所有的錢,不得不賣身還債。他剛被淩老闆買來,就讓他找幾個無賴去對面的鋪子搗亂,就這樣被官府抓了。

  「好了好了,怪不得我見你眼熟,你們過來吃飯吧。」辛綠痕打斷小顧的抱怨,她可不想一直忍受一個大男人的哭嚎。

  「小籐,幸虧遇見你,要不然我……」小顧擦了一把鼻涕,讓辛綠痕犯噁心。

  「都過去了,吃飯吧。」籐井樹安慰他。

  「這位就是辛家大小姐吧?」只見過一次,小顧不是很確定。

  「是的。」籐井樹給他夾菜。

  「小顧,一個大男人不可以那麼沒出息,男兒流血不流淚知道嗎?」辛綠痕忍不住教訓起小顧來,她最見不得沒骨氣的男人了。

  「哦。」小顧心裡奇怪,這辛家大小姐剛才還一副嬌滴滴的柔弱樣,怎麼轉眼就變成粗聲大氣沒氣質的潑婦,真是個雙面人。

  「綠。」籐井樹怕她傷了小顧的自尊,使眼色要她收斂一點。

  本來今日他們打算回春光鎮開始新生活,卻不料橫生枝節,就這麼耽擱了。

  「我不能放下小顧不管。」

  「我知道。」

  房頂上,兩夫妻相偎而坐,一起看星星。

  「你怎麼會去報官的?我還以為你要大開殺戒。」籐井樹問起白天的事情。

  「本來我很生氣,可是一想對付那些無賴哪用得著我親自出馬,豈不是擡舉了他們,所以就去報官了。」辛綠痕說。

  「我看縣太爺對你很不一樣。」某人心裡不是滋味了。

  「對呀,他曾經問我願不願意當他的續絃。」某人得意炫耀。

  啪!碎了一塊瓦。

  「不要吃醋,我說我有夫君了,要他別妄想。」辛綠痕竊喜,安撫他。

  「綠,我們安頓好小顧就回去。」籐井樹覺得越早離開越好,免得再有什麼無聊之人來打娘子的主意。

  「可是要怎麼安頓他?送銀子?」

  「不妥。」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籐井樹希望自己的兄弟成長起來,成為獨當一面的男子漢。

  「你打算怎麼辦?」

  「教他做買賣。」

  籐井樹打算花點時間培養小顧。小顧那麼無知,不學點東西肯定還會被人騙。

  「不知道他有沒有天分,如果沒有豈不是白忙活一場。」辛綠痕沒什麼信心。

  「總要試試,不行的話我們帶他一起回去,給我們家當長工。」籐井樹早想好了最後一步。

  此時小顧正在床上呼呼大睡,渾然不知他的命運已經被房頂上的兩夫妻安排好了。

  「哇,我不要學這些……」小顧拖著兩管鼻涕,哭得如殺豬宰羊般慘烈。

  面對小顧的無理取鬧,籐井樹鐵了心要好好教導他,不會因困難而退縮。

  「安靜,我是為你好。」

  「你把我送官府得了。」看著厚厚的書本,小顧想死的心都有了。

  「你怎麼可以這麼沒出息,男子漢要出人頭地,就要忍常人所不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受。你忘了當初發誓要做一番事業給我看,要讓小彩的爹娘後悔看扁你的話了嗎?」籐井樹企圖激發小顧的鬥志。

  「我沒忘!」小顧又擦了一把鼻涕,看看桌子上的書本,被激起的雄心壯志立刻低到塵埃裡,「我不識字……」

  啊?在窗外偷看的辛綠痕差點倒塌,又不禁為籐井樹擔憂,改造小顧的工程是多麼浩大啊,他能成功嗎?

  不僅辛綠痕懷疑,連籐井樹也想撞牆。

  「你不是和我一起上過私塾嗎?你怎麼可以不識字?」他憤慨了。

  「我……」小顧瑟縮地低頭,囁嚅道,「我忘了。」

  「忘了?你怎麼可以這麼不負責任?你怎麼可以辜負夫子對你的教導?」籐井樹發狂了。

  「別氣別氣。」辛綠痕探進頭來安撫狂躁的夫君。

  被扣上幾頂大帽子的小顧,突然來了脾氣,他不識字又不是什麼天理不容的罪孽,至於那麼對他大呼小叫嗎?

