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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3-13 14:04:55

前言:

縱使他是有權有勢的巨富,驕蠻妻子還是跟男人跑了,
但他一點都不在意,反倒慶幸從此耳根子得以清靜,
偏偏好日子不長,他娘急著再幫他娶媳婦,不時對他疲勞轟炸,
逼得他想出一勞永逸的方法──拋絲絹招親,
若所有候選人無人接到,娶妻一事就不要再提!
絲絹如他所願被風吹過了高牆,正暗自竊喜不用娶老婆了,
怎知絲絹被身無分文的她撿去,存有門第之見的娘當然不同意,
樂得單身的他順理成章賴掉這門親事,
無家可歸的她雖沒能成為他的妻,卻成為他的貼身婢女,
平心而論,她真的好到沒得挑剔,天天比他早起、比他晚睡,
而在他從崩塌的礦坑裡被救出,生命垂危時,
也是她衣不解帶、不眠不休的照顧他,陪他度過難關,
他已經很習慣她的陪伴,不料,他弟突然嗆聲──
若無意娶她做二房,他決定動手搶人──搶她做他的妻!


楔子  

  一陣勁疾的馬蹄聲傳來,官道上出現幾匹黑馬,馬上的勁裝漢子,皆飛快地鞭策著胯下的馬兒,似在追趕著什麼。

  領頭的路靖飛回頭朝他身後的幾名屬下揚聲道:「我聽到車輪聲了,他們一定就在前面,大夥加把勁追上去。」

  「是。」身後的數人齊聲應諾,同時揚鞭催促馬兒加快速度。

  一行七人全速奔馳片刻,不旋踵,一列商隊已出現在他們眼前。

  路靖飛面沈如水,一馬當先地衝上前去,在商隊前方勒停馬兒,擡起手裡的鞭子大喝,「給你家二爺停下來!」他身後的六人隨即將商隊圍住。

  一名約莫四十歲的男子策馬上前,納悶地拱手詢問:「路二爺,您突然攔下咱們的商隊,敢問有何吩咐嗎?」

  路靖飛粗獷俊朗的臉上一臉沈怒,「把我大嫂交出來!」

  聞言,中年男子黝黑的臉上流露出困惑的表情,「二爺是不是誤會了,令嫂怎麼會在咱們這兒呢?」

  「你還想給我裝蒜?再不把人交出來,誰都別想離開這兒!」

  「二爺,令嫂真的不在咱們商隊裡。」中年男子好言解釋。

  「你還不承認?!」路靖飛揚手下令,「你們六個給我搜,把他們兩個給我揪出來!」敢拐走他大嫂,他不砍了那淫夫,難消心中這口怒氣。

  六人立刻翻身下馬。

  事實上,商隊的人數遠遠比他們還多,然而瞧他們六人個個魁梧剽悍,氣勢逼人,兼之他們又是連雲莊的人,商隊的人雖然驚疑不定,卻沒人敢出面攔阻,只能眼睜睜的任他們一車車地搜索。

  「二爺,令嫂好端端地怎麼會在咱們商隊裡?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中年男子一頭霧水,不明白連雲莊路二爺為何會認定他家大嫂在他的商隊裡。

  他這支商隊是由江南幾個商家組成,每年固定運江南的絲綢、茶葉、香料、飾物等物品前來塞北做買賣,一年兩次。

  他們的貨品泰半都是賣給連雲莊,交易多年,一向稱得上合作愉快,所以他很納悶路二爺為何會突然攔下他們,一臉怒氣騰騰地找人。

  「有沒有誤會,待會兒就知道了。」路靖飛冷著臉道。

  不久,一名勁裝漢子從一群僕從裡揪著一名小廝走了過來。

  「二爺,找到夫人了。」

  「放開我,你們認錯人了,我不是什麼夫人!」那名小廝頭上戴著一頂黑色氈帽,將帽簷壓得很低,遮住了半邊臉,瘦小的身軀不滿地掙紮扭動著。

  見屬下將人帶來,路靖飛翻身下馬,仔細瞟去一眼,「你不承認?好,我倒要看看揭去了氈帽,你還有什麼話好說。」他擡起鞭柄就要掀掉小廝頭上的氈帽——

  突然有人出聲阻止,「靖飛,讓他們走吧!」隨著這道渾厚低沈的嗓音落下,一匹棕色的馬戴著一名男子來到他身旁。

  「大哥,你怎麼來了?你不是在礦場嗎?」看見馬背上那張刀雕斧鑿的俊容,路靖飛有些意外。

  「回去吧,麗娘不在這裡。」路靖麟冷漠著臉開口說。

  聽見大哥的話,他用鞭柄指著那名被揪出的小廝,「大哥,你看不出來嗎?她分明就是……」

  「我說她不在這裡,你沒聽見嗎?走吧。」路靖麟沈聲道,臉上那對鋒利得宛如兩把劍的眉峰輕攏,卻有一股令人膽戰的威嚴。

  「大哥,她真的是大嫂!」這名小廝雖然易容喬裝過,但他一眼便認出她就是他大嫂謝麗娘,他不相信大哥會認不出她來。

  見弟弟還不離開,路靖麟低喝,「別再說了,我叫你回去。」

  「大哥你……」路靖飛一臉不可置信。他相信以大哥的眼力,不可能會認不出那名做小廝打扮的人就是大嫂,他不明白大哥為什麼要放過她?她可是打算跟別的男人私奔啊,怎麼能夠輕易放過她!

  「靖飛,立刻收隊回去,別讓我再說一次!」這次,路靖麟以不容質疑的口吻下令。

  路靖飛滿臉不甘,卻又無法違拗大哥的命令,一咬牙,朝屬下揚手,「收隊,回去。」

  六人聞聲,一起翻身上馬,路二爺負氣地揮鞭,驅使胯下的馬兒疾馳而去。

  那名小廝悄悄擡目看著路靖麟,張口想說什麼,而他自始至終卻不曾看過去一眼,不置一詞,策馬離開。

  奔馳了一陣,他倏地停馬,回頭望了眼滾滾黃沙的官道,那列商隊只剩下黑點般的大小,再過一會兒就完全不見蹤影了。

  望著遠方,他喃喃低語,「既然這是你想要的,就好好去過日子吧。」說完,他徐徐策馬而行。

  玄黑的眸裡波紋不興,窺不出喜怒,那張剛凜的臉,五官深刻得宛如雕鑿的一般,濃黑的雙眉彷彿兩把劍鑲在臉上,一舒一斂之間,不怒自威。

  他自是一眼就認出她,結縭兩年多的妻子,他怎麼可能會不認得?不過既然她對路家和他毫不留戀,一心求去,他也不想強留下她。

  何況留下她,他又該如何待她?是要將她關押起來,以懲罰她的不貞,抑或當作沒這回事,繼續跟她做對夫妻?

  這兩年來,吵鬧不休的日子他真的厭煩了,所以今日自礦場回家,在房裡看見她留給他的那封休書時,他反倒有股如釋重負的感覺。

  他不是不明白弟弟在為他抱不平,不過他認為,讓她離開,是眼下最好的解決方法。

  馬兒緩緩行經城郊一處村落,風中忽然傳來一陣細微的哀泣聲,那淒婉的嗓音如泣如訴,令人聞之不忍。路靖麟凝神仔細傾聽,分辨出是從左側籬笆那裡傳來的,立刻驅馬走了過去。

  騎在馬背的,他擡目望去,只見籬笆內有個女子蜷縮著身子跪在地上,一名約莫四十來歲的枯瘦男子不停在踹打著她,一邊猙獰怒罵。

  「你再不給我把東西交出來,我就打死你這丫頭!」

  「不要,爹,這是娘留給我的最後一樣東西,你不能再把它拿走……」紀絲兒哭求著,雙手緊緊護住掌心裡的耳墜,任憑父親怎麼踹打她,都不肯鬆手。

  紀父狠心地再用力踹了她一腳,吼道:「該死的丫頭,你娘的東西就是我的,還不快把它交出來!」

  「爹,你要錢我去賺錢給你,可這是娘唯一留下的東西,說什麼也不能再讓你拿它去賭。」縱使她痛得全身都在輕顫,卻仍死命的咬緊牙關,無論如何都不肯鬆開緊握的手。

  當年娘出嫁時,姥姥給了娘一袋首飾當嫁妝,小時候,娘常常指著那些首飾微笑地告訴她,等她將來出嫁時,那些首飾就當她的嫁妝,可當幾年前娘病世以後,那些嫁妝全被爹拿去賭光了,只剩下最後這一個。

  所以即使拼了命,她也要留下它。

  「你賺的那幾文錢哪夠老子花?你再不放手,老子就一棒打死你。」男人找來了根木棒,戳了戳女兒的頭警告她。

  紀絲兒緊抿著唇瓣,淚水弄濕了整張臉。自從爹沈迷於賭博後,整個人變了個樣,再也不是以前那個慈愛的爹了,如今親耳聽見他這番絕情的話,她徹底死心了,安靜地閉上眼睛,不再開口哀求他。

  「好啊,你這丫頭真的找死,老子就成全你,讓你去陰間跟你娘團聚。」見女兒鐵了心,不將東西交出來,他惱怒地高舉木棒,就要往她的腦袋砸去——

  驀然手腕一痛,他手裡的木棒登時從手中飛脫出去。

  只見路靖麟翻身從馬背躍下,穩穩落在籬笆內,手裡的鞭子已捲住了男人的手腕。

  紀父定睛一看,發現是條鞭子制止他痛打不肖女,他驚怒地擡目,順著鞭子看見了不知何時突然冒出來的男子,他怒道:「你是誰?」

  路靖麟這才收回鞭子,冷黑的眸子睥睨著他,「你不是她的爹嗎?竟想打死自己的女兒?!」

  紀父被他那冷凜的雙眼盯得背脊有些發麻,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我、我管教女兒幹你什麼事?既然她是我女兒,就算我打死她也不犯法。」

  聽見他竟說出這種完全不顧念父女之情的話語,路靖麟眸色一凜,「有像你這樣當爹的嗎!」說著,手裡的鞭子瞬間朝男人揮去,「啪」一聲,紀父身上穿的棉襖頃刻間綻裂開來,衣下的肌膚也跟著皮開肉綻。

  「喔!」他痛得在地上滾了一圈,整張臉都皺成一團,待喘過氣,他又怒又驚地爬起來質問:「你、你是誰?憑什麼闖進我家來亂打人!」

  睨視著他,路靖麟輕吐六個字,「連雲莊路靖麟。」

  聽見連雲莊三個字,男人顧不得痛了,震驚地瞪大眼。

  「你說……你是連雲莊路靖麟」

  在塞北一帶,沒人不知道連雲莊的威名,連雲莊旗下擁有幾座農場和礦場,是塞北一帶的巨富,傳說路家的庫房裡有著堆積如山的金銀珠寶。

  除了這些,每逢大考時,路家還會資助同族的子弟進京赴考,因此有不少族中子弟在朝為官,現任的莊主正是路靖麟,據說他的二叔還是當朝大將軍,路家老三則是太傅。

  「沒錯,倘若你想報這一鞭之仇,儘管上連雲莊來找我。」說著,他扶起女子,從腰上解下一枚玉環遞給她,「這個你拿著,往後若你爹再打你,你就拿著這枚信物上連雲莊來找我,我會替你做主。」

  接過那枚玉環,紀絲兒睜著淚濕的眼,怔怔地看著他。

  見女子不發一語,只是傻愣愣地瞅著他看,路靖麟不放心的問:「我剛說的話你記住了嗎?你爹若是再打你,你可以拿著這枚玉環到連雲莊找我。」他放緩嗓音說。

  看看他,再望望手裡拿著的玉環,好半晌,她才輕輕頷首,這一點頭,原本凝聚在眸裡的淚瞬間從眼眶裡滾落。

  見她鼻青臉腫、淚痕斑斑的模樣,路靖麟不由得回頭,沈聲斥責紀父,「你身為人父,不疼惜女兒也就罷了,還把她打成這般,你與禽獸何異!」

  面對他剛毅的俊臉佈滿怒色,紀父結結巴巴地解釋,「是、是她做錯事,我、我才、才教訓她的。」

  「你還有臉狡辯!方纔我都已聽清楚了,你為了賭博,想強搶她娘留給她的遺物!」

  路靖麟氣得朝地上怒甩一鞭,淩厲的破空之聲,令紀父畏怯地瑟縮下身子。

  他厲色警告,「若是你女兒有個不測,當心我要了你的狗命!以後不準再打你女兒!」

  看著他手裡那條黑得發亮的皮鞭,唯恐下一鞭會落在自己身上,紀父驚慌地點頭,「小的知道了,以後絕不會再打我家丫頭了。」

第1章(1)  

  連雲莊——

  「李叔,我剛從農場回來,就聽說近日礦場那邊不太安寧,似乎有人將採得的礦偷運出去賣,可有這回事?」路靖麟玄色的瞳眸盯著眼前一名五旬老者質問,渾厚低沈的嗓音透著嚴厲。

  擡目覷向桌案後那張刀雕斧鑿般剛凜的面容,儘管從小看著他長大,總管李泰還是不禁暗暗一凜。比起前兩年過世的老莊主,大少爺的威勢一點都不輸他,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僅僅一個橫眉瞪眼,往往便嚇得人心裡直打顫。

  「稟莊主,這事我已派人暗中調查,我懷疑咱們的礦工私下勾結了破日堡,將採得的礦先藏起來,再伺機偷賣給破日堡。」

  破日堡周家與連雲莊路家同為塞北兩大巨商富賈,也一樣經營礦場生意,數十年來,兩家表面上和氣,私下卻明爭暗鬥得厲害。

  攢起眉峰,路靖麟眸色一沈,「若真有此事,與破日堡有勾結的人為數肯定不少,才能欺上瞞下盜礦私賣。李叔,你讓靖飛調派幾名護院,悄悄埋伏在礦場附近,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誰吃裡扒外與破日堡的人勾結!」

  「是。」應了聲,瞟了眼堆在桌案左側的那叠畫像,李泰猶豫了須臾再啟口,「莊主,老夫人吩咐,桌上這些畫像希望您能瞧一瞧,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我已經跟娘說過了,我無意再成親,把這些畫像全都拿走。」橫了眼那叠畫像,路靖麟起身抄起那些畫像丟給他。

  「莊主,既然畫像都送來了,您多少看一看嘛。」李泰捧著畫像,想再放回桌上,但在看見主子投來的警告眼神後,手不由得僵在半空中,這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我沒那個心思,你叫老夫人別再瞎忙這些事了。」

  「莊主,這些可都是媒婆精挑細選的好人家姑娘,保證個個溫婉賢淑,不會再像以前夫人那樣跋……」發覺自個兒失言,李泰趕緊住了嘴。

  路靖麟沒責怪他說錯話,略一沈吟,開口道:「既然這些都是好姑娘,你就把這些畫像拿去給靖飛看吧,他今年也二十一了,該成親了。」

  「大哥,哪有這種事,你自個兒不要,卻推給我。」剛踏進書房,就聽見自家大哥想出賣他,路靖飛立刻揚聲反對。

  「這些可都是媒婆精挑細選的好人家姑娘,保證個個溫婉賢淑。」路靖麟將李泰方才說的話原封不動的轉述給弟弟聽。

  他敬謝不敏地猛搖手,「別、別、別,我最不耐煩那種知書達禮、性格溫懦的姑娘了。」

  有鑒於以前大嫂的性格潑辣又跋扈,鎮日與大哥吵鬧不休,因此娘此番才會讓媒婆找些性情溫馴的姑娘,讓大哥挑選,可這樣的姑娘一點都不對他的脾性,他喜歡的是性子活潑一點的女子。

  聽見弟弟的話,路靖麟也不勉強他,看向李泰吩咐,「既然靖飛也不喜歡,李叔,那就把這些畫像退回去給媒婆吧。」

  路靖飛連忙阻止他,「欸,大哥,橫豎畫都送來了,你好歹也看一下,說不定會有你中意的姑娘。」說著,他接過李泰手裡的畫像,一張張攤在他面前。

  距離大嫂與人私奔的事已過了半年多,這半年來,大哥比以前更忙,不是忙著巡視連雲莊旗下的農場和礦場,要不就是四處去探礦,尋找新的礦脈,忙得常常不見人影。

  娘擔心大哥是想藉忙碌來淡忘大嫂的事,所以不願回莊,因此才會讓媒婆尋找合適的姑娘,希望大哥能再娶門好妻子,最好趕快增添個孩子,這樣一來,大嫂帶給大哥的打擊很快就會過去。

  雖然大哥嘴裡總說對大嫂與人私奔的事不在意,但這種事對一個男人來說,總是莫大的恥辱,儘管他們對外宣稱,大嫂回娘家省親時得了急症死了,然而消息還是走漏了出去,有不少人拿大嫂與男人私逃的事當茶餘飯後的笑話閒聊。

  尤其是破日堡的那些混蛋,更是肆無忌憚的嘲笑大哥,讓他聽了一肚子火。

  路靖麟看也不看那些畫像一眼,直言,「我現在無心娶妻,倒是靖飛你該把婚事辦一辦,這些姑娘你不喜歡,不如我讓媒婆另外尋些適合你性子的姑娘。」

  「你要是一天不成親,娘是不會想讓我成親的。」路靖飛幽幽歎口氣,「當年為了替爹沖喜,娘讓你倉卒地娶了大嫂進門,誰知爹的病情非但沒有好轉,不到一個月就過世了,而大嫂也從進門那一天起就跟你吵個不停,為此娘很內疚,所以希望能再為你安排一門好的親事,要不然她一輩子都不會心安。」

  「當初娶麗娘進門是我心甘情願,這件事我從來沒有怪過娘。」

  「可是娘對大嫂跟別的男人私逃一事始終耿耿於懷,她一直覺得當年若非她叫你娶她,也不至於發生這種事。若是有生之年,娘不能看見你娶房好妻子,只怕到死都無法安心。」

  路靖麟垂目不語。

  見他的心似有鬆動的跡象,路靖飛趕緊再說:「不如這樣吧,只看畫像也看不準,不如安排個時間讓你親眼見見她們,說不定會有合你心意的姑娘。」

  一旁的老總管李泰也順勢敲著邊鼓附和,「二爺這主意甚好,我這就去安排那些姑娘進莊,讓莊主親自瞧瞧。」

  見兩人一搭一唱地想勸服他,略一沈吟,路靖麟點頭。「也好,就把那些姑娘叫進莊吧。」

  見這麼輕易就說服了大哥,路靖飛喜出望外,「大哥,你答應了」

  「沒錯,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是什麼?」路靖飛與李泰齊聲問道。

  「晚一點你就知道了。」趁這次機會,他會徹底打消母親要他再娶的念頭。

  ***

  春末初夏時分,晌午的太陽已有些熾熱。

  鹹澀的汗水浸濕了她整張臉,甚至沿著眉稜骨淌進她眼眸,刺痛了她的眼,但她不敢停下腳步,拚命地往前跑,即使快喘不過氣來,還是使出全身的力氣不停地奔跑。

  紀絲兒知道沒人會來救她,只能靠自己,她不敢回頭去看那些人離她有多遠,心中不斷告訴自己,只要能撐到連雲莊她就有救了。

  快點啊、再快點……她不能在跑到連雲莊前被他們抓到,若被他們抓回去,她就沒有機會了。

  抓緊手上的一枚玉環,她咬緊牙根,忍住酸疼不已的雙腿,拚命往前跑。就快到了,他一定能救她的……

  在她後頭追趕的三名大漢,一邊追一邊罵道:「想不到這丫頭還挺能跑的,給大爺逮到,我非打斷她兩條腿不可!」

  「喂,你要是敢打斷她的腿,回去準教佟嬤嬤罵死不可!她可是佟嬤嬤花了一百銀子買回來的姑娘,是要用來接客賺錢的,哪能錢還沒賺到,就讓你給打殘。」

  跑在他們前面的男人聞言啐道:「你們兩個有空閒磕牙,還不快點給我把人抓回來,要是讓她逃了,回去佟嬤嬤準拿咱們出氣不可。」

  追了她好幾條街,三人都已氣喘籲籲,見再這樣跑下去,說不定真會教她給逃走,其中一人撿了顆石頭,朝她背後擲去。

  紀絲兒踉蹌了下,駭然地回頭瞟去一眼,見他們三人已離她不遠,就要追上來了,她顧不得疼,拔腿就跑。

  她快沒力了,自從幾年前娘過世後,爹迷上賭博敗光家產,平日全靠她種菜賣菜、幫人洗衣,還做些縫補的粗活來養活自己和爹。

  即使她並非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子,但一路逃到現在,她真的累壞了,能熬到現在還沒被抓住,全都依恃著一口氣撐著。

  真的快不行了,所幸連雲莊就在前面,只要再跑十步、九步……五步、四步、三步、兩步、一步,到了。

  她緊緊地抓住一名門衛,「這位大哥,求求你,我要見路莊主。」

  門衛上上下下打量她,見她披頭散髮,一身粗布麻衣,輕蔑地驅趕她,「去去去,你以為我們莊主是隨隨便便什麼人都見的嗎?快走,別來這裡礙事。」

  覷見身後的三名男人追了過來,紀絲兒惶恐地說:「不,我有他的……」話還沒說完,突然一條飄來的紅色絲絹覆上了她的臉。

  取下絲絹,啟口要再說什麼,追逐她的三名大漢趁勢圍上來,一把抓住了她。

  「看你還能往哪兒跑!哼,敬酒不吃吃罰酒,回去後有你苦頭吃的。」其中一人兇惡地拽住她,要將她拖走。

  她死命掙紮,不肯跟他們離開,邊朝門衛大喊,「我有你們莊主的信物,拜託你幫我叫他出來,他一定會見我的,他說過我若有事可以來連雲莊找他的——」

  門衛揮了揮手,「像你這樣來攀親帶故的人多得是,我們莊主忙得很,沒空理你。」看見她身邊那三名大漢,他明白必是妓館的人來抓逃走的姑娘,壓根不想管這種閒事。

  其中一名大漢聽見她的話,訕笑道:「紀絲兒,你別作白日夢了,你要是真的認識連雲莊莊主,你爹也不可能把你賣到妓館。」

  「不!我真的……」她才剛開口,自一旁高牆上猛然間竄出一個人,落在他們面前不遠處,嚇了幾人一大跳。

  路靖飛眸光一掃,便瞄見她拿在手裡的絲絹,「咦,紅帕竟然被你撿到了!」

  認出他是連雲莊二爺,紀絲兒驚惶地呼救,「二爺,求求你救我,我真的有路莊主的信物,求你帶我去見他!」

  「你有我大哥的信物?」聽見她的話,他有些意外。

  「對,就是這個。」她攤開手掌,露出掌心裡握著的那一枚羊脂玉環。

  走向前,路靖飛拿起玉環端詳了眼,「咦,這枚玉環確實是大哥的,你是從哪得來的?」

  那三名大漢也都識得他,其中一人連忙趨前說:「二爺,這紀絲兒是咱們妓館逃走的姑娘,您可別聽她胡說,這枚玉環若不是假的,就是她偷來的。」

  「我沒有騙你,這真的是莊主親手送給我的,你只要帶我去見他,就可以證明我沒有騙人了。」紀絲兒急道。

第1章(2)  

  看看手中的玉環,再覷了眼她拿在手裡的絲絹,路靖飛微一沈吟,有了主意,「好,我這就帶你去見我大哥。」

  說著,他瞬向圍著她的三名大漢,「這姑娘我先帶走了。」不等他們回復,他從衣袖裡掏出一袋錢丟給他們,「這些銀子就當是我替她贖身的銀子。」

  三名大漢一臉為難,「二爺,可是這……」

  路靖飛臉色一沈,「怎麼,難道你們嫌銀子不夠?那裡面可足足有兩百多兩銀子,贖她綽綽有餘了。」他一看就知道他們根本是在逼良為娼,這姑娘才會拚命地逃來連雲莊求救。

  不管她有沒有說謊,他都不可能袖手旁觀。

  見他板起臉,他們趕緊陪笑,「二爺說哪兒的話,錢當然夠,咱們這就回去回稟佟嬤嬤。」連雲莊在塞北財大勢大,他們可不敢開罪。

  路靖飛滿意地點頭,「回頭別忘了把她的賣身契送來給我。」他好人做到底,交代完,領著她走到牆邊,拽著她就要從方才翻出來的高牆躍進牆內。

  拔足一躍,身子猛不防踉蹌了下。

  「咦,你為什麼不跳?」他回頭瞪她。

  迎向他質問的眼神,紀絲兒吶吶開口,「呃……這麼高,我跳不上去。」

  路靖飛隨即恍然大悟地拍了下後腦勺,「啊,你不會武功,當然跳不起來,算了,我們走大門吧。」臨走前想起什麼,他開口道:「你先等等,我先回去同我娘跟大哥說一聲。」

  說畢,他拔身躍進高牆裡,片刻又再跳出來,落在她面前。

  「好了,咱們可以進去了。」

  領著她,他從兩扇朱紅色的大門走進去。

  方纔阻撓她的門衛看見自家二爺親自帶著她進去,當然不敢出聲阻攔。

  路靖飛走得飛快,紀絲兒怕跟丟了,加快腳步緊緊跟在他身後。

  左拐右繞來到一處院落,他快步走進去。

  「娘、大哥,我說的就是她,那絲絹被她撿到了。」

  路老夫人打量了她一眼,皺眉問:「靖飛,這姑娘怎麼這模樣?」

  此刻站在她面前的紀絲兒,一頭秀髮淩亂,遮住了她的容顏,讓人瞧不清她的長相。

  「這……」聽母親提起,路靖飛這才注意到她儀容不整,一身狼狽,思及方纔的情形,他解釋,「娘,她方才被幾個壞人追著跑,所以才弄成這副模樣。對了,大哥,她說你曾經送過她一枚玉環當信物,有沒有這回事?」

