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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1-3-22 15:04:04

前言:

他是人狐之子,非妖似人,俊漠寡言冷冰冰,
十年前那場滅族禍事唯一留下的狐主血脈,
從此背負著血海深仇,封閉心門……

他是她今生最愛,也是狐族公主與太子的後代,
縱使困難,她仍願踏進狐族禁地爭取愛他的機會,
還陪他潛入東宮探望父親,只因不想他抱憾終生。
無奈,邪惡國師見她貌美想要得到她,欲致他於死,
而她也在此時才發現自己竟是他仇人之女!
眼看他替她蒙蔽身世不惜得罪族人,她感激動容,
但不忍他斷自己後路,她心再痛還是將他遠遠推開,
帶著腹中骨肉返回故�,卻害村人被國師趕盡殺絕,
她哀痛地解開封印的靈力,豈料又預見他滿身是血--
也罷,反正與他相守已不可能,她乾脆一命換一命……


第10章(1)  

  縱使李舞揚已安然無恙的在眼前,但柳巖楓腦海裡迴盪的依然是她倒在血泊中那驚心動魄的一幕,過去的夢魘緊纏住他不放,在他心頭掀起翻天覆地的震撼與恐懼。

  他曾經離死亡很近,也在血腥中失去了他的娘親,他無法忍受再一次的失去。

  他衣不解帶的守在她床邊一天一夜,想起初識那時大雪紛飛,面對凶神惡煞的壯漢她依然無懼無畏的擋在他面前,對照她現在的蒼白虛弱,更揪痛他的心。

  當李舞揚醒來睜開眼,映入眼簾的便是柳巖楓一臉憔悴的模樣。

  「你終於醒了。」顧念她身上的傷,他只能強壓下心中翻騰的思緒,心疼地伸手輕觸她蒼白的臉頰,就怕稍一用力,會弄疼她。

  她無言的看著他,勉強的露出一抹笑容,如同扶風弱柳般的神態,更添楚楚動人之姿。

  「痛嗎?」

  「還好。」不想讓他擔憂,她睜著水濛濛的大眼,望進他深邃的黑眸,「總之死不了。」

  他聞言,不悅的眉頭一皺。

  「別惱……噢!」看他眼神轉變,她不由得輕聲一笑,卻因為拉扯到傷口而呻吟出聲。

  「小心!」他連忙靠近她,目光儘是擔憂。

  「我知道。」身子虛弱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令她十分不習慣。她扮了個鬼臉,蒼白的臉上總算逐漸有了些許紅潤,「你看起來真糟。」

  他無言,只能無奈的睇她一眼。都這個節骨眼了,她竟然還在乎他看起來是什麼模樣。

  這輩子他從不求人,一向靠著自己的能力得到想要的東西,但為了她,他第一次放低姿態,求長老施展狐仙法術減輕她傷重的痛楚,結果卻被長老斷然回絕。

  長老的拒絕早在他意料之內,畢竟夢魂谷上下對他堅持迎娶李舞揚一事皆表不諒解,長老沒有要他立刻送傷重的她出谷,就已經是最大的妥協了。

  雖然對於這個結果難免失望,但柳巖楓此刻終於可以理解她當初為救司徒伶,不顧嚴寒跪在雪地中,縱使賠上一條命也要放手一搏的那份心。

  為了她,他不也如此義無反顧?

  「巖楓,」李舞揚輕拉了下他的手,嬌柔的問:「諾兒呢?」

  「他沒事。」他輕撫開她的黑髮,柔聲回答,「夏竹和夏雨那兩個丫頭在照料他。」

  這個答案令她微驚,「夏竹和夏雨?」

  「是啊。」想到她們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跟在他身後,還以死相逼硬要跟著他回谷,柳巖楓便不禁歎了口氣,「那兩個丫頭就跟你一樣麻煩,硬是要跟著我回來。」

  聽到這裡,她忍不住笑出來,「我們都讓你為難了是吧?」

  看著她的笑,他只是緊握住她的手,沒有搭腔。

  「她們是我的人,跟來了也好。」就算渾身痛楚,李舞揚還是咬牙忍住,續道:「若是讓她們倆留在王府,紫絮也不會給她們好日子過。」

  提到李紫絮,柳巖楓眼神一冷,動怒了,「那對母女欺人太甚!」

  李舞揚沒有否認。她們確實是欺人太甚,不過……她眨著眼睛,覺得有趣的看著他的神情。「相公,」她溫柔的喚了一聲,「你生氣了嗎?」

  他沒好氣的望著她,沒想到這當頭她也能問蠢問題,而且還一副看起來挺樂的樣子。

  她伸出手,俏皮的拍了拍他臉頰。

  而他馬上抓下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輕印一吻。

  他的柔情舉止令她心頭一暖,可看著四周,現實回到腦海中,她臉色不由得嚴肅了了起來。

  「我被杖責一事,等父王回來肯定會掀起風暴,現在你收留我們,我自然心存感激,只是……諾兒與我都進了夢魂谷,還帶著夏竹和夏雨,你的族人們無妨嗎?」她可是很清楚夢魂谷上下對皇室中人的仇視態度。

  「我的族人,我自會處理。」他安撫她,「你只要安心養傷便可。」

  有他一句話,李舞揚明白自己可以放下一百二十個心了。她平靜的望著他,「你該知道,我從不想讓你為難。」

  看到她眼底未說出口的歉疚,他親了下她臉頰,「下次闖禍前,多想想這句話。」

  她又笑了出來,不過卻再度拉扯到傷口,疼得她皺起眉頭。而這份刺骨的痛,也使她思緒飄到了始作俑者——謹王妃身上,對這個所謂的「母妃」,她感到遺憾又痛心。

  小小年紀她便跟著伶姨一起被帶進謹王府,十年來,伶姨謹言慎行,一天都不敢妄想搶王妃風采,知足認命地甘居人後。處處忍讓卻落得今日獨子李諾得要跟她過著寄人籬下的日子,難道這世上真是人善被人欺嗎?

  「今日好險有你,不然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只怕她連自己都保不住,更別說保護李諾了。

  他不愛看她眉間浮上輕愁,只道:「別想了,再休息一會兒吧。」

  她柔順的點點頭,伸手輕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陪我一會兒好嗎?」

  他嘴角微揚,小心翼翼的躺在她身旁。她的頭枕在他胸前,依偎著他,傾聽他沈穩的心跳。

  即使傷口疼得無法安穩入眠,但她還是閉上眼休息,不願讓他為她擔憂。為了看顧她,想必他應該也累了吧。

  她眼才閉上沒多久,兩人便同時聽到外頭由遠而近的腳步聲。

  她不解的睜開眼,水靈靈的大眼擡頭看著他。

  他伸出手輕捏了下她的手,無聲的安撫。

  幾乎在他翻身下床的同一時刻,房門隨即被推開來,一個身材修長、皮膚白皙的女子踏著率性的步伐大步走了進來。

  柳巖楓見了來人,沒有太大的反應,目光冷淡的看著她直闖到眼前。

  女子身後跟著滿臉無奈的崔昂。

  「谷主,如意小姐求見!」崔昂攔不住人,只好跟在後頭意思的通報一聲。

  李舞揚克制不住好奇的撐起身體,不顧這樣會扯痛傷口,讓她痛得齜牙咧嘴。

  「你躺著。」柳巖楓無奈的瞄著她。

  「讓我看一下嘛。」她俏皮的嘟了下嘴,依然瞪大眼打量著來人。

  打小,每個見過她的人都說她是大美人,但她卻覺得眼前這個女子才真是美,亮麗的外貌與自己的嬌柔截然不同。

  眼前佳人有著北方女子特有的修長身材,那雙像秋水一樣清澄的雙眸閃著光亮,好像會說話似的,極為動人。她不自覺想要靠近,看得更仔細……

  柳巖楓終於看不下去的伸手壓住她肩膀,不讓她起身。她微微一笑,表示無妨,他卻警告似的睨了她一眼。

  看到他的眼神,她只能乖乖趴回床上,不過目光還是直盯著對方看。

  姜如意漆黑如墨的雙眸死命盯著柳巖楓壓在李舞揚肩上的那雙手,眉頭一皺,不客氣的瞪著她。

  而李舞揚倒也不害臊的回視,這不僅令姜如意更感到不快。

  「有事?」

  縱使對姜如意的直闖感到不悅,但柳巖楓並沒有表現在神情中。

  聽到問話,她這才收回憤憤不平的視線,轉向他,「爹已經派人求見谷主多次,恕如意鬥膽問一句——谷主打算置之不理到何時?難道就因為我爹拒絕出手救治這名微不足道的女子,所以令谷主氣憤難消嗎?」

  微不足道?指的是我嗎?聽到對方的話,李舞揚非但沒有被激怒,反而覺得這名女子臉上閃動的怒氣頗值得玩味。

  姜如意興師問罪的口吻,使柳巖楓眼底閃過一絲不耐。

  他一臉諱莫如深,冷淡的開口,「明日我便會去見長老。」

  「不用等到明日,我爹現在正在前頭等著,不如谷主跟著如意去一趟吧。」她邊說,目光不客氣的再次飄到蒼白的李舞揚身上。

  這是自己第一次如此近看李舞揚,雖然不想承認,但是她的嬌小脆弱確實令人印象深刻,微揚的嘴角,甜甜的表情,眼睛大而清澄,縱使現在身負重傷,卻別有一番奪人心魄、弱不禁風的風情。

  作為一個女人,連她都忍不住多看幾眼了,更何況身為男兒的柳巖楓。

  但凡人俗胎,再美的花容月貌也禁不起歲月的摧殘——她姜如意則不同。

  她有近千年的功力,又是狐族長老的掌上明珠,舉世無雙,有著李舞揚終其一生也比不上的風采。

  她與夢魂谷的所有人都同樣背負復仇雪恨的重責大任,柳巖楓不僅是谷主,更是他們的精神依歸,他代表著生死未蔔的狐主及芳魂遠去的公主,所以不容許有半點差池。

  只是,自從他認識了李舞揚之後,整個人都變了——

  擅自出谷,像個呆子似的等待,只為了與這凡人共享一塊平凡無奇的梅花糕;從不求人,卻為了李舞揚紓尊降貴,變得連她都覺得陌生。

  而身為夢魂谷的谷主,他竟帶頭壞了規矩,不但帶凡人進谷,如今更要迎娶這個凡人女子為妻,更重要的是,她的身份還是帝王後裔,與她們狐族有著難解的恩怨情仇。

  「谷主,」姜如意知道柳巖楓一向吃軟不吃硬,於是放柔自己的聲調,輕聲勸道:「這麼多年以來,爹不停想方設法,試圖替谷主尋求長生不老之術,但谷主現下卻不顧反對迎娶凡人為妻——別說爹和族人了,就連一向都站在谷主這邊的如意也無法諒解。」

第10章(2)  

  李舞揚困惑的眨著眼。她雖然受了傷,但腦子並沒有糊塗,她把姜如意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長生不老?凡人?這是什麼意思?

  聽到姜如意的話,柳巖楓無言以對,畢竟是他壞了規矩在先,他難辭其咎。頭一低,正好對上李舞揚一臉困惑的神情,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頭。

  「你退下吧。」柳巖楓開了口,不想任何人打擾她休養,更不想讓她被牽扯進太多的恩怨中,這是他保護她的一種方式,「我一會兒便去向長老賠罪。」

  姜如意的手緊握成拳,目光冷冷的掃向眼前的一對愛侶,她很清楚谷主的讓步不是因為被她說服,而是不願再李舞揚面前多談自己的身世,簡單的幾個動作、幾句話,已一再顯示他對李舞揚的保護。

  他話一出,站在不遠處的崔昂立刻上前,「小姐,請。」

  姜如意壓下怒氣,淡然開口,「谷主不宜跟『凡人』太過接近。若讓她們知道你的身份,只怕會若來殺身之禍。如意的話,還請谷主三思。」

  語畢,她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看著她婀娜多姿的背影,李舞揚不由得讚歎,「這姑娘真美,不過看來脾氣不太好。她是誰?」

  「她是姜如意,」柳巖楓淡淡的說,「是長老的掌上明珠。」

  「原來是長老的掌上明珠啊……」她思索了一會兒,「可她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改天再說吧。」他拍了拍她的面頰,沒有正面回答。

  方纔姜如意的一段話,令柳巖楓黑眸一沈,似乎又看到多年前那可怕的一幕——一個道人拿著一把長槍,狠狠的刺進他母親的身子!直到現在,他彷彿還能聽到母親臨死前痛哭的哀號。

  多年前的屠殺是殘酷的事實,更是他一生難以逃脫的夢魘。

  他很清楚,這一切都因於欽天監裡一個小小官員的幾句讒言——當今太子被狐妖所迷惑,所以才會對至高無上的天子之位不屑一顧,不願當一名「身著龍袍的囚犯」。聽聞此話,皇帝大為震怒,因此才下令殲滅狐族。

  想當初,狐族上下是多麼的自傲,把皇帝的禦令當成笑話看待,只因狐族一向介於仙和妖之間,大多具有法力,豈會如此輕而易舉就被殲滅?

  只是沒料到,皇帝竟還真的找到不少高人,將他們狐族的棲息處一一毀壞,用火燒了一座又一座的山,令逃脫不掉的小狐死傷大半。

  當年那個小小的欽天監官員也立下大功,成為一朝國師,權傾天下。

  柳巖楓當年雖逃過死劫,但卻逃不過久纏的惡夢,一場瘋狂的屠殺,成了壓在他肩上最沈重的擔子。

  他長長的呼了口氣,微斂下眼眸。他是擁有一身好醫術,但卻沒有法力,更沒有千年修行。他的親爹是凡人,而他也與凡人無異,生老病死,凡人該經歷的他全都逃不掉。

  他接受這樣的結果,只是長老不放棄,谷裡的族人也希冀他找到長生不老之法,讓他可以守護狐族生生世世。

  若守護族人是他的責任,他願意用生命去努力,但他其實不奢求長生不老,心懷千年之憂。

  燭火的陰影投射在他俊秀的側臉上,李舞揚專注的看著他,手輕搭在他肩上。「在想什麼呢?」

  他回過神,目光對上她清明的美目,瞬間千頭萬緒。最後,他淡淡一笑道:「我在想過去,像我娘親當年為保我一條命而奮不顧身的模樣。那時死傷無數,而開啟悲劇的緣由竟只因一句讒言。」

  「誰有那麼大的能耐?」

  他頓了一下,老實回答,「國師。」

  她眼神一黯,「你指的是……和卓?」

  他輕點了下頭。

  李舞揚不僅想起伶姨總對她耳提面命的事。伶姨提過和卓,但只有簡單幾個字形容——此人不善。伶姨要她若真有天遇上這個人,有多遠就得躲多遠,不管任何人問起,都不能提及自己的親身爹娘姓啥名誰……

  「我不喜歡這個人。」和卓這個名字,令她打心底感覺不舒服。

  「你見過他?」

  她搖頭,「沒有,我與伶姨都沒見過。我們沒有顯赫家世,身份又低下,所以無緣進宮,自然沒機會見過國師。」

  「那為什麼不喜歡此人?因為謹王妃?」他也知道謹王妃是國師的表妹。

  「不,」她搖了搖頭,「跟母妃沒有太大的關係,伶姨的話只是推脫之詞。」

  「推托之詞?」

  李舞揚嘟起嘴,眨著眼睛,「是啊,這是一個秘密。」

  他眼中帶笑的看著她俏皮的模樣,不過她接下來的話,卻令他怎麼也笑不出來。

  「我親生爹娘的死,跟他也脫不了幹係。」

  他眉頭微蹙。她爹娘的死跟和卓也有關係?這倒是他始料未及的事。

  「你爹娘是誰?」

  「這又是另一個秘密了,雖然伶姨說過什麼人都不能說,但你是我未來的夫君,告訴你也無妨。」她壓低自己的聲音,爬起身打算在他耳際低語,卻不小心扯到了了身上的傷口,痛得她哎叫起來。

  「你真是……」他險險扶住她,眉頭鎖得更深了,流露出對她的無奈,「別亂動,若是傷口又扯開,你就有罪受了。」

  俏臉因為痛而漲得通紅,但她依然不顧一切伸出手抱住他,手指輕撫過他眉心,「我不喜歡看你皺眉的樣子,我要你開開心心。就算過去曾有不開心,那也都過去了,重要的是未來,我會一直陪著你。」

  聽到她的話,他心頭一暖,「話別說得太早,不怕我不是人嗎?」

  「不怕。」她一笑,嬌嗔的看了他一眼,把他的話當玩笑,「我只知道你是我愛的男人。」

  看著她的笑容,柳巖楓心中有股說不出的柔情。

  「對了,不是說長老在等著你嗎?你快去吧,等你回來咱們再談。」她輕聲催促著他。

  看夜色已深,確實不好再讓長老久候,於是他道:「你再休息一會兒,我去去就回。」

  「好。」她目送他離去,關上房門,也想休息了,但腦子卻仍轉著方才姜如意的字字句句——夢魂谷的神秘,和柳巖楓肩上背負的沈重過去……

  她可以義無反顧的選擇所愛的男人,但卻不想讓他未來保護她,而陷入孤軍奮鬥的局面。

  忍著痛楚,她咬牙從床上起身,想去廳裡一探究竟。若真有指責,就該衝著她來,她不會讓他獨自面對來自族人的責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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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3-22 15:06:30

第11章(1)  

  坐在大廳,一臉陰霾的長老一看見柳巖楓出現,沒有起身,也沒有客套,直截了當的便開口。

  「谷主,老身深夜求見,只有一事相求。」

  柳巖楓心中大概已知長老所求何事,但他依然面無表情,緩緩的坐在椅子上等待他開口。

  「谷主應該盡快安排將人送走。」縱然心中明白自己的要求不會得到谷主首肯,長老仍盡責的續道:「不但是謹王府世子,更包括……舞揚郡主。」

  眸光一斂,他仍舊無言。

  「谷主,」長老輕歎了口氣,無奈之情溢於言表,「你難道不怕舊事重演,替自己惹來殺身之禍?」

  長老的語重心長終於使他打破沈默,「舞揚不過是謹王爺的養女罷了。」

  「縱使只是養女,卻也是位郡主。」長老眉一皺,陷入回憶之中,「老身還記得當年謹王爺雖受朝廷之命圍剿狐族,但銜命而來的王爺並沒有大開殺戒,此舉等於間接放了咱們一條生路。」

  「可縱使如此,謹王還是皇室血脈,若日後與我族有所衝突,他再怎麼深明大義,心也是向著自家人……所以,谷主留謹王子嗣在谷裡實在是大大不智之舉。這點道理,谷主難道還不明白?」

  柳巖楓撫著下巴沈思。他不是不明白,只是放不下她,而她所在乎的人,他也無法置之不理。

  「抑或……谷主打算將郡主與世子留置此地當成人質,拿來當談判的籌碼?」長老銳利的眸光看著一臉若有所思的他,「倘若谷主真的有此打算,那自然就另當別論。」

  柳巖楓神色倏地轉冷。他從沒打算利用舞揚或李諾。

  長老看他神情變得冷峻,當下便明白他的答案。畢竟谷主從來就不是城府深沈之人,不屑操弄人心,更何況對象是他動心的舞揚郡主。

  「若谷主沒有此番考量,」長老堅持道:「明日天一亮,就請把謹王府的人送出谷吧。」

  柳巖楓一臉為難。他心中曉得長老身邊只帶著女兒深夜來訪,而非選擇大堂上公開責問此事、在族人面前訓斥他,已經是為他保留顏面,目的就是希望他能在不引起騷動前送走舞揚。長老的擔憂,他不是無法感受,只是在這時,他怎麼也無法同意點頭。

  「舞揚傷重,」他很快的做了決定,「一切待她身體好轉再談。」

  「谷主,」在一旁的姜如意忍不住開口,脫口而出的話句句帶著刺,「方纔我看她那副樣子,似乎還是挺好的,該是死不了才對。更何況,她是嬌滴滴的郡主,谷主還怕她出谷後沒人照料嗎?」

  「如意!」長老目光瞥向自己的女兒,「不得無禮!」

  「爹,都什麼時候了?若不說重點,我看谷主是醒不了的。」姜如意自顧自的繼續說道:「李舞揚的爹是謹王爺,那皇室一家子背地裡幹了一堆爛勾當、殺了許多人,說他們家的人會有多好我壓根不信!」

  「姑且不論那個小世子和郡主,就說當年的謹王爺好了。你們口口聲聲說他放過我們族人,但他真是什麼大仁大義之人嗎?你們又如何肯定?說不定謹王爺只是個貪生怕死之輩,擔心自己技不如人,若真的跟我們硬碰上,他不但討不到半點便宜,一個不好,還小命不保,我們族裡還有人以為他真有仁義之心,說到底……或許謹王爺才是那個最壞的胚子。」

  「我父王不是壞人!」李舞揚手撐著門框,踉蹌了一下,一臉蒼白的出聲。

  柳巖楓微訝的看著她出現,一個劍步就衝到她身旁扶住了她,「你怎麼出來了?」

  「我說過,我不想令你因我而有任何的為難。」她勉強揚起唇角,目光柔柔地飄向他,「若真有責難起因於我,就該由我與你一起面對。」

  他心疼地看著她額際因使力行走而冒出的小汗珠,「你真是……」

  「放心,我只是受了點傷,還撐得住。」她的手輕撫過他胸膛,扯唇一笑。

  人雖虛弱,但她卻目光如炬地盯著長老,轉眼間十載光陰過去了,但那大雪紛飛的一日,卻又好似昨日才發生的事一般。

  「老爺爺,」她柔聲地開口,「雖然舞揚不知當年到底出了何事,令夢魂谷上下族人家破人亡,但我父王真的不是壞人。正如舞揚也很清楚,雖然老爺爺字字嚴厲,實際上卻慈悲為懷一樣。」

  聽到她的話,長老神色一正,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她,「郡主……見過老身?」

  李舞揚靠在柳巖楓懷裡,他身上傳來的溫暖令她幾乎想歎息,好在有他扶持,不然她可能無法站這麼久。

  她呼了一口氣,露出一個淺笑,「老爺爺忘了舞揚嗎?」

  長老的眼中閃過困惑。

  她繼續提醒道:「當年在破廟,您帶走了我的小狐,還看伶姨在大風雪中帶著年幼的我十分可憐,起了惻隱之心,給了我們一袋碎銀子。」

  長老聞言,不由得身軀一震,「你是當年那個——」

  「是。」她微笑點頭,「那個不願把小狐給你的舞揚。長老回想起來了嗎?」

  那一夜,長老當然記得清清楚楚,若沒有那小姑娘的慈悲,他們也不會有今日的谷主。沒想到當年那個水靈靈的小丫頭,長大後真的出落得落落大方,標緻動人。

  他心一震。這是什麼樣的情緣?她救了谷主的命,谷主來還她的情……

  「雖然只是一袋碎銀,但對萍水相逢的可憐人都能出手相助,我相信老爺爺肯定是個大好人。我的父王——該說是義父吧,那日您走後不久,他也來到破廟,伸出援手救了我和伶姨,還給了我們一個安穩的棲身之所。因此他跟老爺爺一樣都不是壞人,是全天下最善、最好的人。」

  「他再好、再善也沒用,」姜如意冷冷一哼,「因為他有一群世上最惡,最毒的家人!當年是皇室派人來滅門的,你是皇室之人,所以說到底,這筆賬也該算你這個郡主一份。」

  李舞揚因為她的指責,面容一怔,原本蒼白的臉上更是沒了血色。

  「如意,夠了!」柳巖楓嚴厲地掃了姜如意一眼。

  她心有不甘,恨恨地咬牙。谷主曾幾何時用過這樣的口氣對待她?而這一切,都起因於李舞揚。

  「如意姑娘,過去的恩怨舞揚不瞭解,所以確實不便評論。」李舞揚輕歎了口氣,「我們雖是皇室之人,但我父王絕不會濫殺無辜,李諾是世子,也是將來的謹王爺,只要你跟他相處,便會發現他天性善良,忠厚寬容——若你們族人願意給個機會,時間自會證明我們絕非惡徒。」

  姜如意再次冷哼,沈著臉站到了長老身後,因為剛才柳巖楓開口斥責的緣故,所以她不願意再答腔。

  長老無言了。今日發生的一切,難道早在十年前已經注定?

  他深深地看著李舞揚,「郡主可記得當年救的小狐?」

  「記得。」提到小狐,李舞揚笑了,「長老說要帶著它去找它娘。」

  因為她想娘,所以注定小狐一定也想它的娘,只是……她娘已經回不來了,至少小狐還能——

  「但是小狐的娘已魂飛魄散。」

  死了?!跟她娘一樣?李舞揚楞了下。

  「而它……」長老一頓,看了柳巖楓一眼,見他沒開口制止,便繼續說道:「便是現在站在你身旁的谷主,柳巖楓。」

第11章(2)  

  李舞揚臉上閃過驚愕的神情,怔怔地說不出話,好半晌腦袋一片空白。

  小狐……是巖楓?!她猛然擡頭看著他。

  「我說過……」柳巖楓雙眸緊鎖住她的眼,須臾不離,「我不是人,我是隻狐狸精!」

  她難掩訝異地對上他漆黑眼眸,張嘴卻無法發出聲音。那不是他的玩笑話?

  「不單是我,」他抓著她面對自己,手不自覺的用力,「其實夢魂谷裡你所看到的人也都是狐。震驚嗎?你可以接受這樣的我嗎?」

  他有些捏痛了她……雖然他語氣平穩,但她仍看到他眼底一閃而逝的慌亂。她有絲心疼地笑了。這個傻男人,還以為她會在乎嗎?

