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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神☀️
準男爵 | 2025-8-27 10:22:12

林薇總覺得,畫室裡殘留的松節油氣味,像極了時間停滯的味道。每週三下午三點,她會準時推開那扇沈重的木門,迎接她的永遠是同樣的景象:北面傾瀉而下的天光,斑駁的顏料痕跡,以及那個背對著她、專注於畫布前的男人——她的老師,陳景深。

他從不主動迎接,只在她進門時,淡淡說一句「來了」,聲音低沈,像大提琴弓擦過最低那根弦的震顫。那震顫總能準確地撥動林薇心裡某根隱秘的神經。

今天,他卻有些不一樣。陳景深轉過身,眉頭微蹙,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的時間比往常久了幾秒。「你動了頭髮。」不是疑問,是陳述。

林薇下意識地摸了摸剛剛及肩的髮梢。只是一點點改變,幾乎無人察覺。她沒想過他會注意到。

「不好看嗎?」她鼓起勇氣問,聲音裡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試探。

陳景深沒有回答,只是重新轉向畫布。「開始吧。光線不等人。」

這是他們之間的第四個月。林薇是美術學院的學生,而陳景深,是系裡以嚴格和寡言著稱的客座教授。她憑著一股莽撞的才氣和不肯認輸的勁頭,成了他為數不多的私人指導學生之一。

課程內容遠超學校的安排。他教她如何調配十七世紀荷蘭畫家那種深邃的底色,如何用畫筆捕捉模特兒頸項與鎖骨之間那道微妙陰影裡蘊含的生命力。更多時候,他是在沈默中示範,而她在一旁觀看。畫室裡常常只有畫筆擦過粗亞麻布的沙沙聲,以及兩人之間那種幾乎凝滯、卻又暗流湧動的安靜。

林薇覺得,自己像是在學習另一種語言,一種關於光、影、色彩,以及…慾望的語言。

陳景深教學時極少碰觸她。僅有的幾次,是為了調整她執筆的手勢。他的手指乾燥而溫熱,帶著常年浸染的微黃顏料痕跡,輕輕托住她的手腕,糾正某個角度。每一次短暫的接觸,都像一小簇火苗,燙得她幾乎握不住筆。

而他總是即刻鬆開,神情未有絲毫波動,彷彿那觸碰不曾發生。這若即若離,讓林薇心緒不寧,像懷揣著一個滾燙的秘密,卻無從印證。

變化發生在一個雨夜。畫室只剩他們兩人,窗外雨聲淅瀝,將世界隔絕成一個潮濕朦朧的孤島。林薇在臨摹一幅委拉斯開茲的複製品,反覆嘗試卻始終抓不住那種絲絨般的光感,煩躁得幾乎要丟開畫筆。

「不對。」陳景深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他靠得很近,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松節油和煙草混合的氣息。

他沈默了片刻,然後,出乎意料地,他的手從後方覆上了她執筆的右手。完全不同於以往禮節性的指導,這是一個幾乎將她整個手包裹住的、完全的覆蓋。他的胸膛若有似無地貼近她的後背,體溫隔著薄薄的衣料傳遞過來。

林薇瞬間僵住,呼吸滯澀。整個世界縮小為他掌心傳來的溫熱,和耳畔他沈穩卻略顯壓抑的呼吸聲。

「感受筆觸,」他的聲音低沈,響在她的耳廓邊緣,帶著氣流微弱的震動,「不是你在用力,是讓力量從肩臂貫通到筆尖。感受它。」

他引導著她的手,在畫布上緩緩移動。筆尖蘸取飽滿的赭石色,落下,拖曳,留下醇厚而富有生命力的痕跡。林薇完全無法思考,感官知覺被無限放大——他指腹的薄繭,他手腕脈搏的跳動,他呼吸的節奏,他身體輻射出的熱度。一種強烈的、幾乎令人暈眩的渴望攫住了她。

她微微向後靠去,將自己的重量更貼合地交付給那個溫暖的來源。

陳景深的動作頓了一下。畫室裡只剩下雨聲和彼此交錯的呼吸聲,空氣黏稠得如同剛剛調開的油彩。時間彷彿停頓了漫長的一秒、兩秒……

然後,他鬆開了手,後退一步。溫暖驟然撤離,帶走一片冰冷的空虛。

「今天就到這裡。」他的聲音恢復了一貫的冷靜,甚至更添了幾分疏離。

林薇轉過身,想從他臉上尋找一絲剛才那份親暱存在的證據,但他已經走向窗邊,點燃了一支煙,留給她一個拒絕打擾的側影。剛才的一切,像投入深潭的石子,連漣漪都迅速消散無痕。

那晚之後,某種無形的東西被打破了。課繼續上,畫繼續畫,但空氣裡開始潛伏著一種緊繃的、一觸即發的張力。他們的目光時常在畫架間偶然相遇,又迅速分開,每一次短暫的交匯都像一次無聲的較量和試探。

