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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1-3-19 15:18:06

本帖最後由 zerosmall 於 2011-3-19 15:18 編輯

前言:

身為尹家最小的男丁,尹於棠最大的希望就是有個妹子,
而他撿來的小丹禾正好滿足了他想當哥哥的心,
從撿到她後,為她把屎把尿就成了他最歡喜的事,
看見她從牙牙學語到漸成少女,眼裡看的都是他,
他更是驕傲得不得了,覺得一輩子都和她在一起也不膩,
誰知追不到他的嘴碎壞心女竟將她的身世公開,
讓自覺虧欠尹家的丹禾從此決定為奴為婢來報答,
不但不再對他撒嬌,甚至連和以前一樣抱抱親親都不準,
只會在他犯錯時固執的替他罰跪、搶著被責罰,
這怎麼成!她可是他最寶貝的親親妹子啊──
咦?別人家的兄妹不會同浴同寢、摟摟抱抱,
只有夫妻才可能這樣做?
那還不簡單,他這就抓丹禾成親去∼


第1章(1)  

  冰封的雪地,馬車在官道上緩慢地行駛著,就怕一個不小心,在已結成冰層的路面失控翻覆。

  也正因為行駛速度極慢,才會讓坐在馬車上的小少爺瞧見了路旁的不尋常。

  「爹,那裡有東西。」他扯著父親的袖子道。

  華美馬車裡頭,左右列座上鋪著一層錦毯,寬敞的空間內,只坐了一對父子。

  男人目光正專注在手邊的賬冊,約莫五六歲大的男娃兒一身錦衣華服,看起來一副嬌俏小少爺樣,此時臉上充滿驚奇地低嚷著。

  「瞧見狐了?」男子眼也不擡地問。

  「不是,有一包東西。」小少爺趴在車窗上,將遮蔽風雪的布簾扯得高高的。「爹,你瞧,就在路邊。」

  「不過是包東西,就別管了。」

  男人專心看著從北方帶回的商行賬冊,思量南北貨的價差利潤,以及未來的錢莊發展,根本無心理睬兒子的驚奇發現。

  「可是裡頭好像包了個娃兒。」男孩低喊,衝動的想要自車窗跳出。

  男人眼神一變,急喊的同時,也抓住兒子。「春源,停車!」

  馬車緩慢地打住,男孩隨即退到後方車門,跳了下去,急步跑到數十尺外,只見層層薄雪幾乎覆蓋所有大地,但仔細一瞧,卻能瞧見白雪底下隱隱露出了一小角包巾的花樣,和一雙凍得發紫的小手。

  小少爺趕緊將薄雪撥開,直睇著被簡單包在巾裡,早已全身發紫的小小娃。

  「爹!真的有娃兒!」他急喊,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男人快步而來,濃眉一皺,先往那娃兒的鼻息一探,發現她尚有微弱氣息,隨即將她抱起,拉開錦衣,將她塞入懷裡暖著。

  「爹!她還活著嗎?」

  「還活著,快走,咱們帶她去找大夫。」男人快步走回馬車。

  「好。」小男孩急忙追上。

  一上馬車,男人隨即催促馬伕駕車入城。

  所幸,撿到女娃的男人正是應天府的首富尹至寶,就算進了城依舊可以快馬急馳,才將那女娃在鬼門關前搶了回來。

  回到尹府,男孩就在床邊不停打轉,只為了確定小女娃是否安好。

  「老爺,怎麼撿了個娃兒回來?她看起來——」

  「娘,大夫說過了,只要好好暖著,灌她喝湯藥,沒問題的。」他眼也沒擡地打斷母親詢問父親的話,接著乾脆爬上床坐在女娃身旁,就算房裡早起了炕爐,女娃身上已回復血色,他還是不住地用雙手煨暖她。

  「棠兒,這麼說來,你是打算親自照料她了?」尹夫人煦娘勾起甜柔笑意,坐在兒子身旁。

  「我已經夠大了,我可以照顧她。」尹於棠一臉豪氣,完全沒想過他才剛過六歲生辰,也只是個娃兒。

  煦娘笑瞇眼。「那好,娘就把她交給你。」

  「好呀,往後她就是我的妹子。」

  尹於棠上頭只有兩個兄長,他一直期待能有個妹子,可是爹娘都不肯給,現在八成是老天爺聽見他在生辰時許的心願,才特地送來妹妹給他。

  煦娘笑著由他玩鬧,認定他不過是一時好奇罷了。他天生好動,對什麼東西都充滿好奇心,這回也多虧他的好眼力和好奇心,才能將這女娃給救回。

  瞧那裹著她的包巾,布料粗糙破舊,可以想見八成是貧苦人家生了之後無法養育,才會遺棄在官道上,只是挑在冰天雪地裡丟棄,心也著實狠了些。

  「老爺,你怎麼說呢?」煦娘望向自己的丈夫。

  「都好,既然是他撿來的,就由他打理吧。」

  「只是,該給她取什麼名字呢?」

  「丹禾。」

  軟軟童語冒出,煦娘不禁低笑。「我的棠兒居然也能給人取名字了?說說,這丹禾的名字是打哪來的?」

  「夫子說,士農工商,以農為重,要是沒有農人耕作,即無糧,無糧則無商,無商不成工,無工又何以出士子?所以夫子說,食之物,乃天下之寶,穀物稱為禾,所以禾是我的寶。」尹於棠晃著小腦袋瓜,說得條條分明。

  「這夫子說法倒也挺特別的。」煦娘有些意外,畢竟放眼天下,百姓裡頭地位最崇高的是士而非農,但能教她這好動兒子說出一番道理,不啻為個好夫子。「不過,這個丹字是怎麼來的?」

  「丹就是藥,也有紅的意思啊。」尹於棠扯開女娃身上包覆的軟巾,露出她瘦弱的胸口。「娘,你瞧,她胸口上有片紅,就是丹,她又是用藥給救回來的,所以取名丹禾。」

  「傻愣子,姑娘家的胸口是能隨便看的嗎?」煦娘快手將軟巾拉好,不再讓半點春光外洩。

  「可是娘,她是我的丹禾,有什麼關係?」

  尹至寶低笑出聲,揉了揉兒子的頭。「好,就是你的丹禾,往後你想怎麼對待她,就怎麼對待她吧。」

  「嗯。」小小的尹於棠用力地點了點頭,還不清楚自己許下了多重的承諾。

  ***

  接下來的日子,尹於棠天天陪在撿回來的女娃身邊,將她視作寶貝看待,就連餵食都要跟府裡的奶娘搶著喂。

  「小少爺,你這樣喂會燙著她的。」看著府中三位小少爺長大的胡大娘低笑。將小女娃抱在懷裡餵食的小少爺,根本就是娃娃帶娃娃。

  「我會小心。」

  「還是讓我來吧。」

  「我會。」尹於棠很堅持怎麼都不將懷中人交出去,緊抱著她不放。「奶娘,你去忙,丹禾交給我就好。」

  「那好,就把丹禾交給小少爺了。」胡大娘看他讓丹禾躺在他的肘彎,另一手努力地餵食她,不禁掩嘴低笑,緩步離去,打算回廚房再弄點適合小娃兒的膳食。

  尹於棠一口接著一口地喂,看見小丹禾日日長肉,他就恨不得多喂一點,最好是隔天一醒,就長成可以陪他玩的大小。

  「她就是你撿回來的娃兒?」

  陰影襲來,伴隨著細軟嗓音,教尹於棠二話不說地將丹禾摟得死緊,壓根沒打算和人分享他的寶貝。

  「於棠,你是打算把她給悶死不成?」另一道聲音逸出的同時,已經向前一步將娃兒從他懷裡搶出,果真瞧見小丹禾臉色已經發青。

  「還我,丹禾是我妹子!」尹於棠大叫著跳起搶人。

  「你這傻子,娃兒臉都發青了。」抱著丹禾的是尹家二少爺尹少竹,他看向身旁的尹子蓮。「大哥,怎麼辦?」

  只見他微揚起眉。「去叫奶娘來。」

  「好。」尹少竹急步而去,把女娃交給了大哥。

  「大哥,讓我瞧瞧!」尹於棠站上床緣,急著要將小丹禾抱回手中。

  尹子蓮將女娃遞給麽弟,看他輕拍著她的頰,見她連哭都哭不出來,只是緊瞇著眼,小臉愈皺愈黑,於是他扳開她緊閉的嘴,不假思索地覆上,用力吸。

  「……於棠?」他微愣地看著他。

  「我以前聽奶娘說過,有時娃兒會梗住,要是挖不出來就用吸的。」尹於棠抽空說明,趕緊再低頭用力地吸。

  突地,小丹禾「哇」的一聲,整口穢物都吐到他嘴裡,隨即揚聲大哭。

  「哭了、哭了!」他壓根不在意滿嘴穢物,吐掉後趕緊摟著她安撫,「哭了就沒事了,小丹禾,你可以再哭大聲一點,總比悶聲不響的好。」

  「……也沒必要跟著她一道哭吧。」尹子蓮取出手巾輕拭他的頰和唇。

  「嗚嗚,大哥,我差點害死小丹禾了……」

  六歲大的尹於棠鬆口氣後,才知道害怕的眼淚鼻涕齊發,和懷裡的娃兒哭成一團,有趣的畫面讓尹子蓮忍不住笑出聲。

  當尹少竹拉著胡大娘前來時,瞧見的就是這一幕。

  胡大娘趕緊哄著丹禾,再餵她一些肉糜粥和羊奶,總算是將她給哄睡了。

  「小少爺,往後還是讓我來吧。」她歎口氣,直睇著哭腫雙眼的尹於棠。

  「可是小丹禾還那麼小,我伴著她,她就不會冷也不會寂寞了。」

  「屋裡有炕爐,她哪裡還會冷?」尹少竹往他頭上賞了一記爆栗。「倒是你,好幾堂課都沒去上,夫子不開心了。」

  「我要等小丹禾長大,陪我一起聽夫子講課。」他趴在床邊,望著已經沈沈睡去的女娃,突地手指被那軟嫩的小手握緊,教他一驚,隨即又嘿嘿笑開。「瞧,她認得我呢,她要我陪。」

  「你少自作多情,不就是個外頭撿來的娃兒?」寧要外頭來路不明的娃兒陪,卻嫌棄自家兄長,這點,可讓尹少竹有些不滿。

  「誰說小丹禾是外頭撿來的娃兒?她是我的妹子!」聲量一大,發現小丹禾嚶嚀了聲,尹於棠趕緊壓低聲響。「兄長照顧妹子是天經地義的事,我要保護她。」

  這寶貝可是他求了好久,老天爺才賞給他的,他當然要加倍珍惜。

  「你傻了?她要是你妹子,也就是我妹子,哪裡輪得到你保護?在這府裡誰敢對她胡來?」尹少竹忍不住往他頭上又是一敲。

  「不對,小丹禾是我一個人的妹子。」他可不要跟別人分享。

  「你!」

  「好了,是你的妹子就你的妹子,我和你二哥決計不會跟你搶,但你要是再缺課,讓夫子到爹面前告狀,我也保不住你。」尹子蓮淡聲說,不慍不火的幾句話,正好打中尹於棠的軟肋。

  只見他小臉皺成了一團,無比哀戚地在小丹禾粉頰上蹭著。「小丹禾,你乖乖睡,快快長大,哥哥帶你一道聽夫子講課。」

  「走了!」尹少竹無視他的悲傷,硬是將他拖走。

  「二哥是壞蛋……」尹於棠低聲哀泣。

  「那你可錯了,真正的壞蛋是會在這寒凍的天氣,無情把你推進湖裡,你想進湖裡嗎?」尹少竹的大嗓門響透了曲廊,兇惡的嘴臉惹得迎面走來的小丫鬟急忙逃開。「真的想見我變成壞蛋嗎?」

  「嗚嗚,大哥,二哥要把我推進湖裡!」他緊抱廊柱,就怕二哥狼子野心,真將他推到廊底下的人工湖。

  「別怕,大哥會把你撈上來。」尹子蓮慵懶的走在前頭,微勾笑時,俊美五官流露出陰柔氣質,小小年紀已經展現天生腹黑的一面。

  尹於棠低聲哭泣。嗚嗚,難道就不能在二哥推他進湖之前先救他嗎?所以他才說想要個妹子啊!軟軟的小小身軀飄散著濃濃乳香,那才是他夢寐以求的手足,哪像這兩個兄長,只會欺負他……

  ***

  因為怕其它小丫鬟不夠細心,於是尹於棠親自照料丹禾的生活,耐心教她說話,當聽見她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哥哥,他著實樂得心花怒放。

  之後,他又教她走路,牽著那軟綿綿的小手,打定主意往後要牽她走一輩子。

  等丹禾漸漸長大,他開始學怎麼替女孩子綁髻、挽髮,只因為他嫌棄府中丫鬟的雙手不夠巧;他教導她大家閨秀適當的應對進退,因為他希望她可以成為他心目中幻想的妹妹模樣。

  娘說,三個兄弟中,他長得最像爹,所以他長大之後,一定會跟爹一樣風流倜儻,那麼丹禾就一定要像娘那般嫻淑端莊不可。

  如今,十二歲的丹禾如含苞牡丹,一張瓜子臉上有著細細柳眉、狹長美目、秀鼻菱唇,不但粉面白膩,更是唇嫩潤紅。

  在尹府,上上下下莫不視她為尹府的小千金,更難能可貴的是,在尹於棠的照料之下,她琴棋書畫無一不全,就連武學都頗有心得,甚至還會陪著尹老爺上商行學習經商之道,不僅能和商行掌櫃對談商事,所有商事變化,她聽過不忘,甚至能進言改善,令眾人嘩然。

  眾人莫不驚歎於丹禾的才貌雙全、冷靜沈著,唯一可惜的是,她有那麼一點點的——

  「小哥哥,我真不懂。」放下正在讀的《孟子》,丹禾歎了口氣。

  「哪裡不懂?」坐在身旁的尹於棠側首瞥她。

  十八歲的尹於棠身形抽拔,高大俊美,一雙深邃誘人的桃花眼如琉璃般閃爍。

  丹禾很認真地看著他,好一會,更用力地歎了口氣。「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的哥哥濃眉橫揚,眼帶桃花,面如冠玉,怎麼……一本《孟子》,你到底要讀幾年?難道這就是人家說的,男子有貌便無才?」

  「……」尹於棠緩緩閉了閉眼。不用想也知道,他親愛的丹禾妹子正在嘲諷他。「這有什麼關係?反正我的丹禾會就好了。」

  這些年,他可愛的妹子從牙牙學語到伶牙俐齒,進展得太快,偶爾他會被她傷得很痛,但沒關係的,妹妹嘛,讓她是應該的。

  「是啊,我多學點,到時候上京考個狀元,光耀門楣。」她皮笑肉不笑地說。

  「……」很好,又酸他了。「有什麼關係?大哥在四年前一舉拿下解元,要不是莫名犯了大病,他現在早已及第,說不準都成狀元了。反正,家裡已經出了個解元,咱們又是仕紳之家,已經可以與官同起平坐,我又何必赴京?」

  「是啊,只要能沾點別人的榮耀,小哥哥就滿足了,真是好小的胃口。」她笑得水眸很冷,直瞪著他。「就連二哥哥的忙也不用幫,天天在家當閒人,要不就是在外頭東晃西晃的,真是好標準的紈褲子弟。」

  到底有沒有神經呀?她話都說成這樣了,他還沒反應?是嫌她不夠狠嗎?

  「誰說我天天在家當閒人?我可是天天在家陪你,為你洗手作羹湯。」他對她話中的譏諷壓根不以為忤,只是輕掐了下她俏挺的鼻頭,遠遠瞧見有丫鬟捧著木盤而來,又說:「瞧瞧我今天替你準備了什麼。」

  丹禾回首,便見丫鬟剛好走過拱門,一股青梅味隨之撲鼻而來,教她嘴饞地嚥了嚥口水。

  「小哥哥,你應該多陪爹爹到商行走動,而不是到廚房替我弄吃的,這些東西廚娘會替我準備。」她說著,眼卻一直盯著青梅釀酥,完全忘了娘先前的萬般囑咐,要她多唸唸小哥哥,別老是遊手好閒。

  「廚娘有我細心嗎?她知道我的小丹禾最愛吃的是什麼嗎?」尹於棠起身接過木盤,擱在她面前。

  從小,她身邊的瑣碎小事都是由他一手包辦,從頭到腳,就連吃的、穿的,全都是由他挑選,甚至親自下廚,這一切,就只為了哄她開心。

  瞧,這會她不就笑得眉眼彎彎?那笑意柔進他的心底,讓他在廚房裡忙了一個下午也覺得萬分值得。

  「可是,小哥哥——」她不禁扁起嘴,話到嘴邊又不知該怎麼說。她總覺得自己似乎佔用他太多時間,雖說她很喜歡他的陪伴,可是娘說這樣不行,他得要多學習商事才行。

  「三少,徐府千金在水榭外的穿堂候著。」丫鬟壓根不知道她內心的掙紮,逕自插嘴通報,就怕徐府千金在外等候太久。

  尹於棠聞言,霎時瞪大桃花眼,隨即看向丹禾。「小丹禾,交給你了,我先到外頭晃晃。」話落,便一溜煙地跑了。

  「小哥哥……」她還不及阻止,他已經跑得不見蹤影,教她不由得垂下小臉,用力歎氣。

  完了,他這一走,怕是三兩天又不回府,她要怎麼把娘交代的事給辦妥?

  皺著眉,她突然覺得青梅釀酥也勾不起自己的食慾了,全都是因為那位不速嬌客!

  想了下,她隨即起身。「青兒,別跟來。」

  「是,小姐。」

第1章(2)

  丹禾走向拱門外的穿堂,有著雅致的小石桌和石椅,這裡專門用來招待未持帖的訪客。

  只見徐洛可安坐在石椅上,一旁站著她的貼身丫鬟春娘。

  這些年來,她只要一找到機會,便會到尹府走走,用意在哪,實在不須點得太明,然而她偏偏就是不對尹於棠的味,所以只要她上門,他二話不說就逃。

  「徐姐姐。」丹禾走上前去,清冷喚著,正要靠近對方時又突地頓住,只因一股濃艷香氣從堂裡迎面而來。

  皺起秀眉,她直睇著這些年裝扮得愈來愈俗艷的徐洛可。

  「好妹妹,三少呢?」她就坐在石椅上,冷眼睨著她。

  「小哥哥不在。」

  「是嗎?這麼巧,每回找他,他都不在?」徐洛可眉倒豎,滿臉不悅。

  丹禾眼皮抽動,皮笑肉不笑地說:「聰明一點的人都該知道,這樣屢次撲空代表什麼意思。」正因為知道自己開口說不了什麼好話,所以她才不讓丫鬟跟著,也算是給對方一點面子。

  徐洛可瞇眼瞪她。「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徐姐姐,你今兒個艷麗動人,讓花兒都自慚形穢。」她突道。

  「咦?」

  「也把我小哥哥給嚇跑了呢。」丹禾掩嘴乾笑,笑意中噙著幾抹放肆。「徐姐姐,就算是妹妹求你了,小哥哥正要接手商事,正是繁忙之際,還請徐姐姐別三天兩頭就晃過來一次,嚇得他不見蹤影,讓他老是在外流連不返,我可難對我娘交代呢。」

  徐洛可聞言,驀地站起身,正要發火,身旁的丫鬟春娘卻先開口,「尹小姐有所誤解了,咱們主僕兩人過府,其實是來跟三少借桃花釀的。」

  「桃花釀?」

  「前陣子,尹府賞楓桂,三少不知打哪買來的桃花釀,香醇入喉,齒頰留香又不易醉,教受邀前來的我家夫人好生喜愛,而三少也允諾獻上一壇,可都等了好一陣子了仍是沒有消息,我家夫人才要我們特來取那一壇桃花釀,不知道小姐能否作主,將桃花釀交給奴婢?」

  春娘口條分明,說得頭頭是道,還不忘朝自家主子使了個眼色。

  丹禾垂睫尋思片刻。「好吧,你們跟我來。」她不知道小哥哥是不是真有允諾此事,但要是能趁現在把話說開,把事辦妥,好讓她們再沒有機會過來,也是好事一樁。

  於是,她領著徐家主從繞過春棠水榭後方的小徑,朝靠近後門的地窖走去。

  開了地窖的門,她緩步下階,卻發現裡頭太暗,想要回頭取火把時,門卻突地被掩上。

  她急忙上前拍門,卻聽見外頭不客氣的奚落聲。

  「明明就是個棄嬰,還敢在徐家千金面前作威作福,真以為自個兒是鳳凰了?告訴你,你不過是沒人要的小雀!」

  每回她們到尹府,總是被這小丫頭擋著,早已看她不順眼,再加上她對主子大不敬,她便決定趁機教訓她。

  丹禾驀地愣住,隨即咬牙低斥,「你在胡說什麼?春娘,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關上門,還不快把門打開!」

  「哼,沒人告訴你真相,你就以為自己真是尹府千金了?」春娘低笑,在外頭找了支掃帚頂住門板,讓她出不來。「我告訴你,真正害尹三少變得無能的人就是你,要不是你,他不會無所事事地跟在你身邊!尹三少從小聰穎,卻因為你而開始懶於學習,造成他至今一事無成的人是你!」

  「……你胡說!小哥哥只是疼我而已,因為我小時候重病過,所以他放心不下我!」丹禾義正詞嚴的反駁,卻沒來由地感到心慌。

  「那當然,聽說是他撿著你的,那時候你只剩下一口氣,是尹老爺花了不少錢才將你從鬼門關救回來。」徐洛可哼笑。「你的名字叫丹禾,你可知道意思?那是說,你只是個用藥買回命的小雜草罷了!叫你丹禾,是要你記住恩情!」

  徐、尹兩家比鄰而居,有著多年的好交情,丹禾是棄嬰,是兩家人知而不宣的秘密。而徐洛可會得知此事是因為前陣子和哥哥到尹府賞楓桂,哥哥欣賞丹禾的貼心,才脫口說出丹禾雖非親生,卻和尹家三兄弟像極了親生兄妹。

  一想到這個出身不明的棄嬰,每回都在她面前耀武揚威,如今,她要一口氣把以往受到的侮辱討回!

  「胡說、胡說!我是尹丹禾,是尹府的千金,我……你們快給我開門,否則我要爹爹跟徐家斷絕往來!」她用力地拍著門。

  「你要是出得來的話,大可去問尹府的資深下人,到時你就知道我們說的是不是實話了!」話落,主僕兩人一前一後地離開。

  聽見離去的腳步聲,她不禁急得直拍門。「喂、喂!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地窖靠近尹府後門,地屬僻靜,平常少有下人會從這裡經過,而且窖裡擱放的向來都是酒和易腐之物,冬天收集的雪亦放在這裡,所以這裡的溫度要比外頭涼上許多,此刻丹禾身上只穿著涼薄的衣裳,沒多久就凍得直發抖。

  她站在門前,望著階梯底下的黑暗,不斷摩挲雙臂,不斷地拍著門,也想著徐家主從說的話。

  儘管覺得徐洛可的說法太可笑,但卻又莫名的感到不安。

  如果她只是個棄嬰,尹府上下怎會對她這麼好?尤其小哥哥待她,幾乎到了溺愛的地步,如果她是棄嬰……為何從來沒有人告訴她?

  但如果她不是,她們又怎能造出如此生動的謊?

  疑問在心裡紮下了根,她想要證實,卻苦於被關在地窖裡動彈不得。自有記憶以來,她第一次嘗到了飢寒交迫的滋味,這種求救無門的無助幾乎讓她快崩潰,直到她在黑暗之中,凍到失去意識。

  ***

  當丹禾再清醒時,她感覺有人抱著自己,緊密的,不透半點風,摟得她渾身發燙,再也感覺不到半點冷意,而這股好聞的氣味是非常熟悉的。

  「……小哥哥……」

  「乖,別開口,你唇都凍裂了。」

  她張開眼,直睇著他泛紅的眼眶。「小哥哥……你哭了?」

  「……不是哭,是氣得想打人。」他在府外過了一天,才被家人找了回來,告知丹禾失蹤了。

  家人和府裡下人全都外出尋找,最終他心念一轉,想起徐家千金可能是今日最後見著她的人,於是親自到徐家一趟,才得知丹禾竟被徐家主僕給關在地窖裡,待他將丹禾從地窖抱出時,早已過了兩天兩夜,她的唇不但凍得發裂,渾身還燒著高溫。

  目睹這一幕,教他目眥盡裂,心如刀剜,這還是有生以來頭一回,他感受到如此強烈的憤怒。

  「小哥哥,不可以……」她伸出手緊揪著他,被子隨著動作滑落,驚覺被子底下的自己是渾身赤裸,她羞得手忙腳亂。「小哥哥,被子、被子……」

  「冷嗎?因為你的衣裳濕透了,我得替你脫下,裹上被子才不冷。」尹於棠心疼地替她拉好被子,緊緊摟著她。「對不起,小哥哥沒在你身邊,竟讓你被人給欺了,小哥哥真對不起你。」

  丹禾腦袋渾沌不已,卻將徐洛可的話記得一清二楚。那些尚未經過證實的話,正深深動搖著她這十二年來的生活。

  「三少,老爺找你。」門板突地被人推開,是胡大娘慈祥的眉眼。「把小姐交給我吧。」

  「不,你去跟我爹說,丹禾病著,我要陪她。」

  丹禾聞言,心中發出尖銳警訊,紮痛了她。「小哥哥,你去吧,爹爹在找你呢,怎能不去?」

  「可是……」

  「沒有可是,你再這樣,我不理你了。」

  一句我不理你,嚇得尹於棠立即棄械投降。「好,我去去就來。」臨走前,他還不忘囑托胡大娘,「丹禾有什麼狀況,馬上告訴我。」

  「我知道了,三少。」她點頭承諾。

  看他又撫了撫丹禾的額,一副放心不下的模樣,胡大娘不禁想,他應該會疼愛丹禾一輩子的,丹禾雖然名義上為尹府千金,但大戶人家養女為媳的前例,也不是沒有。

  「好好照顧丹禾。」

  「我知道。」

  待他一走,胡大娘隨即將門掩好,走到床前,擰了濕手巾往丹禾額面一敷。「小姐,三少真是疼你疼得緊呢,他先前氣得要找徐家理論,要不是因你病得重,需要人細心照顧,他早衝過去了。」

  丹禾只是直睇著她。胡大娘在尹府已經待了二十年,那麼,她一定能夠證實她到底是不是尹府的千金。

  可是,她要怎麼問,才能讓胡大娘說出實話?

  「小姐,身體難受嗎?」察覺她緊蹙著眉,胡大娘拉了張椅子坐到床邊,輕撫著她的手。「小姐,喝藥好嗎?會舒服些。」

  「大娘……」她瘖嗓音一出口,胡大娘隨即斥責起罪魁禍首。

  「徐家千金也真是惡劣,竟將小姐關在地窖裡,要是三少沒想起徐家小姐曾過府拜訪而跑去詢問,又有誰猜得到小姐會在地窖裡呢?她簡直無法無天,會鬧人命的。」不捨地撫著她玉嫩頰面,瞥見她被子底下的赤裸肩頭,才想起還未替她穿上衣裳,趕緊起身去拿她的替換衣裳。

  「大娘。」丹禾忙將她拉住。

  「小姐,怎麼了?」

  「大娘,小哥哥說我的衣裳是他脫的。」

  「是啊。」胡大娘不解地看著她。

  「怎麼可以?天底下有哪對兄妹是這般相處的?」

  「有什麼關係?你們是兄妹啊。」以往胡大娘雖對尹於棠太過親近丹禾的舉動感到不妥,但後來看見尹家人對她的疼愛,心想也許往後是要讓她嫁進尹府,也就不覺得如何了。

  「可,小哥哥說我不是他的親妹妹。」

  「咦?三少他說了?!」胡大娘不解低呼的同時,發覺丹禾倏地瞪大眼,這才明白自己在無意識下,將秘密說出了口。「是兄妹,是真的兄妹,小姐別胡想了。」她試著亡羊補牢,卻已來不及。

  「徐洛可說,我是被小哥哥撿回來的棄嬰……我真是棄嬰……」還是害小哥哥不務正業的兇手?