  她對他眨眨眼,口氣有著讚歎,「這世上還真是無奇不有,你竟然是只狐啊!」

  看到她不介意的笑容,柳巖楓這才放下緊繃的神經,發現自己的身軀因為等著她的回應而僵直,似乎也握痛了她的手臂,他立刻放輕力道。

  她朝他一笑,「所以,你擁有高超的醫術和制伏野馬的能耐,全都因為你是一隻狐?」

  他搖頭,「制伏野獸的能力是與生俱來,或許真跟我娘是狐有關,但醫術卻是我向一代神醫鄭西子苦學而來,得來可一點都不僥倖。我娘是擁有數千年修行的狐族公主,但那是我娘,若你指望我擁有如她一般的神通能耐,那恐怕要教你失望了。」

  「我明白了。」她思索了一會兒道,「雖然你娘是狐,但你還是比較像個凡人,所以方纔如意姑娘才會說長老總是想方設法替你尋求長生不老之術。你其實與凡人無異,也會老死,因為……你爹是凡人?」而且她記得他也曾說過,他爹還是皇室中人。

  柳巖楓點了點頭。

  「這真是……」李舞揚一臉驚奇地看著慈祥的長老和傲然的姜如意,外觀上他們與常人無異,很難想像竟然都是狐狸幻化而成的。

  「就算非同類又如何?」她很快就接受了事實,「人都有善與不善了,神或妖也亦然。我只知道你們是善的,這就已經足夠。」

  他眼神一柔,「你當真不介意?」

  她搖頭笑道:「你都不在乎我是皇室中人選擇與我相守了,我又怎會介意用命保護你而丟掉性命的你娘是只狐呢?」

  她的話,使他忍不住動容地摟住她。

  「真是荒唐!」一旁的姜如意看到這一幕不禁柳眉倒豎。這女人的腦子八成有問題。

  「如意,不得無禮!」長老淡淡地瞄了女兒一眼,他不是不知道女兒的心思,但感情的事本來就不能勉強。雖然他也曾經想過若最終無法替谷主找到長生之術,就讓如意與他成親,生下的孩子一樣是狐主的血脈。

  「爹,都什麼時候了還管無不無禮?」姜如意怒道,「不管這女人說的話再好聽,也不能抹去她是皇室之人的事實。別忘了,當年就是他們的人幾乎滅了我們全族。這女子是禍害,絕對不能留。」

  「你的話不無道理,」長老十分公允地開口,「但不可否認的是,十年前的屠殺確實與郡主無關。說到底,她還算是我們的恩人。當年若非有她出手相救,就沒有今日的谷主,更沒有我們狐族現在的一番天地……這或許真是上天注定的吧。」

  聽到父親的話,姜如意萬分錯愕。爹這不擺明了接受李舞揚嗎?一個凡人——這怎麼可以?!

  「爹!她是個凡人!」

  「我明白,但是有恩就該報……罷了。」長老一歎,伸手一揮,在女兒還來不及阻止前,一陣光亮已罩在李舞揚身上。

  李舞揚一驚,瞬間只覺得身體一輕,接著身上的痛楚奇跡似的全然消失,最後只剩下些許疲累的感覺。

  她難掩驚奇地低頭審視著自己。她的傷……全好了?!

  「爹!」姜如意氣得跺腳。

  「別再說了。」長老不理女兒的怒火,炯炯有神的眸子深深看了李舞揚一眼,「若真是緣分由天定,老夫也無力逆天而行,只希望這段姻緣地帶給我們全族的是福分的而非災厄。」說完,他便拖著略微沈重的步伐離去。

  得人恩果千年記,當年既是她救了谷主,單憑這個恩惠,他便不得不接受她。

  兩人如若彼此相屬,他就無法拆散他們,縱使明白後果可能不是他預想得到的,也只能選擇守候在一旁。就如同當年狐主眼睜睜看著公主愛上凡人,卻依然無力阻止一般。

  姜如意憤憤不平地看了他們一眼後,也尾隨著自己的父親離去了。

  李舞揚壓根沒注意到離去的兩人,她的注意力還在方才發現的驚奇中。她稍微離開柳巖楓的懷抱,張開雙手,在他跟前轉了一個圈。她的傷都好了。

  「太神奇,真是太神奇了!」不是做夢,真的都好了!

  他目光帶笑地看著她一舉一動。「是很神奇。不過最神奇的卻是……當年竟是你出手相救?你是我的恩人?」

  她腳步一頓,轉頭看著他。

  「恩人?」她撫著下巴,露出得意的神色,「我喜歡這個詞。那好,以後你見我不用每次都得跪拜叩首,只要恭恭敬敬地叫聲『恩人』來聽聽,讓我開心一下就行了。」

  看她打趣調侃他,柳巖楓伸手將她抱進自己懷裡,著實鬆了一口氣。

  長老出手相助的舉動,已經說明了縱然長老心中覺得不妥,但還是接受了舞揚,這點是他最為樂見的。

  畢竟他雖然從不在乎與舞揚間的層層藩籬,願意為她義無反顧,但自己終究是長老細心照料長成的,也不願見到長老眼底露出對他的失望神情。

  而今情勢的轉變,令他心頭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輕鬆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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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3-22 15:09:11

第12章(1)  

  李舞揚發現還真得要自己走上一趟,才知道這夢魂谷的佔地有多廣闊,山谷以木蘭湖為中心,一頭是廣闊的草原,另一頭則是古樹參天的森林,終年白霧繚繞。

  騎在馬背上,她靜靜地凝望眼前如畫的景色,在別有洞天的夢魂谷谷底,初春的訊息已經來到此地。

  迷茫霧氣如夢似幻,增添美意,耳裡聽著湖水輕拍堤岸,發出悅耳的浪潮聲,身下的馬兒踏著悠閒的步伐,她在這裡找到一絲難得的平靜。

  突然,她聽到熟悉的笑聲打破寂靜,不由得揚起嘴角,踢了下馬腹,循著聲音的出處而去。

  她在西邊的草原上,發現了帶著李諾出遊的夏竹和夏雨。

  「郡主?」夏竹最先發現她的身影,連忙迎上去,「你怎麼跑出來了?」

  「既然傷好了,就沒必要一直躺在床上。」她帥氣的從馬上滑了下來,拍了拍馬頭,棕馬像是有靈性似的跑到一旁吃草去,也沒走遠。

  「這小棕兒還真乖。」看著聽話的馬兒,夏竹嘖嘖稱奇。

  記得那日在市集,馬兒發狂傷人的那幕她可還牢牢記在腦子裡,怎麼也料想不到才幾日的光景,這匹被郡主戲稱為「小棕兒」的脫韁野馬,竟已溫馴得像只小兔兒了。

  「他是你們郡馬爺送的,當然很乖。」李舞揚眸光愛惜地瞥了小棕兒一眼。

  她愛這匹馬,不單因為它的靈性,更因它是柳巖楓所贈之物。

  「郡主的言下之意,是郡馬爺也像小棕兒一樣聽你的話嗎?」夏雨在一旁打趣道。

  「這是當然。」李舞揚笑出聲,骨碌碌的大眼睛轉了轉,俏皮地回道:「不過,這話可不能讓他知道,你們也曉得那人是很愛面子的。」

  夏雨、夏竹兩姊妹相視一眼,也跟著笑了出來。

  「姊姊!」原本在湖岸邊自己玩的李諾,遠遠朝她跑了過來。

  李舞揚伸出手抱住他,愉悅之情全寫在臉上。她一向都很喜愛和弟弟玩在一起的時光。

  夏雨跟夏竹站在一旁看著,就見這一大一小都快玩瘋了,兩人還在草原上滾起圈,根本忘了自己的身份,一個是郡主,一個則是王爺世子。

  「郡主。」夏雨在一旁看著身上已經沾滿青草屑的主子,忍不住開了口,「您能不能告訴奴婢您的傷為何會痊癒得如此神速?咱們郡馬爺該不會真是神仙再世吧?不然……您明明被王妃的責杖之刑打得奄奄一息,怎麼才不出幾天就好了,不但生龍活虎,甚至還能騎著一匹沒有鞍具的馬匹處奔馳?這實在令人驚奇。」

  「確實令人驚奇,但……眼見為憑,我的傷就是痊癒了。你們就當郡馬爺真是神仙再世、妙手回春吧。」李舞揚躺在草地上,對自己的婢女俏皮地眨了眨眼,她看著懷中的李諾,他臉上的紅腫已消,只剩下淡淡的青紫,「諾兒原本要玩什麼呢?」

  李諾指著夏雨手上拿著的紙鳶,「諾諾自個兒做的。」

  「諾兒真行!」李舞揚鼓勵似的吻了下他紅撲撲的小臉。

  李諾開心地笑了出來,指著不遠處的湖泊,那四周也滿是嬉笑聲,「姊姊,湖裡有很多魚。」

  李舞揚順勢看向他手指的方向,湖泊裡頭真的有不少魚。而在湖的另一邊,則有幾個孩子在那裡盡情的遊玩。

  「郡主,這裡的孩子真是行,」夏雨順著主子的目光看過去道:「個個深諳水性不說,下水去遊個幾圈,哪個不抓個幾十條魚上來的那才奇怪。我在旁邊看得都佩服起來了呢。」

  李舞揚聞言,從草地上站起身,拍了拍自己和李諾身上的草屑,牽起他的手,緩緩走了過去。

  這裡有清新的空氣、宜人的風景,而看著不遠處孩子們淳樸的笑臉,她實在很難想像他們和自己全非同類。

  「郡主,你就別過去了。」夏竹忍不住叨念,「那些孩子一看到我們就飛也似地跑到另一頭,好像咱們是瘟疫一樣。」

  李舞揚微微一笑,她大概知道原因,卻無法對夏竹說明。那些孩子應該都被交代了不能與他們這群「凡人」太過接近。

  她並不怪他們,畢竟不是同類,她和李諾又是皇室之人,跟他們有著血海深仇,這些難解的心結絕非一時半刻能夠解開。

  「他們跑到那頭去,我們就到那頭去找他們不就好了嗎?」她語調輕快的表示,自顧自地走過去。不過離那群孩子還有一段距離時,她故意停下腳步,大大地伸了個懶腰,「今日天氣真舒服,咱們站的這裡正好可以當磯釣釣魚,改天咱們有空就來比比,看誰可以釣得多?」

  「諾諾會贏。」李諾搶先開口。

  李舞揚一笑,拍了拍弟弟的頭,「諾兒真有志氣。」眼角餘光注意到孩子們看到他們接近,全都好奇地停下動作看著他們。「諾兒不是要玩紙鳶嗎?」她伸手把夏雨手上的紙鳶拿過來,交到弟弟手上,「去吧。」

  「嗯。」李諾點點頭,對那些孩子招招手,露出陽光般和煦的笑容,要他們靠過來一起玩,然後便順著風勢跑起來,揚起手中的紙鳶。

  原本只是遠遠看著的孩子們,看見他手中的紙鳶越放越高,也不自覺越靠越近。

  「再高一點!」李舞揚在一旁拍著手鼓勵,「諾兒,再放些線,飛得再高一些!」

  紙鳶飛得越高,那些孩子們也越靠近,最後一個個都忍不住跟著李舞揚一起鼓噪起來。

  一時之間,要李諾把紙鳶放高一點的聲音越來越多,就在一陣熱烈的加油聲之後,紙鳶的線竟然不賞臉的應聲而斷。

  與此同時,週遭揚起了一陣失望的歎息。

  「紙鳶……」李諾看著斷線的紙鳶越飛越高,搔了搔頭,不好意思地轉頭看向姊姊,「諾諾放得太高,所以斷線了。」

  「沒關係。」李舞揚對他溫柔一笑,水靈的眸子掃過一個個孩子們臉上失望的神情,柔聲說道:「古人曾說過見人風箏斷,一樂也。斷了線就是把不快樂也斷了,這樣不是很好嗎?所以別再露出可惜的樣子,咱們再做個新的不就成了?夏竹、夏雨。」

  「是。」

  「去拿些棉紙和竹子來,順便再去找找有沒有丹青,咱們一起做紙鳶玩。」她揮手招呼著那些孩子,「過來吧,孩子們,站在旁邊看人玩有什麼樂趣?大夥兒一起來才好玩。不過,你們要玩可得自個兒動手做喔,這天下可沒有白吃的午餐。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

  幾個孩子原本已經移動腳步,但見她忽又伸出手,狀似嚴厲地指著他們,腳步便全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一臉戒備。

  「我知道雖然你們看起來都是孩子樣,可實際的年歲或許遠大過我,」她對他們俏皮地眨眨眼,「所以說做紙鳶是各憑本事,我可不允許有任何不公不義之事發生,大家都只能用手,憑著自己的『真本事』來完成,你們明不明白我的意思?」

  孩子們互相對視一眼,最後都竟會心笑了出來。他們明白李舞揚的言下之意,就是要他們不能使用法術。

  「郡主,你在說什麼?」夏雨一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的樣子問。

  「你不懂沒關係,這些孩子懂就行了。」她看著四周說,「這裡風大不方便咱們回家去做吧。」

  她開心地招呼著那群孩子進入柳巖楓的宅第。但一看到門口那半人高的白狐雕像,孩子們就全都遲疑地停下腳步,站在門口。

  「放心吧,是我帶你們進來的,沒問題。」李舞揚簡單的一句話,安了那些孩子的心,沒半晌終於陸續跟著她走進去。

  花園裡,她帶著孩子們索性席地而坐,夏竹和府第的下人很快就備好了棉紙、竹子、丹青和筆。

  「真該請郡馬爺替我畫隻鳳凰的,飛上天際肯定美麗非凡,無可比擬。」李舞揚拿著筆,隨意在棉紙上畫了只灰鳩,一邊喃喃自語著。

  「郡主你這可不行,方才是你說要各憑本事的。」其中一個最大的孩子開了口。

  「你這丫頭……」李舞揚擡起頭,看著跟自己說話的女孩那雙水亮的大眼睛,知道她的名字叫雲依,「拿我的話堵我的口?」

  「我沒有,只是你們不是最常說那一句……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嗎?」

  「好一句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說得好。」她沒有被激怒,反而發出一連串笑聲。

  才踏進府第就聽到後花園裡傳來的嬉笑聲,柳巖楓不由自主的被聲音吸引過來。

  「是郡主帶了一群孩子回來。」崔昂在主子身後低語。

  柳巖楓聞言,眼底閃過一絲驚訝。

  「谷主!」雲依眼尖地看到他,立刻大驚失色地站起身。

  其他孩子見了也跟著站起來,頭一低,列成一排。

  李諾見了覺得好玩,也跟著站起身,站到最後面跟著低下頭。

  見到這一幕,李舞揚笑得更開懷了。她看向柳巖楓的方向,嬌嗔道:「我們本來很快活,可你一來全都走了樣,真是殺風景。」

  目光看見地上的器具,他微微一笑,不發一言地轉身離開。

  李舞揚沒跟著他走,只是揮手要站著的人全都繼續,「人走了,輕鬆點吧。」

  「我第一次看谷主笑耶。」雲依忍不住驚奇地說,「郡主,我爹、娘說你很行,沒想到你真的那麼厲害。」

  她爹娘說她「行」?那也應該不是讚歎而是諷刺吧。

  雲依算是幸運的了,爹娘全都健在,可這裡還有無數人在十年前的劫難中失去至親,這樣的血海深仇,要放下談何容易?她和諾兒的身份,自然也不可能這麼容易就被接受。

  雖然父王當年並沒有參與屠殺,但他帶兵前往卻是不爭的事實,正如姜如意所言,誰也不敢保證若將來情況有變,父王是否還能像從前一般慈悲為懷。

  孩子秉性純真,可以心無芥蒂地接受一個對他好的人,但大人的世界太複雜,縱使真心對一個人好,也未必會被他認同。

  看著李諾愉快的跟那群孩子們相處,李舞揚搖了搖頭,要自己不要多想。反正現在孩子們可以開心地處在一起就是個好的開始,若真要報仇雪恨,也該結束在這一代,而非影響到下一代。

  她用眼神示意了下一旁的夏竹和夏雨,要她們看顧好孩子,自己則默默地起身離開。

第12章(2)

  寬闊的草原上,毛色發亮的棕馬一聲嘶叫劃破寧靜,飛箭一般地衝了出去。

  李舞揚騎在馬上,如同一陣風似的,任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

  小棕兒好像知道她一心想要策馬狂奔的心情,跑得又快又穩,令她幾乎要以為自己在飛。

  突然,她右邊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她分心地扭身一看。看到來人,她不由得嘴角一揚,拉起馬鬃。

  只見小棕兒一聲長嘶,前蹄騰空,旋即停了下來。

  「你……」柳巖楓騎著一匹高大的黑馬,緩緩停在她身旁,一臉的無奈,「好馬術。」

  「承讓了。」她對他俏皮地眨了眨眼。

  他深情地望著她,心中有出乎意料的驚喜。他當然知道她會騎馬,只是沒料到她騎術居然如此精湛,而且能耐說不定還在他之上。只不過方才內心在為她暗暗叫好之際,也控制不住的浮現一股擔憂。

  「不過太危險了。」他輕斥。

  李舞揚紅通通的臉頰上難掩興奮之情,「放心吧,我的小棕兒知道我的心。」

  「知道你心的不單只是這匹小棕兒,」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對她伸出手,「過來,我載你一程。」

  看著他伸出的手,一股甜蜜直闖她心房。她沒有拒絕,直接被他抱到他的馬背上。

  「小棕兒真乖。」即使馬背上已無人,它仍跟著他們行進,令她不由得看著他歎道。

  「那也只有在對你的時候。」他寵溺的一笑,對她的愛憐全寫在臉上。

  當初被他們在市集買下的棕馬似乎頗具靈性,誰都沒辦法靠近它,更別提駕馭,不過只要一遇上柳巖楓,和李舞揚,就全變了樣,乖順得不得了。

  「對你不也一樣?」她背靠著他,看著乖乖跟在一旁的小棕馬兒稱歎,「它好聰明」。

  他伸出手,溫柔的替她擦試額上的汗珠,兩人就這麼靜靜的依偎著。

  「那些孩子喜歡你。」過了一會,他輕聲開口,打破了沈默。

  「這是應該的。」她得意的說。

  他對她挑了下眉。

  「因為我也喜歡他們,禮尚往來,這才公平不是嗎?」

  聽到她的回答,他嘴角不禁揚起。

  「今日……你上大堂可有事?」原本不想問的,但她終究開了口,明白問題不是逃避便能解決。

  雖然長老出手替她療傷了,但這不代表其他人就能接受她,她跟柳巖楓都很清楚這一點。

  他臉上表情的變化得過且過微妙,但她還是注意到了。

  她擡起頭,黑眸閃著光亮,「不順利是吧?」

  「會解決的。」他一語輕鬆帶過。

  「當然。」她沒有質疑他的話,「反正這世上許多事,本來不是非三言兩語可解釋,有些仇恨,也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她靜了一下會,柔聲又說,「巖楓,我想回謹王府一趟。」

  他先是一愣,但隨即輕搖了下頭,直截了當地拒絕。

  「先別搖頭,這是我深思熟慮後才下的決定。」她拍了拍他的胸膛安撫道,「你也知道大王妃是和卓的表妹,當今的太子妃是她表姐。」

  他眉一挑,俊臉一沈,「縱使如此,那也與你無關,我不願你再以身試險,插手我族人的事。」

  她晶亮的眸子鎖住他,伸出手撫著他的下巴,「你我雖然還未拜堂,但已是夫妻,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他斂眉不語,身子僵直著,神情威而不怒,眼神擺明了就是要她打消念頭。

  「放心吧。」她語調輕柔地保證,「母妃那日動得了我,是因為我顧及諾兒,畢竟若一個不好,她可能會傷了他,所以我只容忍,不然,以我的能耐怎麼任憑自己被人打得奄奄一自己而不懂得反擊?這次回去,我絕不會再讓她有機會動我分毫。」

  「我不答應!此事勿需再提。」他肅然決定。

  「好吧。」她竟然不再試圖說服,第一次順著他的意回答,「你說不提,我便不再說了。」

  他懷疑的看著她,對她難得的妥協態度感到狐疑,「李舞揚,你別對我使陽奉陰違那一套。」

  她雙眼閃閃發亮,側著臉,目不轉睛的凝望著他,雖然沒在笑,但眼神中像佈滿了笑意。

  他一惱,忍不住伸手捏了她臉頰,「聽到沒?」

  「聽到了。」她柔柔一笑,戲謔的說道:「沒有相公點頭,妾身豈敢任意妄為?」

  看著她俏皮的神情,他心神一動,低頭吻住她。

  「只不過……若有一天你腦子不正常,點頭同意我回府的話,到時可就別管我要做什麼了哦。」

  聽到她後頭補上的這一句,柳巖楓只能無奈的對天一翻白眼,「我決不會同意。」

  「話別說得太早。」她對他眨著眼,「小心被自己的話給噎到,到時我可不會同情你。」

  她揚首一笑,吻了他臉頰,哄著生悶氣的男人,暫時將回府的事給拋到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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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3-22 15:10:01

第13章(1)  

  今日的夢魂谷,在一大清早就透出些許不尋常的氣氛。

  天才微亮,就有一位瘦高男人風塵僕僕的從外頭回到此處。

  李舞揚很快跟族裡的孩子們打聽到這人名叫禹明,是狐族裡道行數一數二的高手,奉谷主之命在外打探消息,每次回來都會有重要的事稟報。所以今日谷裡有頭有臉的大老們,一大清早就趕到大堂去了。

  大堂聽說是狐族的聖地,她本不應踏進半步,不過她左思右想,認為自己既然早晚要嫁給柳巖楓,這裡就是她的家,沒道理她在自個兒家裡還有禁地不能涉足。

  最後她下了決定,狀似輕鬆的晃過去,人一到,就在大門處探頭探腦的看著。

  禹明站在大堂上,對坐在堂中央的柳巖楓恭敬的開口,「京城附近陸續傳出的失蹤案有些古怪,朝廷相當重視,但據屬下探查的結果,些事可能並不單純。」

  柳巖楓淡淡的問道:「怎麼說不單純?」

  「這一連起的失蹤案件都有一個共通點,便是失蹤的地方附近都留有皮毛,鄉野之間一時便傳聞四起。有一說是猴精,更有一說是……狐妖。」

  「難道當年還有僥倖存活的族人,目前在京城出沒嗎?」一旁的姜如意開口。

  「這點也不無可能。」禹明認同的點頭,「現在外頭可說是人心惶惶,前幾天,京城裡還不見了一位將軍的孫女兒,貴族失蹤,茲事體大,所以朝廷不得不派人調查,甚至打算不惜大肆搜索。據說,還打算趁此機會斬妖除魔,所以不排除放火燒山,逼出山林裡的鬼怪,一網打盡。」

  又是放火燒山?柳巖楓聽到此,不由得眸光一沈。「朝廷派誰查案?」

  「和卓。」禹明聲音清楚的回答。

  聽到這個名字,柳巖楓霎時神色冷冽。這個名字宛如用刀刻在了他心頭,當年就是和卓帶頭,派人殺了他娘和他的族人。

  或許該是時候,讓和卓後悔當年沒有斬草除根。

  這次失蹤的人大多居住在京城附近,京城是天子腳下最富裕繁華的地方,但對柳巖楓而言,卻是個冷漠無情的所在。

  當年他爹離去前,說過一定會回來找他們母子,怎知竟是一去不回,他與娘親等到最後只有大軍壓境。

  從那一刻起,生父之於他就如同陌生人,而對於一個負心人,他不再有情感,也不願再提及。

  「我親自進京一趟。」沈默了下,他說。

  他的決定長老並不意外,只是難掩擔擾。「谷主,這事可以從長計議,和卓這人功力不凡,怕會傷了谷主。」

  「他能傷我到什麼地步?」柳巖楓並未把和卓放在眼裡,「縱使在京城相見,他只是國師,但我是謹王府的準郡馬爺,論禮數他還得敬我三分。更何況,雖然我娘是狐族公主,但我並未承襲半分法力,看來與凡人無異,就算我在京城出現,他也不會察覺到一絲異狀。所以,此事由我出面處理,是最適合不過!」

  長老反覆思索他的話,不得不承認由他進京一趟確實是最合適的安排,最後,他輕歎了口氣,不再試圖說服他。

  「谷主,還有一事稟報。」禹明繼續開口。「當年滅我狐族的那個道士,其家人在邊疆現身了。而且似乎還與一位朝廷命官為伍。」

  大堂之上的眾人聽到這些話,立刻竊竊私語,柳巖楓的眼神則閃過一絲陰影。

  「對於此人,谷主打算如何處置?」禹明直問。

  他淡淡的下令,「長老,此事全權交給你處理,派人把人抓回夢魂谷,等我處理這幾宗失蹤案之後再來處置。」

  「是。」長老點頭,表面平靜,但內心其實也難免激動起來,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們終於找到反擊的契機。

  這時,柳巖楓眼角不經意瞄到屋處一抹鵝黃的身影——舞揚!?

  大堂這裡是狐族聖地,若她被發現可是會引起軒然大波,但她已是他未來的妻子……他斂下眼眸,鎮靜自若的坐在堂上,一派淡然的揚聲,「娘子,別鬼鬼崇崇的躲在外頭,進來吧。」

  他知道自己在走一步險棋,但他得賭,他不想選擇逃避,也希望能讓族人接受自己的這位凡人妻子。

  大堂因為柳巖楓的一句話瞬間鴉雀無聲,眾人目光全都看向門外。

  李舞揚尷尬的一笑,現身在堂外。

  「大膽!」坐在長老身旁的姜如意率先發難,怒斥道:「這裡豈是你能來的地方!」

  李舞揚眨著無辜的美眸,一派天真,「不能來是什麼理由不能來?我相公在此,難道我連來此找他都不成?」

  「這裡是狐族聖地!」姜如意怒道。真是個愚笨的凡人女子!