  「什麼玉環?」打從她一進來,路靖麟便瞥見她揪在手裡那條紅色的絲絹,眉峰微蹙。

  今日媒婆將十名女子帶來莊裡讓他挑選,打一開始他就無心選擇,所以草草看了一遍,便決定倣傚繡球招親的方式挑選適合的人選,那用來權充繡球的,便是她手裡拿著的那條絲絹。

  只要誰能接到他拋出的絲絹,他就娶誰為妻。

  若是都沒有人接到,那麼這樁親事就此作罷,這是那日他提出的條件。

  絲絹輕飄飄的,要接住它看似容易,實則困難,且他早已算定這幾天吹的是西南風,手絹拋出,一如他先前所料,順著風向飛出了莊外。

  就在他暗自慶幸一切如他所預料進行時,靖飛卻追著絲絹越牆而去,須臾,興奮地再翻牆而回,說有人接住了絲絹,還興高采烈地把人帶了回來。

  半途殺出她這個程咬金,令路靖麟滿心不悅,冷黑的眼神微惱地盯著她。

  見她低垂著臉,路靖飛出聲提醒她,「姑娘,那枚玉環呢?還不快拿出來給我大哥瞧瞧?」

  紀絲兒這才擡起頭,攤開緊握在掌心的玉環,「莊主,這是您半年多前送給我的,您說倘若我爹再打我的話,可以來找您,您會幫我做主。」

  看見那枚玉環,路靖麟細想了下,憶起了當時送出玉環的經過,臉色稍微一緩地說:「原來是你。你爹又打你了嗎?」

  「……不是,但他把我賣給了妓館,我趁機逃了出來,一路逃到連雲莊外,差點被抓回去,幸好被二爺救了。」她細細的嗓音緩緩道出經過。

  聽見她的話,他劍眉一擰,「你說什麼?你爹竟然把你賣到妓館?」

  絞著手裡的絹帕,紀絲兒輕咬著蒼白的唇瓣,怯怯開口,「……莊主,能不能求您讓我留下來?我已經無處可去了。」

  大哥的話證實了她手裡的那枚玉環真是大哥送給她的,路靖飛笑呵呵道:「放心,既然你接到了大哥拋出去的絲絹,就是大哥的新娘人選,你就安心等著當新嫁娘吧!」

  路靖麟冷著臉,望向弟弟惱斥,「靖飛,你在胡說什麼!她又不在媒婆挑選的那些姑娘之列,自然不算數。」

  路靖飛理直氣壯地辯駁,「可大哥當時只說若是有人能接到這條絲絹,就是上天為你匹配的良緣,可沒說非得是那些姑娘不可。」

  從得知大哥竟想出用拋絲絹的方法決定妻子的人選時,他就隱隱覺得不對勁,果然,今兒個絲絹被大哥一拋出,便被風吹走了,任那些姑娘伸長了手也構不著,只能眼睜睜看著絲絹一路飛出高牆。

  當下他就決定要追回絲絹,讓大哥再重拋一次,誰料這麼湊巧,絲絹竟被她撿到。

  路靖麟駁斥,「人選自然要從媒婆帶來的那些姑娘裡挑,豈能隨便一個人撿到便要我娶她!若是方才是個八十歲的老嫗撿到,難道也要我娶她嗎?」

  路靖飛斂容直看著他。「大哥,你就老實承認吧,打一開始你就沒認真想要選妻,所以才會想出拋手絹這法子,輕飄飄的手絹一丟出去便容易被風吹走,你是不是打定主意不想讓任何人拿到?」

  「沒這回事。」即使心思被人說穿,他仍面不改色輕描淡寫地否認。

  聽到這裡,紀絲兒約略聽出他們的意思了,她低柔的嗓音徐徐出聲,「絲兒出身寒微,自是配不上路莊主,絲兒十分感謝上次莊主的救命之恩,還有這一次二爺替絲兒解圍贖身,絲兒感激不盡,只願留下來為奴為婢,報答兩位的大恩,請莊主和二爺成全。」說畢,她雙膝跪下請求。

  「欸,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路靖飛趕緊扶起她,見大哥不吭聲,他看向母親,「娘,依您看,這事該怎麼辦?」

  在路老夫人開口前,路靖麟先啟口,「她可以留下來,不過我不可能娶她!」

  他是很同情她的遭遇,但不可能因為可憐她就娶她為妻。

  沈吟須臾,路老夫人緩緩開口,「靖飛,就依你大哥的意思。」雖然她想讓兒子早日娶妻,但以對方這樣的出身,她自然不可能讓兒子娶她為妻。

  「娘,那要不要讓大哥再重新拋過?不過可不能再挑絲絹了,該挑個結實一點的繡球才成。」既然大哥想倣傚繡球招親,索性讓他真的拋上一回。

  心知兒子真的無心再娶,所以才會想出拋絲絹來敷衍了事,路老夫人輕輕歎息道:「罷了,既然靖麟暫時無意再娶,娘也不想再勉強他。」

  聽見母親打消了要他成親的主意,路靖麟覷向弟弟,吩咐,「靖飛,你找李叔安頓這姑娘。」

  「嗯。」看看紀絲兒拿在手裡的絲絹,好好的選妻一事就這樣草草結束,路靖飛臉上透著難掩的失望之情。

  對於大嫂當日竟然背棄大哥與別的男人私逃,他始終無法原諒。大哥不在乎那些街談巷議、蜚短流長的閒言閒語,他可忍不下這口氣。

  所以他很希望大哥能早日覓得一門好親事,到時這件事就能漸漸被人遺忘,不會再被那些閒雜人等拿出來當笑柄,尤其是破日堡那些混蛋!

  見路靖麟扶著路老夫人提步要離開,紀絲兒連忙福身,「謝謝莊主。」

  她可以留下來,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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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3-13 14:05:46

第2章(1)  

  坐在井邊,搓洗著衣物,紀絲兒清秀的臉上微微透出一絲笑容。來到連雲莊已經十幾日,她已能分辨出哪些衣物是莊主的,哪些是二爺與老夫人的。

  洗到一件靛青色衣袍時,她臉上的神情更柔了,來來回回小心揉搓著,就像在對待什麼珍寶般,唯恐弄傷了它。

  清洗完後,她將衣裳一一晾好,站在那套靛青色衣袍前,她伸手仔細撫平它的皺折,思及什麼,她菱唇輕輕彎起,從懷裡取出了一隻青色瓶子,珍愛地貼在蜜色頰畔,輕瞇起的眸子溫柔得幾乎要淌出水來。

  這是半年多前,爹想打死她那日,路靖麟救了她,離開前留給她敷傷的藥膏,他那時還給了她一袋銀子,要讓她去看大夫,可是他一走,爹就將那些銀子全都搶走了。

  可他留下來的藥膏很有效,敷在傷處,原本疼痛的地方似乎沒那麼疼了,敷了幾次,瘀腫的部位也漸漸消腫化瘀。

  藥膏塗完,這瓶子她一直捨不得扔掉,每次想起他,就會跟他送給她的玉環一起取出來看。

  除了娘,他是對她最好的人,所以這半年多來她始終無法忘了他,總是心心唸唸記掛著他。

  「黃大娘、黃大娘。」

  陡然傳來的叫喚聲打斷了紀絲兒的思緒,她收起瓶子回頭說:「二爺,黃大娘不在這兒。」

  「咦,你是……」路靖飛訝然地看著她。

  「二爺,我叫紀絲兒。」她連忙站起來福身道。

  「紀絲兒?這名字怎麼有點耳熟……」想了下,他驀地想起來,「啊,你不就是前陣子撿到那條紅絲絹的姑娘嗎?」

  「是的。」

  路靖飛將她從頭看到腳,「居然是你!」

  那天她披頭散髮、狼狽不堪,他沒能看清她的長相,將她帶去交給總管李叔,並交代李叔好好安置她後,便沒再見過她。

  此刻細看,瞧她長得眉清目秀,細長的丹鳳眼眼神柔和,鼻頭圓圓潤潤的,小巧的菱唇邊露出兩個可愛的梨渦,雖然算不上嬌艷,但整個人看起來清麗可人,還算順眼。

  紀絲兒疑惑地望著他,聽他的語氣,似乎認得她。

  雙眼直盯著她,路靖飛一手橫胸,一手摩挲著下顎,「這半年來,你常常在連雲莊外窺看,對吧?」

  聽見自己偷窺的事竟然被他當面揭露,紀絲兒驚愕地瞠大細長的眼,慌張地解釋,「我、我只是、只是過路,想起莊主當日的恩惠,所以才會忍不住停下腳步多看幾眼,我、我沒有任何惡意。」

  「我知道,若是你敢對連雲莊圖謀不軌,早被我大卸八塊了。」大哥負責經營農場和礦場的生意,他則帶領莊裡的武師、護院保護連雲莊的安全。

  所以當她第一次躲在暗處窺探連雲莊時,便有下屬前來稟報他這件事,不明白她的意圖,於是他暗中派手下悄悄跟蹤她。

  結果發現她並不是什麼密探,她每日都挑菜到早市去賣,收攤後,接著去幫人洗衣,晚上則做些縫補的活兒。

  從早到晚忙個不停,還要不時挨她那個賭鬼爹爹的斥罵,日子過得很艱苦。

  然而在她賣完菜回去時,總會在轉角處偷偷窺看連雲莊,起初他不明白她想做什麼,所以一直不動聲色地監視她,直到某一日,當大哥從莊裡走出來時,就見她臉上的笑容宛如百花齊放般燦爛,目光追隨著大哥,一直到再也看不見,她才姍姍離開。

  之後,她幾乎每日都來,等不到大哥時,她會失望地離去,若是幸運看見了大哥,她則會帶著滿臉甜笑離開。

  他就算再蠢,也明白她的心思——她偷偷癡戀著大哥。

  其實他曾動過念,是否安排她和大哥見一面,不過,由於大哥外出探礦一個多月,因此這件事就被他擱下了,得知她沒有惡意,便不再理會她偷窺一事。

  此刻看見她,這才又記起這件事。

  看著路靖飛瞇眼似在思索什麼,紀絲兒忐忑不安地絞著手。

  她沒想到先前躲在角落窺看的事竟會被他發現,不知道他會怎麼想這件事,不禁一臉隍惑。

  她想留在這裡,不想離開,千萬別因為這樣就趕她走!留在這裡,是她自娘親過世後過得最安穩快活的日子,她不想走!

  「二爺,我真的沒有……」紀絲兒緊張地出聲。

  這時路靖飛猛然叫了聲,「有了,就這麼辦吧。」

  「什、什麼?」她不解地看住他,不明白他的話意。

  他笑盈盈地開口,「我能幫你的就只有這樣了,至於之後的發展,就靠你自個兒了。」

  「二爺?」

  「你不用擔心,我不會為難你,你跟我來。」他神秘兮兮地朝她招手。

  他們路家已經夠財大勢大,不需要再講求什麼門當戶對那一套,若是不喜歡一個人,縱使兩人的家世再匹配,也不會有幸福可言,就像大哥跟大嫂一樣,鎮日吵鬧不休。

  所以對大嫂背棄大哥他氣歸氣,另一方面又不禁覺得她走了也好,路府總算可以清淨了。至於娘那邊可能反對,等事情有一撇再來煩惱吧。

  「二爺,你要帶我去哪?」紀絲兒惴惴不安地問。

  「你跟我來就是了,保證是好事。」

  ***

  一直來到棲雲閣,紀絲兒還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事情就是這樣,今後就由絲兒來服侍莊主,至於玉梅、小倩,你們則由黃大娘再另行安排差事,這樣都聽明白了嗎?」將相關的幾人召集起來,總管李泰交代。

  「這怎麼成!我跟玉梅伺候莊主這麼久,李叔,你怎麼可以突然把我們姐妹倆調走?」小倩一臉忿忿地抗議。

  「就是呀,李叔,絲兒才剛來沒多久,怎能由她一人服侍莊主?她又不懂莊主的習性,怎麼伺候得來?」玉梅也不依地說。她和小倩是姐妹,兩人生得神似,細長的瓜子臉、粉白的肌膚,算得上有幾分姿色。

  一旁的黃大娘也不贊同,「她們倆說得沒錯,論資歷,怎麼都輪不到一個才剛進來不久的婢女來棲雲閣服侍莊主,若是出了差錯,莊主怪罪下來,該由誰來承擔?」

  在棲雲閣當差可是個肥缺,是她特地留給自個兒兩名侄女的,先不說莊主不常待在莊裡,平常工作很清閒。最重要的是,成為莊主的侍婢,若是哪日幸運被莊主看上成了侍寢,縱使不能成為正妻,至少還能撈個妾室做做,若能再替莊主生個兒子,就能母憑子貴,這一生榮華富貴享受不盡。

  所以這個肥缺,說什麼也不能便宜了才來不久的紀絲兒。

  李泰擺擺手,「這是二爺吩咐的,你們若是不服,就去找二爺說去,我只是聽命辦事。好了,小倩、玉梅,你們快去耳房把東西收拾乾淨,好讓絲兒搬進去。」

  黃大娘仗著是老夫人當年的陪嫁丫頭,平日在莊子裡對下人頤指氣使,又縱容自個兒的侄女欺負其他下人,他早看不過去,可礙於老夫人的面子,也不好多說什麼。今日二爺突然帶紀絲兒過來,吩咐他將她調至莊主住的棲雲閣,他樂得領命,正好也可以趁機整治一下她們姑侄三人。

  見事情沒有轉圜之地,小倩和玉梅氣憤地直跺腳,「姑姑!」

  看出李泰已面露不耐,黃大娘朝兩人使了個眼色。「既然李叔都這麼說了,你們還不去收拾收拾跟我走。」

  「可是……」

  兩人還想再說什麼,黃大娘開口輕斥,「不要說了,快去收拾。」既然李泰說這是二爺的意思,此刻跟他強爭也沒用,倒不如先順了他的意,但這件事她絕不會就這樣算了。

  兩人不滿地噘起嘴,走回耳房收拾好私人物品,走出來時,瞥見站在一旁的紀絲兒,小倩怒目瞪她,「你這個賤丫頭,我不知道你使了什麼詭計去迷惑了二爺,將你調來這裡,但你不會得意太久的!」

  「沒錯,你給我記著!」玉梅也怒嗔。

  紀絲兒張口想解釋這不是她的意思,然而思及今後能夠在棲雲閣貼身服侍路靖麟,她便捨不得把這個難得的機會往外推,只好將螓首垂得低低的,默默承受她們的辱罵。

  看不過去的李泰揮手道:「這時二爺的意思,你們拿她出氣做什麼?好了,都給我走了。」

  紀絲兒感激地擡眸看他一眼。

  「絲丫頭,方才來的路上,我說的那些話你可都記住了?」臨走前,李泰問。

  「記住了,謝謝李叔。」用力頷首,她已經把李叔告訴她的那些關於莊主的喜好和習性記得一清二楚,她一定會盡心盡力伺候好莊主的。

  ***

  紀絲兒守在門旁,從日落一直等到月上中天,當一抹頤長的身影映入眸心時,她欣喜地綻露笑顏,連忙將溫在竹籠裡的茶端出來。

  在路靖麟進來時,她福身道:「莊主。」

  「嗯。」低應了聲,他疲憊地在桌前坐下。

  她小心翼翼將茶送到他面前,「莊主,喝茶。」

  接過茶,他飲了幾口溫潤的茶湯滑入咽喉,一股甘醇滋味頓時瀰漫在唇齒間。

  路靖麟擡眸,這才留意到她不是以前服侍他的婢女。「你是新來的?」

  她擡起螓首,「莊主忘了?我是絲兒。」

  「絲兒?」他對這個名字很陌生。

  見他似是真的忘了,紀絲兒提醒他,「半年多前,您曾送過我一枚玉環,吩咐我有困難來找您,十幾天前我來剛好撿到一條絲絹,然後您好心的讓我留下來。」

  「原來是你。你怎麼會在我房裡?小倩和玉梅呢?」經她一提,路靖麟這才認出來她。

  不過也不能怪他一時認不得她,第一次遇見她時,她被她爹打得鼻青臉腫,第二次見到她時,她披頭散髮,掉落的髮絲遮住了半邊臉,讓人瞧不清她的長相。

  「總管把她們調到別處了,讓我來這兒服侍莊主。」她細聲回答。

  「這兩個丫頭是該調走了,老愛貪懶。」他夜歸時,她們常常睡到渾然不覺,要他喚好幾聲才聽見。「你說你叫絲兒?」路靖麟打量了她一眼,燭光下,她模樣清秀,嘴角噙著一抹羞怯的輕笑,眸光微微低垂,似不太敢直視他。

  「是,我去幫您準備洗腳水。」她低應著,退了出去。

  不久端了盆熱水進來,走到他面前放下面盆,她動作輕柔地脫下他的鞋襪,將他的腳浸泡到水裡,替他搓洗。

  「可以了。」他從水裡擡起腳,她連忙拿起一旁準備好的淨布,替他將雙腳擦乾,接著從衣袖裡取出一雙鞋子替他套上。

  「這是什麼?」看著腳上這雙靛青色鞋子,路靖麟劍眉微擡。

  「這是我做的便鞋,穿起來很舒服。」她緊張地悄悄覷看著他,生怕他會不喜歡。

  這雙鞋子是她前幾天私下幫他做的,由於那時不知他的腳板大小,所以她只縫了鞋底和鞋面,這樣不論腳是大是小皆能套上。

  她也是在做了這雙鞋子之後,才發現這種鞋子即使是她都能穿,且穿起來異常舒適。

  他踩在地上試了試,點點頭,「嗯,是頗舒服的。」

  聞言,她舒開輕攢的眉心,菱唇綻露笑靨。她一直擔心他會不喜歡這種樣式的鞋子,還好他沒有嫌棄。

  「你怎麼會想到把鞋子做成這種模樣?」他擡眸問,瞥見她唇邊因為笑容而露出的兩枚可愛梨渦,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彷彿被人大大誇獎了似的,她笑得很開心,那模樣令他想到一句話——笑如春花。

  紀絲兒靦腆地開口,「莊主答應讓我留下來後,我便一直在想該怎麼報答莊主的恩德,可是我什麼都沒有,想來想去,最後想到做一雙鞋子答謝莊主,由於不知道莊主腳板的大小,所以只做了鞋底和鞋面,試穿之後,發覺這麼穿很舒服,就一直想找機會把這雙鞋子送給莊主。」

  路靖麟接受了她的心意,頷首道:「這雙鞋子我收下了。不早了,你下去休息吧,不用在這兒伺候了。」

  「是。」收拾好後,她拿起面盆,離開前指著桌上一個底下溫著炭火的小陶甕說:「莊主,那陶甕裡溫著芋頭粥,您若是餓了,可以拿出來吃。」

  「嗯。」

  見他點頭,紀絲兒退了下去。

  路靖麟看向那個陶甕,掀開蓋子,一陣清香撲鼻而來。

  原本不覺得餓,聞了味道,他忍不住覺得有些餓了,拿起一旁的碗,盛了一碗吃了幾口。這芋頭粥裡加了松子、芝麻味道十分清甜爽口,吃進肚子裡,登時暖了他的脾胃。

  嘴裡吃著粥,他垂目看了眼腳下穿的這雙柔軟舒適的鞋子,他不由得想,若是往後都由她來服侍他,似乎不是件壞事,至少比起之前那兩名丫頭,她要來得細心多了。

  而走出他房間的紀絲兒,伸手按在咚咚咚疾速鼓動的心上。方才端熱水進去為他洗腳時,她好緊張,唯恐不小心山了什麼差錯會被他趕出來,還好一切都很順利。

  看著掛在天邊的月娘,她輕籲了口氣,眉目輕輕彎起。

第2章(2)  

  ***

  天剛破曉,路靖麟便起床了。

  紀絲兒比他起得更早,服侍他梳洗完,站在他身後替他梳綰一頭墨色長髮。

  儘管她已經盡量克制了,雙手還是忍不住緊張地輕輕顫抖著。

  感受到她指尖的輕顫,路靖麟沒有點破,出聲問:「你恨你爹嗎?」

  「我……剛開始是有些怨他的,不過現在已經不怨了。」因為若不是爹將她賣到妓館,她也沒機會留在他身邊伺候他。

  「他將你賣到妓館後,上哪兒去了?又跑去賭了嗎?」若是讓他再遇到她爹,已經不是打他一鞭就能了事的,如此喪心病狂的父親,人見人誅。

  「我不知道,妓館的人來捉我,我逃往連雲莊之後就不曾再見過我爹了。」

  遲疑了下,她接著說。「其實在我娘過世前,爹雖然常嫌棄我不是男兒身,卻很少打罵我,後來娘病逝了,他跟外面一個青樓的姑娘要好,不久,他的錢就全被那姑娘給騙走了,爹從此就消沈喪志沈迷於賭博,家產賭光了,便開始變賣我娘要留給我的嫁妝,每次賭輸回來就打我出氣。」

  平靜地述說著這段往事,她的手漸漸不再顫抖,很快就替他綰好了頭髮。

  「要我替你打聽他的下落嗎?」路靖麟回頭問道。

  她畏懼地輕搖螓首。若是讓爹知道她逃走的事,只怕還會千方百計把她抓回去再賣她一次。

  看見她眸裡流露出的懼色,想起她爹對她的所做所為,路靖麟不由得對她心生憐惜。「今後你就安心留下來,不要再去想你爹的事了。」

  他的話宛如一股暖流注入她心坎裡,當下溫暖了紀絲兒的心扉。

  「謝謝莊主。」她悄悄握緊雙手,忍住湧上眼眶的熱氣。

  等他離開後,她眸裡的淚才從眼眶滑落。她想要服侍他一輩子,哪怕只是在他身邊為奴為婢她也心甘情願,只要能這樣日日看著他,她就心滿意足了。

  她真的不恨爹了,一點都不恨了,當初若不是爹想打死她,她也不會遇見他,是爹將他帶來她的面前,所以不恨了,也不怨了。

  打起精神,見天氣晴朗,紀絲兒將棲雲閣仔細打掃一遍,再將路靖麟寢房裡的被褥抱出來曬。

  輕撫著他蓋過的被褥,她菱唇不自覺地流露出甜甜的笑容。

  能留在連雲莊她已經很慶幸了,沒想到會被調來棲雲閣服侍莊主,能這麼親近他,她真的好感激二爺。

  「機會我替你安排好了,至於你能不能打動我大哥的心,得到他的青睞,就看你自個兒的造化了。」這是昨天他帶她去找李叔的路上對她說的話。

  二爺竟然看出了她對莊主的心意!她當時羞赧得漲紅了臉。

  他接著再說。

  「我讓李叔調你去我大哥房裡,但能不能留下來,就要看你自個兒的努力,不過我大哥對待下人一向寬厚,所以先前玉梅和小倩那兩個丫頭常常偷懶,也沒見他開口責備過她們。」

  從懷裡取出一條紅色絲絹,她垂目望著。這是他當初招親用的那條手絹,沒人向她要回,她便悄悄地私藏下來。

  當時就是因為這條手絹飄到她臉上,她才能留下來,他在牆裡頭拋手絹招親,結果卻被牆外頭的她給接到了,說來,她跟他的緣分算不淺吧。

  她明白以她的身份是高攀不上他的,她也不敢有那樣的奢想,只要能像現在這樣留在他身邊伺候他,她已經很知足了。

  兩名身著墨綠色衫子的婢女走進棲雲閣,紀絲兒沈湎於自己的思緒裡,沒有注意到,直到手裡的紅絲絹冷不防被人一把搶走。

  「不過就是條絲絹,我還以為在看什麼呢,笑成那樣。」小倩不屑的撇了下嘴角。

  玉梅接過看了眼,「咦,這條紅絲絹該不會就是那日莊主招親用的那條吧?」她聽說那條絲絹是被紀絲兒給接到了,所以二爺才會帶她進莊,還因此讓她留了下來。

  心愛的手絹被搶走,紀絲兒著急地想搶回來,「還給我!」

  見她情急想搶回的模樣,小倩冷哼,「看來真是那條手絹。嘖嘖,你私藏了這條手絹想做什麼?難道你以為莊主會娶你嗎?」

  玉悔藉此發洩心中怒火,諷刺道:「也不去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樣,憑你這副德行,就連替莊主擦鞋都嫌醜,我勸你識相地自己滾出棲雲閣,否則屆時被攆出去可就難看了。」

  「莊主沒有趕我!」只要他不趕她,她就不會離開。她朝玉梅撲過去,想拿回手絹,她身量比玉梅高一些,又一心想取回手絹,氣勢有些駭人。

  玉梅被她逼得一路退到一株老樹下,有些吃不消地怒斥她,「你這賤人給我滾開。」

  「把手絹還給我!」紀絲兒欺近她,想搶回紅絲絹。因為這條絲絹她才能進到連雲莊,這是她寶貝,她不想失去它。

  「這手絹是你的嗎?是你偷來的吧,你還有臉叫我還給你?你說,你藏著這條手絹想做什麼,想逼莊主認親娶你嗎?」玉梅一邊嘲諷一邊將拿著手絹的手藏到背後,不讓她拿到。

  「我沒有那個意思!」她抓住玉梅的手,另一手緊緊揪住了絲絹的一角,搶了回來,就在這時,小倩冷不防從她背後推了一把。

  紀絲兒身子不穩地摔了一跤,手裡剛搶到的手絹沒拿好被風一吹,隨風而飄,她慌張地爬起來,起身去追,但絲絹被風越吹越高,最後被一路吹上了一株樹的枝椏間,高高掛在樹梢上。

  「這下我看你怎麼拿!」小倩和玉梅得意地抱胸而笑。

  她進屋拿了根掃帚,想拘下絲絹,但掃帚不夠長,她無暇細想地便爬上樹。小時候她曾去姥姥家,跟著姥姥養的一隻猴兒滿山遍地的爬上爬下,爬樹這種事難不了她。

  小倩跟玉梅站在樹下,見狀撿起地上的碎石朝慢慢往樹上攀爬的紀絲兒扔去。

  「就算讓你撿回那條紅絲絹又怎麼樣,難道你以為憑你那醜模樣能夠嫁給莊主嗎?」玉梅啐道。

  「敢搶了我們姐妹倆的差事,打死你這個賤人!」小倩開口咒罵,手裡的石頭一顆顆朝她用力擲過去。

  紀絲兒吃痛地縮著頸子,那些石頭有些砸到了她的頭,正在爬樹的她沒辦法騰出手來護頭,只能咬牙拚命往上爬,爬到樹杈處,她緩緩朝一條約莫手臂般粗的枝幹爬過去,因為絲絹就掛在末端的枝葉上。

  「玉梅,你瞧她還真像是猴子,爬得還真快呢。」小倩訕笑。

  「我們來比賽,看誰能用石頭把她給打下來。」玉悔狠心提議。

  「一定是我贏。」

  「當然是我。」

  兩人哈哈大笑地拾起一大把的石頭,如雨點般密集地朝紀絲兒扔去,企圖將她打下來。

  顧不得那些石頭砸在身上的痛,紀絲兒細長的眼眸專注地盯著掛在枝頭上的絲絹,身子一點一點地移靠過去,小心地伸直手臂,總算抓住了紅絲絹。

  重新得回手絹,她不由得喜逐顏開,忘了底下還有凶如虎狼的兩姐妹,左頰猛不防被一顆石頭砸到,她痛得低呼一聲,身子一傾,跌了下來。

  沒想到預期的疼痛沒有降臨,在發覺自個兒跌進一個寬大溫暖的懷抱時,她怔住了,下意識地擡頭望向接住她的人。

  眸心裡映入的是一張剛毅的俊容。

  看見路靖麟,小倩與玉悔連忙出聲喚道:「莊主。」她們一心在欺負紀絲兒,沒人留意到他是什麼時候進來的。

  放下紀絲兒,路靖麟沈下臉問:「你為什麼爬到樹上去?」他才剛回來,就見到她從樹上掉下來,那一瞬間,他的心猛地一抽,連想都沒多想,飛快地撲過去接住了她。

  待雙足穩穩落地後,紀絲兒臉兒發燙。想到方纔他抱住了她,她的胸口怦怦怦地急速鼓動著,一時羞得說不出話來。

  小倩指著她還抓在手裡的絲絹,揚聲指控,「莊主,你瞧她手上拿著的那條手絹,就是莊主招親那日用的,她一直私藏著,妄想嫁給莊主為妻呢!」

  玉梅也跟著附和,「就是呀,她以為有了那條手絹,自個兒就是莊主夫人,還叫二爺把我跟小倩趕走。」

  發覺他臉色微變,臉上那雙鋒利的劍眉微微攢起,紀絲兒一愣,這才後知後覺地醒悟小倩與玉梅說了什麼,她慌張地澄清,「不是,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

  「是靖飛安排你到棲雲閣的?」路靖麟看著她。

  「……是。可是我真的沒存不該有的奢想,真的!」瞧他黑沈沈的眸子冷冷的,紀絲兒心頭不由得一顫。他不會真的相信她們說的話吧?

