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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4-4 16:05:08

前言:

祈福避禍簽:吉
  好把愁眉須展開,舊事消散新事遂。
  一條大路通聖殿,貴人指引步天台。
  解:笑看百態解煩憂

即便她擁有一身過人畫技,但以貌美為尊的家族仍容不下她,
她被迫以族長之職行影子畫師之實──繪圖不署名、繪者不見人,
唯一的嗜好只有畫下不會被人懷疑畫風的春宮圖。
不料一次被召入宮的差事會徹底改變她的人生──
人人都說太子不擅長辨人容貌,但他肯定很會辨人身形,
每每都能認出被他戲稱為「小雪球」的她;
人人都說太子的三千佳麗,環肥燕瘦、清秀艷麗皆有,
不過一定少一個比她肥又比她醜的,
不然怎會繪春宮圖的事被抓包,他的反應那麼怪?!
他說:「不曾試過箇中滋味,怎知其妙不可言?」
呃……是不是妙不可言她不知道啦,
但他想知道也不應該找她啊……


第1章(1)  

  半幹半濕的瓷碟上,還有一片淺淺的紅色,一隻圓潤的小手托著那個瓷碟子,放到旁邊的小火爐上烤了烤,順便暖暖自己的手,那凍得像胡蘿蔔的手指頭才舒服了些。

  收回手,將手上的筆在一旁不起眼的筆洗中涮了乾淨,沾一抹瓷碟上的紅色,轉身輕輕巧巧地繪在面前那張畫紙上。

  畫上的人是一位宮裝美女,原本蒼白的臉色因為這抹緋紅而突然間生動起來,彷彿是用天邊的紅霞沾染而成,連那雙烏黑的眼睛也顧盼生輝,看來栩栩如生。

  作畫的人收回手,輕輕吐了口氣,自言自語道:「總算趕得及交給惠貴妃了。」

  她站起身,用旁邊的一把羽扇輕輕扇了扇,讓畫上的墨色漸漸乾透,還未舒展自己的筋骨,就有人急匆匆跑來撞開房門,叫道:「如意,快一點!叔父快不行了,讓你馬上過去!」

  她沒有來人那般驚慌失措,只是靜靜點點頭,又回身洗淨了手,這才快步走出畫室。

  後院的松鶴堂前,已經站滿族中的男女老少,人人皆伸長脖子候著,見到她來,一時安靜的院子裡忽然騷動起來,人人都在竊竊私語——

  「族長向來最疼這丫頭,該不會把衣缽家業都傳給她吧?」

  「那怎麼行?我們華家可是世世代代為宮廷皇室作畫,少不了要在皇上面前應對,偶爾還要隨陛下一同接見外國使臣,還得當場作畫。這丫頭雖然會畫兩筆,但是笨嘴拙舌,又長得這麼難看,若是帶出去,不要讓人笑話死咱們家後繼無人?皇上也不會高興的啊!」

  「但若是族長吩咐下來,能違抗嗎?」

  「還是先看看吧……」

  紛紛擾擾的議論在華如意耳畔響著,她卻好似充耳不聞一般,神情凝重地逕自走進正堂。

  昏暗的堂內,滿室濃重的藥味,床榻旁分站數人,大夫已先行離開,顯然床上的人早已藥石罔效,不久於人世。

  華如意疾步趕至,一下子跪倒在床前,輕聲叫道:「師父。」

  床上那位將死之人,是華家這一代的族長,曾被皇帝親口讚許為「畫仙」的華思宏。從年初起他就被一場重病困擾,如今已沒有多少力氣,只能勉強睜開眼,緩緩向她伸出一隻手——

  「如意啊……不要再叫我師父了。」

  只這一句話,卻讓向來冷靜的她倏地淚水滾落頰畔,她緊緊抓住那隻手,將臉貼了上去,這冰涼的溫度,就像是最冷的玉石,她知道,她再也沒有機會從這隻手上學得更多東西了。

  忍不住,她脫口叫了一聲,「爹——」

  「這個,給你……」華思宏從枕邊摸出一枚方印,顫顫巍巍地遞給她。「日後……華家就……靠你了。」

  一語終了,那隻手忽然在半空中墜落,五指鬆開,只見那方印跌落,華如意急忙伸手接住,而身邊的人一聲驚呼,生怕那方印一個不小心就跌碎了。

  將那冰涼的方印握在手中,華如意直勾勾地看著床上的華思宏——他的眼神已經渙散,半個身子落在床榻的外面,已經沒有挪動的力氣。

  她的淚水滾滾而落,膝蓋向前挪了一步,將那漸漸冷卻的身軀緊緊抱在懷中——

  *

  堂內數人圍著依舊呆若木雞的華如意,一個個面色凝重。

  他們皆是華府地位至高的人物,其中兩位是華思宏的兄弟,華思明和華思遠,另兩位是他們的妻子,崔雲燕和代子琪,另有一人是華思明和崔雲燕的女兒華蘭芝。

  眾人互相望了好一陣之後,華思明終於咳了一聲,開口道:「如意啊,人死不能復生,你要節哀。」

  「謝謝大伯父。」華如意木然躬身謝道。

  「你的父母雖然不在了,但咱們絕不會虧待你,華府仍有你一席之地,你的春山齋,你就踏踏實實住下,沒人可以擅動一草一木。」

  華如意緩緩擡起眼,伯父這番看似關懷備至的話,卻讓她聽得心底涼透。

  冰雪聰明如她,怎會不明白伯父的意思?

  雖然父親臨終前將象徵族長地位的方印傳予她,但族內幾位長輩並不同意父親的安排。

  現在華思明的話,已明明白白表示他們的立場,而且不只是不同意她接掌族長之位,連她住在這府內的權利,都變得像是得經他們施捨才可以得到。

  忽然間,她很想笑,將右手伸出,手掌中那枚方印,已被她攥出了涔涔汗水。

  「如意年幼,尚不經事,一切但憑幾位叔伯姑母安排。」

  華思明微微一笑,將目光拋向女兒華蘭芝,「蘭芝,將那方印拿過去。」

  華蘭芝一愣,看看華如意,又看看父親,立刻明白父親的意思,不由得驚疑道:「爹,這不好吧,這是……」

  「我說讓你接過來!」

  華思明臉色一沈,崔雲燕忙走過來,幾乎是從華如意手中搶過那印,塞到女兒手中,低聲說:「傻孩子,你爹說讓你接著你就接著!」

  「如意還有畫未完成,先告退了。」華如意再一次躬身,緩緩後退,走出正堂。

  堂外的眾多親屬見她獨自一人平靜走出,完全不知裡面發生了什麼事,急急忙忙問道:「如意,族長臨終前有沒有指名接掌人選?」

  華如意一頓步,沈聲說:「選了蘭芝。」

  不是父親的意思又怎樣?這是幾位長輩的意見。其實她早已預見這樣的結果了。

  華家雖然人人作畫,但堪稱翹楚之人沒有幾個。上一輩唯有父親是頂尖畫師,而華思明和華思遠卻畫技平庸。

  年輕一輩裡,畫功最好的只能算她和蘭芝兩人,但蘭芝是以寫意山水見長,而宮廷畫多重人物工筆,蘭芝雖幾次試著為宮中嬪妃作畫,但最終都要她費心修改,甚至重畫,這在府中已不是秘密。

  但在這華府之中,這些年漸漸看重的,已不再是畫功的高低了。

  她眼見府內之人,肆意揮霍父親自皇室領來的賞銀,互相攀比著誰今天的服飾最美,誰梳的髮式最新巧,誰今天從教坊頭牌歌女那得到甜頭,誰買了新的傢俱古董……

  一個曾經何其榮耀的家族,如今真正倚重的又是什麼?只是過去那些曾經輝煌的記憶罷了。日後會怎樣,又豈是他們這些沈迷於紙醉金迷的人認真想過的?

  也好,不做族長,她就可以少看一些煩惱的事,少見一些可惡之人。

  論人情世故,蘭芝向來比她圓融,在府內也一直比她吃得開,如今又有親人在後撐腰,論容貌姿色,也是人人稱道的美女,皇帝一見定龍心大悅,日後沒準還能許一位皇嗣為親。

  讓蘭芝做族長,這個結局,於公於私,都如此完滿。

  爹,你在天有靈不必惱恨,因為女兒真的沒什麼怨恨和不滿。我只想好好作畫,這一生同你一樣,做個孤獨的畫師,便於願足矣了。

  *

  東嶽皇宮 青龍院內

  三皇子皇甫貞喜孜孜地提著一個籠子走進院門,一名太監一邊行禮一邊陪笑道:「三皇子今日難得有空來這兒走動啊。看您氣色真是越來越好了,聽說您快封王了,奴才提前給您道喜。」

  「好奴才,會說話。」皇甫貞擡手丟了一錠銀子,問道:「太子在吧?」

  「太子殿下剛從陛下那回來,正在和一位回京述職的大人說話,三殿下要不先在院裡等等?」

  「你幾時見我等過人?」皇甫貞驕傲地邁著方步直闖正堂,開口叫道:「大哥,看我新弄來的這只——」

  「出去。」

  一聲並不響亮的沈喝,卻比高聲咆哮更令人心生敬畏。原本一臉嬉笑的皇甫貞不由自主收回欲往前邁的腳步,有些尷尬地向後退了兩步,撤到門外。

  剛才那名太監笑著搬了把椅子過來伺候,「三殿下,您還是先坐在這裡等吧。」

  皇甫貞探著腦袋向門內望,好奇問:「什麼人在殿裡?聽上去太子好像正生氣呢。」

  「是宿縣的縣官,三年一次例行回京述職。」

  「這麼個芝麻官,還用太子親自過問?叫六部隨便派個侍郎不就打發了?」

  「這本該是吏部的事,但聽說宿縣去年賑災所報的錢款數額對不上,太子震怒,所以要人一回京就直接到這面見殿下。」

  「太子就是這樣,總把自己累得要死,白白讓我們下面一幹兄弟清閒得直著急啊。」皇甫貞儼然一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樣子。

  這時屋內那名宿縣的縣官已經滿頭大汗走出來,嘴唇打著哆嗦,見到皇甫貞,好不容易才說了一句,「參見三皇子。」

  「是你啊。」皇甫貞打量了那人一眼,笑著低聲說:「那年給太子送玉酒甕的人就是你吧?」

  宿縣縣官程幹尷尬一笑,見到三皇子連聲說道:「三殿下,麻煩您和太子殿下為微臣求求情,微臣定當重禮答謝——」

  「重禮?」皇甫貞摸摸下巴,「什麼樣的禮才算是重禮?和當年的玉酒甕一樣的重禮?」

  程幹急忙點頭應道:「那酒甕現在還在宿縣,微臣沒有送人,三殿下若喜歡,微臣寫信回去,讓人即刻送來。」

  「你先去辦吧。」皇甫貞笑著,未置可否,接著對殿內大聲說道:「皇甫貞求見太子殿下。」

  「進來。」依舊沈穩的聲音,聽不出更多的情緒。

  「雖然父皇是讓大哥協助總攬六部之事,可也沒必要這樣操心勞力、事必躬親吧,」皇甫貞丟下程幹獨自進了殿內,「大哥,看看我剛買來的這隻貓,從暹羅國弄來的,看這樣子,是不是挺像老六那張黑臉?」

  端坐案前的太子皇甫瑄緩緩擡起頭,目光幽冷地看了眼籠中那只奇怪的小貓,眸光並無波動。

  「老三,兵部那邊是怎麼回事?方、許兩位將軍為什麼會打起來?」

  皇甫貞笑著回道:「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散朝剛出的事兒,這麼快就傳到大哥耳朵裡了?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無非是許丹心新納了一個小妾,這小妾原本在青樓和方華昭也算是老相好了,不知怎的被許丹心那個莽夫搶到府裡去,方華昭豈願吃悶虧?再加上在上朝前被許丹心冷嘲熱諷笑話了一番,心裡生氣,散朝時兩人幾句不合就打了起來,現在已經沒事了。」

  「堂堂朝廷大員,在青樓狎妓不算,還在皇宮大打出手,你這個兵部之首是怎麼管教的?明日讓他們都去刑部領罰,就說是我的命令,一人二十大板!你,這個月的例銀也要減免一半。」

  皇甫貞笑道:「大哥賞罰分明是對,可我那一大家子可都要靠我養活,況且眼下正是用人之際,父皇不正想年末操兵比武?這兩人是不是可以……」

  皇甫瑄漠然看著他。「若是怕養不活一家老小,怎不早早搬出宮去?父皇又不是不給你封地,這麼大了還賴在宮裡像什麼話!?難道你也想像我這般被人綁住手腳,困在這裡,只為了高高在上、裝模作樣地供人參拜?」

  皇甫貞聳肩笑道:「大哥知道我自小跟著你和皇後,一家子在一起熱鬧習慣了,實在捨不得搬出宮去。」

  「還有事嗎?」皇甫瑄只是冷眼看著他,似是懶得再聽他東拉西扯。

  皇甫貞臉皮再厚,在兄長面前也不好再嬉皮笑臉,便說道:「剛才出去的那名宿縣縣官,大哥是不是不記得了?那年他上京,曾經托我給你送一隻玉酒甕,只是後來被你退回去了……」

  皇甫瑄一皺眉,「是那一臉諂笑,俗艷得像是舒妃頭上那朵大紅花的綠衣小官?」

  「大哥不僅不記人長相,連名字都懶得記了?當時我還特意把他的名字和你說了好幾遍。」皇甫貞笑道:「就是他。不過他今天看起來像是灰敗的土老鼠,一點都笑不出來,難怪你不記得他。」

  「原來是他。」皇甫瑄冷笑一聲,從旁邊拉過一張紙,寫了幾句話扔給皇甫貞,「帶給吏部的人,告訴他們,把宿縣縣官給換了。」

  「大哥不必為了區區一個小縣官動氣,京中大官其實更能刮,大哥不是向來也睜一眼閉一眼嗎?」

  皇甫瑄冷道:「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以為我在縱容下臣貪贓枉法?」

  「我不是那個意思……唉,算了,這隻貓是我買來獻給惠貴妃的,我得趕快送去了。」皇甫貞說著就往外走,走到一半,又回頭說道:「那日惠貴妃說你的壽誕快到了,問我該準備什麼大禮給你,我知道你向來不看重這些,不過這人情世故總是要做的,你說說,我該讓她送點什麼給你,你才不會冷著臉丟開,讓她面上難看?」

  皇甫瑄將筆一丟,似笑非笑說道:「你讓她別總想著幹涉朝政,就是給我最大的壽禮了。今日父皇提到,要提拔她兄弟做吏部侍郎,被我據理否決了,父皇雖不高興,但也沒說什麼,為了安撫他老人家,我才承諾會給他一個外放的肥缺,才換得父皇同意我給青山縣加撥三千石救濟糧。她給我惹的麻煩實在夠多了,我可不敢再收她的禮。」

  「但她總是父皇的寵妃,也不好當面翻臉是不?等日後你登基做了皇帝,要怎樣給她臉色看都隨你,現在還是以和為貴吧。那我就讓她隨意準備好了?」

  見皇甫瑄沒有響應,皇甫貞只當他同意了,提著那個大籠子,急忙忙地又趕向惠貴妃的拜月宮去。

第1章(2)  

  *

  正如皇甫貞所說,惠貴妃是現在後宮中最得寵的一個。追根究柢,還是她夠年輕。

  都說美人怕遲暮,當今皇後生了一子一女,如今已經四十多歲,雖然保養得宜,但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了青春不再的事實。

  惠貴妃三年前選秀入宮,因為年輕貌美,一入宮就被皇帝看中封了嬪,去年先貴妃因病去世,惠貴妃「眾望所歸」搶到這個空缺。即使她尚未為皇帝生下任何子嗣,但對於已有七子四女的皇帝來說,這已不是什麼遺憾。

  惠貴妃出身不高,父親只是兵部一介小吏,千方百計把女兒送入宮內,果然雀屏中選,一步登天。但惠貴妃一家並沒有因此一步登天,只因為皇帝及太子對外戚任官一事極為慎重。

  不過即使如此,巴結討好惠貴妃的人依然不少,所以惠貴妃的拜月宮永遠是熱熱鬧鬧的。

  今天惠貴妃的心情尤其好,因為她向華家邀的一幅全身畫像今天已經完成呈來了。

  展開畫作時,宮內的宮女、太監,以及在此作客閒聊的幾位妃嬪,全都睜大眼睛,連連驚歎。「呀,這可真是洛神下凡了,畫得如此精細不說,最難得的是將貴妃娘娘的神韻都畫得如此靈動!」

  那七尺高的畫卷迎風展立,畫上的惠貴妃一身金紅色的宮裝長裙,貴氣四溢,五官絕美,眉目含情,衣袂飄然,頗有仙家之氣。

  惠貴妃也看得眉開眼笑,轉頭對華蘭芝說:「蘭芝,都說你畫功了得,怪不得讓你接掌華家族長的位置,放眼華家,也只有你堪此大任了!」

  華蘭芝微笑道:「多謝娘娘提攜,蘭芝才有此機會一顯拙技。」她看了眼站在旁邊一語不發的華如意,又說道:「這是蘭芝的妹妹如意,也很會畫畫的。」

  惠貴妃對華蘭芝身邊貌不驚人、身材圓潤的華如意並無興趣,瞥了一眼就說道:「都說華家人人都像畫中人物,蘭芝你若是當年入宮選秀,只怕這宮闈都沒有本宮立足之地了。」

  華蘭芝連忙躬身道:「娘娘真是謬讚了,娘娘之容,舉世無雙,豈是吾等鴉雀之色可以相提並論的!?」

  正在這時,皇甫貞一臉笑意的走了進來,一看到滿屋子的人便笑道:「貴妃娘娘這裡永遠這麼熱鬧,看我今天給您帶了什麼有趣的?」

  「呀,這是暹羅貓吧?真是難得的寶貝。」一眾妃嬪都湊過來嘖嘖稱奇,「上一次惠貴妃在畫像中見過這貓,還說想弄一隻來養,可是一直沒弄到呢。」

  惠貴妃笑得眉梢眼底如沐春風,「三皇子真是太有心了,本宮不過隨口說了一句而已……」

  皇甫貞笑道:「娘娘交託之事,自當竭力完成。」

  惠貴妃看了那貓半晌,忽然突發奇想問道:「蘭芝,若是讓你把這隻貓加在那畫上,能不能加?」

  「這……畫已完成,色墨俱幹,只怕……」

  華如意忽然上前幾步,將那幅畫摘下,細心收起。

  華蘭芝見狀立即改口,屈膝說道:「謹遵娘娘之命。」

  「還有,上次托三皇子所問之事……」惠貴妃用眼神向皇甫貞詢問。

  皇甫貞苦笑道:「我已問過太子了,他這人的脾氣娘娘應該清楚,娘娘要送他什麼,我看都無所謂,您也不用太費心了。」

  惠貴妃低頭思忖一會兒,忽然一眼看到華如意手中的畫軸,靈光乍現,「蘭芝,要不你再幫本宮一個忙,給太子殿下畫一幅畫像吧。」

  華蘭芝呆住,「太子殿下……可蘭芝未曾見過殿下……」

  「無妨,過幾日自會幫你引見,只是這件事要殿下本人同意才行……」說到這裡,惠貴妃又為難起來。

  「也未必要他本人同意,」皇甫貞忽然壞笑起來,「只要您和父皇說好,在朝堂龍椅背後的屏風之後放一套桌椅,讓畫師在那隔屏作畫即可。」

  惠貴妃立刻高興得站起身,連聲讚道:「還是三皇子有辦法!」同時囑咐周圍的人,「這可是本宮要送給太子殿下的壽禮,不準說出去啊!」

  眾人當然一一笑著應允。

  華蘭芝無奈地回頭看向華如意,用眼神詢問,華如意無聲點點頭,算是答應接下這個差事。

  皇甫貞一直在偷偷打量華蘭芝,此時笑道:「想必這位就是華家的新任首座畫師華姑娘吧?幸會幸會。」

  「不敢。」華蘭芝忙上前行禮。

  「正好我要出去辦點事兒,不如我送姑娘出宮。」

  惠貴妃看出他的心思,抿嘴一笑:「三皇子就是懂得憐香惜玉,那……蘭芝,本宮就不送你了。」

  華蘭芝只好和華如意一起向貴妃娘娘告辭,跟在皇甫貞身後出了拜月宮。

  *

  「都說華家人才輩出,單看華姑娘我就信了,若非有蕙質蘭心,又豈來這錦繡之手?若非有芙蓉之色,又豈能……」

  皇甫貞見到美女一向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如今見到華蘭芝這人間絕色,豈能放過?正忙著討好她,忽見太子皇甫瑄迎面走來,忙打了聲招呼。「大哥,這麼巧?」