  胡大娘聞言,眉頭皺得極緊。「小姐,不管如何,老爺夫人待你像女兒一樣,這是不爭的事實,你又何必管別人怎麼說?」她暗自氣惱徐家千金竟連尹府的秘密都說出。

  「不……不能再這樣下去,我不能害了小哥哥。」丹禾心慌意亂卻又力持鎮靜的告訴自己,必須想個法子阻止小哥哥再將心力放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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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3-19 15:19:33

第2章(1)  

  醉月樓為江南第一樓,位在貫穿金陵城的秦淮河南岸,俯瞰呈拱狀,數幢亭樓穿台銜廊,大廳之後便是長條廊道,兩旁珠簾飄動皆是雅閣,爐香四溢,笙歌不斷。

  長廊轉上梯後,二樓便劃分為雅間,裡頭有廳房,適於做為商家買賣交易時之場所,至於三樓則備有雅房,可供休憩過夜。

  掌燈時分,醉月樓裡紙醉金迷,笙歌達旦。

  尹於棠坐在大廳上喝著悶酒,耳邊儘是喧鬧震天的嬉笑聲,他卻充耳不聞,黑眸直盯著手中的木雕娃娃。

  這是他要送給丹禾的十五歲生辰禮物,卻不知她願不願意收下。

  打她十二歲之後,便搬出春棠水榭,向爹娘稟明瞭自己身為棄嬰,不該擁有千金生活,她願意以奴身回報恩情。

  此話一出,尹府大為震動,但無人能改變她的決定。

  到底是誰戳破她的身份,他心知肚明卻也無可奈何,只因木已成舟,就算他惡懲對方,也改變不了丹禾的想法。

  更教他痛心的是,從此以後,她成為他的貼身丫鬟,不再膩著他喊小哥哥,更不曾踰矩,不管他替她做了多少糕餅,她都不願意再嘗,送上金釵飾品她也不願意收,只要他貪懶不上商行,她便自動領罰到祠堂跪著……

  她的所作所為逼得他不得不在二哥底下學習商事,慢慢接管部份產業,卻也因為如此,有時連要見上她一面都很難。

  眨眼三年過去,他還是不能適應,總覺得不能見到她在跟前撒嬌,膩在他身邊喊小哥哥,教他難受極了……

  而今日,親眼看見她和醉月樓武師夏傑走在一塊,兩人有說有笑,那畫面回想起來,還是教他心間隱隱作痛。

  想得出神,不意間身旁有人跑來,撞上他的手肘,教他掌心的木雕娃娃滑落,他頓了下,彎身要拾起,卻彼人緊攀住手臂,他擡眼對上一雙含淚欲泣的水眸,心頭一震。

  那帶淚的眸色,那青稚的面容,教他想起丹禾。

  「你這丫頭,還敢跑!大爺已經買下你了,還不快過來!」

  聽見身後傳來淩亂腳步聲和咆哮,尹於棠不由得回頭探去,就見醉月樓掌櫃和一名眼熟男子相偕而來,身後還有幾位隨行家丁和樓裡的武師。

  「發生什麼事了?」擰起濃眉,他問著掌櫃。

  「三少,這事是——」

  「本大爺買下這丫頭的初夜,但是這丫頭卻趁機跑了。」掌櫃的話未完,男子搶先開口,一把想將小姑娘拉過去,她卻躲到他身後,讓男子更加怒不可遏。「三少,這是怎麼著?難不成你想要跟大爺我搶姑娘?」

  尹於棠略一思忖,看向掌櫃,低問:「這姑娘的初夜賣了多少?」

  掌櫃一愣。「三少的意思是——」

  「把錢加一倍退還給陸家大少,記在我的帳上。」

  「三少?」掌櫃一臉錯愕。

  雖說醉月樓是尹府產業,但從沒聽過老闆和客人搶花娘的。

  「陸大少,這姑娘太青稚,尚未經過樓裡調教,隨便喊出初夜,是醉月樓的疏忽,我會要掌櫃再送幾個花娘伺候陸大少,由醉月樓招待。」尹於棠看向陸清瓏,淡聲道。

  身後的姑娘瞧起來和丹禾差不多歲數,雖說依樓裡規矩,這樣的年歲確實是可以開始拍賣初夜,但……看著她,會教他想起丹禾,他會不捨。

  「你!」城裡出了名的紈褲子弟陸清瓏哪裡受得了這種屈辱。「你這算什麼?老子就偏要她,你能怎樣?!」

  尹於棠微瞇起眼。「陸大少即將接掌陸府事業,夜夜流連醉月樓不太好吧?要是再惹是生非,想必陸世伯會相當震怒。」

  陸清瓏瞪大眼,正要發火,卻被身後家丁給拉住,低聲在耳畔說了幾句,希望他別得罪尹府的人。

  冷睨他一眼,尹於棠隨即看向掌櫃。「這位姑娘,從今開始賣笑不賣身,二少要是問起,就說是我交代的。」

  「小的知道了。」

  「將她帶回樓上,還有,替陸大少找幾個花娘陪侍。」

  「是。」掌櫃看向他身後的姑娘。「還不跟上?」

  小姑娘滿懷感激地看向尹於棠。「小女子淩煙謝過三少。」話落,隨即跟著掌櫃離去。

  他壓根沒將這場意外放在心上,彎下腰要撿起掉落在地的木雕娃娃時,卻見有人橫出一腳將木雕娃娃踩住。

  「……挪開!」他低喝,瞪向那人。

  「真是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陸清瓏說,臉上卻沒有半點誠意,烏履靴更是用力再踩了又踩才挪開。「聽說你家妹子原來是你撿回家的棄嬰,現在成了你的貼身奴婢,不知道你嘗過味道了沒?」

  彎身拾起木雕娃娃,尹於棠怒目橫瞪著他。

  「瞧我傻的,聽說你從小便和她同床共寢,更是同浴而洗,想必早已將她吃幹抹淨。」陸清瓏說得下流,笑得猥瑣。「我瞧過她,美得不可方物,看得我心癢癢的,三少,什麼時候帶到花樓和咱們同享?」

  話落,身後一幹家丁隨即哄堂大笑。

  尹於棠瞇緊黑眸,猛地拳頭就往他臉上招呼過去。

  他累積了許久的怒火碰巧找到出口宣洩,教他一出拳便是打得欲罷不能,嚇得樓裡武師趕緊出面阻止,陸清瓏卻已重傷倒地。

  此事傳回尹府,尹老爺大為震怒,等二兒子將小兒子帶回府後,隨即將他拖往祠堂,但早已有人跪在祠堂前。

  那抹纖瘦身影,在這三年裡抽長不少,如今已是玲瓏體態,頗見少女韻味。

  「丹禾?你在這裡做什麼?」見到她,尹於棠急忙上前要將她扶起,身子卻被父親給扯住。

  「你還有臉問?還不是因為你鬧事?!難道你不知道你每回闖禍,還是貪懶不上商行,丹禾便會在這裡長跪?!」尹至寶一肚子火燒得更旺,低喝,「取家法!」

  跪在祠堂前的丹禾聞言,隨即轉了方向,跪伏在地。「請老爺打在奴婢身上,全都是奴婢不好,害著了三少,請老爺責罰奴婢。」

  「丹禾,這是我的事,怎會是你害了我?」尹於棠急道。

  「是我,如果三少不要將我帶回府,不要因為我而疏於學習,今兒個就不會在花樓與人鬧事。」

  尹於棠傻眼,總算搞清楚她跪在祠堂的真正意思。

  「那不關你的事,我打陸家大少是因為他——」後頭的話,他說不出口。

  要是他說,是因為陸家大少踩了要送給她的木雕娃娃,又或者他說,因為她不理他,卻和夏傑走得近,害他心情鬱悶,再加上陸家大少出口侮辱她,他剛好拿陸家大少開刀……這不是更教她愧疚了?

  「因為奴婢,三少貪懶多年,不經商事,如今又在外將人打成重傷,這一切全都是奴婢的錯,請老爺責罰奴婢。」丹禾緩緩跪爬到尹老爺的身邊。「老爺,對不起,這時奴婢的錯。」

  尹至寶不捨地看著她噙淚的眼,再看向小兒子,惱火地朝他揮下竹籐。

  丹禾見狀,撲身而去,竹籐硬是打在她身上,痛得她渾身一抽,軟在尹於棠的懷裡。

  「丹禾!」他緊摟著她,心疼欲死。「這是我的錯,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她想開口,然而背上像有火燒灼,疼得她說不出一個字。

  「你也知道都是你的錯!」尹至寶抓緊竹籐往他背上打下。「孽子!虧  你從小被夫子誇讚資質最高,可實際上呢?!正經事不做,成天風花雪月,  還為了一個花娘把陸家大少打成重傷,你要我怎麼賠人家一個兒子?!」

  咟咟咟的毒打聲如風疾落,竹籐打在尹於棠寬闊的背上,他咬著牙不吭聲,在他懷裡的丹禾想要起身護著他,卻被他反抓擒在懷裡,不得動彈。

  「老爺,不要打三少!這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她滿心愧疚,把錯都往身上攬。

  尹至寶充耳不聞,直到將竹籐打得應聲斷裂才收手。

  「你就給我跪在這裡!跪到天亮為止!」將斷裂的竹籐一丟,他怒不可  遏地踏離祠堂。

  祠堂裡,尹於棠跪在祖宗牌位前頭,背部滿是滲血傷痕。

  「……三少,你為什麼這麼不受教?!」丹禾抿著唇,忍著淚,從他懷裡緩緩起身,跪在他面前。

  尹於棠只是緊瞅著她,擔心她的背傷。「疼嗎?」

  丹禾無奈地閉上眼。「三少要記住,三少犯了任何錯,全都是奴婢的錯,受罰是應該的。」他滿身濃艷香氣和嗆辣酒味,教她難受,再聽見老爺提及他是為了搶花娘才與人大打出手,更是教她的心涼透了。

  「不關你的事。」他皺起濃眉。

  「怎會不關我的事?要是三少真喜歡那位花娘,請三少告訴我,我可以替三少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而不是讓三少為搶愛人而與人大打出手!」

  尹於棠直睇著她,說不出心間是怎樣的滋味,只是霎時他覺得好苦悶,想要大醉一場,因為她說,她要幫他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讓他得到愛人。

  愛人?他哪來的愛人?擱在他心上最重要的人,從頭到尾,只有她丹禾。

  三年前不能保護她,教她差點死在地窖,他愧疚至今,如今再聽見有人戲諷她,要他怎麼忍下這口氣?

  「三少,你必須再爭氣點,至少先把漕運打理妥當,你可以把賬本帶回家,讓奴婢為你分憂解勞。」

  她的叮嚀話語聽在他耳裡,卻覺得距離好遠,遠到他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麼,遠到他突然想要離開眼前的荒謬境地。

  這不是他想要的。

  以往,只要他一個眼神,她便知道他在想什麼,可如今,為何他們的心思不再相通?他的疼愛,她感受不到,她的冷漠,讓他的心涼透。

  以前那般快樂的生活不好嗎?她就非得為奴不可嗎?

  「丹禾,不要自稱奴婢。」他突地一把將她摟緊,緊密得不容許她抗拒。

  這些年,她連擁抱都不給,讓他的懷裡好空虛,就連心都空蕩蕩的。

  「三少,請自重。」她冷聲斥道,氣得發抖,

  她正在跟他說正經事,他卻是這般不受教!

  「我只是想要抱著你、膩著你,這樣也不可以嗎?」他不放,qnnlliao不想放開這般眷戀的懷抱。

  「當然不可以!天底下的兄妹都不會這樣相處,更何況我只是個奴婢。」丹禾瞇緊了眼,鐵了心。「或者是,三少打算把我當成暖床的花娘?」

  尹於棠一震,驀地將她放開。「你在胡說什麼?!」她是他擱在心上呵護的寶貝,怎能與花娘相提並論?

  她是寶貝,是老天賜給他的寶,他要疼惜一輩子的妹子!天底下的兄妹到底如何相處,他才不管,他只知道他喜歡她,想要膩著、纏著她有什麼不對?!

  「既然三少不作此看,那麼就請三少自重,放開『奴婢』。」她加重了奴婢二字的語氣,要他認清兩人身份。

  莫名的,尹於棠覺得一切變得好荒唐,他啞然失笑,沒說什麼,只是垂著長睫思忖好一會,才從懷裡取出木雕娃娃,遞給她。「拿去吧。」

  「……給我?」她遲疑地伸出手。

  木雕娃娃不過比拇指大些,雕得細緻又栩栩如生,上頭紮孔穿了紅繩。如果她沒記錯,大少身邊的貼身奴婢紅袖身上似乎也有一個,但模樣不太相同,她手裡握的這個……有點像綁著雙辮的自己。

  「嗯……」他垂睫想了下,突地笑道。「明天開始,你到大哥那裡去吧。」

  「咦?」她猛地擡眼,不解地看著他。

  「既然你一心只想為奴,那就到大哥那兒去,大哥剛好缺了個人服侍。」他說著,笑容看似爽朗,卻藏了陰鬱。「這是大哥要我交給你的。」

  用大哥的名義,她應該就會收下他親手雕的娃娃了,對不?

  把她交給大哥,他才能夠走得放心,才不會一直掛念著她。

  丹禾感覺眼裡一陣刺痛,但她只是微瞇雙眼,企圖掩去那股熱燙難受。

  不是她不肯當他妹子,而是她天生奴婢命,由不得她;而他,從不知道為了不讓人笑他是扶不起的阿鬥,她在背後有多努力地為他打點。

  好不容易,老爺將尹府底下產業之一的漕運交給了他,他卻天天上自家花樓作樂,笙歌不墜,如今,竟然還不要她了。

  思及此,她不禁緊握拳頭。

  「那真是好極了呢,多謝三少。」她勾著唇笑,笑出眸底一片月華。

  「嗯……雖說大哥不管家中產業,但好歹頂了個解元身份,跟在他身邊總是比較好。」他想過了,二哥太兇惡,又太會差使人,不是能托付之人,唯有大哥肯定會善待她。

  「喔,原來三少的腦袋還能想事呢,真教奴婢開心!」

  尹於棠勾唇笑得自嘲。「好了,你回去吧,明天搬去大哥的夏荷齋。」

  「多謝三少。」她踉蹌起身,臨走前又說:「三少,花樓是自家營生,犯不著和客人搶花娘搶得頭破血流,否則傳出去,老爺夫人都不用做人了……請三少自重。」

  尹於棠端正地跪在祠堂前,沒答話,只是靜靜聽著她輕巧的腳步聲離去。

  外傳他為搶花娘而大打出手,但實際上,他只是因為親手雕的木娃娃被陸家大少踩住而萌生怒氣罷了。

  那本來是要送給她的生辰禮物,如今湊巧變成她到大哥身邊的信物……

  他想著,笑著,覺得自己真有男子氣概,但淚水卻潸然落下,只因他好不捨,好不捨……

第2章(2)  

  ***

  翌日,丹禾狀似毫不留戀地路過春棠水榭,來到位於尹府東院的夏荷齋。

  紅袖一瞧見她懸在腰間的木雕娃娃,不禁皺起眉。

  「紅袖,可以請你替我向大少通報一聲嗎?」丹禾漾著和氣的笑,讓五官更顯柔美甜潤。

  「進來吧,大少交代過了。」

  紅袖領著她踏上穿廊,夏荷齋是穿鑿架空在大塊岩石上頭,上有頂台,下頭則是懸空,可見穿環尹府各個院落的人工湖泊。

  她們拾級而上,來到二樓書房,只見尹子蓮懶懶斜倚在窗邊長榻上。

  「大少。」她勾著得當的笑,福了福身。

  雖說這是頭一次踏進夏荷齋,但她對尹子蓮卻是一點都不陌生的,只因在她當尹府千金的那幾年,大夥總是玩在一塊。

  但是面對他,卻遠不如像面對三少那般自然而輕鬆。

  「你一句大少叫得我頭皮都發麻了。」他懶懶瞅她一眼,瞥見她腰間的木雕娃娃。「虧你真能將這木雕娃娃給繫在腰帶上。」

  丹禾愣了下。「奴婢不明白大少的意思。」

  「你不覺得那娃娃醜得緊?」尹子蓮長髮未束,滑落柔白臉龐,更顯陰柔。

  「……奴婢不懂。」

  如此精雕細琢之作,肯定出自於擅長雕刻與墨寶的大少之手,但為何大少會這麼說?

  「那是於棠親手雕的。」

  丹禾頓時瞠圓美目。

  「醜得要命,虧他送得出去……還是他以為能以假亂真,充當那是我雕的?」尹子蓮低喃,看向貼身奴婢。「紅袖,我雕得比較精緻,對不?」

  「對。」她毫不猶豫地點頭,只因在她眼裡,自家主子就像天神一樣完美。

  他滿意地勾笑。點頭緩緩看向一臉錯愕的丹禾。

  「可、可是三少說……」

  「那是他要送給你的生辰禮物。」尹子蓮懶懶地倚在長榻上,看向窗外,笑得狡黠。「於棠的手向來拙得緊,竟然異想天開要雕木娃娃,找我討教,煩得我頭都痛了,花了大半年他才終於雕出那只木雕娃娃,指頭都快被雕刀給戳爛了。」

  丹禾眉眼出現慌亂之色,纖手緊握著木雕娃娃。「大少,我……我可不可以去……」

  「去哪呢?三弟都離開了,你回水榭又有什麼用?」他邪謔低笑。

  「三少離開了?他去哪了?!」

  「沒說。」

  想也沒想地,丹禾回頭就拉起裙擺奔跑出門,當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衝回水榭時,那裡已空無一人。

  她的腦袋頓時一片空白。

  他明明老愛賴著她,寵她、溺她,這次怎會連離開都沒告別,甚至沒知會她一聲?

  是她的態度真惹他厭了?所以,他是真的不要她了……

  坐在兩人曾同睡多年的床上,丹禾緊抿著唇,任由淚水點點滑落,最終躺到床上低聲哀泣。

  三少疼愛她,她一直都是知道的。

  可是……她不能成為他的絆腳石,她不得不對他壞,這麼做,是為他好啊,可是他卻不懂,他不懂,所以最終選擇的是離開她。

  他,不要她了……

  她放聲痛哭,感覺自己遺失了好重要的東西,難過得怎麼也收不住淚水。

  尹於棠離開家之後,一路往西而去。

  他想要逃離那種令他難以接受的生活,想要藉著出外遊走,減少對丹禾的寵溺之情,但思念卻纏著他不放。

  很想念她。

  離家這麼遠,可他思念的只有她。

  拿起紙筆,卻寫不出他的思念,最終只能草草以幾個字帶過,寄給娘,望娘別擔憂。

  ***

  不知不覺間,三年過去了,他不知道如果再見到丹禾,自己是不是能別像以往那般纏著她,只知道,他想她想得快發狂。

  「於棠。」

  擡眼,見友人走進他的書房內,尹於棠隨手想將桌面的紙筆收起,卻遲了一步,硬被搶走。

  「哇……」男人頓了下,緩緩放下紙,挑眉看他。「你病得真不輕,這天底下,很少見你這般疼惜妹子的兄長。」

  男人長得豐神俊秀,立體濃眉底下有雙亦正亦邪的黑眸,一身錦衣華服,看得出出身不凡。

  「你在說什麼?」尹於棠啐了口,將筆擱好。

  「上頭都畫著丹禾了,還想狡辯?」嚴風將紙遞給他。「你到底要畫幾張?」

  打他認識於棠以來,已經見過無數張丹禾的畫像,就像本來沒交情,都已經看畫像看到像老朋友一樣熟識了。

  尹於棠怔住,沒想到自己又在不經意之間畫了十五歲展笑的丹禾……他這是怎麼搞的?見不著她,他似乎快要被思念給淹沒了。

  「想見她就去見,反正你把酒廠設在金陵城城郊外,順道回去一趟又不會花上多少時間。」

  他抹了抹臉。「不用了,她不想見到找。」

  離開金陵城之後,他在山西安徽一帶行走,增廣見聞,前年,淮南府舉辦了品酒賞,他前往品灑,巧遇同樣愛酒的嚴風,從此兩人結為好友,在嚴風的幫助下,他開設了酒廠,釀造各種美酒。

  「怎麼,你到底是做了什麼事,讓你家妹子這麼氣你?」

  尹於棠苦笑著,不打算提起往事,轉了話題。「對了,你這趟打西域回來,可有將我所托的東西帶回?」

  「真是的,我以為你會先問我葡萄購買的狀況,豈料你問的竟然是那只琺琅手環。」嚴風嘟著嘴,從懷裡取出一隻錦盒遞給他。

  「葡萄買了幾斤?」他問得漫不經心,先打開錦盒,睇著上頭的琺琅手環,拿在手中把玩。

  去年,他在市集上瞧見一隻琺琅手環,初見時便認定丹禾一定會喜歡,那時他想買,可惜阮囊羞澀,但如今酒廠大有進帳,他總算得償所願,只是不知道丹禾願不願意收下這手環,當她十八歲生辰的禮物。

  「約有五百斤,該是夠用了。」嚴風隨口說著,又抽起他擱在案上的畫。「於棠,你家妹子真是個大美人哪,不如今年我陪你回家一趟,你介紹你家妹子給我認識認識。」

  「做什麼?」他立即戒備地瞇氣眼。

  「瞧瞧,你這是什麼眼神?你家妹子今年都十八歲了,也該出閣了,難道你認為我配不上你妹子?」

  「……出閣?」他愣住。

  嚴風見狀,不禁放聲大笑。「哪個姑娘不出閣?你該不會要跟我說,你根本沒想過有一天她會出閣吧?」

  尹於棠微惱。「她不需要出閣,我會照顧她一輩子!」突地,他想起丹禾和夏傑有說有笑的畫面,那場景像是一根軟刺,老是騷擾著他,偶爾在夜裡憶起,總讓他夜不成眠。

  嚴風聞言,不禁斂笑,認真地說:「天,要不是知道那是你親出的妹子,我真要以為她是你的心上人了。」

  他突地頓住,長睫微動了下。「……心上人?」

  「沒有一個兄長會允諾照顧妹子一輩子的。」

  尹於棠想了一下,斟酌著用字。「……那麼,一般兄長會和自己的妹子共浴同寢嗎?」

  嚴風頓時瞠目結舌。「你該不會跟自己的妹子共浴同寢吧?!」

  「我、我是問問而已!而且,丹禾不是親妹子,只是撿回來的妹妹!」幹麼用那種看下流禽獸的眼神看他?

  這下子,嚴風總算恍然大悟。「原來你妹子跟你沒有血緣關係,還是你撿回去的?」

  他無奈地閉上眼,不多做辯解,

  「接下來,你該不會要跟我說,你還會跟她親親抱抱吧?」

  「不、不成嗎?!她是丹禾,是我最寶貝的妹子,就算是你,我也不給!」尹於棠說得鏗鏘有力,彷彿這事毫無轉圜餘地。

  嚴風錯愕地看著他,而後放聲大笑。

  「你笑什麼?」他氣惱地低吼。

  「笑你是個傻子!」

  「什麼跟什麼?!」他怒氣沖沖地收回畫,放進抽屜裡,而抽屜中早已放滿一大疊丹禾的畫像。

  「尹於棠,你那不是思妹之情,而是愛上她了,不,你愛慘她了!」

  「胡扯!丹禾是妹子。」他很堅持。

  「好,如果只是妹子,咱們現在就起程回金陵,我要跟你妹子提親。」嚴風扯著他站起身。

  「別胡鬧,我說過,丹禾有我就夠了!」

  「有你怎麼夠?你要用什麼名義照顧她一輩子?當她的兄長?還是良人?」

  「我……」

  「你仔細想想,你能忍受你的丹禾被我壓在底下?」

  聞言,尹於棠想也沒想便揮拳而去,幸虧嚴風反應極快,往後退上兩步才勉強閃過,但他壓根不惱,反倒是笑得放蕩。

  「瞧,你根本無法忍受,不是嗎?那是一個男人對心上人的反應,絕不可能是對妹子的情誼。」

  尹於棠不禁怔住。回想當年他一聽見陸清瓏說出對丹禾的猥瑣字眼,便失去了理智……原來,他對丹禾抱持的手足之情早已經變質,而他卻一直沒發現?

  原來,那是愛情。

  原來,他的心早已經迷失在她的笑裡。

  當他釐清的瞬間,思緒份外清晰,彷彿連心都恢復了跳動,而思念化成了衝動,教他迫不及待地想見她。

  「爺,有封金陵來的信。」下人從外頭走來。

  回過神,接過信,他快速拆開,卻臉色愀變。

  「怎麼了?」

  「……我爹病重。」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3-19 15:20:23

第3章(1)  

  「還未回來嗎?信不是在三天前就捎回了,怎麼現在還不見他的身影?」尹府北方主屋內,尹夫人虛弱無力地坐在花廳主位上。

  丹禾一記眼神,尹夫人身邊伶俐的小丫鬟隨即領命而去。

  向前一步,丹禾在主位旁沏了壺熱茶,遞給了尹夫人。「夫人先喝口熱茶,安著心頭焦躁。三少捎回的家信在三天前就到了,代表他今兒個必定會回府,請夫人靜心等等。」

  尹夫人神色憔悴,整個人像朵凋零的花。「我能等,但老爺還能等嗎?」

  「娘,莫叔不是從泉州趕來探病?有莫叔在,爹定能再撐上一段時日,畢竟爹可是很好面子的,他不會允許自己在友人面前失態。」坐在另一頭的尹子蓮涼聲啟口,飲著紅袖已吹得微涼的茶。

  「但要是你莫叔待會就走了呢?」

  「那就想辦法讓莫叔留下來過夜。

  尹夫人皺著冒,滿心擔憂。

  丹禾沈默,垂斂長睫,粉拳在寬袖底下緊握著。

  打年初開始,老爺的身子骨便一日差過一日,終於在半年前倒了下來,就連大夫都說藥石罔效了,找了再多神醫,說詞全都一樣,於是尹夫人才要二少趕緊想法子聯絡上三年未歸的三少。

  這三年內,三少並非是音訊全無,大抵幾個月便會捎回一封家信,但也只告知他在外遊歷,增廣見聞,信中從未提及過她,彷彿她的存在已經從他的心頭徹底抹去。

  而她,在大少那兒待了一段時日之後,大少便要她到主屋服侍尹夫人,並學習更多事,就連總帳房都能任她來去自如,她如今極受老爺夫人的倚賴,在外跟隨老爺到各商行走動,在內替尹夫人打理府內瑣碎,甚至是奴僕事項。

  在下人眼裡,她儼然成了尹府總管。

  對她來說,這已是她最大的福報了,所以她會盡其所能地守住給予她恩情和疼愛的老爺和夫人。

  只是,就拍三少放蕩成性,晚了歸鄉路,遲了和老爺的最後一面……這幾日,該當是老爺的最後時日了呀。

  正當她攢眉想著的同時,外頭突地傳來急步聲,人未到,聲倒是先到了。

  「二哥,別打了,我這不是趕回來了?」

  丹禾身形動了下,激動的聽著那把熟悉卻又添了幾分醇厚的低嗓。

  「臭小子,你了得,出一趟遠門就忘了回家的路,既然都傻了,我乾脆把你打得更傻點,鎖在府裡。」

  「那也得等我見過爹之後。」

  尹於棠踏過拱門,快步而來,便見丹禾站在廳口,身影亭亭玉立,一身雪白交領繡花襖配著石榴羅裙,長髮梳髻綴著玉簪,露出纖美細嫩的頸線,狹長睿智的美眸正緊盯著自己。

  「丹禾。」一見著她,他心口跳動的火焰就燒得更狂烈,教他更加確定自己的心。

  丹禾雙眼眨也不眨地瞅著他。三年不見,他更顯高大俊拔,玉色面龐曬得有些黑,五官更加立體而深邃,少了幾分吊兒郎當的輕狂,添了沈穩老練的颯爽,完全沒了以往輕佻的紈褲氣息。

  她啟口,卻不知要說些什麼,只聽他湊到她耳邊低喃,「待會我去找你。」

  隨即,他大步從她身邊走過。

  「娘,不肖孩兒回來了。」

  「你這孩子總算是回來了!」尹夫人低罵,淚水卻是止不住地流。「要不是你爹病了,你是不是打算永遠不回來?」

  「娘,先別說這些,讓我先見爹吧。」

  「也好、也好。」尹夫人拿著手巾拭淚,領他朝偏廊走去,邊說:「你莫叔在你爹房裡,待會不許惹你爹生氣,不管你爹說了什麼,你都得答好,知道嗎?」

  「我知道了。」

  母子倆的聲音漸遠,丹禾還站在廳口無法反應。

  這些年,她養成了喜怒不形於色的習慣,但向來沈靜的心,此刻卻在胸口狠狠發顫,耳垂也因他吹拂過的熱氣發燙。

  「丹禾,還站在那兒做什麼?三少回來了,還不趕緊差人整理春棠水榭。」尹子蓮懶聲提醒。

  她猶如大夢初醒,懊惱的福了福身,柔聲應答,「丹禾知道了。」

  怎麼一見到他,她的腦袋全都空白了?

  ***

  房內。

  「爹,我回來了。」尹於棠大步進房,卻被床上消瘦許多的父親給震住。「爹……你身子骨不好,怎麼直到現在才差人告訴我?」

  他緩步走到床畔,直睇著父親灰黑的病容,餘光瞥見另一位長輩。

  「還不跟莫叔叔問好。」尹至寶虛弱地說。

  「莫叔叔好。」他勾笑頷首。

  「至寶,你真有福氣,三個兒子都相當出色,尤其這個麽子特別俊俏,相貌最佳。」莫良不禁誇道。

  「你想岔了,三個兒子裡頭,就數他最讓我傷神。」尹至寶說著,看向三年不見的兒子,眼睛幾乎快要張不開。「於棠,這回你不會走了吧?」

  「爹,我……」

  「男子志在四方,這是好事。」莫良驀地出聲道。「不過,要是家中有房妻子在,那麼不管他走多遠,都會記得要回家。」

  「這倒是。」

  聞言,尹於棠打算趁這當頭表白他對丹禾的心思,卻又硬被莫良搶白。

  「不如這樣吧,我小女兒才剛及笄,不如就將她配給三少吧。」

  他瞪大眼,正要拒絕,卻聽父親說。    「那就這麼著吧。」

  「爹!」

  「你不肯嗎?」尹至寶費力地張眼直睇著他。「你在外多年,可懂得爹對你的期望?你從小聰明伶俐,然而長大卻不求長進,你可知道教我和丹禾有多擔心?唯有你成親生子,當了爹之後,你才會懂得爹的心情。」

  「既是這樣,就算要迎娶,我——」

  「於棠……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難道你就不能讓爹安心?」尹至寶輕抓著兒子的手。

  「我……」

  「於棠,你該收心了,在家裡待下,讓爹安心。」

  尹於棠看著他,再看向莫叔,想了下,只能勉強開口,「……好。」允諾是一回事,實際上,他是打算等莫叔不在場時,再跟爹表明心意。

  尹至寶直瞅著他,突地笑了,笑瞇了眼,卻突地鬆開手。

  他一震,大手輕撫上父親的胸口,顫抖的低喊,「爹……爹?爹!」

  房外的人聞聲立即奔進房內,才發現尹老爺早已嚥下最後一口氣,含笑而終。

  ***

  親眼看見父親離世,尹於棠才猛然明白,原來父親是一直忍著最後一口氣等他回家,而他又是多麼的不孝,最後他唯一能做的只有親自統籌喪禮。

  在尹至寶病逝之後,尹府三位少爺隨即與各大商行掌櫃討論未來佈局,最終決定將產業平分給尹少竹和尹於棠打理,在最短的時間之內平定各商行掌櫃的不安,繼續將尹氏商號推廣到全國。

  至於尹至寶生前應允的親事,在莫良的堅持之下,變成要趕在百日內完成,於是莫良便先回泉州打理婚禮。

  就在父親入士之後,尹於棠才驚覺,自己答應了一件無法挽回的事。

  「三爺,該休息了。」

  一更天,他獨坐在水榭的書房裡發呆,瞥見丹禾端著熱茶入內,勉為其難地勾起笑。

  「你也該早點休息,這些天,你也忙累了。」這幾夜,她陪著他守靈,不敢在靈前掉淚,總是在人後才拭淚。

  「……送老爺最後一程,是丹禾該做的。」她啞聲回答。

  一想起疼愛她的老爺已病逝,她不禁悲從中來,卻努力冷靜自持,強迫自己把悲傷化為力量,鞭策眼前人。

  「爹一定很怨我。」

  「老爺很思念三爺。」

  尹於棠不由得垂下長睫,長指在案前來回移著,突道:「丹禾,這水榭,就和我當初離開時一樣。」

  「當然,就算三爺不在,丹禾也不會怠忽職守。」

  聽出她口中的諷意和淡淡惆悵,他默不作聲。

  接過她遞來的茶水時,瞧見她的腰間什麼都沒系綴,尹於棠濃睫垂斂,掩去眸底深藏的失望,揚笑道:「娘說,這些年你幫了她下少。」

  「那是丹禾的本份。」

  「爹也說過,你是個習商的奇才,要是能夠在二哥的身邊幫他,肯定是如虎添翼。」

  「老爺謬讚了。」

  「……你長大了不少。」他喃著,直睇她如花正盛的美態。

  「三少也長得更加俊俏倜儻、神采出眾。」她站在他面前,儘管滿嘴讚歎,但配上波瀾不興的美顏,便顯得生疏又嘲諷。

  「……牙也利了。」真的對他愈來愈不客氣了。

  「好說,丹禾只是牙利了,三爺可是有雙健腿,行走天下,就不知道三爺究竟增長了什麼見聞,又是在外頭幹了什麼大事,讓三爺忘了回家的路。」她忍不住將老爺病逝的傷悲發洩在他身上。

  他說走就走,壓根不管留在家中的人會有多牽掛。

  好比她就日日夜夜惦記著他,就怕他一個少爺哥兒在外頭無法生活,會吃不飽穿不暖……如今看來,她確實太小看他了。

  「對了,你沒問,我還真給忘了。」他說著,擱下玉瓷杯,從懷裡取出一隻錦袋,從裡頭掏出一隻手環。「喏,送給你的。」

  「……我?」她沒伸出手,就怕再拿他一次贈物,他不知道又要消失多久。

  「哪,可別瞧不起它。」他獻寶似地將手環拿至她眼前轉動。「這不是玉,更不是金也不是銀,這可是我托友人到拂冧通商得來的琺琅手環,這玩意兒可不是老錢就買得到的,給你。」

  手環以孔雀藍為底,上頭陰陽雕則是以紅色團花和金色神獸相嵌,色澤鮮艷,圖紋生動,是從未見過的商物,只是丹禾極為喜愛,卻不願收下。

  「丹禾?」

  「此物太珍貴,丹禾不能收。」她搖頭。

  「你的生辰就快到了。」他堅持的拉過她的手,想將手環戴入她的手婉。

  厚實大手緊扣著她的皓腕,沒來由的教丹禾心頭一跳,粉嫩耳垂也開始發燙,想抽回手,卻又被他抓得死緊。在這一刻,她不禁懷疑,他緊抓的到底是她的手腕還是她的心,要不,為何她的心會跳得這麼急?