  「莊主,我們姐妹服侍了您這麼久,二爺為了她,居然把我們姐妹倆趕走,求您替我們做主,讓我們回來服侍您吧。」小倩嬌聲哀求。

  玉梅也接腔,「是呀,這些年來,我們姐妹盡心盡力地伺候莊主,一點都不怠慢,求莊主讓我們再回棲雲閣服侍您。」

  沒理會兩人的話,路靖麟指著紀絲兒手裡的絲絹問:「你方才爬到樹上就是為了要撿這條絲絹?」

  「嗯。」她不安地輕輕頷首,努力再澄清,「莊主,當初是因為這條絲絹,我才能進到連雲莊,進而留下來,有個安身之所,所以我才將它留下來做紀念,絲兒絕對不敢有其他妄想。」

  小倩聞言立即駁斥她的話,「莊主,您別聽信她的話!她居心叵測地讓二爺趕走我們,千方百計地接近莊主,一定是對莊主心懷不軌,您絕對不能讓她留下來,她說不定是破日堡那邊派來謀害莊主的細作呢。」

  玉梅再加油添火,「沒錯,要不然她哪會那麼巧剛好接到那條手絹,她一定是破日堡派來的奸細,莊主絕對不能留下她!」

  聽見她們兩人竟胡亂冤枉她,紀絲兒急得快哭出來,「我不是奸細,莊主對我有救命之恩,我寧願自個死,也絕不會謀害莊主的。」她知道破日堡與連雲莊一向是死對頭,被誣賴成是破日堡的奸細,這罪名可不小,絕不是她能承擔得起的。

  路靖麟視線在三人身上梭巡一遍,「我想靖飛還不至於糊塗到分不清是非,既然他特地安排絲兒來棲雲閣,一定有他的用意,你們走吧。」

  說罷,他旋身走回屋裡。

  他不明白靖飛為何特地安排紀絲兒到棲雲閣?不過他相信弟弟絕不會害他,何況他也相信自個兒看人的眼光,這紀絲兒不可能會是破日堡的細作。

  他的話擺明了不打算讓小倩與玉梅回棲雲閣,兩人憤恨地嗔瞪住紀絲兒。

  而她欣喜地連忙跟著莊主進屋,絲毫沒留意到兩人滿含憎恨的眸光。

  她一心只想著,他沒有趕她走,這表示她可以留在棲雲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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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3-13 14:06:41

第3章(1)  

  路靖麟一大早就外出了,紀絲兒將棲雲閣打掃完,已是中午時分,忙了一早,肚子有些餓,她準備到竈房去吃午膳。

  才剛走出棲雲閣不久,便看見前方有兩名穿著墨綠色農裳的女孩走來。

  在連雲莊裡,婢女的服色一律都是墨綠色,男僕的服色則是藏青色。

  她柳眉輕擰,想避開她們已經來不及了,見她們一臉不善筆直地朝她走來,她輕抿了下唇,出聲道:「小倩姐姐好、玉梅姐姐好。」

  「你搶走了咱們的位子,你說我們姐妹怎麼會好?」玉梅擰眉嗔目地瞪她。

  她低著頭,沈默地想從她們身邊走過。

  「我話還沒說完,你敢走!」小倩擡手便甩了她一記耳光,「你說,你是用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迷惑了二爺,他為什麼會突然讓你到棲雲閣去伺候莊主?」

  見她捂著左頰垂首不語,玉梅見了更氣,用力推了她一把。

  「說話呀,你啞了啊,老實給我招來,你究竟是怎麼迷惑二爺的,要不然有你苦頭吃!」上次去求莊主時碰了釘子,這口氣她們實在嚥不下去。

  好歹她們也服侍莊主這麼多年,莊主竟然一點情份都不顧的任由她們姐妹被調離棲雲閣。

  被她一推,紀絲兒踉蹌了下,險些摔倒,站穩後道:「我沒有迷惑二爺。」是二爺想成全她對莊主的一番心意,所以才給她這個機會,但這種事她不可能告訴她們。

  「你還嘴硬不承認!」玉梅罵道,揚手想再打她,這時路過的一名男僕出聲。

  「你們還在這裡做什麼,出了大事你們不知道嗎?」

  「出了什麼事?」小倩回頭問。

  「南山的那座礦場崩塌了,聽說莊主今天正好就是去巡視那座礦場,也被困在裡頭了,現在生死不明,總管跟二爺正在召集人手,準備趕過去救人。」

  「阿牛哥,你說莊主被困在裡面了?」紀絲兒情急地奔到他面前。

  「我也是聽說啦,不清楚實際的狀況,我趕著要到前院去,待會兒要跟大夥一起到礦場去救人。」

  聽完他的話,紀絲兒二話不說地快步朝前院而去,想過去問個清楚。

  來到前院,那裡已有不少人,個個井然有序地排成一列,分批坐上一輛輛的馬車,要趕赴出事的礦場。

  擡目望見路靖飛帶上了一批武師騎在馬上,準備出發,她連忙跑過去央求。

  「二爺,也帶我一起去。」

  「我是去救人,你一個女人家又沒力氣能做什麼?」他皺眉看了她一眼。

  「我、我……若是有人受傷,我可以幫忙包紮,求二爺帶我一起去,我一定能幫上忙的,求求你!」

  見她一臉憂急,加上時間緊迫,路靖飛直接伸手拉她上馬,接著回頭對總管交代,「李叔,把傷藥拿過來,我先帶過去應急。」

  李泰走回大廳,將擱在桌上的一個包袱取來遞給他。「二爺,傷藥拿來了,全在這兒。」

  「你待會記得讓人多帶幾名大夫一起過來,我先過去了。」吩咐了聲,他一踢馬腹,馬兒疾奔而去,在他身後三、四十名的隨從也立刻騎馬跟上。

  ***

  路靖飛帶著紀絲兒趕到礦場時,放眼望去只見四週一片淩亂,工人們全都忙成一團,一輛輛的推車從坑道裡搬運出土石。

  他跳下馬,快步朝礦坑入口走去,紀絲兒也跟著過去。

  「老楊,現在情況怎麼樣?我大哥呢?」他臉色凝重地抓住一個滿臉虯髯的大漢問。

  「稟二爺,之前礦坑崩塌時,莊主下去救人,救上來幾個人之後,誰知道礦坑竟又再次塌陷,這會兒坑道整個被堵死了,大夥兒正在清理坑道,裡面的情形目前還不清楚。」他是礦場的二管事。

  聞言,紀絲兒震驚地摀住了嘴,她不敢相信早上還好端端的莊主,如今竟被埋在礦坑裡,一股刺痛頓時緊緊攫住她的心,她覺得心臟快要裂成兩半。

  「坑道怎麼會突然崩塌?以大哥的經驗,他不可能看不出來坑道還會不會再塌陷,便貿然跑進去救人。」路靖飛質問。

  礦場坍塌並不是什麼罕見的事,最重要的是,如何在發生災變時將傷亡減到最低。大哥一向極重視礦場的安全,在坑道裡設置了不少可以避難的地方,所以連雲莊旗下的礦場若不幸發生崩塌,死傷人數往往會比破日堡來得少很多。

  另外礦坑坍塌,在尚未弄清楚裡面的情形時,是不會貿然進去救人的,因為若是派了大批人手闖進去,不幸再發生崩塌的情況,會死傷更多人。

  「這我也不清楚,先前坑道只是小坍塌,問題並不大,所以莊主才會帶人進去救人,沒想到救出幾個受傷的人後,整個坑道突然間轟塌下來,除了莊主,還有塗管事也被困在裡面,這會兒大夥兒都在搬運土石,要盡快清出通道。」

  路靖飛立刻指揮他帶來的手下進去幫忙。

  紀絲兒凝鎖著眉心望向坑道入口,見一車車的土石被搬運出來,她下意識地朝那裡走去,也想去幫忙清運土石,好早點將路靖麟救出來。

  「絲兒,你要去哪?」路靖飛叫住她。

  「我過去幫忙。」她頭也不回地說。

  「你一個女人家哪有力氣去搬那些土石,倒不如去幫忙那些傷患敷藥。」他拉回她,從馬背上拿下李叔交給他的傷藥包袱遞給她。

  「可是我……」看著坑道口,她此刻只掛心路靖麟的安危。

  她焦急的心情全寫在臉上,路靖飛溫言勸她,「你放心,大哥不會有事,我保證很快就能將他救出來,你力氣不夠,去那兒只會增添大夥兒的麻煩。去吧,拿這些藥,到那邊替傷患敷藥。」

  擔心自個兒真會給大夥兒添麻煩,遲疑了下,紀絲兒接過包袱,回頭再看一眼坑道入口後,才朝左側走去。

  傷者約莫有十來個人,大部份的人都只是輕傷,幾個人傷勢較重的,必須等大夫來才能替他們治療。她為輕傷者敷上藥後,瞥見另一頭也躺了三、四個人,她舉步要走過去,卻有人叫住她——

  「他們都死了,不用過去了。」

  「什麼?!」她驚愕地停下腳步。

  「坑道塌下來時,他們幾個來不及逃跑,被掉落的大石頭砸了個正著,當場就沒氣兒了。」

  定睛仔細看去,她這才發現他們的頭臉一片血肉模糊,辨認不出五官來。

  她心下忍不住一顫,掐緊指尖。

  莊主不會有事的,他一定還活得好好的,絕對不會有事!她不斷在心裡祈禱。

  這時連雲莊其他的人手也趕到了,他們立刻加入清理土石的工作,幾輛馬車則載送那些傷患回去。

  然而從下午一直到深夜,坑道始終沒有清通。

  路靖飛原本想讓紀絲兒先回去,但她不肯。見她堅持,他也只好由得她去。

  入夜後,更深露重,夜風刮得人肌膚陣陣生疼,路靖飛讓她進馬車休息,但她不肯,此時路靖麟生死未蔔,她根本無法入眠。

第3章(2)  

  漫漫長夜過去,天邊露出魚肚白,晨曦從黑暗中透了出來,一批在裡面清運土石的人走出來,換另一批人接班。

  紀絲兒忙著為出來的人盛熱湯和分送乾糧。

  「照這樣看,可能還要再挖上兩、三日才能清空那些土石。」

  「也不知道裡頭的人現在怎麼樣了,困這麼多日,不吃不喝支撐得住嗎?」

  聽見有人這麼說,她盛湯的手抖了下,熱湯潑灑在手上,她卻渾然未覺,一臉焦急地問:「這位大哥,裡面完全沒法吃喝嗎?」

  「礦坑裡設置了幾處避難處,若是他們能逃到避難處,那兒有囤積一些乾糧和水,可以撐個幾天,小姑娘你別擔心,快把手擦擦,燙著了吧。」

  聞言,她這才略略安下心,隨著天色漸漸明亮,接著艷陽當空,礦坑裡依然沒有傳來好消息,又換了另一批人進去。

  她的心情宛如熱鍋中的水,焦慮地沸騰著,無法平靜。

  一直到翌日傍晚時分,坑道裡有人傳來了歡呼聲——

  「通了、通了。」

  原本在一旁休息打盹的數十人聞聲全都一起湧向坑道入口,紀絲兒也欣喜地跑過去翹首以待,希望能在第一眼看見路靖麟。

  隔了好半晌,終於有人陸續走出來,有人是被扶出來的,有些是被擡出來的,看見那些了無氣息的屍首,她心口發緊。

  儘管驚恐,但雙目還是緊盯著坑道口,眨也不敢眨一下。

  看見一個又一個人魚貫而出,卻始終見不到路靖麟的身影,她胸口不禁緊繃了起來。

  待盼了好久,終於看見那抹熟悉的身影時,她心喜的擠上前去,發覺他整個人是被路靖飛和另一個人攙扶著,前胸一攤怵目驚心的血跡。

  「莊主……」她啞著嗓低喚,但沒有人聽見。

  看見路靖麟被扶出來,一群人全都蜂擁而上,那些漢子塊頭一個比一個高大,擋了個密密實實,別說擠過去了,她連看都看不見。

  只聽見路靖飛的嗓音傳來,「快找大夫過來!」

  須臾,有兩名武師排開眾人,帶了一名大夫擠了進去,紀絲兒也想跟進去,但沒人護著的她,一下子就被眾人擠了出來,她只能伸長頸子想看清裡面的情況,無奈任憑她怎麼跳,都只能看見一群黑壓壓的人頭。

  不知路靖麟此刻的情況如何,她急得紅了眼眶。他前襟沾了那麼多血,該不會……不,他吉人天相,一定不會有事的。

  突然間,她聽見有人在高喊,「來人,快把馬車駕過來,要送莊主回去了。」

  「這位大哥,莊主現在怎麼樣了,他的傷勢嚴重嗎?」她情急地抓住一人問。

  那人回頭說:「大夫說莊主傷得很重,要立刻送回莊裡治療。」

  聽見他傷重,她再也顧不得其他,用盡力氣,拼了命往裡面擠。好不容易鑽了進去,前面還有一整排穿著黑衣的武師擋在前面護住他,眼見過不去了,她透過間隙瞅見路靖麟躺在地上,緊閉著雙眼,臉上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她心口一痛,瞥見他的手垂在一旁,與她隔著不遠的距離,她彎下身,伸長了手握住他的手,帶著哽咽的嗓音對他說:「莊主,你一定不會有事的!」

  不知是不是她抓痛了他,路靖麟手指顫動了下,緊闔的眼皮略略掀起。

  「大哥,你醒了!」路靖飛看見他睜開了眼,喜道。

  玄色的瞳眸緩緩看向他,虛弱的嗓音一開口問的卻是,「人都救出來了嗎?」

  「救出來了,全都救出來了,你放心。」

  「……那就好。」聽到自個兒想要的答案,他疲憊地再闔上眼。

  路靖飛在他耳旁說:「大哥,我們要送你回莊了,你忍著點。」

  他微不可見地點了下頭,已經沒有力氣再說話。

  「二爺,馬車來了。」有人叫道。

  「好,我們擡大哥上車,小心點。」準備擡起他時,路靖飛發現大哥的手被人抓住,循著那手望去,原來是紀絲兒緊握著大哥的手不放,她一副眼眶泛紅,似要哭出來,他出聲道:「絲兒,你就跟大哥一起進馬車,小心照顧大哥,別讓他顛著了。」

  「是,我會照顧好莊主的。」她忙不叠頷首,跟著路靖麟坐上馬車,小心地將他的頭抱在懷裡護著。

  路靖麟昏昏沈沈的,隱約感覺到自己似乎是在一個溫軟的懷抱裡,就像幼年時被母親抱在懷裡那樣,感覺很溫暖,同時一縷女子的體香竄進他鼻翼。

  他有些迷糊地想著這是誰,這個抱著他的女人是誰?

  是麗娘嗎?不,不可能是她,她身上的脂粉味總是濃得嗆人。

  那會是娘親嗎?不,他已經長大了,娘不可能再這麼抱著他。

  那麼究竟是誰?

  他努力想睜開眼看個清楚,可就是撐不開沈重的眼皮。

  感覺到一雙手在溫柔地輕撫著他的臉,那力道輕輕的宛如怕弄傷了他似的,從他的額頭、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最後輕輕撫過他乾燥的唇瓣。

  「莊主,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耳畔突然響起女聲,這個聲音他隱約記得,似乎是、是……他的意識整個陷入了混沌的黑暗中,再也無法思考。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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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3-13 14:07:33

第4章(1)  

  走進寢房,見大哥仍緊閉著眼昏迷不醒,路靖飛一臉沈重,長歎一口氣後,開口道:「絲兒,你已經兩天兩夜沒闔眼,去歇會兒吧。」

  她用力搖頭,「我不累,我可以照顧莊主。」

  「我擔心你撐不住。」瞧她眉心緊鎖,神色憔悴,他好怕她會不支昏倒。

  「二爺,我真的不累,求你讓我照顧莊主。」不親自照看著他,她無法安心。

  「好吧,若是真的撐不住,就去睡會兒,不要硬撐,我讓下人在外頭守著,有什麼事就叫他們一聲。」

  「好。」低頭應了聲,紀絲兒小心地取下路靖麟額上的濕巾,為他再換上另一條。

  路靖麟此刻高燒不退,大夫說得先把他身上的高燒降下來,讓他甦醒過來,否則再這樣下去,只怕……

  所以她不停地在他耳旁呼喚著他,請他快點醒來,他再繼續昏睡下去,她真的好怕他會就此一睡不醒。

  路靖飛離開後,她握住路靖麟的手。那日當他被擡出來,她抓著他的手時,他曾短暫的醒過來,所以這幾天她不停地握住他的手,期望這樣能令他醒來。

  「莊主,你醒醒好不好?你已經昏迷兩天,不能再睡了……」她略顯暗啞的嗓音盈滿了濃濃的心疼和擔憂。

  ***

  他一直在黑暗中飄浮著,週遭是漫無天際的漆黑,他不知道自個兒究竟在哪裡,每當快被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闃暗帶走時,總有人抓住了他的手,把他緊緊拽住。

  他很冷,冷得顫抖,但從那只緊握著他的掌心裡傳來了一股溫暖,漸漸地暖了他的四肢。

  似乎有人不停地在對他說話,但他聽不清楚,只感覺得到那嗓音裡充滿了憂慮和悲傷。

  那濃烈的憂傷像無形的網包圍了他,他很想出聲叫這個人不要再傷心了。

  可是,他出不了聲。

  只能繼續傾聽著這道哀傷和擔憂的嗓音,不停地在他耳旁訴說他無法聽清楚的話語。

  有什麼溫軟的東西吮住了他的唇,接著一股溫熱的液體注進他嘴裡,滋潤了他乾渴的唇瓣和咽喉。

  然後他感覺到有人在撫摸他的臉,用一種很溫柔的方式,他很想張開眼看看究竟是誰,但卻始終突破不了眼前那濃重的黑暗。

  半晌後,有水滴到他臉上,一滴一滴,有一滴滲進了他嘴裡,透著一絲鹹澀的味道。

  是下雨了嗎?可是雨水怎麼會是鹹的?

  不知隔了多久,迴盪在他耳旁的聲音漸漸清晰了起來——

  「莊主,你快點醒來吧,你已經昏迷四天了,你知道嗎?你再不醒過來,可能會……我情願用我的生命來換回你的,請你醒過來好不好……」

  那低切哀婉的嗓音鑽進他的耳裡,敲上他的心坎,他真的好想知道,是誰哭得這麼悲傷?

  ***

  一道曙光穿透黑暗,喚醒了大地。

  緩緩擡起眼皮,四周安靜得連丁點聲音都沒有,感覺手裡似乎握著什麼,他輕輕動了動手指,慢慢轉動頸子,垂目看見有人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目光順著那隻手一寸寸地往上移,終於看見那條手臂的主人——紀絲兒。

  迎上那雙緊閉了許久的黑色眼瞳,紀絲兒不敢置信地整個人震住了,須臾,才驚喜地發出聲音——

  「莊主,你終於醒了,太好了,我就知道莊主一定能撐過去!」她喜不自勝,細長的眼裡瞬間氤氳著一層水光,淚眼汪汪。

  看著她,他的記憶漸漸跟著甦醒,憶起了礦場的災變。

  「我昏迷多久了?」他嗓音細弱暗啞得幾乎難以聽清楚。

  紀絲兒卻聽明白了他的意思,「莊主高燒了整整四天,也整整昏睡了四天。」

  他竟然昏迷了這麼久!掛心礦場的事,他出聲道:「你去叫靖飛過來。」

  「是。」她連忙走到門邊,路靖飛安排了幾名下人守著,她打開門說了幾句,其中一人馬上去稟報,一人去找大夫過來。

  不久,路靖飛先趕到。

  「大哥,你總算醒了,謝天謝地!」一進來,他便興奮地大叫。

  「別嚷這麼大聲。」弟弟的聲音像打雷一樣,轟得他耳朵發疼。

  「看你醒來,我高興嘛。」走到床邊,路靖飛放低音量。「你知不知道你整整昏迷了四天,大夫說你若是再繼續高燒不醒,小命可就危險了。」

  方纔紀絲兒餵他喝了一小杯水,他的嗓音沒那麼乾啞了。「靖飛,礦場那邊現在怎麼樣了?」

  「差不多都收拾好了。」他避重就輕地回道。

  路靖麟不讓他迴避,直接問:「這次的傷亡人數有多少?」

  遲疑了下,路靖飛才回答,「受傷的人有三十八個,不幸罹難的有九人。」知道大哥的性子,他只好老實說。

  聽見有這麼多人傷亡,路靖麟閉了閉眼,須臾再張開,「這次的坍塌我覺得有點不太尋常,尤其是第二次,坑道突然傳來爆炸聲,我懷疑是有人點燃了炸藥,你派人調查是怎麼回事。」

  「這件事我也聽說了,我已經派人暗中調查,應該跟盜礦私賣的那些人脫不了幹係。」

  「查清楚是哪些人了嗎?」

  「已經掌握了八、九成,過幾天應該就可以將他們一舉成擒。」說這話時,路靖飛目露狠戾。

  敢打他們連雲莊的主意,還敢對他大哥下手,他絕對饒不了這些人!

  說著,望見站在一旁的紀絲兒身子搖晃了下,他關心地道:「絲兒,你不眠不休地照顧大哥四天,現在大哥醒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我不累。」她趕緊站直身子,努力撐開快闔起來的眼皮。看見路靖麟醒來,她擔憂的情緒終於放下,心情一放鬆,連日來的疲倦和困意登時一起席捲而來。

  「還說不累,你瞧你都快站不穩了,既然大哥醒來,表示他度過危險,不會再有事,你安心去睡吧,我會讓總管暫時先找個伶俐點的丫頭過來照顧大哥,你不用擔心。」路靖飛好言相勸。

  「可是……」她不想離開他,想在這裡一直照顧他到他痊癒為止。

  路靖麟擡眸瞅向她,見她神色憔悴,眼下一圈黑影,像有好幾日不曾闔眼好好睡一覺,他劍眉微微皺起,「你下去休息吧。」

  不敢違拗他的話,紀絲兒輕輕頭點,「是。」

  等她離開後,路靖飛出聲道:「大哥,你知不知道你這幾天昏迷不醒,無法飲下湯藥,都是絲兒一口一口含著湯藥餵進你嘴裡?」

  「你是說她用嘴餵我喝藥?」路靖麟眉峰微蹙,突然憶起陷入昏迷時,隱約覺得有人一直握著他的手,還有一道嗓音哀傷地不停對著他說話。

  對了,他快醒來時彷彿聽見有人說——

  我情願用我的生命來換回你的,請你醒過來好不好……

  莫非,那個人就是她?!

  路靖飛猶豫了下再開口,「大哥,其實絲兒她對你……」

  見他才說了幾個字便打住話,路靖麟接腔問:「她怎樣?」

  既然說到這兒,他索性替她把話說開,好讓大哥明白她的心意。

  「絲兒一直心繫於你,這些日子看你重傷不醒,她比誰都憂急和心疼,你知道嗎?我還曾聽見她半夜向上蒼祈求,保佑你能平安的度過這個難關,她願意折壽給你。」

  見大哥一臉愕然,路靖飛續道:「打從半年前你救了她之後,她就把你放進了心坎裡,念念不忘,這半年來常常躲在莊外頭窺看,只想見你一面。」

  「你怎會知道這些事?」他以為紀絲兒性情靦腆內斂,難道他看走眼了,她竟跑去跟靖飛訴說這些女兒家的心事?

  「以她的性子,怎麼可能同我說這些。是半年前,我發現有人常常躲在暗處窺伺咱們莊子,於是派人調查,發現她只是個尋常姑娘,之所以常常躲在暗處窺伺,其實是想看你。你沒看見,她呀每當瞧見你時,臉上的笑容總是格外燦爛!知道她對你的心意後,我也就沒再管她,任由她去了。」

  「所以你才會把她調來棲雲閣?」

  「沒錯。我原是想給她個機會,看看能不能讓大哥明白她的心意,撮合你們,不過我現在改變主意了。」說到這裡,路靖飛認真地注視著他說:「大哥,絲兒是個好姑娘,若你對她沒意思,就趕緊讓她知道,好教她死了這條心,這樣我才有機會。」

  路靖麟劍眉微擰。「你想做什麼?」

  「也不知怎地,我愈看她愈喜歡,倘若你看不上她,我想追求她,與她雙宿雙飛。」

  不知為何,聽見弟弟的話,令他有些不悅,「你不是喜歡活潑的姑娘嗎?她一點都不符合你的要求。」

  「噯,這種事哪說得準,其實我原木對她也沒特別中意,只是最近愈看她愈覺得順眼。」也許是她對大哥的癡情打動了他,他覺得對紀絲兒愈來愈有好感。

  明明只要他說一句話——我對她無意,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便能解快這件事,但路靖麟只覺心煩,一點都不想這麼說,索性閉上眼,「我想休息了,你出去吧。」

  路靖飛仍不死心地再勸,「大哥,俗話說:『長痛不如短痛。』你若是對她無心,早點讓她知道,對她也好嘛。」

  「靖飛,我累了,這事以後再說。」路靖麟輕揚了下手,表明自己無意再談。

  沒錯,只要他說一句話就能放走她,成全弟弟的心意,可是也不知為何,那句話他就是梗在咽喉裡,難以吐出口。

  低首瞥了眼自個兒的左手,他記得方才醒來時,她緊握著他的手,他依稀記得昏迷時,也隱隱約約感覺到有人牽著他的手,不讓他墜向更深的黑暗裡,他忍不住握住拳頭,似怕失去什麼。

  ***

  紀絲兒這一睡,一直睡到翌日才醒來。

  瞥見窗外透進來的明朗陽光,思及什麼,她趕緊翻身下床,梳洗完後,匆匆來到路靖麟住的寢房。

  然而房裡卻空無一人,應該躺在床上的路靖麟不見蹤影,她心下一駭。難道在她睡覺時發生什麼事了?