  然後低聲對華蘭芝說:「這就是太子殿下了。」

  華蘭芝用手捅了捅華如意,華如意擡起眼向對面張望一下。

  太子,她未曾見過的人物。

  這回惠貴妃交代的新任務,顯然最終又是要她完成。不管是不是讓她坐在龍椅之後偷畫太子,起碼這個人的這張臉,她要牢牢刻在心裡。

  皇室子孫都是人中龍鳳,她今天見過三皇子,以前和父親進宮也見過其它幾位皇子和公主,的確男英女秀,堪稱人傑,然而太子殿下——似乎與他們都不一樣。

  她不是未曾見過這樣出色的年輕男子,不論皇宮還是華府,隨便拉出一個下人都算得上清秀了,更何況主子,但似太子這樣氣度雍容中又透著幽冷的,他卻是唯一一個。

  他有著一張如巧手描畫過的俊逸容顏,加上身姿挺拔,氣質從容不迫,行走之間舉步生風。那一身金黃色的太子裝束,若穿在別人身上或許貴氣得有些庸俗,他穿來卻不知為何貴氣中帶著幾分寂寥,幾分疏離,顯得格外清朗俊逸。他鼻樑挺秀,嘴唇秀美,眉似春山,目似晨星,這一切本該讓人愛他愛得心生暖意,可偏偏他又冷得讓人生畏。

  她看得怔住,心中暗歎,這個人——好難畫。

  難畫的不是形,而是神。她開始擔憂自己到底能否勝任。這人可是太子,日後的帝王,若是一筆畫錯……會給華府招來大禍。

  她的心中千回百轉,全是憂慮,這邊皇甫貞已經和皇甫瑄話起家常。

  「大哥,看你這去的方向,難道是皇後那邊?」

  「嗯。」皇甫瑄瞥了眼皇甫貞身邊的華蘭芝和華如意,雖認不出面孔,但她們兩人身穿便服,顯然不是宮中宮女,便問道:「兩人是宮外來的?」

  「華府的畫師,這位美人兒是華府新任首座畫師,華蘭芝姑娘。」

  皇甫貞好心引薦,華蘭芝急忙行禮,皇甫瑄卻沒再多看華蘭芝一眼,只對華如意說:「你去一趟青龍院,叫那裡的太監把我的香盒找到,送到皇後那邊,我等會兒急著要。」

  華如意一怔,向後看了看,確定四周沒有其它的太監宮女,他的的確確是在對自己說話,便囁嚅著說:「可是殿下……我不認得青龍院……」

  皇甫貞正想和華蘭芝說悄悄話,立即熱心的為她指路。「青龍院很好找,你一直向南走,看到有片院子,外面圍著一圈綠色的宮牆就是了,上面還有匾額的。若不認得,路上拉個太監宮女都能指給你。」

  皇甫瑄吩咐完畢便走了,皇甫貞又自願自的領著華蘭芝離開,只丟下她一人,看來實在是推不開這個差事,只好硬著頭皮尋找青龍院。

  好在正如皇甫貞所說,青龍院並不難找,只是當她和那裡的值守太監交代完皇甫瑄吩咐的事後,那太監吃驚地打量她半晌,嘀咕一句,「殿下素來用人謹慎,就算是小順子臨時腳崴了,也不該隨便拉個人就……」

  雖然如此,但那太監還是去殿內找來皇甫瑄要的香盒,交到她手中,讓她再送到皇後那去。

  華如意捧著香盒,為難地問:「這個東西……難道公公您不能送過去嗎?我對宮內並不熟悉,萬一耽誤了……」

  太監一笑道:「那是姑娘您不瞭解太子殿下的脾氣。太子殿下讓人辦事,向來是交託一人,有始有終,不喜歡中途換手,以免出了岔子。更何況,太子殿下他……雖然不大認人,但若突然換了人被他發現,太子殿下會生疑的。」

  「不大認人?」華如意疑惑問:「是說殿下記不住別人的相貌?」

  「是這個意思,殿下不認人相貌的,就算是在朝為官幾十年的老臣,殿下也多是憑他們的聲音去辨別。上回吏部尚書蕭大人傷風嚴重,聲音都啞了,來給殿下請安,殿下還問老人家是誰,讓蕭大人差點沒哭出來。」

  華如意看著手中的香盒,忽然在心中生出一個念頭:這位太子殿下不認得旁人的容貌也就罷了,會不會連他自己的容貌都不大認得?

  若是如此……那畫像要畫到什麼程度才算是唯妙唯肖、形神兼備,其實全憑畫師一手掌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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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4-4 16:06:00

第2章(1)  

  華如意走進含香樓時,前院正熱熱鬧鬧地忙著迎賓接客。

  鴇母看到她來了,笑著將她扯到一邊去,「如意啊,今天可要好好畫,那房裡的人可不一般。」

  「我的規矩……」

  她才開口,一語未完,鴇母立刻點頭:「當然和對方說了,不畫本人面目。對方有錢有勢,也不希望自己的臉被畫到畫上,萬一讓旁人看到了,可就不好辦了。你快去吧,簾子後面那道門我已經給你開了,只等你到了就可以開畫。」

  華如意順著旁邊的樓梯走上嬤嬤指點的廂房,繞到側門,果然那道門已經開了,門內絲竹聲響,嬌笑聲宛如銀鈴,旖旎柔媚得好像絲綢一般。

  當她走進房時,早有認得她的小丫鬟對她微笑著點頭,揚聲說道:「如意姑娘來了!」

  外面的絲竹聲陡然變了,銷魂蝕骨,令人聽得骨肉都酥了。然後簾子那一面傳來窸窸窣窣脫衣的聲音,再然後……便是那令人面紅耳熱的雲雨之事,就這樣赤裸裸在簾後展現。

  華如意鋪平紙張,拿起毛筆,擡眼看了一下,就開始勾勒人物的身形。

  是的,堂堂宮廷畫師的小姐,只有皇親國戚才能邀令他們作畫,如今她卻在這最低賤的青樓中,畫著所有畫師最最不齒的春宮圖。

  「衣解金粉禦,列圖陳枕張。素女為我師,儀態盈萬方。」

  其實春宮圖在東嶽並非罕見之物,大富大貴之家雖不會公然談論此事,卻會在私下宣揚自家有裝訂精美、畫功精妙的春宮圖藏本,因為一本好的春宮圖,真是千金不換,由此也可炫耀財勢。

  華如意是一年前開始畫起春宮圖的,在此之前,她所畫的作品一直不被允許公開供人賞閱。所以她的畫功雖在府內有目共睹,卻始終籍籍無名。

  那一年,她的父親——向來只許她喚作師父的華思宏——已因病不能主事,而早已答應好要為皇太後賀壽的「松鶴王母延年圖」卻交付在即。她毅然接過這個無人能勝任的差事,在闔府上下惶惶不安之際,為父親代筆完成,如期交上,博得太後連聲讚譽,而所有的功勞卻記在伯父華思明的頭上。

  從皇宮領了謝酬後,華思明扔給她一錠銀子,只隨意對她說了一句,「如意,辛苦你了。」

  她看著那不過二十兩的賞銀,心中冷笑。就在當晚,她路過含香樓,心中一動,忽然走進去要求當畫師,把樓裡的人都嚇了一跳。

  雖然偶爾也有樓子的姑娘召請畫師為自己和心儀的恩客畫一幅春宮圖留念,但像她這樣一個大姑娘主動上門要畫春宮圖的,真是盤古開天頭一遭。

  在含香樓,人人知道她的名字,卻不知她的姓。而她的名字除了族裡人之外,外人並不知曉。因此,當她畫出第一幅作品時,旁觀者無不驚歎她的畫功,卻不知道這其中的緣故。

  她畫春宮圖,一次只得一幅,並非完全袒胸露背的「明春宮」,即使被畫者在簾子之後翻雲覆雨,她筆下的人物依然是「香囊暗解,羅帶輕分」,以眉目傳情。她擅畫工筆人物,尤精五官,這是一般春宮圖畫師遠比不上的。

  不過她從不照被畫者本人的容貌描繪。她所有的春宮圖,永遠是千人一面,這樣多少可省去日後被人追查她畫風來源的麻煩。

  有一次,她在被畫女子的眼角加了一滴淚,那名花娘看到後,頓時捧著畫號啕大哭起來。只因為華如意雖然畫的並非她的臉,卻畫出她的神韻和心情。

  由此之後,華如意聲名鵲起,附近幾座青樓都爭相邀她為樓子裡的姑娘畫春宮圖,作為鎮樓之寶。而華如意從不在畫作上簽名落款,只在畫上某個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或用篆字,或用行楷,或用草書,將「如意」兩個字隱秘的寫在上面。

  在華府,她有存在的價值,卻沒有存在的地位,任何畫,無論她付出多少心血,最終都打上別人的名字。

  而這一幅幅的春宮圖,卻是專屬於她的畫作,無人可以奪走。

  華如意甫步出門,便有人在背後叫住她。

  「如意,等一下!」只穿了一件外衫的紅蓮,臉頰紅撲撲地跑過來抓住她的胳膊,「能不能幫我把這件東西也畫到畫上?」

  華如意看著自己手中那串紅色的手串,問道:「是他送你的?」

  紅蓮羞澀地點點頭。

  華如意將手串放回她手中,「收好吧,我會記得你的事情的。」

  「還有啊,穆哥說,他有個朋友很看重你的畫功,也想讓你幫他畫一幅,但那個朋友不便出現在這裡,想請你到府裡去畫。」

  「抱歉,我不去私人府裡作畫。」

  「對方說可以一幅畫出一百兩銀子。」

  華如意微微一笑,「就是一千兩銀子我也不能上門作畫,這是我的規矩。」

  「就像你堅持只畫同樣的臉?」紅蓮歎氣道,「如意啊,我雖然不知道你的出身,但是為人在世還是要學會變通一些,不要太執拗了。」

  「我若是不知變通,就不會到這裡作畫了。」她嘲諷似的輕笑一下,提著畫具走下樓去。

  就在快走到樓門口的時候,眼前閃過一道人影,她突然一驚,以為自己看錯了人。

  愣在那邊又看了幾眼,她驚詫地望著那道人影遠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太子殿下?他怎麼會出現在青樓?

  轉念一想,她又瞭然地笑了。男人嘛,難免拈花惹草,即使後宮佳麗三千,即使家中美姬無數,難免會有嘗嘗家外野花的想法。華府中,她的幾位堂兄弟都是這種人,她也看慣了。

  只是初見時對太子產生的好感未免破滅,原以為他是不一樣的人,可惜……

  低著頭,抱緊懷中的畫具,她匆匆走出含香樓的大門。

  那一邊,走到一半的皇甫瑄倏然站定,若有所思的回過頭去,看向華如意的背影。

  為他引路的鴇母納悶問道:「公子,是有哪位相熟的姑娘嗎?」

  「不是。」他微微蹙眉。

  是錯覺嗎?忽然覺得那個背影很眼熟。而他認人向來只憑聲音和身上的信物,幾時也會對別人的身形有印象了?上一次有這種感覺……是那個自己在皇宮半路抓去當差的華府丫頭,在一眾骨瘦如柴的美女之中,她的豐腴真是顯得格格不入,鶴立雞群,所以當她把那個香盒遞給自己的時候,他忍不住笑了。

  很有趣——像雪球一樣的女人。

  而剛才那個人,應該不會是她吧?

  「公子?」鴇母又輕聲喚道。不明白這位突然到訪的貴公子為什麼停步不前。

  他轉過臉來,神情恢復了肅穆,問道:「穆大人是在樓上吧?」

  鴇母嚇了一跳,「穆、穆大人?不知道公子您說的是什麼人?要知道我朝皇帝有旨,不許官員入青樓狎妓……」

  「我不喜歡同樣的話問第二回。」皇甫瑄幽冷地看著她,「是我自己上去找,還是你給我帶路?」

  鴇母打了個寒顫。按理說,樓子裡來的人都是客人,人人各有各的隱私,按行規,鴇母是不能在客人享受時去打擾的,更何況他所問的穆大人,是京城禁軍統領穆一舟,豈是她得罪得起的?

  但眼見皇甫瑄氣勢威冷、貴氣壓人,她竟不敢再推托,只好怯怯地用手向上一指。「樓上最左邊的迎春閣……不過穆大人現在……」

  皇甫瑄沒有理睬她,舉步上了樓。

  那廂房內,絲竹猶在,人亦盡歡。紅蓮正扭在穆一舟的懷中說著綿綿情話,逗得穆一舟哈哈大笑。

  皇甫瑄一步踏入,房內的人都是一愣。皇甫瑄瞥一眼簾子後面墨色還未乾透的畫盤,冷冷開口,「穆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穆一舟看到皇甫瑄,先是一驚,隨後立刻變了臉色,推開紅蓮,披上衣服急忙向皇甫瑄行禮,「太……主子,您怎麼到這兒來了?」

  「聽說你閒來無事就喜歡在這廝混,我還當是別人胡說。」皇甫瑄冷眼一掃屋內的人,「叫他們離開,我有事問你。」

  紅蓮好奇地問穆一舟,「這位公子是誰?怎麼你還叫他「主子」。」

  穆一舟把臉一沈。「出去!今天聽到的、看到的都不許外傳,否則我可保不住你。」

  紅蓮也嚇了一跳,趕快裹著衣服、帶著丫鬟跑出去了。

  穆一舟這才又涎著臉笑道:「主子要找微臣,也不用非跑到這裡來,若讓人知道了,有失主子的身份,萬歲那邊若問起來,也不好交代……」

  「為何擅自調動禁軍出城?」皇甫瑄沈聲喝問,「你拿到虎符了嗎?誰賜你調兵的權力?」

  穆一舟尷尬說道:「這件事,難道殿下還不知道?」

  「這話是什麼意思?」皇甫瑄斂起眉心。

  「昨夜萬歲傳微臣入宮,命微臣將一千禁軍駐紮城外,說是近日京城內外似有異動,為了防止兵變,提前派兵駐紮城外,好有所準備。」

  皇甫瑄沈吟片刻,問道:「這件事為何不告知三弟?」

  「陛下特意吩咐說,暫時不要告知三皇子,微臣也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微臣想,這所謂的異動必然與武伯侯有關。也許陛下是顧及三皇子和武伯侯的叔侄關係,畢竟三皇子自幼便和武伯侯特別親近,怕三皇子礙於這份情誼,會有所顧慮。可殿下也不知道這件事……微臣是萬萬沒想到。」

  皇甫瑄默然一陣,說道:「今日之事不要外傳,既然父皇不讓你告知三弟,你便也不要提起我來找你一事。三弟肯定會質問你,到時候我只當是從他那裡聽說此事。」

  穆一舟的腦子有點轉不過來。「殿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陛下讓微臣瞞著三皇子,其實是故意瞞你?」

  「不該說的不要說,不該問的也不要問。」皇甫瑄丟下這句話,擡頭看了看這一屋子的佈置,「芙蓉帳,紅綃屋,穆大人,別忘了東嶽的律法,在這狎妓,可是犯罪了,該怎樣處置,你應該清楚。我現在不和你計較此事,不代表我以後也不會計較,明白嗎?」

  穆一舟的冷汗流了一身,連聲稱是。

  在東嶽,雖然明令不許官員上青樓狎妓,但官員出沒青樓卻是人人皆知的秘密,沒人會當真。

  然而太子殿下現在當面提醒他,顯然是為了警告他,他已有把柄落在太子手中,若是日後他做了什麼不合太子心意的地方……

  都說伴君如伴虎,這皇上和太子若是鬥起法來……做臣子的就更沒有好日子過了。

  見皇甫瑄轉身要走,穆一舟忽然說道:「殿下……微臣曾聽到一個消息,武伯侯最近的確在招兵買馬,和京中多位官員私下接觸。還傳說他們將造反的時間和暗號畫在一幅畫裡,掛在彼此家中,作為私通密謀的暗號。」

  「畫?」皇甫瑄問道:「什麼內容?」

  「似乎是一幅山水畫,但畫中藏了什麼樣的暗號就不清楚了。」

  皇甫瑄想了一陣,忽然微微一笑,「穆一舟,你是個識時務的人,這個消息,你也一定和父皇說過了吧?」

  「微臣不敢對萬歲有任何隱瞞。」

  「為人臣子,這是應當的。」皇甫瑄高深莫測笑道,「但願這句話你能貫徹得有始有終。」

  華如意走回華府時,華府管家華天悄聲說:「二小姐,大老爺在等您。」

  大老爺就是華思明,當他讓華如意將象徵一族之長的方印交給他女兒的同時,華思明就毫無疑問成了現任的華府當家。

  華如意走進正堂,道了萬福,「如意歸來遲了。」

  華思明看著她,語調還顯柔和,「如意,偶爾去拜佛並沒有什麼,只是不要一去太久,家中有事找你也找不到,以後還是讓個丫鬟小廝跟著你一起去吧。」

  「伯父知道如意喜歡獨來獨往,我去廟宇並非只為了拜佛,還為了能靜心臨摹佛像,若身邊跟著人,一是不自在,二來……父親有命,華家諸多畫技不能外傳,還是我一人去的好。」

  「也好,不過過些日子有件事要勞煩你去辦。」華思明在原地踱著步子,「你前日和蘭芝一起入宮,惠貴妃曾想要蘭芝為太子殿下畫一幅畫像,聽說你當時要蘭芝答應了?」

  華如意點點頭,「貴妃之命,我看蘭芝不好推辭,只能答應。」

  「今日貴妃又托人帶信出來,說已經和萬歲請準了,要蘭芝入宮作畫,至少要住個十天半個月,你和蘭芝同去吧。」

  他的意思華如意再明白不過,蘭芝在惠貴妃和皇帝面前不可能獨自完成這幅作品,最終還是要由她收尾潤飾。但一旦開始作畫,是不可能帶出宮外讓她修改,所以她必須守在蘭芝身邊,以遮掩實際作畫者其實是她的這個事實。

  「幾時入宮?」她問道。

  「最遲……三日之後吧。」

  原來她已沒有太多的準備時間,她想了想後道:「有些東西我要親自去琉璃齋買一下。」

  「去吧,不必吝惜銀子,這件事若是辦妥了,讓太子滿意,對華府未來的前程……我想不用我說,你也明白。」

  華如意微笑道:「是的,如意明白。」

  再過三天就要入宮,她一定要做好完全的準備。家中的筆和紙雖然多,但是給太子作畫,要在不被被畫者本人知道,又不讓邀畫者知道的情況下作畫,實在艱難。華如意雖然畫過無數作品,但這一次她做好了最糟糕的打算。

  第一個可能遇到的問題,就是如何隱藏自己是主筆人的這個事實。為了不引人注意,她必須準備兩套完全一致的畫具。這樣若有人查證起來,起碼在筆墨上是挑不出任何問題的。

  琉璃齋是東嶽最好的紙筆老字號,華如意經常到這裡採買畫筆及其他工具,所以當她走進店裡時,正在招呼其他客人的胡掌櫃也主動和她打了招呼,「華姑娘,您來了,請稍坐。小六,給華姑娘倒杯茶來。」

  一般外人很少人知道華如意,但她的身份在琉璃齋並不是個秘密。

  當華如意剛端起茶杯時,無意間一眼瞥見胡掌櫃正在招呼的那位年輕男客,一口茶水差點把自己噎死。

  那人竟是太子皇甫瑄?!