  看著他,眉骨立體,桃花眼深邃,寬實的肩頭像是什麼都能擔著,身形挺拔,掌厚有力,完全褪去青稚,已經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了。

  這樣的他,和她記憶中的他,似乎又有了些許不同,教她沒來由地羞怯。

  羞怯?這念頭一上心頭,她便用力拂去,可下一刻,他的話就教她整個傻住。

  「百日內我就要迎親了,怕你未來的三嫂不開心,往後你的生辰想收到禮物,只怕你得找其他人要了。」

  「……三爺要成親?」她下意識地握緊粉拳,抗拒著他套入手環的動作。

  「沒得選擇,那日回來,在爹房裡莫叔正好提起有個剛及笄的女兒,爹怕我又離家,便替我訂下這門親事,才說定,爹便走了,,莫叔說婚事要趕在百日之內,娘已經答應了。」

  所以,他原本要表白的話,如今都得吞進肚子裡。

  尹於棠話落瞬間,手環也「鏘」的一聲落地,他不解地擡眼,只見丹禾抿緊菱唇,臉色蒼白。

  「丹禾?」

  「……三爺為何要送手環給丹禾?」

  「……當然因為你是我妹子啊。」    他說理所當然,這話不但是說給她聽,也是說給自己聽。

  因為他已經沒得選擇,那是父親的遺願,他沒有更改的機會。

  「妹妹……」她垂睫低南。

  是啊,是妹妹啊,她怎會忘了他一直是視自己為妹的?

  早就知道的事,為何卻在這當頭感到莫名神傷?

  三爺年歲不小,合該成家立業,只是未來府中要再多個三夫人,不知為何,她竟無法想像那個畫面,一如當年她不能想像他上花樓,軟玉溫香在懷的場景。

  「丹禾?」拾起地上的手環,尹於棠走到她面前。「你不要這隻手環嗎?」

  她僵硬地擡眼,對上他笑得慘澹的模樣,就如當年她再不肯喊他小哥哥時的哀傷面容。他就這麼希望她當他的妹子嗎?

  然而她……是不可能當他的妹子的。

  因為這一刻,她發現自己對他的思念,早在時間的催化之下,狠狠轉變了。

  雖然她初時真視他為兄長,但打從她知道他並非親生兄長,打從她將所有心思投注在他身上,打從他不告而別之後,她才哭得不能自己,驚覺自己遺失了重要的東西。

  如今,他要娶妻,她更進一步的明白,自己遺失的,是心。

  為何要讓她在這一刻才發現自己的心意?真是荒唐諷刺!

  「丹禾?」瞅著她從面無表情到緩緩勾笑,他不禁疑惑。

  「請三爺送給少夫人吧。」

  「不,若是定情下聘之物,必定是要玉的,琺琅不合於禮。」這麼說,純粹只是希望她可以收下琺琅手環,因為這是他特地為她買回,只屬於她的東西。

  「原來三爺也懂禮。」她臉上笑著,心卻狠狠刺痛。

  因為她是妹妹,所以他送的是琺琅而非玉……也好、也罷,從這當頭斷念,應該不算太晚。

  「你說這是什麼話?」他勉強笑著,直瞅著手環再問:「真的不要?」

  「說不準三爺可以上花樓,打賞給當年和陸少爺搶奪的淩煙姑娘,她現在可是醉月樓的花魁,依舊賣笑不賣身。」三年前,她曾經打探過淩煙的事,也知道原來他在離開之前,曾要醉月樓掌櫃力保淩煙的清白。

  呵,真是個多情種,是不?光是一個無親無故的妹妹,他都能寵成這樣了,要是他心儀之人,想必更是備受恩寵了。

  「淩煙?」誰呀?他想著,卻覺得一點都不重要,反倒是她,也未免太不在乎他了,竟然要他上花樓……原來,他在她心裡,不是個男人,亦非兄長,只是主子而已,所以她才會不在乎他到底上哪去?

  丹禾一怔,以為他看穿自己竟多事地打探淩煙的事,彷彿自己多在意對方究竟長得如何國色天香,讓他當年和陸少爺大打出手,立即道:「晚些,丹禾可要替三爺知會醉月樓一聲?」

  她不解釋,就怕說得多,破綻更多。

第3章(2)

  尹於棠氣惱她不肯收下手環之餘,甚至還鼓動他上花樓,不禁哼了聲。「爹才病逝,我哪有心思上花樓!在你心裡,我真是這般不學無術又荒唐度日的人?」他氣極,乾脆把手環收起,不送了。

  反正送或不送,他們之間的關係也永遠不會改變,因為她根本不希罕。

  察覺他發怒,丹禾抿了抿唇,問:「三爺可要休息了?讓丹禾為你更衣——」

  「不用,你下去!」

  「……是。」

  待她離去,尹於棠才頹喪地搗住臉。

  怎會變成這樣?

  回府,原是要表白的,卻莫名多了房親事,想要試探丹禾,卻反被傷得徹底,說到底,就算他明白自己的心意也是沒用的,只因,她根本不可能愛他。

  ***

  「聽說莫家千金琴棋書畫皆通,女紅繡功更是一絕,個性乖巧柔順,舉止端莊嫻雅,要是能嫁進咱們尹府的話,說不定真的能鎮得住於棠這孩子。」尹夫人經歷喪夫之痛後,整個人蒼老許多,但近兩天已經恢復不少元氣。

  丹禾沒搭話,只是靜靜地跟在她身旁。看見夫人能夠展笑,她便覺得寬心許多,只是沒想到這會竟會聽她說起三爺的婚事,心口不禁一窒。

  「丹禾。」尹夫人輕喚,慈愛地牽起她的手。

  「夫人?」

  「這門親事,算是莫家高攀,所以莫家必須親自將女兒送進金陵城,先安置在客棧,再由於棠去迎親。」

  丹禾瞅著她,心隱隱痛著。

  「莫家應該會在十一月初出發,加上嫁妝陪嫁等等物品,一行人要抵達金陵城大約要花費十幾天左右,加上得讓送親隊伍休憩數天,所以迎親日訂在十二月初,咱們還有個把月時間打點聘禮納采,我打算將這件事交給你去處理。」

  她緩緩閉上眼,再張眼時,唇角已勾起毫無破綻的笑。「是,我知道了。」

  當夫人告知她這麼多婚事細節時,便知道夫人的用意,只是她作夢也沒想到,有一天她竟然得親手打點三爺的婚禮……

  「有你處理,我就放心了。」尹夫人輕拍她的手。

  丹禾唇角微顫,勉強一笑。

  「不過,得要先將於棠這孩子給逮回來不可,這事要靠你才成。」

  「……我?」

  「當然,於棠這孩子說隨性是隨性,但脾氣一硬起來,誰都說不動的,可他就是買你的帳,所以由你出面,再適當不過。」

  丹禾笑意逐漸崩壞,卻又強迫自己補強。

  「打他將被丟在冰天雪地中的你抱回府後,就捨不得離開你,老是妹子妹子地叫著,餵你吃粥喝奶,抱著你睡,真的把你當成妹子般疼惜。」

  「……真是三爺抱我回來的?」

  「於棠沒跟你說是他發現你,還將你抱回來的?」

  「沒有。」她不想跟他證實那些往事。

  「那麼,他肯定也沒說你的名字是他取的吧?」

  「……」忍不住的,她皺起眉,難以想像一個六歲大的娃兒怎麼替她取名。

  不對,如果是他替她取的名,依他六歲的腦袋,哪可能取出一個拐彎抹角又惡意讓人不忘恩惠的名?

  「於棠說,禾是田中寶,丹禾是他的寶。」尹夫人說著,掩嘴輕笑。

  心一震,丹禾驚訝的說不出話,總是不興波瀾的粉顏也失控地泛起紅潮。

  「他說你胸口上那片紅紅的胎記就是丹紅色,又說你是他用藥努力搶救換來的,是最珍貴無比的寶貝。」

  「……紅紅的胎記?」她不由自主地撫上胸口。

  「呃……應該不打緊吧?你們打小一道同浴共寢,當時就是瞧見了,也只是個娃兒樣,你別放在心上,畢竟於棠只是拿你當妹子看待而已。」

  聽著尹夫人的急聲解釋,丹禾霎時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妹子啊……是啊,他想要的是個妹妹,可她……

  「丹禾,於棠把你當妹子,我也是真心把你當親生女兒看待的。」尹夫人輕拍著她的手,慈愛地看著她。「我和老爺沒能有個女兒,但能有個貼心的你,也就夠了。」

  「夫人……」她動容地看著她。

  她何德何能,能在冰天雪地之中被這樣的好人家收留長大?尹家每個人都待她極好,她怎能不感恩以報?

  「我希望往後你就跟在於棠身邊,那孩子得要有你陪著,我才能放心。」

  「可是夫人……」

  「夠了,你已經陪在我身邊三年,已經足夠了。」尹夫人笑瞇眼。「老爺在世時,總說你是個經商奇才,要是將你埋沒在府裡,那就可惜了。」

  「……該不會是二爺到夫人面前嚼舌根吧?」她皺起眉。

  「少竹確實是蠟燭兩頭燒,要是能讓於棠幫他一些忙,再加上你的分擔,我想這定是老爺最想見到的。」

  「……我知道了。」

  老爺的心願嗎?那麼,這就是她能報答尹家的最好方式了吧。

  ***

  尹府的事業版圖從一開始,僅是擁有眾多田地又取得漕運權的南北糧貨商,拓展為囊括花樓、酒樓、茶肆、客棧等等生意的大商家後,如今又更上層樓了。

  好比尹府兩年前,他們和山西票號聯繫上,讓尹府也成立了尹家應天錢莊,票號亦是南北拓展;一年前又和官府合作成立了船廠,一來可以方便自家貨運,二來又能租借其他商行。

  只是如此龐大的產業,幾乎全都只由尹少竹統一管理。

  只因尹大少爺乃是一介解元,壓根無心接管事業,他擅畫丹青墨寶,其畫作在眾紳商、甚至王公貴族眼中,可是不可多得的寶貝,所以即使不接家業也照樣能靠畫維生。

  至於尹於棠,日前雖已接手漕運,如今再搭上船廠,本該減少一些尹少竹的負擔,卻因為他常常夜不歸巢,有時還根本不知道他晃哪去,反而使尹少竹的工作不減反增。

  開始懷疑自己被壓搾得快要發瘋,恐怕哪天就心一橫把所有產業都灑出去,尹家二少於是——

  「我不管,這些帳本你必須要幫我多盯著,還有漕運和船廠的事,你撥點心神去替我從頭看過一遍。」

  隨著年紀增長,尹少竹的面貌也愈發兇惡,許多小丫鬟與他擦身而過,總會嚇得軟腿跪哭求饒,然而,丹禾早已經看慣了他這副嘴臉,壓根沒將他的要脅放在眼裡。

  她慢移纖白柔荑,將擺在石桌上的數家酒樓、花樓帳本推回去。

  「二爺,奴婢無權插手。」

  「你無權?」仰天哈了一聲,尹少竹瞇起陰冷的大眼。「要不是老爹走得太早,尹府一半的帳本至少得歸你管!」

  「二爺,老爺從未囑托。」她淺淺一笑,美目生光,菱唇帶喜,顯露出曖曖內含光的麗韻。

  「那我開口總行了吧?!」

  「奴婢並非是二爺的貼身丫鬟,這事應該是讓宓兒替二爺分憂解勞。」她應對得當,把事推得一乾二淨。

  「別說她,一說到她,老子就很想把她掐死!」說時,他那咬牙切齒的神情,讓遠處不小心目擊的小丫鬟當場嚇得昏厥過去。

  「宓兒不是傻,只要二爺有心,必定教得成。」

  「是嗎?你說得有模有樣,怎麼就沒瞧你將你的三爺給打理好?」

  「奴婢已非三爺的貼身丫鬟。」她臉上笑意不變,瞧看起來像戴了張面具。「日前夫人才將三爺的婚事交託奴婢辦理,奴婢實在是分身乏術,還請二爺多勞神。」

  「是啊是啊,你現在簡直是尹府的當家主母,所有瑣碎小事全都打理得妥貼,真希望你也能分點心神去管管於棠!」

  丹禾的能力是眾人有目共睹的,一個府邸裡的瑣碎雜事多如牛毛,好比春秋兩季,家中要換擺設,替府裡人們裁製新衣,各式衣料都得經她的手挑選;遇見了往來商家婚喪之事,回禮也由她發落,所有下人的工作範圍,年年換發的下人都由她圈點,至於買賣契約更是由她包辦。

  這些事聽起來不怎麼樣,但尹府是應天府首富,又是紳商之家,往來的商行不勝枚舉,上門拜訪的官員更是快要踩爛府上門檻,每年每月要處理的事簡直多到讓人想要撞牆死一死,忘卻所有煩事,但她做起事來就是有條有理,再加上過目不忘的本領,在商場上絕對會是得力助手,只不過她寧可待在府裡伴著尹夫人。

  這一點,讓尹少竹很不爽。

  沒道理大家都涼涼度日,只有他天天累得像條狗,天可憐見,他日日皆有望不見底的田地賦稅要算,還有許多水船人家的月收計算,更別提錢莊以及那些雜七雜八的商行要打理,沒人幫他已經很沒天理了,身邊還有個可惡的貼身奴專扯他的後腿——

  天,他真的好怨,好怨!

  「三爺又闖禍了?」

  「他沒闖禍,但這幾天讓我找不到人!你到底是怎麼看管他的?身為和他一道長大的貼身奴婢,你不覺得很羞愧?」尹少竹很清楚,他現在純粹只是想發洩,找個人吼一吼,舒坦了,他才有辦法繼續工作。

  丹禾卻聽得心頭一刺,氣惱自己總是無法讓三爺專心在工作上,倏地起身往他跟前一跪。「二爺說的是,沒將三爺看管好,是奴婢的錯,還請二爺海涵。」這幾日,就連她想找尹於棠也沒頭緒,難怪他要發火。

  尹少竹一愣,哭笑不得之際,心頭一把火也跟著灰飛煙滅。

  「你給我起來,別把我當祠堂跪。」他好氣又好笑地將她拉起。「這些年,府裡的事讓你多擔待了,但娘近來也精神不少,你該分點心神看住於棠。」他同樣拿她當妹子疼愛,只是不像弟弟做的那麼明顯。

  丹禾不語,聽見疾步而來的腳步聲,不由得橫眼探去,認出那是替尹少竹打理錢莊的掌櫃,只見那掌櫃神色倉皇地喊著——

  「二爺,不好了,三爺忘了算船重,教運糧的船給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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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3-19 15:21:17

第4章(1)  

  船欲上河道之前,總會依行駛船隻計算總重量,要是過重的話,貨物必得要分為兩批,以免船隻吃水過重駛不動,又或者是遇見湍急河面,導致重心不穩翻船。

  所以,負責運航的商家,在糧貨上船之前,都必須先計算重量。

  而這一次尹家的十艘漕舫在出水門沒多久,便傳來全數翻覆的消息。

  當尹少竹和丹禾趕到水門時,已有不少托運的商家在那兒點算損失,一見到尹少竹,劈頭就罵。

  「二爺,如今船翻了,北上的糧作全都泡水,你要怎麼處置?!」

  尹少竹沈擰濃眉。「該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他看著漕運掌櫃取來所有北上的糧作總重。

  「賠償事小,但問題是現在糧作早已全收成完畢,也都賣得差不多了,你要咱們去哪臨時再調來一百三十萬石的谷作?!」正是因為已經沒有糧作可以再北上,所以商家們即使收了尹府的賠償金,卻仍因可能賠上自己商行的信譽而跳腳。

  丹禾垂睫尋思片刻後,輕聲啟口,「各位老闆,還請息怒,請聽我說一句。」

  「你跟著二爺來,不就是府上的奴婢,一個奴婢能說什麼?!」有人氣惱地將她推開,根本無心聽她說話。

  她一時沒防備,被推得跌坐在地,尹少竹見狀,趕緊將她扶起,虎目怒瞪著眼前一票人。

  「她是我爹的義女丹禾,是尹府的總掌櫃,誰敢對她無禮?!」冷沈了一張壞蛋臉的結果,就是嚇得一幹商行老闆們往後退了幾步。

  這時其中有一人認出丹禾,直喊著,「我想起來了,她是幾年前跟在尹老爺身邊的女孩,被稱為論商奇才的丹禾!」

  直睇著每個人,她不卑不亢地勾笑。「正是奴婢。」再擡眼,她眸中帶著能軟化人心的柔笑。「雖說目前江南一帶的糧作皆已收成,但在安徽一帶還有大小麥、包谷和稻米可以收割,尹府會立刻派人前去收購,絕對能夠在年終之前抵達京城,還請諸位老闆們寬心。」

  丹禾畢竟跟在尹老爺身邊多年,再加上她過目不忘的能耐,教她清楚記得糧作生產之地,還有安徽山西一帶的谷商。

  她亦感謝二爺為了讓商家信服她的話,說她是老爺的義女,直教她感動。

  有幾個人聽了之後鬆了口氣,但也有人挑出問題。

  「就算如此,安徽那一帶的糧作必定有人定契買下了,尹府要如何買得到?」

  「這就是尹府的問題了,留給咱們煩惱即可,各位老闆可以放心,奴婢會竭力完成。」丹禾誠懇地保證。

  眾人聞言,也只能作罷。「那就等姑娘的好消息了。」

  「謝各位老闆。」她想欠身答謝,可膝蓋發痛,教她身形往前踉蹌了下,尹少竹趕緊將她攙住,但她的左手邊亦有人撐住她。

  「丹禾,你怎麼了?」

  熟悉的沈嗓傳來,她沒擡眼,只是噙著自嘲的笑。「主子有錯,錯在奴婢,權婢正在跟諸位老闆道歉。」

  「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尹於棠一頭霧水地看著眼前的一幹人。

  「你這個混蛋,到底是怎麼辦事的?!」尹少竹氣得將帳本往他臉上一丟,一把揪起他的衣襟,卻驚覺他渾身酒氣,像是泡在酒裡一般,氣得他一個拳頭橫飛,眼看著就要落下——

  「二爺不要!」丹禾顧不得痛,急忙起身抓住他的手臂。

  「你讓我把這渾帳給打醒!」尹少竹回頭看她一眼,卻見她吃痛地踉蹌了下。

  「丹禾,你的膝蓋處怎麼有血?」尹於棠眼尖瞧上她裙布滲出血來,一把將她摟進懷裡。

  熟悉的氣味在鼻息之間亂竄,她羞澀地將他推開,然而沒了他的支撐,她又失去平衡的搖晃了下,下一刻就再度被他抓進懷裡。

  「二哥,不管有什麼事,回家再說,我要先替丹禾上藥。」話落,尹於棠不由分說地將丹禾打橫抱起,大步而去。

  尹少竹氣得直發抖,但也只能無奈的閉了閉眼,跟著回府。

  ***

  「疼不疼?很疼對不?沒關係,我馬上就幫你上藥,你別怕,讓我幫你看看傷口,你……啊!二哥,你在做什麼?!」蹲在丹禾面前,正準備替她上藥的尹於棠無預警地被二哥賞了一記爆栗,痛得他大叫。

  「你在做什麼?!」尹少竹大吼,有股衝動想要踹他一腳。

  「我要幫丹禾上藥啊!」他想要替丹禾的膝蓋上藥,可她一直閃避,他已經哄得有點火大,偏偏二哥還要在這當頭搗蛋!

  「上什麼藥非得要你一直掀丹禾的裙擺?!」尹少竹終於忍不住,一腳硬是橫踢了出去。

  「笨蛋二哥,不掀裙子要怎麼處理膝蓋上的傷口?!」尹於棠動作飛快地往旁一閃,反手制住他。

  「姑娘家的裙擺是可以隨便掀的?」他陰森森地問,趁弟弟一愣,隨即扣住他的喉頭,將他拽近,卻差點被他身上的酒味給熏昏,然而仔細看他的眼,清朗分明,壓根不像喝了那麼多酒,再仔細一聞,才發現酒味是從他的衣袍傳出來的。

  「……丹禾,抱歉,我忘了。」尹於棠垂下臉,忘記他沒有權利掀開她的裙擺上藥。

  她瞅他一眼,玉面輕泛紅暈,卻努力冷靜自持。「這有什麼大不了的?三爺一出門就會忘了回家,一上工就忘了工作,還有什麼是你忘不了的?」

  聽出她話中的揶揄,他只能摸摸鼻子不答腔。

  「丹禾說得好!」尹少們豪氣地稱讚,隨即將弟弟再拽近一點,嗅著他口中的味道,想要證實自己的疑問。

  「……二哥,你在幹麼?」看著二哥不斷靠近自己的嘴,他不由得彆扭的往後退。

  尹少竹瞇起眼,突問:「說,這些時日,你跑去哪?為何我要你看著漕運,你卻搞出這麼大的事?」

  「我……」

  「我再三告訴你,必須要注意水門開的時間,一定要詳細秤過所有船隻載重,為何你沒有做到?這些問題連生手都不會忘記,為什麼你會犯下這些錯?!」

  「我……」尹於棠黑白分明的桃花眼東飄西轉。

  「你到底是上哪去了?身上的酒味為何這麼重?你倒是……」尹少竹逼問到一半,瞥見丹禾欲往門外走,不禁疑問:「丹禾,你要去哪?」

  「奴婢想,三爺這次犯的錯,奴婢得到祠堂跪上三天三夜,才能求得老爺的原諒。」

  「等等,你膝上有傷!」尹於棠想要阻止,偏偏被二哥抓得極緊。

  真是的,她這老毛病怎麼還是不改?

  「有什麼法子?」她歎口氣,面色黯淡。

  「別去、別去,我有法子可以處理!」他急喊。「我可以調到所有的糧貨,損失我扛,祠堂我跪!」

  丹禾壓根不信,又往外走了一步。「三爺能有什麼法子?」

  「我有!我有個朋友叫嚴風,他是淮南的糧商,可以幫我調足所有的貨,而且他有馬隊,可以直接從淮南把貨運往京城。」尹於棠急聲阻止,感覺二哥鬆開了箝制,他隨即掙脫,衝到門口將她拉了回來。

  「……嚴風?」她擡眼看他。

  尹於棠微擰起濃眉。「你認識他?」

  「不……我聽過這個名字,他是安徽一帶最大的糧商,手中握有不少禦貢的糧作,更插手鹽和茶葉等數種買賣,又有自家馬隊通往西域,想接上他這條線,並非易事。」

  「會嗎?」他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尹少竹則走向他,將兩人拉回椅子上坐下,才問道:「聽說嚴風那個人性情古怪,做事向來不按牌理出牌,待人處世全看心情……你怎麼會認識他?」

  「我跟他是在一場品酒賞認識的,他是個真性情的人,哪裡古怪了?」

  聞言,尹少竹和丹禾對看一眼,她再問:「你認識的嚴風,真是我們說的那個嚴風?」

  「我不確定,反正我知道他一定幫得了我,待會我馬上差人幫我聯絡他。」尹於棠一頓,又說:「他近來剛從西域回來,現在人應該在淮南。」

  「好,就算你真認識嚴風,真能補足糧貨,可問題是,你到底知不知道這一次翻船的糧貨有多少?」尹少竹雙手環胸看著他。

  「我知道,不就是包谷、大小麥和稻米共一百三十萬石?」那是他經手的,怎可能不知道?

  只是他明明把所有事都交由二掌櫃去處理,吩咐必須要分成十三艘船的,怎知這樣分重,卻還是教船給翻了?該不會是二掌櫃為了節省船隻數量,以應付下一批貨,才導致這樣的結果?

  尹少竹看見弟弟的臉色不對勁,不禁微揚起濃眉看向丹禾,只見她眼波流轉,像是明白了什麼。

  「你既知共有一百三十萬石,又怎會只派出十艘漕舫?」他試探地問。

  尹於棠微愣。

  「發什麼呆?說啊。」

  他垂睫想了下。「二哥,對不起,都是我思慮不周。」不管事情如何,他沒在場監工,就是他的錯。

  尹少竹和丹禾又一對視,雙雙歎了口氣。

  「算了,反正你知道該怎麼處置,趕緊著手處理,我要先去錢莊了。」

  話落,尹少竹隨即離開,打算將負責漕運的兩個掌櫃都抓出來問清楚。

  於棠向來仁厚心軟,但他可不,只要是會危及尹府聲譽的害蟲,全都該去除。

  「二爺慢走。」丹禾福了福身,垂眼忖度一會,回首道:「敢問三爺從昨兒個到今兒個一早,到底是上哪去了?」

  她的語調輕柔,口吻婉轉,但眸色卻萬分犀利。

  尹於棠尷尬地別開眼,看向窗外陰霾的天空,不擅長說謊的個性,讓他一時之間找不到藉口。

  只聽見她又說:「看來,我還是到祠堂陪著老爺好了。」

  「別!你膝上的傷都還沒上藥!」他忙拉住她,好怕她要長跪不起。

  「那麼,三爺到底是上哪去了?已經連著好幾天讓我找不到人,不知道該找誰充當新郎官到千絲廬丈量身形,這事要是再拖延下去,只怕成親那晚新郎倌會沒有喜服可穿。」

  「我……」

  「依我看,三爺的喜服可以緩著,反觀我可能得要先到福萬齋做套新衣。」

  「你瘋了?萬福齋專賣壽衣!」

  「可不是?有這種主子,奴婢也只能先替自己安排後事了。」

  「……」尹於棠氣得咬牙切齒。「我說、我說總可以了吧!何必把那麼晦氣的事擺在嘴邊?」

  丹禾看他惱著卻又努力不在自己面前動氣的模樣,不由得笑了,心卻更疼。

  ***

  馬車在紛紛細雨中來到位於城郊外的寧靜村落,停在一戶莊園門口。

  「到了。」尹於棠率先下馬車,打開了傘,再探手牽過丹禾。

  「就是這裡?」看著簡陋的穿堂口,她想要接過傘,但他卻十分堅持要自個兒撐,且將傘面大部份都遮掩在她身上。

  莊園外頭已有不少人恭敬地迎接著他,他笑笑擺手,要他們自個兒忙去,不需要招呼他。

  「三爺將酒廠蓋在城郊外,但為何三爺這三年來未曾回府一趟?」丹禾一雙狹長美眸直睇著他。

  尹於棠搔了搔臉,輕咳了兩聲,「我想要等到酒廠更有成就時再跟爹說,本來這次回家我就要跟爹說的,可惜爹沒給我機會。」他沒能告訴爹,這些年在外頭,他並不只是單純想要逃離家,也找到了自己真正有興趣的事。

  除此之外,他也想告訴爹,他發現自己對丹禾的感情、想要迎娶她為妻,可是……偏偏就連老天爺也跟他作對,教他事事不如意。

  如今,他滿腔的愛戀,更不知道要擱到哪去。

  「是嗎?奴婢還以為三爺特地挑在這兒,是為了能有藉口不回家。」三年來,她日夜期盼他回府,可如今人回來,反更教她心煩。

  「也可以這麼說。」他不諱言地道。「不過,最主要是因為這裡剛好有山泉注入河底,依釀酒而言,這裡是個好地方。」

  「不只這原因吧?三爺倒是一點都沒變,善心得很。」她歎口氣,不知道該為他的不變感到開心還是憂心。

  城郊外幾乎是貧瘠土壤,種不出什麼值錢貨,再加上偶爾河水氾濫,田作更難收成,附近村民想要養活一家大小不是件易事,所以她幾乎可以篤定這人,根本只是想要幫助這兒的村民,才會將酒廠設在這裡。

  就好比漕運出事,經手人肯定並非是他,但他還是擔了一切般。

  他就是這點好,也是這點壞,教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尹於棠俊顏微微泛紅,又咳了兩聲。「反正我剛好缺人手,就把酒廠設在這裡了。」牽著她踏進屋內,便見裡頭有石磨、大缸,屋簷上則懸掛了一塊塊用楮葉紮起的東西。「不提那些,你瞧,裡頭就是制麴廠。」