  她慌張地走出房門,剛巧遇見沏了壺茶回來的侍婢。

  「青兒姐姐,莊主呢?怎麼不見了?」她抓住她的手,神色著急地問。

  「聽說有人擡棺來鬧事,二爺剛巧不在,莊主到大廳去處理了。」

  「擡棺鬧事?這是怎麼回事?」

  「據說是這次死在礦坑裡那些人的家眷,他們擡棺來向莊主討公道。」青兒端著剛沏好的熱茶走進屋裡說。

  「發生這樣的事,也不是莊主願意的呀,他們怎麼能怪在莊主頭上?」紀絲兒不平地道。

  「唉,詳細的情形我也不清楚,總之那些人這會兒在大廳那吵鬧不休。」

  「我過去看看。」莊主才剛醒來不久,她很擔心他的身子會吃不消。

  不久,快步來到大廳,在門外,她就聽見裡面傳來的哭嚷聲——

  「我就只有這麼個兒子,才到礦場工作不到六天,好好一個人就這樣不明不白慘死在裡頭,咱們家的香火就這麼斷了,莊主,你讓老漢以後怎麼辦?死了之後拿什麼面目去面對列祖列宗?」一名五旬老者臉上涕泗縱橫,哭得好不傷心。

  另一名婦人也淚流滿面地哭訴,「我才剛產下孩子,丈夫就沒了,我跟孩子將來要依靠誰啊?」

  接著,另一個少年忿忿不平地吼道:「我爹為連雲莊賣命地挖礦,如今連命都沒了,誰來賠他一條命?連雲莊根本罔顧人命。」

第4章(2)  

  總管李泰看這些人輪番哭訴叫罵,場面著實難看,出聲想制止,「各位鄉親,大家別吵了,發生這種不幸的事,莊主也不想呀,你們冷靜一點,這件事連雲莊一定會給大家一個交代,你們先回去吧。」

  「你說得倒輕鬆,人都死了,你們要怎麼交代,難道能讓死人復活嗎?我們要求莊主關閉那個出事的礦場,不準再挖礦了,讓死在裡頭的人能得以安息。」一名穿著綠衫的青年揚聲怒道。

  「沒錯,關閉礦場,讓死者安息。」另有兩人跟著附和。

  坐在椅子上,路靖麟臉色還很蒼白,黑色的眼緩緩環顧大廳裡的眾人,剛想開口說什麼,忽然聽見有人激動地出聲——

  「你們怎麼能把這次不幸的事全怪到莊主頭上?你們難道不知道當時莊主為了下去救人,自個兒也受了重傷?若是他真的罔顧人命,豈會親自下去救人,你們說話要憑良心啊!」

  紀絲兒一邊說著一邊走進大廳,看著那些人,她續道:「你們知不知道,莊主為了護住當時在坑道裡的大家,他一人隻身擋住坑道的落石,才會被落石砸到,受了嚴重的內傷,昏迷了整整四天,直到昨天才剛甦醒。」這事她是從同樣脫困的人口中知道的。

  「至少他還活得好好的沒死,可咱們的親人卻沒了性命。」那名綠衫青年鄭重反駁。

  「你們的親人在這次意外不幸過世,莊主跟你們一樣心裡都不好過,可是請你們捫心自問,連雲莊曾經虧待過大家嗎?連雲莊給工人的薪酬遠遠比破日堡還高,所以塞北這一帶的人,大家都搶著想進連雲莊的礦場工作,你們的親人不也是衝著這點,而找盡各種方法進到連雲莊礦場的嗎?若是有人在礦場傷亡,連雲莊給那些家眷的撫恤,難道曾短少過嗎?」

  這半年來,她打聽了不少連雲莊的事,知道連雲莊不僅很善待底下的人,平常施藥贈糧、造橋鋪路的善舉更沒少做過。

  「這……」那些人被她說得啞然無語,面面相覷。

  其中三人見大家似乎被她的話給說動了,暗暗交換了眼神,一人趨向她質問:「你是誰呀?憑什麼在這大放厥詞?」

  紀絲兒直視那人,「我只是個丫鬟,可是我知道要怎麼明辨是非,這次崩塌是個意外,不是莊主造成的,莊主已經盡力救人,當時是昏迷不醒被人扶出來的,可你們知道當莊主出來後,睜開眼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嗎?他問二爺,所有的人是不是都救出來了,即使昏迷,他仍一心記掛著大家的安危,這樣的他,怎麼會草菅人命!」

  說完,她看著那些人,神情激動得眼眶都泛紅了,懇求地說:「莊主昨天才剛甦醒,身子還很虛弱,請大家能不能不要再為難莊主?先回去吧,讓他好好養傷,這次的事他一定會給大家一個交代的。」

  其中有八、九人在聽完她的話後,交頭接耳的低聲交談一陣,最後由一人出面道:「請莊主原諒咱們的魯莽,咱們這就回去。」

  聞言,綠衫青年立即出聲,「怎麼可以這麼輕易就回去?」

  「你想鬧,你自個鬧去,咱們不跟你摻和了。莊主,咱們告辭了,請莊主好好養傷。」

  說完,八、九個人一起走出去。

  剩下的三人眼見同來的人走了,勢單力薄,互覦一眼,也匆匆跟著離開。

  見他們都走光了,李泰讚許地望住紀絲兒。

  「看來我之前小瞧絲兒了,想不到絲兒口舌這麼伶俐,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讓這些人自動離開。」

  被李叔這麼一誇,她不禁赧紅了臉。

  「不是,我只是……看不過去,所以才莽撞地說了些話,不知有沒有說錯?」她方才一心想護著路靖麟,一時急了,才會脫口說出那些話。

  黑瞳凝注著她許久,久得令她心頭發顫。難道她真的說錯話了?

  她惶然地低垂著頭,「對不起,莊主,絲兒不該擅自說那些話。」

  凝覷她片刻,路靖麟才緩緩出聲,「你過來。」

  她不安地走過去,卻見他竟將手搭在她肩上。

  「扶我回去。」昨日剛醒,他身子還很虛弱,方才坐在這裡,全靠意志力硬撐著。聽見那些人吵嚷的話,讓他十分惱怒,他自問從來沒有虧待過底下的任何人,這些人卻一早就擡棺在莊外頭鬧事,要他出來給個交代。

  原本李叔還不敢讓他知曉這件事,是他嫌屋裡悶,讓侍婢打開窗子,正巧守在外頭的兩名下人提及此事,被坐在桌前喝藥的他聽見了,因此才會抱著病體,親自到前廳,想看看這些人究竟想做什麼。

  「是。」紀絲兒小心地扶起他。

  李泰也趕緊扶著他另一側。

  看向老總管,路靖麟出聲吩咐,「這次不幸死在礦坑裡的那些人,好好地安葬他們,再給每戶家眷五百兩銀子當安家費。」

  「是。」李泰點頭。礦場出事,若有人死傷,連雲莊給的安家費一向很豐厚,這也是大家爭搶著要進連雲莊旗下礦場挖礦的原因之一。

  「另外,你將這次傷亡者全都造冊登錄起來,輕傷者每人發五十兩銀子,重傷著發三百兩,若有人不幸因此成殘,跟那些死者的家眷一樣,全都發給五百兩。」

  「我已命人將傷亡者的名單造了冊,晚一點就拿給莊主過目。」李泰接著說:「方纔那些家眷看起來像是被煽動的,可要查查煽動他們的人是誰?」

  「嗯,這事你派人仔細調查清楚,尤其是那一個穿綠色衫子的人,查查他的底細。」那綠衫人不停地鼓動那些家眷憤怒的情緒,十分可疑。

  「是。」李泰點頭應了聲,扶他跨出門檻後,便見莊主朝他輕輕擺手。

  「好了,你去忙吧,由絲兒扶我回去就行了。」

  總管離開後,紀絲兒小心翼翼地扶著路靖麟。

  他的手搭在她左肩上,那兒宛如要燒起來似的灼燙,明明連用嘴餵他喝藥這種親密的事都做過了,這樣並肩扶著他,卻還是教她心臟鼓動得好快。

  「真的是你。」路靖麟忽然開口。

  「什麼?」她不明白他的意思。

  「之前我昏迷過去,感覺有人抱著我,原來那人真的是你。」這話不是疑問,而是肯定,因為他嗅到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女子體香,跟當時在馬車上的味道是一樣的。

  「那時……我、我怕讓莊主顛著了,所以才會抱著莊主,絕不是有意冒犯莊主的。」她窘紅了臉,情急地解釋,就怕惹他生氣。

  「我知道,我沒有生氣。」她方纔那番話不僅說服了那些家眷,也冷不防地撞進他心坎裡,在他心頭掀起一陣極大的震盪。

  當下,彷彿有什麼從他心裡深處突破層層的桎梏,鑽了出來。

  思及靖飛昨日告訴他,她心繫於他的事,路靖麟黑眸裡不由得滲出一抹柔光。

  她的心繫在他身上這件事,讓他莫名地生起一股異樣的滿足感,摟在她肩上的手下意識地握得更緊了。

  察覺他加重了力道,紀絲兒擔心地覷向他,「莊主不舒服嗎?」

  「沒有。」雖然身子還很虛弱,可他心頭卻有種十分舒泰的感覺,一點都不覺得哪裡疼痛。「以後,你就留在我身邊吧。」他脫口而出。

  耳畔突然飄來這句話,紀絲兒愣住了。

  「明白了嗎?往後你就留在我身邊。」見她沒回覆他,只是怔怔地望住他,路靖麟特地再更復一遍。

  「……是。」她欣喜地綻露笑顏。他親口說了,讓她留在他身邊,這表示她可以待在棲雲閣裡服侍他了,一抹喜悅閃現在她細長的眸裡。

  太好了!

  瞥見她臉上的笑靨,路靖麟眸底也流露出笑意,剛凜的俊容頓時柔和了幾分。

  不遠處看見紀絲兒笑意盈盈地扶著路靖麟的兩名婢女,卻恨得牙癢癢的。

  「那賤人居然敢對莊主笑得那麼狐媚!」小倩滿臉妒意地咒罵。

  玉梅陰沈著臉,「她不會得意太久的,姑姑答應過我們,很快就會讓我們重回棲雲閣,到時候看我怎麼整治她。」

  服侍莊主這麼久,他雖然從不苛待下人,但性情嚴峻的他也從不跟她們太過親匿。

  只要她們有想親近他的舉措,他便會用一種寒冽的眼神看著她們,教她們不敢輕舉妄動。

  可是此刻莊主不僅搭著那賤人的肩,臉上還少見地露出和悅的神情,他一定是被那賤人使了什麼詭計迷惑住了,就像她使計讓二爺把她調到棲雲閣一樣。

  哼!她早晚會戳破她的真面目,等著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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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3-13 14:08:26

第5章(1)  

  路靖麟半躺在床上,讓紀絲兒替他上藥,見她整個眉心都蹙擰起來,彷彿比他還痛似的,他低沈的嗓音溫悅地開口。

  「已經沒那麼痛了,你不用擔心。」

  聽見他的話,紀絲兒訝然地擡眸覷向他。他知道她在心疼他?

  「真的沒那麼痛了嗎?」她忍不住問。

  「嗯,已經好多了,你瞧,不是已經有些傷在收口了?」說著,他黑瞳倏地瞇起,抓住她的手,「你的手怎麼幹裂成這樣?」

  紀絲兒窘迫地抽回手,低聲回答,「因為以前要忙著種菜、賣菜,還要上山撿柴、幫人洗衣,所以才弄成這樣。」

  「伸過來我瞧瞧。」

  「我的手很粗,會刮人,莊主還是不要看了。」她自卑地把手縮在背後。

  「把手伸過來。」路靖麟不容置疑地沈聲道。

  咬著唇瓣,紀絲兒慢慢地將手伸過去。她這雙乾裂的手,比男人還粗糙,怕瞧見他嫌棄的眼神,她目光始終低垂著不敢看向他。

  握住她的手,看見她的手不僅龜裂粗糙,還有不少傷疤,路靖麟胸口突地竄起一股怒氣。

  「你爹竟然活生生讓你把兩隻手折騰成這樣……簡直該死!」就算是連雲莊的男僕,也沒有一個人的手像她這般粗糙,整個手掌結滿了厚繭,皮膚乾裂得刮人。

  「這沒什麼。」她想縮回手,但他不放。

  握著她的手輕撫著,他玄色瞳仁裡隱隱掠過一抹心疼。「你之前到底吃了多少苦?」

  「沒有……」被他突然這麼一問,她揚起頭輕輕搖了搖,「都過去了,現在不苦了,真的!只要莊主快點好起來,絲兒就會覺得很快活。」

  她的心意此刻他完完全全地感受到了,忍不住擡手揉了揉她的髮絲。「以後你就安心留在連雲莊,不會再有人欺負你。」

  有他在,他不會再讓她爹淩虐她!這麼好的女兒,她爹怎麼狠得下心那麼殘忍地對待她,若是再讓他見到,他絕不輕饒!

  「嗯。」這一生能遇到他,是她最幸運的事,所以她真的不怨爹了。

  「靖麟。」走進寢房的路老夫人,剛巧瞧見兒子擡手輕揉著她的髮絲,臉上的神色透著一抹罕見的疼惜,她不由得皺起了黛眉。

  「老夫人。」看見她進來,紀絲兒連忙福了個身。

  路老夫人橫她一眼,看向兒子,「靖麟,今兒個覺得怎麼樣,可有好些?」

  「好多了。」

  她仔細端詳兒子幾眼,「嗯,氣色是好點了,不過還是不要太勞累了,大夫吩咐過,你除了外傷,還受了嚴重的內傷,要多休息。」

  「我知道。」

  「你知道?那昨兒個那些人來莊裡鬧事,你還跑過去,萬一他們傷了你,該如何是好?你這副身子禁不起再度受傷了。」她是事後才知曉這件事,昨日便已惱得過來訓斥兒子不知愛惜身子。

  明白母親是掛心他的身子,路靖麟安撫她,「有李叔與那些護院武師在,他們傷不了我的。」

  「娘想過了,你這兒不能只有絲兒這丫頭,還是讓小倩和玉梅回來照顧你,我才能安心。」方才見到兒子望著紀絲兒的眼神,讓她不得不提防。她可是大戶人家出身的千金,再說憑他們路家,紀絲兒那樣的出身,完全配不上她兒子。

  「沒有這個必要。」路靖麟一口否快母親的提議。

  跟在路老夫人身旁的黃大娘出聲說:「莊主,您這會兒受傷,絲兒這丫頭一個人哪照顧得來,況且小倩和玉梅以往服侍您這麼久,比較瞭解莊主的習性,還是讓她們倆回來,才能把莊主照顧得更周全一點,免得老夫人掛心。」

  「是啊,莊主,讓我們回來照顧莊主吧,打您受傷以來,我擔憂得都吃不下、睡不好呢。」小倩連忙道。

  玉梅也跟著附和,「對呀,莊主,您昏迷的那四天裡,我沒有一晚能闔眼,每天都祈求上蒼能早日保佑莊主痊癒。」

  路靖麟看她們一眼,兩人臉色紅潤、精神飽滿,絲毫不像她們說得那樣憂心焦急,他再睇向站在一旁的紀絲兒。原本已經夠瘦的她,才幾天,那張臉兒已明顯消瘦了好幾分,究竟誰真正在擔心,他一眼就可分辨得出來。

  「娘,我昏迷這四天,多虧了絲兒不眠不休地照顧我,我才能這麼快醒來,她把我照顧得很好,娘不用擔心。」

  見他無意讓兩個侄女留下,黃大娘連忙再道:「夫人,莊主正養著傷呢,光憑絲兒一個丫頭哪能應付得來,您瞧她昨天不是沒攔住莊主,聽說她那時正在屋裡睡大覺呢,所以才讓莊主到了大廳去。」

  「絲兒,可有此事?」聽黃大娘說她竟撇下兒子,自個兒去睡覺,路老夫人神色一沈。

  紀絲兒被她的怒容嚇住了,一時不知該如何答腔,路靖麟替她回答。

  「娘,她照顧了我四天四夜都沒闔眼,是我讓她去睡的。況且當時就算是小倩和玉梅在,我想去大廳,她們也攔不了我。」他正色地看向母親,「娘,我心裡很清楚誰照顧我最適合,就不勞娘費心了。」

  「夫人,您瞧,我是不是沒說錯?這絲兒才進來沒幾天,莊主便一意護著這丫頭,很不對勁呢。」黃大娘低聲地在老夫人耳畔說。

  聞言,路老夫人臉色微凝,「靖麟,你要讓絲兒留下來也不是不可以,不過你要答應讓小倩跟玉梅回來服侍你才成。」

  「娘,我這兒有絲兒一個人就夠了,她把我照顧得很好。」

  見兒子堅持,路老夫人不想與他硬碰硬,緩下語氣道:「靖麟,娘這也是擔心你的身子,多兩人一起照顧你,娘才能放心,要不,娘留下來親自照顧你好了。」

  見母親拿自己來逼他,路靖麟不得不退讓,「罷了,娘想讓她們留在棲雲閣就讓她們留下吧。」

  ***

  診完脈,仔細檢查完路靖麟的傷勢,大夫微笑地點點頭,「莊主的傷勢恢復得很好。」

  他瞟了眼站在不遠處的紀絲兒,刻意低著嗓問:「大夫,你有沒有那種塗了之後可以讓粗糙乾裂的手變得細嫩的藥?」

  大夫見他刻意壓低音量,也下意識地跟著低聲回答,「莊主要的那種藥,我藥箱子裡剛好有,原是打算等莊主傷口結疤時讓莊主擦的,可以消減些疤痕。」大夫從藥箱裡取出一隻白色的盒子遞給他。

  路靖麟接過,仔細問了用法後,才讓大夫離開。

  玉梅搶先紀絲兒一步走過去,想替他將解開的衣襟穿妥,他卻揮了揮手,自個兒將衣衫整理好,步出了內室,坐到小廳的桌案前,低頭看著不久前總管送來的名冊。

  紀絲兒沏了杯茶想送過去,立刻被小倩一把給搶了。「我來。」

  她端著茶,笑盈盈走向坐在桌案前的路靖麟,軟語開口,「莊主請喝茶。」

  他眸也不擡地應了聲,「放下吧。」

  「莊主,這茶要趁熱喝才好,涼了滋味就沒那麼好了。」

  他不耐地擡眸瞟她一眼,「擱下,我想喝的時候自然會喝。」

  「是。」見他眼色沈峻,不敢再說什麼,小倩趕緊把茶擱在案頭。若是紀絲兒那賤丫頭端來,他就和顏悅色,看見她,就板起臉孔,可惡,太可惡了!那紀絲兒究竟是對莊主灌了什麼迷湯,讓莊主對她這麼千依百順?

  受了氣,她回頭狠狠嗔瞪了紀絲兒一眼。

  一直悄悄注視著路靖麟的紀絲兒,發現小倩投來的凶狠眼神,連忙垂下眸。

  打她們昨天過來,舉凡服侍他喝藥、用膳、倒茶水這類的事,她們兩姐妹就搶著做,倒是清理、打掃的事,兩人一件也不碰。

  「絲兒,你過來。」看完名冊,路靖麟出聲喚道。

  「是。」聽見他召喚,她快步走過去。

  他接著覷向小倩與玉梅吩咐,「你們兩個出去把院子掃一掃。」

  「什麼?」兩人愕然。他居然叫她們去掃院子?!

  「怎麼,我的話你們沒聽到嗎?」他嗓音微沈。

  「聽、聽到了。」恨恨地瞪了紀絲兒一眼,兩人不甘願地走出去。

  她們出去後,路靖麟徐緩地開口,「等過兩天我會把小倩跟玉梅調走,你再忍忍。」

  她詫異地望住他。

  他輕描淡寫的解釋,「我看得出她們跟你處不來。」才短短一兩天,他已瞧出小倩跟玉梅暗地裡在排擠、欺負她,可礙於母親,他不好馬上將兩人遣走,打算緩個兩天,再想其他的名目調走她們。

  原來這些他都知道。她動容地輕抿著唇,「她們原本是在這兒服侍莊主的,突然被我取而代之,會生我的氣也是難免的。」

  對她的善體人意,路靖麟眸裡流露出讚許的神色,「你能這樣想就好,這個你拿去。」他從懷裡取出適才從大夫那兒拿的藥膏遞給她。

  「這是什麼?」

  「我從大夫那兒拿的藥膏,早晚擦,尤其就寢前記得先把藥膏塗滿兩手,用布纏起來再睡。」

  紀絲兒緊緊握住那盒藥膏,眼裡浮起一股熱氣,「謝謝莊主。」她沒有想到他竟還惦記著她的手。

  「別淨拿著呀。」他索性扳開她的手指,取過藥膏,挖了些散發出淡淡香味的白色藥膏,替她仔細地塗滿兩手。「以後粗活就不要做了,我會吩咐李叔再多派些人來,要做什麼你吩咐他們就是。」

  她受寵若驚地看著他,「那我要什麼?」

  「你什麼都不用做,只要好好把手養好。」

  這份疼寵來得太突然,她一時傻住了。

  見她怔怔地注視他,路靖麟剛毅的臉上微微一笑,「你不是得了那條絲絹嗎?這也許是上天的意思,特地把你送到我身邊。」

  這是什麼意思?紀絲兒還不及追問,突然一道興高采烈的嗓音傳了進來——

  「大哥,全抓到了。」路靖飛一進屋,就大步朝大哥走過來,「我把那些人全逮到了!」

  「你是說,你抓到那些私自盜礦去賣的人了?」他擡眼覷向弟弟。

  「沒錯,大哥,你知道是誰帶頭盜礦私賣的嗎?」路靖飛兩手撐在桌案上,粗獷俊朗的臉有些激動。

  略一沈吟,路靖麟開口,「是塗管事吧。」

  「咦,大哥,他當時可是跟你一塊困在礦坑裡,你怎麼會懷疑到他頭上?」沒料到他一說就猜中,路靖飛有些意外。

  他早已懷疑塗管事。「他們能夠盜礦私賣,必然是有人在掩護他們,而整個礦場有這個能力的沒幾個人,老楊個性直爽敦厚,不可能做出這種事,另一個管事則死在這次的災變中,只有他最有可能,而且當時看見坑道塌下來時,他曾經驚恐地脫口說了一句話。」

  「什麼話?」路靖飛好奇地問。

  「他說:『他們竟然連我也想殺。』」當時他受了傷,為免節外生枝,沒再追問塗管事那句話的意思,拖著受傷的身子帶領大家逃向附近的避難處後,便昏了過去。他接著問:「你從他那裡問出了什麼?」

  路靖飛在一旁的椅子坐下,說出自個兒審問的結果,「塗管事僥倖逃過一死,怕破日堡會再派人殺他滅口,兩天前他收拾行李,準備逃走,幸好我之前就安排人暗中監視他,知道他逃走後,我親自帶人去把他逮回來,盤問之下,他終於招認。

  「在一個多月前,破日堡拿了一大筆銀子買通他,要他將挖得的礦運出來私下賣給破日堡,他一時財迷心竅,接受了那些銀子,開始勾結一些工人盜礦私賣。」

  南山這座礦產的是銅礦,質地精純,屬最上等,不少人競相出高價購買猶不可得,所以破日堡才會打起這座銅礦的主意。

  見兩人在談話,紀絲兒安靜地沏了杯茶,將茶放在二爺手邊。

  剛好渴了,路靖飛順手端起茶,咕嚕咕嚕一口喝完,讚了聲,「喝來喝去還是絲兒泡的茶好喝。」

  「二爺過獎了。」沒想到會被他這麼稱讚,她有些羞怯。

  睇向她,路靖飛滿臉笑容地說道:「我說真的,絲兒泡的茶嘗起來格外甘醇潤喉。」

第5章(2)  

  見弟弟竟向紀絲兒大獻慇勤,路靖麟劍眉輕攢,提醒他,「靖飛,咱們在談正事。」

  「欸,我才跟絲兒說兩句話,大哥你急什麼?」見大哥冷著眼瞪過來,路靖飛連忙收斂臉上的笑臉,回到正題,「那塗管事勾結工人盜礦私賣不久,便發現礦場似乎有人開始監視他,他害怕事跡敗露,所以就想收手不幹了。

  「但是破日堡不答應,還威脅他若敢收手,他們就要將他盜礦私賣的事告訴咱們,甚至還脅迫他,叫他想法子在大哥去巡視礦場時,製造意外謀害大哥,他沒那個膽子,遲遲不敢動手,結果沒兩天,就發生了崩塌的事情,連他自個兒都陷在裡頭。」

  聽完後,路靖麟問:「跟他勾串的那些工人,你全捉起來了?」

  「一個不漏的全捉了起來,現在正關在地牢。大哥,要怎麼處置他們?」

  思忖片刻,他指示,「把他們全部送官究辦。」

  聞言,路靖飛憤慨地大叫,「把他們送官究辦?這也太便宜他們了!依我說,應該直接把塗管事這夥吃裡扒外的傢夥一刀砍了才是,哪需要送什麼官。」

  是塗管事先做出背叛連雲莊的事,就算他們動用私刑,也沒人敢說什麼。

  這些年來,破日堡使了不少卑鄙的手段對付連雲莊,與連雲莊一樣,破日堡也有親屬在朝為官,因此本地官府兩邊都不敢得罪,事情就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最後不了了之。

  所以他壓根覺得沒必要再把這件事報到官府,還不如私下解決得好。

  「沒必要殺他們,把他們送到官府去,他們不會太好過的,那些死傷者的家屬不會饒了他們的。」

  細想了下,路靖飛恍然大悟,「我懂了,大哥是想讓他們受到世人的唾棄,同時讓那些死傷者的家屬可以報仇對吧?」那些傷亡者的眷屬也有一些親人在公門當差,自然會想辦法懲治他們。

  「嗯。關於這次礦災的事,你還查到什麼?」路靖麟接著問。

  「我一一查問過礦場裡所有的人,有人說礦坑崩塌時,曾瞧見有個人形跡十分可疑,慌慌張張地從裡面逃出來,身上還透著絲煙硝味,後來在礦場西邊的林子裡發現一具屍體,他被一刀刺死,搜查他的身上,結果發現藏了一些火藥,我想一定是他點了火藥才讓礦坑崩塌的,可惜人已經死透了,死無對證。」

  「查出這人的身份了嗎?」

  「是塗管事引薦進來的,我問過塗管事關於這人的身份,他說是破日堡跟他暗中接頭的那人叫他帶進來的,只知他名叫關四,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把塗管事這兩年來引進礦場的人全都仔細徹查過。」

  「大哥不交代,我也打算這麼做。不過,大哥,這次的事難道就這麼算了,要讓破日堡這麼欺到咱們頭上嗎?死了這麼多人,難道不用向他們討回公道?」提起這件事,路靖飛一臉憤怒。