  「我知道,但我是谷主未過門的妻子,跟你們也算是一家人了,所以就算你們再不喜歡我,不是也得接受我成為你們的一分子?」

  她天真的問話使姜如意一愣。「你是腦子不正常嗎?」

  「如意姑娘,你這麼說真傷我的心,我再正常不過了,不然怎麼會死都要嫁給你們氣宇軒昴的谷主?」

  柳巖楓支手托著下巴,看著她紅撲撲的雙頰,一副勇氣十足的模樣,目光一柔,沒有開口幫腔。他相信她自己可以處理這件事。

  「你——」姜如意氣得動到她面前,想要把她趕出去。

  「別推我,我會跌倒的。」

  李舞揚趕緊一把抓住姜如意的手,對方卻忙不叠的想要甩開。

  但她可沒有放手的打算,站直身軀,凜然地口,「我與你們的想法都一樣,因為我愛這個坐在堂上的男人,所以就算你們跟我不同類,我也不在乎,我會去愛他所愛之人,同樣的,若你們敬他愛他,也該接受他所愛之人。」

  姜如意看著一臉坦然的李舞揚,因她大膽的言辭微驚了下。

  「你害不害臊啊?」她猛然抽回自己的手,啐道:「誰知道你安的什麼心,你爹可是當今的謹王爺。」

  「沒錯,我父王是謹王爺,但你們也別忘了,當年他雖奉令圍剿狐族,但最後卻是他高擡貴手。」

  她的話令在場的人無法以反駁。

  「這件事我們之前提過了。」姜如意不悅的回嘴,「那是因謹王爺貪生怕死!」

  「你對我父王瞭解多少?」李舞揚終於不客氣的瞪向姜如意,語氣昴然,「你憑什麼在這裡大放厥詞?你若要定我父王的罪,可以,但至少拿出證據,讓我心服口服。」

  「你這是強辭奪理!」

  李舞揚靜默了下,微側著頭,敏感的察覺四周的眼光滿是敵意。若是她執意要與柳巖楓攜手共度此生,那麼不論等在前頭的路是荊棘密佈或龍潭虎穴,她也要闖它一闖。

  擡頭看著柳巖楓,見他對自己輕點了下頭,相信不管有任何事他都會擋在她的面前。釋然的感覺使她揚起微笑,頓時又覺得勇氣倍增。

  她揚起下巴,看著四周道:「那我也可以說你們這群人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事情根本沒搞清楚就胡亂下定論!當年的事與我何幹?殺你們的親人的人,不是我父王,更不是我,要報仇也搞清楚對像再來。」

  「郡主,就算有谷主在場,你說話也最好三思。」長老淡淡的說道。「你這番言論,難道不怕激怒我們嗎?」

  「長老,舞揚只是有話直說,我相信我家相公,所以也相信他信任的人都是明理之人。若你們真因一時之氣就對我下毒手,那舞揚也只能說是我家相公跟我認人不清,只好認了。」

  她這番言論,使長老忍不住搖頭失笑。

  而姜如意雖然仍無法說服自己喜歡她,但她的話倒也不是全無道理,況且,她毫無害怕的坦然態度倒令自己打心底不由自主的佩服起來,也就跟著無言以對了。

  見沒有人再搭腔,李舞揚目光晃了四週一圈,發現每個人都有位置可坐,就她得站著。

  「這裡可以坐嗎?」她找到了一個空位,問著坐在一旁的禹明。

  禹明看著她和善的笑臉一愣。雖然他才剛進谷,但對於這個舞揚郡主的事跡,早有耳聞,而且傳聞還有許多種不同的版本。

  他試探的看向谷主,就見谷主輕點了下頭。

  「夫人,請。」他立該開口。

  這一聲「夫人」叫得李舞揚笑逐顏開,她立刻不客氣的坐了下來。「剛才你們談什麼呢?」

  她大方的態度就好似自己一直都是他們的一分子,四周又陷入一片沈默,突然之間大夥倒不知該怎麼跟這個坦率的郡主相處了。

  「娘子方才在外頭,難道沒聽到嗎?」柳巖楓臉上有著強忍的笑意。

  李舞揚擡頭看著坐在石椅上的他,微微一笑,斂下雙眸,端莊典雅的低下頭道:「妾身全聽到了。」

  「哦?那娘子可有高見?」

  「高見是沒有,只是這事一看就知道有古怪。」她直言不諱,「少女無故失蹤,又恰好在附近都發現動物的毛髮,人心惶惶引向妖邪作怪……相公懷疑或許是當年倖存的族人所為,但妾身卻擔心是有人設局想要引蛇出洞。」

  柳巖楓眉頭一揚,「娘子的意思是……」

  「要查是一定得查,但是與其你出面,不如由我出面。」

  「你!?」她的話倒令他始料未及。

  「是,你是謹王爺的女婿,但我可是他的掌上明珠,反正我本來就是要替你查當年的血海深仇,打狗看主人,有我父王在,涼那國師縱有三頭六臂也不敢對本郡主如何。」她對他甜甜一笑,故意在所有人面前提議,相信他總不好再反對。

  他的臉色沈了下來,「別忘了,謹王爺現在不在府裡,而你也從未進過京城。」

  話是沒錯,但若要她眼睜睜看他隻身上路,甚至以身犯險,殺了她也辦不到。

  「相公……我自有我的方法。」她雙眸清朗的看著堂上英俊陽剛的他,一身白衣的他,看起來真有一種超凡的魅力。「我們既是夫妻,自然得甘苦與共,我不能置身事外。你所重視之人,我便重視,如果此生你無法放下仇恨,那你的仇恨也便是我的仇恨。我的身份是阻力,但也可以化作助力,就端看你要站在哪個角度去思量了。」

  她不懂裝腔作勢那一套,真心把這些人都當成家人,因此有話便直言,就算非同一族類又如何?只要是良善的一方,都值得以心相交。

  她的話迴盪在大堂之上,四週一片寂靜。

  看著她冷靜自如的模樣,柳巖楓雖然氣惱她擅自決定以身犯險,但他微斂下的眼中卻不能自制地閃過一絲柔情。

  李舞揚真切動人的話語打動在場所有人,她的美麗是天生,但應對進退分寸的拿捏,卻不是每個人都能像她一般做得恰如其分。

  「相公。」她明亮的大眼閃著期待的興芒,「若你點頭,我可以立即出谷。」

  「這事……容後再議。」

  李舞揚眼底閃過不認同。早知道相公不會輕易讓她以身犯險,但礙於眾人在場,她得當一個好妻子,自然也不好多說什麼。但是,這不代表她會因此放棄。

  她可以感覺這些族人看她的目光已經有所改變,只要她繼續付出真心,以誠相待,早晚會讓他們接受她。

  不過先決條件是——她得先搞定她家相公才行。

第13章(2)  

  皓月當空,李舞揚赤著腳蹦蹦跳跳的穿稜在花間,口中還哼著小曲,個子嬌小的她,遠遠看去,還以為是個小丫頭。

  柳巖楓就站在不遠處,靜靜的望著她。

  她一個轉頭,藉著月光看到了他,立刻走向前,在他措手不及時猛然抱住他,還在他的面頰兩邊用力的親了好幾下。

  他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一愣,最後輕笑出聲。他一把握起她手,「你的手好冰,天黑了,怎麼不進屋子裡?」

  「我在等你。」她撒撟的窩在他懷裡。

  懷抱著佳人,柳巖楓不由得心頭一動,下巴輕靠在她的頭頂。

  「這裡好美。」她依偎著他,柔聲的開口。

  月光醉人,清風徐徐,空氣中飄浮著花香,令人忘卻煩惱,寂靜的天地裡好似只剩他們兩個人,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你可以永遠待在這裡。」

  「真的可以嗎?」她低下頭,彼此都知道現實的問題還橫在兩人中間。「可以。」他的手握緊她的,「叫你踏進狐族聖地,你怕嗎?」

  「怕死了。」她輕撫著他的胸膛,半開玩笑的回答,「我嚇得腿都猛發抖呢!」

  聽到她言過其實的話,他不禁搖頭失笑。她最好真的會怕。

  「不過你放心。」她一臉堅決的又道,「為了你,龍潭虎穴我都闖。」

  她豪氣幹雲的口吻令他莞兒,輕擰了下她的鼻子。他最擔心的,就是她偶一為之的「義無反顧」。

  她將手纏上了他頸子,「你把事情都交找給長老了嗎?」

  明日天一亮,他便要離谷進京,而且打定主意,不管她說什麼,都無法改變他的念頭。

  「我不在谷裡的這段時日,長老會關照你的。」

  「嗯。」她低著頭,一臉溫順的樣子。

  他狐疑的瞄了她一眼。「沒有話要說?」這可一點都不像她。

  「怎麼會?」她似嗔怨的看著他。「只是我說了,你會聽嗎?」

  看見她固執的眼神,他不禁在心中歎息。「舞揚,我是為你好。」

  「我明白,只是為我好,也要我認同才成吧?」她很實際的表示,「若是我一點感受都沒有,你所謂的為我好,還真沒半點用處。」

  全是歪理,柳巖楓實很不想再聽下去,但也很清楚她不會輕易放過他。

  「巖楓。」她忽然想到什麼,輕快的語調轉為嚴肅,「我手上有我父王的和離書。」

  聽到此言,他著實一愣。

  「其實我父王帶著伶姨返鄉的前一夜有一來找我,他就是擔心母妃回府會找我或是諾兒的麻煩,所以才未雨綢繆地交給我這封和離書,目的便是拿來約制我母妃,如果我現在以此要協,母妃或許會有一絲可能幫助我們。」

  這點倒是出乎柳巖楓的意料之外,謹王爺李嶽若真跟大王妃和離,就擺明了要跟和卓敵對。

  他笑了下,知道她是誠心想要助他一臂之力,有這份心意便已足夠,「事情沒你想的那麼容易,我不認為大王妃會因此就選擇與我們站在同一陣線。」

  畢竟大王妃之所以有今日的局面,全是因為有個聲勢如日中天的表哥,所以若真的要她選擇,她會選對她薄情、另娶庶王妃的李嶽,還是勢力龐大的表哥和卓仍是未知數。

  「我知道,但我想幫你。」她認真的說。

  「我明白,但你終究是個女人家。」

  「那又如何?怕我會扯你後腿、增加你困擾嗎?我不會,打小我便跟著父王學習騎射,沒你想像中柔弱。更何況我也不放心你只帶著禹明和崔昴出谷。」

  「他們倆都是高手。」

  「我知道。」她氣惱又焦急的一跺腳,「但我也不差啊!」

  他哭笑不得的看著她孩子氣的舉動。

  「別笑!」她沒好氣的瞪他一眼,「雖然我喜歡你笑,但這個時候你這笑,像是在取笑我,真令人不舒服。」

  「我不是取笑你,」他摟住她輕搖,「只是感動你一心為我。」

  「我們早晚都會成親,而且女人又不是男人,可以三妻四妾。你可是我將來的唯一,我不為你為誰?」

  他心神一動。「我以皇天後土起誓,此生只娶李舞揚為妻。」

  聽見他的誓言,她的臉因喜悅害羞而微紅起來,「這個時候就知道講好聽的!」

  看她臉紅嬌羞的模樣,他忍不住低頭吻她,不過還沒碰到她的唇,她的手就擋在他胸前。

  「要我相信你的誓言可以,不過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他挑了下眉,等她開口若懸河。

  「我可以不跟你進京,不過你得讓我跟著如意姑娘去苗疆,去幫你抓當年殺你娘的人回來。」

  這更不可能了!柳巖楓搖了下頭,伸手拍拍她臉頰,要她死心。

  她嬌嗔微怒地拉下他的手,「這不行、那不行……哪來這麼多不行?不管啦,兩條路給你選一條!」

  他還是搖頭。

  她伸手將他的臉給扳到自己眼前,四目相交,露出祈求的神情。「求你……求求你。」

  看著她發亮的眼眸,他大可不理會她,將她強留在谷中,但他十分瞭解在柔弱的外表下,她有一顆執著的心,知道以她的性子,若不答應,她也一定會找到機會,偷偷出谷,到時,她獨自一人在外頭,萬一遇上了危險,只會讓情況變得更加棘手。

  「若跟著去,你凡事會聽我的?」

  一聽到這句話,她雙眼立刻亮如星鬥。「妾身絕對聽從相公吩咐。」她端莊的福身。「你最清楚了,我是全天下最不想讓你為難的人。」

  最好如此!他無奈地苦笑了下,伸出手抱著她,愛憐的吻上她。

  她柔順的仰起頭回應著他的吻。

  總是嚷著不讓他為難的女人,卻總做些令他頭疼的事。

  唉!一遇上她,他似乎每次只有妥協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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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3-22 15:10:50

第14章(1)  

  京城,天子腳下果然熱鬧異常,進了京,李舞揚便直接帶著柳巖楓住進謹王爺在京城的宅第,能如此順利,一切都得歸功於她手上握著大王妃的緊箍咒——謹王爺親手寫下的和離書。

  進京前,在柳巖楓的陪同下,她回了王府一趟,客氣的將和離書拿到大王妃跟前,讓對方瞄了一眼,然後,就輕鬆的從一臉鐵青的大王妃那裡取來王府令牌,帶著夏雨和柳巖楓等光明正大的住進京城裡的宅第。

  至於謹慎的夏竹,李舞揚讓她留在夢魂谷裡照顧李諾。

  有了皇室這層保護和光環,不僅閒雜人等無法打擾他們,崔昂、禹明打聽起事情來,也格外的得心應手。

  「據說失蹤的姑娘,皆是在沒有月光的暗夜消失的。」此刻,崔昂正在大廳上,對著一旁的柳巖楓報告打探回來的消息。

  「沒有月光?」李舞揚吃著桌上的梅花糕,喃喃說道:「那不就是月初那幾日?」

  柳巖楓搖著手中的扇子,喝了口茶,不發一言。

  「相公,你聽到了嗎?」

  他面無表情的瞄了她一眼。

  她眨了眨晶亮的眸子,又說:「當然,若是天象不佳,烏雲罩月也同樣會沒有月光,對吧,相公?」

  他挑了下眉,以自己對她的瞭解,知道她肯定還有後話要說。

  「若你要去明查暗訪可以,不過記得要帶著我。」她狀似不經意的丟出這一句,只有少數人才曉得她話裡的堅持。

  果然。柳巖楓眸中閃過無奈的神色。

  「別這麼看著我,」她口氣一副害怕的樣子,「妾身會怕的。不過……我還是要跟著你。」

  一旁的禹明和崔昂忍不住笑了出來。

  「舞揚!」他低聲喚了她的名字,希望她能乖一點。這女人真是得寸進尺,口口聲聲不為難他,卻總在給他出難題。

  「跟著你比較安全不是嗎?」她自顧自的撒嬌著,「姑娘失蹤……我左看右看也是個長得還不錯的姑娘家,如果賊人這次目標鎖定了我怎麼辦?你真要你的娘子被擄走嗎?」

  「這裡是謹王府,誰這麼大膽敢進府擄你這個高高在上的郡主?」他淡淡的提醒,眼一瞄,要她別說了。

  「相公,你難道忘了前陣子不見一個將軍的孫女?」她眨著大眼睛,當作沒看到他的眼神示意,「所以,即使我是王爺之女,也不能擔保賊人不會把腦筋動到我身上吧?你真放心留我一個人?」

  他蹙起眉。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歪理?

  「還是讓我跟在你身旁吧,相公。」不顧有他人在場,她嬌柔的靠向一臉生硬的他,「有你在,我心才能踏實嘛。」

  柳巖楓臉上仍然沒什麼表情。

  「相公啊……」李舞揚不死心地又喚道。

  看著自己屬下臉上強忍的笑意,他瞪了她一眼,「東西吃完就進房去。」

  「舞揚立刻進去,只是相公的意思,同意讓舞揚跟隨了嗎?」

  夏雨原本還想顧及郡馬爺的面子,但她終究忍不住噴笑出聲。「噗!」

  柳巖楓的臉色更難看了,語氣也更嚴肅,「回房去!」

  「是,相公。」李舞揚立刻乖乖起身,拉著笑個不停的夏雨,偷扮了個鬼臉後轉身回房。

  雖然他表情看來冷硬,但她已看到他眼底流轉的一絲無奈,每每只要他出現這個神情,就代表著他雖然不情願,可還是妥協了。就算他沒把話明說,不過她已能肯定他若真要做些什麼,最後也會帶著她走。

  她的相公啊,說穿了只是個外表冷靜自制,內心卻溫柔深情的男兒漢呢。

  雖然是十五,但天空黑壓壓的一片,別說月亮了,連顆星鬥都不見。這樣的深夜裡,確實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夜深人靜時,週遭氣氛隱隱透露出一絲古怪,柳巖楓聽到窗外有腳步聲,立刻緩緩坐起身。

  李舞揚也跟著醒來,揉著眼睛問:「相公,怎——」

  「噓!」他的食指輕壓她的唇,「待著!」而後拿起放在一旁的寶劍翻身下床。

  她原想跟著起身,但又想到自己若輕舉妄動可能會使他分心,於是只好聽話的留在原地,拿出自己隨手的匕首護在胸前,謹慎的看著四周。

  「谷主!」

  柳巖楓對趕過來的崔昂微擡起手,示意對方不要動。

  他仔細的凝神靜聽,他的聽覺一向敏銳,可以聽得見來人的動靜,那聲音往西邊而去。

  可就在此時,另一道黑影突然從他身邊閃過,往東邊去,令他心一驚。那人速度飛快且無聲無息,他才會沒有察覺,而那人去的方向——正是他和舞揚的房間。

  調虎離山?!

  握劍的手一緊,他立刻轉身追過去。

  下一瞬,天際劃下一道閃電,隨即傳來一聲李舞揚淒厲的尖叫,她的聲音好比一道悶雷,朝他的心房狠狠一擊。

  他火速衝回房,但裡頭早已沒了她的身影,微溫的被褥上頭卻出現了鮮紅的血漬。

  「谷主!」崔昂跟進來看到這一幕,一樣臉色鐵青。

  隨後趕到的禹明則顯得冷靜多了,他目光很快的掃了四週一圈,「這裡有封信。」

  柳巖楓冷著臉接過。

  崔昂關心的看著主人沈怒的神色。「谷主,上頭寫了什麼?」

  他聲音冰冷地道:「明日午時,城郊普陀寺。」

  「我立刻回夢魂谷告知長老。」禹明說罷,轉身離去。

  柳巖楓默默無語,心裡泛起陣陣隱痛,看著床上的血跡,他忽地用力的一擊床板。等著吧,他會救回她的!

  城郊外的普陀寺香煙裊裊,古色古香,窗明幾淨,午時未到,柳巖楓已隻身踏入清淨的廟門裡。

  「施主。」普陀寺一名和尚走向他,雙手合十朝他點了下頭。

  柳巖楓基於禮數,也雙手合十地向小和尚一拜。

  進入正殿後,看著大殿裡頭莊嚴的佛像,他不由得沈默起來。神佛之說離他太過遙遠,因為他從出生便活在人妖兩界,似乎有個家,但卻又沒有歸屬感,做妖不易,做人更難。

  直到遇見了李舞揚,他的心才安定下來,明白是人或妖並不重要。

  外頭天色黑沈,看來隨時都有可能降下一場大雨,想到不知身在何處的她,他心如刀割。

  「下雨了!」

  香客的一聲驚呼令他回過神,果然下起雨來了。他斂下眼,入境隨俗的點了一柱清香,平靜的面容看不出心中翻騰的思緒。

  原本在廟裡上香的信眾,怕雨後下山,山路會泥濘不好走,上完香便都匆忙離去。

  柳巖楓獨自一人立在廟門口,看著遠方雲霧繚繞的一片山嵐。

  「施主。」一個小和尚突然出現在他身後,雙手合十恭敬的開口,「方丈有請。」

  他眼眸微斂,雖然心生疑惑,但還是跟著小和尚走到寺廟的後方。

  方丈的禪房裡陳設簡單素雅,清茶飄香,一旁的長書架上還擺滿了線裝經文。

  「施主。」坐在桌後的方丈看見他,一臉慈眉善目的笑道:「請坐。」

  柳巖楓有禮的一福身,依言坐了下來。

  「從施主一進門,老衲便注意到了施主氣度卓而不凡。」

  「方丈客氣了。」他的態度依然不慍不火,一顆心只懸在李舞揚身上,眼前慈藹的老者看來並不像會強擄民女之人。

  「老衲看施主雖一臉平靜,但卻心潮湧動,所以便唐突的請施主前來禪房一敘,請施主切莫見怪。」方丈慢條斯理的替他斟上一杯清茶,模樣一派坦然,沒有逃避他的目光。

  方丈的話令柳巖楓有些意外,多年來,他早學著將自己的情緒隱藏在面具之下,但一個素昧平生的老人,竟能看出他的心煩意亂?!

  「方丈言重了。」他狀似漫不經心的回道,「我的心若有不定,也只是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滂沱大雨,令人心生厭煩。」

  「老衲愚昧,不知施主原來只是因大雨心煩。」方丈微微的笑道。「只是,大雨總會有停的時候,屆時心就能靜了嗎?」

  柳巖楓看了方丈一眼,無言以對。

  「人生在世,常懷千古之憂,有些事儘管無奈卻不得不面對,施主雖然年輕,但似乎已久經滄桑,尤其在深宮內院裡,風刀霜劍相逼,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又何止一件兩件。」

  一絲懷疑閃過柳巖楓眸中,「你是誰?」

  彷彿沒有聽到他問話,方丈繼續淡淡的道:「多少人垂涎三尺的皇帝寶座,施主當真不掛念?」

  「你到底是誰?」這個老人果真識得他的身份!他有些動氣了。

  「老衲只是一個平凡的老人。」

第14章(2)  

  柳巖楓專注看著眼前的老和尚,目光一冷,「我的妻子呢?」

  「施主還未回答老衲的問題——多少人垂涎三尺的皇帝寶座,施主當真不掛念?」

  「皇帝之位與我不相幹,我只要我的妻子。」他聲音冷冽,耐性已經快用盡。

  「看來對施主而言,帝王之位還遠不及一位佳人。」

  「那也是我的事!」柳巖楓不想傷人,但他的怒氣已在爆發邊緣,手也已經握在自己腰間的寶劍上。

  方丈無畏無懼,目光慈愛的看了他一眼,然後面向內堂道:「施主,你已經聽到了你所要的答案,還不現身嗎?」

  柳巖楓心一突。裡頭還有人?!他一向可以聽音辨位,但沒想到那人竟然無聲無息,讓他無法察覺,就如同昨夜那個將舞揚擄走的黑影般。

  內堂的人緩緩走出來,他原本的怒氣在看到對方熟悉的五官後,頓時化為烏有。他身軀一震,驚訝得幾乎無法言語。

  「孩子,」來人對他微揚起嘴角,一臉得意,「你長大了。」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舅父?」

  柳若雲聽到這聲「舅父」,立即開懷大笑,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相當欣慰。當年妹妹以性命守護的孩子終於長大成人了,她若地下有知,也該欣慰有子如斯。

  看著眼前的人,柳巖楓無法言語,心中一時五味雜陳,只因這個翩翩少年郎,竟然就是眾人以為已凶多吉少的狐主,柳若雲!

  當年被朝廷追殺、不慎掉落懸崖下的他,十年來音訊全無,族人早已做了最壞的打算,沒想到,現在人竟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

  「舅父,你真的沒死?」柳巖楓神情激動,難掩愉悅。

  「就你眼前所見……舅父還活得好好的。」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位是釋安方丈,十年前多虧方丈出手相救,我才有今天。」柳若雲有禮的對一旁方丈雙手合十躬身道:「當時我身負重傷,雖不至於致命,但卻法力盡失,與常人無異,是方丈將我帶回普陀寺修養生息,對我恩同再造。」之後他都在江南。

  「謝過方丈。」柳巖楓聞言,連忙對方丈行了個大禮。

  「施主快請起。」方丈伸手制止了他,「上天有好生之德,老衲什麼都沒做,要謝就謝天吧。只可惜,這些年來老衲還是無法讓柳施主放下心頭的仇恨,這就是施主的造化了。」

  「有些仇想忘,無奈偏偏忘不掉。」柳若雲瀟灑的笑了笑,「身為一狐之主,我無法只圖自己清淨,而自私的任賊人逍遙自在,陷族人於不復之地。」

  「施主請明白,善惡到頭終有報。」

  「柳某明白,柳某不也正在等那一日的到來嗎?」柳若雲沒有反駁方丈的話,「叨擾方丈半日,在下這就帶著甥兒告辭了。」

  柳若雲帶著柳巖楓告別了普陀寺,畢竟是佛門清靜之地,他們不好談些打打殺殺的事。

  看得出外甥此刻心事重重、滿腹疑惑,他坐在馬車裡,要車伕加快腳程回府。

  「此番我是為了這樁引得人心惶惶的失蹤案進京的。」他說道,「萬萬沒料到竟會在這裡遇上你,只是欣喜之餘,舅父卻也意外發現你竟跟謹王府的人為伍?!十年過去,難道你的心已經向著皇室了嗎?」

  柳巖楓堅決的搖頭,「我住進謹王府完全是因為舞揚,她是謹王府的義女,跟皇室與狐族的恩怨沒有半點關係。與她相識的緣分是天注定,我帶著她進京只是為了調查失蹤案,住進謹王府也是權宜之計。」

  聽到外甥的話,他不禁若有所思的撫著下巴。

  「舅父,我娘子人呢?」柳巖楓有些沈不住氣了。

  柳若雲帶笑的瞥了他一眼,「放心吧,你娘子此刻正安穩的在我府裡,不過這丫頭……」他搖了搖頭,捲起自己的衣袖,「你看看,昨天我抓她時,她竟然一刀劃過我的手臂!舅父我可是特地留這個傷口給你看的,看來你娶了個凶悍的娘子啊!」

  柳巖楓嘴角微揚。不愧是勇氣十足的舞楊。「聽舅父所言,這起少女失蹤案跟舅父無關?」

  他搖頭,「我的功力才恢復不久,以時間點來算不可能做得出這些事。更何況冤有頭債有主,那些姑娘跟殺我族人的皇室中人無關,我怎麼也犯不著欺到她們頭上去。」

  「聽到這個消息,我原本也猜想是否是當年失散的狐族所為,所以才進京打算查個清楚,但看到你也在這裡……我只怕是有人特意嫁禍,設一個局,想要將我們的人全都引進京城,就如同當年嫁禍你娘親迷惑太子一般。」

  全天下只有一個人,會如此大費周章的做這件事。「舅父指的是……和卓?」

  「八九不離十。和卓上只顧著在宮中穩固勢力,今日會有如此大動作,只代表一件事,」柳若雲目光如炬的看著他,「他懷疑你沒死。」

  柳巖楓眼神一冷。

  「這些年來,你隱姓埋名從不令人起疑,最近有做了什麼,讓人發現蹤跡嗎?」

  柳巖楓腦海裡闖入謹王妃的身影——她見過他,若是將酷似太子的他告訴和卓,他也不會感到意外。

  「和卓以為你當年已死,所以這十年來才放棄追殺,但若知道你還活在人世,只怕情況會有改變。」

  柳巖楓臉色一沈,「我對皇位沒興趣。」

  「你沒興趣,但野心勃勃的和卓可不這麼想。」柳若雲淡然提醒,「他可是一心想得到天子之位。」

  提到天子之位,柳巖楓沈默了。這個用無數血汗堆砌而成的位置,正是害慘他娘親的主因。

  「巖楓……有機會去見見他吧。」

  「他?」

  「李皓。」柳若雲吐出兩個字。

  聽到這個名字,柳巖楓目光微斂。李皓是當今的太子,也是他的……他忍住心頭的激動問:「舅父難道不恨他嗎?」

  當年太子李皓回宮,說是要去向父皇表明自己不要天子之位,要帶著他娘和他繼續在山林野地間生活,但等到的卻是大軍殺進,狐族血流成河!