  「忘了就是忘了,你以為我像你一樣有爹娘護著,你以為我像你一樣攀上高枝了嗎?我呸,我不稀罕!」

  小顧激烈的言語沒有惹怒籐井樹,他低頭沈默了,任由小顧甩門而去。

  「我們不管他好了,給他些銀兩,讓他自生自滅。」辛綠痕最唾棄不求上進的人,她才不想浪費時間在一個不識好歹的人身上。

  「也許我認為好的他未必認可,我忽略了他的感受是我的錯。」小顧從沒對他發過火,以前總是嬉皮笑臉,對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他以為,他會很高興接受對他的安排。

  「我好像也經常忽略你的感受。」辛綠痕認真地思考他的話。

  「綠,我甘之如飴。」

  「小籐,你會不會怪我以前強迫你去做不願意做的事?」

  「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去而復返的小顧,看見他們如此甜蜜幸福,不由苦澀一笑。苦澀是為自己,一笑是為兄弟。自己的兄弟得到幸福他很欣慰,但自己的幸福又在哪裡呢?他不是不求上進,讓他唸書確實比死還痛苦,他試過,知道自己是什麼材料。

  第二天,籐井樹跟小顧道歉。

  「小籐,是我說抱歉才是。」他的兄弟為他盡心盡力,他還說那麼過分的話,小顧感到慚愧。

  「好了,我們忘掉不愉快,去喝酒。」

  「好。」

  兩個人勾肩搭背和好如初,帶了酒菜到河邊去吃喝,一如從前。

  「好兄弟,你是我的貴人,但我卻不能依靠你一輩子。」小顧說出心底話,「我很羨慕你,也曾嫉妒過,抱怨上天不公平,為什麼只厚待你。」

  「小顧,我說過我們兄弟有福共享的。」

  「謝謝你,聽我把話說完,」小顧看向遠方,「我很慚愧自己的想法,所以我也想闖出一番事業證明自己,而不是去嫉妒你。經過那麼多我才明白,自己實在不是做大事業的料。我也想通了,雖然自己不是那塊料,依舊可以活得坦然。小籐,我會憑自己的能力過上好日子,不必為我擔心。如果你想幫我,就幫我贖回自由身吧。」

  「我們就這麼走了,小顧呢?」辛綠痕問。

  「他說要趁年輕去闖闖,說不定也會娶個富家千金鹹魚翻身。」籐井樹打趣說。

  小顧已經走了,他只肯接受十兩銀子的饋贈。他說,年輕就是本錢。籐井樹為他的鬥志昂揚高興,他知道,即使小顧永遠混不成大老闆,他也會活得坦然,這——就夠了。

  「希望小顧不要被什麼江湖俠女看上,要不然有他受的。」

  「你在自嘲嗎?綠。」

  就當是自嘲吧,當初她以為他只是平凡人家的子弟,卻不想他是退隱江湖的高人的後代。他以為她是土財主家的千金,而她卻出身江湖名門。籐井樹想起小時候祖爺爺說過,江湖就是一團糨糊,現在才明白其中的道理。一旦與江湖發生關係,就如同陷身糨糊抽身不得。差點,他就在江湖裡送了命。

  「綠,我們快點回去吧。」他決定要遠離那團黏人的糨糊,毫不戀棧。

  「回去以後我們抽空再出來玩。」辛綠痕隨口說。

  「以後再說。」他知道,雖然能遠離江湖,卻永遠也擺脫不了它。他們總不可能一輩子在春光鎮待著吧。假設春光鎮是個遠離江湖的所在,那春光鎮外就處處是江湖了。

  「小籐,我們練了武功不用好像有點浪費。不如也學『請你吃飯』,以經商為幌子,實則行俠仗義,我們一定不會比他們差。」

  籐井樹嚇白了臉,他決定找點事情給辛綠痕做,免得她無聊想些花招折磨人。

  不如趕快生個小娃娃!

第9章(2)  

  「你幹嘛這麼黏人?」辛綠痕發現籐井樹的異常,他太那個了,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夜夜纏著她,一想來就羞人。

  「綠,我們責任重大。你想啊,我們的一半孩子要跟貧道僧姓,還要隨你姓,然後才隨我姓,至少得生四個孩子才夠。」籐井樹說出他的動機,立刻遭到娘子唾棄。

  「去死啦,你當我母豬呀。」辛綠痕突然想起什麼,說,「婆婆懷孕了,應該快生了吧。」

  「什麼?」籐井樹驚嚇過度,心中感到不是滋味。

  「你吃醋了?」辛綠痕瞟瞟他,很溫柔地說,「以後我陪你,還有我們的孩子。」

  「綠,你不知道我爹養孩子是為了長大賣錢,就像把我賣給你一樣。」籐井樹說出真相,他沒想到他爹真的付諸行動了。

  「賣給我有什麼不好?你有意見吶?你這沒良心的,把我的銀票還給我!」溫柔不到片刻的辛綠痕立刻變成母夜叉。

  嗚嗚嗚,也不知上輩子造了什麼孽,這背子竟要賣身一輩子償還,籐井樹自怨自艾,認命歸還他捲走的十萬兩銀票。

  當他們趕回家時,正趕上籐大嬸生孩子。產婦在房內聲嘶力竭、呼天搶地,聽得辛綠痕膽戰心驚。她抓著籐井樹的手,全身顫抖。好可怕,生孩子好可怕!她對著籐井樹猛烈搖頭,他明白她的意思,給她一個堅定的點頭。