  在一旁聽他們說了半晌,隱約聽出了大概,紀絲兒忍不住啟口,「莊主,我有一件事不知道能不能說?」

  見她突然出聲,路靖麟睇向她,「什麼事?」

  「以前我挑菜去賣時,曾聽一位米店的大娘說,她家的米店先前雇了個夥計,老是私下偷拿店裡上好的米出去轉賣給對頭的店家,後來事跡敗露,那夥計被她趕走了,沒想到之後沒多久,那對頭店家競又私下跑去勾結另一名新來的夥計,要他將店裡最上好的米偷出去賣給他們。」

  聽到這兒,路靖飛追問:「然後呢?那名夥計真的將米偷出去賣了嗎?」

  「沒有,因為那夥計是她遠房親戚,受過她不少恩惠,所以他立刻把事情告訴那位大娘,這事就被戳破了,沒有得逞。」

  略一沈吟,路靖麟陡然明白她提起這件事的用意,「絲兒,你提起這件事,莫非是擔心破日堡會再來買通咱們連雲莊的人?」

  她擔憂地點頭。方才聽見他們談及破日堡想謀害他,她很怕他們一次不成會再來第二次,這次他已經傷成這樣,萬一再有下次……她不敢想像他能不能再僥倖逃過一劫。

  見她眉頭緊蹙,眼裡流露出濃濃的憂色,路靖麟溫言安撫她,「你放心,這次讓他們得逞是個意外,不會再有第二次了,我會連同這次在災變中傷亡的人向破日堡討回公道!」

  「大哥,莫非你已有什麼辦法?」聽他的話似乎已有盤算。

  「要徹底瓦解破日堡的勢力,要從京城那邊著手,來個釜底抽薪,讓他們再也無法翻身。」他神色冷峻的道。

  路靖飛一喜,「大哥莫非跟二叔和小弟他們已擬妥了什麼計策,要對付破日堡在朝中的人了?」

  「嗯,你等著看吧,不出幾個月就會有結果了。不過方才絲兒的話,倒讓我有了一個主意,可以先給他們一個教訓。」

  「什麼主意?」路靖飛興匆匆問。

  「周瑜棒打黃蓋之後,發生了什麼事?」

  「火燒連環船。」他脫口答道,接著眼睛二亮,「啊!大哥,你想找人假意跟破日堡勾結?」

  「沒錯,你認為誰最適合扮演這個黃蓋?」

  「老楊。」路靖飛毫不遲疑地道,接著興致勃勃地追問:「那咱們要怎麼火燒連環船?難道要一把火炸了破日堡旗下的礦坑?!」熱血沸騰的他早就恨不得這麼做了。

  「那倒不需要,只消讓他們花一大筆銀子,買回一批劣礦就得了。」他這是一石二鳥,吃了這個虧,諒他們往後也不敢再來收買礦場的人。

  路靖飛細思了下,擊掌道好,「用劣礦混充上等的好礦賣給他們,然後大撈他們一票,這個辦法好!雖然不能一把火炸了破日堡的礦坑,但能把他們騙得團團轉也妙極。」

  他接著笑呵呵看向紀絲兒,「多虧了絲兒才讓大哥想到這個法子,要是這次咱們能從破日堡那裡大撈一票,就包個大紅包打賞你。」

  她連忙搖頭,「絲兒不要什麼打賞,只盼莊主與二爺都能平平安安就好。」她是真心這麼想,他們兩人都待她這麼好,她只願他們能沒災沒病,一切順遂。

  聽見她這麼貼心的話,路靖飛朗笑道。「放心,咱們會長命百歲的。我聽說娘把小倩跟玉梅又調回棲雲閣了,這兩丫頭性情可悍得很,她們可有欺負你?」他關心地問。

  「沒有。」她輕搖螓首。

  「若是她們敢欺負你,你儘管來告訴我,我給你做主。」

  「我這兒什麼時候輪到你來做主了?」路靖麟冷冷道。弟弟對絲兒的親暱和關切令他有些不悅。

  「大哥,我是說倘若那兩個丫頭欺負絲兒,我給她做主,你聽到哪兒去了。」思及什麼,路靖飛突然神神秘秘地將大哥拉到一旁壓低音量問。「大哥,我上次同你提的那件事,你考慮得怎麼樣?你打算什麼時候跟絲兒說?」

  聽他重提此事,路靖麟臉色微沈,「她的事我自有分寸,用不著你來操心。」

  路靖飛納悶地皺了皺眉,「大哥,你這是什麼意思?」

  「往後她的事你都不用管。」他肅著嗓道,目光睇向侍立在一旁的紀絲兒,她也正擡眸看著他,見他看向她,她飛快地收回眼神,羞澀地垂下臉。

  他早已察覺她常會不時地偷覷他,他不僅不覺反感,反倒很喜歡這種感覺,這兩日他已想清楚了,他不想將她讓給靖飛。

  「為什麼?」路靖飛沒有多想地問。

  「如你所說,她確實是個好姑娘。」

  路靖飛怔愣了下,心念一動,醒悟了什麼般震驚地瞠大眼,「難道你打算接納她?」

  「嗯。」路靖麟輕哼了聲。

  「才短短幾天,你怎麼就改變心意了?」與絲兒雙宿雙飛的計畫就這樣被硬生生拆散,他感到十分不滿。

  「當時她接到我的手絹,注定是我的。」話說得很淡,語氣卻很強硬。

  「那時是你自個兒不要的!」路靖飛不甘地與他對視了片刻,兄弟倆誰都不肯先退讓。

  「我現在決定要了。」路靖麟語氣堅決道,眼睛眨也不眨的表明自己不願退讓之心。

  好半晌,路靖飛才磨著牙擠出話來,「算了,誰教你是我大哥,那你好好待她吧,我走了。」一甩袖袍,他氣悶地離開。

  路靖麟眼裡流露出一絲歉意。他什麼都可以讓給弟弟,唯獨這次,他真的不想讓,他想留下絲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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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3-13 14:09:22

第6章(1)  

  「莊主的傷口已經在結痂了,這兩日會開始覺得癢,莊主記得千萬不要抓,免得再流血。」替他上了藥後,紀絲兒細聲叮嚀。

  「嗯。」路靖麟接著取來藥膏,握住她的手,細細幫她抹勻雙手。

  這幾日都是如此,她替他換好藥,他接著便為她的手抹上藥膏。

  擦了這種藥膏幾日,她原本乾裂的手已細嫩了些,約莫再擦上三、四個月,就能擁有一雙潤白的玉手。

  垂目看著他的臉上透著認真的神情,紀絲兒細長的眸裡流漾的笑意甜得醉人,唇角輕輕彎起。

  不經意揚眸見著她臉上含羞帶怯的笑靨,路靖麟眸色不由得一柔,下意識地輕啄了她粉色的菱唇。

  紀絲兒登時赧紅了雙頰。天哪,他方才對她做了什麼?!

  見她粉頰染上兩抹紅霞,路靖麟低聲道:「對不起,我唐突了。」他克制不住自個兒想親近她。

  她滿臉通紅地搖首,「……沒、沒關係。」心頭又喜又羞,一股說不出的歡欣宛如在胸口處炸開。他親了她,這是不是意味著他也有那麼一點兒喜歡她?她能這麼想嗎?

  她柔順的模樣令他忍不住心生憐愛,握住她的手,「絲兒,等我傷好了之後,我們就——」

  他話未說完,就被一道尖銳的嗓音打斷——

  「靖鱗,你在做什麼?」走進寢房的路老夫人,看見兩人的手交握在一塊,臉色倏地一沈。

  紀絲兒嚇得趕緊縮回手。

  路靖麟睇向母親。「娘,您怎麼來了?」

  「我讓人燉了些補湯給你送來,」路老夫人眸色微凜地瞬了紀絲兒一眼,「你方才為何拉著她的手?」

  「我在替絲兒上藥。」他不疾不徐地回答。

  「她哪兒受傷了?」

  「她的手太粗糙了,我向大夫拿了藥膏讓她擦。」

  「不過就是個丫頭,你拿藥給她也就罷了,還親自幫她擦藥,這像什麼話?」路老夫人不贊同地道。

  「娘,絲兒不是丫頭,我打算等傷好了,要娶她為妻。」路靖麟說出方才要對紀絲兒說的話。

  此話一出,不只震驚了路老夫人以及隨她而來的黃大娘、小倩、玉梅,連紀絲兒也不敢置信地瞠大了細長的雙眸。

  「你說什麼?!」路老夫人懷疑自個兒聽錯了。

  路靖麟面不改色地注視著母親,「我想過了,那日既然是絲兒撿到了我拋出去的手絹,所以我打算痊癒後要娶絲兒為妻。」

  「荒唐!靖麟,你可是堂堂連雲莊的莊主,豈能娶一個丫頭為妻!」路老夫人斥道。

  「娘,絲兒能撿到我拋出的手絹,可見這是上天替我安排好的緣份,至於她是什麼身份,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對他的心意,他深刻的感受到了。

  路老夫人沈下臉,「依她的出身,怎麼配當咱們路家的媳婦?娘不準你娶她進門!」路家的太祖曾位居當朝宰相,即使是族中子弟,也有不少人在朝為官,她絕對不允許兒子娶這種低賤的女子為妻,那會辱沒了路家的門風。

  紀絲兒杵在一旁,被他的話給驚呆了,半晌仍回不了神。

  他說他要娶她為妻?!一定是她聽錯了,不可能有這種事,可為什麼老夫人的臉色那麼難看?

  見母親一再拿她的出身來刁難,路靖麟神色也跟著凝重起來,「絲兒是清清白白的姑娘,怎麼會不配當路家的媳婦?」

  「你要娶也該娶個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豈能娶她這種卑賤的女子?」路老夫人蹙凝眉心,滿臉的不悅。

  她沒有聽錯,他真的要娶她!但路老夫人的話彷彿錐子般打進她的耳裡,讓紀絲兒垂下首,難堪地掐緊了五指。

  不喜母親一再針對她的出身諷刺,路靖麟語氣微沈,「娘所說的門當戶對指的是像麗娘那樣的出身嗎?」謝麗娘是名門望族的千金小姐,然而她性情驕縱跋扈得讓人難以忍受,最後甚至做出紅杏出牆與人私逃的醜事,讓他顏面盡失。

  聽他提及謝麗娘,路老夫人語氣一滯,「我……娘的意思是說,你若想娶妻,該娶一個溫婉賢淑、知書達禮的女子,不能隨隨便便地挑個丫頭。」

  「絲兒就是一個溫婉賢淑的好姑娘。」明白母親的門戶之見很深,路靖麟試著勸她,「娘,咱們路家已經夠家大業大,無須再娶個名門千金回來錦上添花。」

  見兒子神態堅持,路老夫人退讓地說:「你若喜歡絲兒,可以納她為侍妾,這娘不反對。」

  「我要娶她為妻不是妾。」他鄭重表示。

  「靖麟,你要想清楚,你娶個婢女為妻,將來她要怎麼操持連雲莊這麼大一家子?她能鎮得住府裡頭的那些下人嗎?」她隱忍著怒氣想說服兒子打消娶紀絲兒的念頭。

  「我相信絲兒有能力成為連雲莊的當家主母。」

  見兒子心意堅決,絲毫不聽她的勸,路老夫人再也壓抑不了怒氣,怒目嗔向紀絲兒。

  「你說,你究竟是用了什麼手段蠱惑了靖麟,讓他如此荒唐地非娶你不可?」

  「我沒有……」紀絲兒無辜地猛搖首。他真的說他要娶她為妻,他真的說了!她的心激動地輕顫著,洶湧的喜悅湧上心頭。

  「你還敢說沒有,那為什麼靖麟會突然改變主意想要娶你為妻?」路老夫人寒著臉質問。

  「我……」細長的眸兒怔怔地看著他。他肯讓她留下來服侍他,她已經很高興了,她也不明白他為何會突然動了這個念頭?

  見母親一再逼問紀絲兒,路靖麟不悅,開口替她解釋,「娘,這是我的意思,在這之前,絲兒還不知道這件事。」

  跟在一旁的黃大娘在路夫人的耳旁低聲說:「夫人,您瞧我沒說錯吧,這丫頭手段很厲害,才短短幾天就迷住了莊主,令他非她不娶,若是讓她再待下去,只怕整個連雲莊都要落進她的手裡了。」

  聞言,路老夫人神色一厲,下令,「小倩、玉梅,把這丫頭給我帶走!」

  兩人聽命立即上前左右架住紀絲兒。

  路靖麟怒喝,「有我在這兒,誰敢動她?給我放手!」

  被他一喝,又在他冷鷙的眼神瞪視下,小倩跟玉梅嚇得不由自主地鬆開手。

  路老夫人又急又怒地道:「靖麟,這女人留不得,她會害了你、害了咱們連雲莊啊!」

  「她不會害我,更不會害連雲莊。」這些日子的相處,讓他相信她是真心對他好。

  「才短短幾天她就迷得你非她不娶,還讓你違抗娘的意思,這樣的女人怎麼能留下來?你給我清醒一點,看清楚她是什麼樣的女人!」

  「娘,絲兒並沒有迷惑我,等你再多瞭解她的為人,就會知道她真的是個好姑娘。」他只是受了傷,腦子沒壞、眼睛更沒瞎,絲兒是個什麼樣的女子,他看得很清楚。

  見兒子仍然執迷不悟,路老夫人決然道:「娘絕不答應你把這樣的女人給娶進門,若是你真要娶她,除非踩著娘的屍首而過!」話畢,她怒氣沖沖離開。

  黃大娘與小倩、玉梅也連忙跟著出去。

  見路老夫人帶著怒氣離開,紀絲兒不禁擔憂地出聲。

  「莊主,您不要為了我而惹老夫人生氣。」方才湧起欣喜的感覺,在他們母子倆不歡而散下,瞬間全變成了惶惶不安。

  路靖麟低歎一聲,「我不知道娘的門戶之見這麼深。」

  「老夫人說得沒錯,絲兒確實配不上莊主。」她垂下螓首輕聲表示。他有這份心意她已萬分高興,不敢奢求能成為他的妻子。

  不喜她如此輕賤自己,路靖麟正色地道:「你不要介意娘方才說的話,我說要娶你為妻是當真的,沒有人可以改變我的決定,過一陣子我會說服娘答應這件事,你放心。」

  注視著他的眼眸,她吶吶地問出心頭的疑惑,「為、為什麼莊主會突然想娶我為妻?」他這幾天是很疼寵她,可是她沒有料到他竟會動了娶她的念頭。

  「我幾天前不是說過了,我要你留在我身邊。」難道她以為他只是信口說說?

  莫非那時,他的意思竟是……她不敢置信地望住他。「莊主那時已打算要娶我了?」

  「嗯。既然叫你留在我身邊,自然是打算娶你為妻。」

  「謝謝莊主的厚愛,可莊主無須娶我為妻,絲兒也會留在莊主身邊服侍莊主一輩子。」能留在他身旁她已心滿意足,她從來不敢奢想能得到他的垂愛,如今他竟說要娶她為妻,這份心意讓她不禁感動得啞了嗓,眸底氤氳起一股熱氣。

  「那條紅絲絹你還留著嗎?」他忽地問道。

  「嗯。」她低頭輕輕頷首。

  路靖麟擡起她的臉,見她眸裡噙著淚,語氣一柔,「那日我拋紅絲絹招親,結果被你撿了去,我想這或許是上天要將你許給我,才會讓你拾得那條紅絲絹。你不要因為娘方纔那番話就妄自菲薄,在我眼裡,你是一個很好的姑娘,能娶到你是我的福氣。」見她的淚滑落眼眶,他輕輕為她拭去。

  「可是我……」她怔怔地凝望住他那雙黑眸,這喜事來得太過突然,教她有些措手不及,且不敢置信。

  「我昏迷的那陣子,你不是日日用嘴餵我喝藥,你說,你不嫁我還能嫁誰?」他低沈的嗓音透著一絲寵溺。

  聞言,她登時羞紅了臉。

  她嬌羞的模樣惹得他心動,路靖麟捧住她的臉,俯身覆上她的唇。

  紀絲兒整個人震住了,驚疑地瞠大雙眼瞪著近在眼前的他。

  她的唇瓣甜美得讓他留戀,讓原本只是想淺嘗即止的他,下意識地加深了這個吻。

  他的唇舌放肆地佔領著她的,她整個人宛若要燒起來似的發燙著,臉龐嫣紅。

  這一刻若只是一個夢,那麼她希望這個夢能一直延續下去,永遠不要醒來……

  她雙手不由自主地攀上他的頸子,青澀地回應著他的吻。

  ***

  喜事來得太快,令紀絲兒一整天都有些恍恍惚惚,直到落在身上的那些疼痛,終於令她相信這不是夢,是千真萬確的。

  雖然被打得愈來愈痛,她的心裡卻是快活的,一心沈浸在路靖麟說要娶她為妻的這件事上。對了,那時他還吻了她,她下意識地撫摸著被他吻過的唇瓣,絲毫沒有聽見耳畔不停傳來的辱罵聲——

  「你這個賤人,還不快招供你到底給莊主下了什麼蠱,居然讓他說想娶你!」狠狠踹了她幾腳,玉梅憤怒地逼問。

  「你還笑!迷惑了莊主你很得意是不是?哼!我看你還能不能笑得出來!」小倩兩指緊緊掐住她的手臂用力一擰,再狠辣地連甩她幾個耳光。

  紀絲兒被打得跌在地上,撞到了頭,也咬破了舌頭,嘴角滲出了血絲。

  她擡眼靜靜看著她們,眸裡卻沒有任何怨恨。

  怒氣難平,一把揪起她的頭髮,玉梅怒目嗔瞪著她,「看什麼!我告訴你,你不要妄想能夠嫁給莊主,他只是暫時被你迷惑了心智,很快就會清醒過來,莊主絕不可能娶你這個下賤的丫頭,你等著被趕出去吧。」

  「沒錯,老夫人絕不會容許你留在莊裡頭的,等過兩天,她就會讓人把你攆出去,想嫁給莊主?你別妄想了!」小倩惡狠狠地踹打著她。

  紀絲兒明白不管她說什麼,她們兩人都聽不進去,見她們愈打愈凶狠,她起身想逃走,臂膀卻被扯住,又重重跌回地上,身子立刻被不留情地踹踢著。

  她們像想要打死她似的,一腳踹得比一腳還重。

  她痛得將身子蜷縮成一團,恍惚地憶及以前爹爹打她時的情景。

  那時也是這樣,爹粗暴地毆打著她,彷彿當她是仇人似的,一下比一下重,就好像她不是血肉之軀,不會疼似的。

  打從娘死後,就沒人疼過她了——不,現在又有人疼她了,莊主每天早晚都會替她上藥,還特地讓總管調了幾個下人過來供她差遣,不讓她再做粗活。

  莊主真的很疼她,前兩日看見她閒不住地幫忙做掃除的活兒,他便板起臉來輕責她,不準她再做那些事。

  晚上他會在替她抹藥後,將她的兩手用布纏起來,等天亮時才準她拆掉。

  他說:「大夫說擦了這藥膏,約莫三個月就能有很大的改善,所以三個月後我要看見你有一雙細柔的手。」

  所以她們不疼她沒關係,有他疼她就夠了。

  紀絲兒抱著頭,縮緊了身子,菱唇輕輕地逸出滿足的笑靨,帶笑的雙眸緩緩地闔上。

  她不痛,她真的一點都不痛……

  他親口說了要娶她為妻,有他這句話,她好快活、真的好快活,哪怕最後只是一場空,也足夠她回味一生了。

  「你這該死的狐狸精還裝死,給我起來!」小倩憎惡地再使勁踹了她兩腳。

  見紀絲兒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玉梅拉了拉她的衣袖,「欸,她怎麼都不動了,該不會是死了吧?」

  「怎麼可能?」聽見妹妹的話,小倩愣了下。

  兩人對視一眼,玉梅慢慢地蹲下身,將她翻過來,想探到她的鼻息,但由於害怕,沒敢太靠近。

  「怎麼樣,還有氣嗎?」小倩連忙問。

  「好、好像沒氣了。」玉梅嚇得臉色一白,縮回了手。

  「怎麼會呢?」小倩也蹲下來,正要探出手時,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交談的聲音,她神色駭然地縮回手,「快,把她拖進樹叢後,不要被人發現了。」

  姐妹倆一人拉一隻手,將紀絲兒拖進一旁的灌木叢裡藏起來,隨即慌慌張張地離開。

第6章(2)  

  ***

  月牙兒高懸夜空,路靖飛一路叫嚷著走進棲雲閣。

  「大哥、大哥,娘說的可是真的,你打算要娶絲兒為妻?」

  「娘去找你了?」路靖麟放下手裡的帳冊看向二弟。

  「嗯,她要我來勸你打消娶絲兒的主意。」他放眼梭巡紀絲兒的身影,結果發現侵房裡只有大哥一個人。

  路靖麟劍眉微擰。「所以你是來勸我打消主意的?」

  「當然不是。」路靖飛臉上露出爽朗的笑容,走過去用力拍了拍大哥的肩,讚許地道:「幹得好,大哥,我支持你娶絲兒。」

  他有些意外,先前靖飛還為了絲兒而與他鬧得有些不快,沒想到才沒幾天便釋懷了。

  留意到他投來的訝異眸光,路靖飛摸摸鼻子,「欸,大哥你幹麼這樣看我?沒錯,我是喜歡絲兒,但是絲兒心裡只有你,能嫁給你她一定高興死了,她高興,我自然也替她高興。」

  他遲疑了下,「靖飛,我……」

  隱約明白他想要說什麼,路靖飛搶先一步開口,「你什麼都不用說了,倘若絲兒心裡沒有你,那我是無論如何都要搶到底的,可她心裡只有你一個,縱使我想搶也搶不來,所以你不用覺得過意不去,而且咱們可是兄弟,絲兒能夠嫁給你,我也放心了。」大哥的人品他比誰都清楚,縱使原本跟大嫂處不來,大哥也不曾在外頭亂來。

  所以他相信大哥一定會好好善待絲兒的。

  看出他真的已經釋懷,沒有絲毫芥蒂,路靖麟神色也暖了起來,「我讓你去辦的那件事你辦得怎麼樣了?」

  提起這件事,路靖飛一臉得意,「辦好了,老楊已經跟他們接頭,這下子就等魚兒上鉤,我已經迫不及待想看周震上當後氣急敗壞的表情了。」

  「周震很多疑,叫老楊小心點,不要露了破綻。」路靖麟叮囑。

  「大哥放心,我沒跟老楊透露太多,他露不了什麼餡的,對了,絲兒呢,怎麼沒看見她人?」大哥要娶她,這會兒她一定樂死了吧。

  「我讓她去用膳了。」路靖麟望了眼窗外暗沈下來的天色,「都這麼晚了,她也該回來了。」

  他受傷以來,每日三餐都會有下人將飯菜送到他的寢房,那麼多的飯菜他自個兒一人也吃不了,曾要絲兒一起吃,但她總是遵守著主僕的份際,不肯與他同桌而食。

  但她去用膳一向不會花太久時間的,今晚倒是意外地有些久,已去了快一個時辰。

  沈吟了下,他打開房門,吩咐外頭的下人去找她。

  不久,下人回報,「我上竈房那兒問過了,廚娘們說,沒瞧見絲兒姑娘過去用膳。」

  「你說她沒到竈房用膳?」路靖麟站起身,劍眉蹙凝。「那其他的地方呢,可有找過?」

  「都找過了,沒人見過絲兒姑娘。」

  「那她去哪了?難道……是娘……」思及什麼,他臉色一沈,匆忙步出房門。

  「大哥,你要上哪去?」路靖飛追上來問道。

  「我要去娘那兒。」路靖麟凜著臉丟下話。

  「你的意思是絲兒在娘那裡?」

  「娘今天本來要把絲兒帶走,被我攔住了。」如今絲兒不見,最有可能就是在母親那裡。

  路靖飛也想起不久前……母親召喚他過去,極力反對大哥娶絲兒的事,還讓他來勸大哥打消這個主意,看樣子娘不太喜歡絲兒,她該不會命人把絲兒帶過去為難她吧?這麼一想,他也連忙加快腳步。

  很快地來到路老夫人住的院落,路靖麟一進去便開口要人。

  「娘,絲兒呢?」

  「她不在我這兒,你怎麼會上我這兒來找人?」路老夫人有些詫異。

  鬆開緊蹙的眉心,路靖麟緩聲道:「我知道娘不喜歡絲兒,但成親的事完全是我的主意,請娘不要為難她。」

  「靖麟,你這是懷疑我把她藏起來了,不讓你見她?」聽出兒子的意思,路老夫人的嗓音不悅地揚高。

  他沈默地抿著唇,目光定定望住母親。今早母親就有意想帶走絲兒,讓他無法全然相信母親的說詞。

  見兒子的眼神流露出顯而易見的質疑,路老夫人不由得怒道:「她不在我這兒,難道你懷疑娘在騙你?」

  見場面有些僵,路靖飛連忙出面緩頰,「娘別生氣,絲兒突然不見,大哥只是有點擔心,既然娘說她不在這兒,也許是在別的地方,說不定這會兒已經回去了,大哥要不要回去看看?」說著,他暗暗推了大哥一把。

  路靖麟出聲,「打擾娘安歇,靖麟告退。」說畢,便旋身離開。

  路靖飛也匆忙跟了出去。

  兩個兒子都離開後,路老夫人蹙起柳眉,回頭詢問服侍她的黃大娘,「是不是你讓人去把絲兒帶走的?」

  「絕沒有這回事。」黃大娘嘴裡說得信誓旦旦,目光卻有些閃爍。

  回到棲雲閣仍不見紀絲兒的蹤影,路靖麟召來總管,派出莊裡所有的下人去找人。

  在等待的時間裡,他靜不下心地在寢院裡來回踱著步,遲遲不見她的蹤影,他心頭有些慌。

  一旁的路靖飛坐在椅子上,長指輕敲著桌面忖道:「若不是娘帶走絲兒,那她會上哪去?難道她私自離開連雲莊了?可是她沒理由這麼做呀,大哥都要娶她了,她開心都來不及,怎麼會在這時候離開呢?」

  路靖麟突然停下腳步,「娘曾當著她的面嫌棄她的出身。」這會不會就是她不告而別的原因?