  怎麼回事?太子殿下也到這裡來買畫紙畫筆?且不說皇宮中什麼樣上好的紙筆沒有,就算他想要,稍稍動動嘴,自會有人為他跑腿,何勞他獨自一人,親自到此?

  她不想讓太子看到自己,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但是眼看這店面狹小,他只要一轉身,稍加留意,肯定會看到她。

  正在焦慮時,她忽然想到,不是說太子殿下認人的本事很差,只是憑聲音認人而已?那她別張口說話就是了。

第2章(2)  

  只聽胡掌櫃和皇甫瑄說道:「在我們店中寄售的畫,都是出自名家之手,不知道公子想找哪種畫風或哪位畫家的作品?」

  皇甫瑄問道:「會不會有人專門找你們訂製畫?」

  「專門訂製?也有的,一些大富之家可能會給家中的宅院或是特別的人、物,請人作畫,但是名家一般是不會接這種畫的,即使畫,要價也不菲。」

  「擅畫山水畫的有哪些畫家?」皇甫瑄又問道。

  胡掌櫃想了想:「山水畫?青州的素山道人,涼城的萬鵬舉,或是蕭山的白千�,都是山水畫的高手。若只京城本地,那就是華府現在的當家大小姐,新任的首座畫師華蘭芝了。不過華家向來只在宮廷作畫,外人可是一畫難求啊。」

  「華蘭芝?」皇甫瑄想了想,「她也是山水畫的高手?」

  「是,要說山水畫乃重寫意之風,而華家向來專精工筆人像,能出來一位華小姐兩者皆擅長,實在是百年不遇的奇才。」

  華如意在一旁聽得暗自想笑,便端著茶杯側過身去,以免被皇甫瑄留意到她的笑聲。

  皇甫瑄又思忖片刻,問道:「你們店中,是否有人曾訂製過數件內容一樣的山水畫?」

  「數件一樣的?那怎麼可能!」胡掌櫃笑道,「任何一幅畫,若是有一模一樣的,之前那幅也就不值錢了。這不像年畫,家家都要貼一樣的。」

  華如意聽得好奇,皇甫瑄的話繞來繞去,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他要訂製幾幅一模一樣的山水畫?

  此時從店舖後院與前店的通門中走出一名青衣長衫的年輕男子,胡掌櫃點頭招呼,「少東家。」

  此人是琉璃齋的少東薛庭軒,他和胡掌櫃點點頭,看到皇甫瑄時微微一怔,憑商人的精明嗅覺,初見便知皇甫瑄絕不是個普通人,本準備親自招呼,但無意間看到坐在旁邊喝茶的華如意,便微笑著迎過去。「如意,怎麼今日有空過來?」

  華如意一驚,暗暗叫苦,只好起身微笑點頭,卻笑而不語。

  「來買什麼東西?」薛庭軒好意問道:「若是買紙,就叫夥計給你送回去,何必你親自跑一趟?」

  華如意小聲說道:「只是買些筆和色墨,紙也不用太多。」

  「那就到後院去吧,我那裡的茶總比這裡好些。」

  自從三年前華如意在琉璃齋認識薛庭軒後,兩人就成了朋友。薛庭軒為人真誠、待人熱情,雖然知道華如意是華家很不起眼的一位小人物,但既不會對華如意有特別的好奇,也不會有任何輕視。每次在店內遇到她,都會親自招呼她。

  華如意心中感激,也把他當好友相待。

  今日為了躲開皇甫瑄,聽到薛庭軒的邀請,她只想了一下便立刻點頭應允。

  可剛和薛庭軒走過皇甫瑄身邊的時候,皇甫瑄忽然側目看了她一眼,問了句:「你在華家也畫畫嗎?」

  華如意全身大震,怎麼千躲萬躲,還是被他認出來了?自己剛才說話可是特別壓低了聲音,這樣他都能聽出來?

  既然被識破,明擺著皇甫瑄沒想在她面前特意掩飾,而自己明知他是太子,又豈能不回應?

  她於是只好輕聲說:「也畫幾筆。」

  「華蘭芝和你什麼關係?」

  「堂姐妹。」

  皇甫瑄又盯著她看了幾眼,華如意不知道他在看自己的什麼地方。是臉嗎?他應該不認得她的五官。

  「如果你想在一幅畫上藏一個秘密,你會藏在哪裡?」他忽然又拋出一個讓華如意吃驚不已的問題。

  藏秘密?該不會那麼巧,自己在春宮圖上隱藏簽名的事情他都知道了吧?她的春宮圖皆是在青樓裡作畫,堂堂太子殿下豈會看得到?雖然狐疑,但她仍小心應對。

  她仔細回答道:「要看畫的內容是什麼,要藏的內容又是什麼。」

  「畫的是山水,藏的……也許是字,也許是圖。」

  她細細想著,「山水畫……若是藏字,山谷丘壑,流水紋路,甚至是密林之間,都可以藏字;若是藏圖,就要看整幅畫的佈局了。」

  皇甫瑄又問:「若這畫拿到你面前,你能看出其中端倪嗎?」

  「這個……不好說。」她直覺自己可能要招惹麻煩了,態度登時變得含糊。

  皇甫瑄似是察覺她的閃爍其詞,忽然幽幽一笑,說道:「你跟我出來。」

  華如意頭皮一麻,只好跟著他往外走。

  薛庭軒不解問道:「如意,這位公子是?」

  華如意也不好解釋皇甫瑄的身份,只能含糊地說:「這位是……黃公子……薛大哥,我先走了,改日再來。」見他走得極快,她急匆匆說完後便立刻追上前去。

  皇甫瑄走出琉璃齋,逕自往前走,華如意不明白他的意思,又怕跟不上他的步子,便努力快走,直走得氣喘籲籲,臉頰都開始出汗。

  皇甫瑄一連走過三條街,這才在一座府邸前停下。

  看門的家丁見他氣勢不凡,客氣地上來招呼,「這位公子有事嗎?」

  「何騰在府內嗎?」皇甫瑄問道。

  家丁愣住,又上下打量了他幾遍,「我家大人方才外出歸來,現在正在休息,請問公子可有拜帖?」

  皇甫瑄淡淡道:「沒有。不過請代為轉告,就說皇甫瑄前來探望。」

  那家丁一聽到皇甫瑄的名字,立刻驚得腿都軟了,堂堂太子爺的大名,京城中有哪個不認得的?連忙轉身跑回府裡。

  不一會兒的工夫,兵部侍郎何騰就心急火燎地跑出來,納頭便拜,「太子殿下,不知道您會駕臨寒舍,何騰有失遠迎,還請殿下治罪。」

  皇甫瑄淡笑道:「只是想出來轉轉,無意走到你府前,覺得口渴,就來討杯水喝罷了。」

  何騰急忙將皇甫瑄迎進府裡,華如意跟在後面,不知該如何是好,但皇甫瑄不發話讓自己走,她只好繼續硬著頭皮跟在他身後。好在何府上下都以為她是皇甫瑄隨身帶來的宮女,也沒人對她多說什麼。

  「前兩日你沒有上朝,說是病了,父皇還幾度問起你,說要叫太醫過來看望,人來過了嗎?」

  皇甫瑄關懷備至的殷殷詢問,讓何騰顯得受寵若驚,連忙點頭。「來過了、來過了,是太醫院的張太醫開的藥方,微臣已經喝了兩帖,精神體力都好多了。」

  「那便好。最近朝廷與武伯侯的關係時好時壞,我也不知道幾時這壞事會變到最壞,你們這些朝中棟樑可是一個都不能倒下啊。」皇甫瑄感慨地說著,已經走到何府的正堂,他放眼望去,堂內牆上的確掛著幾幅畫。

  他雖然有心,但也要裝作無意,只遠遠站著,笑道:「何大人幾時也變得風雅起來,在正堂都掛起畫來?記得上回我來時,堂內只掛了一雙刀劍。」

  何騰笑著摸摸後腦,「都是拙荊的意思,說是家中老掛著刀劍,殺氣太重,宅內會鬧不和。所以讓微臣掛點這東西換換風水。婦人之見……讓殿下見笑了。」

  「家有賢妻,該是我羨慕的,豈能笑話。」皇甫瑄回頭看向華如意,「我的青龍院裡是不是也該掛上幾幅畫?」

  華如意沒預料他突然問自己這個問題,只能勉力響應,「全憑殿下作主。」

  「可我要掛只掛美人圖,你這堂內掛的畫我可不喜歡。」皇甫瑄也不客氣,直接坐到主位上。

  何騰陪笑著,也不敢坐,只站著說道:「若說美人圖,殿下身邊的麗姬聽說是少見的美人兒,何不請華府的當家大小姐為麗姬作一幅畫,殿下掛在書齋之內,也算是室內美人影在,書有蘭香了。」

  皇甫瑄朗聲笑道:「何騰,你果然越來越會說話了,這番話若是出自文官之口還不奇怪,偏偏出自你這個武將口裡,我聽著竟覺得彆扭了。」他對著華如意擡手一指,「你去看看何大人那幅畫,是不是和何大人的脾氣性情都一樣?亂糟糟黑乎乎的一團,我就不愛這些山水寫意,倒是父皇更喜歡些。」

  華如意走到那畫前擡頭匆匆看了一遍,回頭微笑道:「殿下,何大人這幅畫是素山道人的大作。」

  「聽起來是個有名的人?倒是我孤陋寡聞了。」皇甫瑄端起何府奴婢送來的熱茶,喝了一口,忽然說道:「前幾日方華昭和許丹心在宮內大打出手一事,想必你也知道了吧?」

  何騰忙回道:「知道了。老方就是脾氣爆了些,微臣剛剛已經去他的府裡勸過他了,何必為了一個女人和兄弟搞得不和。」

  「你既然已經勸了他,我也就不多說什麼了。方華昭向來和你私交不錯,我雖然讓刑部各打他們二十大板,卻也不是一定要和他過不去。」

  「是,微臣也是這樣勸他們的。朝廷大員怎能在宮內大打出手?太失體統了!殿下只是打他們二十板子,算輕罰了。」

  皇甫瑄又喝了一口茶,才站起身,「好了,我今日的來意也已說明,望你保重身體,也免父皇那邊再為你掛心。」

  「不敢不敢,勞陛下和殿下掛心微臣,是微臣之罪。」何騰一邊說著,一邊將皇甫瑄送出大門外。

  皇甫瑄直到又走出兩條街,才回身問道:「那畫真是素山道人畫的?」

  華如意點點頭。「素山道人用筆向來濃重,豪氣幹雲,胸中有大丘壑,外人是模仿不來的。」

  皇甫瑄看著她,「你既然知道我是誰,我也不和你多說廢話。今日之事,不許洩露一字。」

  華如意連連點頭,「民女不敢。」

  他忽然又上下打量了她一陣,問出一句讓華如意很是尷尬的話——

  「我在宮中還真不曾見過哪個女子能縱容自己豐腴成你這個樣子,還真是特別。」

  華如意自小聽人嘲笑自己胖,早已經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但是讓皇甫瑄這麼一個大人物也當面指說出來,只覺得這真是莫大的羞辱。

  她紅著臉,咬著唇瓣說道:「民女以為,一人之氣,貴在胸懷,而非皮肉;一人之美,貴在才情,而非容貌。否則就算是傾國傾城,也有色衰之時,誰又能據此榮耀一世?」

  皇甫瑄扯著嘴角哼笑一聲,「真不像是個小女子說的話,不過也算有些道理。」接著,忽然又說道:「華府就在前面不遠,我把你從店裡拉出,害你沒買完東西,府裡人會不會說你?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不敢有勞殿下大駕。殿下若是沒別的事,民女就先告退了。」華如意哪敢讓這位太子爺送自己回府?那還不知要憑空生出多少故事來?

  見皇甫瑄不置可否地只是盯著自己看,她屈膝行禮之後飛快轉身跑掉。

  皇甫瑄今日之事,她不知道目的為何,但看來在某一幅畫中,必然有他想找的秘密。而自己無意中被牽扯進來,還不知道是福是禍,只希望他下次不要再找她陪他一起鑒畫了。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4-4 16:06:59

第3章(1)

  華如意再度和華蘭芝來到皇宮時,惠貴妃顯得比上一次還要開心。

  惠貴妃拉著華蘭芝神秘兮兮地說,皇帝已經恩準她坐在龍椅後的屏風後面為太子畫像。那屏風刻的九龍騰飛,其中一條龍的眼睛用寶石鑲嵌,因為年深日久有些損壞,恰好可以摘下來,就讓華蘭芝透過那個小洞悄悄觀察太子以作畫,為期十日。

  華蘭芝略顯為難的說道:「有件事忘記告訴娘娘了,華家人作畫向來有個規矩,是不允許旁人站在旁邊看的,以免畫技外傳,會丟了祖宗留下的飯碗,所以……」

  惠貴妃笑道:「你放心,那屏風兩側只會站著兩個小太監,到時候可以讓他們站到下面去,不看你就是了。每日上朝之前你便去,散朝之後你再離開,太子殿下肯定不會知道。」

  華蘭芝又道:「蘭芝作畫時還需要個助手幫忙準備畫具,所以如意也得跟蘭芝在一起。」

  「當然,都隨你,只要你能畫好這幅畫。要知道萬歲聽說我為太子精心準備這份禮物之後,也很好奇你最終會畫成什麼樣子。之前你為我畫的那幅畫像,萬歲可是讚不絕口呢。」

  「多謝娘娘提攜,蘭芝一定幸不辱命。」

  東嶽皇宮分為內三宮和外三宮。

  惠貴妃將華蘭芝和華如意安排在內三宮的和鸞宮,單獨的兩間廂房,衣食起居一應有人照顧,安排得非常妥貼。

  她們才剛住下,三皇子皇甫貞便不知怎麼得到了消息,趕來看望,一見華蘭芝立刻眉開眼笑起來。

  「貴妃娘娘說已安排好讓你們入宮,我沒想到你來得這麼快。怎麼樣,這裡住得還習慣嗎?好像小了點,不如到我的清風殿,那裡寬敞得多。」

  華如意冷眼旁觀,看出皇甫貞對華蘭芝如此親熱是別有意圖,既然華蘭芝自己也沒有推拒反感的意思,她還是不要站在旁邊惹人嫌,最好快點趁機離開。

  然而她還來不及有所行動,皇甫貞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叫住了她,「對了,你認得青龍院,幫我去太子那裡取一本名叫《素山集》的畫冊,是我昨日落在那裡的。」

  華如意心中歎氣,怎麼皇家子弟都一個樣,隨便指個人就發號施令?宮中的宮女也不少,換個人去就不行嗎?但眼見皇甫貞的神色,她便明白他不過是想支開自己罷了。

  唉,不想去青龍院,不想見太子,到底還是要去,還是要見。

  她問了路,挪著步子,一步一蹭地走到青龍院門口,那值守的太監正是上一次好心和她聊天的小太監,又見到她,不禁笑道:「這回肯定不是太子爺讓你來拿東西的。怎麼?你也入宮聽差了?」

  「算是吧。」華如意苦笑道:「是三皇子派我來取一本《素山集》,說是昨天落在太子這邊,麻煩公公幫我拿一下好嗎?」

  那太監笑道:「我只負責在門口聽差,是不能隨便入內院的。你說的《素山集》我也不知道放在哪裡,只能你自己進去問了,不過太子殿下現在在忙……不知道有沒有空見你。」

  「那我就在堂下等候吧。」

  小太監從院內叫來一名宮女,向對方說明她的來意後,接著使了個眼色,「她說要在堂下等候,你就帶她去等吧。」

  那小宮女古怪地低頭一笑,「好,你跟我來。」

  華如意不明白他們是什麼意思,怎麼兩個人都笑得很奇怪,在堂下等候有什麼不對嗎?

  小宮女將她一直領到最後一進院子。只見兩名丫鬟手捧著水盆和毛巾,站在廊下,似是在等屋內的人。

  那小宮女回頭對她一笑道:「你就在這裡等吧,要等多久可就說不準了。」

  華如意納悶地又看向面前那兩名宮女,忽然從她們身後的房內傳來一陣女子的嬌啼,急促而尖利,似是興奮又似是痛苦。

  她一下子全明白了,臉刷地一下就紅透。

  原來太子在和人行房事……她卻成了聽壁角的人。可是她若知道太子正在「忙」的是這件事,寧可等在青龍院的大門外了。

  以往在青樓,這種事情她自然聽過不少,但那是為了作畫,她眼中有色,心中無色,只以純淨之筆繪人間旖旎之事,所以畫出的感覺自然和市井春宮有所區別。

  但現在,自己只是一個旁聽者,手足無措的站在這裡,又偏偏屋內那名男子是她認得的太子爺,只要一聽到屋內有動靜,她眼前就浮現皇甫瑄的身影。

  想像著那名神情幽冷的貴冑皇子,此時此刻正在和某位美女行人倫大欲……真不知道他那張總是凝重肅冷的臉會變成什麼樣子……

  也不知過了多久,房門倏然被人從裡面打開,皇甫瑄只披了一件淡青色的長衫,披著頭髮,連腰帶也沒系就出現在門口。

  兩名宮女急忙端著盆子過去,皇甫瑄彎身洗手,忽然似是察覺到了什麼,擡起眼看向站在自己對面的華如意,一下子皺起眉。

  「你怎麼在這裡?」

  華如意現在幾乎可以斷定,皇甫瑄認出自己靠的絕不是聲音,而是她這副與眾不同的身形。否則怎麼她還沒有張口,就被他認出來了?