  「……有股黴味。」

  「沒有這股黴味就做不了酒。」他笑道,簡單解釋,「掛在屋簷底下的就是釀酒最重要的麴,上頭有麥麴和麵麴,我現在正想辦法要弄出米麴,不過近來天候轉涼,八成是成不了。」

  丹禾跟著他的腳步,意外他竟說得條理分明,彷彿早經營這事業許久。

  「這兒底下埋了好幾缸酒,而對面那酒房裡擱的則全都是已釀好,正要開封的酒,要不要看看?」過了制麴廠是片泥地,而在對面有間陰暗的房。

  「嗯。」

  跟著他的腳步,丹禾覺得像是又回到童年,他喜歡帶著她在府裡東奔西跑,帶她到假山石洞裡藏起來,只為了貪懶躲夫子,或是帶她到湖泊邊撈魚玩樂、爬樹看風景,甚至拉著她上廚房偷東西吃。

  那個時候的他,是她的一切,是她的世界,在他的帶領之下,讓她得以自由翺翔,無憂無慮……想想,那時真好。

  說到底,如果不是他待她太好,她也不會癡心妄想地對他種下了情種……

  「老闆。」

  走進酒房裡,裡頭工人的輕喚聲讓她猛地回過神來,暗惱自己怎麼老是胡思亂想。

  「忙你們的,不用理我沒關係。」他毫無架子地拍了拍工人的肩。

  「好標緻的姑娘。」

  「呿,不準看!」尹於棠聞言,一把擋在丹禾面前,不準其他人覬覦她的美。

  他的動作太大,語氣太野蠻,和剛才的隨和差了十萬八千�,不由得讓丹禾微揚起眉。

  「這麼小氣。」工人笑呵呵地鬧著。

  「就這麼小氣。」他毫不退讓,擺擺手。「去去去,幹活去,別擾我們。」

第4章(2)  

  接著他不由分說地拉著丹禾走進暗房裡頭,掀開一壇大酒甕。

  「你瞧,這泛綠的酒液,是上等的醽醁,一斤可是要五兩銀的。」他獻寶似地催促她看。

  「這麼難聞的東西竟然要五兩銀?」她忍不住拿起手巾掩鼻,一陣噁心感逼上喉頭。

  「難聞?識貨的人都知道這是上等美酒,一年釀造量絕不出百斤,有錢出不見得喝得到。」

  「是嗎?」送她,她還不要呢。

  「再瞧瞧這兒,紅色的是醍,白色的是醝,還有這個是……」

  看他如數家珍地獻著寶,丹禾真不知道該笑還是該歎氣。

  他在多年前染上飲酒的習性,想不到竟然能在多年之後因興趣成就一門事業。

  但,只要有心經營,經營什麼倒也無所謂,何況能經營酒廠,對尹家生意是有利而無弊。

  她忖度著,餘光瞥見一旁密封的木桶,不禁好奇一指——「那個呢?」

  尹於棠擡眼探去。「那就是西域的葡萄酒,那三桶是我去年試著醱醅的,今年還未開封,不知道味道如何。」

  「葡萄酒?」她對酒壓根沒研究,但這名字——「這是用西域水果釀造的?」

  「可不是!放眼天下,有梨酒、李子酒、甜莓釀、桃釀,各種水果釀造的酒,而西域則有葡萄加上各式西域莓釀造的葡萄酒,暗紅色的酒液相當漂亮。」他仔細解說,一提起那年喝過的葡萄酒,就覺得心蕩神馳。

  「是嗎?」

  「不過,我不知道這三桶成功了沒。」

  「打開聞一聞不就知道了?總得先嘗嘗,才能確定到底是不是有你說的那麼好。」要是真能大發利市,夫人必定開心,二爺亦會對他刮目相看。

  「好吧。」他動作俐落地取下架上木桶,擡到前廳裡,拿了把鑿子敲開桶面,一陣帶甜的水果氣味隨即撲鼻而來。

  「成了!」尹於棠湊近一聞,欣喜地驚呼。

  「成功了?」她也跟著湊向前,想要聞聞那甜香。

  「是啊,這味道——」他臉一側,卻正巧親上她粉嫩的頰。

  丹禾登時定住不動,尹於棠則趕忙連退三步,還差點跌跤摔出廳外,幸好從外頭走來的男子將他自後方穩住。

  「多謝。」他鬆口氣的同時,聽見熟悉約笑聲,不由得回頭探去。「嚴風,你怎麼來了?我才剛捎人傳訊給你呢!」

  「找我?」嚴風勾笑,聞見陣陣清香水果味,擡頭朝裡頭探去。「這是葡萄酒的味道,你釀成了?」說著,卻又突地頓住,只因他瞥見站在桌邊的女子。「……丹禾?」

  微瞇起眼,她看向素未謀面的男子,不懂他怎會知道她的名字。

  「不許叫她!」尹於棠一把拉著好友就要往外走,卻被他反勾,拖住往廳內靠近。

  「你就是丹禾?」嚴風一雙帶邪的眼透亮,直打量著她。

  「嚴風!」他不安的喊,很想要將好友帶離此處。

  丹禾微揚起眉,知曉他便是安徽一帶的大糧商,福了福身道:「奴婢丹禾見過嚴爺。」

  勾斜了唇角,嚴風湊近他調侃。「你的畫功太差了,丹禾遠比你畫的更加清艷迷人。」

  「那是三年前的她!」尹於棠沒好氣地壓低聲音,「走了走了,我有事要跟你商量,咱們到外頭談。」

  「不,要談就在這裡談。」他很堅持。

  「你!」

  丹禾不懂他們在低聲爭執什麼,想了想,她拿來小勺舀了一匙在茶碗裡,遞到尹於棠面前。

  「三爺,先嘗嘗吧。」

  尹於棠無奈,只得認命的端起茶碗,先是聞香,再含進口裡,隨即笑得桃花眼發亮。

  「真是成了!」他開心地弓起肘往好友胸口撞。

  「我喝一小口試試。」嚴風見狀,抓著他的手,就著茶碗淺啜一口。

  汁液甫入口,便覺口中有數種果香挾甜帶酸地在唇齒間爆開,最後化為淡淡燒嗆入喉,但嗆味一散,取而代之的是融合果香和木桶香的奇特氣味。

  「真成了!你這小子真了得,全靠自己摸索也這麼厲害,我果真沒看走眼!」嚴風激動地往他胸口一拍。「好極了,我剛好把那五百斤的葡萄全都運來,你可以馬上再試釀!」

  「要試釀也成,先幫我一件事。」

  「什麼事?」

  「幫我調來二十萬石的大麥、三十萬石的小麥、二十萬石的包谷和六十萬石的稻米,直接走陸路送往京城。」

  丹禾瞪大眼,沒想到他竟在這麼隨意的狀態之下提出這個要求……那是重一百三十萬石的穀物,共計約六百五十萬兩銀的價值,怎會是在這種狀況下提出,又怎麼冀望對方會幫忙?!

  「這有什麼問題,我馬上差人準備,你只要把確切地點交給我就可以。」

  她頓時傻眼地看著兩人。

  「謝了,欠你一個人情。」

  「欠什麼?你成功釀出了葡萄酒,咱們今晚要好好慶祝。」嚴風笑得張狂,睇向丹禾。「不過,丹禾一定得要出席。」

  「……嗄?!」

  ***

  醉月樓燈火燦燦,笙歌放縱,才掌燈時分,已經是一片紙醉金迷的奢淫景象,樂音喧鬧,卻掩不過花娘偎在男人懷裡的酥軟耳語。

  丹禾想,不管她來過幾次,恐怕都難以適應。

  「丹禾!」

  聽見有人輕喚自己的名字,她疑惑地回頭,隨即漾出甜笑。「夏大哥,好久不見。」

  她微笑的瞬間,那巧笑倩兮的柔美神態盡落一旁尹於棠的眸底,教他默默別開了眼。

  「怎麼?」嚴風見狀,輕推他一把。

  「沒事。」

  尹於棠直瞅著夏傑。夏傑待人向來淡漠,話不多,然而每回遇見丹禾時,狹長瞳眸便會發亮,就連唇角的笑意都難以掩飾,那淺顯易見的愛慕,誰都看得出來。

  這情景不禁教他想起三年前,夏傑和丹禾有說有笑的模樣,那時兩人看起來登對得教他惱火,如今他才知道,那份火,是妒火。

  嚴風直瞅著他,小聲問:「你說了嗎?」

  「……沒機會說,我已經有婚約了。」他喃道,看見丹禾狀似羞澀地垂下眼,心頭更是發悶。

  「嗄?」嚴風一臉莫名其妙,等著下文,卻見他似乎沒意願再說,只是直盯著眼前人,不禁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你怎麼會來這裡?」身為醉月樓護院武師的夏傑走向丹禾,清秀臉龐有著毫不掩藏的情動。

  「我陪三爺來。」

  丹禾一說,他才看見站在她身旁的尹於棠和一位笑得高深莫測的男子「……三爺。」他有點赧然地垂下眼。

  尹於棠輕哼了聲,淡問:「掌櫃呢?安排上房,我要招待貴客。」

  「是,我馬上請掌櫃過來一趟。」夏傑領命而去,不一會掌櫃立刻哈腰走來,安排了五樓的一間上房。

  上房以屏風分為一室一廳,三人在臨窗的對座屏榻坐下,然而尹於棠的臉色卻像被雷劈中般鐵青,只因嚴風很自然地將丹禾拉到他身旁。

  「嚴爺,奴婢不該與客同席,這是不合禮教的。」她婉轉地說。

  「誰說你是奴婢?我說你是我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今天我來到金陵城,難道你不該盡地主之誼?」嚴風直抓著她的手不放。

  丹禾見狀,在尹於棠出手制止之前,便乖巧落坐。「承蒙嚴爺看得起,奴婢就大著膽子陪同了。」

  嚴風見她大方落坐,立即朝對面的好友眨了眨眼,像在告訴他:既然他已經有婚約,選擇放棄丹禾,那麼他就不客氣了。

  尹於棠見狀,微惱地收回手,擱在桌面底下,狠狠握緊。

  「聽說尹府有三大美鬟,丹禾更是美鬟之首,不但琴棋書畫皆通,就連經商之道都摸得透徹,實屬難得。」嚴風說著,替她倒上一杯酒,遞給她。

  丹禾捧著酒,秀眉微擰,但還是漾著笑意。「這是謬讚,如果奴婢有任何過人之處,那都是尹府教導奴婢的。」她笑,卻見他探手拾起她頰面的一綹髮絲在指尖繞著。

  嚴風刻意玩著她的發,不時注意好友的動靜、想知道他什麼時候會沈不住氣。

  丹禾有點不快,卻不準自己動氣,因為嚴風是貴客,更因為他此刻掌握著糧作調運的成敗。要是她惹惱了嚴風,說不準他就不願相助,如此一來,豈不是害了三爺?

  「和我喝一杯。」嚴風率先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丹禾,醽醁太烈,別喝!」尹於棠急聲道。

  然而她卻緊閉著眼,一飲而盡,隨即辣得水眸泛紅,一股灼熱燒辣沿著喉頭燒進腹內,霎時教她頭暈了起來。

  「你……」她無奈地閉上眼。

  「豪氣,再陪我喝一杯。」嚴風心情大好,又替她斟上一環。

  「嚴風,別鬧了。」尹於棠乾脆拿起她的酒杯,一飲而盡。「要喝也是我跟你喝,丹禾不勝酒力,別讓她喝。」

  「……我可以。」她努力將身子坐正,卻發現眼前的人不斷地晃動。「三爺,別一直晃,晃得我頭都昏了。」

  尹於棠張口欲言,終究無奈閉上嘴。

  到底是誰在晃?明明就是她!

  嚴風則是笑得更樂了。

  「丹禾,你知道嗎?我頭一眼見到你就覺得你美得不可方物,教我好心動。」他低喃,橫睇著坐在對座,已經變臉的好友。

  「……嚴爺說笑了,奴婢今兒個才頭一次見到嚴爺。」而方纔那一眼,她壓根感覺不到他的心動。

  儘管腦袋裡頭不斷冒出一陣陣白煙,搞得她眼前一片虛幻,就連反應都變差,但她還是努力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不想嗅聞到嚴風身上的氣味。

  然而,她覺得自己往後退,實際上卻是搖啊晃的愈接近嚴風,還疑惑著他怎會如此造次,不斷貼近自己。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3-19 15:22:48

第5章(1)  

  「不,我在兩年前就見過你了。」

  「兩年前?」

  「嚴風!」知曉他要說什麼,尹於棠快聲阻止。

  只見嚴風睇他一眼,笑得極壞心。「因為你的三爺有一手好畫技,將你的神韻眉眼畫得栩栩如生,教我心動極了。」

  丹禾一愣,傻氣地看向對面的人。三爺何時會作畫了?她疑問,卻瞥見他臉上弔詭的紅,心不由得顫動,難得露出小姑娘的嬌羞神態。

  心裡顫顫地歡喜,卻也麻麻地錐痛著,兩種情緒矛盾融合,莫名地教她想笑,眸底卻泛著淚光。

  「你家三爺思念你,日日畫著你的畫像,畫著畫著就……」話未落,,嚴風身子已經被尹於棠扯得橫過桌面。「於棠,你這是在幹麼?」

  「給我閉嘴!」他抿著唇,羞他提起往事,也惱他當自己的面吃丹禾的豆腐。

  「你叫我閉嘴我就得閉嘴?你不怕我一生氣就不肯幫你了?」

  「你信不信,你往後再也喝不到葡萄酒?」

  「你威脅我?」

  「你逼我的。」

  「嘖,都已經是有婚約的人了,又何苦擋著別人的情路?」嚴風挑明講,欲逼好友忠於自己,別因無謂小事而隱藏真心。

  「我……」他又不是自願放棄的!如果可以,他也想要光明正大地對丹禾說愛,然而爹的遺願他又不能不顧……

  「既然你的愛情只是這麼丁點程度,那麼丹禾自然可以去追求她想要的。」嚴風笑得極為挑釁。

  尹於棠蹙緊眉峰,心痛著,卻不能表態,天曉得他有多苦。

  就在丹禾聽得一頭霧水之際,房門突地被人推開,在兩位美鬟的簇擁之下,一位美人兒緩步踏進房內,裊娜欠身。

  「淩煙見過嚴爺。」

  進門的是名震江南的醉月樓花魁淩煙,她身著袒胸襦杉褂,層層薄紗若隱若現地展露她妖嬈體態,挽起的髮髻襯出她絕艷無雙的面容。

  她先是恭敬地跪伏在地,之後才緩緩直起身子,那巴掌臉上的柳眉勾魂眼、秀鼻櫻桃唇,讓嚴風揚起了濃眉。

  「……你就是花魁淩煙?」

  「小女子正是淩煙。」

  看向好友,他笑得張狂。「好小子,你竟然為了丹禾而把花魁給請了出來,就這麼寶貝丹禾?」他的音量不小,就是要讓丹禾聽得一清二楚。

  聽說醉月樓的花魁在尹於棠的羽翼保護之下,想要見她一面,並非有錢就有機會,身份地位要不是王公貴族,也得是達官貴人,才能聽她撫上一曲,若要她作陪伺候,那可是破天荒了。

  「你誤會了,丹禾只是尹府奴婢,想要讓賓客盡興而歸,自然得由醉月樓花魁親自接待。」尹於棠微惱地瞪他。「你值得我這麼安排。」

  知道嚴風有心幫他,但此刻,他真的不需要他推他一把,因為他會跌死。

  然而,丹禾又怎會知道他的心思。

  她只覺得自己像是當眾被摑了巴掌,有種受到羞辱的感覺,彷彿尹於棠在以淩煙的好映襯出她的卑微。

  要是平常,她可以將心緒掩藏,不露一丁點痕跡,然而此刻,許是酒氣作祟,教她一時衝動的搶回自己的酒杯,手歪眼斜地斟酒,卻因對不準而撒了滿桌。

  「丹禾!」尹於棠見狀,起身抓著她的手。「別喝。」

  「放開我!」丹禾瞇眼瞪他。「我可以喝,嚴爺喜歡我陪的,不是嗎?你為什麼卻要……」她想說下去,可是淚水卻梗得她說不出話。

  難道她比不上淩煙?難道他就這麼喜歡淩煙?!

  「你喝醉了!」尹於棠嘖了聲,將她打橫抱起。「嚴風,我先走一步。」

  嚴風見狀,勾起興味的笑。「好,你去忙吧,我今天剛趕到金陵,明天還得為你趕回淮南,累得很,就讓淩煙服侍我吧。」可惜他的行程這麼趕,要不然他還真想知道接下來他們能有什麼發展。

  ***

  醉月樓正中央的撈月閣,向來不讓外客踏近,是尹府三兄弟偶爾在此休憩之地。

  正方的格局簡單小巧,大廳外頭正對著一池彎月湖,而之所以取名撈月閣,是因為從醉月樓往下看,可見周圍的垂柳幾乎斜落彎月湖內,狀似撈月。

  眼前,撈月閣的客房只有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原因無他,因為丹禾酒醉大吵大鬧,尹於棠只好將她帶回撈月閣的客房。

  「你睡,別鬧了。」他將她強壓在床上。

  「我還要喝!」她拳腳齊發,朝他又打又踢。

  他微用力地制住她的四肢,並下定決心往後絕對不讓她沾一滴酒,絕不!

  「給我睡!」他無奈的喊著。

  他從未與她飲酒,不知道她的酒品竟差到這種地步,和清醒時的她大相逕庭,實在教他難以招架。

  「不要,你瞧不起我……」丹禾扁著嘴,淚水在眸底打轉。

  「你在胡說什麼?」

  「明明我可以招待嚴爺,可你中途卻讓淩煙出場……你分明是瞧不起我!」

  尹於棠真不知道要找誰喊冤去。「我讓淩煙出面有什麼不對?平常我是絕不可能讓她隨便拋頭露面見客,今天是因為——」

  「喔?既然這麼寶貝她?那怎麼不將她給綁在屋裡,還是乾脆將她贖回尹府算了?」她笑瞇美眸,語氣卻酸得很尖銳。

  「你在胡說什麼?淩煙是花魁,本來就不得隨意見客。」他歎氣。

  「那你為何要讓她出現?」

  「那是因為——」他猛地頓住。

  「因為什麼?」

  尹於棠用力抹了抹臉,對她酒後打破砂鍋問到底的頑固很沒轍。

  「你還敢說,你居然讓嚴風把玩你的發!」

  他打一開始就準備要讓淩煙見客,誰知道她的行為開始脫軌,教他無法容忍!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他陡地提高音量,氣惱地瞇起眼。「你知不知道他在打什麼心眼?你知不知道他想對你做什麼?!」

  「他能把我吃了嗎?」她挑釁道。

  「等到他把你給吃了還得了?!」他火大低咆。

  「你幹麼這麼凶?」

  「我不凶行嗎?你竟然陪他喝酒,還讓他玩你的發,還對他笑!」這點是他最無法容忍的。

  「玩我的發會怎樣?會掉一塊肉,還是沒了命嗎?」她哼了聲,不以為然的反問。「我不對他笑,難不成要對他哭?」

  況且,她還不是為了他!

  她怕,她要是反抗,讓嚴風改變心意,那麼大筆的糧作,還能上哪調貨?

  面對她毫不珍惜自己的口吻,尹於棠氣得跳起來。「會沒了我的命!」

  「喲,又和尹三爺有什麼關係了?」她笑得嫵媚又危險,纖手直往他胸口戳。「啊,我懂了,因為我的命是你救回來的,所以你不願意別人碰,對不?」

  見她爬起身直貼近他,尹於棠只能不斷後退,直到被逼到床內牆邊,才想制止她,她就跨坐上他的腿。

  「丹、丹禾,你醉了!」他快手拉下她爬上自己胸膛的小手,確定她醉得很厲害。

  「我清醒得很!」

  「你一點都不清醒。」

  「你又知道了?」丹禾哼著,被酒氣熏得嫣紅的細膩臉龐逼近他。「你又不是我,怎會知道我清不清醒?」

  廢話!她清醒時是恪守禮教,絕不輕易接近他的。

  尹於棠忍住和醉鬼解釋的衝動,只能不斷往後退縮,不敢嗅聞她身上的氣息。

  「你為什麼一直退?」她微惱地問。

  「因為你一直貼過來!」他的雙手往後撐在床面上,上身向後仰,本想將她推開,卻又怕傷到她。

  「我不能貼著你?」

  「你……」貼著他做什麼?想像小時候一樣賴在他身上,要他抱、要他親嗎?饒了他吧,今非昔比,他的理智比紙張還薄弱。

  「如果我不能,那麼淩煙呢?」

  「你幹麼老是要提淩煙?」他不解。

  「我為什麼要提她?」她閉上有些茫然的眼,真心話在她喉頭轉了轉,就快要脫口而出,但內心緊守的一條線,卻不容許自己踏越。

  「你先起來。」等不到回答,尹於棠也不在意,只顧著空出單手輕推她的肩。

  丹禾震了下,含怨瞪向他。「你趕我?」

  「我沒有!」意識到自己太沖了,他趕忙換了口氣哄她,「只是要你先起來而已,你乖,丹禾最乖了,好不?」

  「你以為我今年幾歲了?」她瞇起水眸,不滿他居然拿那種哄娃兒的口吻唬她。

  「幾歲都好,你最乖了,對不?」他陪著笑臉,下腹卻因為她的貼近而蠢蠢欲動,讓他痛苦不堪。

  「不要!」她乾脆往他身上緊黏,將他給壓倒在床。

  「丹手……」救命!他的意志力隨著她的貼近愈來愈薄弱了?

  「三爺,你還記得在三年前,為了淩煙你和陸家少爺大打出手嗎?」酒,會吞噬人的意志力還有僅剩的理智,讓埋在心間的真情顯露其外。丹禾貼在他的胸膛,覺得他的身體溫熱得讓她很舒服,埋在她心中已久的疙瘩就這麼衝口而出。

  「嗄?」

  「……淩煙確實很美。」

  雖然很不甘心,但是淩煙確實美若天仙,就連舉手投足之間,都能讓人感覺到一股與眾不同的氣勢,那是她遠比不上的。

  「是嗎?」淩煙到底美不美,對他而言根本不重要,他想說的是——「其實我那時候打陸大少,不是因為淩煙,而是因為他出口汙辱——」

  「你……碰過她嗎?」她突然出聲打斷他。

  「嗄?」尹於棠很疑惑,懷疑自己根本就是聽岔了。

  「我說,你佔有過她嗎?」小手壓在他胸口上,撐著自己從上往下俯視著他,丹禾粉面玉潤,美眸薄噙霧光,在逆光的黑暗中,猶如琉璃閃動。

  尹於棠愣住,作夢也沒料到她有一天會問他這麼露骨的話……佔有?天,她喝酒之後,也未免太放肆了,毫無半點矜持。

  「有?肯定有,對吧……」她語氣輕淺地自問自答。「她那麼漂亮,是男人都會想要佔有她……」

  印象中,尹於棠一直是個爽朗隨和的人,會被激得與人大打出手,肯定是犯了他的大忌,而他的大忌既是淩煙,想必他定是喜歡極了她。

  那她呢?只能永遠當個妹妹?她不甘心,如果他們相逢的地點不是雪地中,她就不會成為他的妹子,也許他們會在城裡街角相遇,也許他們會相愛……

  她不要當他的妹妹,也不想當他的丫鬟,可是命運讓他們用這種方式相遇,她違抗不了。

  「……丹禾?」尹於棠瞪大眼,看著瑩亮淚水從她眸底滑落,驚詫得說不出話來。「你、你怎麼了?!」

  丹禾無法言語,只是輕輕地趴覆在他胸口上。

  「發生什麼事了,跟我說。」他雙臂微使力,將她提抱上來,好讓她可以平視著自己,卻感覺她眸底的淚水滴落在他的眼中,那是股難以承載的重量,教他眸底一片鹹澀,模糊了視線,,可下一刻,竟瞥見她逼近,最後吻上他的唇。

  他倒抽口氣,驚得不敢動。

  然而她卻不斷舔著他的唇,濕熱的舌在他的唇瓣上掀起一陣難以言喻的火熱,那股熱燒進他胸口,燒落下腹,衝上腦門,幾乎快要焚燬他的理智。

  「丹禾,別鬧了!」他雙手緊擒住她的肩,硬是將她推開些,胸口劇烈起伏,理智和慾望瘋狂拉鋸著。

  尹於棠試著平息慾念,卻發覺她悶聲不響,於是偷覷她一眼,就見她不斷地落下淚。

  「你、你到底是怎麼了?」他急問,不知道該怎麼對待她,只覺得今晚的她好陌生,簡直像是另一個人。

  可她無聲垂淚的模樣終教他不捨地將她擁入懷裡,只是,她溫熱的矯軀毫無縫隙地緊貼著他,又讓他心猿意馬,更糟的是,她不知何時輕撫上他的臉,而後來到他的唇,然後她的嘴再度覆上他的,主動生澀地吮吻著他。

  那一瞬間,猶如落雷打在樹梢上,點起了熊熊大火,也一併燒斷了尹於棠僅有的最後一絲理智。

  他張口奪回主動權,濕熱的舌竄入她的口中,舔過她的齒列,糾纏著她嬌嫩的舌尖,他激動欲狂,不斷追逐她的唇舌,像是要將她吞噬一般,直到她無法呼吸,不斷發出斷續呢喃,他勉強拉回他些許理智,停住了這個吻。

  看著眼前人兒被他吻得微腫泛紅的唇,一股罪惡感油然而生,但就在丹禾索求著再度吻上他時,那股罪惡瞬間不翼而飛。

  「別怕,我不會傷到你。」他渾身發痛,迫不及待想要進入她的體內,就連身上的衣衫都未卸下,便已經衝動的和她結合。

  丹禾痛苦地皺擰柳眉,菱唇抿得死白。

  「疼嗎?」他放緩進入的速度,趴覆在她身上,心疼的親吻她滑落的淚。「對不住,我……」

  感覺他渾身緊繃,像在忍著難言的苦楚,丹禾試著讓自己再放鬆一些,適應他充滿生命力的灼熱。

  當尹於棠埋入深處,完全被濕潤柔嫩的緊密包圍,幾乎失控,讓他情不自禁地放縱馳聘,並加深每次律動,緊密地將她摟進懷裡,讓兩人貼覆得毫無距離,彷彿打一開始他們就該是密不可分的魂魄。

  他愛她,從好久好久以前,但卻傻到在最近才發現,想表白時,又遇到荒唐的命運擺佈,再加上她始終淡漠的態度,讓他更是說不出口,然而,他對她的渴望仍不斷地壯大,最後,終於失控。

第5章(2)  

  ***

  一夜春宵之後,尹於棠眸色渙散。

  倚著床柱而坐,他赤裸著上身,看著睡在身旁、滿臉疲憊的丹禾,痛苦地搗著臉。

  渴望找到出口的愛情讓他放縱貪歡,如今才後悔得胸口發痛,只因她是醉著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昨晚,他要得太狂,彷彿像是被末日追逐,讓他一遍又一遍地嘗盡她軟潤的身子,像瘋了般不斷渴求。

  但即使身體是滿足的,心卻滿懷痛楚。

  察覺身旁有了動靜,他目光一移,對上她驚詫的眸色,那眸裡有著來不及掩飾的震驚和難以置信。

  「……丹禾。」他低喚道,想碰觸她,卻被她避開。

  「別過來。」她退到牆邊,緊抓著輕軟絲被,昨晚的記憶如潮,拍得她心頭發熱。

  難以置信!她竟然硬賴到他身上,對他又親又撫,而他——偷覷他一眼,瞧見他如犯大錯的悔恨神色,她心間頓時一冷。

  看來,喝酒真的會誤事,竟打亂了她所有的計劃,真正犯下大錯的人,是她。

  「丹禾,你身子要不要緊?」他不敢靠近她,就怕她的抗拒會讓自己更受傷。

  「……我沒事。」她試著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正常一點。「我的衣裳呢?」

  「在這兒。」他起身,拎起散亂在床尾的衣物,卻突地瞧見一隻繫繩的木雕娃娃,那粗糙的刀法、熟悉的輪廓,分明是他送給她的木雕娃娃!

  再仔細一瞧,木雕娃娃色澤光亮,彷彿常被人擱在掌心把玩……這娃娃,她常常拿出來玩嗎?

  「沒瞧見嗎?」

  「衣裳在這兒。」聽見她的詢問,尹於棠忙將衣裳遞去,而木雕娃娃卻還在他的掌心,彷彿透過娃娃,他可以感覺到她的思念……這是思念吧,否則她為何要將木雕娃娃繫在中衣繫帶那麼隱密的地方?

  丹禾從被子底下伸出手,接過衣裳之後,看都不看他一眼。「可以請三爺迴避嗎?」

  面對她的淡漠要求,他沒有回應,心中燃起希望的火花。

  她對他,真的一點情感皆無?要真是如此,她為什麼還留著木雕娃娃?

  像是下定了決心,他驀地開口,「丹禾,我要娶你為妻。」

  一旁的丹禾瞠圓水眸,傻愣愣地看向他,只見他瞧也沒瞧自己一眼,自顧自地又說:「既然都已經是這樣的結果,那……我當然該要迎你為妻。」

  她的心跳遽急,因為他的提議,但腦袋偏是該死的清晰,脫口問:「那麼……莫家千金呢?」

  「我要退婚。」他想也沒想地回道。

  他要的妻子只有她,終身只娶一個妻,不可能再容納其他人。

  「不可以!」她想也沒想地低斥。

  「為什麼?」

  「莫家這門親事,是老爺生前應允的,況且,兩家互有生意往來,你絕不能毀婚。」再說,這是夫人期盼的親事,怎能毀在她手裡?