  「絲兒性子內斂而矜持,不像是受了一點委屈就受不了的人,何況她好不容易才能親近大哥,要說因為娘的嫌棄就離開,我覺得不太可能。」說著,路靖飛突然擡眸望住大哥。

  即使當日大嫂與人私奔,大哥都不曾露出任何情緒,而此刻,一向沈穩的他卻罕見地露出焦躁的神色,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地在屋裡徘徊著。

  看來,大哥是把絲兒放進心裡了。

  怪不得以前什麼都讓他的大哥,這次說什麼也不把絲兒讓給他。

  就在這時,李泰的嗓音傳了進來——

  「莊主,找到絲兒了。」

  「她在哪兒?」路靖麟連忙迎過去,急切地詢問。

  「還不快把人扶進來。」李泰向後面喚道,只見兩名婢女一左一右地將人扶進屋裡。

  在燭光下,看清她一身傷痕纍纍,路靖麟一愕,接著震怒地問:「這是怎麼回事,她怎麼會弄成這樣?!」

  「屬下也不知,是有名丫頭在西邊發現到她昏迷不醒地躺在桂花叢下。」

  看見她雙眸緊閉,兩頰又紅又腫,左眼一圈瘀青,右額腫了個包,嘴角淌著血絲,路靖麟心口無端地一陣揪疼,攔腰從兩名婢女手中抱起她,走進裡面的寢房裡,小心地將她放在床榻上。

  他回頭喝道:「還不快叫大夫過來!」

  李泰趕緊出聲,「已經讓人去請大夫了。」

  握住她的手,發現她露出的一截手臂也受了傷,他將她的衣袖輕輕撩起,發現她整肢手臂一片瘀青,他眸色一寒,冷著嗓開口。

  「李叔,派人給我查清楚,究竟是誰把她給打成這樣!」他長這麼大,第一次動了想殺人的念頭。

  「……是。」他沈怒的嗓音讓李泰微微一怔,擡頭便迎上二爺的眼神,他同樣一臉憤怒。

  「要是讓我知道是誰把絲兒打成這樣,我非砍了他不可!」路靖飛咬牙切齒地道,見李叔還杵著不動,不禁沈下臉,「李叔,你站在這幹麼?還不快去把人給我揪出來!」

  「這就去、這就去。」李泰嘴裡應著連忙往外走,回頭看了一眼站在床榻旁的莊主,心頭忖道,看來絲兒當定路家夫人了,只是也不知哪個不知死活的人竟然把她打成這般。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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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3-13 14:10:11

第7章(1)

  「還好,雖然傷得不輕,但所幸沒有傷到臟腑。」

  聽見大夫的話,路靖麟緊繃的神情放鬆,「那她為什麼到現在還不醒?」

  「她這是長年積勞過度,加上最近這些時日為了照顧莊主沒有好好歇息才會昏迷不醒,我先為她紮幾針,調理氣血,快則今晚,慢則明天就會甦醒。」大夫俐落地執起金針在她身上紮下幾針。

  接著走到桌前去翻藥箱拿了罐藥膏出來,要幫她敷在腫起的臉頰上。

  路靖麟伸手,接過大夫手上的藥膏,「我來。」

  看著她又紅又腫的臉頰,他眸心透出一抹心疼,輕輕為她敷上藥膏。

  那藥膏是黑色的,抹在她臉上,弄黑了她的臉。

  注視著她,他出聲道:「大夫,用最好的藥,我要她盡快好起來。」

  「是。」大夫悄悄看了他一眼回應。看來流言果然是真的,他打算娶這名叫絲兒的丫頭為妻,也不枉這丫頭在他重傷昏迷那幾日,衣不解帶地守在他床前照顫他了。

  大夫輕輕一笑,片刻替她取下了金針後,收拾藥箱離開。

  路靖麟在床榻旁坐下,握住她的手,胸口有兩股截然不同的情緒在激盪著。

  一邊是從未有過的憐惜,一邊則是滔天怒火。

  凝視著她,他不禁憶起第一次遇見她的情景。那時,她為了護住她娘留下的遺物,被她爹打得鼻青臉腫,他以為在連雲莊裡她就不會再受到那樣的傷害,豈知,在他的眼皮底下,竟然有人敢如此傷害她。

  他絕對饒不了膽敢把她打成這樣的人!他用力握緊了她的手。

  彷彿感受到他手上傳來的力道,紀絲兒長睫輕顫了下,接著緩緩掀起。

  「你醒了!」他喜道。

  她黑眸慢慢看向他,須臾才慢慢開口,「……莊主。」似牽動了痛處,她眉心輕蹙了下。

  他沒有忽略她臉上細微的表情。「你覺得怎麼樣,哪兒疼?」

  「我……好像全身都很疼。」她嗓音有些乾啞,擡眼一看,猛然發覺自個兒竟躺在他寢房裡,她驚得連忙要起身,他立即制止她。

  「你給我躺好,你身上受了不少傷,不要亂動。」

  「可是,這是莊主的寢房,我……」

  「我們都要成親了,沒有什麼好顧忌的。」將她按回床榻躺好,路靖麟詢問:「絲兒,是誰把你打成這樣的?」

  她垂下眸,好一會兒才答腔,「是我自個兒不小心摔傷的。」她不想將事情鬧大,她聽說過小倩和玉梅是黃大娘的侄女,而黃大娘是路老夫人的陪嫁丫頭,路老夫人對她有成見,她不希望再因自己的事而讓路老夫人不快。

  聽見她的話,路靖麟語氣一沈,「你說是你自個兒摔傷的?」

  「嗯。」她不敢看向他,低著頭輕應了聲。

  「自個兒摔傷會把臉頰摔得腫成這樣,還摔得全身上下都是傷?你倒說說你是怎麼摔的?」雙眸凝注著她。她竟然對他說謊,不想供出傷害她的人,這令他大為惱怒。

  面對他的質問,她語氣一滯,「我……」她指尖掐著掌心,不知該怎麼回答,她不擅長說謊,但又不能說真話。

  見她沈默不語,似是有所顧慮,路靖麟思及什麼問:「是我娘命人把你打成這樣的嗎?」

  她急忙否認,「不是,跟老夫人絕對沒有關係。」

  「那是誰,你為何不肯說?」

  「我……」

  此時走進來的李泰答腔道:「是小倩和玉梅那兩個丫頭。」

  「是她們!」

  聞言,紀絲兒連忙搖頭,「不是,不是小倩姐姐和玉梅姐姐。」

  李泰不解地看著她,「她們兩個都親口承認了,怎麼會不是?」

  「什麼,她們承認了?」她愕然。

  「沒錯,黃昏時有兩個下人在你昏倒的桂樹叢那兒見過小倩和玉梅,當時她們兩人神色慌張地離開,我找來她們查問,這才知道原來她們倆把你打昏後,見你一動也不動,以為你死了,就倉卒地將你拖進桂樹叢裡藏起來。」

  他嘴上說得簡單,事實上先前從下人那兒查到小倩她們曾在黃昏時分去過桂樹叢那兒,他當面質問她們,她們抵死不認。

  最後還是二爺親自出面,說要用刑,才讓她們招供的。

  「絲兒,她們把你打成這樣,你為何還要替她們掩飾,不肯說出來?」路靖麟疑惑地問。小倩、玉梅跟她非親非故,他委實不懂她方才為何遲遲不肯透露是她們兩人動的手?

  她垂下眼,抿著唇不知該怎麼回答。

  「絲兒,你方才對我撒謊的事我可以原諒你,但若你再不坦白說出原因,我可要生氣了。」他凝聲表示。他已決定要娶她為妻,發生這麼大的事,她不該對他有所隱瞞。

  聽見他的話,怕他真的生她的氣,她緊張地脫口而出,「我只是不希望為了我的事而再惹得老夫人不開心。」

  「這件事跟我娘有什麼關係?難道是我娘指使她們打你的?」

  「不是,不是老夫人命她們打我的,是我自個兒做不好,惹小倩姐姐和玉梅姐姐不開心,所以她們才打我的。」

  見她將錯全攬在身上替她們兩人開脫,路靖麟沈下眉,不明白她為何要一再袒護她們。

  思索了下,李泰揣測她不肯供出兩人的原因,「我想,絲兒會不會是因為小倩跟玉梅是黃大娘的侄女,而黃大娘又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頭,所以不希望這件事鬧上老夫人那兒去?」

  聽總管說出她的顧慮,紀絲兒訝異地擡起眼。

  一直看著她的路靖麟,自然沒有遺漏她臉上的任何表情。他有點意外,沒有料到她隱瞞小倩與玉梅虐打她的事,竟是為了他娘。

  沈吟片刻,他溫言道:「絲兒,我會想辦法說服娘接納你,她現在雖然對你有成見,但我相信她遲早會明白你的好。」

  「其實……莊主不需要娶我,只要能留在莊主身邊,絲兒已經心滿意足了,您不要為了我,再惹老夫人不開心。」她不希望為了她而惹得老夫人對莊主不諒解,他為她做的已經夠多了。半年多前,她還只能遠遠地偷窺看他,如今能這樣留在他身邊,她真的已經知足了。

  路靖麟憐惜地輕撫著她的髮絲,為她的委曲求全和善解人意而心疼。

  「我既然說了要娶你,就不會再收回這句話,娘那邊我會說服她答應的,你安心在這裡養傷。」說完,走出寢房後,他望向李泰詢問:「小倩跟玉梅兩人現在在哪兒?」

  「在偏廳。」

  「李叔,你去把我娘一起請過去。」

  「要請老夫人一塊過去,這樣……好嗎?」絲兒隱瞞小倩和玉梅的事,不就是不希望鬧到老夫人那兒去嗎?

  「你照我說的去做便是了,我自有分寸。」

  ***

  偏廳裡,小倩與玉梅驚惶地一起跪在地上。

  路靖飛托著腮坐在椅子上,手裡拿著一條黝亮的皮鞭輕輕甩動著,看得兩人膽戰心驚,唯恐下一瞬那鞭子就會落在兩人身上,把兩人打得皮開肉綻。

  他是很想痛打她們一頓,但路家的人一向沒有苛待下人的習慣,縱使下人犯了錯,也一律按莊裡的規矩來懲罰,該杖打的杖打、該禁閉的禁閉,情節重大者則攆出連雲莊。

  他一雙眼陰森森的盯著她們,直把兩人盯得頭皮發毛。

  「二爺,我們知錯了,您就饒過我們吧。」小倩和玉梅驚恐地求饒。

  「饒過你們?你們兩個丫頭竟然如此心狠手辣把絲兒給打得遍體鱗傷,你們倒是說說,是誰給你們這個狗膽,讓你們膽敢這麼做?」

  小倩帶著哭嗓道:「我們、我們只是一時錯手,才會不小心傷了她……」

  路靖麟走了進來,聽見兩人的話,臉色一沈,「不小心能把她打得昏了過去,全身上下都是傷,連臉都腫得像饅頭似的?絲兒跟你們有什麼深仇大恨,讓你們這麼狠心下這個毒手?!」

  「莊、莊主!」看見他陰寒著臉,兩人嚇得緊緊靠在一起。

  「說!為何要把絲兒打成那樣!」他擰起劍眉,黑眸宛如刀鋒銳利地射向她們姐妹倆。

  兩人被他的眼神看得不寒而傈,顫抖得說不出話來。

  「娘。」瞅見母親走了進來,路靖飛起身迎過去。

  「我聽李總管說小倩跟玉梅打了絲兒。」路老夫人瞥了跪在地上的兩人一眼,覷向二兒子。

  扶母親走到前面坐下,他橫眉豎目瞪向小倩跟玉梅。「可不是,這兩個丫頭可真是瞻大包天、恣意妄為,把絲兒打得渾身是傷。」

  坐下後,看向跪著的小倩和玉梅,路老夫人不以為然地說:「我看不過是丫頭之間的小打小鬧罷了,何必這麼大驚小怪。」

  路靖麟睞向母親,語氣沈凜,「她們把絲兒打得遍體鱗傷,豈只是小打小鬧,娘何不親自去看看絲兒,就會知道她們兩人出手有多狠毒。」

  侍立一旁的黃大娘連忙開口,「夫人,小倩跟玉梅不可能這麼做的,除非是有人先動手。」她說著,一邊暗中朝兩人使了個眼色。

  看見她投來的眼神,小倩會意地附和,「老夫人,我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因為絲兒她、她先動手,所以我們才會打她的。」

  玉梅也趕緊說:「沒錯,是她先動手的。」

  「你們還敢當著娘的面撒謊!」路靖麟怒斥,「你們說是絲兒先動手,我問你們,她打了你們哪裡?」

  「她、她、她打了……」小倩一時語塞,片刻才指著自己的頭部說:「她打了我的頭。」

  見有姑姑在場,玉梅心神稍微定了下來,不再那麼驚恐,接腔道:「對,她打了我姐姐的頭,所以我們才會一時氣憤地對她動手。老夫人,您要為我們做主呀,我們打傷她是不對,可是倘若她不先動手,我們也不會打她啊。」她爬到路老夫人面前,抓著她的腿求情。

  看見玉梅與小倩一臉可憐兮兮的模樣,她望向兒子,「既然是絲兒先動的手,那這件事也不能全怪小倩跟玉梅。」

  路靖飛立刻不滿地抗議,「娘,以絲兒那種性子怎麼可能先動手,分明是這兩個丫頭撒謊!您沒看見她們把絲兒打成什麼樣子,她們不僅把絲兒打昏,還把人給藏進桂樹叢裡,存心想置她於死地,按我說,這兩個丫頭應該重打五十大板,然後攆出去。」

  小倩與玉梅一人一邊抱住路老夫人的腿,哭訴著,「不要呀,老夫人,我們真的不是故意的!」

  黃大娘也出聲替她們求情,「夫人,小倩和玉梅她們真的不是有心的,她們只是害怕莊主會被絲兒給迷惑,所以才去找她想問清楚,誰知道她惱羞成怒先動手打小倩,她們姐妹倆才會憤而還手,求夫人饒了她們這一次,她們知道錯了。」

  原本就反對兒子迎娶她,此刻又聽她們這麼說,路老夫人心頭更是認定這件事紀絲兒有錯在先。「靖麟,既然絲兒沒事,我看就關她們兩天,讓她們好好反省反省就是了。」

  路靖麟眉峰微蹙,「這件事還請娘先到棲雲閣看看絲兒的傷勢,再行定奪。」

  路靖飛頷首,「沒錯,娘去看了絲兒,就會曉得這兩個丫頭有多毒辣了,走走走,我們現在就過去瞧瞧。」他迫不及待地扶起母親,領著她往外走。

  見黃大娘急著要跟上,路靖麟伸手攔下她,「黃大娘,你留下來看著她們。」

  「可是夫人……」

  「有我跟靖飛在,娘難道還能出什麼事嗎?」他冷冷地睨著她。

  在他寒凜迫人的神色下,黃大娘不敢違拗,只能應道:「是。」

  他這才走出去,跟上母親與弟弟。

  「娘,絲兒絕不可能先動手,方纔她醒來,還遲遲不肯供出是小倩跟玉梅將她打成那樣,您知道是為什麼嗎?」

  「這就更證明她心虛,所以才不敢說。」見兒子一心向著她,路老夫人沒好氣地冷聲嗤道。

  路靖麟緩緩的解答,「她之所以不肯說是因為娘。」

  「因為我?這是什麼意思?」她納悶地問。

  「她不肯說出實情,是因為她知道小倩跟玉梅是黃大娘的侄女,而黃大娘又是娘的陪嫁侍女。」

  「她是怕我會護短!」路老夫人聽了不悅地沈下臉。

  「娘,為何您總是往壞的地方想呢?絲兒不說是不想讓娘為難,並不是怕娘護短。」

  「我有什麼好為難的?」

  「在我眼皮底下發生這種事,我怎麼可能不追究,若我追究,黃大娘勢必會為了維護小倩和玉梅而向娘求情,如此一來,娘會怎麼做?」

  「這……」路老夫人被兒子問住了。

  路靖麟放緩嗓音,試著說服母親,「娘,絲兒雖然出身貧寒,卻是個心地善良又貼心的好姑娘,我想娶的是能與自個兒心意相合的妻子,不想為了門當戶對而娶妻。」

  路靖飛也替大哥說話,「就是呀娘,絲兒一心向著大哥,大哥昏迷時她是怎麼不眠不休地照顧著大哥,娘您也親眼見過;還有當日那些人擡棺來鬧事,也是她挺身而出護著大哥。像絲兒這麼好的姑娘,要不是她一心向著大哥,我早就把她搶過來了,難得有大哥自己看中意的人,您就答應讓大哥娶她吧。」

  見二兒子也替紀絲兒說好話,路老夫人不禁回想起大兒子昏迷時的情景。她確實全心全意地守在床榻邊照顧著他……

  其實她原本並不討厭她,只不過無法接受她的出身。

  她仍想改變兒子的決定,「靖麟,知書達禮、體貼溫柔的姑娘很多,你何必非她不可呢?」

  一旁的路靖飛不以為然,「娘,那些人再多也沒用,因為她們都不是絲兒,大哥中意的就只有她一個。」

第7章(2)  

  三人一路說著,來到了棲雲閣。

  進寢房前,路靖麟鄭重地表明心跡,「娘,經過了麗娘的事,我原本無意再娶妻,是絲兒的好讓我動了想再娶的念頭,除了她,我不會再娶任何人。」

  路老夫人凝著臉不發一語地走進寢房,躺在床榻上的紀絲兒看見她進來,慌張地想下床,腳才沾地,身子便痛得快要厥倒。

  多虧路靖麟眼明手快地扶住她,讓她安坐在床榻上。

  看清紀絲兒的臉,路老夫人訝道。「她怎麼弄成這樣?」兩頰高高的腫起,把原本細長的丹鳳眼被擠得快看不見了,額頭還腫了個包,左眼黑了一圈,嘴角還破了皮,手臂露出來的肌膚更是一片青紫。

  「這些都是小倩跟玉梅打的。」提及這事,路靖麟眸色一冷。

  「她們下手怎會這麼重?!」路老夫人皺起了眉。沒有親眼見到前,她以為只是一些小傷,沒料到會傷成這樣。

  「所以娘還要我輕饒她們嗎?」

  「這……那你打算怎麼處置她們?」看見絲兒的傷,她才明白靖麟和靖飛為何如此生氣,那兩個丫頭下手委實太狠毒了。

  「重打二十大板,攆出莊去。」路靖麟毫不猶豫地說出自己的處置。

  聽見他的話,紀絲兒慌張地拉著他的衣袖,「是我不好,惹小倩姐姐和玉梅姐姐生氣,她們才會打我的,莊主別把她們趕出去。」

  原本要出聲的路老夫人,在聽到她竟開口替小倩與玉梅求情,臉上露出一抹疑惑,「你被打成這樣,為什麼還要幫她們求情?」

  「我只是皮肉傷,沒什麼,很快就會好的,她們對我有誤解,所以才會生氣打我,我不怪她們。」比起父親,她們下手算輕的了。

  路靖飛看不過去,「絲兒,你怎麼這麼傻,把罪全往自個兒身上攬,你可知道方纔她們在偏廳時是怎麼說的嗎?她們說是你先動手打她們,所以她們才還手,你居然還傻傻地幫她們開脫。」

  她抿了下唇,兩手絞著衣裙,「我……不記得當時的情形了,不過好像是我先推了她們。」

  「你說你推了她們?」路靖麟凝聲問道。

  被他厲眸凝視,她有些心虛地垂下眸,「……嗯。」

  路靖飛搖頭歎氣,「她們說你打的是她們的頭。」

  聞言,紀絲兒錯愕地擡起頭。

  「她們不值得你一再替她們開罪。」路靖麟沈聲表示,接著望向母親,「娘,你應該看得出來誰是誰非了吧?」

  路老夫人神色複雜地看著紀絲兒,半晌,才面向兒子,「罷了,你的婚事我不管了,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不過小倩和玉梅從小在咱們莊裡長大,她們這次是做錯了事,就罰她們十大板吧,我會讓她們好好反省反省。」

  「什麼?!娘,哪能這麼簡單就饒過她們?」路靖飛仍覺得不公平。

  沈吟了片刻,路靖麟說道:「娘,我可以不趕她們離開路家,不過打完板子,她們必須調到別苑去,不能再回莊子裡。」

  明白兒子是擔心她們兩人會再傷害絲兒,所以不願讓她們再留在莊裡,路老夫人想了想,點頭同意,「好吧,讓她們到別苑去吧。」

  紀絲兒怔怔地看著路老夫人。她真的答應了她跟路靖麟的婚事?!

  ***

  「怎麼了,臉還疼嗎?」走進屋裡,路靖麟便看見紀絲兒擡手在捏自個兒的臉頰。她清麗的臉龐仍有些蒼白,不過額上的腫包及兩頰的紅腫已消退。

  她羞窘地連忙放下手,「沒有,不疼了。」她不敢告訴他,她方纔之所以捏自個兒的臉,是想再確認她沒有在作夢。

  已經過了幾天,她仍有種置身在夢裡的感覺,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他們的婚事已開始籌備,不久前,總管李叔才帶著人來幫她量身,要為她縫製新嫁裳。所以,他真的要迎娶她為妻!

  半年多前,她只能偷偷躲在牆角覷著他,如今她竟然要嫁給他了,這一切好不真實。

  仔細看她的氣色比起昨天又好了些,路靖麟將手裡的錦盒遞給她。

  「這給你。」

  「這是什麼?」她接過不解地問。

  「打開來看看。」

  依他的意思掀開盒子,她吃驚地瞠大眼,裡面擺滿了各種金釵、翡翠、玉鐲、珠玉,她驚疑地擡眼,「莊主,這些是……」

  「這些是送你的首飾,出嫁那日你挑選喜歡的戴在身上。」

  她的胸口頓時一熱,「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她將錦盒還給他。

  「就當是我給你的聘禮,收下它。」事實上,正式的聘禮他已讓李叔準備了,這些是他另外為她添購的。

  「可是我沒有任何嫁妝……」羞慚地垂下臉,她身上窮得連一文錢都沒有。

  「對我而言,你就是最好的嫁妝了。」他擡起她的臉,語氣中微露一絲疼寵。

  她聽得一顆心都要融化了,「啊,對了,我還留下了一件我娘的首飾,沒有被我爹拿去賣了。」她從衣襟裡取出一枚小小的錦囊,然後從裡面拿出一對鑲金的耳墜,這是半年多前,她拚死護著的那對耳墜。

  然而她如此珍視的耳墜與錦盒裡那些首飾相比,顯得那麼微不足道,錦盒裡任何一樣首飾都比她手裡這副耳墜還要華麗貴重,可這是她娘最後留下來的遺物,對她而言卻是最珍貴的。

  她小心翼翼地放在掌心裡。

  看得出她有多珍惜這副耳墜,路靖麟眼神一柔,「迎娶那日你就戴上這副耳墜出嫁吧。」

  見他沒有任何嫌棄之意,她動容地輕輕頷首,「本來娘還留給我一些嫁妝的,可是都被爹拿去變賣了,只剩下這最後一副耳墜。」

  路靖麟想起半年多前,她寧願挨她父親的打,也不肯把她母親的遺物交出來的情景。「這就是那日你拚命想留下的遺物,」他拿起那副耳墜細看。

  「嗯。」

  「戴起來我看看。」

  「好。」紀絲兒小心地將耳墜戴在耳垂上,擡起頭,迎上他的黑眸,她不禁羞紅了臉。

  「很好看。」路靖麟認真地端詳她,此刻她原本蒼白的臉龐染上了兩抹嫣紅,顯得明媚動人,那雙細長的丹鳳眼含羞帶怯、波光盈盈,讓他忍不住掬起她的臉,輕吻著她淡粉色的唇瓣。

  若論容貌,麗娘的嬌艷更勝她幾分,但是他始終無法對麗娘生起憐愛之心,只有在面對絲兒時,心頭才會油然生起一股憐惜和寵愛,一心想好好地呵護她,將她保護在他的羽翼下,不讓任何人欺負她。

  她輕闔上眼,先是被動地承受他的吻,接著才羞澀地慢慢回應他,一顆心雀躍地在胸腔裡鼓動著。他方才稱讚她戴著耳墜的模樣很好看,這句話讓她好開心。

  「大哥。」

  突然傳來的叫喚打斷了這個吻,路靖麟眷戀不捨地離開她的唇瓣,微惱地回頭看向冒失闖進來的弟弟。

  「什麼事?」

  「呃,那個,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進來時他依稀看見大哥擁著絲兒,兩人的臉靠得很近,該不會……路靖飛目光在兩人的臉上梭巡,最後停在紀絲兒的身上。她滿臉通紅地垂下臉,那模樣嬌羞得惹人憐。

  發現弟弟睇向她的眸光,路靖麟跨了步擋住他的視線。「你找我什麼事?」

  視線突然被人擋住,路靖飛擡起眼,發覺大哥不豫的神色,他愣了下,接著醒悟似的低笑出聲。

  「沒什麼,我只是來探望絲兒,看看她身子好點沒?這幾天在忙,都沒空來看她,怪掛念她的。」他粗獷俊朗的臉上飛快地掠過一絲戲譫的神情,語氣刻意說得很親匿。

  「絲兒就快是你的大嫂了。」路靖麟沈聲提醒他,別再對她存有非份之想。

  「我知道,款,大哥你別擋著,讓我跟絲兒說幾句話。」說著,路靖飛一把推開大哥來到她面前,「咦,怎麼臉這麼紅,不會是發燒吧?」

  「……沒有,我很好。」紀絲兒急忙否認。方纔他好像看見了她跟莊主……她羞得滿臉通紅,不敢擡眸直視他。

  見弟弟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路靖麟一把拽住他的手,「看完了,走吧,我有事交代你。」

  「欸,大哥,你讓我多留一下,跟絲兒聊聊嘛。」

  「正事要緊,要聊以後有得是機會。」

  被拉出去前,路靖飛回頭對擡起眸的紀絲兒笑咪咪地擠眉弄眼。

  目送他們離開,她唇瓣逸出暖笑。

  她由衷地感激路靖飛,若不是他給了她機會,她不可能親近路靖麟的,更遑論嫁給他了。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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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3-13 14:11:03

第8章(1)  

  婚禮轉眼到了。

  紀絲兒與路靖麟身上的傷都已痊癒,在鑼鼓喧天、炮竹聲中,她從花轎上被攙扶下來,她緊張地走進喜堂。

  她真的嫁給他了,拜完堂後,她就是路靖麟的妻子了!