  「我隨蘭芝入宮,遇上三皇子,他吩咐要我代他來拿一本《素山集》。」她盡量讓自己顯得從容平靜。

  皇甫瑄卻斜眼看了她一陣,轉而笑道:「在門口站了很久?」

  她本想把話題扯開,可他這句話卻讓她好不容易褪去的潮紅一下子又衝上臉頰,只能將頭低得更深,含含糊糊應道:「也不過才剛來……不是很久。」

  「進來。」他吩咐時已經轉身走回房內。

  華如意僵在原地,她很不想在這個時候跟著他進那間屋子,不用看也可以想像屋中剛剛激烈的場景,但太子有令又豈能不從,只好在心中寬慰道:華如意,你畫都敢畫,還有什麼不敢看的?

  邁步跟著他進入裡面的廂房,只見一名風姿綽約的美女正坐在梳妝台前梳妝,身上同樣穿著一件寬鬆的外衫,華如意只用眼睛瞥了一眼,便知道她的衣服內再無他物。

  麗姬回身看著跟進來的華如意,困惑地皺眉。「你是新來的?會梳頭嗎?」

  華如意尷尬地看看皇甫瑄,而皇甫瑄已從桌邊拿起一木書。

  華如意一見那書名正是《素山集》,連忙伸手要接,一面屈膝說道:「那……民……我即刻就把這本書送去給三皇子。」

  麗姬秀眉一挑。「哪裡來的野丫頭,這麼沒規矩?在太子面前也不自稱奴婢,真該掌嘴!」

  「她是華府的人,並非宮婢。」皇甫瑄此時才幫她解釋身份,卻沒有把書交給她,讓她走的意思,只對麗姬說道:「你先出去。」

  麗姬一愣,嬌憨地靠上來,才開口叫了聲殿下,皇甫瑄卻一下子沈了臉。

  「行了,你該知道我最不喜歡聽你這樣說話,日後也最好閉上嘴巴。你剛剛一通亂叫,叫得我全沒了興致,還不知收斂些。」

  只見麗姬臉色慘變,華如意的臉色也沒好看到哪兒去。她真沒想到皇甫瑄竟會當著自己的面,將如此私密的事滿不在乎地說出來,讓麗姬羞愧難當,衣服也沒穿好就捂著臉跑了出去。

  「這本《素山集》中的畫,據說都是仿照素山道人的名畫而作?這樣一本偽作,也可賣上幾十兩銀子,那若是真跡……應該不下百兩吧?」

  皇甫瑄倏地換了臉色和話題,讓華如意的腦袋一時間還有些反應不過來。男人還真是比女人更容易翻臉啊,剛剛還可以在一張床上翻雲覆雨,轉眼間卻視同陌路。

  她不由得歎了口氣,卻不小心歎出了聲。

  皇甫瑄蹙眉問道:「怎麼?難道我說的不對?」

  「哦,不是……」她趕快將自己的心思拉回來,打起精神響應道:「素山道人是出家人,他的畫多是戲作於山水之間,最終贈與朋友或是道友們,其實流通的畫作並不多。所以有人想出這個辦法,將他的畫作臨摹收集,做成這樣的小冊子,也可讓世間愛畫者都能一覽。因為做得辛苦,價格自然也就高了。」

  皇甫瑄倚著床欄坐下,信手翻了翻,「我對畫是外行。不過偽作終究是偽作,看這本畫集的人,最多也只能看個形,而未能得其神。你那日說何騰府上素山道人的畫是真跡?可當真?」

  「確認無疑。」她偷瞥他一眼,忽然生起一個念頭——現在的皇甫瑄唇紅齒白,眉目俊朗,又因為剛剛雲雨巫山一番,所以眼角眉梢還有殘存的春意,原本頭髮高束、看上去冷峻高潔的一個人,在將頭髮散落之後竟變得如此瀟灑風流。這樣的一位美男子,也可以堪稱人間絕色了吧?

  真可惜,剛剛她站在門外,若是站在門內,手邊能有紙筆,或許可以畫成一幅絕妙的春宮圖?

  她盯著皇甫瑄看得發愣,皇甫瑄擡頭,就對上她這副癡傻呆愣的表情。

  她好像神遊太虛了?怎麼明明是皺著眉,卻又在嘴角流出一絲笑意?這丫頭要說姿色,真是一點也談不上哪裡可以讚美。比起剛剛被他罵走的麗姬,真是扔在路上都沒有人會多看她一眼。

  不過這丫頭過分圓潤的那張臉上,一直有種固執的堅忍,讓他看過就印象深刻。

  「拿去……」他將畫集遞過去,可她還在失神中。

  他只好親自拉起她的手,將畫集塞到她懷裡,「你就這樣在華府幫華蘭芝做事?會被人抱怨吧?」他促狹的打趣她,為了讓她盡快回神。

  她果然震了一下,從他手中奪回自己的手,躬身說:「民女先告退了。」

  「等一下。」他突然叫住她,神情驀地變得高深莫測。

  華如意緊張又困惑地看著他,不明白太子爺又有什麼新的指令。

  皇甫瑄貼近她的臉看了半晌,低語一句,「很奇怪,我看得清你的臉,也看得清你的五官?」

  「殿下又不是盲人,當然看得見……」她笑著響應到一半,也立刻察覺這件事詭異得驚人。

  向來不辨他人容貌的太子殿下,居然能將她的面容記得一清二楚!這意味著什麼?是她哪裡招惹到太子,才讓他如此「印象深刻」?

  而現在他只要用那雙黑曜石般的眸子望著自己,她就緊張得手腳冰涼,呼吸急促,好似自己做了什麼天大的錯事,還是有把柄落在他手裡了?

  不知何時起,他的一隻手托住她的臉,並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似是只為了將她更仔細地看清。

  她全身僵硬地站在那裡,也不敢退後,更不敢出聲。

  這室內還殘存著某種奇異的香氣,讓兩個人之間的氣氛顯得更加詭異。

  「你可以走了。」毫無徵兆地,他又倏然鬆開手,神情淡漠的下令。

  華如意雙腿都軟了,差點沒坐到地上,趕緊扶著旁邊的牆壁撐住身體,又勉強行了禮後轉身出了房門。

  一直快步走到青龍院的門口,那名小太監見她臉色不好地走出來,笑著問她,「怎樣?見到太子殿下了?」

  「見到了。」她喘口氣,用只有自己能聽清的音量低語,「但願以後再也不要見了。」

第3章(2)  

  華如意所在的小廂房就在華蘭芝隔壁,華蘭芝早早就睡了,華如意卻在自己的房內鋪開了紙筆。

  她很少畫男子的臉,以前多為宮內的嬪妃作畫。畫春宮圖時,為了替畫中人保密,也為了省些力氣,所以永遠只將臉畫成一個模樣。

  但今日她的筆下,一筆一線勾勒而成的卻與往日截然不同。

  那個男子斜靠著床欄,長眉入鬢,肌膚如玉,黑髮如瀑,一雙黑眸似睜似閉,好像還有幾分醉意,身上的長衫半披半散,露出胸前肌膚,一片風情。

  在他的斜對面,站著一名少女,身形有些圓潤,穿著淡紫色的長裙。

  畫畢,她的臉不禁紅了。

  一時貪圖皇甫瑄的「美色」,把他畫出來,本想自己藏起來,日後偷偷欣賞,怎麼不知不覺地竟把自己也畫進去了?總算是畫了個背影,沒有畫臉,兩人又各據一角,可是……這是不是有些欲蓋彌彰?

  平日畫春宮,華如意至少要畫兩尺到三尺,這幅圖,她特意用極細的衣紋筆,只畫了一尺見方,但人物的衣服紋路及身上所佩的飾物,沒有一處不是精心描摹,就連皇甫瑄的頭髮,皆畫到絲絲可見的地步……她突然將畫紙抽起,在屋內焦慮地來回踱步,四下張望。

  到底這幅畫要藏在哪裡才不會被人發現?這房間必然每天都有宮女打掃,若是沒藏好,被人發現之後揭發出來,可是死罪一條。

  她深悔自己一時衝動作了這幅畫,將畫紙一卷,伸到桌上的燭台前想一把火燒了,卻偏偏在紙緣將碰到火焰時又縮了手。

  好歹是心血之作,她有很久沒有這樣動情的畫一幅畫了,還是留下吧。

  將那幅畫又收回來之後,她再度四下環顧,終於在梳妝台後方找到一處縫隙。這裡平日也不會有人來搬動,應該不會有人留意。

  將那幅畫用兩塊綢布包好,小心翼翼塞到縫隙裡,外面又擺了張凳子,這下子就更不顯眼了。

  辛苦了好一陣之後,她長籲一口氣,正想躺下歇息,卻發現在袖口染了一處顏色。這顏色是她剛才在畫皇甫瑄的臉時無意蹭上去的,因為要畫好那一抹淡淡的「春色」,她特意將紅色調得很淡。

  人間難覓胭脂色,豈在春山橫波邊?

  若讓皇甫瑄知道她筆下的他是這個樣子,不知道又會是怎樣的表情?

  看著袖口那抹紅色,她有點戀戀不捨地握住那一角,歎了口氣後,和衣而臥……

  朝堂上皇帝的龍座之後,自東嶽開國以來,從未有人可以坐在這裡。但華蘭芝和華如意成了唯一的特例。

  正如惠貴妃所說,這裡早早就擺上一張條案,作畫的工具是她們自己帶來的。所以這裡只是很簡單地擺了筆洗和筆架、鎮紙。

  椅子,只有一張。

  華蘭芝輕聲道:「如意,你先坐吧。」

  華如意卻搖頭道:「不好,雖然之前已說了不會讓那些太監宮女偷看我們作畫,但以防萬一,還是你坐在這裡執筆為好。反正只是先勾一個草圖,若有需要修補的地方,等我晚上再改即可。」

  華蘭芝只好依她的意思先坐在椅子中。

  華如意在一旁磨墨。她們聽著外面傳來太監的聲音,提示朝臣們於殿外等候,也聽到皇帝走到龍椅中坐下,文武百官魚貫而入,分列東西兩側。

  一位位臣子上前稟奏軍國大事,華蘭芝透過一個小孔向外看,低低地說道:「太子殿下便站在左邊最前面。我雖然已見過他,卻總覺得這人很難畫,不知道從何處起筆為好。」

  華蘭芝想了半晌,才起筆先畫了一張臉和大半個身子。

  華如意站在旁邊看了一陣,不禁笑道:「你畫的是誰?倒像是三皇子?」

  華蘭芝臉一紅,趕快將紙揉成一團丟開。

  華如意欠身接過她的筆,在紙上簡單勾出一個身形,正是皇甫瑄平日長身玉立的樣子。

  華蘭芝微微一笑,「你倒是對他印象深刻,不用看都記得這麼清楚。我看最後幾日咱們也無須再到這裡來了。」

  華如意的手一抖,一滴墨汁滴在紙張上。

  華蘭芝輕呼一聲:「哎呀,可惜了,這張紙也廢掉了。」

  此時就隔著一道屏風坐在前面的皇帝忽然咳了幾聲,朗聲說道:「古人雲: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可是朕坐在這裡二十餘年,這些煩心之事真是一日不減,不知何時才有閒情逸致與三兩知己調素琴,閱金經?」

  正在下面匯報水利工程的工部尚書愣在那裡,根本不明白皇帝怎麼會突然說出這樣的一句話。

  但是屏風後的華蘭芝和華如意卻立即明白這是皇帝嫌她們太聒噪了,不由相視而笑,華蘭芝還扮了個鬼臉,吐了吐舌頭。

  此後兩人多用手勢和寫字交流,再不敢多說一句話了。

  退朝之後,兩個女孩子從大殿後門走出,本想直接回和鸞宮去,卻看到皇甫貞在和一名武將模樣的人站在半路上低聲說話。那武將將一件東西塞給他,皇甫貞看後立刻變得雀躍起來,用力拍了拍那武將的肩膀,似是說著讚許之詞。

  華蘭芝和皇甫貞本已經很熟了,所以也沒有避諱,逕自走過去說道:「三皇子散朝之後也如此忙碌嗎?」

  皇甫貞沒想到她竟然會出現,一眼撞見,不知為何像是被驚了一下,尷尬地將手中剛剛拿到的東西急忙往身後藏去,臉上還扯出一抹牽強的笑意。「華姑娘,今天的事情還順利嗎?」

  「順利。」華蘭芝自然看到他的動作,戲謔道:「藏了什麼寶貝?都不敢給我看?」

  「是你們姑娘家不方便看的東西。」皇甫貞的臉竟紅了。

  華如意無意間看了眼旁邊那名武將,卻覺得那人有些眼熟,頭腦中一道靈光閃過,差點驚倒——那人……好像是前幾日她在含香樓幫紅蓮畫春宮圖的男人?她依稀記得那人被紅蓮喚作「穆哥」?

  這廂,皇甫貞為了扯開話題,還在幫華蘭芝介紹:「這位是禁軍統領穆大人。」

  果然!

  華如意暗叫不妙,立刻低下頭去。為了保住自己的身份秘密,她從不在被畫男子面前露臉,只有含香樓的妓女們才認得她。但即使如此,她也不希望會在這麼近的距離和曾讓她赤裸裸畫個痛快的人碰面啊。

  「蘭芝,我們不要打擾三皇子說正事了。」華如意急忙扯著華蘭芝的衣角往旁邊走。

  華蘭芝走過皇甫貞身邊時,又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東西,似是張畫。不由得撇撇嘴,「好吧,三皇子的寶貝,咱們小女子是沒福氣看的。」

  皇甫貞的嘴唇動了動,但也只是又扯出一抹牽強的笑容。

  見華蘭芝走遠了,他才舒了一口氣,將那幅畫重新展開,畫上正是一幅顏色綺麗、用筆精緻的春宮圖。

  「我沒錯看,這畫師還真是絕等人才。這種技法,就算不畫春宮,也必然一鳴驚人了。」皇甫貞嘖嘖稱讚,「但她還是不肯幫我作畫?」

  穆一舟為難說道:「我已經讓紅蓮去問過了,對方堅持不肯上府作畫,而且近日說要出遠門,十天半個月才回來,含香樓的人也要等。」

  「這畫師叫什麼?我去找人查查她的底細。我就不信,還有用錢都買不動的人?若她不希罕錢,又為何要賣畫技於青樓,甘心降尊俯就的去畫春宮圖?」

  穆一舟點頭道:「我也是這樣說,但紅蓮說那畫師另有苦衷,所以不好多問。至於名字,也沒有姓氏,只說名叫『如意』。這名字實在沒什麼特別,京城中叫這個名字的女孩子,只怕都有百十來個,更何況舉國之內了。」

  「如意?」皇甫貞一愣,倏然回頭望向那兩道漸漸遠去的背影,「若說是這個名字,巧了,眼前正好就有一個。」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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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4-4 16:07:51

第4章(1)

  身為華府當家的畫師,華蘭芝這一趟入宮,自然不可能僅讓她畫一幅太子像就算完成任務了。

  惠貴妃「假公濟私」,拿出自己的多件首飾給華蘭芝,希望她也能照樣畫成圖冊。

  這在東嶽當今富貴人家是極為盛行的一種作法。因為許多富貴人家的婦人都有不少壓箱底的華珠美玉,但是她們平日出門的機會本就不多,若要一一拿出來炫耀更不方便,故此很多人為了炫富,就將這樣的畫冊帶在身邊,若是有機會見到閨中姐妹,便可拿出來向旁人誇耀一番。

  華蘭芝雖然不擅工筆,但好在這些是死物,較畫人要容易一些,便應承下來,但一樣要求回房作畫。

  此時華如意與她就正共處一室,將要畫的畫都攤開來,一起商議。

  「這個琺琅彩的髮釵顏色最要講究漂亮,如意,你幫我上色,我先來勾邊。對了,太子那幅畫像,你怎麼一直沒有動筆?」

  華如意看著面前那幅畫,「我在想,我們所畫的太子是不是太過簡單了?若也只是這樣直挺挺站著,似乎並不能顯示他身為太子的風采。」

  華蘭芝笑道:「不站著難道還躺著?或者你想讓他騎馬不成?可沒聽說太子殿下善弓馬啊。」

  華如意皺著眉看著那幅畫,「我總覺得這幅畫還是畫得過於簡單了,以後要改。」

  「好,想怎樣改隨你,只是你要記得,貴妃娘娘給咱們的交畫日子可是十天,現在已經過了兩日了,你可不要到最後改得自己手忙腳亂,倒把正事耽誤了。」

  「不會的。」華如意一邊應承著,一邊依舊在發愁。

  本來起草時也對這幅身著朝服的太子立圖很是滿意,怎麼過了兩日就越看越不順眼?

  追根究底,還是那日在他房外聽得春色一片,再看他這張臉,這個身子,自己的腦袋裡怎麼都不能正義凜然起來。

  一國太子的畫像,若是不能正義凜然,有天子之氣,則失去了畫他的意義。

  可以她現在的心境,又怎麼可能畫得好?真是為難。

  突然,有名宮女前來通報,說三皇子在門外。

  華蘭芝笑道:「怎麼三皇子還這麼客氣?他要來,我們誰還敢攔著他不成?」

  宮女說道:「三皇子說這裡畢竟是姑娘家的閨閣,涉及私密,他不好擅闖。」

  華蘭芝輕啐一口。「呸,真是瞎扯。他豈是那麼守禮的人?請他進來說話就是了。」

  宮女又說道:「三皇子說,他只有幾句話想問如意姑娘,問姑娘是否可以出去一見?」

  華蘭芝一臉的嬌笑一下子僵在那裡,狐疑地看著華如意,「他有事要見你?」

  華如意也不解,看得出來蘭芝對自己有了心結,便苦笑道:「該不是有什麼話要我私下傳給你吧?」

  她這樣的猜測倒是讓華蘭芝將信將疑起來,推了她一把,說道:「你先去看看吧。」

  華如意也是滿心不解,走出宮門時,只見皇甫貞負手而立,一臉的笑容可掬。

  「三皇子,不知有何指教?」華如意躬身問道。

  皇甫貞打量著她,笑道:「你也是華府的人,聽蘭芝說還是她的堂妹,曾跟隨華思宏學畫?」

  「是。」華如意不知怎的,只覺得皇甫貞現在的笑容實在不怎麼好看,好像那笑容背後,還透著一股危險的氣息。

  「那……若是請你幫我鑒定幾幅畫,不知道你能不能幫我這個忙?」

  又是鑒畫?華如意反而籲了口氣,看來這兄弟二人的癖好還真是不相上下。皇甫瑄找她是為了鑒畫,皇甫貞也是此意。可他們又憑什麼認定她是那個能幫忙的人?

  「若說鑒定,民女不敢說有多高的眼力,但既然是三皇子相托,也只能盡力而為。」她也只有答應。想來也無非是什麼山水人物之類的吧?