  「……那你呢?」

  「我無所謂。」她別開眼,不看他閃爍著怒火的眼。

  「無所謂?!你的清白毀在我的手中,你知不知道你往後是無法出閣的?」他忍遏不住地低咆。

  「那也是我的命。」

  既然與他注定無緣,那麼貪歡一宿就是她最甜蜜的記憶,她要的就這麼多,已經夠了。

  「說那是什麼傻話?!事已至此,我非娶你不可!」

  「我不需要三爺為了贖罪娶我——」

  「誰說我是為了贖罪才娶你?」

  「不然呢?」

  「當然是因為我愛你!」他吼。

  「你……愛我?」她驚得瞠目結舌。

  「對,我愛你!我一直喜歡著你,三年前離開你,我被思念折磨得只能用酒澆愁,本來打算回府跟爹說我要娶你,可是爹卻在臨終前逼我答應莫家的婚事。」他的表白一直埋在心裡都苦無機會訴說,眼下也許是老天給他的契機。

  丹禾聽得一愣一愣,難以相信他的心是在自己身上的。

  「……可是,你不是喜歡淩煙?」她抓緊被子,難以置信。

  「又關淩煙什麼事?我和陸家少爺大打出手,是因為陸清瓏踩住了我要送給你的木雕娃娃,還出口汙辱你!我那時根本連誰是淩煙都不知道!」

  丹禾無言地看著他,不敢相信那晚他被老爺打得遍體鱗傷,一直沒說出口的原因,竟然只是因為陸少爺踩住了他要贈與她的木雕娃娃,竟然只是因為陸少爺出口傷她……

  「那時,我一直以為我是把你當成妹妹看待,我想要和你當兄妹,可是你不願意,讓我很痛苦,所以才決定離開家,以為這樣一來,就可以消減這份兄妹之情,然而結果情份卻未減反增,我在異地好想你,不斷畫著你,才猛然領悟……我是愛你的。」

  直到嚴風點醒他,他才知道自己的感情早已變質,對她的保護根本是男人的佔有慾作祟。

  丹禾怔愣得說不出話。原來他連離家都是為了她……因為她,他離家三年,老爺因思子而病,如今她還要再毀他親事,讓夫人跟著抑鬱生病嗎?!

  他愛她啊,多麼令人開心的事,可是……她卻沒有得到他愛的資格。

  「現在我不要再當你的小哥哥,更不要當你的三爺,我要當你的相公,你的良人。」尹於棠逼近她,強迫她與自己對視。「丹禾,當我的妻子,好不?」

  好……這麼簡單一個字,她卻說不出口。

  她渾身顫抖,分不清楚此刻挾持她的心的,是他的愛情還是她的責任。

  原來,他們的情早已深植,只是都在互相迴避,以為對方討厭自己,豈料卻是因為愛得太深,才不得不分離。

  「……不。」她不能背叛夫人對她的信賴。

  「丹禾?」他拿出木雕娃娃,木質光滑泛著流光。「我不相信你對我一點心思都沒有,這木雕娃娃要是沒有時時撫摸,上頭不可能泛著這種光痕!」

  丹禾直睇著他,沒料到他竟會發現她一直繫在中衣繫帶上的娃娃。

  「丹禾,你告訴我,你對我,真的……」

  聽見他欲言又止的駭懼,看著他眸底難掩的盼望,她心如刀割,然而再痛,她也要讓他死心,讓自己清醒。

  「那年你將木雕娃娃送給我,我嫌醜,所以才會繫在繫帶裡,要是有人想要欺負我,我便拿來威嚇那幾個不長眼的人,至於木質會如此泛亮,你就可以想像得到我在府裡有多惹人厭,而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

  「……我下懂。」

  「因為大夥都說你不長進是因為我,見到你離府不要我,個個皆是額手稱慶,所以找到機會就想欺負我,多虧有這木雕娃娃,他們都以為我後頭還有大少爺罩著,才能讓我將他們一一馴服。」她拿回自己的木雕娃娃,緊握在手,編著謊騙他,也欺自己。

  「那麼,你……你對我……」

  「我和三爺一塊長大,同寢共浴……沒想到三爺對我竟不是兄妹之情,而是用這般禽獸的眼光看我。」她遣詞用字猶如一支冷箭,直往他心間送。

  尹於棠怔住,殷紅的桃花眼直瞅著她。

  「我想要的,只是一份安穩的生活,三爺對我而言,不是小哥哥,更不是……不是良人。」她逼著自己說,不容許半點情緒自臉上顯露。「我無法想像和三爺成為夫妻,更無法接受三爺是用這種眼光看我。」

  「……是嗎?」

  她掀唇笑得自嘲。「其實昨夜的事三爺無須放在心上,就當是丹禾報答三爺當年的救命之恩。」

  尹於棠定定地望著她,說不出半句話,心好像一下子死絕了一般,空洞得只剩絕望。

  「三爺請迴避,丹禾要著衣。」

  他輕輕點頭,起身隨手拿起中衣套上,連扣子都沒扣上,便大步離開客房,走入紛紛細雨中。

  看著從天而降的雨絲,他咧唇笑著,沒嘗到冰冷的雨水,卻嘗到了自頰畔留下的溫熱鹹澀。

  而屋內——

  丹禾將臉蒙在被子裡,無聲低泣。

  痛過就好,讓她痛到極限,痛到麻木,之後就再也不會痛了……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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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3-19 15:23:42

第6章(1)  

  是夜,尹於棠在醉月樓的三樓廂房裡喝得酩酊大醉。

  「酒,再拿灑來。」他笑得份外開懷,催促身旁的花娘去取酒。

  「三爺,你喝太多,別再喝了。」

  「大爺今天開心,要喝個痛快!」他笑瞇了桃花眼,心裡卻泣著血,深藏著,不讓任何人看見。

  花娘見狀,只好趕緊下樓去取酒,適巧遇見了醉月樓的武師夏傑。

  他隨著花娘上樓,一進房便被濃重的酒味逼得皺擰眉頭,再見尹於棠身旁花娘無數,完全將他當個大爺般伺候,不禁歎口氣。

  「三爺,你已經喝太多了,別喝了。」他向前一步,示意花娘退下。

  「怎麼,何時大爺喝酒也要你應允?」瞧見是夏傑,他撇唇笑得傲慢。「要不是當年師父引薦你到醉月樓,現在還不知道你在哪打滾呢。」

  話一出口,他便自我嫌惡地閉上眼。

  他很明白自己不過是在借題發揮,誰要那天讓他瞧見他和丹禾有說有笑?他的心胸狹窄,不允許她對自己以外的男人笑得那麼愉悅。

  是故,夏傑在他眼裡,顯得礙眼極了。

  蜷縮在床的丹禾動也不想動,一夜未眠讓她神情憔悴,只想懶懶地賴在榻上,可惜卻未能如願。

  「丹禾,你在這兒嗎?」昏昏欲睡的她突地聽見尹少竹的喚聲,不由得一震,趕緊起身打理好自己,推門而出,險些撞上一身濕透的他。

  「二爺,下雨了,怎麼不打把傘?」她取出手帕想替他擦拭。

  「都什麼時候了還打傘?!」尹少竹擰起濃眉,抓住她的手。「於棠出事了!」

  「三爺?」

  「他被人押進官府地牢了!我問你,掌櫃的說前天你和他在一塊還好好的,他怎會突地喝得酩酊大醉?」他就是先到醉月樓問清楚狀況,才會知道事發前一天,他們兩人還一起招待過一位貴客。

  丹禾瞠圓美目,粉拳緊握。「怎麼會這樣?!」難道是因為她的拒絕,所以三爺借酒澆愁,卻因而出事?

  「我就是不清楚才要問你。」尹少竹頭痛地看著她一臉惶惶,又說:「大哥應該已經到官府瞭解情況了,你要和我一道去嗎?」

  「好。」

  她點頭跟著他上了馬車,很快地來到了官府大廳,便見尹子蓮早已在裡頭。

  「大爺。」一見到尹子蓮,丹禾隨即走到他跟前,餘光瞥見他身旁的男人,連忙屈膝跪下。「奴婢見過知府大人。」

  宋元熙面白如玉,貌賽潘安,唇角抹笑地對她說:「好久不見了,丹禾,你出落得更教人心癢難耐了呢。」

  丹禾對他的調侃充耳不聞,擡眼直睇著他。「大人,我家三爺究竟是為何給官爺抓進牢裡了?不管怎麼說,尹府可是應天的仕紳之家,雖無官銜官權卻有官威,足以和大人平起平坐,就算有罪,也不應立即逮進牢裡。」

  「丹禾,於棠這次惹上的是死罪。」尹子蓮懶懶的說,平淡的口吻,彷彿尹於棠根本不是他弟弟。

  「……死罪?」丹禾抽了口氣。

  「沒錯,今晨有人報官說,醉月樓發生命案,官爺到了現場,就見花娘慘死在床邊,而睡在床上的人就是你家三爺。」尹子蓮拿起茶碗輕啜,瞧她要開口,擡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官爺要將人押回,可不會隨隨便便栽贓,而是你家三爺的手還按在花娘頸上,比對了頸上勒痕之後,幾乎可以確定那位花娘確實是被你家三爺給親手勒死的。再見~~」

  「不可能,三爺沒有殺害花娘的理由。」

  「你又知道了?」宋元熙輕笑,看了好友尹子蓮一眼。「於棠喝得酩酊大醉,連本府手下的捕快上前逮他,他都未醒,在這種情況底下,天曉得他是不是因為飲酒亂性而痛下殺手?」

  「沒道理!三爺嗜酒,但酒量奇好,哪可能這麼輕易就醉得不省人事?」丹禾儼然忘了奴婢身份,直指出事件的不合理之處。

  「可事實上,我將他關入牢裡時,他確實還沒醒。」宋元熙笑得輕佻,瞧她辯駁得雙眼晶亮,他就捨不得移開眼。

  「既然三爺還未醒,怎能就輕易將他定罪?」丹禾說得振振有詞,難以想像他現在被監禁在牢裡的模樣。

  「有何不可?這可是奪走一條人命的血案,更何況,死的是王爺世子最喜歡的花娘,世子還交代我得嚴辦呢。」宋元熙忍不住細細回味與她針鋒相對的每一刻。「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於棠的手紋和勒痕一致,他就應該要以命相抵,誰都說不了情。」

  「……以命相抵?」心底爆出一陣惡寒,從腳底逆衝上腦,丹禾思緒頓時一片空白。

  那個疼她、寵她也愛她的男人,就要消失了?就像老爺離世一樣,往後不管她再後悔、再想念,都不可能再出現?

  不……不!不可以,她無法接受這種結果!

  「一命抵一命很合理,是不?」宋元熙看見她臉色大白,這才稍稍收斂起壞心眼的態度。

  「可、可是,現在誰都沒有拿出證據,證明真是三爺殺了那個花娘。」像是要得到援助似的,她不斷看向悶不吭聲的尹子蓮和尹少竹。

  宋元熙歎口氣,「丹禾,多年前,於棠也曾經為了搶奪花娘而與人大打出手,如今為了同樣原因而置花娘於死地,也不是不可能。」

  「三爺不是那種心狠手辣的人!」

  「他如果不心狠手辣,又怎會在醉後親手勒死花娘?」

  「他如果夠心狠手辣,就不會留在現場不走,早就應該將花娘毀屍滅跡!」她根本不相信宅心仁厚的尹於棠會做出如此天理不容的歹事。

  宋元熙激賞地看著她。「聽起來是沒錯,但總要有法子可以證明,是不?」

  「那麼,不知大人可否先讓三爺離開大牢?」她思緒縝密,已想好因應之法,現在她唯一掛念的,就是牢裡的那個男人。

  「你說什麼我就答好,我這個知府大人不是做得太窩囊了?」

  「大人和大少爺一塊長大,和尹府的淵源極深,再加上大少爺的解元身份,難道大人就不能賣個面子給大少爺?」她柔聲道。

  宋元熙在未上京赴考之前,她已在尹府與他見過幾次面,雖覺得他是個亦正亦邪的人,但對於有深厚感情的尹府,他必定會伸出援手。

  他不置可否地揚笑。「可以,但需要一個擔保,換個人關進去。」

  「我。」她想也不想地回道。

  「你不行。」

  「為什麼?」

  「你還問我為什麼?你是於棠的誰?有何身份頂替他?」

  丹禾直盯著他,唇一抿,豁出去了。「憑我是三爺決定迎娶的女子,憑我肚子裡可能已經懷了三爺的孩子!」她粉頰燒燙,但事到如今,她已顧不了那麼多了,先將他救出來,才能徹底解決問題。

  她話一出口,現場三個男人全都瞪大眼,一個個錯愕得說不出話。

  「為、為何要這樣看我……」眾人的目光讓她羞怯地垂下眼。

  「於棠那畜生真的出手了!」宋元熙率先回神,極為不滿地站起來,在座前來回急走。「那臭小子在幾年前揍過我一次,還罵我骯髒汙穢,只因我誇你漂亮,將來必定是個美人胚子,想不到他竟然直接就把你給吃了,簡直是下流無恥!本府決定,直接判他斬立決,立刻行刑!」

  「……嗄?」她面色驚惶,急忙對尹子蓮求救。

  「元熙,別嚇她,免得於棠一火大,又揍你一頓。」

  「我現在可是知府大人,再揍揍看,信不信我把他永遠關在牢裡?!」宋元熙話中殺氣十足,半點玩笑意味都沒有。

  「也無妨,到時候丹禾會天天送夥食給他。」尹子蓮不置可否地聳聳肩。

  「哼!想送夥食,得先哄我開心。」

  「元熙兄,別說了,丹禾生氣了。」尹少竹好心提醒。

  宋元熙橫探一眼,瞧見了丹禾寒厲的臉龐,那美眸更顯鋒銳,俏顏冷若冰霜,教他不禁又歎氣。

  「就說於棠那傢夥真的很卑鄙。」把小丹禾帶在身邊,讓她從小就只看著他,就算他是不成才的混蛋,她眼中還是一樣只有他啊。

  先不管他這個知府大人在外的名聲如何,但好歹對於尹府他是極為感念,正因為如此,才會一知道於棠出事,便先聯絡尹家兄弟,還順便壓下了消息,這麼做,還不足以顯示他的友好?

  「不知道知府大人現在要如何處置三爺?」她挺直背脊,眸色犀利地瞅著他。

  宋元熙看了她一會,懶聲說:「不如這樣吧——」

  ***

  官府大牢潮濕陰暗,唯有石階下的獄卒桌上有著兩盞燭火,映照出牢裡的髒汙。

  下了階,宋元熙將一盞燭火交袷丹禾。

  「往這裡直走,你就會看見他。」

  「謝大人。」她恭敬福身。

  「別忘了咱們的約定。」

  「丹禾謹記在心。」話落,她拿著燭火直往牢道深處走,迎面而來的是濃重的腐黴味,教她不禁皺起眉頭,更加心急的想要找到人。

  她快步往前,果真在牢道盡頭看見了讓她心心唸唸的男人。他盤腿坐著,雙眼直望著她。

  「……三爺。」她輕喚。不過是一日未見,卻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你怎麼來了?」尹於棠走到牢欄邊。

  「我來見三爺。」見他髮絲淩亂,衣衫發皺,她就覺得心好痛。「知府大人說我可以帶你回去。」

  「……」他垂下眼,輕扯著唇笑了。「我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這麼狼狽,竟然一覺醒來就在牢裡。」

  丹禾沈擰著眉。雖說他並非心高氣傲的公子哥,但面對這樣的舛變,也是夠他受的了。

  「算了,沒關係,我不會有事的。」他笑得雲淡風輕,彷彿對案件毫不擔憂。事實上,這事要解也不困難,只是他現在心頭正亂。

  這一兩天內發生太多事了,一想到自己玷汙了她,想著她說的每句絕情話,再見她站在面前,他就覺得自己真如她所說的,像極了禽獸。「你回去吧。」

  「……我不懂三爺的意思。」

  「反正,應該晚一點大人就會放我回府,你沒必要特地走這一趟。」他打算要到他處避個幾天,讓自己徹底冷靜,找出案情癥結。

  「事情才沒那麼簡單!」她驀地大吼。「迎春是世子看重的花娘,如今死在你手中,世子已向知府大人施壓,你真以為你可以在這裡高枕無憂,時間一到,就得到自由?!」

  尹於棠微揚起眉,有些錯愕。

  他是尹家的一員,就算真犯了死罪,在無法罪證確鑿的情況之下,即使是王爺世子施壓,知府大人也不得押下他太久,這事情她應該是知道的,然而她的反應卻出奇的古怪,彷彿他已經被判了死罪……

  到底是誰誤導她?

  「你被告知此事時,大哥和二哥在場嗎?」他不禁問。

  「兩位爺兒自然都在場,全都為了三爺的事焦急著!」

  尹於棠搔了搔濃眉,更覺其中有鬼。

  知府大人和大哥交好,要是真的事態嚴重,大哥必定會以解元身份介入審案,所以根本不需要擔憂他會被栽贓入罪,只要找出兇手,就能夠還他清白,所以這事……真的沒這麼嚴重啊,為何她還能如此誤解?

  還是說,誰……故意讓她誤會了什麼?

  面對愛情,也許他是像木頭,但除此之外,他可精明得很。

  「三爺,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發呆?!」丹禾光火地低罵,「快點,跟我一道走,等離開這裡之後,咱們再思索對應之道。」

  尹於棠無奈地垂下眼。他哪裡是在發呆?只是在想事情罷了。「丹禾沒有必要為我這麼焦急,畢竟——」

  只聽她沈聲打斷他未竟的話。「丹禾可以告訴三爺,就算拿我的命去換,也要換回你的清白!」

  他愣了下,笑得苦澀。「你沒必要為尹府做到這種地步。」傻丫頭,就是這麼窩心,才會教他一直捨不得放手。

  「這不是為尹府而做,而是為你!」

  「為我?」他直瞅著她,像是意會了什麼,輕勾起唇。「也對,我怎會忘了你向來是個有恩報恩的人呢?」

  「不是恩,是愛!」她又吼,粉頰燒燙。

  儘管只是先騙他出去的權宜之計,但她現在說的也是肺腑之言,所以無法不感到羞怯。

  「……愛?」他是不是太思念她,思念到出現幻覺了?

  「我是愛你的,但……」她垂下眼。

  「但是如何?」

  「我有所忌諱,就怕毀你親事,等同違背了老爺的遺願,會讓夫人傷心,所以才不敢告訴你我的心意,但隱瞞這些有什麼意義呢?人命是如此脆弱,也許眨眼就會消失不見,我何不在這當頭努力?」她直瞅著他,眸底有著強悍的力量。「我的腦袋這麼聰明,難道還怕找不出法子讓夫人認同咱們?」

  無常不問人心,只管去留,眼下她要先證明他的清白,其他的都不重要。

  只要證明他的清白之後,再將他騙上和莫家千金的婚禮,不就什麼事都沒了?即使他事後發現,恨她、怨她都無妨,只要他好好的活著。

  尹於棠的桃花眼眨也不眨地直瞅著她,彷彿要將她看穿。

  「那麼,你是愛我的?你之前說那些話,只是想讓我死心?」好半晌,他才啞聲問。

  丹禾扯了扯唇,要自己笑得戲謔。「還好,三爺的腦袋還有救呢。」

  他不禁笑了。

  雖然她說得很像一回事,卻難以說服現在的他。

  如果她真的愛他,為何她不早說?如果真的愛他,為何要對他說出那麼多傷人的話?說得那般絕對又不留後路,可如今又說愛……他唯一推斷出的結果是——有人誤導她,以為他犯的是非死不可的罪,所以為了救他,她寧可編謊欺騙。

  騙他嗎?感覺也還不賴,至少這代表他在她心中並非毫無份量。

  也許她真是喜愛他的,又或許是真的心有顧忌,那麼,他接下來該做的,就是讓她無後顧之憂地愛他。

  「丹禾。」好半晌,他揚笑道:「咱們走吧。」

  「是。」

  尹於棠笑睇著她安心的笑,內心已有打算。

  既然有人好心設陷,他要是不將計就計,豈不是太可惜了?

第6章(2)  

  ***

  「三爺醉了。」夏傑淡聲道。

  尹於棠垂斂長睫。「也許吧。」他想醉,狠狠地大醉一場,但酒喝得愈多,腦袋卻是愈清醒。

  「讓小的攙三爺回撈月閣吧。」夏傑走到他身後,想要扶他起身,卻見他動也不動,狀似深思。「三爺?」

  「……可有瞧見丹禾外出?」

  「……沒。」他微愣。「小的沒看見丹禾,她……在撈月閣?」

  尹於棠微皺起眉,不想聽他過問丹禾的事。「我要在這兒睡。」

  「是。」夏傑扶他起身,讓他躺在大床上,隨即吹熄了燭火離開。

  躺在床上,身體是沈的,心則是鮮明地剌痛著,讓尹於棠難受不已。

  丹禾說她無法想像和他成為夫妻……她的心裡根本沒有他。

  要是知道放縱自己的代價會這麼痛,他寧可從沒愛過,他實在不想愛得這麼狼狽,愛得這麼傷悲。

  不知道經過多久,他的意識漸漸模糊,隔壁的喧鬧聲似乎離他極遠,最終支持不住地沈沈睡去。

  ***

  當日,為免驚動尹夫人,丹禾決定先不回尹府,直接將尹於棠帶回撈月閣。

  她親手燒熱水,替他備妥新衫,再注水入桶,伺侯他沐浴。

  「等等,我自己脫。」

  正在拉開他衣襟的小手,被尹於棠牢牢抓住。

  「……你不要我服侍?」丹禾仰頭望著他。

  「不……」他面有難色,耳垂有點發燙。

  丹禾美眸一轉,瞧見他泛紅的耳垂,壞心眼地勾彎唇角。

  「怎麼著?咱們都快要成夫妻了,你還羞?」她從小便和他一道入浴,怎麼那時就不見他面露羞意?

  尹於棠聞言,瞇起了桃花眼。「你小心惹火上身。」

  「儘管燒吧,有你伴著,我怕什麼呢?」

  聞言,他厚實的大手輕撫她粉嫩的玉頰。「……我不是在作夢吧,你是真的愛我?」

  「當然,假如你要視我為一個處心積慮想嫁給三爺,好謀得尹府家產的惡奴,我也可以接受。」她笑得磊落。

  「你如果有心要謀得財產,好幾年前就可以做,不需要等到現在。」他知道二哥對她向來倚重,但她偏是不碰帳本就是不碰,就算二哥刻意留給她,她也會原封不動地請帳房送回。

  「既然你認為我不是這樣的人,又何必懷疑我的真心?」她說的都是真心話,愛他是真的,只是眼前的坦白,都是為了讓他有動力去證明清白。

  「還不是因為你昨日的那種態度。」他佯裝無奈,歎口氣,想要慢慢套出她的真心話。

  「喔?一句禽獸傷著你了?」

  「……」又傷他……

  「如果說三爺是禽獸,那麼我就是居心不良。」趁他不備,她動作俐落地解開他的外衣,接著要去解他的褲帶。

  「丹禾!」他趕忙抓住她不安份的小手。

  「你真以為我醉得亂七八糟?」她突道。

  「咦?」

  她踮起腳尖,吻上他的唇。「那晚是我故意誘惑你的。」是她無法容忍他心裡有她之外的人,是她貪戀他的體溫。

  只是很快的,等到他迎親之後,關於他的一切,都不再屬於她,所以現在再偷點纏綿以供日後回憶,應當可以吧?

  「誘惑我?」他啞聲問。

  「你感覺不出來嗎?」她垂臉掩飾泛紅雙頰。

  在她恪守禮教的軀殼底下,裝著大膽放肆的靈魂,但是被禮教束綁得太久,就算她可以捨去矜持,也依舊難掩羞怯。

  尹於棠直瞅著她,想起那晚似乎就是在提起淩煙後,她才突地變了樣,不禁驚呼,「難不成……你是在吃淩煙的醋?!」

  「哼!」她撇了撇唇。

  「傻瓜,我跟她之間怎麼可能有曖昧關係?」

  「可是,你上醉月樓不就是為了和她一塊?」

  「大哥和二哥也喜歡有她作伴,你就光說我一個。」

  「大爺和二爺我管不著,我就管你!」

  瞧她說翻臉就翻臉,他低笑,心裡頓時舒爽不少。「我跟淩煙就像兄妹。」

  「兄、妹?」她瞇起眼。那跟她有什麼差別?

  「不是那種兄妹,是很真實的兄妹,是……」尹於棠被她的目光刺得開始胡言亂語,「你知道的,就真的把她當妹子,她就像是我心目中理想的妹子,所以我跟她是絕對清白的。」

  得知她的醋意頗濃,是挺令他開心的,但要是酸到發餿,那可就糟了。

  不過,這也證明她對他是真的喜愛,如此一來……他們之間既是兩情相悅,接下來他要做的,便是卸除她內心的障礙!

  「真遺憾,我從來就不是三爺期待的妹子。」

  「那剛好,因為我要的已經不只是妹子了。」說著,他一把將她拽入浴桶,陪他共浴。

  「別扯我衣裳!」她羞得粉頰燒燙如霞。

  尹於棠揚高濃眉,將她嫣紅的嬌俏面容盡收眼底。

  「你看什麼?!」她手忙腳亂的護住胸口。

  「真美。」他低喃著,吻上她細緻的裸肩。

  「……哪有你美?」她在他耳邊低聲回應,情難自禁地親吻他的頰,「在我眼裡,三爺生得真是好,面目如畫,俊俏風流……你,真的要我嗎?」

  如果說,她是個美人,那麼他就是世間少有的俊美男子。他濃眉斜揚,眼若桃花,笑時眸光知琉璃閃動,小時候,她便總愛看他笑得瞳眸閃亮的模樣。

  「丹禾,這輩子除了你,我誰都不要。」他許諾,吻上她的唇,唇舌恣意地輕勾慢吮。

  她輕顫著,纖嫩玉臂下意識環上他的頸項,柔潤的身子貼上他的熾燙,似有意若無意地撩撥著他的情慾,聽他發出悶哼,她不禁忘情的貼得更緊密。

  「那晚,我弄疼你了?」他的大手往下滑,托住她的臀,讓她感覺他早已脹痛難消的灼熱。

  「疼嗎?我忘了,我只記得……」她欲言又止,微瞇起眼,感覺他烙鐵般的灼熱抵著她,摩挲著她的柔嫩,教她羞得說不出話。

  「嗯?」他使壞笑著,輕咬她的頰。「我教你覺得舒服了?」

  丹禾小臉漲紅得快要發紫,原本還以為自己逗人的功力是高他一籌的,如今卻被他一句話給堵得開不了口,只能被迫噤聲。

  「等、等等……」半晌,她氣喘籲籲地從唇舌糾纏中退開。

  不對,她不能再和他發生關係,不該教他更加沈淪,她是想要救他,想要偷一份記憶,但不該假戲真做,不該……

  「你不愛我?」他雋亮的瞳眸燃著情慾,亦帶著渴求。

  「我……我當然愛你,但是你折騰了一天,也該好生歇息,該——」

  話未完,在無預警之下,他熱沈地埋入她的體內,不給她拒絕的機會,讓她難遏地逸出嬌吟。

  他凶悍地律動著,水花隨之擺動,噴濺在兩人身上,她只能無措地攀住他的肩,放任他在體內興風作浪。

  因為她會貪戀著他,心底那抹愛意再怎麼深埋也無法抹滅,她的內心是如此渴望與他合而為一,將他佔為己有。

  尹於棠則是刻意地,要過她一遍又一遍,希冀可以讓她懷下他的孩子。

  只要她有了他的孩子,他就能夠綁住她,屆時,不管橫亙在她心底的阻礙是什麼,都無法再阻止兩人在一起!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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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3-19 15:24:32

第7章(1)  

  灰蒙的天空降下綿密細雨,天色暗得讓人分不清時刻,水滴從屋簷緩緩滑落,敲打在廳外的石階上,滴滴答答,像首樂章,催眠人進入夢鄉。

  然而,當滴滴答答的雨聲變成有力的腳步聲時,尹於棠驀地張開眼,不一會便聽見外頭傳來交談聲。

  他隨即起身著衣,一回頭,便見身畔的丹禾亦已清醒。

  「好像是二哥來了。」他笑著,走到衣櫃,找了一套他的衣衫走回床邊。

  丹禾初醒時,眉眼慵懶,沒了平常的精明,像個嬌憨的小姑娘,朝他傻氣地笑著,教他情難自己地俯身親吻她的唇,直到門邊一陣聲響傳來,他才將丹禾擁入懷裡,不讓她的半點春光露在人前。

  被微微推開的門外頭,傳來尹子蓮似笑非笑的陰柔嗓音。「於棠,要是醒了就到廳裡,我和你二哥還有宋大人想和你聊聊昨兒個的事。」

  「……我知道了。」

  聽見門板輕輕被帶上的吱嘎聲,尹於棠鬆了口氣,趕緊將手上的衣衫遞給她。「丹禾,你的衣裳弄濕了,所以暫時先穿我的,但你待在房裡別出去。」

  她腦袋逐漸清醒,直睇著他。「不,宋大人和大爺、二爺都來了,我怎能待在房裡?」他們之所以會來到這裡,必定是為了談那樁兇殺案件。

  「可是……」他是無所謂,但她呢?

  她還未出閣就和他在一塊,甚至還穿他的衣衫,就算兩人真是清白,只怕也沒人相信。

  「你的事比較要緊。」她很堅持。「畢竟知府大人亦正亦邪,不是什麼正直善類,要是查出嫁禍你的是個權貴之人,天曉得他的立場會不會偏到對方身上?」

  「他不會。」尹於棠很有把握的道。

  「昨兒個我聽大人提起,你曾揍過他,難道你就不怕他會在這當頭報復你?」

  「他如果要報復,多得是機會,不需要等到現在。」他的視線始終定定地落在她身上,半晌,終究忍不住開口,「先把被子拉上,我出去了。」

  丹禾一愣,視線往下一探,只見身上的錦被早已滑落,露出她飽滿的酥胸,見狀,饒是再冷靜理智的她也忍不住尖叫出聲。

  「三爺!」她粉顏漲紅,馬上捲起被子把自己包起來。

  能將她逗得臉色大變,實屬不易,尹於棠忍不住放聲笑開,快步離開寢房,踏過兩條彎廊,才剛踏上廳口門檻,便聽見裡頭傳來戲謔嘲弄。

  「說真的,自本府上任幾年來,還是頭一回瞧見有人犯了兇殺案,還能夠笑得這麼開懷的。」

  「那是因為我知道自己是清白的。」尹於棠勾笑踏進大廳,見到兩位兄長和宋元熙,隨意打了個招呼,便撿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

  三人看他一臉春風得意,壓根不像才剛從苦牢出來的嫌犯,心裡各自有了底,眸底有著無須言明的默契。

  「於棠,你到底知不知道,現在你是剛被釋放的嫌犯?」宋元熙裝模作樣地歎氣問。

  「我知道。」他不甚在意地回著,動手替自己斟了杯早已涼透的茶。

  現在的他,就像是踏在雲端,走在仙界,整個人精神暢快,再大的難事都不能困住他。

  「你會不會太不當一回事了?」

  「船到橋頭自然直。」他端著涼茶敬他。「多謝大人願意先讓我離開大牢。」

  「那是丹禾和他談條件的,丹禾為了你,就連殮房都走了一趟,只為了找出些許蛛絲馬跡!」尹少竹一臉兇惡地瞪他,拳頭握得格格作響。「而你這個臭小子,說將丹禾當妹子,結果卻把她拉上床,是小時候讓她陪睡得太習慣,缺了她會讓你睡不著?」

  尹於棠瞠大眼,總覺得二哥話中有話,好像隱約知道了什麼。

  「少竹,尹府本就有個習俗,拿妹當媳,這是很自然的。」尹子蓮輕咳了幾聲之後,搶了小弟的涼茶潤喉。

  「你們——」他難以置信地看著三人皆不大相同的臉色,隨即明白那個設陷的「有心人」必定是他大哥,但是——「你們怎會知道我和丹禾……」

  「因為丹禾本想代替你被關,才承認和你有染,算是你即將過門的妻子!」  尹少竹說時,拳頭也很不客氣地賞給他。「打小就妹子、妹子地嚷,可瞧瞧你,根本就是心思帶邪,竟連妹子也敢欺!」

  「等等、等等,二哥,你輕一點,我頭都快要被你打爆了!」尹於棠吼著,也不還手,只是離開座位,溜到大哥身後。「你說丹禾說了那些話?」

  「廢話!事關她名節,這話能胡說嗎?」

  尹於棠詫異極了,沒想到丹禾為了他。竟連兩人私事都公開。由此可見,她待他是怎樣的心思,肯定是不容懷疑的深情了,是不?