林薇變得更大膽。她開始在畫裡藏匿祕密。一幅靜物寫生,蘋果的光澤柔膩得如同被親吻過的皮膚;一幅肖像習作,模特兒的眼神裡帶著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潮濕的渴望。她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出來。他什麼也不說,只是有時點評會突然中止,陷入一種長久的審視和沈默。

直到這天,林薇帶來了一幅完全脫離課程要求的畫。那是她憑藉記憶和想像完成的——畫的是陳景深的手。那雙骨節分明、帶著顏料痕跡、充滿力量卻又極度克制的手,正鬆弛地搭在一塊揉皺的深色絨布上。光線從上方落下,精準地勾勒出每一根手指的輪廓,皮膚下的血管隱約可見,彷彿還殘留著生命的溫度和…某種未盡的慾望。

她將畫靠在牆上,然後安靜地站在一旁,心臟擂鼓般撞擊著胸腔。

陳景深走近,停下。他凝視著那幅畫,久久沒有說話。畫室裡安靜得可怕。

忽然,他伸出手,指尖輕輕拂過畫布上那隻手的紋理。動作輕柔得像是在觸碰一件極易破碎的珍寶,又帶著某種深沈的、壓抑已久的眷戀。

林薇屏住呼吸。

他轉過身,一步步走向她。沒有絲毫猶豫,他捧起她的臉,低頭吻了下去。

那不是一個溫柔的試探,而更像一場壓抑已久的爆發,帶著顏料、煙草和雨水的氣息,強勢而灼熱。林薇嚐到了他唇間殘留的苦澀咖啡味,也嚐到了某種絕望的意味。她閉上眼,回應他,手指緊緊抓住他沾滿顏料的舊外套,彷彿一鬆手就會墜入虛無。

畫室的天光在他們周圍緩慢流轉。他吻得深入而專注,彷彿要將她靈魂深處那些隱秘的渴望全都汲取出來,又彷彿要通過這個吻,將自己無言的一切都傾注給她。時間失去了意義。

不知過了多久,他緩緩鬆開她,額頭卻仍抵著她的額頭,呼吸粗重而滾燙。他的拇指輕輕摩挲著她剛剛被吻得紅腫的唇瓣,眼神深邃得像暴風雨前的海面,翻湧著她無法完全讀懂的情緒——有渴望,有驚嘆,有痛苦,還有…訣別。

「林薇,」他低聲喚她的名字,聲音沙啞得讓人心碎,「你的才華…不該被困在這裡。」

她怔住,不解地望向他。

他後退一步,拉開了距離,剛才的激情彷彿只是幻覺。「這幅畫,送給我吧。」他指著那幅手的畫作,語氣恢復了幾近殘酷的平靜,「我們的課,就到此為止。」

林薇如遭雷擊,愣在原地。「為什麼?」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

「你已經不需要我指導了。」他轉過身,不再看她,聲音冷硬如鐵,「走吧。」

沒有解釋,沒有餘地。他親手點燃了那場大火,又親手將其徹底熄滅。

林薇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畫室的。她抱著空蕩蕩的畫袋,走在冰冷的雨夜裡,渾身發抖。唇上還殘留著他灼熱的觸感和味道,心裡卻已是一片荒蕪的廢墟。

後來,她聽說陳景深辭去了學校的職務,離開了這座城市,沒有留下任何聯繫方式。他像一陣風,驟然襲來,擾亂一池春水,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很多年後,林薇已成了一位頗有名氣的畫家。她的畫展在巴黎開幕,盛況空前。開幕酒會上,她應酬著來自世界各地的賓客,笑容得體,言談自如。

直到她在畫廊一個相對僻靜的轉角,看到了那幅畫。

那幅她畫的、他的手的習作。它被精心裝裱,獨自佔據了一面牆,在柔和的射燈下,靜默地訴說著過往。

畫框旁貼著一張小小的卡片,上面只有一行打印的字跡:「私人收藏——致我們終將永恆的瞬間。」

沒有署名。

林薇站在原地,彷彿被瞬間帶回那個雨聲淅瀝、充斥著松節油氣味的畫室,帶回那個天光流轉、唇齒交纏的午後。她彷彿又感覺到了他捧住她臉�時指尖的微顫,感覺到了那個吻裡絕望而炙熱的溫度。

原來,他從未忘記。

她也終於明白,當年他那句「你的才華不該被困在這裡」,並非拒絕,而是他唯一能給她的、最深沈的愛與放手。他選擇成為她生命裡一個刻骨銘心的段落,而非困住她飛翔的枷鎖。

淚水毫無預兆地模糊了視線。林薇抬起手,指尖輕輕觸碰冰涼的畫布,觸碰那雙她曾無比眷戀的手的輪廓。

畫布無言,卻殘留著跨越了時間和距離的、愛的餘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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