  皇甫貞嘻嘻笑道:「我這畫可是費勁千辛萬苦才搞到三幅,這畫家為人很有風骨,我請她幫我畫一幅,她怎樣都不肯。」身為華府當家的畫師,華蘭芝這一趟入宮,自然不可能僅讓她畫一幅太子像就算完成任務了。

  惠貴妃「假公濟私」,拿出自己的多件首飾給華蘭芝,希望她也能照樣畫成圖冊。

  這在東嶽當今富貴人家是極為盛行的一種作法。因為許多富貴人家的婦人都有不少壓箱底的華珠美玉,但是她們平日出門的機會本就不多,若要一一拿出來炫耀更不方便,故此很多人為了炫富,就將這樣的畫冊帶在身邊,若是有機會見到閨中姐妹,便可拿出來向旁人誇耀一番。

  華蘭芝雖然不擅工筆,但好在這些是死物,較畫人要容易一些,便應承下來,但一樣要求回房作畫。

  此時華如意與她就正共處一室,將要畫的畫都攤開來,一起商議。

  「這個琺琅彩的髮釵顏色最要講究漂亮,如意,你幫我上色,我先來勾邊。對了,太子那幅畫像,你怎麼一直沒有動筆?」

  華如意看著面前那幅畫,「我在想,我們所畫的太子是不是太過簡單了?若也只是這樣直挺挺站著,似乎並不能顯示他身為太子的風采。」

  華蘭芝笑道:「不站著難道還躺著?或者你想讓他騎馬不成?可沒聽說太子殿下善弓馬啊。」

  華如意皺著眉看著那幅畫,「我總覺得這幅畫還是畫得過於簡單了,以後要改。」

  「好,想怎樣改隨你,只是你要記得,貴妃娘娘給咱們的交畫日子可是十天,現在已經過了兩日了,你可不要到最後改得自己手忙腳亂,倒把正事耽誤了。」

  「不會的。」華如意一邊應承著,一邊依舊在發愁。

  本來起草時也對這幅身著朝服的太子立圖很是滿意,怎麼過了兩日就越看越不順眼?

  追根究底,還是那日在他房外聽得春色一片,再看他這張臉,這個身子,自己的腦袋裡怎麼都不能正義凜然起來。

  一國太子的畫像,若是不能正義凜然,有天子之氣,則失去了畫他的意義。

  可以她現在的心境,又怎麼可能畫得好?真是為難。

  突然,有名宮女前來通報,說三皇子在門外。

  華蘭芝笑道:「怎麼三皇子還這麼客氣?他要來,我們誰還敢攔著他不成?」

  宮女說道:「三皇子說這裡畢竟是姑娘家的閨閣,涉及私密,他不好擅闖。」

  華蘭芝輕啐一口。「呸,真是瞎扯。他豈是那麼守禮的人?請他進來說話就是了。」

  宮女又說道:「三皇子說,他只有幾句話想問如意姑娘,問姑娘是否可以出去一見?」

  華蘭芝一臉的嬌笑一下子僵在那裡,狐疑地看著華如意,「他有事要見你?」

  華如意也不解,看得出來蘭芝對自己有了心結,便苦笑道:「該不是有什麼話要我私下傳給你吧?」

  她這樣的猜測倒是讓華蘭芝將信將疑起來,推了她一把,說道:「你先去看看吧。」

  華如意也是滿心不解,走出宮門時,只見皇甫貞負手而立,一臉的笑容可掬。

  「三皇子,不知有何指教?」華如意躬身問道。

  皇甫貞打量著她,笑道:「你也是華府的人,聽蘭芝說還是她的堂妹,曾跟隨華思宏學畫?」

  「是。」華如意不知怎的,只覺得皇甫貞現在的笑容實在不怎麼好看,好像那笑容背後,還透著一股危險的氣息。

  「那……若是請你幫我鑒定幾幅畫,不知道你能不能幫我這個忙?」

  又是鑒畫?華如意反而籲了口氣,看來這兄弟二人的癖好還真是不相上下。皇甫瑄找她是為了鑒畫,皇甫貞也是此意。可他們又憑什麼認定她是那個能幫忙的人?

  「若說鑒定,民女不敢說有多高的眼力,但既然是三皇子相托,也只能盡力而為。」她也只有答應。想來也無非是什麼山水人物之類的吧?

  皇甫貞嘻嘻笑道:「我這畫可是費勁千辛萬苦才搞到三幅,這畫家為人很有風骨,我請她幫我畫一幅,她怎樣都不肯。」

  「或許是他自認畫技拙劣,不敢在三皇子面前獻醜吧。」華如意不疑有他,只認真等著看畫。

  皇甫貞從身後拿出一本冊子,「這冊子中的畫也只是臨摹仿作,並非真跡。姑娘只要幫我看看,這人的作品是不是堪稱技高一籌?」

  他將畫冊打開,倏然間華如意的表情就僵在那裡。

  她萬萬沒有想到,畫冊之內的竟然是自己所繪的春宮圖!

  她雖然不明白皇甫貞的本意,但反應極快,迅速轉身,半怒半羞似的叫道:「三皇子這是何意?我雖然出身寒微,可也是正經人家。這樣有傷風化之物,看了是要毀人名節的!」

  皇甫貞見她像是真的生氣了,轉念一想,自己大概是猜錯了。這世上叫如意的女子千千萬,怎見得就正巧是她?

  於是他又笑著拱手作揖,「姑娘莫怪,我只是一時間也想不到找誰去問,想你華家,家學淵源……」

  「家學淵源又豈能同此混為一談?」

  華如意假意頓足要走,皇甫貞伸手扯她的手臂,「這件事可不要和蘭芝去說啊。」

  「皇甫貞!」

  皇甫瑄的聲音突然在他們身後響起,兩人都詫異地回頭一看,只見皇甫瑄站在咫尺之處,一臉冷笑,身邊還跟著一文一武兩位臣子。

  「大哥,你這是要去臥龍宮見父皇嗎?」皇甫貞回身笑問道。

  皇甫瑄卻神情凝重,臉色很難看,「你應該知道最近武伯侯之事已經很令父皇頭疼了,身為兵部之首,居然還有閒情逸致在這裡閒遊?先跟我去見父皇,回頭我再治你的罪!」

  皇甫貞尷尬笑道:「武伯侯之事父皇不是已有定論?今日在朝堂之上還嚴令禁止眾臣造言惑眾。我又何必巴巴的去觸父皇的黴頭?」

  皇甫瑄冷笑一聲:「觸黴頭?你不知你身為帝子,時時聆聽帝訓,是應當的分內之事?」

  皇甫貞一面嘀咕,「也不知道今天是怎麼了?這麼大火氣?」一邊走向皇甫瑄那邊。

  皇甫瑄的視線卻依然盯在華如意身上,說道:「站在這裡等著我回來。」

  「啊?」華如意一愣,要她一直站在這裡等他回來?可是,要等多久?為了什麼事?

  但皇甫瑄好像也無閒情逸致和她交代清楚,就帶著浩浩蕩蕩的人馬離開。

  華如意站在宮門口,望著他的背影,回頭看向自己身後這道門——華蘭芝必然還在等她的消息,她還是先想想怎麼和華蘭芝交代清楚關於自己剛才被皇甫貞單獨叫出來的理由吧。實話肯定是不能說的,要編個什麼樣的謊話才能騙得過她?

  她算著皇甫瑄這一去至少要大半個時辰才能回來,自己先回去見華蘭芝還是綽綽有餘。可她剛剛邁步進了大門,剛才守在門口的宮女就連忙說道:「姑娘,太子殿下剛才請您在這裡等他,就請務必留在這裡。若是太子殿下回來不見了姑娘,怪罪下來,奴婢可是吃罪不起的。」

  「我只是進去和我家大小姐說幾句話,不會耽誤太子殿下的問話。」

  宮女連忙搖頭:「姑娘是不知道。太子殿下極忌下屬不遵照他的指令行事。去年有一位大人,官居二品,也算是顯赫了吧?就因為未按時入宮見太子,太子一怒之下奏請陛下將他連降五級,現在給貶到錦州下邊一個小縣當縣官去了。」

  華如意聽了只有皺眉,看上去脾氣不算太差的皇甫瑄,怎麼也會有如此狠辣絕情的一面?看來她只有乖乖在這裡等著迎候太子爺駕到了?

  她倚著宮門等了好一陣,也不見有人回來,便又叫宮女搬了張凳子坐在這裡等,依然不見有人來。

  最後她叫人把桌案都擡到宮門口來,索性就在這裡作畫。

  因為也不能公然畫皇甫瑄的畫像,眼前只有一個小宮女,她便說:「我給你畫一張畫吧。」

  那小宮女哪有這個福分?受寵若驚地連聲道謝,但又不好意思地表示自己囊中羞澀,地位卑下,可能沒辦法以金錢厚禮答謝。

  華如意一笑,「只是給你畫幅畫,我又不是賣畫的。若畫好了,你請人寄回家去,你爹娘也知道你在宮中過得不錯,他們便放心了。」

  小宮女連連點頭道謝,趕快找了個石墩,正襟危坐起來。

  華如意雖只是給一個小宮女畫畫,但她無論畫什麼向來均專注認真,於是這一畫就是一個多時辰,外形輪廓勾好,衣服的線條也層層分明。

  正調了顏色慾往上添彩,華蘭芝忽然沈著臉出現,「如意,你這是什麼意思?」

  華如意並未擡頭。「太子殿下要我在這裡等他,我既然、不敢走開,也不能閒著沒事做,所以就給這位妹妹畫幅畫。」

  「太子殿下要你等?剛才不是三皇子要見你?」

  「已經見過了,他和太子殿下一起走的。」

  「他找你什麼事?」

  華如意此時才想起,自己還未想好應付的說辭,被她這樣咄咄逼人的質問,她一時沈默,惹得華蘭芝臉色更加難看。

  「看來是我太多話了。」華蘭芝忽然一記冷笑,「你現在在三皇子和太子面前都已經是紅人了,人家有事問你,我憑什麼過問!」

  她一臉怒意轉身離去,華如意也沒有叫住她。一是因為自己的確還沒想好說辭,尤其也沒有和三皇子當面約好。二來,她知道華蘭芝心裡氣自己搶了她的風頭,尤其是在三皇子皇甫貞面前,這多少是出自少女情懷。若日後能想辦法讓她釋懷,她對自己的怨恨也就解了。

  在華家,華如意並沒有什麼朋友,華蘭芝與她還算是關係較好的一個,她也不想破壞這僅有的一點姐妹之情。

  只可惜,自從她將那塊家族之印交給華蘭芝的那一刻起,她們的姐妹情似是也變得不那麼單純了。

  天色已漸漸暗了。

  華如意猜測皇甫瑄是不會回來了。她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將那畫了一半的畫紙收起,對小宮女說:「我過幾天上了色後,再把畫送你。」

  小宮女見她要走,忙阻攔道:「姑娘,太子還沒有回來呢。」

  「太子殿下只怕是不記得我了。」她收拾起桌上的東西。

  「敢違抗我命令的人,你還是第一個。」

  只見暮色下,皇甫瑄正站在小徑上,身邊已沒有剛才跟隨他的那幾個人,皇甫貞也不知去向了。

  華如意暗自苦笑,遙遙一拜,「參見殿下。」

  皇甫瑄瞥了一眼,「看來你等得挺愜意的。」

  她不知該怎樣響應他的「褒獎」,只好站在那裡繼續苦笑。

  「過來。」他勾了勾手指。

  華如意走近他身邊,「不知殿下的召喚是……」

  「陪我去個地方。」他簡潔的下令,依然是那樣自作主張的霸道。

  她心中歎氣,又不能不跟。

  這一次,皇甫瑄沒有出宮,他沿著宮內小路一直前行,走到一個岔路口時才拐了彎。

  華如意忽然聞到濃郁的花香,不由得脫口說道:「是梔子花?」

  「宮內的梔子花這幾年不知道為什麼死了很多,陛下不喜歡這種花,也就沒有再種。只有騎鶴殿中這種花開得還算繁盛,別的樹這個時節已經凋零,但不知為何就這幾棵還能堅持到現在。」

  皇甫瑄停住了,面前就是騎鶴殿的宮門。

  這座宮殿,曾是皇宮中最具傳奇色彩的地方。它曾經住過皇妃、住過皇後、住過太子,在皇宮中流傳一種說法,倘若自認有福分飛黃騰達,就住到騎鶴殿來。否則如此不祥之地還是遠離為妙。

  皇甫瑄自然沒為華如意解釋這其中典故,他只是看了看那兩扇已經褪成暗紅的宮門,沒有敲門,直接伸手推開。

  宮牆內,除了幾株梔子花還開得茂盛之外,殿內沒有任何人影,滿地的落葉蕭瑟,院牆的角落屋簷,依稀可見破碎的蛛網。

  「這裡沒有住人嗎?」華如意訝異問道。

  「上一位住在這裡的皇妃已經去世多年,來這裡值守的宮女又一連病死了兩個,此地於是被說成不祥之地,也就不再安排宮人看守。不過旁人平素也都不敢到這裡來。」

  華如意笑道:「聽起來挺嚇人的。」

  皇甫瑄看她一眼,「你不怕?」

  她笑道:「我跟著太子殿下呢。太子殿下是真龍轉世,眾神護佑,我怕什麼?」

第4章(2)  

  皇甫瑄走進正殿,這裡因為眾多門窗關閉,再加上時值日暮,殿內光線昏暗得幾乎看不清任何東西。

  皇甫瑄卻好像對此地很是熟稔,筆直走到一處牆邊站住,擡頭看著牆上懸掛的一物,問道:「這幅畫,與你前日在何騰家看到的一樣嗎?」

  她走近,瞇起眼去看,皇甫瑄忽然推開她身邊的一扇窗戶,夕陽的餘暉就這樣從窗外投灑在空曠的殿內,牆上也亮了起來。

  「這畫……」華如意倍感震驚,「我還從未見過哪位有名的畫師,會把同一幅畫畫上兩遍。」

  「也就是說,你認為這幅畫也是素山道人的作品了?」皇甫瑄倒顯得比她冷靜,似是早已料到這個結局。

  華如意不解地看著他,「殿下早就知道,世上有兩幅一模一樣的真跡並存於世?」

  「以前並不知道。」皇甫瑄拉開旁邊一張桌子的抽屜,從中找出一個小刷子,將畫紙上面的浮塵輕輕掃了下來。

  「這幅畫,我只知道是住在這裡的皇妃心愛之物,她把它掛在這裡十幾年都沒有動過,我想這應該是舉世無雙的珍品才對,沒想到……它竟然會成為到處可見的一幅贗品。」

  「這畫絕非贗品。」浮塵掃開之後,華如意認真審視那幅畫,「素山道人是本朝山水畫大師,這畫上技法也已登峰造極,可以想見,畫這幅畫時必然是傾注他全部功力。而那天在何大人府上的那幅畫,雖然也是真跡,但和這一幅畫相比,卻少了幾分氣勢,多了幾分隨意。我猜……這幅畫是畫在前,而那幅畫卻畫在後吧。」華如意再湊近些看,說道:「這畫上好像的確藏著什麼東西。」

  「哦?」皇甫瑄一震,「當真?」

  華如意又看了半晌,「就在流水之中,藉著流水的紋路,藏了四個字:玉川流光。」

  「那就對了,這畫的主人就叫玉川。」

  華如意驚訝地問:「就是原本住在這裡的皇妃?」

  「嗯。」

  「那就是說,這原是素山道人送給這位皇妃的禮物。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又會畫了一模一樣的送給別人?」

  「的確是一模一樣?」皇甫瑄無聲一笑,「誰知道那些畫中的水紋裡又藏了什麼?」

  華如意看著這殿中的滿目蕭然,輕輕一歎。「這裡的主人也曾盛極一時吧?看這屋中的幾幅畫,都是名家之作,連這桌椅板凳也是上好的紫檀雕成,只是如今都無人問津了。」

  走出正殿時,她忍不住透過一扇破碎的紙窗,看向側面廂房裡面的情況。見裡面擺放一張彩漆螺鈿的拔步床,不由得一時間看傻了,腳步也遲了一下。

  那邊皇甫瑄已經先一步走到宮門口,華如意看看他的背影,又看看那張落滿灰塵的大床,想像著當年或許也曾有位皇妃,就在這床上承恩雨露,盡享榮華,可如今人去屋空,當日的歌舞昇平,鮮艷明媚,也隨著一併散去。不由得一時感慨,長歎一聲。

  走向殿門口時,忽然發現有人在和皇甫瑄說話,是名身姿裊娜的宮裝美女。華如意覺得那美女有些眼熟,仔細一想——哦,是太子宮中那位麗姬。

  此時麗姬滿臉淚痕的拉著皇甫瑄的手臂,絮絮叨叨的說著什麼自己被於姬欺負的話,華如意看她一臉梨花帶雨,耳朵裡把「於姬」聽成了「虞姬」,忍不住噗哧一笑。

  麗姬哭得正傷心,卻聽到旁邊有人在笑,轉臉來看,也沒看清華如意,見是一名胖乎乎的醜丫頭,只當是值守殿門的宮女,氣得擡手就是一掌,華如意猝不及防,臉上結結實實挨了一巴掌。

  華如意被打得一個趔趄,尚在怔忡沒有回過神來,就聽皇甫瑄沈聲道:「道歉。」

  麗姬嬌嗔道:「殿下讓你道歉,你還不——」

  「我說該道歉的人是你。」皇甫瑄擡手托住華如意的臉頰,不耐地打斷麗姬的話,「我說過她不是宮婢,而是華府的人,且就算是宮婢,也不能讓你隨意責打。還不快賠不是!」

  「殿下!」麗姬驚呼一聲,「她剛才笑我,難道您沒聽到?」

  「我讓你道歉,難道你沒聽到?」皇甫瑄緩緩轉身,眸若利刃,「還是要我替她還你一掌?」

  麗姬臉上的血色轉成紫紅,嘴唇哆嗦了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華如意趕快說道:「沒事沒事,是我剛才不應該……」

  「道歉。」皇甫瑄依舊盯著麗姬。

  麗姬一下子哭出來,含含糊糊地說了句對不住,接著轉身就跑。

  華如意歎氣道:「日後她必定恨死我。每次我見到她,她都要挨殿下的罵。」她仰著臉看他,忽然笑道:「殿下眼中無美色,若知道梨花帶雨這四個字在世人眼中是怎樣的景色,便不會捨得罵她了。」

  「你的臉疼不疼?」皇甫瑄的目光專注地投在她略顯紅腫的臉頰上。「太醫院那有藥膏,我陪你去要些。」

  「不用不用。」他的手指撫著她頰畔時,那種肌膚相觸引起的熱力,竟似比她臉上那一掌帶來的傷勢還要嚴重。

  她揮舞著的手,被他一下子抓住按到旁邊的牆上,「亂動什麼?難道我還會吃了你不成?」

  他俊朗的面龐逼近,讓她的呼吸一下子停滯。她從未想過與一個男子近身接觸會是這樣的感覺,連四周的風都彷彿刮吹起節拍,吹進她心裡,吹得心湖漣漪層層,泛起的又是怎樣的情愫……

  「殿、殿下……好像……有聲音?」她咬著牙根努力轉移話題。

  「聲音?」

  他也聽到了,旋即將本已半掩的宮門重新推開,一腳踢開最近的一間廂房門,只見裡面有兩個糾纏在一起的人影正瑟瑟發抖。

  「殿下饒命、殿下饒命!」

  屋內的人已經嚇得三魂七魄都沒了,只是不斷磕頭求饒。

  華如意從後面探頭過來,這才看清跪在屋內地上的是兩名宮人。一名是個宮女,一名穿著內侍的衣服,但兩個人都衣衫不整,那宮女頭上的簪子首飾都亂了,雲鬢半散,香肩半露,剛剛兩人在忙些什麼,一望可知。