  原來生孩子是這麼慘烈痛苦的一件事,他不要孩子了,不要娘子受苦。可是當孩子裹在襁褓中被抱出來給大家看時,才決定不要孩子的小夫妻卻被吸引過去。

  「好可愛,爹,是弟弟還是妹妹?」籐井樹著迷地看著小嬰兒,小小軟軟,好想啃一口。

  「是個女的。」籐大叔驕傲地抱著寶寶,完全忘了他當初說不要女兒的。

  「好神奇,她就這麼生出來了。」辛綠痕感歎生命的奇跡,原來女人的肚子裡可以孕育出這麼可愛的寶寶。她捏著籐井樹的手,緊緊一握,二人對視一眼,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生命正是經過陣痛的洗禮,所以才顯得那麼珍貴。生命是世界上最感動的禮物,他們會珍惜每一份感動。

  才出生的小寶寶成了全家的重心,被晾曬在一邊的小夫妻,回到房內製造感動去了。

  「爹,我們搬回春光鎮好不好?」籐井樹在妹妹睡著後才有機會跟他爹說話。

  「你小子腦袋壞掉了,我們在這裡好好的,為什麼要回去住破房子。」籐大叔滿意於現在的生活,好歹他在這裡也成了人人尊敬的「籐爺」,才不想回去被人叫「老籐」。

  「綠說我們回去住辛家老宅。」

  「兒子,」籐大叔罕見地嚴肅起來,「你考慮過沒有,我們住到媳婦家別人會說你吃軟飯,你願意每天都聽到那些閒言碎語嗎?」

  籐井樹瞟了他爹一眼。

  「你小子是什麼表情!」籐大叔感覺到兒子的輕慢。現在有什麼不好,全家人都過上了好日子,兒子娶到一個好媳婦,他當初的決定沒有錯。

  「死鬼,孩子哭了。」籐大嬸在房內叫。

  「來了,」籐大叔答應一聲,對籐井樹說,「不管你怎麼看我,我只是希望你過得好。」

  「其實你不必介懷爹的做法。」辛綠痕從背後抱住籐井樹。

  「我知道。」籐井樹轉身回抱她,「我應該感謝爹的,是他為我選的好妻子。」

  「所以,我們應該開心過日子,以後也如此。」

  「嗯。」

  籐井樹心中的一絲介懷消失不見了,他知道平凡如爹,求的不過是吃飯穿暖全家平安。這樣平凡的心願,也是他的心願。

  「我很慶幸遇上你,綠。」

  「我也是。」

  辛綠痕微笑,她也應該感謝她爹,要不是爹想攀高枝蹉跎了她的青春,怎會讓她得遇良人。

  「我們誰都沒有高攀誰,我們是最適合的一對。」

  他們都無比珍惜現在平淡的幸福,而平靜卻被一個人打破了。

  「小娃娃要跟我姓。」貧道僧叫嚷。

  「不行!」籐家人反對。

  「籐小子答應我他的孩子要隨我姓。」貧道僧搬出理由。

  「前輩,我的孩子還沒出生,這是我妹妹。」籐井樹擦汗。

  「不管,我就要這個小娃娃。」貧道僧執拗起來。

  真是個不可理喻的人,綠痕籐無力地想。

  「師兄,你還是像以前一樣說話不算話。」籐家祖爺爺——籐敬揶揄他。

  「我就要。」

  「前輩,你是不是江湖人?」辛綠痕靈機一動,準備用言語擠兌他。

  「不是。」貧道僧不上當。

  「好,既然前輩不承認自己是江湖人,想來也不會介意我出去說你賴賬,硬要搶人家的孩子。」

  「我不在乎江湖虛名。」貧道僧是老人成精,辛綠痕奈何不了他。

  「沒關係,我就說你是『請你吃飯』的師父,你徒弟的仇家可多了。」

  「綠,不可以。前輩現在和我們住在一起,你想連累大家啊。」籐井樹否決了辛綠痕的想法。

  「你們應該聽聽我的意見吧。」還在坐月子的籐大嬸抱著孩子,擡頭說話。大家都安靜了,籐大嬸向來如家裡的擺設一樣不起眼,她主動說話有點奇怪。

  「這是我的孩子,我有權決定她跟誰姓。」

  「老婆,孩子是我們的,我也有決定權。」

  「女兒始終是別人家的人,跟誰姓都無所謂,不如叫她吳心籐吧,就是我們最心疼的寶貝。」籐大嬸將孩子交給貧道僧,說,「前輩,這孩子以後要您老多照顧了。」

  「老婆……」籐大叔傻眼了,他不知道老婆這麼有魄力。

  辛綠痕突然之間覺得,平凡的婆婆肯定不平凡,也許她也是深藏不露的高人。

  「我娘是官宦人家的後代。」籐井樹在她耳邊低語。

  「你究竟還有什麼沒告訴我?」辛綠痕扯住他的袖子追問。

  「其實爺爺和爹知道我和祖爺爺的秘密,他們假裝不知道而已。奶奶有點糊塗,是真的不知道。」