  小小年紀的他不懂,曾經視為天一般高的爹,為何在最後沒有挺身而出?若是爹有做些什麼,今日這些悲劇或許都不會發生了……

  而在娘親死後多年,爹也未曾試圖探尋他這個流落在外的孩子,繼續在宮中享他的榮華富貴,當他的東宮主人——若他說恨和卓,其實更恨他爹,娘親若有靈,也該會心痛自己所愛非人。

  「恨?」想起自己艷冠群芳、端莊柔美的妹妹,柳若雲深深歎息,「我曾經恨過,但在三年前,偶爾進宮去見過他一次後……」他頓了一下,「那恨,已經淡了。」

  淡了?為何?柳巖楓不解的看向他。

  柳若雲眼底有著溫暖的鼓勵,「孩子,若想知道答案,就自己去一趟東宮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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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3-22 15:11:39

第15章(1)  

  馬車在城外的一處別院停了下來,柳巖楓斂下心神,立刻下車,大步走進已經大開的朱紅大門裡。

  一進屋他就看到坐在廳堂上嘟著一張嘴、一臉氣憤的李舞揚,一顆高懸的心終於因為看到她安好而放下。

  「舞揚!」他輕喚一聲。

  「巖楓?!」看到他,李舞揚馬上笑著衝進他的懷裡,緊緊摟著他的脖子,「我就知道你會來救我。」

  他回摟住她,輕聲安慰,「不用怕了。」

  「我不怕,只是他們強擄婦孺……」見到跟在他身後的柳若雲,她立刻手指向對方,「他就是這些人的頭兒!你別看他長得眉清目秀,但其實盡做些沒天良的壞勾當,快去報官!"

  「那是我舅父。」

  「我管他——」她一愣,「什麼?!」

  「我舅父。」他微笑,肯定的重複一次。

  「你舅父?」她思索了一下,「那不就是……」

  「正是狐主。」他接口。

  狐主?!她眨著大眼,神情滿是驚詫。柳若雲外表明明看來與他們年紀相仿,輩分卻足足了他們一輩?不過,這似乎沒什麼好吃驚的,夢魂谷裡的「人」哪一個不是隨便都有幾千年修行,而幾百年修行的,看來就像個孩子一樣。

  「舅父。」她不客氣的看向柳若雲,「你抓我做什麼?」

  「誰教你們謹王座戒備森嚴,舅父不得其門而入,沒機會與巖楓單獨會面,只好出此下策。」柳若雲神色自若的坐下來,喝了口下人送上的茶。

  「這說不通,你可以通報一聲啊?」她不太情願的被柳巖楓拉著坐下來,「這麼做嚇死人了!而且我還……」想到自己傷了狐主,她不安的瞄了柳巖楓一眼。

  他對她挑了挑眉。

  「我拿刀傷了舅父。」她聲音轉小,坦白的招認。

  「無妨。」他輕揉了下她的臉,要她不用放在心上。

  「巖楓!」柳若雲愣了一下,一副驚訝的樣子,「你娘子傷了舅父,怎麼你只有兩個字——無妨?!」

  「不然舅父還想如何呢?」相公不責怪,李舞揚就好像拿到了免死金牌,講話立刻又大聲起來,「誰教舅父要暗夜突襲?舞揚才小小地劃你一刀,算舅父運氣好了。」

  聽到她的話,柳若雲仰頭大笑。「巖楓,你這娘子真有趣。舞揚你說,那舅父該怎麼向你們賠罪才好?」

  這些年來,他雖然功力盡失,但卻潛藏在江南一帶,靠著與生俱來的靈敏直覺買下一座別人根本看不上眼的山頭。開墾之後,大家才知道原本不起眼的山丘竟是藏金豐富的金脈寶窟。

  為怕身份曝露,他行事極為低調,不忘靠著拉攏地方官員跟朝廷做起金飾買賣。近一年來,還得到替朝廷設計金工首飾上貢給帝後、貴妃的機會。

  於是短短數年下來,他已經富甲一方,因為法力盡失,所以只能靜靜等候機會,等一個復仇的機會。

  「向舞揚賠罪簡單。舅父府中的廚娘可會製作梅花糕?」

  「梅花糕?」柳若雲不解的看著他。

  「我娘子特愛梅花糕的滋味。」他微笑,「若要賠罪,舅父就贈她一盤梅花糕吧。」

  接著,柳若雲介紹了幾個人給柳巖楓,這些人是這幾年他明察暗訪所找到的倖存族人,他們都忠心的跟在他身旁。

  「這些年我們都在北方活動,」或許是心頭輕鬆了,柳巖楓的話也多了起來,「長老尋得一處別有洞天的山谷,令大夥可休養生息。若知道舅父還活在世上,長老一定會很開心。」

  「我也迫不及待想要見見長老了,待這失蹤案查個水落石出後,我就去見他。」

  柳巖楓點了點頭,伸手輕抹去李舞揚嘴角的餅屑,因她一臉滿足的神情而揚起嘴角。

  「至於進宮探訪太子一事,你自己再思量一番。」柳若雲再道。

  李舞揚實在太瞭解自己的夫君,知道他受狐主的話所影響,心裡矛盾不已。雖然他一如平常,但在狐主提到太子時,他的手卻不經意的一動。

  她沈默的吃著梅花糕,雖然心中有十足的好奇,但也知道有些事在某些時候不適合多嘴。

  「太子身患惡疾,或許你的醫術可以幫得上忙。」

  「天下名醫何其多,他既貴為太子,要怎樣的大夫沒有?若太子真的病入膏肓,連宮中禦醫都束手無策,那我又有何能耐治癒他?」

  「我知道你恨他。」柳若雲淡淡的開口,「畢竟全是因為他,才狐族損失這麼多性命。不過說穿了,他只是一顆棋子,生在帝王家,身不由己,就像個瞎子似的被人牽到哪就到哪,他同樣是個可憐的人。」

  「可憐人?」柳巖楓眸子一冷,陡地站起身,「我那苦苦等著他最後卻慘死的娘親呢?」語畢,他轉過身,難掩氣憤的拂袖而去。

  李舞揚放下手中的筷子,跟著站起身,「舅父,舞揚也告退。」

  「舞揚。」柳若雲喚住正要跟著出去的她。

  「是。」她立即依言停下腳步。

  慈愛的目光看著她晶亮的雙眸,雖然她是皇室一員,但當年的恩怨確實與她無關,若硬要扯她進來、給她安條罪名,實在也說不過去,只要她能忠心的守在巖楓身旁,他會選擇接受她。

  「巖楓……就交給你說服了。」

  李舞揚眸子一轉,很清楚夫君對皇室之人的看法,想也不想的便婉拒,不想攬上這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舅父,舞揚沒那個能耐說服相公。」

  柳若雲嘴角一揚,「若你不能,這天底下就找不到半人行了。」他一歎,乾脆直言以告,「你可知當今太子是誰?」

  「我父王的三皇兄,姓李,單名一個皓字。」

  「沒錯,但你可知他便是巖楓的生父?」

  此刻,李舞揚實在慶幸方才自己有把嘴裡的梅花糕給吞進去,不然她現在肯定會當場噎住。

  「巖楓的生父?!」當今太子……不會吧?!「那他跟父王不就是……」

  「他是李嶽的親侄兒。」

  她手扶著桌子,發現自己的腳居然在發抖,需要坐下來,否則可能會被嚇得癱坐在地,當眾出醜。

  「這個事實你會震驚是理所當然,巖楓雖不願跟帝王之家扯上關係,偏偏冥冥之中有注定,他越想逃離,最後卻仍是認識了你。這樁恩怨的起因,舅父現在就告訴你吧。」

  「當年李皓為探尋名醫替太後醫治而遇上了若雪,也就是巖楓的娘,兩人進而相知相戀,不顧世俗眼光也要相守。而李皓為了若雪選擇放棄皇位,兩人也著實在民間過了幾年快樂的日子。」

第15章(2)

  「然後呢?」

  「李皓終究是太子,他有他的責任,一日他奉命回宮,原本以為去去就回,從此便可帶著巖楓和若雪做對平凡夫妻,但最後……他沒有回來。」

  李舞揚皺起眉頭。「所以太子真是負心人?」

  柳若雲靜默了一會,幽幽開口,「若雪當年將巖楓交給我,不顧危險進去了一趟,才知道李皓被軟禁,卻也因此讓自己狐妖的身份被和卓識破,才引發了後繼的種種……」

  「所以,該怪誰呢?或許該怪的是人心險惡,造化弄人吧。其實……太子在十年前便瘋了,這些年來他依然被軟禁在宮中,卻已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不是他不要巖楓,而是他根本忘了自己有過一個孩子。所以我才會對巖楓說,我不恨李皓而是可憐他。」

  「親生父親這些年的日子巖楓全然不知,可那人畢竟是他爹,要恨一個生他的男人,我相信巖楓心裡也不好受,現在只要他願意去看一眼,應該就可以釋然,明白我的用心。」

  聽著柳若雲的話,李舞揚心中突然升起一奇怪的感受,臉色忽地一白,覺得一陣頭暈,整個人有些不舒服。

  「舞揚?」柳若雲發現她突然臉色刷白,擔憂的看著她。

  「舅父,我沒事。」她強自壓下心頭的不安。每當她有這種奇特的感受時,就代表著有事要發生了。

  腦中突然想起十年前那個大雪紛飛的夜裡,她爹娘從此一去不回、伶姨要她此生絕口不提爹娘姓名的事。而就在那天夜裡,狐族長老和她父王也全都在找柳巖楓——當今太子之子、她父王的親侄子……

  這當中可有關聯?

  她心頭一動,連忙否決自己腦中冒出來的念頭。怎麼可能有關聯?肯定是她胡思亂想。她爹慈悲、娘親溫柔,怎麼會跟這些宮廷血恨有關……

  「舅父您放心,舞揚知道怎麼做了。」她站起身,忍住身子的不適轉身告退。

  一到外頭,她便看見立在大門處等她的柳巖楓,看著他的背影,她的心一陣抽緊。

  她知道他有個悲傷的過去,卻沒料到竟是如此無奈,或許真是過往的一切造就了他沈默冷然的個性,她心疼他受的苦,也想幫助他。

  她走向他,從背後環住他的腰,頭靠著他的背。

  他的手輕拍了拍她的,兩人靜靜的都沒有開口。

  「我們回謹王府吧。」不一會,她輕聲說道。

  柳巖楓點頭,沒有向舅父告別,就帶著她登上準備好的馬車離去。

  「舅父方才告訴我,原來你是當今太子李皓的親生子。」馬車行駛了一段路,她終於主動提及。

  靜默了好一會兒,柳巖楓輕歎口氣,「我並非存心瞞你我的生父是誰,不說只是因為覺得不值一提。」

  「我明白。」看出他想向她解釋,她目光溫柔的制止了他,臉上帶著諒解的微笑,「你的父母是誰不重要,反正我認識你時也不知你的爹娘姓啥名誰。我在乎的,始終只有你一人。」

  她的話撫慰了他的心,他深深的吸了口氣,止住心頭奔騰的千頭萬緒。

  看著他眼底閃過的痛苦,她心裡也是一陣難過,只能緊緊的抱住他。怨著一個人太苦,而這個人還是自己的親爹,他又怎麼可能真正的快樂?

  她輕聲的開口,「不管從京城裡哪個角落看,永遠都燈火通明的那個地方便是皇宮。」

  聽到她的話,柳巖楓低頭瞄了她一眼,「你想說什麼?」

  李舞揚目光緊鎖住他,「你以為我想說什麼?」

  「你打算勸我進宮?」

  「進宮與否,全憑相公自己拿主意。」她輕撫著他的臉道,「我從小便無爹娘,雖然幸運有父王和伶姨疼愛,但總難免有絲遺憾。舅父的話不無道理,那人再怎麼說也是生你的人,所以你為何不給自己一次機會去看看?就算是一眼也好。」

  柳巖楓沈默了。

  「巖楓,」她柔聲的繼續說:「心能做天堂,亦能做地獄,所謂心正能成佛,心邪則成魔,好惡皆由心而生。怎麼想、怎麼做,就端看相公如何悟己心了。」

  他的手覆在她手背上,專注的看著她,「我只知道一個事實——他害死了我娘。」

  「有些事不能單看表相。若你真是無心之人,今日想到爹娘就不會心痛,若你心不痛,今日我提都不會跟你提進宮一事。就因為你難受,我才希望你去做些什麼,不想你一直難受下去。」

  縱使心煩,但聽到她的話,他仍忍不住揚起了嘴角。

  「巖楓,」她柔柔的叫著他的名,知道他一向喜歡她喚他時的愛嬌語調,「你失去一個娘,舅父不也同樣失去一個妹妹?但舅父都肯開口為太子求情了,必有隱情,若想得到答案,你只要進宮一趟便成。倘若真要恨……你也總得有個理由吧?別到頭來才發現自己恨了十個年頭,竟然只是誤會一場,那豈不是嘔死人了?」

  他深吸口氣,抱住她,低下頭用唇輕觸了下她額頭。

  這一瞬間,她在他的神情中看到一抹釋然,她微微一笑,知道他心中已經做好決定。

  他會進宮去的,而不管等在前頭的是什麼,她都會陪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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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3-22 15:13:01

第16章(1)  

  深宮內院裡,皓月當空,星辰閃爍。

  正如李舞揚所言,她的身份是阻力,但也能是助力,若是沒有她,柳巖楓要進宮一趟只能夜闖,萬一被發現,茲事體大。現在他們拿著謹王府的令牌,便能光明正大的坐在馬車裡,由神武門侍衛的帶領下順利進到東宮。

  柳巖楓一路沈默,心緒矛盾,多年過去,他從未想過與父親再次相見的那日該是什麼景況。

  似乎看出他心中難解的情緒,李舞揚將小手塞進他的掌心裡。

  他低頭看她,只見她對他柔柔一笑。

  馬車停在東宮宮殿前,他們下了車,爬上階梯,走進氣派的宮殿裡。

  殘燈中,柳巖楓看到巨幅黃幔隨著微風舞動,偌大的東宮竟沒有太多擺飾,燈火搖曳、忽明忽滅下,氣氛反而帶了一點陰森恐怖。

  就在他怔仲下出神之際,一個瘦骨嶙峋的男子突地出現在眼前,木然的神情再看到進來的人之後一變。

  「出去!」他朝著他們大吼,「我娘子在睡覺,你們會吵到她,全出去!」

  「太子爺,」一直靜靜立在一旁,這些年照料李皓生活起居的太監吳道:「是謹王府的舞揚郡主和郡馬爺求見!」

  「謹王府……」李皓喃喃重複著,這幾個字他既熟悉又陌生。「謹王府?」

  「是啊,謹王府,」吳晉示意他們上前,「是太子爺的皇弟啊!今日來的人是王爺的女婿,這郡馬爺可是個醫術了得的大夫呢。」

  「大夫?」李皓有些迷惘,坐在椅子上問:「大夫……為什麼要大夫?」

  思緒電光石火的一閃,他彷彿回到十年前大殿上的那一幕——被綁住的娘子被人拖上了殿,渾身是血,奄奄一息……

  「請救我娘子。大夫,你能救我娘子嗎?」李皓突然跪到柳巖楓面前,抓著他的衣襟,「救她!求你就她!她流了很多血……」

  這幅景象像記悶雷狠狠的擊中柳巖楓,他一臉蒼白、腦子一片空白,看著跪在地上向自己磕頭的爹,不知所措。

  記憶中曾經豪邁爽朗、神采飛揚的爹,為什麼會變成今日這幅模樣?長時間的囚禁,把他的生命力全都帶走了。

  「太子爺,您先起來。」吳晉手忙腳亂的將主子給扶起來,「太子爺別急,郡馬爺一定會看著辦的。」

  面容憔悴的李皓被扶坐到椅上,兩眼發直,精神恍惚。

  吳晉立刻派人將被風吹熄的燭火給點亮,光亮掃開了室內的昏暗,也帶走了一絲陰冷。

  在燈光下,眾人清楚的見到李皓形銷骨立,柳巖楓尤其難掩心頭震撼。

  站在他身旁的李舞揚,雖然也被駭住了,但她沒忘記此行的目的,她上前輕拉了下他衣角。

  他立刻回過神,踏上前去,坐到了李皓身旁的椅子上。

  吳晉一臉驚奇的看著近在咫尺的柳巖楓,這小夥子長得真俊,很有太子年輕時的風采神情。

  他目光看向帶他們前來的柳巖雲,知道此人是誰,低頭示意了下。

  當年他跟著太子到靈山,拜請一代神醫鄭西子下山替太後診治,因為才在那裡遇上了柳若雪,一個水靈靈的婉約佳人,也是太子今生心之所繫。

  從頭到尾,他都跟在一旁,看著這對神仙眷侶緣起緣滅,但最後的發展卻連在宮中看多恩怨的他也不勝唏噓。

  大約三年前,柳巖雲曾經夜闖東宮,還在這裡待了一夜。那一夜,他這微不足道的大太監與他談了很多,明白了當年的點滴,歎息這宮中的風雲莫測——今日大富大貴、明日滿門抄斬,誰也料不準等在前頭的會是什麼事。

  若換個時空背景,太子大可以自在的與若雪姑娘做一對閒雲野鶴,只可惜他貴為將來的天子,就算心甘情願放置皇位,卻還是有人想盡一切辦法要將他推進去。

  於是最後,一場悲劇便血淋淋的發生在宮殿上

  吳晉看著深受重傷的若雪姑娘被人壓在大殿,在太子的面前被國師一劍擊斃,死時變回白狐原形,還被眾人千刀萬剮,死無全屍。

  可憐原是一隻得道千年的狐精,到頭來卻為愛賠上了一條命。

  而這錐心刺骨的一幕也使太子瘋了,十年過去,他就這麼瘋癲的活在人世間。

  「吳公公,」柳若雲轉身,淡淡的丟下一句,「他是若雪的孩子。」

  聽到這句話,吳晉身子一僵。那不就是太子的孩子?他看著一臉專注替李皓把脈的柳巖楓,心頭一陣激動。

  當年太子很清楚自己和若雪姑娘所生的孩子不可能被皇室接受,所以最後情願選擇與若雪姑娘帶著孩子,自在的在民間做對平凡夫妻,不要皇室的榮華富貴,只是最後卻造化弄人……

  那年國師的殲滅行動他也有聽說,還以為這孩子早已死在國師手下,沒想到還活得好好的,而且還生得如此氣宇軒昂。若太子有朝一日能回復神智,應該也會慶幸得子如斯。

  「巖楓,太子就先交給你了,我在外頭等著。」柳若雲走向殿外。這裡的氣氛。令他感傷,看見李皓,就讓他想起那柔情似水最後卻死得淒慘的妹妹。

  「他……」柳巖楓壓下心裡的激動,忍不住問道:「這個樣子多久了?」

  「約十年了。」吳晉恭敬回答。

  他一愣,「十年?」

  「是,若雪姑娘死後,太子爺就變成這幅模樣。太子爺身份不同,他病了的消息因此秘而不宣,就怕一個拿捏不好動搖國本,沒人敢亂嚼舌根,就怕惹來殺身之禍。若雪姑娘若在天有靈……看到太子爺對她用情如此之深,也算不枉此生了。」

  聽到柳若雪的名字,李皓原本木然的臉上出現一種異樣的溫柔,他突然起身走向內堂,口中喃喃念道:「我娘子在叫我了。娘子,我來了,你別急……慢慢走,小心傷了……「

  吳晉立刻示意一旁的兩個小太監跟上去。

  「若沒發起脾氣,太子爺就像這個樣子。」說著他忍不住歎了口氣,「他滿心以為若雪姑娘沒死,還會跟他一起吟詩作對,琴瑟和鳴……

  「若雪姑娘死的那一年,其實太子爺曾數度尋死,但都被救了回來,最後一次。太子爺一頭撞上宮柱,等再醒來之後,他不再尋死,不過卻變成這幅模樣,以為若雪姑娘還長伴他左右。或許只有這樣,太子爺才能找到心頭真正的平靜和快活吧。」

  柳巖楓的心像是被刺破一個洞。原來這就是所謂的真相,他爹不是不要他,而是失了心、忘記他了。因為他爹的心,早隨著他死去的娘走了……

  李舞揚在他身後不發一言,悄悄落淚。

  吳晉看著神色複雜的柳巖楓,實在不知該怎麼稱呼這個流有皇帝血脈、但卻不被容於宮廷的男子。想起和卓,他也擔心太子爺的骨血一旦被發現,會引來殺身之禍。

  「郡馬爺,」最後他選了一個最安全的稱呼,「別恨太子爺了,他不過是個可憐人。當年太子爺得令回宮,不是不要若雪姑娘,而是他有他的責任在,必須回宮交代一聲,怎知之後他竟會被軟禁,出不了宮……現在,他變成了這幅模樣,就算想出宮找你……只怕也找不到路了。」

  柳巖楓無法搭腔,只能靜靜的看著李皓,他似曾相識卻又萬分陌生的爹。

  吳晉深呼吸一口氣,期待的問:「郡馬爺,太子爺這樣……可還有救?」

  柳巖楓仍然說不出話來,目光看著不遠處正滿臉沈醉、露出輕鬆笑容的爹,他似乎正和另一個世界的娘子在交談。

  他心頭一熱,鼻子微酸,那是一種痛苦,同時也是釋然。

  曾經,他為了爹無法守護守護娘而怨恨,但到頭來才發現,爹不過就是一顆棋子,進退都不由自己,比他更痛苦千百倍。

  他默然的站起身,牽著垂淚的李舞揚步出冷清的宮殿。

  這裡看似富貴榮華,實際藏著無數心酸血淚,這是他娘親的魂斷之處,也是他爹走不出的囚牢。

  夜風襲來,吹拂而過他淚痕未乾的雙眼,他看著這富麗的宮闈,只覺得天地寂寥,蒼天也無語。

  載著三人的馬車裡沒有半點聲息,獨自向宮殿外駛去,伴著他們的只有窗外呼嘯而過的風聲以及遠遠的馬蹄聲。

  李舞揚明白柳巖楓說不出的難過,她小手緊緊握住他的,無聲的給予他溫柔安慰。

  馬車正要駛出神武門時,卻猛然停住了。

  她身軀不禁晃了一下,柳巖楓連忙扶住她。

  「臣和卓求見!」

  聽到這個聲音,馬車上的三人臉色微變,對視了一眼。

  柳若雲的表情十分難看,「我不能見他,他會認出我。」

  李舞揚聞言,眸子微斂。

  柳巖楓最先回過神,伸手拍了拍她,「你待在這裡。」而後沒等她反應過來,他便面無表情的步下車。

  對於和卓這人,李舞揚打心裡厭惡,今日所有的不幸皆起因於他的一己之私,妄想貪圖榮華,想到此,她便克制不住的捏緊拳頭。

  柳巖楓靜靜看著擋住他去路的侍衛,和立在前方穿著一身紫衣蟒服、氣勢凜人的中年男子,那人正是和卓。

  他眼底閃過冷冽,對方一身尊貴的打扮,似在宣告眾人自己身份不凡,但對方能有今天,是用了無數人的血淚換得的,而這之中,還包括了他的爹娘。

  「眼前這位,應該是謹王爺的乘龍快婿吧?」和卓打量著柳巖楓,果然就和謹王妃傳來的消息一般,長得十分神似太子。

  有可能嗎?他心想。當年那個孽種真的沒死?