  「你還笑!娘那邊,看你怎麼交代!」瞧他笑得一臉傻樣,尹少竹受不了的大步走向他,決定再賞他個兩拳。

  丹禾在他眼裡,就像是自己的親妹子,如今他的弟弟和妹子攪和在一塊,他想扁的只有弟弟

  「我會有法子的!」尹於棠繼續閃逃,神色卻很愉快,嘴咧得快要咧到耳後去了。

  「你連眼前這樁命案都不見得擺得平,還敢說到娘那兒去!」尹少竹見他愈笑愈傻,手背上的青筋更是跳顫得很有力。

  「於棠,過來,說說那晚到底是怎麼回事。」尹子蓮手一擺,讓大弟先緩下攻勢,視線一凝,小弟便乖乖地坐到跟前。

  「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很怪的是,我不是個容易醉的人,但昨日我卻是足足睡了將近四個時辰才醒,而且中間完全沒有意識,像是陷入完全的黑暗。」

  「這倒是奇了。」尹子蓮沈吟。

  「確實是。」尹少竹難得地沒挖苦。

  「當晚,你可有撞見不尋常的人或事?」宋元熙不甚明白,只能朝僅有的線索找答案。

  「沒有,我在三樓廂房喝酒,待了快兩個時辰。」

  「那根本就是醉翻了嘛。」他啐了聲。

  「不,於棠是千杯不醉的酒量,就算大醉也不會睡過三個時辰。」尹子蓮懶懶看了好友一眼。「八成是有人對他下了迷藥之類的,才會讓他不省人事。」

  「但古怪的是,在我身邊的花娘都是與我最熟識的,她們根本沒有道理陷害我呀。」尹於棠努力回想睡前的所有細節。「那晚我要迎春去取酒,夏傑跟著上樓,斥退了花娘,扶我上床睡,等我被叫醒,就看見官爺和慘死的迎春了。」

  「你這些日子以來,有沒有得罪誰?」宋元熙眉頭沈攏著。

  那日是因為有客人路經房外,瞥見房門未掩,好奇瞧了一眼,驚見裡頭似乎情況不對才趕緊報官,並非是有人在案發後刻意報官,故意栽贓,所以更讓人難以釐清真相。

  「三爺向來秉持以和為貴的法子與人交往,根本不可能得罪人,況且這些年他根本不在金陵,能得罪誰?」

  廳口突地傳來了一道軟嗓,眾人擡眼探去,就見丹禾長髮束起,身穿青柳色長衫,外頭套了件銀白緞繡半臂,儼然像個俊俏少年郎。

  霎時,大夥停止了交談,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她身上,讓她愈來愈不自在,最後尹於棠忍不住跳出來擋在她身前。

  「看夠了沒?」

  「你們倒是愜意,躲在房裡溫存,都不怕半夜有人殺人?」宋元熙撇嘴冷哼。

  丹禾粉頰微燙,還未開口,尹於棠已經搶白,「醉月樓裡有武師,總比待在尹府安全一些,至少有什麼差池也不會因而驚動我娘。再者,對方並非想殺我,而是想要嫁禍。」丹禾看向他,唇角微勾,喜歡和他之間無需言明就能互通的心意。

  尹子蓮和尹少竹輕點頭,慶幸自家的弟弟還有點腦袋。

  「據我所知,這些年來,三爺從未與人交惡。」丹禾再度開口。

  「你怎麼知道?」

  「因為……」話說到一半,她不禁咬唇。

  「說啊。」

  耳邊是宋元熙的催促,眼前是尹於棠的不解,她眼一閉,決定豁出去。「因為這些年我一直掌握著三爺的行蹤,他究竟上哪做了什麼,我一清二楚……那是夫人要我辦的。」

  後頭那一句,顯得欲蓋彌彰。尹家兄弟都知道母親不是那種會幹涉兒子的黏膩性子,所以後頭補強的話裡讓人確信,她純粹是為了自己才這麼做。

  這一點,尹於棠自然很清楚,也更加欣喜。

  換句話說,她儘管對他冷淡,但還是悄悄關心著他,而他們竟在這麼愚蠢的狀態之下,分隔兩地。

  多傻,空蹉跎!

  丹禾直垂著眼,瑩白耳垂抹上誘人紅暈。

  「咳。」宋元熙咳了聲打斷眾人的沈默,輕聲說,「話是這麼說,但是他遠在淮南,你又怎能憑藉他人寄回的隻字片語確定他真無與人造怨?」

  「想嫁禍一個人,沒必要千�迢迢跑到金陵。」她回答。

  「要真是如此,這件案子如何能水落石出?丹禾,你沒忘記你和我之間的約定吧?」

  尹於棠立刻開口,「這是我的事,和丹禾無關。」

  「你還真敢說,要不是你酒醉誤事,又何必要丹禾替你擔?」

  「我沒有喝醉!」他真想喊冤。

  他在最熟悉的地方喝酒,而且完全沒有醉意,天曉得一覺醒來怎麼會釀成命案了?

  「你要是別喝那麼多的話,別人豈有法子算計你?」尹子蓮一語中的,點出問題所在。

  尹於棠垂首不語,不作辯解,但在他身後的丹禾卻很清楚他是為何借酒澆愁。

  今日會變成這樣的結果,全都是她造成的,她自然得要親手處理。

  「丹禾,你可有看法?」尹子蓮淡問。

  「大少爺,丹禾以為下手之人必定是相當熟識三爺之人,也許還是自己人。」先前她趁著著衣時,將一些細節稍稍想過,做出了推論。

  「喔?」

  「被殺的花娘迎春,在醉月樓裡是四大金釵之一,名聲一高,不免心高氣傲,得罪恩客,但就算有恩客意圖殺她,也不該是在三爺身邊殺了她,畢竟能踏進醉月樓的客人若非達官亦是富賈,多少要賣尹府些許面子。」

  尹於棠微挑起眉,難以置信她少在外頭走動,卻連迎春個性驕傲都知曉,可以想見為了掌握他,她安了多少眼線在醉月樓裡。

  「聽以——」

  她想了下,說:「在殮房時,我在迎春的右手指甲裡找到了一層皮,代表她被殺之時是有意識的掙紮,而動手抓著那個兇手,只是從那一小塊皮很難推算究竟是兇手身上的哪處,但可以確定的是,那人身上必定有傷,這也是個線索。」

  「丹禾,你倒是觀察入微,只是不曉得你有沒有發現,於棠的指上亦是有刮過的傷?」宋元熙托著腮,問得不怎麼認真。

  「我比對過了,三爺的指上有傷,也確實是像被指甲刮過,但這更代表兇手的傷必定是在指上,所以他才會依樣畫葫蘆在三爺的指上留下傷。」

  尹於棠不禁看向自己的手,才發現指背上確實有傷。

  宋元熙忍不住拍拍手,以顯他的讚佩。

  「能差得動心高氣傲的迎春並不容易,但要是誆騙說是三爺要她服侍,她必定會前來,而能詳細利用這事的,絕對是自己人,而且那人並非有殺意,只是想要讓三爺吃點苦頭。」

  「那麼,就是指醉月樓裡的雜役和武師了?」尹少竹掂算著。

  醉月樓屬他管理,裡頭的武師和雜役皆由他佈署,人數不少,這下可頭痛了。

  「也許三爺在不知不覺中得罪了對方,但……我這兩天和三爺走得近,並未發覺三爺和樓裡的有齟齬。」她擰著眉,推算到這兒,就難以再往下推演。

  尹子蓮聞言,微挑起眉,察覺宋元熙正看著自己,兩人對視一眼,似是已知道原因出在何處。

  丹禾深居尹府,這幾年甚少外出,但丹禾之名卻因為多年前曾和尹老爺在外遊走而遠播多時,要是有人因而對她生出憐惜,不滿她和於棠走得太近,因而下毒手也不是不可能。

  尹於棠濃眉微攢,亦有想法成形。

  「還不簡單,調出所有人前往官府殮房比對勒痕,再檢查指上是否有傷,不就知道兇手是誰了?」尹少竹懶得深思,只想尋找最快解決的法子。

  「沒有證據。」宋元熙淡淡打斷。「官府辦案,只求證據,沒有證據,等同白搭。」

  「不然要怎麼做?」他嘖了聲。

  「想辦法讓那人再犯案一次。」丹禾早已想好對策。

  與其猜想對方動機,倒不如先將人逮住,還三爺清白。

  「喔?你打算怎麼做?」尹子蓮微揚眉看著她。

  「我要扮成花娘,誘敵上門。」

  「你胡說什麼?!」尹於棠頭一個不允。

  「再沒有任何事比你的清白重要。」她說了,就算要她拿命換他的清白,她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第7章(2)  

  ***

  叮叮噹噹的清脆聲傳來,讓暫時以茶代酒的尹於棠擡眼探去,便瞧見廂房門口有位天仙為他下凡而來。

  丹禾長髮梳冠,綴以金步搖,巴掌大的小臉粉雕玉琢,妖嬈勾魂,出塵絕艷,身穿金絲團繡的霞紗襦衫,腰繫金帶,幾乎墜地,讓她走起路來份外小心,更顯得蓮步款移,搖曳生風。

  「三爺。」她軟語嬌喃,眸轉生波。

  尹於棠像是教人點了週身大穴,動也不能動,只是呆呆地直瞅著她,剎那間,他像是傻了,聽不到聲音也說不出話。

  「丹禾,三爺瞧傻了。」淩煙恬柔的笑聲在她身後淺淺響起。

  「淩煙,我看起來像變了個人嗎?」她有點不安地問。

  她從沒穿過這麼暴露的衣裳,更別說臉上還化了個大濃妝,連她看著鏡中的自己,都覺得像換了張臉一樣。

  「你不是說,不希望讓別人看出你是誰嗎?」淩煙笑瞇了貓眼。

  「是啊,可是……」

  丹禾不安地看向尹於棠,只見他還怔忡得說不出話。

  「那是三爺看傻了。」淩煙拿著紗帕掩笑。「三爺疼愛丹禾,這是金陵城眾人皆知的事——」

  「淩煙!」尹於棠及時回神打住她未竟的話,一臉困窘的低喃,「別說了。」

  「三爺害羞了。」她笑嘻嘻的說。「好了,我不打擾你們。」

  「淩煙。」見她要走,丹禾趕緊挽住她。

  「嗯。」

  「謝謝你幫了我這麼多。」

  「不過是替你梳妝打扮罷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不,不只是這些,謝謝你。」丹禾由衷致謝。

  剛才趁著淩煙替她裝扮時,她倆閒聊了一些往事,才知道原來三爺一開始真與淩煙不熟,只是幫了淩煙的忙,讓她幸運的能在醉月樓賣笑不賣身。後來,還是自己提起淩煙之後,三爺才一會她的,兩人之間頂多有著紅粉知己的情誼,再多就沒有了。

  一席話談下來,她才知道自己的誤會有多離譜。

  淩煙溫婉勾笑,裊娜離去,還順手帶上了門。

  「……丹禾」

  「三爺。」回頭,她羞澀地垂下眼。

  尹於棠輕牽她的手,輕輕將她扯進懷裡,將她看得仔細,真覺得她美得不可方物,就連那美眸橫目都化為了溫柔春水。

  這樣的她,教他心蕩神馳,彷彿她上了妝,卻卸了下心底的偽裝,往常刻意的內斂冷漠不見了,展現在他面前的,全都是她難得傾露的真性情。

  斂下纖濃長睫,丹禾不知為何竟感到羞怯。明明臉上頂著大濃妝,身上的襦衫也穿了好幾層,但總覺得在他面前,她渾身像是赤裸的,連心裡藏起的深情都展露無遺。

  面對他的欲言又止,她莫名感到慌張,心跳得好快,強烈得不知所措,甚至更甚於他倆的初夜。

  不知道他要說什麼……是誇她美嗎?

  「丹禾……你穿這樣不冷嗎?」他逕自說著,「昨天你罩著面紗下樓,也讓所有武師得知有你這一號人物,這樣不就夠了?何必再特地濃妝艷抹,穿成這樣?」

  她一頓。

  「今兒個下了一整天的雨,我都覺得冷了,你這樣不冷嗎?」尹於棠滿腦子只想著不願讓她踏出房外,不願讓其他男人看見她的美麗。

  然而,只見丹禾眉頭一揚,襟口一拉,露出裡頭鮮紅色的抹胸,襯得她膚色更加雪嫩,酥胸若隱若現。

  「……丹禾?」尹於棠倒抽了口氣,難以忍受她突來的攻勢,身體立即有了反應,雖然感覺自己很禽獸,但這是完全無法控制的突發狀況。

  「三爺冷嗎?要不要丹禾溫暖三爺?」她眸色艷嬈,輕啟口時,便見那柔潤的唇瓣一閉一闔,襯著瑩亮編貝,熬是誘人。

  「……你真以為我不敢?」他迎視她尋釁的眼光,喉頭緊縮。

  老愛逗他,真以為他會一直像個毛頭小於,由著她逗得發窘?他要是不端出一點威嚴來,讓人撞見了,真會以為他是她養的面首!

  「來啊。」她笑得美眸微瞇,挾勾帶誘的魅惑神態,讓她更顯魔性妖美。

  只見尹於棠逼近她,唇輕貼上她,低喃,「我警告你,你現在只是扮花娘,可千萬別在外頭對人擺出這表情,免得我一時失控,你就沒了良人。」

  「為什麼?」

  「明知故問。」他忍不住輕咬她豐潤的唇。

  丹禾笑瞇眼。「你又要打人?」

  「我很慶幸這些年我不在金陵,你也很少在外頭走動。」否則他要是聽見有人愛慕她一次,就得要開扁一次,很累人的。

  「找出兇手之後,要是沒有三爺允許,我哪裡都不去。」

  「那麼,就待在這兒吧。」他吮吻著她柔嫩的唇瓣。」

  「那怎麼成?要是和你躲在這裡,還有什麼用?」她急忙將他推開。「至少得要在外頭亮相過一次,如此一來,兇手才會知道你身旁多了個形影不離的花娘,將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雖說這個計劃不是挺好,但想要拿到證據,就得冒風險。

  「丹禾,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會擔心你?」他一把將她摟進懷裡,纖美身形彷彿只要他一使勁,就能將她摟得粉碎。

  這樣的她,居然說要保護他,他不禁覺得自己真的好窩囊。

  「三爺,你知道我足以自保。」這些年,她一直勤練武,不讓武藝生疏,想自保絕對綽綽有餘。

  「話不是這麼說,樓裡的武師武功雖不算絕頂,也在一定程度之上,更何況要是兇手不只一人,你要怎麼辦?」

  她眨眨眼。「你會保護我吧,三爺?」

  「要是我力有未逮?」

  「我會留下線索,讓你循線找到我。」

  「找別人來代替你吧。」

  「你以為我能忍受別的姑娘依偎在你懷裡?」她撇了撇唇,想也不想地駁回他的建議,一把挽住他的手。「走吧,該是時候到外頭晃晃了。」

  眼前正是華燈初上,夜生活的開始,人潮早已湧入醉月樓,似乎忘了這裡曾出過命案,但也有可能是當時官府逮人的時間是早上,知情者不多,再加上宋元熙處理得當,沒漏出半點口風,才能讓醉月樓的營業沒受到影響。

  走到外頭,自然得要往一樓的大廳而去。

  就在丹禾挽著尹於棠踏下樓時,毫無意外的,她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只見她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嫵媚之中又帶著矜貴氣質,讓不少上門的爺兒開始議論紛紛,纏繞在她身上的眼神也猶如揮之不去的蚊蚋,讓尹於棠掛在唇角的得意笑容開始變形。

  「三爺,笑。」丹禾唇形不變吔囑咐。

  要他笑,是因為他的笑容可以粉碎那些傳言,讓眾人以為他與命案無關,要不怎能笑得如此春風得意了?

  「……丹禾,我的牙快咬碎了。」

  「怎麼了?」

  「……我可以揍人嗎?」

  聞言,她不禁掩嘴低笑。

  她是如此被他看重,呵護在掌心,如此強烈的獨佔慾望,讓她感覺自己在他的心底是塊寶。

  她該開心,但心卻沈著,忍不住擔憂要是他發現她的允諾不過是一場騙局,會如何看待她。

  「……真是該死。」尹於棠不由得閉了閉眼。

  丹禾笑著,看見迎面而來的是嚴風,隨即又是朝他一笑。

  「你怎麼會在這?不是回淮南了?」

  「你以為我非得要回淮南才辦得了事嗎?我今天是來告訴你,你說的事,我全都辦妥了。」嚴風說著,瞥了他身邊的人一眼便不滿地說。「你這是怎麼著?今兒個帶了這麼艷麗的姑娘在身邊,難道就不怕丹禾真不要你了?」他的目光只是輕掠過丹禾。對她沒太大興趣。「喏,現在到底是怎麼了?你跟她說了沒?」

  「已經說了。」見他沒將目光落在丹禾身上,尹於棠這才勾笑。

  「回答呢?」

  「就……一切盡在不言中。」

  嚴風瞧他笑得春風得意,朝他胸口一拍。「記得婚禮時可要請我坐大位,要不是我,你這木頭腦袋還想不通呢。真是的,天底下哪有兄妹同寢共浴的道理?更別說別人看她你就想打人,就連我看畫像你都吃味!」

  「別、別說了。」尹於棠沒想到他竟隨口爆出這麼多隱私,亦沒發現自己身旁的花娘正是丹禾,如此一來,等同在丹禾面前揭他的底,教他很不自在。

  而丹禾濃纖長睫垂斂,即使心中泛起更加濃厚的甜,但另一股不安也益發揮之不去。

  「只是,你倆既然好事已近,你怎會耗在花樓裡?」原本他是來見淩煙的,沒料到倒是先遇見他。

  「那是因為——」

  「奴家寶兒,見過爺。」丹禾上前一步,神色自若的福了福身。

  「寶兒?」嚴風垂眸一探,突地瞇起眼。「怎麼這花娘像極了——」

  「夏傑,替嚴爺準備西二房。」為免他揭穿丹禾的身份,尹於棠餘光正好瞥見夏傑,便朝他招手。

  在樓外的夏傑聞聲快步而來,不經意地看了丹禾一眼,隨即一愣。

  「還愣在這裡做什麼?」

  「是。」他隨即領命而去。

  尹於棠推了嚴風一把,要他先走,隨即握緊丹禾的手。「走吧,我可以上樓和嚴風談些正經事吧?再待在這裡,我可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來。」

  丹禾抿唇低笑,由著他牽著手,隨他上樓。

  「待會,你先回房等我。」

  聽出他話中濃濃的獨佔欲,她不禁笑吟吟地道:「一切都聽三爺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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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3-19 15:26:26

第8章(1)  

  然而丹禾才剛回到三樓的廂房,卻發覺外頭有些動靜,想了下,她拿起酒壺往外走,便見夏傑就在門外。

  「丹禾。」他喚。

  她瞪大眼。「夏大哥,你認得出我?」不該坦白的,但驚訝就是這麼毫無防備地脫口而出。

  昨天她罩面紗下樓,介紹給樓裡的雜役和武師知曉時,他並沒認出,而今天她扮成這樣,別說樓裡的雜役及武師,甚至連嚴風一開始都沒能認出她來,怎麼他竟看得穿?

  想想也對,他們的交情不同,是從小就認識的。

  「真是你……」夏傑難以置信地攏緊眉頭。

  丹禾苦笑,暗惱自己竟對自己人忘了防備。

  在未找出兇手之前,在醉月樓裡當差的每個人都有可能就是兇手。

  「怎麼會這樣?你怎會成了花娘?」夏傑急問。

  「我……」

  這話難答。就算夏傑不是兇手,也極有可能和兇手有來往,說不準會在茶餘飯後將她的計劃說出,那可就功虧一簣了。

  只是,如今要臨時找個藉口,她還真想不到呢。

  「難不成是三爺逼迫你?」他冷聲道。

  丹禾垂眼,神色不變,唇角隨即悲傷地往下垂。「夏大哥,不是三爺逼我的……」她說著,閃避他的注視,表現出極為悲楚的模樣,其實心裡卻是極為慶幸他替她找來好藉口。

  就這麼著吧,放出這樣的流言,傳到兇手耳裡,也許會讓兇手憤而再次動手。

  「要不是三爺逼你,以你的性子,又怎會自願淪落為花娘?!」夏傑惱吼,趕緊壓低聲響。

  「這不就是我的命嗎?我的命是三爺救回來的,如今就當是報答三爺吧。」她把苦命孤女的角色揣摩得入木三分,就是要藉由夏傑的口,散播出尹三爺將救回的孤女推入火坑這個消息。

  依夏傑的性子,必定會為她憤憤不平,繼而向身邊的人道出此事。

  他怔愣得說不出話。

  「夏大哥,這事,你別往外說。」她不忘囑咐。

  「我向誰說去?」他嘖了聲,抓著額,看似懊惱極了。「我就知道他根本不會好好珍惜你!」

  丹禾微愣,總覺得他話裡有話,而且反應有點過度。

  「一開始把你當妹子,結果呢?他根本就是有私慾!」夏傑愈說愈氣憤。「仗著他是天之驕子,就可以胡作非為了?這天底下就沒有王法能夠整治他了嗎?不是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為何他身陷命案,卻還是可以在外頭走動?!」

  「夏大哥?」她心頭一震。

  「這世道是怎麼了?他有財有勢就等於是律法,咱們沒權沒勢的,就只能一輩子任人欺淩躁躪?」他低罵,用字偏執,就連神色都有些扭曲。

  丹禾見狀,深吸了口氣,輕聲安撫,「沒這種事,夏大哥,你別胡思亂想。」

  「我在乎的不是自己,而是你!」話一出口,他也沒打算收回,猛地拉著她的手道:「如果三爺珍惜,那也就罷了,然而他根本只是視你為玩物,你還要待在他身邊嗎?你能忍受這樣的命?!要不這樣吧,我帶你離開這裡。」

  丹禾一愣,視線落在他緊握的大手。

  她認識夏傑約莫十年,那是因為夏傑是武師父的徒弟,小時候曾在尹府與他們一道習武,後來長大之後,他更成為她安插在醉月樓的眼線,正因為如此,她才會對他一時沒了防備。

  記憶中的他向來恪守禮教,從未太過親近她,像這樣握著她的手,這般踰矩,還是頭一次。

  更糟的是,從不在身上戴飾物的人,如今指上竟戴了個寬版的玉戒環……

  「就在今晚,馬上就走!」他低聲說,謹慎地朝左右兩頭長廊看去,一副準備隨時帶她離開的模樣。

  丹禾趕緊反抓住他。「夏大哥,這怎麼成呢?」她感到棘手,只因為心裡已經猜測到真相。

  「怎不成?難不成你真要等到他要你接客?!」

  望著他憤恨的表情,丹禾的心都涼了。

  完了……怎會如此?記憶中剛正寡言的人,怎麼會是殺人兇手?!

  「丹禾!像他那種人,既然會強迫你成為花娘,你不會還奢望他再將你帶回府裡吧?」夏傑心痛欲死。

  緊抿著唇,丹禾心底深處泛起點點痛楚,慢慢擴延。

  最終,她暗吸口氣。「好,我走。」

  「好,我馬上帶你走!」夏傑這才露出喜色。「不管到哪,我都會照顧你,你知道我對你……就像對待妹子一樣。」

  妹子?她不禁苦笑。

  她何嘗不是視他為真正的兄長呢?但如今,卻被逼必須要設陷擒拿他。

  「夏大哥,我是該走,但不是現在。」

  「不然是什麼時候?」

  她垂眼,視線直盯著他的玉戒環,輕問:「夏大哥,你這隻玉戒環好特別,是上哪買的?」

  「不過是不值錢的東西。」他忙收回手。

  「能借我瞧瞧嗎?」

  夏傑有些猶豫。

  「好嗎?」她央求。

  他不禁一笑,探出手讓她瞧。「你要瞧,便儘管瞧,只是你說今晚不能走,那麼是打算何時走呢?」

  丹禾瞅著玉戒環,試圖將玉戒環拔出,但又得分出心神應付他。

  「明兒個三爺會到城郊孟家村的酒廠,到時他必定會帶我前去,咱們就約在酒廠外頭那片樹林吧。」她說。可惡!玉戒環套得死緊,根本移動不了半分,她不過是微使勁,便感覺他的手顫了下。

  就算沒有眼見為憑,但她幾乎可以確定,玉戒環底下必定藏著傷口。

  「丹禾,你在做什麼?」夏傑欲抽回手。

  「我只是想看看嘛。」她笑著握住他的手。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尹於棠冷沈的嗓音在長廊轉折處響起,丹禾猛地橫眼探去,見他已經走到幾步外,連忙放開手,以眼神示意夏傑先走。

  只見他微頷首,隨即頭也不回地離去。

  直瞪著他的背影,尹於棠再將視線定在丹禾臉上,眸色猛鷙得教她微詫之餘,也不禁掩嘴失笑。

  「你還笑得出來?」他哼。

  和嚴風大略說了這幾日的經過,更允諾明日必定會開始釀造葡萄酒後,他二話不說就差淩煙來伺候他,一心只想趕緊回房伴著丹禾,就怕她有什麼差錯,豈枓才轉過長廊,便見她緊握著夏傑的手!

  「三爺,你這股酸味,比你釀的酒還嗆呢。」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硬是將她拉進房裡,帶上門,還上了閂。

  「說,你剛才和夏傑在做什麼?!」

  對著他的冷厲眸色,她壓根不懼。「我在向他套口風。」

  「套口風需要握著手?」

  「三爺,你在生我的氣?」

  「豈敢?」他臭著臉往桌邊一坐,想替自己倒杯酒,無奈桌面只有茶水。

  察覺他似乎真的動了怒,丹禾連忙軟下姿態,撒嬌地坐上他的腿。

  「別惱,我真的只是問他一些關於樓裡人手的雜事。」她沒有真憑實據,不敢點出夏傑即是兇手一事。

  這事非得由她親自解決不可,尤其當她發現一切事情皆是因她而起。

  「反正你本來就與他交好,不是嗎?」他拿茶代酒,消解喉口間的苦澀。

  「我當然得要和他交好,畢竟他可是我安插在醉月樓裡的眼線。」

  「……果真是他。」尹於棠咕噥。

  「嗯?」她沒聽清楚。

  「丹禾。」

  「三爺?」她侷促不安地看著他。從未見過他如此冷冽的眸色,她如坐針氈。

  「你心裡可有事瞞著我?」

  「……」她沈默不語。

  只要她不說,她就不信他讀得出她的想法。

  「在你心裡,可只有我一人?」

  丹禾猛地擡眼,微惱地往他胸口一拍。「我心裡有誰,你會不知道?你問這句話是在懷疑我的真心?」雖告白騙他出牢,但她的真心是不容汙蔑的。」

  「不是!」尹於棠一把將她擁進懷裡,氣急敗壞地咕噥,「我只是、只是……反正,往後我不準你和他太接近,你聽見了沒有?」

  小時候,他常見夏傑和丹禾兩人猶如兩小無猜般地玩在一塊,而日長大後,兩人依舊有聯繫,這一點更教他不滿,這代表她放在心裡的人,不只有他一個。

  他是天之驕子,要就是全都,不與人分享,哪怕是她一根髮絲也都歸他所有。

  更重要的是,儘管知道她對夏傑並無男女之情,但夏傑並非如此!

  丹禾抿起嘴,用額頭撞他的胸口。「我知道了,你可以放鬆一點嗎?你快要把我給勒死了!」

  「對不住。」他趕忙放開,見她的髮冠已經被他摟得有些變形,散落幾綹潤亮髮絲,他不由得拾起,湊在鼻間輕嗅。「丹禾,我是個心胸狹窄的男人,事情一旦牽扯上你,我就會變得危險。」

  「我知道。」

  正因為如此,她才不敢將夏傑的事告訴他。

  「明兒個得早起,因為要準備到酒廠釀造葡萄酒。」

  「你要帶我去嗎?」

  他沒有回答,吻上她的唇,嘗盡她唇上的胭脂味,直到兩人氣息微亂,他低哼了聲,才將她打橫抱起,放在床上,動手輕解她身上的衣裳。

  「三爺,你可有想過,究竟誰是兇手?」她趕忙阻止他,不希望兩人的關係漸深,就怕有一天回不了頭的人是自己。

  他直瞅著她,又啾了下她的唇。「別胡亂惴測,一旦心裡有疑,容易生暗鬼,對人就難以信任。」

  丹禾揚眉,輕點點頭,她就喜歡他這一點。他向來隨性而為,不拘小節,不預設立場,身為富賈之後,這樣的性子,實在難能可貴

  不過,她可不是這樣。

  在她心裡,哪怕只是一丁點大的石子落進大海,都能夠激起些許漣漪。

  換言之,她已經認定夏傑必定是兇手,儘管她依舊不知道他的動機。

  正思忖著,見他不解她的衣襟,反倒是伸手探入她的裙底之下,她嚇得驚呼出口。

  「三爺?!」不會吧,她的三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卑鄙,竟會趁她不注意,對她上下其手?