  「他們不知道我的身份吧。」辛綠痕緊張地問。

  「不知道。」籐井樹笑答。

  「你們在嘀咕什麼,還不過來吃飯。」籐大叔打斷了他們的耳語。

  貧道僧抱著第一個隨他姓的小娃娃,高興得直踢腳,他不敢亂動,怕傷了娃娃。一興奮就大發慈悲說不要籐小子的孩子隨他姓了,還當場白紙黑字寫下來,按手印說永不反悔。辛綠痕本來還煩惱要多生孩子的事,現在終於沒了負擔。

  「我擔心爹娘回辛窩就出不來了。」婆家的煩惱沒了,娘家的煩惱又來了。半年前辛老爺辛夫人說要回辛窩徵得父母同意再來與他們回合,這一去就沒有音信。

  「嶽父嶽母不會有事的。」籐井樹說。

  「爺爺奶奶肯定不會為難爹娘,最多讓他們睡不好覺。我擔心的是辛容若挾怨報復。」辛綠痕一直討厭辛容若那個混蛋,她整過他,爹也收拾過他,就怕那小人從中作梗,使他們一家不得團聚。

  「我們應該跟小叔叔道歉。」籐井樹想起當初的事頗感內疚。

  「休想。」辛綠痕絕不向仇人低頭。

  「我們本來是一家人。」

  「我不承認。」

  辛綠痕耍起性子,十頭牛都拉不回來。她最愛記恨,辛容若是讓她受盡屈辱的罪魁禍首,才沒那麼輕易化解她的憤懣。

  「綠,我們要不要回辛窩一趟?」籐井樹轉移話題,在娘子火氣大時最好不要提讓她不愉快的事。

  「好吧。」

  好不容易逃離辛窩那個不讓人好好睡覺的地方,現在為了爹娘,辛綠痕義無返顧決定重返。

  回去之前,她要做萬全的準備。

  「前輩,你聽說過辛窩沒有?」

  「好像聽說過。」

  貧道僧心不在焉地回答,他忙著逗小娃娃。

  「前輩,我有事請你幫忙。」然後辛綠痕就說起辛窩不近人情的家規,說起和父母分離的痛苦,企圖打動貧道僧為她出頭。

  「我、我去可以,我要帶小心心去。」貧道僧捨不得小娃娃。

  孩子的娘——籐大嬸堅決不同意,貧道僧說不去了。辛綠痕想了半天,想了個折中之策。她撕毀了貧道僧寫的保證書,自己又寫了一張新的保證書,保證以後讓她的第一個孩子跟貧道僧姓。貧道僧才依依不捨地告別他的小心心,隨辛綠痕一起回辛窩。

  小娃娃太可愛了,貧道僧想要更多的小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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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2-20 14:42:52

第10章(1)  

  金光閃閃,瑞氣千條。

  辛綠痕瞠目結舌望著眼前金碧輝煌、氣勢非凡的大宅,懷疑自己走錯了路。

  「綠,我打聽了,街坊說半年之前辛宅大興土木,還請了宮廷建造師為他們設計新宅。」籐井樹帶來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

  「哇……嗚……我的銀子……」辛綠痕哭倒在他懷裡,把所有心痛辛酸宣洩個淋漓盡致。

  「不哭不哭,銀子再賺就有。」籐井樹安慰的話不起半點作用。

  「那是人家半生的積蓄呀……」辛綠痕的心狠狠抽痛。

  「喂,你們是來要人還是哭喪呀,不要浪費我的時間。」貧道僧一心掛念他的小心心,臉色不好看,說話也很沖。

  「走,我們進去。」辛綠痕抹了一把淚,拉著籐井樹去砸門。

  「小姐回來了——」看門的師兄瞧見他們,回頭往裡喊,聲音悠長又響亮。

  「痕兒見過爺爺奶奶。」

  「爺爺奶奶好。」

  辛綠痕和籐井樹行了禮,坐在大廳偏座。貧道僧被一個師兄領到客房喝酒,正中他意。

  一家祖孫三代相會,並不其樂融融。

  「爺爺,這是痕兒孝敬您的。」辛綠痕從懷中摸出一沓銀票,足有好幾萬兩。

  「哼。」辛老太爺雖然甩給她一個鼻音,但情緒明顯和緩了些。

  這回輪到籐井樹瞠目結舌,剛才娘子還在門外心疼她的銀子,怎麼現在又大方奉送?實在不解她的深意。

  「爺爺,痕兒的婆婆生了妹妹,想請二老去喝滿月酒。」辛綠痕恭之又敬。

  「親家生孩子了?」辛老夫人滿是羨慕。

  「痕兒……也有了。」

  啥?籐井樹差點背過氣去,他、他怎麼不知道?