  巨大的喜悅淹沒了她,喜帕下的菱唇彎起了深深的笑靨,細長的丹鳳眼裡蕩漾著說不出的歡欣。

  心口咚咚咚地撞擊著,聲音大到她懷疑連旁人也聽見了。

  可她抑制不住狂跳的心臟,就像她克制不了臉上的笑容。

  紅蓋頭擋住了她的臉和視線,她看不見喜堂上的人,只能看見喜帕底下自個兒腳上穿的那雙紅色繡花鞋,耳畔不停地傳來嘈雜的聲音和恭喜的聲音,片刻,一道高亢的嗓音穿越那些雜亂的聲音——

  「各位,請大家靜一靜,吉時到,要拜堂了,請新郎官和新娘子就位。」

  她手裡握著紅色綵球的一端,被喜婆扶到一個地方站定腳步。

  屏住了氣息,她聽見那道高亢的嗓音接著道:「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她身子向前深深拜下。

  「新郎、新娘二拜高……」話尚未說完,陡地一道突兀的聲音插了進來——

  「且慢!」

  聞言,喜堂上所有的人都望向進來的男子,那人約莫三十來歲,有張黝黑精瘦的臉,看起來精明幹練,穿著一身墨綠色長袍,大搖大擺地走進來,臉上帶著輕慢的笑。

  看見他,一旁的路靖飛立刻上前攔住他,「周震,你來做什麼?我們可沒邀請你。」

  「欽,靖飛,怎麼這麼生疏呢,咱們周路兩家相交數十年,今兒個靖麟娶妾,我怎麼能不來祝賀呢。」

  「誰跟你說我大哥娶妾?他是娶妻!」路靖飛沒好氣地糾正他。

  他佯裝一臉詫異,「咦,可是他兩年多前不是已經娶過妻了嗎?我記得還是謝大人的千金呢。」

  「周震,你是故意來鬧事的嗎?」路靖飛怒斥。他不可能不知道謝麗娘早在半年多前就與人私奔了,他這是存心來笑話大哥的嗎?

  周震滿臉笑道:「我是特地來送賀禮的。」

  「靖飛,周堡主的賀禮咱們收不起,送客。」路靖麟冷冷吩咐。

  「是。」路靖飛立刻拽住他,要將他拖出去。

  他不肯出去,甩開手說:「靖麟,我可是誠心誠意來送禮,你不瞧瞧我送的賀禮嗎?」

  「不需要。」毫不遲疑地一口拒絕。

  路靖飛想到什麼,突然一改怒容笑了起來,「不過,你另外一份賀禮咱們前幾天倒是收到了,可真是多謝啦。」就在前幾天,他讓老楊運出大批劣礦賣給他,換回了一筆為數不少的銀兩,為了怕太快被識破,他們還在那一車車的劣礦上鋪了一層品質較佳的好礦做為掩飾,這時破日堡的人應該已經發現了。

  經他一提,周震想起自己花了大筆銀子,居然買回一堆劣礦,他臉色不禁陰沈了下來,「你先別得意,先看看我送來的禮物再說吧。」他回頭喚道:「來人,帶上來。」

  他的兩名隨從帶進來一名女子,那名女子用絲怕蒙著臉,只露出一雙眼睛。

  然而只瞥去一眼,路靖麟便認出她,畢竟當了兩年多的夫妻,他不可能認不出來,登時皺起劍眉。

  瞧見他臉上的神情,周震得意一笑,推了女子一把,「今兒個可是你相公納妾的好日子,你還不快過去恭喜他。」

  女子被推得踉蹌了下,緩步走到路靖麟面前,擡手揭下臉上的絲帕,露出一張嬌艷的臉孔,幽幽喚道。「靖麟。」

  看清她的面容,喜堂的眾人宛如炸開的鍋般一時喧嘩起來。

  大半年前謝麗娘與人私奔後,路家對外的說詞是她返家省親得了急病驟逝,但私下得知真相的人不少,因此她突然在喜堂上現身,著實讓眾人大為吃驚,議論紛紛——

  「這路夫人不是死了,這是人是鬼呀?」有人驚駭地道。

  「她沒死,是跟別的男人跑了,路家為了顧全顏面,才對外佯稱她死了。」

  「可她怎麼會突然間回來了?」

  「就是呀,她怎麼還有臉敢回來?」

  路靖麟沒開口,倒是一旁的路靖飛見到她後,怒問:「你還回來做什麼?」

  沒理會他的質問,謝麗娘深情款款地看著路靖麟,「靖鱗,半年多前我得了不治之症,我們夫妻恩愛,我不想你為我傷心難過,所以才會忍痛棄你而去,可沒想到半途遇到了一名神醫,花了幾個月的時間治好了我的病,所以我回來了。」

  她一這番話頓時又讓喜堂上的眾人交頭接耳地談論起來,有人感動、有人質疑。

  路靖飛聞言,咬牙切齒地諷笑,「你得了不治之症?這種瞞天大謊你也撒得出來!你明明就是跟——」

  路靖麟叫住氣憤不平的弟弟,「靖飛。」

  看向喜堂上的眾人,路靖飛咬牙忍住要脫口而出的話。畢竟她不要臉,他們路家還要做人。

  謝麗娘眼眶含淚走向坐在堂前的路老夫人,撲倒在她腳前。

  「娘,你相信我,我當時留書出走,真的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當時大夫說我得了不治之症,我以為沒救了,所以才會心灰意冷地想找個安靜的地方,一個人靜靜死去,怎知道會遇見一個醫術高明的神醫,治好了我的絕症。我興匆匆地趕回來,沒想到靖麟竟要另娶她人,娘,你要為我做主啊!」

  路老夫人驚疑不定地看著哭倒腳前的謝麗娘,一時分辨不清她說的話究竟是真是假。

  「這……」她看看兒子,再看看她。

  「靖飛,先讓人把她帶下去。」路靖麟沈聲吩咐。

  路靖飛氣憤地道:「大哥,應該把這滿口謊言的女人攆走才是!」既然有種跟了別的男人跑,就不要再回來,回來還編造一串鬼話想瞞騙眾人,她當人家都是蠢蛋嗎?會聽信她這種拙劣的謊言!

  路靖麟走到他身旁低聲交代,「你先把她帶走,別讓她幹擾婚禮,等拜完堂,我再處理她的事。」

  想起大哥拜堂才拜了一半,就被她突然打斷,路靖飛立刻應允,「好。」他走過去強硬地拽起謝麗娘。

  她哭喊地掙紮著,「你要帶我去哪裡?我不走!娘,你要幫我做主,我費盡千辛萬苦才回來,你不能讓靖麟這麼對我!」

  周震還在一旁煽風點火,「路夫人,事情都成了定局,你就委屈一點吞忍下所有苦,畢竟靖麟現在眼裡只見新人笑,哪還聽得到舊人哭。」

  冷覷他一眼,路靖麟揚聲道:「李叔,替我送周堡主出去。」

  李泰早就想攆人了,快步上前。「周堡主請。」

  見喜堂被他突然的出現攪得一團亂,周震得意地邁步離開。有謝麗娘在,他就不信路家日後還能有安穩的好日子過。

  哼!敢陰他的錢,走著瞧,今天這場鬧劇只是個開始。

  周震離開後,路靖飛叫來兩名下人,強架著謝麗娘離開,她一路從喜堂哭嚷著出去。

  「娘,你要為我做主,還我一個公道啊……」

  那哭喊聲讓紀絲兒不安又不忍,所有的喜悅在謝麗娘突然出現一鬧之下,全都消失不見。她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隱約知道,方纔那哭喊的女子似乎是路靖麟先前的妻子。

  聽見謝麗娘的哭喊聲,路老夫人蹙眉站了起來,知道母親必是被謝麗娘的話打動了,路靖麟走到她身邊。

  「娘莫信了她的謊言。」

  「可是萬一麗娘說的是真的……」

  「不可能!以她的性子她若得了病,怎麼可能隱忍不說?您還記得她剛嫁來路家時,不過絆了一跤跌疼了,她就破口大罵,亂砸東西,還拿下人出氣一事?」

  細想了下,路老夫人又重新坐下。

  喜堂上閒雜人等終於都驅離了,路靖麟回到紀絲兒身畔,她聽見他低沈的嗓音吩咐,「繼續拜堂。」

  聽見這句話,她揪擰的心這才徐徐展開來。

  耳邊很快傳來司儀響亮的嗓音,「方纔已拜過天地,接下來請新郎、新娘二拜高堂。」

  兩人朝坐在堂上的路老夫人拜下。

  司儀再唱,「夫妻對拜。」

  兩人面對面盈盈拜下。

  「禮成,送入洞房。」這時鼓樂齊奏,賓客賀喜聲不絕。

  紀絲兒忍不住伸手按在劇烈跳動的心房上。她真的嫁給他了!

  ***

  龍鳳喜燭將寢房映照得一室如晝,路靖麟進屋後,直接朝內室的床榻而去,看見新娘子端坐在床邊,他神色一暖,唇邊不自覺地露出一抹深笑。

  「請莊主揭去新娘子的蓋頭。」喜婆捧著秤桿說。

  他接過秤桿,挑去罩在她頭上的紅色喜帕。

  紀絲兒羞赧地低垂螓首,心跳如雷。

  「絲兒,把頭擡起來。」他輕聲道。

  她緩緩擡起頭,雙頰生暈,眼眸裡流漾著掩不住的羞喜之色,清麗的容貌淡抹胭脂脂,靈美得令人驚艷。

  路靖麟目不轉睛地凝睇著她。第一次成親時,是為了應娘的要求為病重的父親沖喜,娶進麗娘時,擔憂父親的病情,他心情沈重,壓根無心辦喜事,絲毫沒有感受到洞房花燭的歡樂。

  這一次來到洞房,站在新娘子面前,心頭湧上一股說不出的喜悅,先前因為麗娘大鬧婚禮的事,此刻全一掃而空。

  「莊主,該與新娘子喝交杯酒了。」喜婆在一旁提醒他。

  他執起紀絲兒的手,領著她走到桌旁,扶她坐下。

  「你們都下去吧,不用在這兒伺候了。」他摒退侍婢與喜婆。

  「是,祝賀莊主與夫人,百年好合,永結同心。」喜婆與幾名侍婢退下前,一起同聲祝賀。

  「嗯,下去領賞。」打發走閒雜人等,他在她身旁坐下,倒了兩杯酒,將其中一杯遞給她。

  接過那杯酒,紀絲兒臉兒發燙,心跳得又急又快。

  路靖麟沒有多說,挽住她的手,與她一起喝下交杯酒。

  當酒液滑進喉嚨,霎時暖了她的胃,也暖了她的心,擡眼凝注著他,她細長的丹鳳眼亮如星辰,望著此生最愛,情不自禁地綻開笑靨,唇邊露出兩枚梨渦。

  見她笑顏如花,令他捨不得眨眼,「你該多笑。」

  「好。」他喜歡她笑,她就笑給他看。

  見她臉上的笑靨更加燦爛,他壓抑著身子躁動的慾望,夾起桌上的菜餚放到她碗裡。「餓了吧,快吃些東西。」

  她拿起筷子慢慢吃著他為她夾的菜,每一口菜吃進嘴裡都是前所未有的美味。

  「你怎麼不吃?」見他都沒動筷,只顧著夾菜給她,她細聲詢問。

  「我方才在喜筵上吃過了。」

  看見桌上擺著一些象徵吉祥的果品甜糕,她舀碗紅棗蓮子百合湯給他,也為自個兒盛了碗。

第8章(2)  

  「喜婆說這湯一定要喝,這樣才能早生貴子、百年好合。」後面那兩句話她說得極為害羞。她想為他開枝散葉生下幾個孩子,更希望能與他從此鶼鰈情深、恩愛逾恆。

  「好。」路靖麟接過甜湯,毫不囉唆吃完它。

  見他將甜湯吃個精光,紀絲兒眸裡流露出滿滿的笑意。吃了些菜,又喝了碗甜湯,她也飽了。

  喜婆告訴她喝完交杯酒,吃了桌上的菜餚,接下來就該圓房了。前一天喜婆悄悄給她看了一些私密的畫,她隱約知道圓房時要做些什麼事,不由得緊張地輕絞著衣裙。

  路靖麟取出藥膏,拉起她的手,細細地幫她塗勻雙手,再找來乾淨的布,將她的手指一根根纏住,包裹住她整隻手。

  她怔怔地望著他,想到連這個時候他都沒有忘記為她的手上藥,

  將她的手包紮好,他擡起頭問:「想睡了嗎?」

  「……嗯。」她羞怯地輕應了聲。

  「那我們上床歇息吧。」

  「好。」兩人剛走到床邊,外頭忽然傳來李泰的聲音——

  「莊主,您睡了嗎?」在洞房花燭夜來打擾莊主,他已經有挨罵的準備。

  「什麼事?」他出聲問。若不是要緊的事,李叔斷不敢在這種時候來打擾他。

  「老夫人讓我來請莊主過去一趟。」

  「發生了什麼事?」他劍眉微擰了下,朝房門走去。今晚是他的洞房夜,母親不該在這個時候召喚他。

  隔著門板,李泰委婉道:「是關於表小姐的事。」謝麗娘與人私奔的事他很清楚,他一時也不知是不是該再稱呼她為夫人,只好延用以前對她的稱呼。

  聽見是關於前妻的事,路靖麟臉色微沈,打開房門。「她又怎麼了?」他已吩咐靖飛找人看著她,等今晚過後他再處理她的事。

  「她拿著匕首,嚷著要見莊主,還說若莊主不去見她,她就自盡。」李泰下意識的壓低音量,不想讓寢房裡的紀絲兒聽見他的話。

  聞言,路靖麟神色不豫地皺起眉。

  「老夫人怕她真的弄傷了自己,所以讓我來請莊主過去一趟。」他也不想在這時來打斷新人的洞房夜,可老夫人的命令他又不敢不從。

  路靖麟按捺下不悅,回頭對紀絲兒道:「絲兒,你先歇息,娘找我,我去去就回。」

  「好。」她沒有多問,目送他走出房門,融入夜色中。

  雖然方才李叔刻意壓低了聲音,但她還是隱約聽見了他們的交談,思及今日在婚禮上發生的事,她不禁輕擰起眉心。

  ***

  位於西邊的一處廂房,謝麗娘手握著一柄匕首,一邊撩起衣袖露出右臂。

  「娘,我真的沒有騙你,你看。」

  瞅見她露出的手臂佈滿了猙獰的疤痕,路老夫人倒吸一口氣,「怎麼會傷成這樣?」

  「娘,我是真的得了不治之症,這些就是證據。」

  「什麼不治之症?那些不過就是普通的傷疤罷了,少拿這來唬娘!」路靖飛不屑地撇嘴道。

  「這不是普通的傷疤!我身子因為莫名地出現潰爛,於是找大夫看,看了好幾個大夫都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看著肌膚一天天的潰爛,我不敢讓你們知道,因為我怕靖麟會嫌棄我,情況愈來愈嚴重,大夫最後跟我說,這病沒得治了。」說到最後,她掩面啜泣。

  「我不想讓靖麟看見我這副醜陋的模樣,所以才會私下請托從江南來的商人帶我離開,我跟他沒有任何私情,他是基於好心才幫我的忙,將我藏在商隊裡。那日看見靖麟追去,我卻不能出來與他相認,你不知道我的心在滴血!」

  看著她手臂上的傷疤,路老夫人滿眼心疼,「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傻,發生這種事,怎麼不跟我商量呢?」

  「我不想讓娘傷心,離開的時候,我是抱著必死的決心,誰知道會遇到一個神醫治好了我。」

  路靖飛仔細打量了她手臂上的傷疤,質疑道:「我看你手上那些傷分明就是燒傷,哪是什麼潰爛?」

  「沒錯,你現在看到的確實是燒傷,因為神醫是用火焚的方式治好我的潰爛,你可知道被火灼燒的時候有多疼?我痛得幾乎快要撐不住,恨不得死去算了,好不容易熬過來,病是治好了、命也保住了,可這些傷疤卻再也無法消除。」說這些話時,她眼裡閃過一絲濃烈的恨意。

  路老夫人此刻已完全相信她的說詞,這時看見大兒子進來,不由得拉著他說:「靖麟,原來麗娘當初離開真的是不得已的,我們都誤會她了,你看看她為了治好病,折騰成什麼樣子……」她將麗娘方才說的話告訴他。「活生生用火燒,那有多疼啊,真是苦了她了。」

  聽完母親的話,路靖麟望向謝麗娘手臂上的傷疤。

  她匆匆拉下衣袖,將傷疤藏起來,「很醜,你不要看。」

  見大兒子沈默不語,擔心他現在有了紀絲兒就不想要謝麗娘了,路老夫人忍不住出聲。

  「靖麟,麗娘弄成這樣也不能怪她,如今知道是咱們誤會了她,再怎麼說,她都是你娶進門的妻子,你可不能拋棄她。」到底是自個兒的外甥女,當初誤以為她與別的男人私逃,她一度氣得半死,現在明白真相,此刻她對她只有滿滿的不捨和疼惜。

  片刻,路靖麟才啟口,「夜深了,娘,你先回房歇息吧。」說完,他看向謝麗娘,「你也好好休息。」

  「大哥,你不會真的相信她的鬼話吧?」她說的話,路靖飛一句也不相信。他是親眼見過她跟那個從江南來的商人眉來眼去,舉止曖味,結果不到十天就發生私逃的事,要他相信她跟那男人沒有任何私情,打死他,他都不信。

  路靖麟沒有多說什麼,只道:「不早了,忙了一天,大家都累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談。李叔,送娘回房休息。」

  路老夫人確實倦了,聽兒子的意思事情似乎還有轉圜餘地,便安心的離開。

  他拍拍弟弟的肩,「靖飛,你也回去休息吧。」

  「大哥你……」路靖飛狐疑地瞅著他,看不出他究竟有什麼打算。

  「回去歇著吧,明天再說。」路靖麟也提步要離開,卻被謝麗娘叫住。

  「靖麟,你到底相不相信我說的話?」

  「你累了,先好好睡一覺。」他回頭覷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地道。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她上前拽住他,執意要得到回答。

  「我沒有說不相信你。」

  「那你就是信了我。」她喜道。「既然這樣,你納妾的事我不計較了,以後我會好好當你的妻子,不會再跟你吵架了。」

  「絲兒不是妾,我是以正妻之禮迎娶她進門的。」他斂容糾正她的話。

  謝麗娘嬌艷的臉上閃現怒容。「你說什麼?她是你的妻子,那我算什麼?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她容許他納妾,但正室只能是她。

  「我記得你離開前已寫了一封休書給我。」路靖麟眸色深沈地重提往事。

  「我那是不得已的,況且自古以來從來都是男子休妻,哪有女子休夫的道理,所以那份休書不能算數。」

  不想跟她吵,路靖麟扳開她拽著他的手,「我累了,這件事明天再說。」

  她霸道地攔在門前,忿忿地道:「你是不是急著想跟那女人進洞房,所以才想撇下我?你今天不給我一個交代,我絕不讓你走。」

  話畢,見他臉上露出一絲不耐,發覺自個兒又要跟他吵起來了,她連忙收斂脾氣,露出哀婉的神情。

  「你知不知道,我離開你的這段日子受盡了折磨,沒有一天不想你的,我好幾次都想回到你的身邊,可是看見我日漸潰爛的肌膚,只要想到有可能被你嫌棄,我就不敢回來見你。」

  「那個男人對你不好嗎?」路靖麟只淡淡開口問。

  聽見這句話,謝麗娘神色一震,接著怒嗔,「你還是不相信我嗎?我心裡從來只有你,絕對沒有其他人!這些日子我想的也只有你,我費盡千辛萬苦才能再回到你身邊,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面對她的質問,他選擇沈默以對。

  見他不說話,謝麗娘語氣一變,抓著他的手臂,幽幽道:「是不是看見我變成這副摸樣,所以你嫌棄我,不肯要我了,弄成這樣,我也不敢再奢求你的寵愛,只求能留下來看著你就好,你不要趕我走。」

  他冷著臉扳開她的手,「你先去睡吧,有什麼話明天再說。」話畢,他頭也不回地舉步離開。

  看著他決然離去的背影,謝麗娘哀戚的神情頓時被憎恨取代。

  「路靖麟,你若對對我不仁,就休怪我對你不義!」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3-13 14:12:14

本帖最後由 zerosmall 於 2011-3-13 14:13 編輯

第9章(1)  

  清晨時分,寢房裡的新人已醒來,路靖麟覺得自己醒得夠早了,不意他的娘子比他還早,此刻她正坐在梳妝台前俐落地將一頭長髮綰成髮髻,清麗的容貌含著淡淡的笑意,靈秀可人,讓他不由得看癡了。

  也不知是怎麼回事,這陣子他總覺得她愈看愈美,怎麼看都不厭煩。

  片刻後,紀絲兒放下手裡的梳篦,回頭迎上他凝睇的眼神,輕展笑顏。

  「你醒了。」

  「昨夜不累嗎?怎麼不多睡一會兒?」他起身下床。

  想起昨夜兩人已圓房,她臉頰有些發燙,「我習慣早起,而且今兒個還要去向老夫人請安。」

  「還叫老夫人?該改口叫娘了。」他叮嚀。

  「嗯,以後我會記住。」她細長的眸裡蕩漾著笑意,走過去很自然地服侍他梳洗更衣。

  之後,他坐到梳妝台前,讓她為他梳發。

  她細心地梳理他一頭墨色長髮,這一刻為他梳發的心情跟往常全然不同,因為她不再是他的婢女,而是他的妻子。

  替他綰上髮髻,紀絲兒滿眼愛慕地看著他堅毅的俊容。這個人不再是遙不可及的人,而是她的夫君了。

  看見她眸裡流露出來的戀慕之情,路靖麟唇邊勾出笑容,拉她坐下。

  「莊主……」她不解地看著他,不明白他想做什麼。

  「還叫我莊主?」

  她輕抿著唇,怯怯地改口,「……相公。」

  聽見從她口裡叫出這兩個字,他很受用地點頭,拿起眉筆,想替她畫眉,然而下筆時,才發覺她兩道眉毛細長如柳,濃淡適宜,根本無須再多加描繪。

  但既然都拿起眉筆了,他還是想體驗一番古人所說的畫眉之樂,所以還是拿著眉筆在她眉上輕描一遍。

  結果畫完之後,發覺將她的眉畫得濃淡不一,想再修飾,結果愈描愈黑,令她原本細長的柳葉眉,整個變成粗黑的一字眉。

  她清秀的臉兒也因為眉毛被他畫壞變得有些滑稽。

  他失聲低笑。「絲兒,這眉若畫壞了要怎麼去掉?」

  沒想到他竟會幫她畫眉,她心裡甜得快融化了,脫口說:「是相公畫的就不要緊。」

  「那怎麼成!你這模樣出去會被笑的,得要洗掉才行……對了,是不是要用水洗?」路靖麟走向面盆架,拿起掛在一旁的淨布沾濕了走回來。

  紀絲兒正拿起銅鏡看著鏡中的自己,甜甜地笑了。眉毛雖然被畫粗了,但是他親手畫的,她一點都不嫌醜。

  他拿著沾了水的濕布替她拭去方才畫的眉。

  她輕闔著眼,心頭像蜜漬了似的,整個人從頭甜到了腳。

  擦乾淨後,恢復她原本細長的眉形,他情不自禁伸指輕撫著她的眉,「你還是這模樣好看。」

  紀絲兒輕聲道。「可是……我喜歡相公幫我畫的眉。」即使畫壞了也沒關係,只要是他畫的就好。

  她眸裡滿溢濃烈的情意,他眼神不由得一柔。「那我得要好好練練才行。」

  他語氣裡的寵溺讓她眉目染滿歡欣的笑意,開口想說什麼,這時,外頭傳來敲門聲。

  「莊主,您醒了嗎?」侍婢小心翼翼地出聲。昨兒個可是莊主大婚,一大清早被派來做這份差事,她擔心會挨罵。

  「什麼事?」路靖麟出聲問。

  聽見他語氣平和,侍婢緩了一口氣道。「老夫人問您跟夫人什麼時候要過去請安?」

  「你回去稟告老夫人,我們這就過去。」他牽起紀絲兒的手,與她一塊前往母親住的寢院。

  來到寢院,兩人奉茶請安後,路老夫人望向兒子,「靖麟,你去忙吧,我有些話想跟絲兒說。」

  「娘,我今天沒什麼事要忙。」路靖麟沒有起身告退的意思。他很清楚娘雖然答應了他娶絲兒,但心裡並不樂見這樁婚事,擔心她會為難絲兒,因此想留下來,有他在,娘就不會太刁難絲兒。

  路老夫人神色不豫地道:「麗娘一早就在等你了,你不去看看她嗎?」她原本就不太贊成這樁婚事,如今麗娘回來了,論親疏,麗娘是她的外甥女,又是出身世家的千金,她下意識地偏袒麗娘。

  「她那邊我晚點再過去。」

  「她好歹也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吃了那麼多苦才能回來,你就不能去安慰一下她嗎?」路老夫人不滿地直言。

  「娘真的信了她那番說詞?」

  「你沒瞧見她都傷成那樣了,難道還有假?總之,既然當初誤會了她,那麼這個媳婦我也不能不要。」見兒子不肯走,她索性道:「這會兒我就把話挑明了說。絲兒,這男人呢,可以娶很多妾,但妻子只能有一個,麗娘先嫁進路家,所以依理她是正妻,這樣你明白了嗎?」

  「我……」她一時怔住,不知該怎麼答腔。

  路靖麟凜聲回覆,「娘,自麗娘留下一封休書離開那日起,就已經不是我的妻子了。」

  「麗娘昨天已經解釋得很清楚,她當初離開是不得已的,這會兒她把病治好回來了,不管怎麼樣你都不能拋棄她!」路老夫人嚴色道,不讓外甥女吃虧。

  「她——」路靖麟才剛要開口,便被陡然插進來的話給打住了。

  「娘,我就知道只有你還心疼我。」話落,從門外進來的謝麗娘撲進路老夫人懷裡哭訴,「我如今弄成這副模樣,靖麟嫌棄我,我不怪他,怪只怪我當初不該隱瞞我的病情不告訴你們,自個兒悄悄留書離開,想找個地方等死。早知事情會變成這樣,我倒寧願一死了之,也好過如今回來丈夫已變了心。」

  路老夫人連忙開口安撫她,「麗娘別哭了,你放心,我不會讓靖麟拋下你不管的,不管你變成怎樣,你永遠都是我們路家的媳婦。」

  「靖麟若是真的不要我了,我在這世上也沒什麼可留戀了,當初我熬受火焚之苦治病,全是為了想活著回來看他,如今,他看都不看我一眼,早知道我就別治病了,不如死一死還快活些。」

  「欸,你說這什麼傻話,好不容易治好病,怎能再求死!」覷向兒子,路老夫人命令,「靖麟,你杵在那兒做什麼,還不快過來安慰麗娘。」

  路靖麟沈眉,一步也不肯上前。他跟她之間已沒有什麼話好說,當初她既然走了,就不該再回來,如今回來竟還編造出這段謊言來欺瞞母親……

  見叫喚不動兒子,路老夫人臉色不善地拿紀絲兒出氣,「你傻傻站在那兒做什麼,還不叫靖麟過來?」

  紀絲兒吶吶地看向路靖麟,不知該說什麼。「相公……」

  不願她被捲入,他出聲道:「絲兒,這兒沒你的事,你先回房去。」

  「可是……」她有些遲疑地回頭看了眼撲在路老夫人懷裡的謝麗娘。

  「聽我的話,回房去。」他牽起她的手,送她到門口。

  「那、我先回去了。」她不願違拗他的意思,同時也明白眼前的情景不是她能解快的,遂點頭離開。

  送走她,路靖麟走回廳裡,決定快刀斬亂麻,命下人取來文房四寶,提筆寫下幾行字。

  不知他究竟想做什麼,路老夫人與謝麗娘不解地靜待一旁。

  片刻寫完,他走到謝麗娘面前,將剛寫好的紙遞給她。

  她接過,低頭一看,臉色登時丕變,「你居然寫休書給我!你怎能這麼對我?你說我犯了哪條七出之罪?你今天不給我一個交代,我絕不罷休!」

  他眸光淩厲地望住她,「你犯了哪條七出之罪,你心裡比任何人都明白。從今而後,你不再是我路靖麟的妻子,倘若你一時無處可去,城郊的別苑可以讓你暫住。」沒將她直接送回謝府,已是他對她的寬容了。

  「靖鱗,你這是在做什麼?你居然把麗娘休了,娘不準你這麼做!」路老夫人驚怒地拿過那封休書,一把將它撕碎。

  「你就是不相信我的清白!你說,你要我怎麼做才肯相信我沒有背叛你?你說呀,是不是要我死在你跟前你才肯相信?好,那我就死給你看。」謝麗娘羞怒交加地咆哮,取下發上的簪子,作勢要自盡。

  路老夫人急忙安撫她,「麗娘不要衝動,有話好好說,娘會為你做主的。」

  路靖麟沈聲道:「麗娘,你知道當初靖飛想捉回你時,為何我會放你走嗎?」

  她下意識地接腔,「為什麼?」難道那時他已認出她了?