  「你愛我的,對不?」一句話,堵死她。

  「可是,我愛你也不代表咱們可以老是窩在……」

  反駁無效,尹於棠用行動讓她徹底閉上嘴。

  此舉,不只是為了讓她懷有子嗣,更因為他的妒意燒得他發痛。

  ***

  一早,天色依舊暗淡,還下著紛紛細雨。

  馬車停在城郊外的酒廠,丹禾神色自若地隨著尹於棠進了酒廠。

  奇怪的是,嚴風並沒有到場。

  酒廠裡,夥計已經開始清點葡萄的數量,打算待會挑到河邊清洗。

  「三爺,裡頭黴味有點重,我先到外頭去。」丹禾以手絹輕摀著鼻。

  「別走太遠。」尹於棠看她一眼。

  「我知道。」她福了福身身,正要踏出門檻時,突聽他喚。

  「丹禾?」

  她回頭,見他抓了把傘過來。「外頭還下著雨,拿著傘。」

  「謝三爺。」她笑著接下傘,卻發現他沒放開手。「三爺?」

  「……別走太遠。」

  發現他斂笑的眸色太深沈,彷彿察覺了什麼,像是瞬間變了個人,丹禾不禁皺起眉,有些疑惑。

  「去吧。」他驀地又勾笑。

  一瞧見他滿臉自若笑意,丹禾才稍稍放心,暗笑自己想太多,並非認為尹於棠不夠聰明,只是純粹不認為他可以看穿她的心思罷了。

  「三爺,我知道了。」她拿了傘,一路走出酒廠大門,還不忘看了附近一眼,確定沒有人跟在她身後,隨即加快腳步朝樹林的方向走去。

  在她眼裡,再沒有任何事比三爺重要。

  唯有確實洗刷三爺的罪嫌,還他清白,免於死罪之後,她才能夠真正的安心。

第8章(2)  

  不過半刻鐘的時間,她已經來到酒廠西方,位於孟家村邊的樹林。

  遠遠的,她便瞧見有輛馬車,而站在一旁的夏傑看似已等候多時。

  「丹禾。」一瞧見她,他隨即快步奔來。

  見他連鬥笠都沒戴上,衣衫濕了大半,她立即道:「夏大哥,下著雨,你該躲雨才是。」瞧他正準備握住自己的手,她不動聲色地以雙手握住傘柄。

  「我要是離馬車太遠,怕你來沒見到我,以為我失約。」夏傑笑著解釋。

  聞言,她不由得垂下長睫,一股煩人的痛凝在眸間拉扯著,並不是後悔,而是一種她不太想面對的罪惡感。

  「走吧,我特地準備了一輛馬車,你待在裡頭就不用怕雨淋了。」

  丹禾舉步維艱,每踏一步就像赤腳踩在荊棘裡,痛著卻也逼得她必須趕快做出抉擇。

  然而,她並非如自己想像的那般冷靜而理智,面對從小關照自己、如兄長般的男人,她實在難以下定決心。

  但是,馬車已經近在眼前,不容她猶豫不決。

  「你先上馬車,我駕馬。」夏傑打開了馬車後方的車門,催促她趕緊上去,卻見她動也不動地平視前方。「丹禾?」

  「夏大哥。」她低喚,緩慢而沈定地將視線落在他臉上。

  「嗯?」

  「……你為什麼要殺迎春?」

  夏傑驀地瞪大眼,儘管沒有承認,丹禾卻已經能從這個表情證實他確實是殺了迎春的兇手。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好半晌,他才找回聲音,企圖讓自己看起來很鎮定。

  「是嗎?那麼,可以請你脫下指間的玉戒環嗎?」不管傷口深淺,距離命案不過幾天,就算傷口痊癒也必定還有痕跡。

  他擰起濃眉,而後恍然大悟。「……原來,你在試探我?你根本就沒有變成花娘,根本沒打算要跟我走!」

  「不,我沒有試探你,也無意試探,因為我根本沒想到兇手就是你!」丹禾惱火瞪去。「我扮花娘只是想要引誘兇手再犯,誰知道你的行為舉止漏洞百出,讓我無法視而不見!」

  夏傑笑意褪盡,沈眸微露冷意。「喔,那你打算怎麼做?」

  「……押你進府衙。」

  「憑你?」他哼笑,在她還沒來得及防備的瞬間,近身將她擒拿入懷,提抱進馬車內。

  丹禾掙紮著,卻發覺自己的力氣如泥牛入海,震愕之餘,仍不容許自己示弱和表露恐懼。

  「你為什麼要殺迎春?」她不形於色,偷偷挪移著藏在袖裡的短匕。

  小時候和三爺、武師父的徒弟對打,她從沒輸過,但她不會天真地以為自己真是天下無敵,所以早就有所防備,而眼前的狀況,要是能在彼此身上留下傷,就能夠以此加重罪證將他送進府衙,還三爺清白。

  「因為他糟蹋你。」他目露凶光,在昏暗的車廂內顯得份外爍亮。

  丹禾直瞅著他,驀地明白,他口中的「他」,指的是尹於棠。

  「三爺沒有糟蹋我。」

  「你和他共宿在撈月閣!」

  丹禾怔愣地看著他,總算明白癥結。「我和三爺是兩情相悅,我……」她根本沒想過夏傑對她竟是如此的心思。

  「你被他給騙了!他常常窩在醉月樓裡,和花娘左擁右抱,夜夜笙歌,如此放蕩的人又怎會將你給放在眼裡?他不過是貪鮮,才不是情愛!」夏傑字句鏗鏘,帶著憤恨。

  「這又與你何幹?」

  「當然和我有關,因為我不能忍受那樣的人佔有你,他將你丟在撈月閣,在樓裡被花娘簇擁著飲酒作樂!你清醒吧,他前一刻還和你廝磨溫存,後一刻就投進別人懷裡,像他這種大少爺,得天獨厚,不知珍惜,又怎麼可能會真的愛你?!」

  丹禾緊咬著牙。「只因這樣,你就殺了迎春要嫁禍給他?!」她怒咆,難以接受他殺人的動機如此荒唐。

  「那又如何?反正他尹府是仕紳之家,就算他真殺了人,官府也不可能真將他治罪的,挺多是拿些家產充公罷了,對他而言,根本就不痛不癢,我給的不過是個教訓!」

  「不痛不癢?!那是死罪!而且你殺了人,手沾了鮮血,居然毫不在意,師父以往教的,你全都記到哪裡去了?」

  「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你!我想保護的只有你……你到底知不知道?丹禾……」他喃著,俯近要吻上她的唇。

  丹禾別開眼,死命掙紮,想要抽出匕首時,卻被他瞬間反手擒住。

  「你想殺我?」他目光低垂,晦黯難辨。

  丹禾心跳遂急,緊握的粉拳微顫——

  離馬車約莫數十步外,宋元熙帶著數名官兵守著,他的身旁則站著沈眉不語的尹於棠。

  馬車裡頭斷斷續續傳來對談聲,讓尹於棠向來俊秀無害的臉龐顯露殺氣。

  見他身形微動,宋元熙隨即擡手制止,以口形無聲地說:「等等。」

  「還要我等什麼?!」橫眼瞪去,他的目光冷鷙懾人。

  「你沒聽見丹禾在套他話嗎?那等同認罪,咱們就可以將他定罪。」宋元熙輕聲說著,要他冷靜。「難道你想讓丹禾功虧一簣?」

  尹於棠神色陰晦,下顎咬得死緊。

  那天和宋元熙談過之後,他將所有細節拼湊起來,早猜出兇手到底是誰。

  昨晚,他以為聰明如丹禾也許察覺了什麼,所以才刻意告訴她別胡亂起疑,為免她真的私下行動,他還差人通知宋元熙,要他帶官兵到這片樹林戒備。

  原以為她會聽話的,誰知道她還是逕自行動,完全無視他的警告。

  她自以為可以保護他,天曉得讓她只身前來,他心如焚焰,坐立難安,更窩囊的是,他的清白竟需要她用這種方式替他平反!

  該是他守護她的,為何如今卻累得她涉險?

  尹於棠懊惱不已,聽見馬車裡頭傳來關鍵性的對話,他隨即擡眼看向宋元熙,只見宋元熙做了個手勢,所有官兵立即動了起來。

  而他的動作更快,身影如飛,就在他逼近馬車時,聽見了——

  「不要!」

  那淒厲聲響霎時教他紅了眼,他腳步輕點,躍入馬車,單手擒住夏傑的頸項,一把將他扯下馬車,目光瞥及襟口被扯開的丹禾,隨即跳下車掐上他的喉頭,只是一瞬間,夏傑已經進吐一口血。

  丹禾驚詫地看著這一幕,從縫隙中看著逆光的尹於棠,眸色無情而殘忍,額上青筋暴顫,唇角抿得死緊,對她而言,那是張陌生的臉,在他身上她從未見過的絕對狂暴,她震懾得說不出話。

  直到宋元熙的聲音傳來,「放開他,於棠!」

  她猛地回神,急喊,「三爺!」

  瞧他無動於衷,她顧不得襟口大開,手忙腳亂的下了馬車,扯著他的臂膀。

  「三爺,放開、放開他!」

  她拚命地搖啊晃的,死命地喊著,總算讓尹於棠凶殘的眸色逐漸平靜,鬆開了手,任由夏傑無力地跌在泥濘上。

  「三爺。」瞧他眸色有些渙散,丹禾想也沒想地緊摟著他。「沒事,我一點事都沒有。」

  尹於棠垂下濃睫,雙臂緊環住她。

  雨勢驟急,猶如他失控而狂亂的心。

  好一會,他調勻了氣息,才啞聲低喃,「你嚇死我了。」

  「對下起。」

  「別再嚇我。」

  「我知道。」

  「兩位,先離開吧,雨勢愈來愈大了。」站在幾步外的宋元熙沒好氣地催促,順便擺手要衙役上前押下夏傑。「丹禾,你就不知道這小子一旦發狂有多可怕,讓你見識一下,你才會知道當初我被他打得多慘。」

  丹禾正要說什麼,卻瞥見已經倒地的夏傑竟已站起,眼看就要一掌打向尹於棠的後背,她想也不想地將身前男人推開。

  尹於棠一時沒防備的被推離數步,站穩身子後,竟見夏傑一把扣住她的喉頭,他立刻朝夏傑腦門一擊,夏傑隨即昏厥,也鬆開了對丹禾的箝制。

  眨眼間的動作,官兵已經上前,將夏傑拿下。

  「丹禾、丹禾,你沒事吧?」尹於棠緊抱著她疊聲急問。

  她輕眨長睫,虛弱勾笑。「沒事。」

  「你這傻瓜,幹麼逞能?!」

  「沒法子……」見他有難,她根本無法思考,身體便先動了起來。

  「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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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3-19 15:27:22

第9章(1)  

  尹府,春棠水榭。

  思量宋元熙命官兵將夏傑擒回府衙之懷,必定會在金淩專出一波流言,於是丹禾決定將尹於棠帶回尹府  ,暫歇幾日。

  一回到水榭,她隨即命下人趕緊備妥熱水,讓渾身濕透的他先泡浴砝風邪。

  「丹禾。」浴桶中的尹於棠低喚。

  「三爺。」

  「你身上也濕了大半,陪我一道泡吧。」

  「可是……」她看了眼天色,儘管雨勢滂沱,但屋裡還是透著亮。

  「過來。」

  丹禾抿了抿唇,褪去衣裳,只著抹胸褻褲踏進浴桶,隨即被他一把摟進懷中,那緊密的擁抱不帶一絲情慾,而是為了平復內心的激動。

  「三爺。」她回抱住他,把臉貼在他赤裸厚實的胸膛上。「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

  「我覺得我的心像是停了一般。」

  「才不呢,它正沈沈跳動著,震得我耳朵都痛了。」她打趣。

  「……我只要一遇上你的事,就會失去理智。」他啞聲說,臉摩挲著她柔細的髮絲。「你這傻瓜竟然捨身護我。」

  她緊緊地擁住他,想要平息他內心的不安,「事情竟是因我而起,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我一點都不意外。」

  「嗄?」

  「是你自己一點自覺都沒有,其實你真的很美……」尹於棠喃著,吻上她豐嫩的唇。「尤其你在外待人隨和又討喜,誰能不愛上你?」

  丹禾傻愣地眨了眨眼。「……是這樣嗎?」

  她從沒想過這類問題,也完全沒在意過他人的目光,因為她所有的心思,一直都只放在一個人身上。

  「我不知道得替你攆除多少害蟲……」他突地加重擁抱她的力道。「答應我,聽話,別再讓我擔心你,我無法確定當你一旦遇難,我還能保有多少的理智。」

  他的獨佔欲濃烈得連自己都害怕,有時甚至覺得自己比一般人異常執著。

  「對不起嘛。」她垂著臉。「我知道了,往後一切都聽你的話,好不?」她暖聲哄著,軟下姿態。

  這還是她第一次見他如此憤怒,亦是第一次對她這麼凶,這教她有些不能適應,畢竟她已經被他給寵慣了。

  「說到可要做到。」

  她努了努嘴,「丹禾從不食言,可不像三爺打小就騙我。」

  「我?」他直瞅著她。

  「小時候我們習武對打,你從沒贏過我。」她一臉埋怨。

  他救她時,單手就能擒住夏傑,根本就像神力加身,但小時候,他老是被她追著打,那時她還恨他不成材呢。

  「我怎麼可能真和你對打?」

  「我對夏傑設陷,前去赴約,你竟然已經要大人隨後趕至,你……」她抿了抿唇,神情很複雜。「你分明是察覺了什麼,明明是個聰明的人,但你卻一直在我面前裝笨裝傻子。」

  她該要開心她的三爺並非駑鈍之人,他聰穎非凡又敦厚待人,實在難能可貴,可想到他一直在自己眼皮底下掩飾那一面,就讓她覺得惱。

  「我沒有裝。」他不禁喊冤,「只是凡事有你在,我根本沒機會表現。」

  「說這是什麼話?難不成都是我害的?我努力學習是因為你什麼都不學,我只好更花心思去學起來,心想可以教你。」那時,她還真以為自己是尹府千金,自然得要多加學習,更可以順便教他嘛。

  尹於棠睇著她半晌,突地低低笑開。「原來,你一直這麼努力,全都是為了我呀。」

  「要不還能為了誰?」她不由得輕歎。「往後,我絕不再讓你擔心,不再讓你動怒。」

  她說得語重心長,然而他卻聽不出她的惆悵,更不知道她要暗地裡打點他的婚禮,屆時的嫁娘並不是她。

  「你也怕怒得發狂的我?」他掀唇笑得自嘲。

  「不,我怕的是,三爺會因為我鑄成大錯。」她扯著他的頰,不允許他臉上出現這般自嘲又落寞的笑。「三爺是個仁德之人,要是哪天因為我而讓三爺犯錯,致使三爺內疚難挨,那我就真成了萬惡之人了。」

  「……如果夏傑真敢傷你半分,我會將他碎屍萬段,一點也不內疚。」他說,眸中不帶一絲仁慈。

  「不會再有那種機會,往後我會將自己保護得好好的。」

  「你說到可要做到。」他吻上她的唇,輕舔慢吮,極盡挑逗。

  「……三爺,天還亮著。」

  「亮著才好,才能讓我看見你難得的羞怯。」

  丹禾羞紅粉頰,惱著,卻無法反駁,只因他已封住了她的唇,佔住她柔膩的身子,餵養他強烈的渴望,平復他內心的狂亂。

  ***

  「於棠?丹禾?」

  迷糊之間,聽見尹夫人的喚聲,丹禾猛地張開眼,映入眼簾的是尹於棠熟寐的臉龐。

  她著迷地看了會,直到聽見喚聲漸近,才趕緊起身,卻被他一把又摟進懷裡。

  「別走。」他粗啞地咕噥。

  「夫人在叫我。」拉不開他環在自己腰間的長臂,她乾脆用打的。「快放手,別讓夫人撞見這一幕!」

  「怎麼?咱們是見不得光的私情嗎?又是誰在大哥、二哥面前說,你肚子裡恐怕已有我的種?」他像個孩子耍賴,硬是不讓她走。

  她氣得牙癢癢的,偏偏臉就是那麼不爭氣地通紅。「那是、那是逼不得已。」

  「對娘依樣畫葫蘆不就得了?」

  「那可不成!」她對他的承諾全都是權宜之計,豈能真讓夫人撞見?「快放開我!大白天的,兩個人躲在房裡成何體統?要是教夫人撞見,她一定會看輕我。」

  「……真麻煩。」他心不甘情不願地放手。

  儘管他不將夫妻大白天廝磨溫存當回事,但既然她想在娘面前保有更好形象,他又怎能不放行?

  他一鬆手,丹禾趕緊穿上衣裳,隨手將發挽了個簡單的髻,才剛推開門,便見尹夫人已在房外。

  她霎時倒抽口氣,腦袋竟是一片空白。

  「於棠真的回來了?我還以為是下人們瞎說呢。」

  見尹夫人要踏進內房,她趕緊揚笑,將門掩上。「三少累了,正睡著呢,夫人不如晚點再過來看他?」

  他沒穿衣服,要是夫人進房後掀開他的被子……那就完了。

  「是嗎?也好。」尹夫人笑吟吟地牽著她的手。「我要到外頭一趟,你陪我吧。」

  「是。」她暗鬆口氣。

  尹夫人拉著她上街,坐在馬車上時,開口問道:「對了,於棠的婚事,你籌備得如何?該買的納采聘禮可已備妥?」

  丹禾垂下濃睫。「還未辦妥,我……」

  「我知道,我聽少竹說了。」

  「二爺?」她一顆心提得極高,簡直快要竄出胸口,猜測著二爺到底對夫人說了什麼?

  「少竹說,於棠在外頭弄了酒廠,你這些時日就是在幫他,是不是?」

  「呃……對。」她頓時鬆了口氣。

  也對,二爺怎可能將她和三爺的事給說出去?二爺向來是個守口如瓶的人,如果事關她的名節,他絕不會隨意說出,是她想太多了。

  「所以,我就想這些日子你也在忙,肯定沒太多時間採買,所以咱們就在今兒個大抵買些吧。」

  丹禾聞言,神色有些黯然。

  到了城內,尹夫人便在各大家商行挑選各式布料,還訂下為數不少的豬羊,又買了不少喜簾紅燭,眼下正在金飾鋪裡挑選給媳婦的見面禮。

  看見尹夫人一心為婚事而忙得笑不攏嘴,丹禾的心不禁更沈。

  「娘?」

  「少竹,你怎麼會在這兒?」尹夫人一回頭,瞧見二兒子,立即拉過他。「剛好,你替我瞧瞧,要是選這支金釵給我未來的媳婦,她會不會喜歡?」

  尹少竹濃眉微揚。「你直接問丹禾不就好了?」他笑睇著丹禾,卻見她臉色瞬間蒼白,正不解,就聽見自家娘親接話。

  「可不是嗎?這些姑娘家的玩意兒該問丹禾才是。」尹夫人隨即拿著金釵在丹禾的發上比著。

  「……莫家千金應該會喜歡吧。」她這話是故意說給二爺聽的,要讓他知道她並未告訴夫人,她和三爺之事。

  尹少竹垂睫想了下,沒再多說。

  「是嗎?那你呢?」尹夫人問。

  「我?我當然喜歡。」她笑得勉強。

  「這樣子……」尹夫人沈吟著,突地做了決定,「那好吧,這支金釵就給你,我未來的媳婦就挑支簪吧。」

  「……夫人?」

  「我要讓你知道,就算媳婦過門,也比不過你。」尹夫人輕拍她的手。「你是女兒,多疼你一些也是應該的,來  ,我替你插上。」

  丹禾聞言,乖乖地蹲下身,讓尹夫人在她發上戴上了金釵,然而她感覺到的,卻不只是一支金釵的重量,還有尹夫人對她的期盼,重得幾乎讓她擡不起頭。

  就是這份重量,讓她不敢向三爺坦承愛意,甚至還得欺瞞他。

  「真是好看。」尹夫人拉著她打量,滿意地稱讚。

  丹禾垂下臉,將心思藏到深處。「謝謝夫人。」

  「說什麼謝呢?」她擺了擺手。「你再來替我瞧瞧,這支玉簪要是送給媳婦,不知道會不會太寒傖?」

  「不會的。」丹禾強迫自己笑臉迎人,陪著尹夫人挑選給莫家千金的見面禮,好一會才終於挑了一支上好的羊脂玉簪。

  要離開金飾鋪時,尹少竹突地啟口,「丹禾,我隨娘先回府,這裡有件東西,你替我送到官府給宋大人。」

  丹禾不解地看著他,但還是接過他遞來的油包。「是。」

  「少竹,這事你自個兒去辦,我要丹禾陪我。」

  「娘,這可不成,這事急得很,而且我要回家一趟,和於棠談酒廠的事。」尹少竹非常強硬,看了丹禾一眼。「那是我和宋人人的約定,你可要趕緊送上。」

  她恍然大悟,知道他是在催促她趁機履行答應宋元熙的約定。

  那倒是,趁著現在趕緊辦妥也好,免得往後三爺跟隨在旁,她就難以履約了。

  ***

  尹於棠再度醒來時,屋內昏暗難辨,只能靠房外點上的燈火勉強照明,他看了房裡一圈,沒瞧見丹禾的蹤影,隨即起身著衣推房離去,逢人便問,才知道原來丹禾隨著母親外出了。

  只是才剛走到大廳,便見到二哥攙著娘走來,他不禁疑惑。「丹禾呢?」

  「你這沒良心的兒子,只知道問丹禾在哪,壓根不知道要跟我請安?」尹夫人往他額面一拍。

  尹於棠勾笑。「娘,兒子這就跟您請安,但是丹禾呢?」

  尹夫人沒好氣地翻動眼皮。「你問你二哥,我累了,要回房休息一下。」她一開口,大廳裡的奴婢隨即伶俐地迎上前,攙她回房歇息。

  「二哥,丹禾呢?」

  「在官府。」尹少竹往桌邊一坐,替自己斟了杯茶。

  「她為什麼在官府?」他神色微變。

  「大概是為了跟宋大人之間的約定吧。」

  「什麼約定?」

  「我不是說過,她在宋大人面前擔保你,才讓你免去牢獄之災?既然如此,她現在應該是在答謝宋大人吧。」

  「豈有此理!尹府是仕紳之家,就算是犯了死罪也不該關著我,丹禾為何還要以此答謝他?」尹於棠攏起濃眉,瞪向尹少竹。「二哥也是知道的,怎麼沒有告訴丹禾?」

  「你要我怎麼說?她那時只一心要保你,我……」話未完,便見弟弟風也似地奔了出去。「嘖,毛躁的小子。」

  喝完涼茶,事也轉告完畢,尹少竹正要離開,然而才剛到門口,就正好瞧見外頭有輛馬車停下。

  有人從馬車下來,一見到他,就熱情地喊,「這不是尹家的二少爺?!」

  他先是一愣,而後玩味地勾起唇。

  這下,可有趣了!

第9章(2)

  ***

  尹於棠一路馬不停蹄地奔向府衙,得知宋元熙已經返回宅邸,又繞道而去,等不及通報,就直接走進府裡。

  他的耳力極好,靜心聆聽著週遭細微的聲響,不一會便聽見有道壓低的軟嗓,隨即朝著聲音來源而去。

  知府宅邸裡有官兵巡邏,到處燈光燦亮,但絲毫不影響他尋妻的堅定意志。他身形如絮飄轉,在亭閣小橋之間自由疾竄,眨間來到了主屋的廳堂前。

  他悄無聲息地逼近掩上門的大廳前,聽見裡頭傳來丹禾疑似撒嬌的嗓音,不禁一愣。

  「大人,難道你不覺得奴婢說得極有道理?你確實是缺了個可以服侍你的人,對否?」

  「一個聰明的娘子也可以勝任,是不?」

  「大人真是說笑了。」她的聲音頓了頓,「大人,奴婢拜託你,收留奴婢,求你給奴婢一個容身之處。」

  「可是,本府比較想要的是娘子,你意下如何?」

  聽到這兒,尹於棠不由分說地踹開門板,只見裡頭兩人貼得極近,氣氛曖昧。

  「……丹禾,你在這裡做什麼?」他沈聲問,冷眼直瞪著已經飛離數步遠的宋元熙。

  「我……」她怔住,沒料到他竟然會這麼快趕到。

  「先說好,不關我的事。」宋元熙逃得快,撇清得也很快。

  當年不分青紅皂白就被毒打一陣,害得他對暴怒中的尹於棠有股莫名的恐懼,可是他好歹已經是個三品知府了,在朝堂也有幾分能耐,沒道理事到如今還怕他一個功不成名不就的尹於棠吧?

  想了想,宋元熙又往前兩步,想彰顯他身為知府的傲慢姿態,然而腳步都還沒站穩,一陣拳風就逼近,  他想也沒想地喊,「丹禾!」

  她早已有所防備,起身擋在他面前,逼得尹於棠不得不停住拳頭。

  「你這是在做什麼?」

  「……保護大人。」

  「保護他?」

  「對,你家丹禾來拜託我,希望他日她離開尹府之後,我可以收留她,這一切全都是她求我的,我只是因為心疼她才幫忙,你不要不識好人心。」

  丹禾回頭瞪他,惱他竟然在這當頭掀她的底。

  「你給我閉嘴!」尹於棠冷瞳陰晦地瞥去。「你擺了滿桌酒席,又靠丹禾那麼近,安的到底是什麼心?」

  「那是我和她約定好的,放你出獄後,她得要陪我吃頓飯、喝點酒,這還不是為了你!」

  「你還真敢說,尹府乃是仕紳之家,和地方官員可享平起平坐之禮,就算我今天犯了死罪,你也本該在我清醒之後放我出牢,待罪證確鑿才能抓人,憑什麼以這點跟丹禾私下約定?!」尹於棠咬牙切齒,怒氣衝天地吼。

  她瞠圓眼,看著躲在自己身後的宋元熙。「大人,三爺說的都是真的?」

  「這不能怪我,那是子蓮要求我這麼說的,是他嫌你們進展太慢,要我幫忙,我純粹只是友情客串。」  宋元熙連忙將好友拖出來當免死金牌。「那是你們自家人的事,不關我的事。」

  丹禾直睇著他,清冷表情讓人讀不出情緒,她輕點點頭後,低聲問:「這事就這麼算了,但希望大人可以答應我先前的請求。」

  「我可不能答應。」

  「大人?」

  「瞧瞧你家三爺一臉凶神惡煞,你敢保證我還能繼續吃晚膳?」他可不希望這桌菜是他的最後一餐。

  想了下,丹禾看向沈默不語的尹於棠。「三爺……」

  「你為何要他收留你?」

  「……」她想解釋,可是眼下真的不是解釋的好時機。

  她打定主意了,待在他身邊太痛苦,所以在完成他的婚禮之後,她便要離開尹府,如此一來,當然得先替自己找後路。

  「不能對我說?」

  「不是,是……」

  「你何不直接跟他說,你打算在安排好他的婚禮之後便離開尹府?」宋元熙看不下去,簡單扼要的出聲解釋。

  「大人!」丹禾氣惱瞪去。

  「你想要離開尹府?你要安排我的婚禮?!」尹於棠不敢置信地咆哮,「我該娶的人不是你嗎?!」

  「三爺,你聽我說……」

  「你把清白給了我,卻還替我籌辦婚禮?你到底在想什麼?!」

  「我……」

  「丹禾?!」

  她咬了咬牙。「那只是權宜之計,從頭到尾,我根本就沒打算要嫁給你。」

  尹於棠震了下,勾人的桃花眼暴瞠。「你說什麼?」

  「我說,因為你不願意離開大牢,所以我才騙你,說我愛你……事實上我根本不愛你,當然不可能跟你結為連理!」既然事已至此,無法再瞞了,她索性將話說開,反正他已經沒有生命危險,就算她不在他身邊也無所謂了。

  他直睇著她,瞇起的黑眸泛著殷紅。「……騙我的?」

  看著他痛苦扭曲的臉,丹禾也難受得緊,彷彿他的痛她能感同身受,他痛有幾分,她便跟著痛上幾分。

  「騙我的……你不愛我……」他垂眼低喃,「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夏傑要偷襲我,你明明不顧一切地護著我,要說你不愛我,要說你只是因為報恩,這一點都說不過去!」

  他確實曾如此猜測,猜她也許只是為了救他而騙他,然而有太多事實證明她是愛他的,阻礙兩人相愛的,根本是她自己的心結!

  「是真的,我真的不愛你!」她急吼,要他相信。

  「你要真不愛我,為何要騙我?你要是真不愛我,為何還要在替我安排婚禮之後離開尹府?!」他質問,步步逼近。「那是因為你愛到不能失去我,只求我活著;那是因為你無法忍受我和別人成親,你還得待在我的身邊伺候我!」

  她震住,沒料到他竟能猜出她的心思。

  「丹禾,為什麼要用這種話傷我?你明明嫉妒著淩煙,明明在意我,為何卻不願意承認愛我?!」

  她被問得說不出話,淚水噙在眼眶底。

  一旁的宋元熙無奈地大歎三聲,「我說,會不會因為要你和莫家千金成親是尹老爺的遺願,所以丹禾不敢違背?」

  「大人!」她神色慌亂,惱怒的斥道。

  事情已經亂得讓她不知道該怎麼應對,為何他卻還要在這當頭擾亂她的心思?!

  「真是如此?」尹於棠低問,可不用多說,她的反應也早已說明了一切。

  「不是,跟老爺一點關係都沒有,是我自己……」

  「你不要再說了,我這就回去跟娘說,我要娶你為妻。」話落,他轉身就走。

  「三爺!」丹禾握緊拳,瞪向宋元熙。「全都是你害的!」

  「哇,丹禾!你好卑鄙,居然利用我到這種地步,虧你剛剛還說我沈穩持重,才華洋溢,是個好主子,結果全都是騙我的?!」宋元熙氣得哇哇叫,覺得自己好可悲。「我告訴你,我絕對不收留你——」可就在丹禾貼  近他,低語一句之後,他神情愀變,直瞪著她。「……你在威脅我?」

  「對,我就是在威脅你,只要你不答應我,我保證剛才說的那件事,絕對會在三天之內傳遍金陵城!」話落  ,她轉身就走,想要追上尹於棠的腳步。

  宋元熙只能顫抖著手指著她,無聲罵著妖孽,頓時胃口全失,只能一手摸著自己的臀,哀歎不斷。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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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3-19 15:28:14

第10章(1)  

  丹禾急急忙忙跑出知府宅邸時,早已不見尹於棠的身影,擔憂他真會找上尹夫人說出一切,她急得加快腳步,不敢停歇,直往尹府而去。

  回到尹府,驚見尹夫人就坐在大廳主位上,而尹於棠則在她身旁,另一側的是……她先是一愣,隨即快步朝大廳走去,便聽到——

  「雨花,這位就是尹三爺,你未來的夫婿。」

  丹禾錯愕不已,呆呆看著莫良為兩人介紹彼此。

  「怎會如此……」

  迎娶吉日還沒到,為什麼他們已經來到了金陵?