  「啊,真的?」辛老太爺再也把持不住,滿臉的皺紋笑開了花,連忙吩咐下人端參茶給孫女喝,態度來了個陰陽兩極分化。

  噓,籐井樹掬了一把汗,他終於想通娘子的深意。原來是用的先發制人這一招,先佔盡有利形勢,再後發制人,以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不過謊會不會扯得太離譜,被戳穿了怎麼辦?

  「你們還站著幹什麼,過來坐下呀。」辛老太爺扭頭說。

  籐井樹才注意到,他的嶽父嶽母站在一旁很久了,一直沒說話,他們看上去很憔悴,不太對勁。

  辛老爺辛夫人垂著頭,一前一後,規規矩矩走過來,坐下,雙手放到膝蓋上,像學堂裡的讀書娃那麼拘謹。

  「爹、娘。」辛綠痕看見久別半年的父母,心中百感交集。

  辛夫人擡頭瞟了女兒一眼,又垂首,沒說話。

  辛老爺目視辛老太爺,眼中充滿乞求和渴望。

  「今天就免了你們的懲。」辛老太爺開了金口。

  「女兒呀……」獲得大赦的夫妻這才奔向愛女,一家三口抱在一起,盡訴別離的牽掛。

  這是什麼世道呀?籐井樹無語。親情在籐家是自然流露的天性,在辛窩,卻像監牢一樣令人窒息。怪不得嶽父嶽母要逃離。

  半年之前辛老爺夫妻回到辛窩,還滿心歡喜地以為父母會同意他們回春光鎮,結果等來的卻是痛苦的煎熬。原因全在於,辛容若失蹤了!他就像化為空氣一樣從江湖上消失了。辛老太爺勃然大怒,孫女沒找回來,又弄丟了愛兒,他把一切歸咎於一雙不爭氣的兒女,懲罰他們從此不準說話,直到孫女和愛兒雙雙回來為止。

  「我應該早些回來的。」辛綠痕心疼父母所受的苦。

  「是我的錯。」籐井樹很自責,如果他沒受傷耽擱,嶽父嶽母也不至於受罪。

  「天意呀。」辛老爺感慨,命運多舛,有什麼辦法。

  「是呀。」辛夫人附和丈夫的觀點,半年來的折磨,讓她學會了認命。

  怪誰?其實辛家夫妻的心中都有一個想法:一切都是女兒的錯!要不是女兒去告密,他們也不會被逮到,可能至今仍在平靜的春光鎮過安樂日子,更不會有後來的麻煩。說這些都於事無補,一定是他們上輩子造了孽,這輩子才有一個生來折磨他們的女兒。

  看到女兒痛悔前非,心疼父母的分上,他們決定原諒女兒。

  「痕兒,你真的有啦?」乍聞喜訊的辛老爺著實激動了一把,待冷靜下來後發覺可疑。他的女兒慣常耍些把戲,讓人分不清真假。

  「遲早會有的。」辛綠痕回答。

  聽聽,他料準了吧,這個女兒呀,不知該說什麼好。辛老爺冒了一身冷汗,要是被父母發現空歡喜一場,後果之嚴重,他不敢想。

  「綠,我會努力的。」籐井樹也覺後怕,希望還來得及補救。

  「現在不是討論這些的時候,我們要怎麼脫身?」辛夫人提出大家都關心的話題。

  「辛容若那個混蛋肯定是不想讓我們有好日子過,他故意藏起來為難我們,看我找到他不一刀劈了他。」

  「痕兒,不是娘�嗦,身為女子,應該溫柔賢淑、三從四德……」辛夫人說了一堆訓斥的話,讓辛綠痕聽得叫救命。

  「爹,你老婆是不是三從四德?」

  「不肖女,敢諷刺你娘。」

  辛老爺與籐井樹這倆翁婿,移坐到一邊下棋去了,才不管兩母女的爭鬥。在客房喝酒喝到想吐的貧道僧,醉生夢死間仍念念不忘他的小心心。

  「綠,你以後要做什麼事,我希望你能先告訴我一聲。」小夫妻獨處時,籐井樹這樣要求。

  「我沒做什麼呀。」辛綠痕聽不太懂。

  還沒做什麼?籐井樹苦笑,他的出人意表的娘子,總是有令他心臟狂跳、啼笑皆非的舉動,他真怕自己哪天受不了嗝屁了。

  「每次我以為你會大吵大鬧時,你反而淡定自若,每次我以為你會冷靜以對時,你又理智全無,你說我該拿你怎麼辦?」「涼拌呀,」辛綠痕躺在他的胸前,把臉貼在他的心口,「我們生個娃娃吧。」