  皇甫瑄面無表情的看著這兩人,「這裡自魏妃去世後,就成了你們私下幽會的地方了?」

  「是奴婢該死,是奴婢輕浮,耐不住宮內寂寞,勾引了他,請殿下責罰。」那宮女忽然匍匐兩步,跪到皇甫瑄的腳前,不住磕頭。

  後面那位侍衛只是低頭不語,身子不住發抖。

  皇甫瑄冷冷看著那人,「你怎麼說?」

  「是奴才一時糊塗……」那侍衛用力磕頭,說道:「但請殿下饒過她一條性命,奴才願受責罰。」

  「還算你有幾分情意,否則你這死罪是難逃了。」皇甫瑄哼了一聲,看著兩人,問道:「說出你們的名字。」

  「奴婢秋娥。」

  「奴才張錦忠。」

  皇甫瑄回憶著,「秋娥……魏妃去世前,你還沒有入宮吧?」

  「沒有……奴婢是前年入宮的。」

  「誰告訴你這裡可以隨便進入,無人看守的?」

  秋娥哆嗦地說:「是……是已經出宮的一位姐姐。」

  「是已經出宮的,還是你不敢說的?」

  皇甫瑄的冷笑讓秋娥的臉色更加慘白,她連忙磕頭道:「奴婢對殿下不敢隱瞞,真的是年初剛剛出宮的一位姐姐。名叫扶枝,她今年已經二十四歲了,是宮裡的老人,一直沒有許婚,直到今年外放回家鄉。」

  「你現在是哪個宮的?」

  「回殿下,奴婢是在皇後駕前伺侯……」

  「皇後那裡?」皇甫瑄皺眉,「我怎麼不記得。」

  秋娥的聲音更小,「奴婢只負責端茶遞水,沒在殿下跟前說過話,所以殿下不記得……」

  華如意知道自己不應該笑,可是卻又忍不住笑出聲,結果扯到臉上那一片紅腫傷處而抽痛了一下,她「哎喲」一聲,捧著臉強忍住笑意。

  皇甫瑄瞥她一眼,又說道:「你們先走吧。如何處置等我想好,自然會叫總管公公找你們。」

  「是。」那兩人不知道自己最終會受怎樣的責罰,但又不敢多問,戰戰兢兢地起身胡亂穿好衣服,一前一後的出了宮門。

  「殿下,我也先走了。」華如意屈膝說道,「蘭芝還在等我。」

  「站住。我準你走了嗎?」他拉回她的身子,「跟我去上藥。」

  他拉著她就往外走,她的步幅本來就小,又有衣裙的牽絆,豈有他走的那麼輕鬆?走不了多久就喘了起來。「殿下……能走慢些嗎?」

  「你平日少吃些,就能走快點。」他丟給她一句嘲諷,「或者你滾著走,也許也能快些。」

  她知道他嘲諷自己太胖,也不以為意,「平日我其實吃的不多,就是吃完後常常坐在桌前作畫,久而久之就胖了,可好在我雖然胖,總比那些弱柳扶風的女子健康些。瘦些的女子雖然好看,畫出來卻並不美。我聽人說,男人也不喜歡自己的女人太瘦,否則抱起來會像根柴禾似的硌得疼。」

  她大概是走太快了些,說話也不由自主口無遮攔起來,將平日絕不會和別人開的玩笑,都一口氣說個痛快。

  一直在前面快步前行的他倏然站住,轉身將她的身子向懷中一帶,似笑非笑地說:「是嗎?我倒要試試看,你這個胖球似的身子,抱起來會有什麼不同?」

  她驀然撞進他懷裡,腰上的力度堅韌強悍,她傻愣愣地看著他的黑眸距離自己僅在毫釐,耳畔聽到他戲謔的話語——

  「倒是軟綿綿的像個湯圓,只是不知道味道如何。」

  下一瞬,她的唇瓣就被人揉碎在一腔陌生的氣息之中。

  她久畫春宮,男歡女愛自然畫得多了,但只以身體糾纏為主,並未畫過這種唇齒交織。平日見青樓花娘和客人親嘴,也不知那是什麼樣的滋味,但也知道比起赤身裸體的床第盡歡,親吻只是一切的前戲而已。

  她曾私下問過幾個花娘,與人親吻的感覺。

  大部分都是搖著頭說很沒意思,牙齒碰牙齒不說,還要忍受男人嘴裡的臭味。

  只有一名花娘悄悄笑著說,這男女之事,未曾經歷,只是看得再多也不知其中的妙不可言。

  「妙不可言」四個字就這樣留在她的腦海,但也只是乾巴巴的四個字而已。到底如何的「妙」,她始終不知。

  如今……她真是被這突然而至的「妙不可言」嚇住了。

  這幾乎要將一切都掠奪佔有的強悍與霸道,是她無法躲避又心存恐懼的,與她筆下的纏綿悱惻、綺麗旖旎截然不同。

  沒有溫柔的前戲,沒有兩情脈脈的彼此相許,她怎麼就如此被一個男人摟在懷裡,恣意的奪去了初吻?

  那晚,華如意在紙上畫了一個破敗蕭瑟卻依舊難掩過往華麗的殿宇,在滿地的落葉之上,那位身份尊貴的男子將一名少女摟在懷中,他臉上帶著幾分慵懶的笑意,手掌托著她微紅的臉頰,嘴唇貼在她的耳畔,畫中的少女,依偎在他懷裡,像一隻任人宰割的小鹿。

  而畫外的她,看著這幅畫愣了很久,忽然吃吃地笑了起來,笑得有點傻。

  第一回被人親吻,她給他的反應該是很無趣,以致皇甫瑄對她沒有任何的評價,將她拉到青龍院外,讓宮女給她找了搽臉的藥膏後就沒有再管她。

  太子殿下這是什麼意思?真把她當成湯圓嘗鮮了?

  好在她自小在大家族長大,耳濡目染,早已知道情意這種事情便如浮雲清風一般,不能當真。日後到青樓作畫,更知道這人世間其實沒有多少男女可以一輩子真心實意彼此相待。那些在家中裝作道貌岸然的男人們,到了青樓,還不是放蕩成性?

  她知道自己並非美女,父母過世之後,對於自己的終身大事從不抱持任何幻想,只望嫁人前後,都能一心一意畫自己的畫。

  或許是這份冷情,所以在被皇甫瑄索吻之後,她並未立刻變得飄飄然或患得患失,反而在心中想:「還好,他肯定不會娶我,我也不會非君不嫁。」

  當時無人在他們左右,他們所做的事情沒有被人看到。日後她嫁人,這事自然隱匿不宣,如此也不算失德吧?

  細細回味,她其實並不討厭那個吻,不僅不討厭,而且……甚至可以說是有幾分驚喜吧?所以她一回來就悄悄關上房門,畫下這幅畫,她唯一想記下的,只是自己那一瞬間的慌亂和隨後才品味到的些許甜蜜。

  此生從未被人愛過,那一刻,她才恍惚有著自己是被愛著的感覺。儘管她壓抑這種感覺,以免它恣意膨脹。會帶給自己更多不切實際的幻想和慾望,但她還是願意相信,那一刻——她是被愛著的。也許此生只有這一刻而已,但,總比一生無愛要幸運得多。

  在畫的角落,她精心畫了一片葉子,蟄伏在畫中人物的腳底。這麼蕭瑟的景象中,那片葉子卻青嫩得新鮮可人。

  這是那一刻她的心情,她將其藏在這幅畫裡,在畫面上看不見的地方,他悄悄奪去了她的心。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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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4-4 16:09:26

第5章(1)

  雖不是什麼賞花時節,但是惠貴妃的賞菊提議一經提出,立刻得到宮內嬪妃們上下一致贊同。

  華蘭芝和華如意在下朝之後,也被邀請到後花園賞菊。只是到了那裡才發現,惠貴妃叫她們來,有很大一部分是為了炫技。

  「你們都知道了吧?華府的當家現在是蘭芝了。別看她年紀這麼輕,畫功可是沒的說,前些日子她給我畫的畫像,連陛下看了都讚不絕口呢。」

  惠貴妃一見到華蘭芝,便拉著她的手對周圍人嘖嘖讚歎著。

  旁人也附和著稱讚道:「真難為她啊,人這麼年輕,生得又好,還這麼有才,不知道日後有哪家公子配得上咱們這位佳人呢。」

  又有人說道:「華家是個大家族,怎捨得讓她嫁人?只怕要招婿吧?」

  華蘭芝被說得粉頰緋紅,忸怩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似的。

  惠貴妃讓人擺上條案,備好筆墨紙硯,一定要華蘭芝當場畫一幅菊花圖。

  好在這人前作畫,時間不多,自然不能精雕細琢畫工筆,華蘭芝本專精於寫意潑墨,趁勢就揮毫而作,眾人看了更加交口稱讚,華蘭芝的臉上也隱隱有幾分得意之色。

  恰巧皇甫瑄和皇甫貞也相攜走了進來,皇甫貞看到這邊熱鬧,幾步奔了過來,連忙說道:「哎呀,這畫畫得真好,送我吧!」

  華蘭芝看他一眼,神色立刻冷淡下來,「這是貴妃娘娘吩咐我畫的,可不可以轉送三殿下,還要娘娘說了算。」

  惠貴妃立刻笑道:「殿下可不要奪人所愛,我那屋中就缺這麼一幅菊花圖呢。」

  皇甫貞也不理解華蘭芝怎麼忽然對自己變得如此疏離,笑著又湊近了些,說道:「那就麻煩姑娘回頭再給我畫一幅吧?」

  華蘭芝咬著唇看他半晌,低頭說道:「民女拙作,不過是庸脂俗粉,殿下豈會放在眼中?」說完就擱下筆,走到一邊去了。

  華如意急忙小聲對皇甫貞說道:「那日你約我在門口說話,又不讓我告訴她前因後果,她心中介懷,還是你去解釋吧。」

  皇甫貞恍然大悟,連忙追了過去。

  華如意剛要退開,便被人從身後拽了一把,拽到牆邊,她立足不穩,連行禮都顧不得,忙說道:「太子殿下若有急事相詢,可否容我站穩後慢慢回稟?」

  皇甫瑄看著她,目光中卻有幾分笑意,可他還未開口,旁邊有人笑著來打招呼。

  「殿下今日氣色看上去真好……」

  皇甫瑄側目看著那一身花枝招展的中年貴婦,微微顰眉,似是在想此人是誰。

  那人又笑道:「年初為皇後娘娘賀壽的時候,殿下不是還曾經敬過我一杯酒……」

  皇甫瑄的眉頭蹙得更緊,淡淡道:「是麼?那日我有點醉了,記不大清楚你的聲音。」

  華如意眼見那貴婦的臉色一下刷白,不免尷尬起來,便替人家解圍道:「這位是丞相夫人……」

  皇甫瑄也只是「哦」了一聲,又看著華如意,問道:「臉好了?」

  「好了。」現在換作華如意好不尷尬,眼見那丞相夫人似是有事要和皇甫瑄相商,便輕聲道:「殿下,丞相夫人她……」

  「旁人的事你少管,也就不會在臉上挨這一巴掌。」他帶著幾分嘲諷之意對她笑道,又不耐地看了眼站在旁邊像根多餘木頭一樣礙眼的丞相夫人,「夫人有事?」

  「是有關我兒子師遙的,他今年科舉已經中選,但要被外派出京,我們夫妻只有這一個兒子,他父親說事關國事,不敢徇私,所以我來求殿下……」

  皇甫瑄冷著臉打斷道:「丞相既然已說不能徇私,夫人又何必來找我求情?中選之官被外放,十人之中有七人會是如此,丞相之子也不能例外。」

  華如意見丞相夫人黯然而去,這才又問道:「不知殿下找我所為何事?」

  「問我找你何事?」皇甫瑄卻反問道:「難道不該是你有事找我?」

  華如意一頭霧水。「我沒有事要找殿下啊?」

  皇甫瑄的眸光忽然變得銳利起來,「你確定沒有事找我?」

  華如意又很認真的想了想,再搖頭。「的確沒有。」

  皇甫瑄死死盯了她半晌,「你還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啊。」

  「殿下是指什麼?」

  皇甫瑄忽然冷笑一聲,甩頭就走,華如意被他搞得莫名其妙,心中只想:真是太子脾氣!好端端的跑到我面前抖什麼威風?她從來沒有事找他,向來是他一次次來煩自己才對。怎麼今日突然會冒出她有事找他的說辭來?

  她悄悄側目去看,只見華蘭芝又笑靨如花地在和皇甫貞說悄悄話,顯然兩人已誤會冰釋,她這邊也可以鬆一口氣了。

  此時惠貴妃忽然招手喚她過去,很好奇地問:「你和太子殿下很熟?」

  她不知怎麼解釋,只好說:「殿下曾經讓我給他辦過事,所以認得。」

  惠貴妃驚訝地上下打量著她,「大家都知道殿下不擅長認人,這宮裡的皇妃他認得的也沒有幾個,更不要說下面的人了。我看他剛才居然一眼就找到你,真是奇怪。」

  華如意乾笑道:「大概是因為我比別人都胖些,所以好認吧。」

  惠貴妃聽了笑著點點頭,「這倒也是,咱們宮內宮外的女人,哪個不是要注意保持身形,否則有哪個男人會看上你!你這麼不在意自己,是想一輩子當老姑婆嗎?平日裡少吃些東西吧。你看蘭芝,琴棋書畫無一不精,人又長得美,這樣的女人才是男人夢寐以求的對象。你雖然比她差,可也不能自甘墮落啊。」

  華如意只好也自嘲地笑道:「我資質駑鈍,一事無成,的確和蘭芝比不了。日後大概只能嫁個販夫走卒,就算是好的了。」

  「華家人人會畫,你呢?總會畫兩筆吧?」惠貴妃斜著眼看她,「不如你也畫一幅菊花給本宮看看,若是畫得還可以,看在蘭芝的面子上,本宮便幫你尋一門好親事。」

  華如意躬身謝道:「多謝娘娘好意,但我畫技拙劣,實在不敢在娘娘面前獻醜。」

  惠貴妃又想說話,忽然眼睛被前面的什麼人吸引過去,冷哼一聲。「麗姬那個小妖精,一天到晚就知道圍著太子轉,她以為她有幾分姿色,就能當上正牌太子妃嗎?」

  華蘭芝此時和皇甫貞說完話,也走了過來,陪笑道:「麗姬雖然漂亮,又怎麼比得上娘娘的傾國傾城?」

  惠貴妃立刻笑靨如花,「還是蘭芝你會說話,不過要說這傾國傾城啊,本宮是不敢自居,這宮中哪個女人不是絕色佳麗?要保住陛下的寵愛,光靠容貌可是不夠的。」

  華蘭芝問道:「那要靠什麼?娘娘教教我。」

  惠貴妃對她擠眼睛,「怎麼?你心中已經有如意郎君了?」

  華蘭芝在那邊嬌嗔道:「娘娘真是的,蘭芝哪裡有什麼如意郎君?!」

  「傻丫頭,當本宮是瞎子,沒看到嗎?」

  華如意聽兩個女人在那裡興高采烈的聊著男人經,聽了也無趣,順勢看向麗姬所在的位置。

  這是她第三次看到麗姬了。平心而論,麗姬真的是一位美人兒,妙目流光,櫻桃小口,一張巴掌大的小臉我見猶憐。身姿裊娜,纖腰不盈一握,即使皇甫瑄眼中的她五官不清,只憑這樣的身段,也可讓任何一個男人的骨頭酥掉吧?

  低頭再看看自己圓潤的手臂和衣服下的小肚子,和人家相比真是天壤之別。

  她向來不因別人的言論而自輕,但是遠遠看著皇甫瑄和麗姬一雙儷影並肩而立,忽然自心底泛起酸澀的悵然。

  這世上之人,各有各的命運,各有各的際遇。本也無須艷羨,只是心中但凡存了一點小小的奢望,再平靜的心也會開始波瀾起伏。

  都怪那個皇甫瑄,家有美姬卻來招惹她這個醜丫頭做什麼?她可要時刻提醒自己,千萬別讓自己再存有什麼不切實際的幻想了。

  這一夜,皇宮中突然發生了一件大事:皇帝遇刺了。

  那晚皇帝留在惠貴妃的拜月宮中休息,到了子時,忽然有人往殿內射了一箭。守在殿外的侍衛聽到惠貴妃的呼救立刻趕來救駕,但皇帝已經中箭,而刺客卻不知去向。

  太醫院的十幾名太醫一晚上都緊張地圍在皇帝榻前,為皇帝拔箭治傷,可那箭頭竟然是淬了毒的,即使太醫全力救治,皇帝還是陷入昏迷。

  後宮之內,皇後震怒,下旨徹查刺客來源。結果惠貴妃成了第一個被懷疑的對象,被關進了騎鶴殿,嚴加審問。

  頓時後宮之中風聲鶴唳,人人自危。誰也沒想到前一天還風風光光召開賞花大會的惠貴妃,轉眼就成了陰謀弒君,勾結刺客的嫌犯。

  雖然相信惠貴妃有罪的人並沒有幾個,但明擺著這件事是皇後和惠貴妃爭寵,由來已久的積怨,皇後不過趁著這個時機以報私仇罷了。

  華蘭芝和華如意是惠貴妃引進宮的,在這場風波中也首當其衝遭到了調查。

  好在皇後對華家一直印象不錯,聽說她們入宮是為太子畫像,也看到了畫像的初稿,就只是詢問幾句後便打發她們出宮去了。

  但經此之事,華蘭芝真是被嚇壞了,發誓再也不輕易入宮。

  而華如意倒很快就釋然了。人世間的風風雨雨,就算是沒見過,聽也聽過太多。人的命運,誰知道幾時是起,幾時是伏?

  那幅只畫了一半的皇甫瑄畫像從宮內帶出來之後,也不可能再以惠貴妃的名義送出,便落個無人問津的下場。

  華如意將所有草圖帶回自己的房間,小心收藏在畫匣子裡,與她之前所繪的幾幅私密之作一起妥善收藏。

  回府後的第二日,她又去了含香樓。含香樓的女人們見了她都欣喜不已,拉著她一個個問長問短。

  「如意啊,你這麼快就回來了,太好了,上次答應幫我畫圖的,幾時有空給我畫呢?」

  「如意,先給我畫,畫好了,我多付你一倍的錢!」

  「都讓開讓開,如意上次給我畫的畫還沒有畫完呢,你們爭什麼?」紅蓮把如意從眾人之中搶了出來,急忙問:「怎樣?我的畫你畫完了嗎?」

  「當然畫完了。」如意把手中一個畫軸遞給她,「你要的手串我也已經補在上面了。」

  紅蓮喜孜孜打開那幅畫看了一眼,又悄聲說:「上次我和你說有位貴人也想請你畫畫,要請你上府裡去畫,你不肯,人家現在願意出五百兩銀子托你畫一幅春宮圖,說是你既然不願意上府裡去,他可以到這裡來。」

  「錢倒罷了,我已經答應了幾個樓子裡的姑娘,這幾日都脫不開身。」華如意正想婉言謝絕,紅蓮又急忙說道:「你就幫幫我吧,這位貴人是我家穆哥的頂頭上司,他說他不敢得罪,讓我務必把這件事辦妥。」

  華如意見紅蓮言辭懇切,知道她這樣的青樓女子,能找到一個情投意合的恩客很是不容易,自然想幫情郎把事情辦好,自己又何必讓她為難?於是點頭說道:「好吧,我明晚或許有空,你讓那位貴人就到二樓最裡間的廂房等我即可。但是老規矩,我不見他,也不畫臉,這一點要事先言明。」

  「當然當然!只要你肯點頭,什麼都好說!」紅蓮笑著連聲道謝,還硬是往她的手裡塞了一個橙黃的大橘子。

  華如意從含香樓回華府的時候,半路上一輛馬車差點撞到她,她慌忙躲閃,馬車也已停住,車窗上的掛簾一掀,露出皇甫瑄冰寒的面容。

  「上車,有話問你。」

  她已習慣他這樣命令自己,只是不知怎麼總是這麼巧,走到哪裡都能遇到他?