  柳巖楓的眼神沒有稍離他片刻,眸中明顯寫著冷漠。

  帶著金盔銀甲的侍衛,和卓落略微高傲的行了個禮,「臣和卓,拜見郡馬爺。榮臣鬥膽請問……郡馬爺深夜入宮夜訪太子,所為何事?」

  坐在馬車裡,李舞揚冷冷的開口,「郡馬爺陪本郡主進宮看看太子,國師也不準嗎?」

  「臣不敢。」和卓看著馬車的方向道:「只是太子病重,不宜接見來人。」

  「本郡主倒覺得太子爺挺好的。」李舞揚的聲音沒有太大的起伏,「我累了,要回府,請國師讓讓吧。」

  「近日妖邪作亂,為了宮中安危,臣得要搜查馬車,以免又不該出現宮中的人出現。」

  李舞揚揚怒問道:「國師是暗示本郡主會禍亂宮廷嗎?」

  「臣不敢。」和卓口不對心,語氣高傲,擺明目中無人,「只是小心駛得萬年船。」

  下一瞬,柳巖楓一把抓住他打算拉開車簾的手。

  「郡馬爺,這是臣職責所在,請別為難臣下。」和卓眼神一冷,正打算反擊,但動作卻因看到從馬車上下來的李舞揚而頓住。

  「大膽!」她怒斥一聲,嬌媚的臉上寫著不悅。「還不住手?」

  和卓一看到出現在眼前的佳人,雙眼不禁一瞇,她望著他的那那雙水汪汪眼眸像是會說話似的,在她身上,他看到南方佳人特有的嬌柔優雅和令人為之傾倒的婉約氣質,這感覺很熟悉,就如同死去的謀水心——此生他最想得到卻不可得的人兒。

  「你——」他不由得看癡了。

  他的目光令李舞揚渾身不舒服,眉頭皺了起來,「放肆!還不讓開!」

  「讓,臣當然讓……」嘴巴雖然這麼說,但和卓一雙眼還是緊盯著她不放。

  柳巖楓神情一冷,上前擋住了他的視線。

  和卓大感不快的看著他。

  「這樣盯著郡主,有失國師身份。」他清冷的聲音在暗夜中揚起。

  和卓面子有些掛不住,低垂下眼,「傳聞舞揚郡主國色天香,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舞揚已是柳某的妻子,國師請自重。」

  「當然。」和卓垂下的眼中閃過一絲陰影,「這是當然。」

  「我與郡主都累了,想回府歇息,國師可否一讓?」柳巖楓的口吻已有了淡淡的火氣。

  和卓正要開口,但卻被李舞揚搶先一步。

  「夜已深,本郡主不想鬧事,事情若鬧大傳進了皇上耳裡,驚擾聖駕,對國師應該也沒好處,所以咱們不如就各退一步,如何?」

  和卓對她一笑,「郡主既已開了口,臣又怎會不賣郡主這個面子呢?好吧,你們走吧。」

  雖然他臉上帶著笑,但眼神卻令她感到極端不舒服,她突然覺得眼一花,身子隨即踉蹌了下。

  柳巖楓眼明手快的扶住她,「舞揚?」

  「沒事。」她不想節外生枝,若讓和卓發現舅父就不好了,「我們走吧。」即使清楚和卓的眼光鎖在自己身上,但她也沒有心思多想了。

  此人不善……想起伶姨的話,她冷不防打了個寒顫,原該遠遠躲開這個人的,但她卻還是與對方證明碰上了,結果是安然無恙還是或禍事將至,她也沒有答案。

  柳巖楓冷著臉將李舞揚扶上馬車,這裡是皇宮禁地,所以他只能忍著氣,不去計較和卓對她覬覦的目光。

  和卓眼神一直放肆的停留在李舞揚身上,當她上馬車時,他注意到她腳上的銀鏈在月光下閃著光亮。

  這條銀鏈……他瞇起眼看得仔細,縱使柳巖楓不客氣的擋住他,但他依然緊盯不放。

  這是黑祭祀的聖物,竟然會在舞揚郡主身上?那麼,這只代表了一件事……

  他嘴角忍不住揚起,清楚戴上這條聖物之後,那人縱有預知的能力也會盡失。不過這點無妨,到時他自會想辦法取下她的銀鏈。

  此時,他幾乎克制不住想仰頭大笑的衝動,早已不在乎柳巖楓是不是十年前的那個孽種。反正老皇帝病得快死了,太子則瘋瘋癲癲,而這個柳巖楓八成也成不了太大的氣候,所以他不妨等得到李舞揚之後再來收拾他。

  舞揚郡主這個絕色佳人,他是要定了!

  夜深了,李舞揚卻毫無睡意,她出神的坐在銅鏡前,渾然不覺時間的流逝。

  柳巖楓走到她身後,手輕輕的搭在她肩上。

  她回過神,視線與他在鏡中相遇,緩緩露出一個微笑。

  「怎麼還不睡?」

  「等你。」她輕喟一聲,拉他坐了下來,「你也累了吧?」

  他搖了下頭。

  「舅父同你說了什麼?」

  他靜默了一會兒,才道:「他希望我能出手,讓我父親恢復神智。」

  她溫柔的看著他俊美的臉龐,「你不願意?」

  「為難?」這個答案倒令她有些意外。

  「父王若活在他的世界裡覺得自在快樂,我又何苦硬要將他拉出來?正如吳公公所言,他數度尋死,最後卻因為瘋癲而找到一條活路,一旦清醒,他就又得接受這一切、接受我娘的死、接受這個他避若蛇蠍的帝位。

  世人總以自己的立場去看待另一個人,卻從沒想到,你所重視之物未必是他人眼中的珍寶。足以扭轉乾坤、一呼百諾的真龍太子之位,對父王而言,或許只是個再沈重不過的包袱。

  「偏偏和卓這奸人在朝廷已經紮根佈局多年,現在也已根深葉茂,舅父認為唯一可以制衡他的一條路,便是讓父親恢復神智,登上天子之位,到時便不愁沒有殺了和卓的機會。」

  「舅父的考量也不無道理,只是我覺得很疑惑……太子瘋癲,理應廢其太子之位,但這事居然秘而不宣,就連父王也從未對我提及……若和卓真有心為帝,為什麼這麼一個大好機會可以廢了太子,他竟然不做?」

第16章(2)  

  「國有國法,若和卓姿態妄為逕自稱帝,謀反之罪便落到他頭上,反他只認勢必會趁機起義,他還不如等待時機,來個坐享其成。

  「太子妃在十年前曾生下一名男嬰,也是和卓的外甥,若廢了太子,那將來的帝王之位就輪不到他親外甥頭上了。當今聖上年邁老病,若最後幾天,太子又瘋癲,他便可以順勢扶立未諳世事的孩子上位,到時,就算他不稱帝,天下同樣被他玩弄於股掌間。

  「你父王當時該是預想到這點,不然也不會選擇避走邊陲,眼不見為淨,可惜最後他還是被捲入其中,接受安排娶了和卓的表妹。說得好聽是親上加親,其實不過是一種鞏固勢力的手段。」

  「難怪我父王跟大王妃的感情一向不和睦,這一切都該怪和卓,只因他一念嗔心起,所以弄得死傷無數,這個人真該死。總有一天,我一定幫你親手殺了他!」

  聽到她氣憤不平的話,他不自覺嘴角微揚。

  看到他臉上浮現笑容,她不禁也揚起唇角。她伸出手緊摟著他,「別笑我,我可是說真的。」

  「你?」他忍不住笑出聲,「省省吧。」

  「別瞧不起我。」

  「你有這份心,為夫已經深深動容了。」

  「別忘了今日我一出面,他就放行了。」

  提起這件事,柳巖楓心中也有疑惑,若和卓真有長老們所言的功力,那他應該早算出他舅父在馬車內,所以才會擱住他們,但最後怎會因為舞揚一出面就放了他們呢?這意味著什麼?

  她不依的輕捶了下他的肩,「為了你爹娘和族人,有機會我一定殺了他,還有他當年的黨羽,一個也不放過。」

  他沒答腔,只是看著她義憤填膺的樣子失笑搖頭。

  「至於醫不醫太子……」她聲音陡然一沈,「你怕太子想起過去、想起你娘,會勾起就埋心底的痛苦……若我是你,的確也會深感兩難。不過,就算天下蒼生都告訴你做大事就要有所犧牲,但犧牲是否值得,人取決在你,你說醫就醫,不醫就不醫,不管天下人說什麼,我永遠都站在你這邊。」

  她堅定的聲音傳進他耳裡,她依偎著他說,「但其實這樣的發展,也許是最好的情況。」

  他不解的對她挑了下眉。

  「舅父沒死,這代表你可以不當狐主……」她難挨興奮,嬌軟的身子緊靠著他,「而在你爹的心目中,你娘也沒死,所以我們至少可以肯定是他是快樂的。到時,我們就等機會殺了和卓,看他的報應,然後就可以帶著你爹離開險惡的宮廷,做對平凡的夫妻,閒雲野鶴,花前月下,浪漫度此生……哇!人生至此,夫復何求啊?」

  她所勾勒的情景深深打動了他,雖然心裡還是有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緒,但舅父未死、父親並非負心人,這兩件事確實使他心中寬慰不少,也放下了部分的重擔。

  「只是……你若留下來,應該可以當皇帝耶!你真的不要嗎?

  他深情的看著她,只淡淡的說:「此生只要有你,便已足夠。」

  「郡主!」夏雨匆忙的跑進馬房裡,「大事不好了!」

  李舞揚挑了下眉,拍了拍小棕兒的頸子。進京好一陣子了,都沒辦法好好帶牠去跑個幾圈,牠看上去有些煩躁,「什麼大事不好了?」

  「太子妃派人來宣郡主和郡馬爺進宮。」

  李舞揚聞言一愣。她與太子妃素不相識,而且對方又是和卓的妹妹,她跟沒興趣去打招呼,無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她一日是謹王府的舞揚郡主,有些人就不得不去周旋應付。

  該不會是昨兒個夜裡,她拿著父王令牌帶郡馬爺進宮給太子看病的事傳出去了吧?

  不過和卓都不追究了,太子妃有必要宣見他們嗎?

  夏雨眨了眨眼,「現在郡馬爺不在府裡怎麼辦?宮裡的人還在外頭等回復呢。」

  「等郡馬爺回來,再叫他進宮便成。先回房替我更衣吧。」李舞揚神色倒是平靜。她行得正、坐得端,有何好懼怕?

  在宮裡派來的侍衛帶領下,載著舞揚郡主的馬車越過宮門,來到太子妃的跟前。

  坐在堂上的太子妃,看著窈窕多姿的李舞揚在宮女攙扶下緩步靠近,不由得看癡了。大而清澈的美眸,紅潤朱唇櫻桃小口,艷麗裝束搭配上江南女子的嬌小婉約,顯得格外柔媚。

  謹王府裡竟然有這麼個絕色佳人,莫怪乎她那表妹不單嫉妒出身不高貴的庶王妃,就連這收養的義女也都氣在心頭。

  「起來吧。」太子妃柔聲對跪在地上的李舞揚說道。「賜坐。」

  「謝娘娘。」李舞揚擡起頭,看了太子妃一眼。

  原本她對和卓一家人都沒好印象,但這位太子妃看來似乎有丁點不一樣,不僅貌美賢淑,氣質更是與世無爭,彷彿不問世事。

  「昨夜,聽說你帶著郡馬爺進了東宮?」

  「是。」她恭敬的點頭。

  「那郡馬爺怎麼說?」太子妃的語氣有絲期待,「太子爺的病……可有良方?」

  李舞揚沈默了。柳巖楓能救卻不願救,這話時怎麼也無話說出去的。

  太子妃見她不語,歎息了一聲。

  聽到這聲輕歎,她擡起頭,就看見太子妃一臉落寞。

  「娘娘,」太子妃身旁的宮女安慰道:「放寬心,保重身子啊。」

  「本宮明白。」太子妃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或許這就是太子爺的命吧。雖然知道他現在是快樂的,但本宮依然私心的想要他清醒過來。」

  李舞揚怔了下,看著太子妃真誠的臉孔,一時答不上話來。

  「來吧,孩子。」太子妃站起身,對她伸出手,「難得你進京一趟,不如就陪本宮走走。」

  冬去春來,滿國儘是春色綠意,遠處的城牆阻隔了兩個世界。這裡是皇宮的園囿,不在其中的人滿是好奇,相方設法的要進來;但在其中的人,也有不少想要掙脫出去。

  李舞揚與太子妃踏上小徑,漫步在小橋流水的美景中,她腦子仍轉著方才太子妃的話。「娘娘很在意太子清醒與否?」

  她的話問得唐突,但太子妃沒有生氣,反而超然簡單的回一句,「太子是本宮的夫君。」

  「娘娘……難道不怨?」嫁給太子快十年,她總是獨守空居,真能如此坦率、怡然自得?

  「怨?」太子妃笑了笑,「任何一個女人都一樣,希望得到夫君的鍾愛,但本宮知道他貴為太子,視線不可能會永遠留在一個女人身上。本宮是原配,未來母儀天下,有著多少人盼也盼不來的榮華富貴,該懂得知足了。」

  太子妃的話說得輕柔,卻帶著一絲惆悵。

  「只是,本宮全然未料到我與太子大婚後,他卻從未把目光留在本宮身上。人心是肉做的,本宮無法自欺欺人,說對太子迷戀另一個女子沒有絲毫怨恨,只是當年事件最後的發展,卻令本宮不得不同情太子,也同情那位仙逝的佳人。」

  李舞揚從太子妃的字裡行間,清楚明白這位賢淑的女子確實並非惡人。「娘娘真是好心腸。」

  太子妃聞言只是一笑。財富和地位她都有了,但如今……卻已不是那麼在乎,明白世間一切皆如浮雲。

  十年前,她嫁給被逼回宮、被軟禁的太子李皓,他對她一直不屑一顧,她因此黯然神傷,但兄長總要她忍耐,說終有一天太子會回頭。沒想到,最後他卻因狐妖身亡而心神劇裂……

  這份情感深深撼動了她,也讓她徹底覺醒,此生她注定無法得李皓的一絲關愛了,因為他的心,已隨著那只狐妖而去。

  「娘娘別忘了,」宮女在一旁安慰落寞的她,「您可還有一位俊俏的小王爺。」

  提及自己的孩子,太子妃幽幽的開口,「還有孩子……有孩子就該是希望。」

  就在此時,李舞揚看到柳巖楓在兩個太監的帶領下走過來,她不禁露出一個淺笑。

  「娘娘,郡馬爺來了。」

  太子妃回過神,目光與她看向同一個方向,隨著柳巖楓越接近,太子妃的身軀也越來越僵硬。

  「娘娘。」柳巖楓站定在太子妃面前,低頭行禮。

  她仔細打量著他,「本宮耳聞郡馬爺貌似太子,原本以為言過其實,今日一見,才知傳言不假。」

  柳巖楓雙眸一斂,沒有太大的反應。

  「娘娘,舞揚的相公不愛說話。」李舞揚拉著他的手,輕快的說:「還請娘娘恕罪。」

  「無妨。」太子妃目光須臾不離柳若楓。這張臉……她輕搖了下頭,緩聲道:「本宮勸你一句,早日離開京城吧,以免給自己惹來殺身之禍。」

  柳巖楓眼神一冷,看向太子妃悲慼的神情,思索她再這場悲劇裡所扮演的角色。

  「皇宮內院看似平靜,實則處處潛藏危機。」太子妃移開她的視線,轉而落在遠處的宮牆之上,「若要明哲保身,就得懂藏起光芒。」

  「躲了十年……難道還不夠?」柳巖楓冷冷的反駁,「娘娘若真慈悲,何不約束自己的兄長?」

  太子妃眼底閃過一抹驚訝,但隨即掩去。這些年來為了生存,她讓自己活得像個瞎子,被兄長帶到哪裡就走到哪裡,不去細想是對或錯,自欺欺人的認定兄長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

  「你……」她眼神定定的看著他,「是太子的親生子?」

  李舞揚正想開口否認,但柳巖楓卻搶先回答了,「是。」

  她錯愕的看著他。

  他的手緊握著她,無聲安撫,給她安定的力量。

  太子妃看著他,久久不發一語,最後驀然一歎,「原以為早已身亡,沒想到你……有多遠就走多遠吧,孩子,這是本宮唯一能給的忠告。」

  「昨日國師已經見到我,娘娘認為我還是走得了嗎?」

  太子妃心一震。難道是天意?

  一個太監前來稟告,「娘娘,國師在養和殿求見。」

  太子妃臉色微變,緩緩轉過身踏上來時路,「你們退下吧。」下意識的,她想要柳巖楓立刻離開,不與兄長打照面,但她仍慢了一步。

  和卓的身影伴著爽朗笑聲由遠而近。他早料到優柔寡斷的妹妹只會心軟壞事,因此當這宮中的眼線一轉告他太子妃宣舞揚郡主和郡馬爺進宮時,他便也立刻趕過來。

  太子妃停下腳步,神情複雜的看著自己的兄長。

  和卓的目光瞄了氣宇軒昂的柳巖楓一眼,然後就直直落在李舞揚身上。

  李舞揚被她看得不舒服,直覺的退了一步,縮到柳巖楓身後。

  「本宮已經累了,你們都走吧。」太子妃揮了揮手,要柳巖楓帶著李舞揚退下,「國師,陪本宮擺駕回宮。」

  和卓聞聲竟也沒反對,只冷冷的又掃了柳巖楓一眼,便跟著妹妹離去。

  縱使柳巖楓真是那個瘋太子的嫡子,但畢竟是人妖結合所產出,不可能見容於皇室。更何況,他因除妖有功已經貴為當朝國師,只要開口就會一呼百諾,壓根不需把這雜種放在眼裡。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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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3-22 15:13:54

第17章(1)  

  坐在太子妃宮裡的大殿椅子上,和卓悠閒喝著上好的鐵觀音道:「娘娘可知那柳巖楓是何許人?」

  太子妃微斂了下眼眸,沒有答腔。

  「他就是太子爺跟那狐妖生下的孽種!」

  太子妃的手微抖一下,但還算鎮定的問:「國師打算怎麼做?」

  「娘娘認為臣該怎麼做?」他帶笑的反問。

  太子妃臉色微沈,語氣輕柔但有力,「國師已經權傾一時,富貴榮華享用不盡,何苦再為難一個孩子,趕盡殺絕?」

  「臣不是趕盡殺絕,只是斬草除根。」

  「斬草除根」四個字,使太子妃心頭震了一下。「已經死了那麼多條命,難道還不夠嗎?」

  「娘娘可別在這節骨眼才有了良心,別忘了……咱們可是一夥的。」

  看著兄長,太子妃只覺得渾身發冷,「那些被你擄去的姑娘呢?正如你所料,太子之子未死,也被你用計給引了出來,那些姑娘可以放了吧?」

  「那幾個漂亮的小姑娘,臣自會好好照料,娘娘就別煩心了。」和卓笑得邪佞,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失蹤案正是他一手主導,目的局勢要引出當年那些殘存的妖物。

  「你……」太子妃手緊抓著胸口,一股氣梗在喉頭。

  和卓冷冷一哼,「柳巖楓只是個不容於皇室的野種,還拿了我的東西,我是饒不得他!」

  「你的東西?」太子妃眼底閃過疑惑。

  「那個女人,」他漫不經心的又喝了一口茶,「我要定了!」

  聽到他的話,太子妃一愣,「你說的是……舞揚郡主?」

  和卓揚起了嘴角。他確是此意。

  太子妃氣急敗壞的站起來,「郡主已經婚配了!」

  「那又如何?臣不介意。」

  「成何體統?!」太子妃難得動怒,沈聲道:「奪人之妻非君子所為!」

  「臣一向不是君子。」和卓一派輕鬆的表示,「況且李舞揚還是尹了凡那莽夫的女兒。」

  尹了凡?這個名字好耳熟……太子妃在腦中極力的思索著,最後靈光一閃,「當年助你剷除狐族的道人?」

  「沒錯。我派人去問了謹王妃,謹王庶妃的名字就叫司徒伶,正是當年謀水心的陪嫁婢女。你該知道這意味著什麼,若謹王女婿是太子跟那狐妖的野種,舞揚郡主的親爹,可就是他的殺父仇人啊!一旦有一方知情,他們這夫妻緣分還能延續下去嗎?」

  太子妃目光一沈,「本宮不準你說出去。」

  雖然只是短暫的相處,但她已在兩個年輕人身上看到彼此流轉的深情,她不希望有人破壞他們。

  和卓不以為然的冷哼,「娘娘,這是個一石二鳥的好機會,我可以得到舞揚郡主,還能殺了那個雜種。」

  「你已經滿手血腥,還想做到什麼程度?」太子妃大動肝火道。

  「做到我兒子登基為帝的那一日。」

  聞言,太子妃臉色慘白,她錯了……

  當年太子瘋癲之時,因為懼怕自己的榮華富貴轉眼成空,於是她瞞天過海,謊稱有孕,然後將兄長與嫂子所生的孩子抱進宮,想說若是最後皇上和太子有個萬一,將來就是她親生的侄子登上帝位,她也不至於下場淒涼。

  可後來她發現自己錯了,人的貪念永無止境,為了一己之私而殘害他人性命,著實令她懊悔許多年。

  「若你一意孤行,本宮會將一切全盤托出。」

  「娘娘跟臣現在是同一條船上,若是臣有事,你也無法置身事外,柳巖楓不過就是個雜種罷了,娘娘何苦為了他跟臣為敵?」

  「我……我立刻去向父皇稟報一切。」太子妃雖然柔弱,卻也忍耐到了極限,「我什麼都不在乎了!」

  見她轉身欲走,和卓拿著手中的茶杯朝她方向丟過去。

  聽到杯子落在身後破碎的聲音,太子妃大驚失色的回過頭,「你大膽!」

  「哼!再大膽的事我都做得出來。皇帝那個老傢夥看來活不久了,你最好不要壞我大事,不然我會先殺了瘋太子再殺你!」

  太子妃的眼裡溢滿淚水,悔恨交加,卻是為時已晚。

  和卓絲毫不為所動,只有冷冷一笑。雖是自己的親妹妹,但現在既已選擇與他對立,那他也就不用留情了。

  他轉身離去,大聲命令道:「太子妃受風寒身體不適,精神不濟,未免病情加重,將太子妃送至永樂宮休養。」

  永樂宮?那是離冷宮最近的地方啊!

  直到這一刻,太子妃才驚覺自己真是錯的離譜,她當初怎會相信兄長的話?

  現在他權利越大,驕狂之心也越強,一手把持朝政,天下已泰半在他手上。

  她走錯了一步,導致現在全盤皆輸,還拖累了無數無辜的人。

  今日她若被送進永樂宮,便形同被幽禁在這深宮內院中……

  「哥哥,我錯了!」她突然雙腿一屈,跪了下來,用力的磕頭,「別把我關進永樂宮,我不會再扯後腿了,我發誓,你饒了我吧。」

  見她額頭因為用力磕頭都流了血,和卓冷眼看著她,認為她是真心懼怕了,這才願意收手。「哼!我就饒了你這一次,下次若再不識趣,就別怪為兄的我不客氣!」說完,他頭也不回的掉頭離開。

  太子妃一直到他走遠才跌坐在地上,看著他離去的宮門方向,眼中浮現了堅定的神色。她不是貪生怕死,而是只要不進冷宮,她就還有機會……將功贖罪。

  「郡主,前頭來了一票侍衛。」夏雨拿著梅花糕從外頭走進來,語帶匆忙的說:「領頭的是國師和卓,說要求見郡主。」

  李舞揚一愣。和卓求見?她與他沒有交情,也沒興趣跟他周旋。

  「郡馬爺不在府裡,就說本郡主身體不適,不宜見客,改日再向國師賠罪。」她坐在銅鏡前,緩緩梳著自己的黑髮道。

  「是。」夏雨放下手中的糕點,連忙要趕到前頭去,一個轉身便看到站在房門口的和卓,不由得臉色一變,「大……大人!」

  聽到身後的聲音,李舞揚微轉身,驚訝的看著訪客。

  他竟然大膽到直闖謹王府?

  「郡主。」和卓臉上沒有絲毫困窘,目不轉睛的盯著她。

  李舞揚見了有些不悅。

  「這是臣送給郡主的見面禮,還請郡主笑納。」

  只見外頭一排奴僕手上拿著各式珍寶,有大小金簪三支,金釧三隻,還有一百個金、銀衣扣,江南絲綢、衣料共百套。這些物品在陽光下發出令人炫目的光亮。

  「哇!」雖在謹王府裡做事,什麼珍貴東西沒見過,但這一字排開的大陣仗仍令一旁的夏雨忍不住讚歎一聲。

  李舞揚眉頭微蹙,連瞄都不瞄一眼,「無功不受祿,這些禮太過貴重,本郡主不能收。」

  「郡主這麼說未免太過見外。」和卓的笑意掛在臉上,朝她靠近道:「這不過是些小玩意,若郡主喜歡,改天可以到我府上,郡主要什麼就拿什麼。」

  她眼底閃過一絲不耐,下了逐客令,「出去!不然別怪本郡主對你不客氣!」

  「郡主息怒。」他近乎著迷的凝望著她,「臣只是想要表達對郡主的愛慕之意。」

  「放肆!」她克制不住的一揚手,用力朝他臉上甩了出去。

  怎知和卓沒有閃躲,頭被打偏了也沒生氣,嘴角反而還揚起一抹詭異的微笑。

  這女人的激烈性子,比起柔情似水的謀水心更對他胃口。

  李舞揚胸中怒火翻騰,站了起來,手直指著門口,「出去!」

  和卓置若罔聞的坐了下來。

  「你……這是謹王府,豈容你放肆!」

  「謹王府又如何?」他咧嘴冷冷一笑,「就連這皇宮內院我也從沒放在眼裡過。」

  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他竟然說得這麼理所當然,果真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李舞揚氣怒的心想。

  「郡主以為,臣怎會有今天?」

  她怒火中燒的瞪著他。「我對你的事沒半點興趣!」

  「先聽臣說完,郡主會有興趣的。」他哈哈一笑,「臣自小就拜苗疆部落一位長老為師,長老家法甚嚴,對臣的要求自然十分嚴格,不過也多虧師父細心的教導,臣才能有如今斬妖除魔的好功夫。」

  「你既擁有不凡的能力就該用在正途上,要深知心邪則萬魔生,人若不好好做,那等同於畜生。」

  她的伶牙俐齒非但沒有激怒他,反而使他笑得更開懷。

  「郡主所言不無道理。臣有個師弟,得天獨厚的擁有比臣更好的資質,當年要不是有他幫助,我還真沒辦法燒了那個狐狸窩,甚至一舉活捉那雙迷惑太子的狐妖,還把他們的頭子逼落山崖。對我這個好師弟的恩情,臣一日不敢或忘,只可惜他太晚想通,雖然幫了我,但人後來卻也死了,可惜了一代高人。」

  李舞揚冷眼看著他,明明滿手血腥還說得如此志得意滿,令人不屑。

  「郡主可知此人是誰?」

  「本郡主沒興趣!」她已不再掩飾自己不悅的神情。

  「真可惜……」和卓笑了笑,「了凡若在泉下有知,不知是否也會跟臣同感遺憾?」

  了凡?李舞揚微楞了一下,目光對上和卓不懷好意的神情。

  「尹了凡……當年正是有他大力幫忙,臣才可以立下大功,有今日的榮華富貴。」

  不可能……雖然外頭陽光和煦,但此刻李舞揚卻覺得渾身發冷。

  舞揚,記住一件事,此生別向任何人提及你爹是尹了凡,娘親是謀水心……腦裡迴盪著伶姨的耳提面命,她忽地覺得一陣頭暈。

  和卓注意到她臉色變得慘白,立刻伸手扶住她,「郡主?」

  「放開我!」她隨即推開他的手怒斥道:「不準碰我!」

  和卓的手僵在半空中,臉色微沈。當年離開苗疆時,他要帶走謀水心,她也和今日的李舞揚一樣,對他視若鄙夷,毫不客氣地甩開他的手。

  因此數年後他殺了尹了凡,以為可以擁有謀水心,卻沒料到她最後竟然當著他的面投崖自盡,情願為尹了凡殉節也不願意跟著他。這是他一生最深的痛,也是最難忘的恥辱。

  「尹了凡和謀水心這對夫妻人是好,就是少了點心眼。」想起過去,更激勵了他要得到李舞揚的心,「一直以來,他們只能過著粗食布衣的日子,可惜得到榮華富貴的機會我是給了,了凡那傢夥也立下大功殺了一大群妖怪,滅了人家的族類,偏偏自己卻沒有命享福,可惜呀可惜……」

  李舞揚顫抖的握著拳頭,不願接受聽在耳裡的話語,她揚起手指指著門口,「出去!」

  夏雨連忙伸手,扶住激動得彷彿隨時暈過去的主子。

  和卓不痛不癢,還自伸手拿起桌上的梅花糕,放到嘴邊咬了一口,「滋味不錯,可惜還差了水心那麼一點……郡主,你該記得你娘親的手藝吧?」

  「給我出去!」李舞揚失控的大吼一聲。

  「臣立刻出去。」和卓臉上揚著笑意,交代著下人,「來人啊!把東西放下!」

  「把東西帶走!」她憤怒的說。

  「留下吧,郡主,」他柔聲說,看著她的眸光不懷好意,「這些東西早晚有用的,這可是聘禮。」

  聘禮?李舞揚震驚的瞪視著他,狂怒不已。

  「你這個大膽狂徒!」

  但她的憤怒,只引來和卓得意揚揚的訕笑聲。

  「你……」她氣急攻心,臉色蒼白,聲音轉為虛弱。

  「郡主?」夏雨一臉不安的扶住搖搖欲墜的主子。

  和卓已經大笑著走遠,但他留下的震撼卻持續撼動著李舞揚。當年他確是不可能憑一己之力滅掉狐族,所以……真是她爹?