  籐井樹的理智徹底崩潰……

  經過數輪談判,辛老太爺願意有條件放四人離開。這條件就是:他們必須找到失蹤的辛容若,必須每半年回辛窩住一個月,必須每半年孝敬五萬兩銀子,必須多生子女(此一條針對小夫妻)。

  「五萬兩,簡直是獅子大開口。」辛綠痕有意見不敢當面說,只敢在私下嘀咕。

  「這個數已經是壓到最低了,要不然我們都得待在辛窩,終身不得自由。」辛老爺為了自由,可是忍辱負重,咬牙接受這許多不平等條件。

  「江湖真是險惡。」籐井樹感慨。

  「沒錯!但我們一輩子也擺脫不了江湖。」辛夫人喟歎。

  「我們什麼時候才可以過上平靜的生活呢?」辛綠痕的一句話讓大家都沈默下來。

  為了賺銀子,他們勢必不能退出江湖;為了找辛容若,他們勢必還得在江湖上漂泊。但,這些苦都可以忍受,比起在辛窩不讓人好好睡覺,江湖就是天堂了。

  辛老爺辛夫人為了愛女的幸福,勇敢地承擔起責任。他們決定:賺錢和找人的事他們包了,小夫妻只需回家生孩子,好好享受得之不易的幸福生活。

  辛綠痕不知感動了多少回,現在她終於體會到父母對她的愛,是世界上最偉大無私的愛。

  「爹、娘,你們保重。」分別前,催人淚下的場面連心如鐵石的辛老太爺都有點哽咽了。

  「外面風大雨大,不如意就回來。」辛老夫人殷殷叮囑。

  這一刻,才是全家其樂融融的時刻。

  「爺爺奶奶保重,我們會時常回來的。」籐井樹牽著辛綠痕的手,率先邁出大門。他怕老人家反悔,走不了可是一輩子受罪。他對辛窩沒什麼特別深的感情,所以走得灑脫。

  辛老爺見女兒女婿走了,猛然從依戀的情緒中抽脫出來,也拉著辛夫人匆忙告辭。

  辛家四口安然脫離辛窩,但他們似乎忘了什麼東西。

  「小心心……我……馬上……回來……」

  客房內,貧道僧枕著酒葫蘆,兀自做著美夢。

  「爹,你真的不跟我回去一趟?」

  「不了,」辛老爺和辛夫人相視一笑,「現在你有好歸宿,我們完全放心了。我和你娘決定去雲遊四海,逍遙度日。」

  他們想起年輕時攜手闖江湖的熱血歲月,心中不禁蠢蠢欲動。現在,既不怕辛窩的追捕,也沒有女兒的煩心,終於可以開懷一笑。

  「芙芙,我們去尋訪老朋友吧。」

  「貧貧,這輩子我跟定你了。」

  辛綠痕目送父母離去,他們終於重拾往昔的美好,這就是幸福吧。

  「綠,我們也走吧。」

  她的良人正在前路喚她,她微笑著,迎向他。

  籐井樹幻想,他期待的美好生活終於來臨了吧,他們可以回春光鎮生孩子了吧。但是,無情的現實卻擊碎了他的幻想。

  「辛綠痕,納命來——」

  他們剛回到春光鎮,迎接他們的不是街坊熱情的笑臉,而是鄂秋隼的奪命龍泉寶劍。

  「慢著!」辛綠痕大叫。

  鄂秋隼才沒那麼笨,出劍更快了,辛綠痕閃得很狼狽,她的心裡滿滿都是柔情蜜意,還來不及醞釀戰鬥情緒。

  「米米,這是怎麼一回事?」籐井樹插不進戰鬥圈,只有詢問和他一樣袖手旁觀者。

  「笨蛋少爺生氣了。」米米解釋說,因為追殺他們的人越來越多,還組成了「殺飯聯盟」,這段日子他們應付得非常辛苦,而這一切都是老闆娘造成的,所以笨蛋少爺要找她討個公道。

  「打架解決不了問題。」

  「我知道,可是我阻止不了他。」

  籐井樹和米米,一個皺眉,一個皺鼻,都很無奈。

  「不如你挾持我。」米米想到一個主意。

  籐井樹正有此意,兩人一拍即合。

  「住手——」他深吸一口氣,發出摧花辣吼。

  打架打得熱火朝天的那二人,同時住手摀住耳朵,待聲音平息後,又纏鬥在一起。

  「少爺救我——」米米清了清嗓子,大聲尖叫。

  鄂秋隼的劍偏了一下,差點中了辛綠痕的飛刀。辛綠痕鬥出興致來,現在是她不肯輕易罷手了。

第10章(2)  