  馬車的空間不算大,她坐在車上之後,膝蓋幾乎能碰到對面的皇甫瑄。

  「殿下今天找我……」她本來想問是有什麼事,忽然想到上次在禦花園內他那樣冷冰冰地反問自己,又改口道:「又是為了陛下遇刺的事情嗎?我真的不知道任何線索,我們只是——」

  「我有問你那件事嗎?」皇甫瑄冷冷地看著她,「別讓我覺得你像是在欲蓋彌彰。」

  她立刻閉上嘴,垂下頭去。

  「為什麼上青樓?」

  皇甫瑄的第一個問題便讓華如意驚得目瞪口呆,怔怔地看著他,半晌不知道怎麼回答。

  皇甫瑄盯著她,「該不是華府的小姐也要被逼賣身吧?」

  「我……只是有事去辦。」

  「有事?什麼事?」他繼續追問。

  華如意咬著唇,「不便和殿下說,請殿下……也不要強問,這是我個人的私隱。」

  皇甫瑄深吸一口氣,「好,敢在我面前說要保密私隱的人,你還是第一個。但是我必須提醒你,青樓之地絕非你應該去的,我希望以後不要再讓我看到你從那裡走出來。」

  他憑什麼這樣威脅她?華如意偷偷瞥他一眼,見他臉色鐵青,目光幽冷,像是十分震怒。可自己與他非親非故,雖然有過一次「肌膚之親」,但想來只是太子殿下偶爾換換口味的一時衝動,自己既不敢蒙得他的眷寵,更不奢望能像麗姬那樣有名有份的陪在他左右,她表現得已經夠大方了,他又來這樣強求她的一言一行,豈不顯得太沒道理?

  可是,唉,誰讓他是太子殿下,皇帝遇刺後傷重昏迷,也許日後他很快就要即位稱帝,就算他有千萬個沒道理,只要在他頭上掛上皇帝的冠冕,再多的沒道理也就變成了有道理。

  所謂螳臂擋車,自不量力,她也不必在這個時候和他鬥嘴,自尋死路。更何況他日理萬機,今日應該只是巧遇,以後他也不會天天在青樓門口閒逛,自己的進出更不會被他看到。

  於是她想了想,很痛快地說:「好。」

第5章(2)  

  皇甫瑄看著她,神色有些古怪,「華思宏是你的父親?」

  她一震,低頭道:「是。」

  「以前怎麼都沒聽人說過他有個女兒?」他雖知曉此事,但卻從沒聽其他人提過。

  「父親家規嚴謹,自小傳藝於我的時候,怕我因為父女關係而偷懶,便要我稱他為師父,久而久之,旁人都忘了他有我這麼一個女兒,只當我們是師徒。」

  皇甫瑄訝異道:「你從師華思宏?可你上次說你『也會畫幾筆』,該是謙辭吧?」

  她依舊低垂著眼簾,「我的畫功的確算不上多好。」

  「是嗎?若你畫功不佳,為何要讓你和華蘭芝一起入宮,給我畫像?」他不知何時聽到她當初入宮的原因,此時問道:「我的畫像呢?」

  「那個……殿下知道,我們入宮作畫是受惠貴妃所邀,現在她被打入冷宮,那畫像不便再送殿下,所以……」

  「我只問你,我的畫像呢?」

  她小聲說:「帶回了華府。」

  「去拿來給我看。」

  她揚起臉,「現在就拿?」

  「嗯。」

  她沒辦法推托拒絕,只能要求,「殿下可否不進府?您突然造訪,府內上下肯定驚慌於迎接您的大駕。若追問起我和殿下是怎麼相熟的,我不好解釋……」

  皇甫瑄悠然一笑,「怎麼?是怕人知道什麼?怕人知道你剛才從青樓出來,還是怕人知道我曾經在宮中親了你?」

  這是兩人自那日一吻之後,第一次當面說及此事,華如意頓時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低著頭小聲說道:「無論如何,請殿下成全。」

  他看著她圓潤白皙的那張臉,忍不住在她的臉頰上摸了一把,「你一天到晚到底在吃什麼?居然能把臉吃得又圓又亮,像個糯米糰子似的。」

  她咬著下唇,「我知道我長得太胖,殿下不必一直這樣笑我,我也從未幻想過要成為麗姬那樣的佳麗。」

  皇甫瑄挑起眉梢,「你若拿自己和麗姬比,我倒覺得你太過妄自菲薄。都說她美艷動人,但我眼中的她與別的女人也沒什麼兩樣,只是推拿按摩的手法比其他人好些罷了。若論及頭腦,說她是繡花枕頭都只是客氣了。」

  她不解地問:「那殿下眼中的理想女人是什麼樣的?」

  他看了她半晌,忽然做了一件他想了很久的事情——將她猛地摟入懷中,在她臉頰最圓鼓鼓的地方輕輕咬了一口,「還好你沒塗脂粉,我不喜歡那些香料的味道。」

  他隨後伸出舌尖在她的耳垂上舔了一下,這才回答她的問題。

  「我想要有頭腦的女人,不要太笨,但也不要過於精明。最重要的是,能讓我看清,她到底長什麼樣子。」他細細俯視著她的眉眼,再笑道:「就如你這樣。」

  華如意一下子軟了手腳,一臉不可置信,傻望著他,以致於他吻上她的時候,她都忘了應該閉上眼睛。

  華如意偷偷摸摸地一個人回到房間,拿出給皇甫瑄的畫像,又悄悄地出了門,希望能不引人注目地把這件東西交出去,沒想到剛出了院子就被人撞見。

  只見華蘭芝正和皇甫貞一起往外走,看到她時,華蘭芝問道:「如意,你又出門去了?我剛才找你半天。咦,這手上的畫是……」

  「哦,是我幫靈台寺的主持畫的新佛像的圖紙,要趕著給人家送過去。」她胡亂編了個瞎話。

  華蘭芝也不疑有他,笑道:「三皇子特意來告訴我們,惠貴妃的事情不會再找咱們麻煩,他已經在皇後面前為我們求過情了,也替我們說了好話。華府也不會受到牽連。」

  「那真是太好了。」華如意惦記著府外的皇甫瑄,也不好多說話,便點點頭往外走。

  皇甫貞看著她的背影,問道:「你這位堂妹平日少言寡語的,不知道畫功如何?」

  華蘭芝雖然被父親命令接下族長之位,但心中始終覺得對華如意有愧,此時便說道:「如意的畫功其實相當了得,有些地方……我甚至不如她。」

  「哦?她到外面賣過畫嗎?」

  「怎麼可能?我們華府歷代都是宮廷畫師,豈能作畫外賣,自貶身價?!」華蘭芝嗤之以鼻。

  皇甫貞想了想,「可她剛才說給靈台寺的主持畫什麼佛像?」

  「如意喜歡畫佛像,時時會去外面畫一些佛像,寺院裡的人見她畫功好,在做新像之前,都會請她幫忙設計圖稿。」

  「哦。」皇甫貞聽了微微一笑,「這麼說來她還真是個淡泊名利的人。」

  皇甫貞出華府的時候,正巧華如意從外面進來,匆匆和他打了個招呼之後兩人就擦肩而過。

  皇甫貞明顯感到漸漸遠去的華如意神色古怪,擡頭一看,便見一輛馬車正要從華府門前駛離。

  他一眼認出那馬車,叫了一聲:「大哥!」緊接著幾步就竄上馬車車廂。

  「哈,真沒想到大哥也會到這裡來。那丫頭剛才說什麼給寺院主持送佛像圖紙,其實是給大哥你送畫吧?」皇甫貞看著皇甫瑄手中的畫紙問道。

  皇甫瑄神色冷淡,「父皇遇刺,你也不盡快查清刺客來歷,還有心思在外面拈花惹草,又來管我的閒事?」

  「我怎麼沒查?」皇甫貞一聽這話立刻激動起來,「我幾乎沒闔眼,你看我這眼睛,紅得像兔子似的。這才得空出來透透氣,見個人,就要被大哥教訓,我冤枉啊。」

  皇甫瑄抱臂胸前,「既然如此,可以說說你的進展如何了嗎?」

  皇甫貞脹紅臉道:「那刺客獨自一人,來無影去無蹤,要想查出底細,談何容易?」

  「這麼說就是毫無進展。」

  「也不能算是……」皇甫貞思量著,小心翼翼說道:「我若說了,大哥可不能急於發作,一定要按兵不動。」

  皇甫瑄只看著他,並沒有立刻做出承諾。

  皇甫貞見他這副表情,也不好隱瞞,只好說道:「我知道人人都說此事與武伯侯有關,我已派人查過。出事當晚,皇城內外大門緊鎖,並無可疑之人進出,這刺客應該是早早潛伏在城內。出事之後,凡是出城的人都要嚴加盤查,那刺客依然杳無蹤跡,有可能還未出城,這說明城內有人接應。此人武功極高,所用之箭又不像江湖之物,對宮廷路線極為熟悉,我懷疑,這刺客原本就與京中重臣有勾結,為武伯侯日後造反作內應。」

  聽了這一大番推論,皇甫瑄並未表示驚喜,「這又如何?這刺客現在在哪兒,你依舊不知,若猜到有人作他的內應,也就說明此人隨時可以逃跑。」

  皇甫貞笑道:「我還沒說到重點呢,你猜我今日到華府來做什麼?我就是來查那個內應的。有人說那晚曾見一條黑影從皇宮中出來,轉眼不見,我一路查下去,又有人在華府附近及東柳街的含香樓見過可疑人影,我懷疑華府與此事有牽涉,所以今天上門來打探一下。」

  皇甫瑄眼波一沈,「有何憑據?」

  「暫時還沒查出可疑之處。華蘭芝的確像是全不知情,她雖是一族之長,但實權其實在她父親華思明手中。而華府與含香樓,好像還有個奇妙的聯繫。」

  「什麼聯繫?」

  皇甫貞詭譎一笑,「最近我聽說含香樓出了一個畫師,春宮圖畫得極佳,便差人去打聽,希望那畫師也給我畫一幅。可那畫師架子極大,不肯上府畫圖不說,平日還不肯見人,神神秘秘,甚至連她的真名實姓都不知道,只聽說是個女子,身量不高,體形豐腴,樓內的姑娘都叫她——『如意』。」

  皇甫瑄的眸光如閃電劃過,「你的意思是……你懷疑那人是華如意?」

  「我曾當面詢問,但她一口否認。也對,這種事情,她一個姑娘家怎麼敢承認?真是有辱門庭。但我找人反覆詢問過那女子的相貌身形,怎麼想都是她才對。」皇甫貞從懷中掏出一條絲質手帕,「這是我找人拓畫的春宮圖之一。你看,無論如何也想不出她會是畫這幅畫的人吧?」

  皇甫瑄看著那雪白手帕上香艷誘人的圖案,再緩緩展開華如意交到自己手中的那卷畫軸。

  畫上的他,站在一座懸崖之上,下方是滾滾江水,巨浪滔天,他負手而立,如禦風之仙,神情凝重,卻又透著一股堅若盤石的信念。

  真想不到,畫者能將他心中對這個國家的憂慮如此精準地展現在一幅畫上,雖然他不是品畫高手,也能看出這幅畫畫功精湛,絕非等閒之人可以完成。

  他不認為那個他只見過幾面且毫無印象的華蘭芝能畫出這樣一幅畫來。而那個華如意,總在遠遠的地方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他,在他靠近時,又那樣忐忑不安、謹慎小心地觀察著他。在她眼中流露出的目光,全是最純淨的關注。似乎不是因為他是太子,只因為她好奇他這個人。

  所以,他寧願相信,這幅畫是由華如意主筆。

  不過若真是如此,可就奇怪得有趣了。

  不是說這幅畫是華蘭芝畫的嗎?若華家姐妹說了謊,她們一定是為了隱瞞什麼重大的秘密。

  可華如意真不像心機如此深沈的人……之前一時衝動吻了她,以為她必然會找上門來想畫辦法拉近兩人關係,沒想到在青龍院等了她好些時日,卻不見她前來。那日當面問她,是想探知她的心意,她卻傻乎乎的說她沒有任何事要找他,反而把他氣得內傷。

  那丫頭,真的會有大事瞞著他?他思忖良久,忽然問道:「你是不是已經有辦法找出這個畫師了?」

  「我已經托人傳話過去,說我願意出五百兩銀子在含香樓畫一幅春宮圖,我相信對方不會拒絕我。只要我和那人碰了面,若她的確是那個畫師,那我就可以把她抓起來審問清楚了。」皇甫貞得意揚揚的說道。

  皇甫瑄微一沈吟,「抓人時,我要在場,沒有我的命令,不許你動她一根頭髮。」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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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4-4 16:10:15

第6章(1)  

  華如意好不容易才脫身從府裡出來,在她臨要出門的時候,伯父華思明忽然叫住她。華思明向來不苟言笑,尤其是面對她的時候,但此刻卻難得的露出一絲笑容來。

  「如意,你今年多大了?」

  她老老實實回答,「十八。」

  「十八歲,是個好年紀,只比蘭芝小一歲。你看一天到晚上門為蘭芝提親的人著實不少,你的爹娘都不在了,你的婚事當然應該由我這個做伯父的為你張羅了。」

  她的心向下一沈,心知自己最最不願聽到的事,果然還是要發生了。

  前日皇甫瑄在馬車中的「表白」言猶在耳,但她還是沒弄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要她像麗姬那樣,當他身邊有名有分的女人?還是只要她做他的情人,或是一個可以幫他解決煩心事的幫手?

  華思明見她心神不寧的,還以為她是羞於談這件事,便笑道:「女孩子大了,嫁人這件事也不可避諱,本來我也一直想幫你尋覓一個好人家,可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雖然你算不上才貌雙全,但總是咱們華家的女兒,對方的門第家世都不能差了。巧了,今天正好就有一門親事找上你來,還真算得上門當戶對,對方家世人品都不錯,男方你也認得,想來你也不會拒絕,我便替你答應了。」

  華如意驚訝地問:「是誰?」

  「就是琉璃齋的少東家,薛庭軒。」

  聽到薛庭軒這個名字,華如意的心中五味雜陳,真不知道該怎樣響應。平心而論,薛庭軒的確是個不錯的丈夫人選,為人正直,待她從不像別人那樣品頭論足、冷嘲熱諷。若不是憑空出現了一個皇甫瑄,聽到這門親事,她應該會暗自欣喜吧?

  可為什麼現在她一點開心的感覺都沒有?

  她吶吶地說:「這件事能否容我自己考慮一下?」

  華思明立刻板起臉來。「怎麼?你以為推了這門親事,你還能找到更好的?別傻了!我已經答應了薛家,後天人家就來下聘,下個月你就過門。」

  「伯父——」她壓抑著低呼,「我雖然死了爹娘,但並非不能沒有自己的主見吧?」

  華思明冷笑一聲。「你以為你憑什麼能在華府這樣舒舒服服當大小姐?不就是因為你是我二弟的親生女兒?我有義務要替他照顧好你。你爹在天有靈,知道我為他的女兒尋了這麼一門好親事,也會感激我的,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如意,人貴自知!」

  華如意知道自己沒辦法和伯父講理,只好沈默離開。

  含香樓因為天色晚了,正是最熱鬧的時候,樓前一片喧嘩,紅蓮在門口等著華如意,一臉焦急,見她姍姍來遲,急忙拉著她說道:「我的姑奶奶,你可總算來了,你今天要是失約,我這條命都要沒了。」

  「怎麼?那位貴人威脅你了?」華如意挑起唇角,「你放心,我既然答應你了,當然不會失約。」

  紅蓮拉著她往後門走,「秋月閣給你準備好了,你只要去了就可以開始畫了。」

  「誰在裡面伺候呢?」華如意一邊走一邊問道。

  「人家是貴人,哪裡看得上樓子裡的姑娘?帶的是自己的人,大概是他的寵妾吧。」

  「我的規矩都已經告知了?」

  「當然,知道你姑奶奶要求多,人家貴人都願意遷就你,你就放心畫吧。」紅蓮將她一直送到後院樓下,指了指最西面亮著燈的那間廂房。

  「不僅是秋月閣,隔壁的春花閣也空著了,免得被人看到。」紅蓮笑咪咪地將她送上樓去,一轉身,表情立刻黯淡下來。

  她撫著胸口悄聲道:「但願我這不是作孽啊。」

  「當然不是。」黑暗的角落裡,皇甫貞緩緩走出,向來俊美的面容上帶著一絲詭譎的笑意,「你這是行善積德,菩薩也會誇你的。」

  但紅蓮看到皇甫貞的這張笑臉,卻像是見了鬼似的,慌忙跪倒。「三殿下,奴婢絕沒有和她說任何不該說的話,請您千千萬萬不要為難穆哥。」

  「好個有情有義的女子,我無論如何也要讓穆一舟娶你過門。」皇甫貞嘿嘿一笑,轉身隱去。

  紅蓮擡起頭,華如意已經走進秋月閣中。閣內的燈光倏然滅了,她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來——

  華如意剛剛走進秋月閣,還未看清屋內景象,原本明亮的燭台突然熄滅。她一驚,直覺有些不對,但又不好立刻離開,便揚聲道:「屋裡有人嗎?沒有燈光我可是畫不了的。」

  旁邊倏然揚起一陣風,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房門已經被人關上,她回頭要去拉門閂,卻被人一下子推倒在地。

  這裡是最豪華的包廂,地板上都鋪著厚厚的羊毛毯,並不算冷,但華如意卻打了個寒顫,驚呼一聲後又被人按住了嘴。

  一股男性的氣息直逼入鼻間,她用力張口咬住捂在嘴上的手,當對方放開手後掙紮著站起,一邊說:「公子誤會了,我不是青樓中人。」一邊倒退著又去摸門板上的門閂。

  「畫春宮,若沒親身經歷過,你怎麼會知道這其中的妙不可言?」

  「妙不可言……」她震驚於這個詞,更震驚於這個聲音,幾乎不敢相信,那個人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裡,還對她的一切如此瞭如指掌。