  不——眼前突然一片模糊,她在夏雨的驚叫聲中暈了過去。

  當李舞揚醒來時,已是掌燈時分,柳巖楓握著她的手,坐在她身邊,狀似斂眉沈思。

  睜開眼就看到令她魂牽夢縈的臉龐,她忍不住輕喟一口氣。「唉!」

  「你醒了?」他立刻擡頭看著她。

  她勉強一笑,想要起身,「我口渴。」

  一旁的夏雨連忙把燉好的燕窩端上來,柳巖楓接過手,親自餵她。

  她喝了幾口,歇會後才問:「我怎麼了?」

  「這句話該我問你才是。」見她不喝了,他便將手中的燕窩交給夏雨,手一揮讓夏雨退下,然後嚴肅的看著她。

  她眨眨眼,掩去心中深藏的複雜情緒,「你是大夫,若你都不知我怎麼了,我又怎會知道?難道是我大限之期已到嗎?」

  「別胡說!」他不悅地輕敲了下她的額頭。

  看著他溫柔的目光,李舞揚其實很難過,她想哭,想吼,但最後卻只能全都吞進肚子裡。

  她朝他伸出手,他一把擁住她,熟悉的溫暖使她歎息,一種想說但又不敢說的矛盾在心頭糾結。

  「若真是大限之期已到……」她細語,「能死你懷裡也算善終了。」

  「你……」他臉色嚴峻起來。

  「別生氣。」她吻了下他的臉頰,「只是隨口說說罷了。」

  抱著她的手不自覺一緊,目光望著滿房的珍寶,他沈聲問:「這是和卓送來的?」

  她的嘴一撇,「嗯。」

  「什麼意思?」

  頓了一下,她沒打算隱瞞,「他說是聘禮。」

  「欺人太甚!」柳巖楓頓覺胸中燃起一把火,對和卓的怨恨已不單是他殺了自己至親至愛之人,更因他此刻竟敢將念頭動到她身上。

  她急忙拉住一臉陰骸、起身欲走的他,「先別惱,這件事我會處理。」

  他低頭看著她嬌弱的模樣,「你不要我出面,是擔心他對我不利?」

  她心頭一動。她只是擔心他,卻也更擔心他一旦得知真相,過去恩怨會影響他們的感情。

  「縱使他權勢大過天,也不能奪人之妻!」

  看著他臉上顯而易見的氣憤,她伸手撫摸他的頰,安撫著他,「求你……別氣了,我們派人把東西送回去就成了,你務需親自走一趟。」

  察覺她眸光閃爍,他眼底一黯,她有事瞞他?

  最後,他終是點了頭,「好吧,就派人送回去。」

  「那你真不去找他?」她幽幽的凝視他問。

  他默然無語。

  她歎了口氣說:「你瞭解我正如我瞭解你,你還是會跑這一趟的。」

  他勾起她的下巴,直視她的雙眼,不想兩人之間有任何隱瞞,「有些事,當面說清楚比較好。」

第17章(2)  

  說清楚……到時只怕一切也全都變樣了……

  李舞揚垂下眼,避開了他的視線。

  和卓既敢直闖謹王府,代表他已經不懼怕,權勢如日中天的他,如今已連謹王爺都不放在眼裡,而這謹王女婿的身份,只怕是保不住巖楓了。

  一念嗔心起,百萬障門開……她真能逃避、帶著謊言過一生?

  「相公……」她輕聲一歎,將頭靠在他懷裡,依偎著他,「隨你吧。你想怎麼做就去做,但凡事小心。」

  從那一聲歎息聲中,他感受到她沒說出口的無奈和痛苦——該死的和卓!一定是他的唐突讓舞揚受了驚嚇。

  「究竟出了什麼事?」他問。

  面對他的關心,她搖頭對他一笑,「沒事,只是有點擔心將來。」

  「擔心將來?這一點都不像天不怕地不怕的舞揚郡主。」

  她笑著,可眼中卻浮起淚霧,「舞揚是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失去你。」

  「你不會失去我!」

  「真的?」

  他肯定的點頭。

  她激動的抱緊他,吻上他的唇,他的親吻使她渾身不由自主的輕顫,她不願再多想,只願好好珍惜現在擁有的時光,在幸福還能包圍著她的時候。

  或許他還能屬於她,也或許、她擔憂的事一輩子都不會到來。

  柳巖楓清冷不帶情緒的目光打量著這氣派的宅院,朱漆大門上有著閃亮的黃銅獸門環,大門左右各有半人高的雄獅石像,屋簷高聳,看上去富貴威嚴,這其實別說謹王府,就連皇宮都未必比得上。

  他被家丁請進大廳,廳裡也放著兩個罕見的貴重金水平,上頭插著牡丹花,散發撲鼻花香。銅製的長頭鶴香爐,則冒著縷縷的香煙。

  看來和卓仗著權勢,這幾年不只官場得意,搜刮而來的民脂民膏也不少。

  大廳上至少有十名壯漢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看著他們身上的刀劍,原來和卓就連家裡也是戒備森嚴。

  「瞧瞧是什麼風把郡馬爺吹來了?」和卓從內堂走出來,皮笑肉不笑的看著他。

  柳巖楓手一揮,帶來的侍從立刻將和卓之前送進謹王府的「聘禮」如數放下。

  「這些東西……」和卓的反應只是淡淡瞄一眼,「怎麼拿回來了?這可是臣要送給郡主的。」

  柳巖楓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冷淡直道:「我與郡主無功不受祿。」

  「你與郡主?」和卓臉上浮現一絲冷笑,「郡馬爺誤會了吧,這可是臣送給郡主的,跟郡馬爺沒半點關係。」

  聽出他語氣下的挑釁,怒火在柳巖楓黑眸閃動,「舞揚是我的妻子。」

  「妻子?」和卓大剌剌的坐在大堂上,高傲的看著他,「郡馬爺還當郡主是妻子?」

  柳巖楓冷冷看著他志得意滿的樣子,忽而想起舞揚的鬱鬱寡歡……難道真有什麼他不知道的事?

  「看來……郡主還沒告訴郡馬爺啊?」和卓捂著下巴訕笑著。

  柳巖楓俊眸射出一道詭異的幽光。若和卓真敢動舞揚,他不會在乎這些侍衛,絕對會不顧一切的殺了他。

  看著柳巖楓的眼神,和卓不由得震了一下。這是他和卓的地盤,週遭全是佩劍帶刀的侍衛,柳巖楓應該很清楚他要殺他易如反掌,只要一句話,就能取了他的命,可他竟然無畏的站在他面前,目光如炬,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懦弱,這樣的氣度倒是令人心驚,他可比他那個父親強多了。

  他微斂心神,原本認為柳巖楓成不了太大的氣候,不過現在看來,此人留不得。

  柳巖楓一達到目的便沒興趣留下來,與這令人心生厭惡的人相對,他連客套話都免了,直截了當的轉頭就走。

  「郡馬爺可知郡主在還未被謹王爺收養前,她的親爹姓啥名啥?」和卓忽然出聲。

  柳巖楓腳步沒有遲疑,逕自往大門走去。

  「郡馬爺真冷淡啊。」和卓依然故我的繼續說道:「若謹王妃——我那被謹王爺不屑一顧的可憐表妹所言不假,在李嶽給郡主一個李姓前,她姓尹!這麼剛好,郡主跟當年那燒了整個狐狸窩的道士有一樣的姓呢。郡馬爺說……這之中會不會剛好有什麼關聯?」

  柳巖楓的心猛然被拽了一下。

  和卓注意到他腳步遲疑下來,嘴角浮起一抹淡笑,難掩嘲諷的道:「昨日我與郡主相談甚歡,我還以為郡主會向郡馬爺提及這段有趣的過往巧合,怎麼,郡主沒對郡馬爺說嗎?」

  想起昨夜舞揚的蒼白容顏,他倏地轉過身,劍眸直勾勾的看著和卓,「你對舞揚說了什麼?」

  「呵呵!只是敘舊罷了。郡主可是我故友之女,當年要不是多虧她爹,我可沒辦法立大功。沒想到多年後重逢,郡主竟出落得如此動人,就像她娘親一樣……不,該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她若跟了我,就能享盡榮華富貴,我相信我那死去的故友也會深感欣慰。」和卓不知恥的自顧說道。

  「你胡說!」

  「現在謹王妃正好在我府上做客,郡馬爺想親自去問嗎?」

  舞揚是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失去你——腦中憶起她昨夜的話,柳巖楓雙手不自覺地緊握。

  和卓看著他轉為激動得神情,注意到提及李舞揚他就失控了,因此十分竊喜。

  「我對郡主說的那些,只是她該知道的,至於你……我看就跟你那無用的爹一模一樣,面對所愛的女人,依舊無能為力。倒不如眼睜睜的放手讓她走吧。」

  柳巖楓俊顏冷凝,忍無可忍,忽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直接欺到和卓面前。

  和卓只覺眼前一花,然後就感到脖子傳來冰涼的觸感,他身軀一僵,臉色鐵青。

  週遭侍衛見了立刻圍上來,但沒有半個人敢輕舉妄動,就怕一個不好,國師的項上人頭就被割下來。

  柳巖楓眼底一片冰寒,手中匕首抵在和卓頸子上,「我要殺了你易如反掌。」

  「若殺了我。」一股涼意從手低竄起,和卓勉強從喉嚨硬擠出聲音,「你也會死無全屍。」

  柳巖楓面無表情的瞪著他,「你以為我會怕嗎?」

  「你當然不怕,但我是國師你是郡馬,若你真殺了我,不只你有事,郡主也難置身事外。你真捨得嬌滴滴的娘子跟著你一起進地牢,甚至賠上一條命嗎?舞揚郡主的命……你當真不在乎?」

  柳巖楓嚴峻的面孔上滿是凝霜之色,他緩緩的鬆開手。

  和卓立刻退了一大步。他當然可以叫人立即把郡馬拿下,但這樣事情就鬧大了,柳巖楓是一定得死,但得死得讓人怪不到他頭上來。

  「別再有下次!」天知道柳巖楓是費了多大力氣才忍下心頭的怒火放開他,「別再接近舞揚,不然我要你的命!」

  和卓僵著一張臉,屈辱地沒有吭聲。人畢竟有弱點,縱使柳巖楓再堅強也不例外,他就等著看好戲便成。

  和卓的話迴盪在耳際,令柳巖楓一臉凝重。原以為此生遇上舞揚是注定的情緣,但此刻……他已不知遇上她是緣還是怨?他因為遲來的真相而全身冰冷,愛與恨在心頭反覆糾纏,卻沒有答案。

  一道彎月斜掛夜空,成了一副靜止的畫面,冷清的打更聲遠遠傳來,顯得四周更加寂靜。

  從柳巖楓一早出門去和卓府上開始,李舞揚就這樣靜靜坐在房裡,一動也不動。

  他還沒回來……她從天亮等到天暗,心中的希望一點一滴消失。或許……他不會再回來了……

  她靠著床柱,木然地望著緊閉的房門,明白就算他不再回來自己也無法怪他。若今日易地而處,她也不知該用何種面目面對殺母仇人。

  他娘親與族人的血海深仇,她該用什麼來還?她的命嗎?只是她的命又算什麼,換不回過去,也減輕不了仇恨……

  想到和卓陰沈猥瑣的臉孔,她心頭慌亂忐忑,也怕和卓會傷了他。

  柳巖楓輕輕將房門推開,看見的便是一臉蒼白、靠著床柱發呆的李舞揚,他喉嚨像是梗了硬塊,深沈的眼底閃過一抹心疼,輕聲的將門關上。

  聽到聲響,李舞揚微楞了下,看到站在門口的他,原本蒼白的臉變得更沒有血色。

  兩人一陣無語,只是靜靜對視,沈默在房裡布下一股憂傷難解的氛圍。

  「你……」半響,她鼓起勇氣,柔聲的打破這份沈寂,「回來了?」

  他深沈的眸光鎖在她身上,不言不動,只是看著她。

  她睜著雙眼與他對望,看進了他難測的瞳眸深處,卻看不透他心裡的想法,惴惴不安,「你見到和卓了?」

  「嗯。」他的回答簡短。

  聽到他沒有起伏的語調,她的心直直往下沈,眼神一黯,「那現在該是知道我……」

  「我將東西全都退回給他了。」他驀然打斷她的話,幾個大步走到她面前。

  看他靠近自己,她下意識的縮了下身體。她已經沒臉再待在他身邊了。

  瞧出她的退縮,他心一痛,伸手將她圈進自己懷裡,灼熱的唇跟著吻上她柔軟的唇瓣,兩人的氣息交融。

  他溫暖神情的舉動使她的心跳狂擂起來。

  「你……」他的態度使她糊塗了,他該是知道了真相,可這樣的柔情確是她始料未及。

  「噓!沒事了。」他溫柔的在她耳際低喃。

  「沒事了……」她擡起頭,水汪汪的眼裡寫著無奈的傷痛,也有莫名的困惑。

  她怯怯的眼神令他心一緊,連忙又抱緊她,就像怕失去似的。

  「是,沒事了,娘子。」他以她能聽到的聲音耳語。「舞揚……不管別人說些什麼,你就是李舞揚,是我的娘子。」

  縱使全天下皆笑他自欺欺人,他也不在乎,只要她不說出口,他可以為她愚昧自欺一生。

  她胸口一陣疼,雖然只是簡單的幾個字,但背後所代表的意義深遠。只要她不說,她的過去可以是永遠的秘密。

  終於,壓抑許久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她摟住了他的頸子,激動的低喃,「對不起、對不起……」

  他擡手輕撫她面頰,抹去她的淚,「別說對不起,與你無關。」

  感動還有苦澀在她心中百轉千回,她將臉埋進他的胸膛,不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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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3-22 15:14:43

第18章(1)

  過去的真相就被兩人自欺的埋在心裡,只是再怎麼逃避,該來的總是會來。

  一個艷陽高照的午後,聽聞狐主現身消息的狐族長老,帶著一行人進京求見,可卻撲了個空,下人們說柳若雲人一早就到謹王府去了。

  聽到這個回應,長老臉色微變,只好帶人轉向謹王府。一經通報,他立刻被恭敬的請進王府裡。

  「老爺爺!」李舞揚一看到進門來的慈祥老人,不禁嘴角微揚。

  長老有些顧忌的看了她一眼,下意識閃躲著她和善的目光,逕自看向坐在廳上的柳若雲。

  「狐主!」多年未見,一看狐主果然安在,長老忍不住心頭一熱,聲音竟有些哽咽,「真是您……老夫不是在作夢吧?」

  「長老,」柳若雲眼底也閃著水光,伸手扶起長老,「這些年來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長老抓著他的手不放,「這些年來是狐主受苦了才是。」

  「說受苦倒言重,不過就是成了一個法力盡失的尋常人罷了。」他揮了揮手,口氣輕描淡寫。

  「法力盡失?!」長老皺起眉頭。

  「放心吧,這只是暫時的,現在雖還沒回復十成的功力,但至少已有七八成能耐,相信假以時日便會全部復原。何況現在還有巖楓這個妙手神醫在此,我不好也難啊!」柳若雲半是安慰半打趣道。

  長老看向坐在李舞揚的柳巖楓,目光一整,頜首行禮,「谷主!」

  柳巖楓對他輕點了下頭。

  「長老怎麼會突然進京?」柳若雲定睛看著他,「你該明白,這裡是和卓的地地盤,是我狐族危險之地。」

  「老身明白,只是……」他歎了口氣,有些為難的看向一直沈默的柳巖楓。

  柳巖楓敏感察覺長老望向自己眼中閃過一抹無奈,他淡淡的開口,「長老進京,莫非跟我有關?」

  「與其說是跟谷主有關,不如說是跟郡主有關吧。」

  「我?」李舞揚困惑的眨了眨眼。

  「如意……已將當年滅我狐族那位道人的家人擄來了。」

  聽到這句話,李舞揚臉色轉白,立刻緊張的看向柳巖楓,這件事她幾乎都忘記了。

  「人呢?」柳巖楓的語氣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在夢魂谷嗎?」

  長老沒有回答,意味深長的看了李舞揚一眼。

  他這個眼神,使她胸口一緊,呼吸微窒。

  柳巖楓見狀,輕握住她的手,而她白著臉,就見他幾不可察的對她輕搖了下頭。

  不能說嗎?她不由自主拉緊他的手,尋求支撐的力量。

  長老雙眸微斂,聲音低柔卻極具殺傷力,「因為茲事體大,所以我把人帶來了,現在就在外頭的馬車上。」

  「把人帶上來!」柳若雲率先做了決定。

  「不!」柳巖楓忍不住脫口而出,「把人帶回夢魂谷,這事等殺了和卓之後再談。」

  柳若雲目光射向他,對他的激動覺得十分古怪,他鮮少看這個孩子如此失態。

  「老身也認為把人帶上來並不妥。」長老附和道。

  「理由是什麼?」柳若雲沈下臉。

  「因為這裡是謹王府。」長老目光落在柳巖楓身上,不由得感到失望起來。谷主的態度擺明了……「谷主,難道您已知情了?」

  柳巖楓冷著臉,沒有答腔。

  「狐主,這人是……」長老一頓,面對柳若雲索性直言道:「謹王爺的庶妃,司徒伶。她人現在就在外頭的馬車裡,之前病重時,谷主還曾出手相救過,但現在看來,應是已離大去之期不遠了。這一路上她整個人昏昏沈沈,昏迷的時間比清醒還長,怕是撐不了多久,偏偏她嘴硬得很,不管怎麼問,她什麼都不說。」

  看見長老說話時的冷漠,李舞揚心一擰,深深看了柳巖楓一眼,再也顧不得其他,抽回自己的手,一馬當先的衝了出去。

  但她人才接近馬車,就被姜如意擋了下來。

  她原本就不喜歡她,現在擺明了厭惡她,「沒谷主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

  李舞揚一把推開她,著急的爬上馬車,果然看見蒼白著一張臉,躺在馬車裡的司徒伶。

  「伶姨?」她輕喚。

  聽到這熟悉的叫喚,司徒伶吃力的睜開雙眸。「舞揚?!」看到疼愛的李舞揚,她揚起嘴角,朝對方伸出手。

  李舞揚立刻抓住她發涼的手,將她扶坐起來。

  伶姨虛弱的模樣使她泫然欲泣,過去種種霎時湧入腦中。

  「伶姨……」她聲音中有著難掩的哀傷,「怎麼會這樣?」

  「別哭……」司徒伶氣虛地低喃,「別哭……」

  抱著伶姨,李舞揚明白有些事她雖不想問,卻不得不問。「伶姨,你可不可以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我爹……真的殺了巖楓的娘嗎?」

  被姜如意擄來的這一路上,司徒伶雖然已病得不輕,但沒有糊塗,她與王爺本以為可將舞揚托付給深情的柳巖楓,可惜造化弄人,沒想他竟是太子與狐妖之子,正是姑爺當年唯一手下留情的餘辜!

  儘管如此,她仍什麼都沒說。就算他們殺了她,她也不在乎,她會遵照小姐的吩咐——一輩子都不承認舞揚真正的身世!

  「當年姑爺誤信奸人和卓所言,確實……殺了不少人。」司徒伶背靠著李舞揚,氣弱低語,「姑爺很後悔,也盡力想彌補了,可惜最後還是賠上自個兒跟小姐的命。不過這一切都跟你無關,因為你是李舞揚,王爺已經收你為義女,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姓李。」

  伶姨愛護她的心,就如同巖楓為了與她相守,不惜撒謊面對族人一樣……

  李舞揚的眼淚直掉落。

  「把眼淚擦掉,別哭了,就跟人說你是伶姨撿來的孤女。記住伶姨的話——你是李舞揚,不管任何人問你,都別承認你爹是尹了凡,娘親是謀水心,明不明白?」

  李舞揚雙手發涼,臉色慘白。一段感情原本單純,以心交心,若加入了醜陋的欺瞞,還能同樣真摯嗎?

  「若有罪,就讓我來擔。」司徒伶突然一陣激動,緊緊握住她的手,口氣急促起來,「你父王……求他們別為難你父王還有諾兒……一切都與你們無關……」倏地,她手一鬆,身子一軟便暈了過去。

  李舞揚察覺懷中的人沒了反應,心驚的收了一聲。

  於此同時,柳巖楓立即一把掀開車簾。

  她猛然轉頭,四目相接的瞬間,心中湧過千頭萬緒,但她頭一搖要自己冷靜下來,一把抓住他道:「伶姨暈過去了,你快來看看她。」

  柳巖楓沒有多問,立刻伸手將司徒伶抱進謹王府,縱使感受到週遭冷如冰霜和不以為然的眼神,他依然故我。

  就算到了這一刻,他的態度仍然表明他選擇李舞揚,這使得在場的人各懷心思。

  夜漸漸深了,李舞揚在燭光之下看著伶姨蒼白的面容,很清楚事情至此,她已沒有力量阻止災難的到來。

  司徒伶在柳巖楓施針後情況漸漸回穩,一醒來,她便顫抖著聲音道:「你不該進京來的,和卓一直想得到小姐……這個人,你得離他遠遠的!」

  「已經來不及了。」她細心的替伶姨拉上被子,輕聲說。

  司徒伶微驚的睜大眼。

  像是在談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李舞揚一臉平靜,「他送來了聘禮,不過我已經拒收。可笑的是,這滿手血腥的始作俑者竟還自己跑到跟前告訴我十年前的血仇,他說我爹貪圖榮華富貴才替他賣命,最後自己卻無福消受。」

  「他胡說!」司徒伶激動了起來,「他胡說……」

  「我知道。」李舞揚怕她暈過去,連忙安撫她。「伶姨,你冷靜些。」

  「你父王被他們抓了!」司徒伶無法冷靜,「叫他來……他可以幫你,如此一來,和卓或其他人便都不敢對你如何,你父王可以保住你!」

  「別急,伶姨。」到了這地步,誰能保全得了誰呢?「放心,我會求巖楓放了父王。至於和卓……他現在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整個朝廷都把玩在他手上,他竟敢不顧父王已將我許人,拿著聘禮直闖謹王府,若真想得到我,我看就算父王出面也阻止不了。」

  司徒伶大口的喘著氣,似乎又要暈了過去。

  李舞揚一把抱住她。情勢比人強,到了這個節骨眼,她看透了某些事。

  「伶姨,你先睡一下吧。」她低聲安撫著司徒伶,「我去找巖楓,然後就帶父王來看你。」

  司徒伶心頭依然不安,但因為身體虛弱,也只能躺在床上,陷入不安穩的睡眠之中。

  「舞揚!」

  李舞揚才起身,一個轉身就心驚的看見不知何時站在身後的柳若雲,「舅父?」

  「放心吧。」看她一臉驚恐的護在司徒伶前頭,柳若雲眼神一柔,「我不會傷害她。」

  李舞揚謹慎地望著他,就見他緩緩的走到花廳,坐了下來。

  交代好一旁的夏雨看顧伶姨,接著她就跟在他身後走了過去。

  「當年若只憑和卓一已之力,是沒有能耐滅了狐族的。舞揚……」他一臉黯然的看著她走近,有些事他雖不想做,但卻也沒不得不問明白。「當初和卓是因為有尹了凡的協助才能一把火燒了山林,毀去們的棲身之處……你知道這件事嗎?」

  「我知道。」她沒有逃避,直言不諱。「和卓日前不顧禮法,堅持送來貴重的聘禮時,已全都告訴舞揚了。」

  「那你認為我該如何處置才好?」

  李舞揚知道柳若雲的為難,身為狐主的他無法徇私,但因為不想傷害巖楓,他卻起了私心。

  「你雖不是謹王爺的親生女,但身處皇室多年,也該知道和卓結黨專權,紊亂朝政,已沒人治得了他。這幾日,我見了許多生面孔在我的宅第附近出現,看來我的身份是曝露了,和卓這次不只打算要殺了巖楓,更要斬草除根消滅我族!」

  李舞揚聞言心驚,這點倒是她使料未及。

  「皇上老病,太子瘋癲,而謹王爺早離開權力中心多年……他或許可以保得住自己這一家,但還是保不了巖楓。」柳若雲語重心長的開口。「若走到這地步,巖楓依然堅持不治太子,只顧守在你身旁,那麼就算他是我外甥,我也無法選擇站在他那邊,與我的族人對立。真到了那一天,不但王爺保不住他、族人驅逐他,他也將與所有人為敵,最後只會絕了自己的路。」