  「唉。」籐井樹和米米同歎一口氣,蹲下來商量對策。

  「看他們勢均力敵,一時半會兒誰也傷不了誰,我們慢慢想。」

  「只有如此了。」

  「有了!」看螞蟻搬家看出門道的籐井樹打了個響指,站起來對米米說,「天馬上就要下雨了,我家就在前面,不如你隨我去避雨吧。」

  米米的臉黑了一半,這,算個屁的辦法。

  轟隆隆,籐井樹料對了,老天突然下起瓢潑大雨,就像神仙在天上集體潑洗腳水。

  「下雨啦,收衣服呀——」看熱鬧的街坊抱頭鼠竄。

  籐井樹的臉全黑了,什麼時候冒出這麼多人?那他們會武功的事大家不都全知道了?以後要怎麼在春光鎮立足?該死的「請你吃飯」,為什麼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時候來?

  他期待的平靜生活,全被這對程咬金破壞了!

  「走啦,不是去你家躲雨嗎?」被雨淋濕的米米催促道。

  籐井樹不理她,施展輕功躍到辛綠痕身後,「刷」的一聲從腰間抽出一條軟鞭,替娘子擋住了鄂秋隼的攻勢。趁鄂秋隼手忙腳亂時,他撈起辛綠痕就跑。

  好……快!米米心中讚歎,掌櫃的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啊,太帥了。

  沒處躲雨的米米和鄂秋隼,又成落湯雞。

  籐家舊宅內,籐井樹與辛綠痕換了衣裳,喝了熱湯,偎坐在榻上。

  「我們不能待在這裡了。」籐井樹沈痛地說。

  「為什麼?」辛綠痕不解其因。

  「我們被看見了,剛才動手時,有很多街坊看見。」

  「那怎麼辦?」

  「只有回爹娘那裡。」

  「也不錯啊,人多熱鬧。」

  「綠,」籐井樹執起辛綠痕的手說,「這裡是我們初識之地,我捨不得。」

  是啊,有太多美好的回憶在這裡沈澱。他還記得在菜市場的初遇,在桃樹下的邂逅,在辛宅的婚禮,一切彷彿發生在昨日。

  「我也捨不得。」辛綠痕有同樣的依戀,「我家是這裡的首富,看誰敢多嘴。」她發橫了。

  籐井樹想說,嘴長在別人臉上怎麼禁止得了,當面不說背後也會說。以前娘子未嫁時就被人說成又老又醜的老姑娘,他和娘子定親,也被說成貪圖富貴的小白臉。流言之可怕,就在於它傷人於無形。

  辛綠痕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她決定隨夫回婆家。

  「沒關係,我們還沒有老到追憶過去的地步,讓我們到別處去開創新生活吧。」辛綠痕感性地說。

  「好。」籐井樹同意。

  「我們把桃樹移摘到新居好不好?」辛綠痕懷念她吃過的鮮美桃子,至今對那甜蜜的滋味念念不忘。

  「等安頓好了再說。」他們總不可能扛棵大樹回家吧,以後請人來也不遲。

  「辛綠痕,你給我出來——」

  唉,冤魂又來了,兩夫妻抱頭哀叫。

  「鄂秋隼,哼哼,」辛綠痕打開大門,雙手叉腰站在門口,拋過去一個媚眼,「我的未婚夫婿,找奴家做甚?」

  籐井樹和鄂秋隼的臉色同時一變,很不好看。

  「哎呀,老闆娘知道了。」米米有點慌,突然抓住鄂秋隼的衣袖,心中酸酸的。

  他們是未婚夫妻,那他們算什麼?籐井樹和米米同時在想。

  「我警告你,你再纏我,我就休夫嫁給你!」辛綠痕恐嚇鄂秋隼。

  「你……」鄂秋隼忍了又忍,咽、咽、嚥下這口氣!

  「我不會娶她的。」他給米米一個堅定的擁抱。

  「她是我的!」籐井樹箍住辛綠痕,宣告他的主權。

  很好,他們達成共識,一個不願易夫另嫁,一個不願拋妻另娶。風波告一段落,找麻煩的人走了,惹麻煩的事又來了。

  「你到底有多少秘密沒告訴我?」籐井樹臉色猙獰,把辛綠痕拎到房中逼問。

  辛綠痕傻了,他、他中邪了吧?