  他不疾不徐地開口,「因為,我親眼見過你跟那個男人的私情,所以才會成全你。」

  聞言,路老夫人驚愕地瞪向她。「真有這回事?」

  謝麗娘慌張地搖頭,「絕對沒有這回事,我跟他沒有任何私情。」

  「就在竹泉客棧裡。」路靖麟不再掩飾,指出地點。

  她一駭,急忙解釋,「沒錯,那時我是去那裡找過他,可是我是去央求他幫我的忙,帶我離開。」

  見她還想狡辯,他臉色一沈,「那一日,你們在客棧裡談的事我都聽見了,你們在商量著要如何喬裝私奔以及要帶走莊裡多少的財物。」

  原本他想為她保留最後的顏面,但她一再否認,逼使他不得不說出這件事。

  先前,靖飛早就提醒過他,她與從江南來的商隊其中某個商人過從甚密,那一日,他恰好上竹泉客棧找商隊的主人商談事情,對方喝醉了,他扶他回客棧的廂房時,卻意外見到她鬼鬼祟祟地走進另一間廂房。

  他跟過去,駐足門外片刻,清楚聽見了他們的交談。既然她的心不在他身上,所以那時他才決定放她離開。

  見他竟然說出了她最後一次到客棧見那人時商量的事,謝麗娘驚慌地用憤怒來掩飾心虛。「靖麟,我知道你嫌棄我變成這樣,所以不想要我,但是你不能這樣汙蔑我,我絕對沒有說過那樣的話!」

  「那你為何要偷走一萬兩銀子,還帶走所有的首飾?」他質問。

  「我、我自個兒在外生活,總是要用到錢,所以才帶了一些離開,那些錢和首飾後來都用來治病了。」不敢面對他銳利質疑的眼神,謝麗娘說完,連忙看向路老夫人,「娘,你相信我,我絕對沒有說那種話。」

  「這……」聽見兒子方纔的話,路老夫人此刻對她的說詞也有些動搖了。

  「娘,連你也不相信我了嗎?既然你們都不相信我,我再活著也沒意思,我還是死了乾淨。」她拿起簪子往腹部刺下。

  在刺到腹部時,她頓了下,見路靖麟竟只是冷眼看著,沒有打算阻止的意思,心一狠,剌進了一寸。

  湖綠色的衣裳登時透出了些血漬。

  看見那些血,路老夫人回神地吃驚嚷道:「你們還杵著做什麼?還不快叫大夫來!」

  ***

  紀絲兒在寢院裡躊躇著,不知該不該去探望謝麗娘,她自戕的事,昨天已傳遍了整個莊子。

  她曾問過路靖麟她的傷勢如何——

  「她狠不下心對自個兒下重手,只是傷到一些皮肉罷了,沒什麼大礙。絲兒,她的事你別管,也別去看她,過幾日我會處理好這件事。」那時他這麼叮嚀她。

  可是她到底受了傷,自己不過去探望,似乎有點說不過去。

  這男人呢,可以娶很多妾,但妻子只能有一個,麗娘先嫁進路家,所以依理她是正妻,這樣你明白了嗎?路老夫人昨日說的話在她腦裡響起。

  她知道婆婆的意思是要她當妾,可是相公從頭到尾都沒有向她提及這件事,只要他開口讓她為妾,她願意,能嫁給他已是她作夢都想不到的事,是妻是妾,她並不在乎名份,她在乎的是,他的心裡有沒有她……

  紀絲兒低首看著雙手。她乾燥粗裂的手經過這段日子仔細上藥調養後,已白細了不少,那些粗繭也消去了大半,他對她的疼寵,她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相信他的心裡是有她的,所以才會不顧老大人的反對堅持要娶她為妻。

  想起他,她眉目不禁漾起柔笑。耳旁突然傳來一聲辱罵——

  「你這個賤婢!」

  聞聲,她詫異地擡眸,就見謝麗娘一臉倨傲地走了進來。

  她直勾勾看著她,謝麗娘嗔道:「怎麼,你啞啦,看見我不會叫嗎?」

  「要叫什麼?」紀絲兒愣了愣。

  「這還用說嗎?當然是夫人。」

  「夫人?」她喃喃跟著她出聲。

  「我不在的時間,你居然敢勾引靖麟,還讓他納你為妾,你可別得意,過一陣子,我會好好收拾你!」她妒恨地瞪著她。

  「他是以妻子之禮迎娶我進門的。」紀絲兒不是要和她爭,但仍覺得有必要說明這點。

  「你說什麼?我才是他的妻子,你這個賤人,竟敢自稱是他的妻子,來人,給我掌嘴!」

  一旁跟來的兩名侍婢遲疑著沒有動手。路靖麟對紀絲兒的寵愛,全莊上上下下都知道,當初打傷她的小倩和玉梅還被打了十大板驅逐到別苑去,她們可沒那個膽子上前打她。

  見兩人一動也不動,謝麗娘狠狠甩了兩人一記耳光,斥道:「你們聾了嗎?沒聽見我叫你們去掌她的嘴。」

  捂著被打得火辣辣的臉頰,兩人委屈地不敢出聲。當初她在連雲莊時,便跋扈蠻橫常恣意地虐打下人,可礙於她的身份,眾人是敢怒不敢言。

  好不容易她離開,莊子裡的下人樂死了,沒料到事隔大半年,她竟會再回來,下人們私下都期盼莊主最好快快把她趕出去,永遠不要再讓她回來。

  見她轎蠻地打了兩名侍婢,紀絲兒擰眉問:「小桃和青兒又沒做錯事,你為什麼要打她們?」

  「我是莊主夫人,我高興打誰就打誰,既然她們不動手,好,那就我自個兒動手。」謝麗娘飛快地揚手要打向她。

  不料,舉到半空的手驀然被人鉗住,回頭一看,發現攔住她的人竟是路靖麟。

  她急忙收斂起張狂的氣焰,擠出笑容,「靖麟,你回來啦。」

  甩開她的手,路靖麟黑瞳沈凜地望著她,怒斥,「你太放肆了!就算是莊子裡的下人也不能由著你隨意打罵,何況絲兒是我的妻子。」

  聽見他當著她的面說這賤婢是他的妻子,謝麗娘眸裡閃過恚怒,卻不得不忍住氣道:「是她先對我出言不遜,我才會生氣想打人。」

  她把錯全推到別人頭上。

  沒想到她會這麼誣賴她,紀絲兒連忙澄清,「相公,我沒有出言不遜。」

  「我知道你不會。」她的性子他很清楚,路靖麟接著望向謝麗娘,「倘若你不想到別苑暫住,那麼我派人送你回娘家吧。」

  讓她繼續留下來,只會再徒生事端,若他今天沒回來,剛剛那一巴掌,已經煽在絲兒的臉上。

  他不能容許再有人傷害絲兒,所以決心要送走她。

  聽見他的話,謝麗娘尖聲道:「你不能這麼做!」被他休離回去,她哪還有臉目見人。

  「你不回娘家,只能到別苑去,你自個兒選擇吧。」

  她憤恨地瞪住他,「你就真的容不下我,非要趕我走不可?我們做了兩年多的夫妻,你對我一點感情都沒有嗎?」她好不甘心。

  「你那日離開路家時,我們之間已恩斷義絕。你既然走了,應該好好地跟那人過日子,不該再回來。」平心而論,當不成夫妻,他由衷希望她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沒想到她竟回來,還妄想欺負絲兒,這他絕不容許!

  「我……」她何嘗願意回來,倘若早知會有今天,她當初絕不會跟那人私奔。

  撫著手臂上那些猙獰的疤痕,她又惱又悔又恨。

  為了有個棲身之地,牙一咬,她低聲下氣地道:「靖鱗,我不爭了,就算你要我當妾也沒有關係,只要你不趕我走就好。」

  路靖麟仍不為所動,「你還不明白嗎?我跟你的夫妻情份已盡,待會兒我會讓李叔派人送你到別苑。」

  他的意思是說,就算她願意委屈當妾,他也容不下她!謝麗娘滿臉怨怒地瞪著他。「你不能這麼無情地趕我走,再怎麼說,我們也做了兩年多的夫妻,你怎麼可以對我這麼狠心!」

  到底誰對誰狠心?當初她與別的男人私奔的時候,可曾為他想過半分?他的顏面因此掃地,知情的人都在暗地裡拿這件事嘲笑他。

  不想再跟她糾纏下去,路靖麟喚來下人,「送表小姐到別苑,若她不願去,就直接送她回謝府。」

  兩名隨侍上前要帶走她,她卻甩開他們,拉住他的手哀求。

第9章(2)  

  「我不走、我不走,靖麟,我不想離開這裡,求求你讓我留下來,我發誓,我以後再也不吵不鬧了。」

  他毅然決然扳開她的手。「是去別苑還是回謝府?你自個兒選擇吧。」他已經替她留了餘地,她若再不知好歹,就只能讓她帶著休書回謝府。

  先前她與別的男人私奔的事,他早已知會謝府,因為這件事,她父親和兄長還親自登門謝罪,為了保住兩家人的顏面,因此才會對外宣稱她返家省親時得了急症而亡的事。

  見他是鐵了心要送走她,謝麗娘心一狠,改口道:「至少再讓我多留一天,好好跟娘道別,明天我就到別苑去。」

  沈吟了下,路靖麟點頭答應,「好,讓你再留一天,明天一早就離開。」

  臨走前,謝麗娘滿眼妒恨地嗔瞪了他一眼。是他先對她不仁的,那就別怪她對他不義。

  看著她蕭索落寞的背影,紀絲兒有些不忍,「相公,為什麼不讓姐姐留下?」

  「以她的性子,留下來只會鬧得整個莊子不得安寧。」況旦麗娘那麼驕蠻,又豈肯屈居於人下,一定會常常藉故來欺淩絲兒。不希望再發生上次小倩跟玉梅將她虐打成傷的事,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讓麗娘留下來。

  雖然理由合情合理,但紀絲兒仍下意識脫口問:「相公還恨姐姐當初不告而別嗎?」那日婚禮上,謝麗娘似乎說她得了什麼不治之症,所以不得已才離開他。

  「我從來沒有恨過她。」這是他的真心話,「當初為了替病重的爹沖喜,我娶得匆忙,她也嫁得不甘,因此婚後她對莊子的事都看不順眼,動輒發怒,我們因此常常發生爭執,所以當她決定跟別人離開時,我是真心成全她的,希望她以後能過上好日子。」

  紀絲兒先前便隱約聽說了他妻子與男人私奔的事,此刻聽見他這麼說,證實了傳言。細思了下,她不禁納悶地問:「那姐姐為什麼又再回來?」

  「這也是令我百思不解的地方。」而且她還帶了一身傷回來,佯稱是為了治病而用火灼傷的。

  那傷疤看起來是燒傷沒錯,但絕不可能是為了治病,只怕是發生了什麼事。

  想起另一件事,路靖麟沈吟了下道:「絲兒,你爹今天早上上門想找你。」

  「我爹來了……他怎麼知道我在這兒?」聽見父親找上門,她滿臉驚愕。

  「我們成親的事,怕是早已傳遍整個城了。」她爹會知道也不令人意外。

  「那、那我爹說了什麼?」只怕嗜賭成性的父親是來向路家要錢的,她不由得絞緊了手上的絲帕。

  路靖麟沒有立刻回答她,反問:「絲兒,你還想認這個爹嗎?」對方畢竟是她親爹,他縱使再痛恨他對絲兒的傷害,也不可能殺了他。

  「我……不知道。」爹那麼對她,早就不把她當女兒看待,她真的不知道該不該再認這個爹。

  看出了她心頭的糾結,路靖麟說出自個兒之前的安排,「我差人把他送走了,還派了人督促他戒賭,等他徹底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我再讓你們見面,你覺得如何?」

  紀絲兒幾乎是毫不猶豫地點頭,「這樣很好。」明白他做這樣的安排全是為了她,不由得感激地看著他。

  「你昨天不是說想去天馬寺上香,我們走吧。」他牽住她的手往外走。

  「好。」走在他身旁,她側眸看著他,臉上漾開一抹幸福的笑靨。

  這一輩子老天給她最大的恩賜,就是遇到了他。過往曾經的傷害,在此刻都已微不足道。

  ***

  深夜,一條黑影熟悉地避開巡守的崗哨潛至後門,打開門閂,等候在外的幾名黑衣人立刻竄了進來。

  「東邊是路靖麟住的寢院,東南邊是他娘住的地方,西邊是路靖飛住的院落,南邊是庫房,記住了嗎?全部把它們燒得精光!」一道透著憎恨的嗓音低聲交代那幾名黑衣人。

  「記住了。走。」為首的黑衣人手一揚,帶著同伴迅速朝東邊而去。

  那人站在月夜下,一張嬌艷的臉孔此刻露出扭曲的笑意。

  「路靖麟,你敢那麼對我,我要你付出代價,把你們全都燒死,讓你嘗嘗被火灼燒的滋味有多痛苦!」

  她慢慢地向前走,想去欣賞這場暗夜惡火是如何吞噬路家的一切,奪去這裡所有的生命。

  凡是欺負她的人都該死,蘇平志該死,路靖麟也該死!

  然而才走到一半,週遭登時出現數把火炬,照亮了漆黑的夜空。

  擡眸看著出現在她面前的人,她眼眸驚愕地瞠大。

  「你們怎麼會……」為什麼路靖麟和路靖飛會出現在這裡?他們不是該在自個兒的寢房安睡嗎?

  還有那些黑衣人為何沒去燒了整個連雲莊,卻全被抓了起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路靖飛憤怒地指住她,「你果然暗中勾結了周震,這下你沒話說了吧!」

  「我……沒有。」看見方纔那幾名黑衣人全被捆綁了起來,明白事跡敗露,謝麗娘面露驚惶地想撇清關係。

  「你否認也沒用,我早就暗中安排人監視你,打你今晚走出寢房,打開後門接應這些黑衣人進來,全都在我掌握之中。」路靖飛說著,擡腳狠狠踹了身旁的黑衣人一腳,罵道:「想來燒掉連雲莊,燒死所有的人,你們好歹毒的心腸!」

  方纔就在這些黑衣人準備動手時,全被他一個不漏地逮個正著,這下看她和周震有什麼話好說。

  聽見自個兒的行蹤早就被他們盯上,謝麗娘驚惶地看向路靖麟,「靖麟,我是被逼的,我也不想這麼做,是周震逼我的!靖麟,你相信我,我並不想要害你們,你不是叫我到別苑嗎?我、我現在就走。」她倉卒地掉頭想離開。

  離去的路卻被人擋住,路靖飛一臉冷鷙地說:「你現在想走已經來不及了,大哥給過你機會,只要你安份地待在別苑,吃穿用度都不會虧待你,誰知道你竟惡毒地勾結破日堡的人,想燒掉連雲莊,你這女人簡直是蛇蠍心腸!」

  「靖飛,把他們全關進地牢,明天押送到官府究辦!」交代完,路靖麟不再看她一眼,轉身就走。她突然跟周震一起出現在婚禮上,他早就起疑,因此預做了安徘,才能將他們一舉成擒,免了可怕的災難。

  「靖麟,你饒了我這次,我馬上就去別苑,不要把我送進大牢,求求你,我知道錯了,我發誓再也不敢了……」發現大勢已去,謝麗娘駭然地哭叫著。

  路靖飛命令下人將她抓起來。「你沒有下一次了。你突然回來,我跟大哥已經在懷疑你,大哥念在昔日夫妻情份上,安排你住到別苑,沒有將你直接送回謝府,你不知感恩也就罷了,竟然勾結破日堡,想害得我們路家家毀人亡,我真想剖開你的心看看是不是黑的!」

  心知闖了大禍,謝麗娘哭花了臉,「靖飛,你饒了我,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不想再聽她多說一句,路靖飛下令,「全都帶下去,明天一早送去官府!」

  ***

  端著甜湯走進書房,紀絲兒聽見路靖飛納悶的聲音傳來——

  「我實在想不通,當初她丟下好好的路夫人不做,跟別的男人私奔,後來為什麼又跑回來跟周震勾結來害我們?」

  距離那夜已經事隔多日,那晚所有的人,包括謝麗娘,都押送官府關進大牢,而就在同時,京裡也傳來了好消息,周家在京裡擔任高官的親人,因為貪贓枉法,被皇上下獄治罪。

  周家的後台一倒,官府立刻派人抓了周震,控訴他的罪行洋洋灑灑,起碼有幾十卷,罄竹難書。

  紀絲兒將甜湯分盛了兩碗,遞給他們一人一碗。

  接過喝了一口,路靖麟拿出昨日收到的來信,交給弟弟。

  「你看了這封信,就會明白她為何這麼做了。」當日麗娘突然回來,翌日,他便寫了封信,委請江南的朋友調查她跟那名商人的事。

  事情的經過都寫在信裡頭。

  展信看完,路靖飛驚詫道:「原來她從莊裡帶去的銀子和首飾,全被那個男人騙走了,還點了一把火想燒死她。」

  聞言,紀絲兒忍不住出聲,「怎麼會這樣?那後來呢?」

  路靖麟接腔,「她僥倖被人救了出來,但是身子有多處燒傷,痊癒之後,她便想盡辦法要報復那男人,卻一直苦無機會,結果意外遇見到江南的周震。周震替她將那個男人殺了,同時將她帶了回來。」

  思忖了下,紀絲兒輕聲道:「我想,也許她回來時並沒有想要害我們,後來是因為發現這裡已經沒有她的容身之地,所以才會那麼做。」

  謝麗娘的遭遇,讓同樣身為女子的她有些同情。當初她會義無反顧地跟著那男人離開,想必是很愛他,沒想到卻得到無情的對待,回來後,想再當回路夫人,無奈路家已不願再接納她,所以才會做出那樣的事吧。

  路靖麟唇邊露山一抹笑,餵了她一口甜湯。「她昨天托師爺帶給我一封信,上面寫的話就跟你的猜測一樣。」也許謝麗娘已經悔悟了,所以委託師爺帶來她親筆寫的字條,向他認錯道歉,上面還寫了一段話——

  靖麟,我知道我現在悔悟為時已晚,以前我身在福中不知福,總覺得處處不滿足,結識蘇平志後,我一時被他的甜言蜜語迷惑了,竟莽撞地就這麼跟他離開。誰知道他貪圖的只是我帶去的那些錢財和首飾,得手後竟想活活燒死我。

  原本這次我回來,是真心想好好跟你過日子,所以才編造出那段謊言想求你原諒我,沒想到你竟另娶他人,我被嫉妒蒙蔽了良心,所以才會勾結破日堡想燒死你們。

  鑄下這樣的大錯,我不敢再奢求你和娘的原諒,這一切都是我罪有應得,只希望,娘不要氣壞了身子,請代我向娘謝罪,我辜負了她老人家的疼愛。

  就如她信上所說,她如今懊悔已經來不及了,娘對她已經徹底寒了心。

  路靖飛頗不以為然,「要不是我跟大哥早有防備,路家早就被一把火給燒個精光,絲兒,你就別可憐她了,不過幸好沒釀成大禍,所以她頂多被關個幾年就能出來。」

  聽見幾年後她就能被釋放出來,紀絲兒放心了,目光被桌上一盒亮晶晶的沙子吸引住,順手拿了起來,臉上露出一抹懷念。

  她拈起了一小撮金色沙子說道:「這種沙子,以前小時候我在我姥姥家的一條溪裡也看過。」幼年時娘曾帶她去探望幾次姥姥,姥姥養了一隻很有靈性的猴子,她常常跟著猴子到山裡玩,後來姥姥過世後,娘就不曾再帶她回去了。

  路靖飛聽她把這些金沙當成了普通的沙石,叫嚷了起來,「什麼沙子?這可是金沙,是金子。」

  「金子?」紀絲兒怔了怔,低頭再看了看盒子裡的金色沙礫。原來這些看起來像沙子的東西竟是金子,她只見過做成首飾的金飾,不知道這種沙子就是金子。

  路靖麟詫異地問:「絲兒,你說你看過這種沙子,在哪裡?」

  「在我姥姥家附近的一條河。」

  「大哥問的是那裡位於什麼地方?」路靖飛也想通了,急切地道。

  「在蒼平縣。」

  「絲兒,你還記得路嗎?」路靖麟沈穩地問。

  「我還記得一些,不過很久沒去了,要到那兒才知道。」

  「快帶我們去。」路靖飛迫不及待地開口。也許大嫂真是個福星,不但幫連雲莊度過不少難關,現在還能幫忙發現金礦,當初他藉機想撮合她和大哥,真是做對了!

尾聲  

  紀絲兒的姥姥家,位於窮鄉僻壤的地方,一行人趕了兩天的路才趕到。

  由於這兒委實太偏僻了,日落時分,他們只好暫時在一處山腳下歇息。

  這次出來,路靖麟沒有帶太多人,同行的除了帶路的紀絲兒與路靖飛外,只有兩名隨從。

  大家一起撿柴準備燒飯。

  紀絲兒撿了幾顆石頭堆在篝火旁,好放乾柴。

  燃起篝火後,她到馬車上取下帶來的食物放進鍋裡,走回來時,看見路靖麟跟路靖飛手裡各拿了一塊石頭在看,臉上露出吃驚的表情。

  「相公,那石頭有什麼不對嗎?」她不解地問。

  路靖麟看向她,「絲兒,你這幾塊石頭在哪裡撿來的?」

  「那裡。」她伸手指向西邊的山壁下。

  路家兩兄弟快步走過去,路靖麟敲下山壁上的幾塊岩石,取出一把隨身利刃,刮了幾下。

  「大哥,如何?」站在他旁邊的路靖飛急問。

  須臾,路靖麟又拿起另一塊岩石,仔細刮了刮,擡首道:「沒錯,是銀礦。」

  「啊,這麼說,這是座銀礦山了!」居然讓他們無意中找到了一座銀山,他驚喜地擡頭打量這座山。

  「絲兒,你立下一個大功。」路靖麟忍不住走過去輕吻了下她的額心。

  路靖飛拿著幾塊岩石回來呵呵笑道:「是啊、是啊,娘若是知道你立了這個大功,日後一定對你刮目相看。」

  聽見他們的話,再看見他們滿臉的笑意,紀絲兒不由得也露出笑容。能幫到路家,她比任何人都高興。

  翌日一早,他們繼續出發,在中午時抵達紀絲兒姥姥家,但那裡已殘破不堪。

  「我只記得姥姥家是在這裡,但那條溪詳細的位置我不太記得了。」

  「沒關係,我們慢慢找。」山路崎嶇,路靖麟牽著她的手,慢步而行。

  「若是找不到怎麼辦?」她很擔心也許是她記錯了,說不定那種沙子根本不是金沙,只是普通的沙礫。

  他溫聲道:「就算找不到也無妨,你已經立下一個大功了。」

  幾人在山裡找了大半日,找遍了附近幾座山頭的小溪,都沒發現溪裡有金沙。

  快日落了,他們必須趕在天黑前下山。

  路靖麟出聲說:「罷了,我們先回去吧。」

  途經一株老樹,紀絲兒輕呀了聲,掙開他的手跑過去,撥開比人還高的野草,露出一條小徑。

  「絲兒,你做什麼?」路靖麟走了過來。

  「我認得這株老樹,往這兒走,應該就能看見那條溪了。」

  擔心草裡藏著毒蛇,路靖麟牽著她的手,讓她走在身後,找了根樹枝,撥開蔓生的雜草,順著小徑慢慢走過去。

  路靖飛與兩名隨從也跟在後面。

  不久,耳邊傳來溪水聲,順著聲音望向左邊,滿林的老樹中,出現了一條潺潺溪水。

  「就是這條溪。」紀絲兒欣喜地道。

  路靖飛快步走到溪邊,蹲下身子伸手撈起一大把沙子,細細地撥了撥,隱約看見裡頭藏著些閃閃發亮的碎屑,他興奮地回頭。

  「大哥,真的有金沙,而且不少。」

  路靖麟沒有走到溪邊,而是擡眼望向前方的幾座山,若是這條溪裡有金沙,那麼這些金沙必是從附近的山裡沖刷下來融進溪裡的。

  他含笑回首望住她,「絲兒,你帶來的嫁妝可真是豐盛。」

  「什麼嫁妝?」她愣愣地問。

  「你知道我們發現什麼了嗎?」見她一臉茫然,路靖麟正要開口,路靖飛便興匆匆他跑過來,一把攬過她。

  「絲兒,你可真是個寶啊!咱們連雲莊旗下有鐵礦與銅礦,就是沒有銀礦跟金礦,這下金山、銀山都有了。」

  路靖麟不動聲色地將她拉回懷裡。

  手裡的人被搶走了,路靖飛怔了下。接著呵呵大笑,「大哥放心吧,絲兒如今已是我的大嫂,我不會對她再有非份之想。」說完,他看向她,「絲兒,這次你立下了兩個大功,娘再也不能嫌棄你了。」

  她擡首凝視著路靖麟,臉上的笑顏如同金子般璀璨發亮。知道自個兒不是一無所有的嫁給他,她很開心。

  「絲兒,對我而言,你本身才是真正的寶。」他剛毅的俊容露出溫柔的笑意,握著她的手慢慢走下山。

  找到金礦與銀礦固然令人高興,但他這輩子最大的收穫是娶了她。

  能得到她傾心相待的愛,才是最珍貴的。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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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yorin
鄉紳 | 2011-5-5 15:5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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