  李舞揚心寒不已,清楚事已至此,不論她做了再多努力也無法使他族人接受她了。

  如果巖楓選擇她,就等於與他的族人勢如水火;而如果和卓真的要斬草除根,她父王能做的也確實有限……

  殘酷的現實逼她抉擇,撕裂她心中的情感。

  「舅父,舞揚明白您的意思了,舞揚只求您一件事……」

  柳若雲溫和的看著她,等她啟口。

  「放了我父王,然後我便會離開。」最後,她終究只剩這條路走。「遠遠的離開,此生與巖楓不再相見!」

  柳若雲沒有遲疑的點頭同意了,這正是他要的結果。看著她絕美哀傷的臉容,她的承諾令他放下心,卻也難掩一股道不出的欷籲。

第18章(2)  

  夜深了,但今夜沒有幾個人能安眠。

  李舞揚緩緩走向燈火通明的前堂,這段路不長,卻又像永遠到不了盡頭。

  她得要在眾人面前演一場戲,騙不了所有人沒關係,只要騙倒柳巖楓就行。

  她曾是擁有一切的舞揚郡主,但過去的幸福與歡笑已在轉眼間消失,當她發現時,已是措手不及。

  與他的緣分走到現在,就好像作了一場夢般,眼看就要醒了,她將回到再沒有他的現實中。與他相識彷彿才是昨日的事,但今天……卻要結束了。

  「舞揚,過來!」廳堂裡的柳巖楓手伸向她,此刻顯得異常的冷靜,「你也累了大半天了,坐會兒吧。」

  看見一旁有壺上好的鐵觀音,還有她最愛的梅花糕,突然之間,她思緒回到十年前那大雪紛飛的夜裡。

  小小年紀的她,獨坐在木箱上頭,懷抱著興奮的心情等著爹爹回來……爹娘說過會再來找她,但她卻再也沒見過他們……

  她拿起梅花糕輕咬一口,入口的甜味令她不禁悲從中來,淚水也幾乎忍不住掉落。

  「沒事的。」見她憂傷含淚,柳巖楓低語安撫。

  他簡單的幾個字,卻令她心裡一痛。她也好希望能沒事,但那終究只是自欺欺人。

  深吸了口氣,她緩和情緒,俏皮的將梅花糕送到他嘴邊,「你也吃。」

  她幽幽的看他低頭輕咬一口。他是她此生最摯愛的人,他們共同度過一段愉快的時光,她該滿足了。

  「舞揚,」柳若雲驀地開口,語調極端平穩,打破了他倆短暫的親密,「舅父就不跟你拐彎抹角了,我只問你一句——你親生爹娘是誰?」

  「舅父,時候晚了,大夥兒都累了一天,有事改天再談吧。」柳巖楓表情未變,氣定神閒的倒了杯茶,交到李舞揚手上。

  「巖楓,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柳若雲輕言道,「我不想懷疑你,但這件事你早就知情了是嗎?」

  柳巖楓雙眸微斂,沈著一張臉,噤聲不語。

  看他這個樣子,李舞揚心中有無言的痛楚。

  「舅父,」她雙眸閃著光亮,定定的看向柳若雲,「一切都與巖楓無關。」

  柳巖楓淡淡的開了口,「舞揚,你無需為我開脫。」

  「我沒有。」她搖著頭,一臉堅決道,「我只是陳述事實。自始至終,我本來就什麼都沒有告訴你。」她的話,是說給其他在場的族人聽的。

  她豁出去的神情使柳巖楓心微痛,氣息急促起來。

  「你與尹了凡真是父女?」長老出聲追問。

  李舞揚掙紮著,這個時候她突然遲疑了。她只要否認到底,便能置身事外……

  柳巖楓突地站起來,走到她身旁,伸手輕搭在她肩上,對她搖了下頭。

  他愛她,只要她否認到底,他便會拿命守護她,讓他的族人就算心存懷疑也得接受。但是……她真要他為了自己,走上與眾人為敵的道路嗎?

  她爹是他的仇人,他們永遠無法改變這個事實;而和卓勢力如日中天,隨時都有可能取他性命——該怎麼做,答案已昭然若揭。

  「在謹王爺收養我、賜我李姓之前……」她終於開口,語調平靜無波,無悲無喜,「我確實姓尹。我叫尹舞揚,爹親是尹了凡,娘親是謀水心。當年滅你狐族的道人——」她眼神堅定,正色的回答,「正是我爹。」

  柳巖楓原本搭在她肩上的手緩緩滑落,他怔怔地看著她,不言不動。

  她的話,使得室內一片靜默。

  「這下可真相大白了。」姜如意率先道,「原來你才是我們最大的仇家!」

  她淡淡的反駁。「殺人的是我爹,不是我。」

  「怎麼?」姜如意不客氣的一把將她拽過來,「想否認你爹當年血洗狐族的罪孽嗎?」

  姜如意拉痛了她,但她沒有吭一聲,「我不是否認,只是陳述事實。」

  「事實就是當年你爹助紂為虐傷了公主,讓和卓那奸人把公主抓到大殿上,害公主死在亂刀之下、令太子瘋癲、谷主孤苦無依、族人流離失散……而你倒好,在謹王府裡錦衣玉食,當個高高在上的郡主?!」

  姜如意不留情的話語一刀刀劃下來,讓李舞揚痛不欲生,無言以對。

  她面容哀淒的看向柳巖楓,對他有說不出的歉疚,她的直言雖然給了眾人答案,卻也給他帶來痛苦。

  他早就知情卻默許她可以不承認,目的就是因為這樣他還可以自欺欺人,不顧一切的守著她,而今——她竟選擇了將他遠遠推開,他無法再接近她一步!

  她擠出一抹嘲諷的笑,無奈的看著他,「驚訝吧?我騙了你這麼久。不過既然走到這步田地,我也沒什麼好瞞的了。」

  「舞揚……」柳巖楓身軀一震,感到前所未有的心痛。

  「別說了。」她對他搖頭,「現在……我要向谷主討份人情。」

  谷主?!柳巖楓倒抽了口氣,雙眼微瞇,詫異的看著她。

  「我曾經救你一命,若沒有我,十年前你早就死在那場風雪中。」

  他眉頭皺了起來,不明白她的有意。

  「所以,放了我父王吧,這是你欠我的。還有,你得出手救伶姨,做到你當初的許諾——至少要讓她可以回鄉,一償所願。」

  她的聲音到後來幾乎已在顫抖,他聽得一清二楚,激動地想要將她拉過來,卻被她一閃而過,躲開他的碰觸。

  她不再看他,而是冷靜的看著柳若雲,「舅父,冤有頭債有主,就算要報仇,也請去找我死去的爹娘,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現在請你們立刻離開謹王府,從今而後,我們再無瓜葛。若不離開,別怪我不客氣。」

  「哼!你倒推得一乾二淨!」姜如意不齒冷哼道。

  「都在這個關頭了,我當然得要明哲保身。」她讓自己的思緒麻木,繼續道:「不然誰知道你們這群狐狸曉得我是仇人之女後,發起瘋來會做什麼事?趁這個機會,我跟你們劃清界線也好,反正我還能回去做我的舞揚郡主,至於你們……能報仇就去報仇,若報不了,就早點回去山林隱居起來,好歹還能留著一條活命。以後你們走你們的路,我過我的橋,不再相幹。」

  「你說什麼?!」姜如意用力一擊桌面,就要衝向她。

  「如意!」長老立即低斥一聲,「不準放肆!」

  「爹,你沒聽到她說的是什麼話嗎?虧你還曾大發善心的替她療傷,她竟用這種不屑的口吻說咱們?」

  長老目光睿智的看著李舞揚。這個孩子從小就善良,他不相信她會為了保自己一命而變得如此現實,除非……他垂下自己的眸子,縱使心疼這孩子的委屈,但為了狐族的存亡,他只能選擇沈默。

  「為什麼?」柳巖楓不解的問,眼中滿是痛楚和失望。

  李舞揚木然的看著前方,對他的問話聽而不聞,淚水只能流向心底。

  「好,冤有頭債有主,」柳若雲站起身,意味深長的看她一眼,「殺我族人的是你爹不是你,我可以放你一條生路,但從今以後——我們再不相幹!走!」

  柳巖楓站在李舞揚面前緊盯著她,她的每句話都刺進了他的心坎裡。

  「你還站在那裡做什麼?」見他不動,柳若雲忍不住痛斥,「舞揚郡主都已經做選擇了,難道你忘了我族的血海深仇嗎?真要為了兒女私情不顧大業?」

  柳巖楓深深地望著李舞揚,沈默無言,眼底的無奈一閃無逝。

  他爹娘為了情愛義無反顧,牽連了無數性命,包括她的爹娘,但縱使犧牲那麼多條人命,相愛的兩人終究陰陽兩隔……而今他也要再為情而奮不顧身,再補上一個傷口,令從小扶養他、期望他的族人失望嗎?

  是她替他做下了選擇,此生——是他負了她!

  深吸口氣,他終於頭也不回的遠離她,走出大門。

  李舞揚故意轉過身,沒有勇氣看他離去。她沒有哭出聲,只是不停的流淚……

  天才微亮,李舞揚就帶著夏雨將司徒伶一起抱上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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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3-22 15:16:13

第19章(1)  

  原本艷陽高照的好天氣,說變就變,天上的烏雲突然鋪天蓋地而來,天色陰沈得像是黑夜降臨,大有泰山壓頂之勢。

  「伶姨,看來要下雨了。」李舞揚扶起跪在地上的司徒伶道。

  一大清早,她們就來到伶姨的爹娘墳前上香,這一段路途挺遠,又加上伶姨的身子大病未痊癒,所以她們走了大半天才到。

  「伶王妃、郡主,看這樣子,不如我們先找個地方躲一會吧。」夏雨一邊收拾祭品一邊提議。

  「也好。」司徒伶伸手指著不遠處,「我記得前頭有間山神廟,我們就去那兒吧。」

  李舞揚將司徒伶扶上一旁的馬車,然後一行三人來到山神廟。

  「伶姨,你還好嗎?」

  司徒伶因為吃力的下車走進廟裡,額上起來一層薄汗,但她仍微揚嘴角,「可以。」

  「再忍會兒,我們到了。」

  一進山神廟,李舞揚立刻清了塊乾淨的地方,讓司徒伶坐下,夏雨跟著行進來,外頭已經下起了傾盆大雨。

  「這雨來的好嚇人!」夏雨抱怨道。才一會兒工夫,她的衣裳都濕了。

  李舞揚望向外頭,這場雨的確來的令人措手不及,若是下個不停,上路泥濘,以伶姨的身體狀況,不適宜再在馬車上顛簸,她們說不定得在這裡睡上一夜。

  好在出門前外公派人替她們多準備了一些乾糧,所以就算在這裡待上一夜也是無妨。

  「伶姨,你先休息一會兒。」她細心地將從馬車上拿來的薄被替司徒伶蓋上。

  瞄見外頭棕馬煩躁的踏著馬蹄,她的嘴角微揚,站起身走了出去。

  「郡主,」夏雨連忙制止她,「外頭雨大。」

  「無妨。」李舞揚冒雨衝了出去,牽著馬兒來到廟簷下,拍了拍它的頸子,「小棕兒乖,等雨停吧,等雨停就帶你回去。」

  棕馬嘶叫一聲,突然撒開四蹄,飛箭般的衝了出去。

  她驚愕了下,心裡一急,就想要追過去。「小棕兒。」

  「郡主,別去了,你怎麼也追不上一匹馬的。」夏雨拉住她,「小棕兒那麼聰明,肯定會自個兒再跑回來。」

  「它從來不會這樣的……」看著棕馬蹤影消失的小徑,李舞揚的心彷彿破了個洞,這是柳巖楓唯一留給她的東西,但是它走了……

  看著主子蒼白的臉,夏雨也忍不住難過起來,她知道郡主肯定想起郡馬爺。

  聽到身後伶姨的輕咳聲,李舞揚趕緊回過神。現在她還有伶姨得照料,沒時間在傷感了。

  「我們得找些柴火才行,」她對夏雨說道,「馬車上有雨具——」

  「郡主,你休息會兒,」夏雨有些心疼的看著主子強子鎮定的面容,「奴婢去就行了。」

  李舞揚沒有拒絕,來到司徒伶跟前替她拉好薄被,自己則斜靠在一旁。

  對她而言,小棕兒並不單只是一匹馬而已……鼻子一酸,眼眶熱了起來,最後她只能緊閉雙眼,掩去自己難過的情緒。

  不知不覺,她睡著了,等她醒來時,夏雨已經生好火了,正與司徒伶低聲交談著。

  「郡主,你醒了啊?」夏雨一看到她就說:「餓了吧?這裡有梅花糕,不過有些壞了。」

  看著送到自己眼前的糕點,李舞揚一笑,「真虧有你在,不然還真不知怎麼辦才好。」

  「郡主怎麼這樣說?」夏雨輕快地說道,「做奴才的能跟上像您這麼好一個主子,可是最大的福氣,要是跟了那紫絮郡主,奴婢才真的欲哭無淚了。」

  提及李紫絮,李舞揚無奈的一歎,「紫絮也不壞,只是驕縱了些。」

  「郡主跟伶王妃說的都一樣。」夏雨瞄了一旁恬靜的司徒伶一眼,「方纔王妃也說謹王妃和紫絮郡主人都不壞。」

  李舞揚與司徒伶相視一笑,謹王妃母女會有這些做為,其實都是因為嫉妒,這是做為一個女人的悲哀,她們能明白。

  過了一陣子,天色暗了下來,廟裡平靜溫暖,大雨依然沒停。

  只不過在陣陣雨聲中,似乎夾雜了其他聲音……是馬蹄聲,藉著廟內微弱的燭光,她率先看到了自己的棕馬,而跟在它身後的則是——

  她心一動,激動地不能言語,這身影她太過熟悉,可……是夢吧?

  大雨中身著黑色鬥篷的柳巖楓,利落下來黑馬的馬背,他伸出手拍了拍棕馬,是讚賞也是感激,然後,他目光鎖在李舞揚身上,將罩在自己頭上的鬥篷拉開,筆直的走向她。

  她仰首對住他深潭似的黑眸,看清他俊朗的五官,呼吸一窒,頭一暈,身子變晃了下——

  他有力的雙臂立刻扶住她。

  「你……」千言萬語,一時間她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原以為此生不會再見,但他竟然在雨夜裡出現了?在這偏僻的荒野之中?

  他輕柔的在她耳際低語,「當時賣下小棕兒給你,沒想到它還真有靈性,引我來找你。」

  他熟悉的懷抱令她心中泛起久違的暖意,只是,他怎麼會在這裡?

  似乎看出她的疑惑,他的手拂過她略顯清瘦的雙頰,緩聲道:「皇上殯天了。」

  她的心一震。想起外公提及天祐不詳之兆,主禁中有事——指的便是皇上殯天這件事吧?

  望著他深沈的眼眸,她不禁激動起來,「皇上殯天,你怎麼還會來這裡?」

  「我來找屬於我的東西。」

  她心一悸。「你的東西?」

  「就是你。」他簡單的一句話,注定兩人此生逃不開的緣分。

  「可是,我爹殺了——」

  他的手指壓住她的唇,搖了搖頭,「當年的仇恨與你無關,若真要恨,或許該是你恨我。畢竟要不是因為我爹娘,你爹娘也不會扯進這漩渦裡。」他語氣談然,續道:「若沒我爹娘,今日你也許還能幸福開心的共享天倫,所以,到底誰該怪誰已經是筆糊塗賬,既然搞不清楚,索性就都別怪了。」

  他的話使她的淚珠無聲滑落臉頰。

  看見她的淚,他眼底閃過一絲柔情,伸出手將她抱進懷裡,「在來此途中,我與你父王錯身而過,我已告知他趕回京奔喪,而我則受命護送伶王妃返京。不過最棘手的一件事卻是——和卓往這來了!」

  聽到這個名字,她臉色微變,「怎麼可能?我明明請父王放出消息,說我回邊陲去了。」

  「是你母妃。」柳巖楓眼神一冷,「是她給了和卓消息,說你沒回邊陲,而是跟著你伶姨回家鄉。」

  「既然和卓往這裡來了,那你怎麼能來?!」李舞揚著急地抓著他的衣襟,「他會要你的命啊!」

  他握住她的手,「我不在乎。」

  她先是一陣感動,但很快變想起兩人間的鴻溝,情緒一下子低落,「……你怎麼能不在乎?你的身份何其尊貴——」

  「舞揚!」他一笑,打斷了她的話,順便間接告訴她一個消息,「我就只是柳巖楓,沒興趣改回李姓,皇位就讓給我父親吧。」

  她驚訝的瞪大眼,「你父親……」

  她知道太子李皓的病況已漸有起色,但居然已完全痊癒了嗎?而以太子癡情的個性看來,此生大概難再有子嗣,柳巖楓若不要皇位,那將來就只剩太子妃所出的那一名孩子可繼位了。

  「我父親就是嫡子正統,所以就算他不想要這個皇位,人家也要硬塞給他,才演變成當年的局面。」他輕搖了下頭,「已有這次的教訓,我們還需要執著那些禮教嗎?皇位將來就留給有心有能力的人,至於我們,平凡過一生吧。」

  她心緒激盪,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

  「現在誰登基為皇帝根本不重要了,我們要找的人是和卓,他已經窮途末路。」看到她驚異的神情,他頓了一下再道:「為了你,他離開京城,卻沒料到皇上在此時賓天,而皇上賓天前已傳喻我父親繼位登基,和卓至此大勢已去。

  「十年前,太子妃難產下一子,可原來這並非龍鍾,而是和卓的親生子,他說服太子妃謊稱有孕,然後將自己的嬰孩投抱進宮。他犯罪欺君,只要回京便是死路一條,我父皇一定會殺了他!」

  原來如此。「那太子妃怎麼辦?她不也犯了欺君之罪?」

  「父皇念在自己也算有愧於她,此次她又出手相助,將功補過,因此饒她一死。而這些年來的點滴早已使太子妃看淡世事,她向父皇祈求能長伴青燈,移居至宮中的大佛寺,吃齋念佛以消罪孽。

  「目前和卓自己大勢已去,絕不可能回宮,舅父帶著人馬也會趕到,和卓若真來此地,他逃不掉的。」

  「事情……結束了?」她如在夢中,總覺得事情似乎不會如此輕易。

  「父皇登基一事已定,雖然和卓的黨羽不少,難免遇波瀾,但有你父王在一旁輔助,應該可以順利。」

  聽他說得那麼肯定,所以心中即使有點不踏實,她仍願相信他。

  她嘴角忍不住揚起。「伶姨,」拉著他來到司徒伶的面前,「你聽到了嗎?」

  司徒伶蒼白的唇漾出一個淺笑,「聽到了。」

  柳巖楓單膝跪在司徒伶的身旁,「巖楓會盡力醫治伶姨,讓伶姨能親眼見到諾兒長大。」

  司徒伶聞言,臉上留下兩行清淚。

  「有水嗎?」柳巖楓擡頭看著李舞揚,「讓伶姨喝一些吧,我等會便替她施針。」

  「有。」夏雨連忙到外頭的馬車上去取水。

  李舞揚跟去幫忙,欣喜之餘,目光卻在轉頭之際與姜如意冷漠的眼神碰個正著。

  剛才見到柳巖楓太興奮了,她到沒注意到一直忠心跟在他身後的姜如意。

  下一瞬,姜如意倏然移開自己的視線,面朝外坐在廟門口,看著外頭的大雨。

  李舞揚也不多言,接過夏雨手中裝水的竹筒轉身就要回去,怎料卻突然感到一陣眩暈,胸口微悶,身子忍不住晃了一下。

  「郡主!」夏雨眼明手快的扶住她。

  「沒事。」她搖了搖頭,怕替伶姨施針的柳巖楓會分心,決定自己先在外頭待一會兒,「你把水拿進去吧。」

  「是。」夏雨拿著水跑進去了。

  姜如意疑惑的看著她一臉蒼白,突然伸手一把拉住她手腕。

  她的舉動使李舞揚一驚,一時楞得無法反應。

  接著,姜如意眉頭一皺,怨懟的瞥了她一眼,隨即不顧外頭的大雨跑了出去,跟在柳巖楓身邊多年,多少懂得一些醫術,手下的脈象已令姜如意知道李舞揚有孕在身。

  李舞揚想要出聲叫住她,最後卻只能化成一聲歎息。叫住她又如何?自己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愛是美好的,但也是殘酷的,感情畢竟無法強求,一顆心容不下太多的人……

  因為大雨,所以山神廟裡的一行人延遲了一夜才回到部落。

  李舞揚迫不及待的想把自己的夫君介紹給全村人,不過她臉上的笑意,卻隨著越來越接近部落而消失。空氣間不知為何飄浮著一股不尋常的氣味,令她有些慌了。

  逆流而上,部落就再眼前,可誰知原本繞霧瀰漫、嵐氣飄逸的景色全部變樣,取而代之的竟然是焦木被大雨淋濕所發出的煙霧。原本滿是桃花瓣的清澈河面,居然混著泥土,被血水染紅了。

  還未接近,紅色的河水已經使柳巖楓和李舞揚都震懾住。

  柳巖楓最先回過神,交代夏雨照顧司徒伶,自己便騎著馬像飛箭般的向前行,李舞揚也立刻跟上。

  一入部落,世外桃源全走了樣,如同山崩地裂一般,土地殷紅,陳屍片野。

  李舞揚滑下馬,跌跌裝撞撞的向前走,看著眼前慘不忍睹的一幕,痛苦難當,她想哭喊、想大叫,但卻只能用手緊緊按住胸口。她的心好痛——

  柳巖楓從身後緊抱住她,這番景象像極了當年和卓滅狐族的手法,使他憶起破碎又殘酷的往日夢靨,他的腦海有些疼痛起來。

  早知和卓是素性剛爆之輩,卻沒料到行至絕路,他依然心狠手辣,師承自此,卻血洗此地。

  敏感聽到不遠處的腳步聲,柳巖楓拿出腰上的匕首就要射出去。

  「不!」

  因為李舞揚的聲音,他手一偏,匕首是射了出去,但卻落在那人身後燒焦的樹幹上。

  尹了道視線沈穩的看了下落在身後的匕首,只差分毫,他的命就休矣。

  「他是我叔父!」李舞揚跑到他面前,紅著眼、難掩激動的問:「叔父……這是怎麼回事?」

  尹了道無奈的歎了口氣,「是和卓。」

  這個名字,使她原本沒有血色的臉更為蒼白,她踉蹌地退了一步,撞到身後的柳巖楓。

  他抱住了她,給她依靠。

  「昨夜和卓帶了一批高手,斬殺我們數百人,臨走之前還放了一把大火,把整個部落燒個精光。」尹了道看著眼前荒涼淒慘的景致,眼眶含淚,「我會全身而退,是因為昨日午後祭司突然要求我帶著村裡所有孩子去後山的沼澤地,並且施法讓天降下大雨,直到今天一早才能帶著孩子們下山。沒想到……我一下山就看到了現在這個局面。」

  是外公!昨夜的雨也是他……

  「那我外公呢?」

  「祭司被和卓打傷了。」尹了道難掩悲憤的說。「祭司早算到今天,於是要我施法降雨,拖住你的腳程,不然只怕昨夜你也難逃這一劫。」

  他們比任何人都明白,黑祭司謀光最痛恨妄想逆天而行,但最後他卻選擇了這麼做,只為保住這村落的些許血脈。

  「來吧。」尹了道落寞的開口,「祭司在祭壇等著你,但你得要有些心理準備。」

  柳巖楓緊緊擁著李舞揚,帶她拖著沈重的腳步跟在尹了道身後。

  一來到滿目瘡痍的祭壇,她就看到躺在地上、滿身是血的謀光,立即衝到他身旁,「外公?!」

  謀光聽到聲音,緩慢地張開眼,其中閃過一絲微弱的光芒,「舞揚?你回來了。」

  李舞揚的眼眶紅了,一臉蒼白,「舞揚回來了!外公,你不會有事的!巖楓?——我的夫君他會救你!」

  柳巖楓立刻上前,正要診治。

  謀光卻出聲制止,「別了,外公命已該絕,別再做無謂的舉動。」

  柳巖楓漆如子夜的黑眸望著老者。行醫多年,他知道對方的心脈已斷,縱使是他出手也未必能救回。

  可就算生命一點一滴的消逝,但謀光的眼神依然清明而安詳。

  「舞揚,」他艱難的發出聲音,「外公再問一次,你可願取下你踝上的銀鏈?」

  李舞揚含淚的雙眸看著他,霎時明白外公留著一口氣等她回來,就是為了問她這一句。

  看著外公眼神飄向一旁的男人,撐著一口氣等她的答案,她恍然大悟。「因為巖楓?」

  謀光眼睛眨了一下,「這是咱們欠他的。」

  當年要不是了凡一時大意誤信和卓,就不會殺了狐族公主,也不會讓和卓有機會做大,成為當朝國師。今日他們會幾乎被滅村,這一切也是冥冥之中要還欠狐族的交代……

  李舞揚心一擰,擡起頭看一旁的柳巖楓,點頭同意。「好,就解開吧。」

  當年娘親替她封印了她的能力,只為讓她平凡過一生,但她便遇上了一個不凡的男人,注定不平凡的一生……如果終究逃不開,她也只能接受了。

  謀光用著最後一絲力氣想要起身,柳巖楓立刻將他扶起,他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口中喃喃自語,伸手顫抖的解下舞揚的銀鏈。