  「說!」一掌拍下去,桌子碎成幾半,辛綠痕瑟縮著身子,怕怕。

  「我說了,你要做什麼事先告訴我一聲,讓我有個心理準備。現在我感覺自己是局外人,你究竟有沒有把我當成你的夫婿?」

  「小籐,你以後不要生氣,」辛綠痕可憐兮兮地扯住他的衣角,「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人家還來不及告訴你,我保證以後不會了。」

  扮柔弱這一招百試不爽,辛綠痕篤定可以熄滅夫君的怒焰。不過她的如意算盤打錯了,對她瞭解甚深的籐井樹又豈會輕易上當。

  「不如你把所有的突然預先告訴我,免得你來不及。」他非挖出她的秘密不可,夫妻間就應該坦誠。

  「我怕你會受不了。」被逼上梁山的辛綠痕,遲疑著應不應該說出心底最大的秘密。

  「一次次的突然我才會受不了。」一次一次的刺激,就像淩遲,簡直是慘無人道的折磨,還不如一刀卡嚓痛快。

  長痛不如短痛。

  「好,你說的。」辛綠痕豁出去了,管他受不受得了,反正他娶了她,就要接受她的一切。

  「我就是『請給我錢』!」她說了,然後看他的反應。

  靜默。

  還是靜默。

  「你怎麼一點反應也沒有?」辛綠痕忐忑不安地問,別是嚇傻了吧。

  「我在想『請給我錢』是誰,怎麼聽起來這麼耳熟?」籐井樹說出來的話讓人內傷。

  啊?你、你、你……

  「『請給我錢』就是與『請你吃飯』齊名,江湖人人稱頌的俠盜!她英姿颯爽、雷厲風行,專門劫富濟貧、匡扶正義、主持公道!出道未久就打遍江南綠林無敵手,堪稱武林奇葩!」

  「綠,你用不著這麼誇自己吧。」籐井樹聽得都臉紅了,他才發現娘子還有自吹自擂的毛病。

  「我說的是事實!」她就是氣,憑什麼「請你吃飯」那對幼稚的夫妻名動江湖,而她這麼能幹的「請給我錢」就要像隕落的流星,被人忽視。連自己的夫君都看輕自己,還有什麼面子。

  「綠,你覺得『請你吃飯』的生活很精彩嗎?你希望像他們一樣天天被人追殺嗎?」

  幾句反問讓辛綠痕啞口無言。

  她當然不想。

  「綠,我愛你。」

  「你、你說什麼……」

  「我愛你,不管你是誰。」籐井樹綻開迷人的笑。柔情似水的目光,幾乎讓辛綠痕骨酥神搖。

  「你到哪裡,我就到哪裡,我們今生永不分離。」

  「哦,小籐……」辛綠痕快融化了。

  「我願意陪你過刀頭舔血、快意恩仇的生活,即使……」話鋒一轉,籐井樹的深情轉為哀傷,「即使被人追殺,遭人暗算,我也甘之如飴。」

  「不會的不會的!」辛綠痕投入他的懷中,想到上一次以為他死掉的那種哀莫大於心死的感覺,她渾身冰冷,呼吸都快停滯了。

  「我們退隱江湖,我們回家。」

  很好,要的就是著句話。抱著娘子的某人,嘴角浮出奸詐的笑。

  誰說男子漢一定要雄赳赳氣昂昂。即使再鐵石心腸的女子,也抵不過意中人恰到好處的溫柔。

終章  

  「小籐,你休了我吧。」辛綠痕一手抹淚,一手欲甩開夫君的手。

  「不——」籐井樹心碎欲裂,死死拉著娘子的手,就是不放。

  「我不值得你對我這麼好。」

  眼淚啊止不住的流……

  「我只要你!」

  手裡啊牽著你的手……

  「咯。」步履蹣跚的小心心,連滾帶爬走過來,扯住籐井樹的腿要抱抱。

  「妹,找娘去。」籐井樹現在沒心情逗小娃娃。

  「咯。」口齒不清的小心心只會發單音節,聽不懂哥哥的話。

  辛綠痕彎腰給了小心心想要的溫暖懷抱,她的眼淚如成串的珍珠滾到地上。

  她生不出來!成親兩年了,一個子兒也沒蹦出來!

  夫君說不介意,長輩們也說不介意,可是她介意。

  深深的自責和自卑啃噬著辛綠痕,現在她只是個平凡女子,想生兒育女相夫教子。

  「綠,你要走我就自宮!」為了留住娘子,籐井樹不惜犧牲一切。

  「不要!」

  「嗝,你們不要鬧了,我認識一個神醫,專治不孕不育。」醉醺醺的貧道僧冒出來插話。

  「快說——」籐家六個長輩也冒出來了。

  「咯。」小心心快樂地拍著小手,咧開粉紅的小嘴,給所有人一朵天真無邪的微笑。

  後來,籐氏、辛氏、吳氏,子子孫孫無窮盡矣。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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