  就算送親隊伍腳程再快,也要十一月中才到,怎麼今日才初九就到了?

  而且,迎親之前,未婚妻先過府,似乎是於禮不合,不是嗎?

  不過看這狀況,三爺似乎還沒來得及說出一切,只因他臉臭得很,神色不耐地坐在夫人身邊。

  「丹禾,過來。」尹夫人眼尖地瞧見她,笑吟吟地朝她招手。

  「夫人。」她閉了閉眼,緩步走入廳內,強撐起笑地朝莫良行禮,才走向尹夫人。

  「親家到了,我備了一桌酒席,你就在這兒待著,一起招待。」

  「……是。」她垂了眼,餘光瞥見尹於棠被莫良拉著坐到莫雨花的身旁。

  這一瞬間,她和他對上眼,然而他只是淡淡地別開眼,就再也不看她。

  剎那間,她的心像是墜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她靜默著,陪著席間人歡樂微笑,但心卻在哭泣。

  他必定是氣她、惱她的作為,然而他卻不懂,她的掙紮到底是為了什麼。

  她只是不想讓夫人為難,不讓老爺遺感,這樣也錯了嗎?

  「尹夫人,今天未事先通知就拜訪,可別怪我不懂禮。」席間,莫良說。

  「不,莫親家別這麼說。」儘管尹夫人認為莫家未告知便拜訪,實在有失禮節,甚至在迎親之前就帶著莫雨花過府而感到諸多不滿,但好歹是喜事一樁,她也沒太放在心上。

  「因為我總覺得這兩人成親前,能多點時間相處比較妥當。」

  「嗄?」

  「所以我想,我和雨花就在貴府叨擾幾天,等到要迎親之前,我倆再投宿客棧就成了。」莫良話說得委婉,卻句句出自私心,怕寶貝女兒嫁到尹府無法得到尹府上下的喜愛,所以打算先暫住一陣子,讓大夥相處融洽。

  莫良說得理所當然,尹夫人心有微詞也不便道出,只能輕輕點頭。「也對、也對。」她笑得有點勉強。

  丹禾神色不變,但同樣有些氣惱莫良的強勢,她忍不住又看了尹於棠一眼,卻見他像個沒事人般置身事外。

  「既然雨花要在這兒住上幾天,那我就先給件見面禮好了。」尹夫人想著,從懷裡掏出一隻手環,款武相當特別。

  丹禾一眼就認出那是尹於棠遠遊回府時送給她,她卻不要的琺琅手環。

  她以為他也許送給了淩煙或是別人,沒想到手環竟會在夫人手中,而且真成了送給少夫人的禮物。

  尹於棠見了,濃眉微攏,就在母親要開口的瞬間,驀地站起身。

  「於棠?」尹夫人不解地看著他。

  「娘,你忘了,這是我要送給丹禾的,你怎能拿來送莫家千金?」他很自然地將手環拿過,遞到丹禾手中。

  她怔愣地看著他,沒想到他竟會在這當頭做出這麼大膽的舉措。

  夫人都說了,這是要給莫家千金的見面禮,但是他……難道說,他打算在這時說出一切?

  這怎麼可以?!

  她微瞇起眼,拚命用眼神告訴他,千萬不可以在這當頭讓兩家鬧翻,她不想讓夫人難過。

  「喔,對、對,我這是怎麼了?居然拿錯!要給雨花的是支玉簪。」尹夫人看向一旁丫鬟。「雀兒,去我房裡取來。」

  「是,夫人。」雀兒快步離去。

  莫良靜靜看著這一幕,撚著兩撇鬍子,笑說:「看來尹府對待下人極為寬容,小心哪天寵壞了,可會爬到主子頭上的。」正因為是世交,所以他知道尹家主母對待下人極好,但就怕下人恃寵而驕。

  尹於棠濃眉攢起。「丹禾不是下人。」

  她水亮的瞳眸直睇著他。

  尹夫人也面帶不悅地道:「可不是嗎?莫親家,丹禾並非府中下人,她是我的女兒。」

  丹禾驚訝地看向尹夫人,大眼眨也不敢眨,就怕眼眶裡的淚水滑落。

  她是何德何能能夠得到他們這麼多的疼愛……

  「可是,尹夫人不是只產下三個兒子?」莫良不解。

  他和尹老爺雖不算是八拜之交,但好歹也有數十年交情,每回尹府喜獲麟兒,他總會贈上一份大禮,從沒聽說還有個女兒。

  「丹禾並非我所生,但就像我的女兒,和親出的沒兩樣。」尹夫人振振有詞,扞衛著丹禾。

  「……那就恕我失禮了。」莫良一臉抱歉。

  「不,莫親家言重了。」

  接下來,席間雖偶有對談,但氣氛已經不如一開始熱絡。

  宴席終了,尹夫人以頭疼為由先回房去,由丹禾發派奴婢領著莫家父女前往客房,然而莫雨花卻纏著尹於棠不放,硬是要到春棠水榭一坐。

  丹禾要自己視而不見,自行回房,才解開一頭長髮,準備上床休息時,卻聽見有人敲門,她連忙起身。

  門一開,話都還沒說,尹於棠已經從外頭鑽了進來,小聲道:「把門關上。」

  「嗄?」她一愣。

  「快!」

  丹禾聞言,趕緊把門關上,回頭就見他神色懊惱地瞪著自己。「……三爺?」

  「你的腦筋就非得這麼死嗎?爹的遺願又如何?我相信就算爹還在世,他一定也會樂見我們兩人在一起。」

  聞言,她垂斂眼睫。「老爺都已離世了,說這些又有什麼用?」跑得那麼急,她還以為他遇上什麼事,結果原來是來和她說這事的。

  「原木我回金陵就是要告訴爹我要娶你,可來不及說出口,就被莫叔搶白,天曉得他這個女兒!」

  「於棠!」

  他的話未說完,便聽見外頭長廊有姑娘的叫喚聲,嚇得他瞬間臉色發白。「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臉皮這麼厚的姑娘家,竟然硬要跟進我房裡!」

  丹禾聞言瞪大眼,正要開口,便聽見敲門聲。

  「喂,於棠,你是不是在這裡?」

  尹於棠見狀,趕緊對她求救,丹禾沒轍,只能等他在房裡躲好之後才打開門,揚開笑臉。「莫小姐,已經這麼晚了……你這是在做什麼?」不等她說完,莫雨花已經踏進她房內。

  「你家主子呢?」

  「三爺回房了,不是嗎?」

  「可他不在房裡,你可見到他了?」莫雨花瞇眼看著她,直覺她貌美得不似丫鬟,氣質出眾,更有股威儀,令她更加不悅她的存在。

  「奴婢已回房,自然不知道三爺在哪。」面對無禮之人,丹禾不由得斂笑。

  「你這貼身奴婢是怎麼當的?連自家主子在哪都不曉得!」她哼了聲,拉著她說。「走,跟我一道去找你的主子。」

  「莫小姐,莫……」

  儘管不願,丹禾還是被扯著走,直到聲音漸遠,尹於棠才從衣櫥跳出,走出房外,心忖,把燙手山芋丟給丹禾處理,就不信她真能忍受這種姑娘成為他的娘子!

  ***

  直到天快亮時,丹禾才終於回到自己房裡,而尹於棠早已不在,只留下字條告訴她,他決定離家避難。

  她頭痛地躺上床,難以置信莫良怎會有這種女兒。

  然而眼才剛闔上沒多久,她就被尹夫人身邊的貼身丫鬟喚醒,她無奈離房,走到廳裡,便見莫雨花正在跟尹夫人告狀。

  「於棠居然不理我,直到現在都沒見到人,他是不是避著我?他是不是討厭我?他到底是哪裡不滿意我?」

  面對她連珠炮的問話,尹夫人唇邊的笑意都僵掉了,但莫雨花還是不閉嘴,直到丹禾出現,才將話題轉移到她身上。

  「尹夫人,我好喜歡那只琺琅手環,真的不能送給我嗎?」

  「這……」

  「那是西域的東西,很珍貴的,給個下人,不是太可惜了?」

  尹夫人隨即神情一凜,沈聲喝斥,「雨花,太放肆了!昨晚我就說過,丹禾不是下人,請你謹言慎行。」

  莫雨花見狀,抿了抿嘴,扮了個鬼臉便離去。

  「我的天,為何莫兄會有這種女兒?」尹夫人捧著頭,瞥見丹禾端了碗熱茶過來,笑得很無奈。「丹禾,聽說雨花昨晚拉著你到處去找於棠?」

  「三爺留了話,說要到外頭避個幾天。」

  「……連我都想要離府避難了。」尹夫人啜著茶,小聲咕噥。

  丹禾不禁驚詫。莫雨花竟荒唐得連夫人都受不住?!

  然而,更教人傻眼的事在後頭。用午膳時,廚娘跑來跟她告狀,說莫雨花竟跑到廚房,自作主張地要求她們準備她愛吃的膳食,要是不合她胃口,就當場開罵,氣焰比當家主母還要囂張。

  到了晚上,竟連灑掃庭院的長工都受不住地跑來抱怨說,莫雨花要求在她的客房前栽上一株紅梅,他們不過是手腳慢了些,便被罵得狗血淋頭。

  一天下來,跑來跟她告狀的下人多得不勝枚舉,也讓丹禾益發疑惑像這樣刁鑽蠻橫的姑娘,怎麼適合當尹家的三熄。

  「你說,是不是你把於棠藏起來了?」天一亮,莫雨花又出現在她面前,開口便是質問。

  丹禾無語問蒼天,頭實在很痛。

  要是在六年前,她還頂著尹府千金頭銜的時候,早就把她給鬥得無臉見人,卷包袱走人了,哪能容她在面前造次?可是六年後,她什麼都不是,只能忍受她無理的刁難,有苦不能言。

  適巧紅袖經過,瞥了一眼,淡聲道:「丹禾,夫人找你,跟我走。」

  「好。」她勾起快要抽搐的唇角,朝莫雨花道。「莫小姐,奴婢有事,先走一步。」

  「我話還沒問完,你哪兒都別想去!」她蠻橫地扯著丹禾的腰帶,一把扯落她繫在腰間的木雕娃娃。

  見狀,丹禾彎腰要拾起,卻被莫雨花一腳踢開。「不過是木雕的娃娃,也好這般珍惜?」

  微瞇美眸,她菱唇緊抿。

  「和琺琅手環相比,這簡直就跟廢物沒兩樣,我跟你說,你識相的話就把琺琅手環給我,要不等我嫁進府,可就有得你受了。」

  丹禾閉了閉眼,撇唇笑得戲謔。「那也要你嫁得進府。」

  「你說什麼?!」莫雨花聲音驀地拔尖。

  她挺直背脊,美眸上下打量著她,嘴裡嘖嘖出聲,「說美,也不過爾爾,說身段,前胸都貼後背了,你生得出孩子嗎?舉措無婦德,開口無婦言,面相無婦容,你端的不過是莫家的架子,除去莫家,你還有什麼?」

  「你……」莫雨花何時曾被人如此無禮地訕笑,不由得呆住。

  「莫小姐,你可要記住,這門親事是莫家高攀,你若是再不收斂,一旦惹惱尹府,斷絕商事往來,損失的只會是莫家,切記!」

  話落,她拾起木雕娃娃,在掌心裡不捨地輕撫一番後才走向紅袖,見紅袖朝她比出大拇指,不禁失笑。

  這下子,她和莫家千金的梁子結大了,但她卻一點都不後悔,誰要莫雨花踢走她最珍貴的木雕娃娃?!

  ***

  在打理好所有瑣碎雜事之後,丹禾來到了祠堂。

  點上燭火,上了香,她跪坐在祠堂前,直揪著琺琅手環。

  手環色澤鮮艷,圖紋生動,然而環身卻有個凹痕,她想起那是她初知三爺要迎親時,手環從手中滑落造成的痕跡。

  可是,緣份就是這麼由天不由人,這手環依舊來到她的手中,是不是意味著要她不計代價地去爭取屬於自己的幸福?

  但是,莫家父女都已經來到尹府了,這時要是提退婚,豈不是要將事鬧大?

  她擡眼看著祠堂上排列的尹家列祖牌位,輕聲問:「爹爹,我可不可以和小哥哥在一起?」

  在她還以為自己是尹府千金時,老爺極為寵她,喜歡帶著她在外頭走動,好幾次三爺見不到她,還氣惱地拗起性子,最後總是夫人當和事佬。

  說真的,身為棄嬰,她可以得到這麼多的寵愛,這一生已經無憾,理應不再苛求,可是,現在她的心卻好痛,只因為莫家千金的出現。

  如果莫雨花是個知書達禮的好姑娘,也許她不敢心生祈盼;如果夫人別如此真心待她如親女,也許她沒有膽子跪在祠堂前,求老爺成全。

  「爹爹,如果我在這裡跪上三天三夜,你是不是就可以允許我和小哥哥在一起?」她雙手緊抓著手環,像是抓住一線生機,口中不斷輕問,彷彿正和尹老爺對話,直到尹於棠踏入祠堂,定到她身旁,她都渾然不覺。

  「丹禾。」

  她猛地擡眼,看見他就近在眼前,不禁微愣,像是驚詫他為何會來到這裡。

  「我又犯了什麼錯,讓你跪在這裡?」尹於棠歎了口氣,也掀袍跪在她身旁。

  二哥特地差人告訴他,丹禾又跪在祠堂前,逼得他冒著被莫雨花發現的風險回府一趟。

  「不,我今天是為我犯的錯,請求老爺原諒。」

  「你罵了莫雨花?」他回府時,聽大哥提起了。「那算是哪門子的錯?我是看在莫叔叔的面子才容忍她,要不連我都想發火,罵她寡廉鮮恥。」

  丹禾垂下長睫,淚水在眼眶裡打轉,一開口,未語淚先流。

  「……丹禾?」他疼惜地抹去她的淚。

  「我跟爹爹說……我不該愛上小哥哥,不該企圖破壞小哥哥和莫家的婚約,我……」鬥大淚水不斷滑落。「我鬥膽向爹爹祈求,讓我和小哥哥在一起,要爹爹原諒我……」

  尹於棠聞言,不禁軟了眸色,輕輕將她摟進懷裡。「爹不會怪你的。」

  「可是,爹爹的遺願是要你娶莫家千金。」

  「爹要怪也是怪我,先動情的人是我,況且……」他頓了頓。「如果那時我不要介懷莫叔叔在場,直截了當地告訴爹我要娶的人是你,根本就不會有這些事,錯的人是我。」

  「可是……」

  「沒有可是,如果咱們如此決定真是有錯,也是錯在我身上。」他輕捧著她巴掌大的小臉,吻去她頰上的淚水。「丹禾,聽見你這番話,我好開。」

  「我不希望夫人討厭我。」她扁著嘴,淚水掉得更凶。

  她很掙紮,是因為她在親情和愛情之間掙紮。

  她太貪心,想要兩者兼有,因為這都是她一生嚮往,夢寐以求的。

  「放心,娘向來疼你,一定樂於見到我們在一起。」

  「真的嗎?」

  「你不信我說的話?」他皺起眉,吻去她不斷滑落的淚。「從小做錯事,娘罵的都是我,可從來捨不得罰你,她把你當寶貝,你都忘了嗎?」

  「我還記得。」正因為記得,才會教她更害怕破壞這份母女之情。

  「那不就好了?」

  「那麼……」她想起莫雨花的行徑,再想起他的保證,彷彿找到了勇氣,氣勢頓出。「好,那麼我知道要怎麼做了,這幾天就請三爺再忍耐一下。」

  「……你又要做什麼了?」

  「三爺放心,也請三爺先別告訴夫人咱們之間的事。」她收起淚水,勾著他的頸項撒嬌,「相信我,我不會再做出任何讓你生氣的事,而且從此以後,一切都聽三爺的話。」

  「真的?」他有些懷疑。

  「當然,天底下只有你能容忍我的蠻橫無禮和任性霸道,沒了你,我找誰囂張去?」她笑吻著他的頰。

  「所以,往後都聽我的?」他也笑了,取過琺琅手環替她戴上。

  「當然,只聽三爺的。」

  「不會又想要離開尹府了吧?」

  「……我不想離開了。」

  尹於棠這下終於放心,滿意地將她摟進懷裡。

  ***

  尹於棠以為只要稍等數日,就能夠等到丹禾說的成果,所以他盡可能地以主人的身份招待莫家父女,然而莫雨花卻變本加厲,在府裡儼然像個小主母般地對下人頤指氣使,要不就是死纏著他不放,簡直讓他反感到極點。

  才三天而已,他就覺得自己怒氣已經飽和,再過三天,他已經快要精神崩潰,直到再一個三天,他終於怨念爆發。

  「丹禾,你不是說有法子可以讓莫家父女知難而退嗎?」不過九天,尹於棠覺得自己已是瞬間蒼老,變得好憔悴。

  丹禾蹙起眉。「應該這一兩天就會有消息才是,昨天我特別安排莫老爺上醉月樓,他應該多少聽到一些流言了才是呀……」

  「什麼?」尹於棠見她逕自攢眉細忖,無力地閉了閉眼。「我已經受不了莫雨花了,不如乾脆就由我來提出退婚,理由就是因為莫雨花不守禮教,這樣總可以了吧?!」

  她微擡眼,想了下,突地聽見不遠處傳來莫良的大嗓門,趕緊抓著尹於棠往大廳的方向走。

  「反正,這事就這麼著,我們馬上就走,婚事就算了吧!」大廳裡,莫良說完便硬拖著女兒離開,彷彿多待一刻,就會辱沒自己般。

  「怎麼會這樣?」尹夫人一頭霧水,看著莫家的馬車如旋風般刮走。

第10章(2)  

  「娘,發生什麼事了?」尹於棠待莫家父女走了之後,才牽著丹禾踏進大廳。

  尹夫人看了他一眼。「莫家退親了。」

  「欸,真的?」他一臉欣喜。

  「你這孩子怎麼開心成這樣?」

  尹於棠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

  「你知道莫家為何要退親嗎?」

  「為何?」

  「莫老說,外頭傳言你生性風流,日夜待在醉月樓,甚至在多年前為了花娘將人打殘,最近又為了不滿花娘栘情別戀而失手殺了花娘……」尹夫人說著,不斷搖頭,以至於錯失兒子僵硬地看向身旁人的目光。「這莫老也真是的,怎會聽信外頭的傳言?」

  尹於棠懷疑地看向狀似緊張的丹禾。

  「雖然我不是挺喜歡莫家這門親事,但因為這是老爺臨終前定下的,所以我只能一直忍讓。」尹夫人說著,有種鬆口氣後的自在感。「退親也好,免得有天我會被雨花給氣出病來,相信老爺在天之靈也能夠體諒我。」

  他看向母親,才知道原來母親一直是將一切看在眼底的。

  也許,根本不需要丹禾使出這等伎倆,只要時間一久,娘就會忍不住主動退婚了。

  「只是,不知道這流言到底是打哪來的?」尹夫人頭疼地歎氣,卻見丹禾驀地跪下。「丹禾,你這是在做什麼?」

  「夫人,流言是我放出去的。」她垂下臉。

  尹於棠看向她,這下完全確定了心中猜想,卻對她以抹黑他來達到退婚的方法感到又好氣又好笑。

  尹夫人疑惑地看著她。「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我希望莫家退親。」

  「……為什麼?」

  「因為——」她深吸口氣,鼓起勇氣擡起眼。「我喜歡三爺。」

  尹夫人登時瞪大眼。

  「夫人,求您成全我和三爺。」她說完,隨即跪伏在地。

  「娘,求你成全,丹禾的肚子裡可能已經有了我的子嗣。」他趕忙在旁幫腔,不讓她獨自面對。

  尹夫人驚詫地看著他半晌,再看向丹禾,緩緩起身,走到她跟前,輕輕拉起了她。

  「……夫人?」丹禾緊張地看著她。

  只見尹夫人面色凝重,擡起手——丹禾緊閉著眼,瑟縮肩頭,然而巴掌聲卻在身旁響起,她驚訝的橫眼探去。

  「尹於棠!這就是你對待妹妹的法子?你口口聲聲說要月禾當你的妹子,讓你疼她愛她一輩子,結果呢?竟是搞大她的肚子?!」尹夫人氣得渾身發顫。

  尹於棠垂下臉。「娘,我愛丹禾。」

  「你懂愛嗎?!你要是懂愛的話,你怎能——」

  眼見尹夫人又擡起手,丹禾隨即閃身到兩人之間,護著尹於棠。她的心在瞬間沈入谷底,原以為夫人也許會諒解她,但如今看來……似乎是她太樂觀了。

  「在還未成親之前就壞了丹禾的清白?!」尹夫人未竟的話說完,隨即不捨地將丹禾擁入懷裡。「丹禾,你真傻,為什麼不跟我說呢?你要早跟我說你喜歡他,我就不會讓他壞你清白,好歹……好歹也要等到成親之後啊!」

  聞言,丹禾錯愕不已,一臉茫然。「夫、夫人?」她誠惶誠恐,就怕是自己聽錯了。

  「這多好呀,你要是和於棠成親,就真的成了我的女兒。」尹夫人激動得都哭了。「可我一直以為你們是兄妹,你們、你們既然是郎有情妹有意,就要早點告訴我,好讓我趕緊去轉設你的身籍啊!」

  「……身籍?」

  「當年於棠將你撿回時,堅持說你是他的妹妹,所以老爺就將你納入名下,你是我和老爺領養的女兒啊。」

  丹禾眸底堆疊霧氣,不敢相信親耳所聞。

  她沒有想到自己竟是如此被珍惜著。

  「可,你也不知道怎地,堅持說要當丫鬟,咱們也只好由著你,不過我跟老爺都提醒你幾次了,咱們是真的把你當成女兒看待的。」

  丹禾眸底滾落鬥大的淚水,一顆顆像是珍珠般。

  「就跟你說娘一定會同意的。」尹於棠涼聲說,撫著倒楣挨巴掌的臉。

  「我、我一直不知道……」虧她用盡心機思量,結果原來她所渴望的,她一直都擁有,她是何其有幸,何其有幸!

  「這樣也好,前些日採買的東西全都能派上用場,就讓你們在月底成親吧!」尹夫人替她拭淚。「丹禾,這樣好不?」

  「夫人……」她扁起嘴,哭得像個娃兒。

  「還叫夫人?該叫娘了,我好久沒聽你叫我一聲娘呢。」

  「娘……」啊啊,她有娘了,一直疼她寵她的娘。

  尹於棠輕摟著他此生最愛的兩個女人,一個是生他養他的娘親,一個是他親手抱回,調教失敗的妹妹,卻愛他不渝的妻子。

  ***

  熱鬧的金陵城東,尹家酒樓裡正熱鬧滾滾,只因美酒新上市。

  外頭的人潮幾乎排到下個十字街口去了,裡頭更是已經座無虛席,就只為了品嚐尹府新開發的水果酒。

  「什麼?一斤葡萄酒要八兩銀子?」前頭有人嗓門特大地吼。

  話一出口,後頭開始議論紛紛。

  「爺兒,別這麼說,光是這些打西域來的葡萄一斤就要五兩,釀出來的酒都不夠半斤重,更別說我還加了其他香料和水果,一斤賣八兩,真的是童叟無欺的價錢。」尹於棠聽見外頭的騷動,趕緊到門口解說。

  那人卻絲毫不領情。「哪來的水果不都一樣?咱們米釀的醪醇一斤也不過才一兩銀子,憑什麼這西域來的玩意兒竟得要一斤八兩?!」

  「這位爺兒,你聽我說,事情是這樣的……」

  尹於棠巴啦巴啦地講解,但這人大有來鬧場的氣勢,隨著對話一來一往,聲音愈來愈大,後頭的人潮眼見就要消散開來。

  在店裡忙著的丹禾不慌不忙地端出幾個小巧琉璃杯,裡頭盛裝著剛出封的葡萄酒來到門口,要店內夥計將酒分了下去。

  「爺兒,真對不住,全都是我的錯,沒跟我家相公說好,才會教他連話都說不清楚,這一點,還請您海涵。」她姿態柔軟,語氣誠懇,配上楚楚可憐的神態,讓那人看傻了眼。

  尹於棠則是翻動眼皮,恨死她那句「全都是我的錯」!

  趁著那人還在恍神之際,丹禾將琉璃杯交到對方手中。

  「爺兒,您喝喝看,這酒喝了唇齒留香,喉韻回甘,哪家的酒比得上?這裡頭非但有葡萄,還有打西域來的紅莓、藍莓、綠莓、青莓和香莓,再加上酸漿果、楊李子、青棗兒等等十數種水果製成,封桶都要三年,每一口喝到的全都是瓊漿玉液,是仙人才嚐得見的好滋味。」

  那琉璃杯能盛裝的只有一口的量,只見那人一口飲盡,雙眼一亮,覺得自己都快要成仙了。

  「爺兒,瞧您一身綾羅華衣,再加上非凡氣質,相信必定是個擅長品酒之人,知道這價錢絕對合理,是嗎?」她笑瞇眼,先把那人捧得高高的,隨即又把重點帶到價格上頭。

  「一斤八兩……合理。」心好痛,可是為了面子,他也只能硬著頭皮這麼說。

  「欸?怎會是一斤八兩?」她一臉錯愕。

  「你家相公說的。」他指著尹於棠。

  丹禾瞧也不瞧尹於棠一眼,又是深深地一福身。「真是對不住,全都是我的錯,沒跟我家相公說好,他竟然連賣價都說錯了,這一斤葡萄酒賣的是十兩價,要是賣了八兩,豈不是得要自賠了嗎?爺兒,您聽,我這麼說,可公道?」

  「……公道。」才怪!又不是撒金粉的酒!

  「爺兒,要買得要趁快,咱們裡頭不過就兩桶酒,算了算也只有二十斤重,要是錯過了,可得要再等三年。」丹禾眼見後方的客人都已經嚐過了酒,隨即揚聲一喊。

  後頭的人潮聽見了,就怕買不到,一個個直接叫喊,霎時亂成了一片。

  「……就說丹禾是個經商高手,你乾脆把她讓給我吧。」尹少竹不知何時從弟弟身後冒出來,陰惻惻地說。

  「她是你的弟媳!」尹於棠沒好氣地啐道。

  「你以為我想做什麼?我只是要她到總鋪來幫我,不要讓我忙得像條狗!」丹禾手腕高明,能掌握人心,使計出謀,更能速計算帳,這麼多好本事集於一身的女人,他要上哪找?!

  尹於棠懶得理他,直接越過人潮,將親親娘子拉到店門旁。「丹禾,可以了,你進去裡頭吧。」

  「還不是你沒將事擺平?」她嬌嗔。

  「還敢說我?你簡直是奸商,明明是一斤八兩,你硬是哄擡成一斤十兩。又是誰說錯過要等三年的?」酒樓備貨才沒那麼少,真要是只有那麼一點,還賣什麼?

  「相公,這叫做願者上鉤,物以稀為貴。」

  「……不是說好都聽我的?」

  「哪有?我不是說了,只聽三爺的,但你已經不是我的三爺了,而是我的相公。」

  尹於棠翻了翻白眼,不敢置信她竟然鑽話語的漏洞。「先不管那些,你現在這麼做,根本就是胡亂哄擡,你這樣……」

  「相公,有本事買這些上等美酒的人,如果不是富商也必定是高官,坑他們一些又如何?咱們將成本外的錢拿來做善事,何樂而不為?」丹禾口條分明,說得他心服口服。

  「可是,咱們明明就還有貨,明兒個……」

  「放心,明天咱們就說,最後三桶,一斤八兩大回饋。」她早已想清楚,所有計劃都在她的腦袋裡,根本出不了差池。

  「你真是個——」

  「抱歉,打斷你倆對話。」宋元熙像道陰魂從兩人身後閃出,介入兩人之間。「借你家娘子一下。」

  「抱歉,不借。」尹於棠快手將親親娘子護到身後。「你找丹禾做什麼?」

  「秘密。」他狠著臉,端出知府的架子。「丹禾,借三步說話。」

  「丹禾遵命。」

  她笑嘻嘻地往前三步,便聽宋元熙壓低聲音怒斥,「你唬我!」

  「咦?丹禾不懂大人的意思。」她笑得眉眼彎彎。

  「還敢裝蒜?!」他瞇起眼,見尹於棠伸長耳朵,更壓低音量說:「我的臀上根本沒有桃形胎記,你居然敢騙我,藉此將陪酒一事一筆勾銷,會不會太卑鄙了?那麼,你到底要不要履行成為我家奴的承諾?」他話到最後,根本是挾怨報復。

  他對她當日說的話半信半疑,於是找人相驗,才發現她根本只是隨口說說,而他,及第狀元,三品知府竟被她耍得團團轉,這事要是傳出去的話,他這張臉要擱到哪去?

  「大人,丹禾聽不懂您的意思呢。」她巧笑倩兮。「況且,咱們說好就那麼一夜、那麼一席酒菜,不是嗎?是大人自動放棄的,現在來怨丹禾,可太失大人的氣度了,至於奴婢……抱歉,丹禾的身份已經不是奴婢了。」

  「你!」

  「況且,大人的臀上有沒有桃形胎記,誰知道呢?」她揚笑說道,聲音刻意放大,在她方圓幾步內的人必定聽得一清二楚。

  「大人的臀上有桃形胎記?」

  「真的還假的?」

  外頭人潮正多,流言頓時以一傳十、十傳百的速度,快速延燒,讓宋元熙登時白了臉,只能狼狽離去,放任流言四竄。

  可憐的他這時還不知道,在往後的一個月內,自己只要走在路上,便會有數十道視線燒在他臀上的悲慘窘境。

  「……你居然連他都誆?」尹於棠搗著嘴,肩膀嚴重抖顫,忍笑忍得很痛苦。

  「難不成相公真要我陪他喝酒?」丹禾回眸笑問。

  「不!」

  「那不就得了?」

  「……我在想,要是哪天你把這些招術都用在我身上……」他難以想像自己的下場會有多慘烈。

  「怎會?相公是我的天,就算相公厭倦我,拋棄我了,我……」她笑咪咪的神情一斂,冷厲懾人。「我絕對會加倍奉還。」

  「你後悔了嗎?相公。」她垂眸勾笑。

  「我後悔當初沒一開始就把你當娘子調教。」這是他此生犯下的最大錯誤。

  丹禾漾開柔順笑意,依偎在他懷裡。

  此生有他,已足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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