  一瞬間,一陣詭異的冰冷感倏地竄過她全身,那股來自體內的寒冷直覺,令她的臉血色盡失——

  「看見了嗎?孩子。」謀光喃道,「你要如何選擇……就看你了。」他擡頭慈祥的看了她一眼,身子微微一抽,輕吐出一口氣,雙眸隨即斂下,魂歸極樂。

  柳巖楓立刻將他扶躺下來想要相救,但他已脈搏全無,溘然仙逝。

  李舞揚注意到柳巖楓的微微顫抖撲到了謀光身上,淚如泉湧,大哭了起來。

  她不敢相信才不過幾天的光景,她的親人已與自己天人永隔,而原本一個和樂的村落,竟然平白犧牲,賠上那麼多無辜的生命……她的心在泣血,伴著一份難言的絕望。

  柳巖楓默然無語,手輕放在她顫抖的肩上,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話。

  他的碰觸使她回過神,她的眼淚忽地止住。這裡傷痛的人何止她一個?悲傷的啜泣聲此起彼落……

  她轉過頭,恍惚的看著祭壇四周,幾十個孩子或坐或站,都在哭泣死去的家人。

  別哭、別哭,只要活著就會有希望……她想開口,奈何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只求天可憐見,不要再讓任何一條性命無辜消逝。

  突然,她的眼用力一閉後張開,揚起手,用力的甩向柳巖楓。

  這清脆的巴掌聲,使得原本充斥著啜泣聲的祭壇倏地一靜。

  柳巖楓的頭被打偏,他緩緩擡起頭看她,眼神淡定。

  「都是你!全是你害的!」她又揚起手,張開的手掌又甩了他一巴掌,「全是你!」

  他沒有反應,依然靜靜的看著她,他的臉頰痛得像火燒,但她瘋狂的神情更灼痛他的心。他能理解她現在心頭的痛苦。

  「報仇……你告訴我為什麼要報仇?」她抓著他,像是瘋了般的嘶吼,「我爹或和卓殺了你娘又如何?縱使你們被滅了族也與我無關,我為什麼要幫你?為什麼今日要禍及我族?如果你不報仇、不找和卓,他們就不會死,所以這一切都是你害的!」

  「舞揚……」他伸手緊摟著她,他的傷痛他明白,他不會比她好過。

  「不要碰我!你給我走,走的遠遠的。」她用力的推開他,無法忍受讓他碰觸自己,「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當年我為什麼要救你?若讓你死在那場大雪裡,今日的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今日的事,也不是谷主所樂見的。」一直默默在一旁的姜如意,忍不住出聲替柳巖楓說話。「一切都是和卓,人是他殺的,你清醒一點。」

  「我夠清醒了!」李舞揚雙頰淌著淚水,目光恨恨的看著柳巖楓,伸出纖細的手直指著他,「當年我爹殺了你娘,今日則是……總之我們已互不相欠,該夠了。走!你立刻給我走!不然我怕我會控制不住殺了你,拿你的命來祭這些無辜的村人。」

  「你……不可理喻!」姜如意生氣的道。

  柳巖楓一臉平靜的望著李舞揚,輕歎了口氣,低下頭單膝跪在謀光身旁,替他整理衣襟。

  「別碰我外公!」李舞揚上前推開他的手。

  「舞揚,」他柔聲喚道,「休息一會兒吧。」

  她的眼神一冷,忽然出手把他腰際的寶劍抽出來,銳利的劍鋒直指他的喉嚨,「走不走?」

  她的舉動使在場的人都愣住了,大夥原以為她是一時激動,情緒難以平復,但若真到要動手傷人那可就另當別論了。

  柳巖楓一臉嚴肅,無懼的伸出手要拿下她的劍,但她很快的一個反手,劍尖直接劃過他手臂,鮮血立刻染紅他白色的衣裳。

  姜如意一個劍步上前護主。

  尹了道見狀,也立刻護在李舞揚身前,「這裡已經血流成河,就講你們高擡貴手,走吧。」

  見她看著自己的目光真的極其怨恨,柳巖楓眼底閃過慌亂。「皇天後土為鑒,我一定會殺了和卓,」他開口,語氣冷冽,「帶他的項上人頭,來祭你村名的在天之靈!」

  「不用了,我只想要帶著這些孩子,再找個隱密之處重建樂土。你看到這些孩子了嗎?」她幽怨的看著他,「報仇……你們這些無知的人去做吧,我只想要保住這些孩子的命。走吧,帶著伶姨回去你們該去的地方,去做你的天子、做你的谷主,隨便你想要做什麼,只求你不要再出現我面前,讓我想起今天這一切。從今而後,我們再不相幹。」

  她的話撼動了他的心,使他痛不欲生,卻沒有任何字句可反駁。

  「走吧,谷主。」姜如意壓著他手臂上的傷低語。

  柳巖楓沒有再多說,他只是深深的再看李舞揚一眼,「我一定殺了和卓!」

  她彷彿沒有聽到他的話,憤恨的轉過身,不再看他。

  看著她決裂的模樣,他黯然的轉身離去,腳步撞擊在地面,發出令人心碎的聲音。

  直到他走遠、上了馬,李舞揚才忍不住轉身看他離去的背影。

  巖楓!永別了!只求老天真讓你我的緣分斷在此時,我們黃泉路上別相逢。她在心頭低喃,閉上眼,一行清淚滑落臉頰,手中的寶劍應聲掉落在地面。

  「為什麼?」尹了道不解的問,她的痛苦顯而易見。

  「叔父,帶著孩子們快走吧。」她坐在已經魂歸西方的謀光身旁,彷彿失去了一切的力氣,「和卓還會再回來的。」

  尹了道臉色大變,眼中寫滿恨意。

  「走吧。」她柔柔的看著他,「別想著報仇了,外公叫你帶著這群孩子,就是想要保有我們的血脈,現在他們只能依靠你了。」

  「你呢?你不走?」

  「我不能走,我要留在這裡。」她嘴角揚起個嘲諷的弧度。

  「舞揚……」

  她對他搖了搖頭,「別再說了,若是逆天而行得要付出代價,我爹娘如此,我外公亦同,而我……自然不能例外。當年爹娘拿他們的命換我的,昨日外公用他的命保全我們和這些孩子,那今日……我也選擇用我的命換巖楓的,這是我們欠他的。」

  「你看到了柳巖楓的死?!」

  「是,就在這裡。」她指著祭壇前的空地,「我看到柳巖楓滿身是血的躺在這裡。」

  尹了道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不由得一歎,「我明白了。所以你才要趕走他?好吧,我立刻帶著這些孩子走,你也要保重。」

  李舞揚沒有回應,只是看著已經逝去的謀光,一動也不動。

  祭壇裡的燭光在黑夜中搖曳著,四周是一片寂靜哀慟的景象。

  李舞揚獨坐在這裡,臉上沒有流露出太多的情緒,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她一個擡頭,卻驚訝的看見眼前出現窈窕的身影。

  姜如意冷冷的一哼,「女人我是見了不少,但像你這麼愚昧的,我倒是第一次見!」

  「你……」她愣了一下,「你怎麼會回來?」

  「回來看看你葫蘆裡賣什麼藥!」

  李舞揚一會意,目光急切的落到她身後。

  「不用找了,谷主沒回來。」姜如意直接坐到她身旁,側頭打量著她,「你打算在這裡坐到什麼時候?」

  李舞揚眼神微斂,「與你無關,你快點走。」

  「我既然回來了,就沒打算走。」姜如意聳了聳肩,「我回頭來拿谷主的寶劍時,聽到你與你叔父的對話了。」

  李舞揚聞言一驚。

  「不過,我沒告訴谷主。」姜如意淡淡的瞄了她一眼,感到不快的說:「我從來不喜歡你這個人,因為你是謹王府的義女,你爹還是當年滅我狐族的幫兇,你不過只是個凡人,沒有道行、不能青春永駐,我自認沒有一點不如你,偏偏谷主的目光卻只停留在你身上。」

  想到柳巖楓,李舞揚不禁柔柔一笑,「我離開了,你就可以守在巖楓的身旁了。」

  「我對別人不要才給我的東西沒興趣。」姜如意目光直視著她,「我只問你一句——谷主若留在你身旁,真會死嗎?」

  「我預知看到他死在這裡,而我就站在一旁。」

  「所以你才把谷主趕走,自己留在這裡?你不怕到時死的人是你?」

  「我的命若在今日該有個了斷,那也是我的命。」她的語氣很灑脫。「我不怕。」

第19章(2)  

  姜如意嘲弄的看著她,「你還真看得開,不顧念大的……也不顧念小的嗎?」

  她的心一突,「你是什麼意思?」

  「這個!」姜如意手直指著她肚子,「這裡有谷主的孩子!」

  她心一震,「你怎會知道?」

  「昨日我就知道了,沒想到谷主醫術了得,竟然沒有發現這件事。我想他是太久沒有看到你,所以昨日一見你,腦子就糊塗了。」

  李舞揚低下頭,黯然不語。

  其實在回苗疆的路上,她便知道自己有孕在身,只是很多事情已經改變,這個孩子還未出生,就已令她心疼。

  原本以為回到苗疆,縱使她與巖楓沒有結果,這裡也會是她和孩子將來的棲身之所,怎知最後卻是山河變色……

  她後悔回來,後悔給這裡帶來災厄,她後悔沒聽娘親的話。她沒有哭出聲,靜靜的流淚。

  「你別哭啊!」姜如意看見她落淚,投降地一歎,自己是輸得一敗塗地了。

  或許這女人才真的是最適合谷主的,只有她能牽動谷主的情緒,而且真的是以命在愛他。

  「愚昧的女人,別哭了。」她柔弱的樣子令姜如意心煩意亂,「不然……你要不要我變個戲法給你看?」

  李舞揚睜著淚眼,不解地看著她。

  姜如意嘴角一揚,在她面前一個轉身,當再回過身時已是另一個身影。

  「你……」看到眼前的一幕,李舞揚果然驚訝得忘了流淚。

  「很像谷主吧?」姜如意得意揚揚的在她的面前晃了一圈,「我最厲害的功夫便是幻術,任何人只要看一眼,我都能變成跟他一個樣。」

  「真是神奇……」李舞揚吃驚的打量著姜如意,只見原本嬌滴滴的大姑娘真變成了風度翩翩的柳巖楓。

  「你別這麼看著我,」看到她柔情似水的眼神,姜如意一副受不了的模樣,「我只是外表看來像谷主,但我可是如意。」

  李舞揚忍不住揚了下嘴角。

  「會笑就好。」姜如意坐到她身旁。「你真不走?」

  她擦掉臉上的淚,搖搖頭。

  「就算帶著腹中的孩子下黃泉也不後悔?」

  她還是搖頭,「請替我好好照顧巖楓。」

  「這恐怕沒辦法了。」姜如意輕晃著頭說。「我沒辦法知道你的打算還棄你於不顧。比起你這凡人俗胎我多少還有些能耐,我不會把你放在這裡一走了之。」

  姜如意只是刀子口豆腐心,其實有副好心腸。

  李舞揚不禁動容,伸出手拉著她,一臉感動,「謝謝你,但我不能害了你。」

  「不害我可以,跟我一起走。」姜如意專注的回視著她,「谷主以為你恨他而黯然神傷,偏偏伶王妃的身子因為受到了打擊所以突然轉惡,他只能就近照料,不然他肯定也跑回來。」

  「我跟他……此生無緣了。」

  「別說此生無緣盼來生之類的話,來生會怎麼樣你又知道?還不如好好把握今生。你——」她的話突然被祭壇外響起的激烈馬鳴聲打斷。

  「是小棕兒!」李舞揚認出了自己坐騎的叫聲,不過它的叫聲透露了些許古怪,帶著一絲不尋常的淒厲。

  她的心一緊,連忙站起身要去一探究竟,但才走幾步,就看見出現在祭壇前方的和卓。

  他頭髮蓬散,一身狼狽,搖擺著走了進來,拖在地上的大刀還滴著鮮血。

  想起那一聲馬嘶,李舞揚心慟——他殺了她的小棕兒!

  和卓額頭的鮮血滴落,但他沒有擦去,目光直盯著李舞揚。

  就為了她這張絕美的容顏,他離開京城,卻沒料到局勢一下子全改變,以一股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撲而來,讓他兵敗如山倒。

  那個原不被他看在眼底的瘋太子,竟然病癒了且登基為帝,就連自己的妹妹都背離了他,轉眼間他便落入牆倒眾人推的地步。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她——李舞揚!

  他像是著了魔似的看著風姿綽約的她,嘴裡的血沫直噴。

  沒想到謀光那個老傢夥倒挺厲害的,他帶著一票親信毀了這個村,但一離開,一行人便陸續中了毒,殺紅眼的他竟忘了謀光不只是能預知未來的祭司,還是善於用毒的高手。

  不過他才沒那麼容易就死,他利用自小習得的功夫替自己運氣解毒,但其他人就沒那麼好運了。

  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在,他就不會認輸,他不死,就輪到別人死。

  姜如意看到他,怒火中燒,眼神一冷,立刻起身護到僵硬如石的李舞揚身前。

  「柳巖楓?!」和卓晃了晃腦袋,懷疑自己眼花了,他被姜如意所施的幻術所騙,「你該在京城的,怎麼會在這裡?」

  姜如意的聲音冷冽,「我來這裡……親手殺了你!」

  和卓仰頭大笑,笑聲突然一止,恨恨的看著他,「憑什麼你這個孽種什麼都不用做,天子之位就平白無故落到你頭上,老天既然讓我遇上你,我就不會讓你活著,有機會登上龍位。」

  李舞揚回過神,手覆在姜如意的手背上,「快變回原形!」

  「何必多此一舉?」姜如意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就讓他誤會也好,如果我真技不如人,被他給殺了,他便會誤以為是自個兒親手殺了谷主,就不會再去追殺谷主了。」

  李舞揚一驚,不贊同的看著她,「不成……」

  「你都有勇氣拿自己的命來賭了,沒道理不準我這麼做吧。」姜如意心意已決,拿起柳巖楓的劍,推開李舞揚,揚起下巴,無懼的衝向了和卓。

  雖然中了毒,但和卓能當到國師,多少也有些能耐,他倏地高叫一聲,刀子猛揮而下。

  李舞揚倒抽一口冷氣,看著姜如意腰一彎,靈巧的閃過這一刀。

  可一陣打鬥後,和卓腿一掃,踢中了姜如意肚子,她踉蹌一下,還來不及反擊,他的刀已直刺進她身體。

  李舞揚忍不住尖叫一聲,衝了上去。

  和卓伸出手,想要一把抓住她,但被她閃過。她手中的小刀不留情掃向他,劃破他的左袖,他一躲,手上的刀子便順勢從姜如意的身上抽出。

  姜如意整個人軟軟的倒在地上,李舞揚立刻扶住她,眼眶含淚。

  她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這便是她預見的畫面——柳巖楓死了,自己站在他身邊……可現在真正死的人卻是姜如意……

  「快引這賊人走,不然我若斷氣,會打回原形……」姜如意急促的在她耳際低語。

  李舞揚一咬牙,忍著悲痛將她放下,握著柳巖楓的劍翻身就朝祭壇後方離去。

  和卓沒有料到她會有此舉動,先是一愣,但隨即也追上去。

  孩子,你千萬要仔細的記住這個地方……仔細的記住這個地方……

  在奔跑的喘息間,古樹參天的樹林裡,李舞揚彷彿聽見了外公輕柔的叮嚀聲。

  前頭有個沼澤,一不注意陷下去可會有滅頂之災……

  她靈光一閃,或許外公早就已經算到這一天,所以才交代她要記住那個危險的地點,這是外公死前留給她的保命符。

  她微轉過身,看著雙目赤紅、緊追自己不放的和卓——這裡是爹娘小時候最愛遊玩的地方,若是沒有這個男人,這地方還是充滿了歡喜笑聲……

  她奮力的往前跑,引著和卓一步步走向泥濘,而後驀然停下腳步,一個轉身,看著衝向自己的和卓,眼神一冷。

  「你要我是嗎?」她的手抓住了他。

  和卓狂喜,雙眸迸出光亮,「當然,水心……我一直愛慕著你。」

  水心?他把她當成了娘?

  「那我們現在就在一起吧。」她緊捉著他,退了一大步,腳陷在沼澤中。

  她死命的一扯,將他一同拉進逃不出的泥沼裡,腳下的濕地緊緊拖住兩人。

  和卓這才知道自己上當了,他掙紮的要爬出去,但李舞揚卻緊纏著他,讓泥沼覆住兩人的下半身。

  「你不是要我嗎?現在我就跟你在一起!」她用力壓著他的頭,想讓他陷入泥沼中,諷刺的看著他驚慌的表情。「我會跟我爹娘一起在陰曹地府等你,等著跟你算這筆帳!」

  「你這個瘋子——瘋子——」和卓吼叫著,用力的打了她一巴掌。

  她的手因為這重重一擊而鬆開,不過已經無所謂了。

  她冷冷的看著他越掙紮下陷得越快,忍不住笑出聲。「哈哈!你認了吧,不會有人來救你的。」

  李舞揚早已看淡自己的生死,一點也沒有動,可就在這個時候,她突然覺得下腹一陣刺痛……

  「孩子……」她痛得幾乎要呻吟,耳裡聽到得卓驚恐的叫聲,昏沈之中,好像看到了柳巖楓。

  她閉上眼睛,一定是老天爺可憐她,讓她在死前可以見他一面吧。

  她閉著眼,腦中浮現的卻總是一身白衣、卓然昂藏的夫君,抱著稚子和樂欣喜的畫面——這是個美夢!

  若真有來生,她只希望能再遇上他,今生的期盼可以實現,若有愧疚也可以從頭開始彌補……

  「師父!」柳巖楓焦急的看著眼前白髮白鬚的老者問:「怎麼樣?」

  鄭西子好笑的瞥了他一眼,難得看到這沈穩的孩子如此心慌意亂。

  「師父……」

  「安靜些,我被你吵得頭都痛了。」

  雖然已經年近百歲,但鄭西子看來不過五、六十歲的樣貌,著實老當益壯,當年就是因為他,牽起柳巖楓爹娘的緣分。

  縱使後來徒兒與太子無法相守,可鄭西子覺得跟柳巖楓有緣,於是就將當時年幼的他留在身邊,將畢生所學全都傳授給他。

  只是沒想到,他這次來到苗疆之地採集藥草,卻陰錯陽差的意外跟柳巖楓一起救起陷入泥沼的李舞揚。

  這就是緣分吧。看著躺在床上的可人兒,鄭西子撫著白鬍鬚想,興許是這丫頭命不該絕。

  「師父……」

  「好了!」他無奈的看著柳巖楓,「放心吧。人沒事,肚子裡的孩子也沒事。我再給她服幾顆丹藥,過幾天就生龍活虎了。」

  聽到這句話,柳巖楓總算鬆了一口氣。

  「你這小子手腳還真快。」鄭西子打趣的看著柳巖楓,「我離開不過兩、三年,你居然就有這麼一個嬌滴滴的娘子,還快當爹了!」

  柳巖楓沒有理會師父的玩笑,目光一味的鎖在李舞揚身上。

  「這個孩子,你可得交給我。」

  原本想不理一向童心未泯的師父,但一聽到這句話,柳巖楓不理都不行了。他猛然轉頭看向鄭西子。

  「你該知道我從來不隨便出手相救。」鄭西子打趣的看著他,「我既然救了她,你就得給我一樣東西,而我……要這個孩子。」

  柳巖楓想也不想的搖頭拒絕。

  「你拒絕也不成。」鄭西子故意道。

  「師父!」柳巖楓動怒了,在這個時候,他實在沒心情跟師父嘻笑討價。

  鄭西子見了忍不住哈哈大笑。「你這個樣子,可倒像個普通人了。」拍了拍徒弟的肩膀,丟下這句話,他開開心心的轉身離去。

  柳巖楓苦笑著轉回身,手輕撫李舞揚蒼白的面頰,憶起看到她將要滅頂的那一刻,他心魂俱裂,幾乎以為自己已經徹底失去了她。

  下雨了……李舞揚閉著眼心想。雨水滴在她臉上,雨滴嘗起來是鹹的——雨水怎麼會有鹹味?!

  她奮力的睜開眼,原來不是雨水,是巖楓的淚,他的熱淚一滴滴掉到了她臉臉上。

  他哭了?!所以她死了嗎?可如果她死了,為什麼還有知覺?

  「不要哭……」看他哭,她的心也跟著痛了。

  柳巖楓聞聲驚喜地看著她的眼,沒有費心抹去淚水,他雙眸晶亮,激動的握住她的手,「你差點嚇死我了!」

  「我死了嗎?」

  「差一點。」他心疼地摸了摸她的頰,「要不是我後來趕到,你真的……」他止住話語,壓根不願回想那驚心動魄的一幕。

  他彷彿三天沒睡的憔悴模樣令她感到新奇,還有他的淚……他為她流淚了,她其實是開心的,從來沒有像此刻這麼愛他。

  可她心中還有好多的疑惑,她記得自己明明拉著和卓一起掉進泥沼裡,現在怎麼……

  「和卓呢?」

  「他死了!」柳巖楓眼神在提及和卓時一冷,「他跟你一起陷入沼泥之中,我救出你時他還活著,所以我一劍殺了他,現在他早就沈在沼地下了。」他的聲音裡沒有絲毫同情與溫度。

  和卓的死訊令李舞揚輕歎了口氣,釋然混和著悲傷卻使她眼眶一紅。

  「他死了,一切都結束了,但是如意也死了……還有小棕兒。如意變成你的樣子,和卓以為她是你……原來我預見到的那一幕是如意死於和卓刀下,不是你。是我……我害死……」

  「噓!」他一把抱住她哄道:「如意沒死!她是受了重傷,但沒死。」

  她一愣,眼中閃過一絲光彩,小心翼翼的看著他,「真的?」

  他肯定的點頭,「這次幸好巧遇我師父,要是沒有他,憑我的醫術,我也沒有把握。是他救了你、如意和……你腹中的孩子。」

  她一震,手覆在腹部,怯生生的瞄了他一眼。

  「為什麼不告訴我?」想起這件事,他終於稍微沈下臉。

  「我本以為我倆此生無緣了,不想使你為難……」

  他冷哼一聲。

  「你生氣了?」

  「當然生氣,氣你把所有事都攬在自己身上!」

  「這是外公說的,」想起謀光,她眼神微黯,「我們欠你的,總是得還。」

  「我從沒在乎這個。」他低下頭,吻了吻她的唇。

  她擡起頭,目光與他滿是柔情的眼眸相遇。「我明白,但我卻不能不在乎他人看你的眼光。只是……你既然已經走了,又怎會回頭來救我?」

  「因為小棕兒。」

  「小棕兒?!」她十分驚訝,和卓不是已經殺了它嗎?「它沒死?」

  他安撫的揉著她的發,「當時我就是看它有靈性,因此買下它贈予你,沒想到最後它還真救了你一命。」他將她抱進懷裡道:「伶姨身體孱弱,馬車不能行快,我們正在休息時,小棕兒跑來了。見它背上被劃了一刀,鮮血直流還是死命的跑來找我,我當下便立刻策馬趕回來。不過……小梡兒是已經回天乏術了。」

  李舞揚鼻頭一酸,心中有不捨,還有更多的感激。

  是人是妖是獸又如何?最可怕的其實是貪婪的人性,就算是一匹馬,也都有情有義,重要的是心存正念,而不是生命的表相。

  「不準再有下次了!」他摟緊她,認真說道。「現在仇已報、恨已雪,你毋需再為了我倆對立的身份把我逼走。你說過要跟我做對平凡夫妻,過著閒雲野鶴生活的。」

  她擡起頭輕撫著他的臉,「不會了,其實看你痛苦我也不好過。」

  他心一動,情不自禁吻住她。如今除了她以外,什麼都不重要了,她安全的和他在一起,而他也安然無恙,所有的痛苦終將會過去。

  外頭的世界依然會紛亂,但他將會帶她做對閒雲野鶴,享受這份屬於彼此的幸福與祥和……

尾聲

  「舅父捎來消息,要你有空回夢魂谷一趟。」大著肚子的李舞揚,在一身白衣的柳巖楓扶持下,漫步走在花園中道:「還有父皇也說要你進宮一趟。」

  他低頭小心翼翼的扶著她,對她的話沒有任何回應。

  她好笑的看著他,嬌嗔道:「相公沒聽到我的話嗎?」

  他睨了她一眼,「不是沒聽到,是不想回應你提的那些廢話。」

  「廢話?!一個是你舅父,一個是你爹耶!」

  「舅父是狐主,爹是皇帝,但我只是平凡人,」他低頭吻了下她的唇,「我不想跟他們打交道。」

  「舅父找你,該是想要說服你帶著我住進夢魂谷;而父皇找你,該是要跟你談談皇位之事。畢竟我父王堅持不願接你父皇想禪讓的皇位,甚至還帶著伶姨和由夢魂谷被接出來的諾兒連夜回邊陲……我看父皇八成是苦惱的想要說服你,將來讓咱們這未出世的孩子接位。」

  「他們怎麼盤算都是他們的事,與我無關。」柳巖楓一句話就撇得乾乾淨淨。

  雖說想做對閒雲野鶴,但舞揚有孕,當初又因差點命喪沼澤所以元氣大傷,他因此不敢貿然的帶她遠走高飛,決定乖乖的先留在京城的謹王府裡。

  但這些人三天兩頭的派人來找他,讓他煩不勝煩。孩子還未出生,連是男是女都還不知道,就一堆人來打他的主意,真是莫名其妙。

  看著他有些不悅的神情,李舞揚不禁柔柔的笑了。

  「等你順產後,我們立刻離開,我只想跟你平平淡淡的過日子。」

  她微笑,撫著肚子點了點頭。歷經過這一切,許多事她早就看清楚,只要能平安相守便是福氣,至於未來,就順其自然吧。

  瞧見她嘴角揚起的甜美笑意,他不由得看癡了,「笑什麼?」

  「我在想,此生遇上你是我最大的福分,因為不論遭受任何風雨,你從未想過要放棄這份感情。」

  他吻了吻她鼻尖,光這樣抱著她,就令他感到滿足快樂,只要能擁有她,他不在意接受任何可能的挑戰。

  她擡起頭,回吻住他的唇——

  電光石火的一刻間,她眼前似乎又預見了什麼,忍不住笑了出聲。

  他疑惑的看著她。

  她輕搖下頭,沒有回答,只是抱著他悶笑,聰明的沒有說出她所看到的未來——她肚裡的孩子終究會回到宮中。

  看著自己的夫君,她想他可能無法接受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皇位,最後還是注定落到兒子的頭上吧?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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