  但是他顯然沒給她任何解釋的機會,手掌一下子摟住她的頸項,將她的衣服從後面快速剝落。她只覺得身上一涼,連胸前的衣服都已不保。

  她急得叫道:「太子殿下也會做強佔民女之事?」

  「你忘了我之前的警告,這是給你的懲罰。」黑暗中,他似是在笑,「所謂強佔,定然是你不情願,你現在說一個『不』字給我聽聽?你要是不願意,我立刻住手。」

  「我……我不……」她話音未落,被他一下子堵住口。

  「你還真敢說!」他恨恨地用力將她身上僅存的幾件衣服也扯了個精光,手掌撫上她的腰際,笑道:「很好,我喜歡這種軟綿綿的感覺,比起其他女人的骨瘦如柴,確實好摸多了。」

  華如意感覺到他的手指向上攀爬,觸碰到她從未被人碰過的那兩朵嫣紅,頓時羞窘得恨不得一頭鑽到地下去。

  他感覺到她的緊繃,輕笑著在她的唇角一吻,「傻丫頭,這種事情見過和親身去做的感覺,就是不一樣吧?」

  的確不一樣,她全身輕顫著,控制不住從口中發出一聲小貓似的嬌吟,剛剛叫出口,就嚇得趕快咬住嘴巴,一是她不敢想像自己也能發出這麼淫蕩的聲音,二是因為她記得麗姬在和皇甫瑄春風一度之後,皇甫瑄曾抱怨過她的聲音難聽。

  但皇甫瑄卻貼著她的耳畔說道:「要叫就叫出來,不要忍,否則痛苦難受的是你自己。」

  她哪裡敢叫?只是拚命咬著唇,不敢出聲。

  「唉,真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這樣折磨自己。」他故作同情似的說著,騰出一隻手探向她兩腿之間,意料之中的,又引得她一陣輕顫。

  「怕你忍不得疼,所以我自然會溫柔一些,但是你若是不配合我,這其中的美妙你也就體驗不到了,日後還怎麼畫得出那麼綺麗旖旎的春色無邊?」

  「我,我不會……」她終於喘息著說出一句話來,卻立刻被他的手指刺得驚叫一聲。

  他再笑道:「我又不指望你像青樓女子那樣賣弄風騷,你要記得自己每一刻的反應,想像自己現在是怎樣的表情,日後畫起來就能如臻化境了……」

  他的戲謔讓她簡直無言以對,只盼著他不要再說這種話了,但他卻好像故意要折磨她似的,沈聲說道:「你的春宮圖我見過,你筆下的男女都太過矜持,美則美矣,卻無風情。你羞於畫他們身體的隱秘之處,可能是因為你畫的時候都不曾真正看過。今晚我尊重你,所以一盞燭台都不要,但你要記住,男人的身體和女人的身體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他抓住她的手,引導她去觸碰她真的不曾直視的「東西」,濡濕溫熱的吻就烙印在她的唇角、胸前,直至身體的每一個隱秘之處。

  「好了……嗎?」她快要忍受不住了,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悄然起著反應,不由得雙手攀住他的肩膀,卻一動都不敢亂動。

  他笑著將她兩隻手向兩邊一拉,「只是剛開始而已,你不會忘了高潮該在哪裡吧?」

  她已經濕潤的身子驀然被他侵入,劇烈的刺痛讓她的眼淚與初夜的血滴一起滾落在羊毛地毯之上。

  「青樓的恩客是不會這樣做的,他們沒有我這樣的耐心和溫柔,你要是錯過這一段,也會後悔的。」在她最痛的時候,他竟然還不忘打趣。

  果然是見過聽過,不如親身經歷過……她羞澀不已,疼痛讓她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只能任由他用手指幫她按揉著緊繃的肌肉,又感覺似是有什麼東西被他塞進了身體裡。

  「那是……什麼?」她好不容易又喘了口氣。

  「幫你緩解疼痛的良藥。」他停了一陣,讓她稍事休息,也讓那藥力發揮效用。

  果然不過片刻,她便感覺到剛才如烈火撕裂般又疼又熱的私處,忽然有一股清涼從裡面泛湧出來。

  「現在好點了嗎?」

  適應了黑暗之後,她找到了他的眼——還是那樣如黑曜石般熠熠生輝,只是比起白天的冷靜犀利,現在他的眼睛卻柔得像春水一般,不,是沸騰的春水。

  「殿下……是要我做你的女人?」她終於問出一個問題。

  「否則你以為我為什麼要把你壓在身下?」此刻的他其實不只是把她壓在了身下,他們兩人交纏在一起的身體甚至都沒有分開過。

  「但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接受殿下做我的男人?」她還記得自己和他的身份差異,還記得自己出門前剛被伯父許婚他人。最重要的是,她不知道,如果她全心全意去愛他,是否能忍受自己日後每夜都要和那些佳麗爭寵。

  「這個問題你不用想了。」他幫她擦去額頭上的汗,一句低低的宣告之後是第一波最深邃的悸動——「因為你已別無選擇了……」

  她的身體在這一刻不再屬於自己,她覺得她的靈魂彷彿在這一刻被抽離,融進他的身體。

  從第一眼見到他時,從他第一次拉住她的時候,從他第一次吻她的時候,從那無數個看似無意的眼神交流的時刻,她的心魂,就這樣一點一點被他生吞活剝,完全佔有了。

  他說的對,這個問題容不得她想,因為不僅別無選擇,而且也不想再做任何的選擇。

  她悄悄地將腿勾住他的腰,身子軟軟吊在他的手臂上,以前筆下那些春宮圖的景色,就這樣清晰地印在自己身上,真是神奇。

  他悄悄笑道:「很好,有進步了,也不必太著急,初夜若是把身體累垮了,會傷元氣的。」

  她聞言紅透的臉立刻緊貼在他的胸口上,沒想到那裡比她的臉頰更滾燙。

  身上到處都像著了火,而他偏偏停了動作,這無助的燎原大火到底何時才能燒到一個盡頭?

  她呻吟著歎息一聲,他擡起她的下巴,在黑暗中捕捉她眸中的水光火焰,微笑著在她唇瓣輕輕咬了一口,「小雪球,你想被紅燒,還是爆炒?」

  「嗯?」她的神智全成一灘春水,根本沒聽懂他是什麼意思。

  他身下一緊,笑著道:「那麼,就任我處置吧。」

  皇甫貞算著時候差不多了,便施施然走上二樓,在秋月閣的門口敲了敲,聽到裡面傳出皇甫瑄的聲音,他才推門而入。

  一眼看到頭髮還未梳好的華如意,他不禁笑道:「這麼快就將人家給吃幹抹淨了?大哥的動作也挺快的。只是天下美女那麼多,為什麼偏偏選了這麼個肉丸子?」

  華如意脹紅著臉想躲開,卻被皇甫瑄拉住。

  「別理他,我有話要問你,你不必急著回去,一會兒我送你。」

  皇甫貞抱臂胸前,笑道:「喲,我還沒見大哥何時這麼體貼過,上次麗姬跟著你去狩獵,摔傷一條腿,還是我派人送回宮裡的,也不見你噓寒問暖過。」

  皇甫瑄看都不看他一眼,拉過華如意問道:「我那幅畫像,到底是誰畫的?」

  華如意怔了怔,舔舔嘴角,「是蘭芝畫的啊,怎麼了?」

  他哼了一聲,「你以為我是傻子?華蘭芝畫得出那樣的畫來?她壓根沒和我說過幾句話,為什麼要把我畫在懸崖邊上?你可知讓太子臨淵遠眺,愁緒滿懷,有中傷國事之嫌?你若堅持說是她畫的,我大可以治她的罪!」

  華如意嚇了一跳,忙改口道:「也不全是她畫的……她起了稿,我幫她修改的。她原本只是要畫你一身朝服的正面像而已……」

  皇甫瑄微微一笑,在她的臉頰上捏了一把,「乖乖說實話多好,何必在我面前苦心遮掩。我聽說她善畫寫意山水,也見過畫的菊花,我找人研究過,兩種畫風格迥異,用筆不同,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筆。華家這幾年為朝廷所畫的人物工筆,不是出自華蘭芝之手吧?」

  華如意低垂著頭,也不回應。

  皇甫貞卻很不高興的說道:「怎麼不是出自蘭芝的手筆?我們蘭芝——」

  「你們蘭芝?」皇甫瑄瞪他一眼,「你可知華蘭芝現在涉嫌串通反賊,你還敢說她是你的人?!」

  「絕不會的!」皇甫貞和華如意一起喊道。

  「蘭芝怎麼會是那種人,雖然華家可疑,但要說可疑,她比蘭芝更可疑!大哥幹麼要護著這個丫頭?」皇甫貞立刻替華蘭芝打抱不平起來。

  「答案很簡單。」皇甫瑄淡淡道:「華蘭芝是現在華家的族長,如果華家膽敢勾結叛賊,你認為華如意和華蘭芝比,誰更有這個本事?」

  皇甫貞強辯道:「蘭芝……只不過是個女兒家……」

  「中原的武則天也是個女兒家。」

  「可華家世代效忠朝廷,並無反叛之舉,更何況……」皇甫貞猶豫了一下,看看華如意,繼續說道:「就算反賊有意拉攏幫手,也不會找華家啊。他們無錢無權,拉攏過去對自己一點好處都沒有,要拉……還不如拉我有用呢。」

  皇甫瑄斜睨著他,「武伯侯那邊必然也拉攏過你吧?」

  「怎麼會……」皇甫貞乾笑了兩聲。

第6章(2)  

  皇甫瑄立刻打斷他道:「你也不必瞞我,你和武伯侯向來感情融洽,他若想造反,朝廷內第一個要拉攏的就是你了。你位居兵部之首,首當其衝是他的敵人,他若不想和你為敵,就必然要和你建立同盟關係。」

  「大哥!」皇甫貞忽然怒了,「這些話你就算是想對我說,也不必當著一個外人的面說吧?」

  華如意聽他這樣一說,也覺得自己聽這些話有些不妥,便說道:「要不我先出去——」

  「要去哪裡?你現在這個樣子,能去哪兒?」皇甫瑄曖昧地看了眼她身下的羊毛地毯,那上面還留有兩人剛剛春風一度的「罪證」。

  華如意的臉紅得像要滴出血似的,「好歹我去沭浴一下,也換身衣服。我現在這個樣子,回府也要被人盤問的。」

  皇甫瑄想了想,終於放開手,「好,半個時辰之後,我在後院的門口等你。」

  華如意匆匆下樓,等在樓下的紅蓮迎上來急切地問她是否吃了虧。

  華如意也不知道該怎麼答,只是紅著臉搖搖頭。

  紅蓮久歷風月,一看她的樣子,再看她衣衫不整,頭髮散亂,便知道是怎麼回事,一顆高高懸起的心這才放下。

  「我的天啊,我以為他們要找你的麻煩,敢情樓上那位公子是你的相好?」

  華如意窘得幾乎將頭都埋進衣服裡去了,聲如蚊蚋,「不是什麼相好……」

  「不是相好你就讓人家佔你的便宜?我剛剛可是都沒聽到你大聲呼救啊。」紅蓮笑道:「走走,去我那裡找身衣服給你換,好在這樓子裡就屬我豐滿些,我的衣服你還能湊合穿。我叫她們再給你燒兩桶熱水,好好洗洗身子。女人的第一次可不能馬虎了,要不然落下病根,以後可就要吃苦頭了。」

  華如意歎道:「要不是你騙我到這裡來,何至於把我害成現在這個樣子……趕快去幫我燒水換衣服吧。」

  「我們家穆哥對那兩位公子都是必恭必敬的,說是他的主子,我也不敢亂猜,但肯定他們的身份是尊貴極了,我日後說不定還要仰仗你助我離開這裡……我的妹子,我一生的榮寵,可就都指望你了!」

  紅蓮嬌笑著與她攜手回了自己的廂房。

  秋月閣中,皇甫貞在窗邊看著兩個女人離開,這才回身問道:「我真不明白,大哥到底看上那醜丫頭哪裡?又胖又醜不說,還像個木頭。」

  「這是我的事情,何須讓你知道?」皇甫瑄繫好衣袍的腰帶,慢條斯理說道,「我讓你監視城外的武伯侯,你卻拖拖拉拉不給我交代實情,你以為我真的只能指望你做這些事嗎?」

  皇甫貞立刻露出笑容來,「當然不是,實在是這裡涉及的人物太多,我擔心說多了隔牆有耳,被不該聽的人聽去。」

  「哼,每次問你,都有一堆道理。」皇甫瑄說道:「這裡四下無人,比宮裡還要乾淨,你要說就趕快說,再敢有所隱瞞,我以後也不再多問你一句。」

  「朝中是有不少人已經被武伯侯拉攏過去,人數至少在二三十人之間。具體名單還不清楚,我只能鎖定其中十人左右,暫時也沒驚動,可第一個讓我沒想到的是穆一舟。」

  皇甫貞以為自己說出這個名字之後,必會讓皇甫瑄震驚,但沒想到他只是平靜地聽著這個名字,問道:「穆一舟周圍那些親朋好友你都查過了嗎?」

  「近日進出他府邸的人我都查過,包括這個他常常光顧的含香樓,以及那名叫紅蓮的妓女。暫時還沒發現新的可疑人物,不過穆一舟當年在戰場上跟著武伯侯衝鋒陷陣好些年,是他死忠的手下,現在繼續追隨也講得通。」

  「除了穆一舟外還有誰?」

  「最大的一個反賊就是戶部的丁聰,據說一直在暗中盜取戶部的銀子,轉送武伯侯作為造反的銀資,但是我不好大動幹戈地去查證,我是兵部的人,也沒有這個權利。」

  皇甫瑄漠然聽著,「把那些人的名單給我,明日朝上我會讓各部清查各自年終花銷賬冊,他們若確實有鬼,自然會露出馬腳。」

  「還有那名深夜潛入皇宮的刺客,含香樓的鴇母我問過了,說是那晚的確有名奇怪的客人來過,喝得醉醺醺的,腳步不穩,一身酒氣,要了個妓女陪著,卻又沒動那女人,倒頭就睡,第二天天剛亮就走了。」

  「徹查此人下落,還有那晚陪著他的女人,也要清查。」皇甫瑄眸光一冷,「年關將至,祭天大典也勢在必行,父皇若是遲遲無法痊癒,祭天大典便要由我主持。我若是反賊,也會選在那麼一日動手。」

  「為什麼?」皇甫貞疑惑道。

  「祭天大典,皇宮內外參與人數眾多,看似防守森嚴,其實最容易出紕漏。穆一舟到時候必然是負責宮內安全的總指揮,若他的確參與叛亂,就可以做到裡應外合。」

  皇甫貞想了想,「要不我調兵進京護駕?」

  「這時候若大張旗鼓調兵,豈不引人注意,」皇甫瑄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只要替我看住穆一舟就行了,其他的我自有辦法。」

  皇甫貞走後,華如意跟著皇甫瑄一起坐上馬車。雖然過了好一會工夫,但她心中仍覺得很不真實。

  怎麼轉眼間自己便從黃花大閨女變成了……她悄悄地打量一眼皇甫瑄,他正闔眼小睡,但是眉宇蹙得很緊。

  她知道他必然有很多事情煩惱。在屏風後作畫的那幾日,她看著他在朝堂之上,幾次和皇帝為國事據理力爭,卻遭到呵斥。她以前一直以為做太子一定是風光又瀟灑,但是從他臉上,她一次次看到了無可奈何。

  她真的很想幫他一把,卻不知道從何幫起。

  於是她悄悄地改了設計的畫像初稿,改成現在的樣子。

  華蘭芝看後曾經皺著眉頭說:「這樣畫好嗎?你看誰會把人家的畫像畫成愁眉苦臉的樣子,再說了,是給太子賀壽,這樣畫,你是讓人家高興還是讓人家發愁啊!」

  「那就畫兩張,到時候一起送過去,看惠貴妃喜歡哪一張吧。」她妥協道。

  她私心當然是喜歡第二幅,但也知道這一幅並不符合眾人的期待。但當皇甫瑄和她要畫的時候。她還是把這一幅心愛之作送到了他面前。

  那幅畫,他到底喜不喜歡呢?還沒有問過他。

  她坐得有些僵了,不由自主動了一下身子,他卻倏然張開眼望著她,「怎麼?身子還疼?」

  她的臉又紅了,忙說道:「不是……」

  「過來。」他伸出手,本來就是近在咫尺,她幾乎一下子就被他拉進懷裡。

  「這幾日先不能接你入宮。」他的手指在她的臉頰上摩挲,那種滑膩感讓他覺得很舒服,「父皇的傷勢很重,我若是突然接你入宮,會招人閒話,這個非常時期,我不想惹上無謂的麻煩。」

  「我明白。」她不知怎的,從第一眼起,就知道他不同一股貴冑公子的輕浮放浪,即使他看上去很難親近,卻控制不住的想靠近他。所以,他要她,她便給,不管是身,還是心,只要她給得起。

  但是她的爽快回應卻讓他皺起眉,「你是不是正在心中罵我呢?以為我會是始亂終棄之輩?」

  「沒有,」她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不是。不過……眼下我有一件事可能有點麻煩。」

  「什麼?」

  「我伯父已經答應把我許給琉璃齋的少東家薛庭軒了,這兩日對方就會送聘禮上門,伯父說讓我下個月就過門,我該怎麼辦?」

  他的眉頭一挑,「琉璃齋的少東家?我怎麼覺得好像聽人提到過?」

  她歎口氣,「你上次去琉璃齋問畫時,胡掌櫃和薛大哥皆向你打過招呼,不過你當時也沒理睬人家。」

  「是嗎?」他向來不記人,連胡掌櫃的相貌都記不得,更別說當時只是擦肩而過的薛庭軒,「那人如何?」

  「五官周正,人品很好,家世也不錯,伯父都說我們兩家算得上門當戶對。說實話。一個女子若是這一生能嫁給他那樣的丈夫,也就能心滿意足了。」

  他的手臂一緊,哼道:「我只問那人如何,不必說得這麼具體,好像你很後悔自己嫁不成那人似的。難道我比他差?」

  「說實話,殿下處處都比他強,只有一點,殿下比不了他。」

  皇甫瑄不悅地挑眉,「什麼可別說我不如他會畫畫。」

  她笑道:「當然不是,我是說……忠貞。」

  他盯著她,目光一凝。

  「殿下不必這麼看著我,我並非要求殿下什麼,但是這是顯而易見的一件事……殿下必然是要登基稱帝,聽說殿下現在已經有數字寵妾,別人不說,只麗姬的美貌我就自愧不如。想來別的女子也是春蘭秋菊,各擅勝場,我這樣一個平民女子,容貌家世沒有,也算不上才情橫溢,我當然希望能有一個丈夫好好疼惜我,一心一意待我……但顯然這已不可能了。」

  「為什麼?」

  「為什麼?」她聽到他的反問真覺得好笑,「因為殿下是……殿下啊。」

  皇甫瑄望著她,此時馬車已經停下,車伕小聲說道:「殿下,華府到了。」

  「你先回去吧,你的事情我會記得的。」他握著她圓潤的小手,用力捏了一下,「至於你的擔心,我日後也會給你一個交代。」

  她下了車,門口的家丁訝異地迎上來。「二小姐怎麼才回來?是去哪兒了?大老爺問了您一個晚上了。今天琉璃齋的當家和他家公子特意過來探望,可您一直沒回來,大老爺非常震怒。」

  她急忙回頭,可皇甫瑄的馬車已經走了,她只好歎口氣,「我知道了,我會去向伯父解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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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4-4 16:11:04

第7章(1)  

  桌上攤開的畫紙,墨跡未乾,華如意扶著桌案還在半夢半醒之中,門外倏地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二小姐,老爺叫您去前廳說話,有客人到。」

  華如意揉揉眼睛,應了聲,「知道了。」

  坐起身,一眼看到桌上剛剛完成的那幅畫,臉又開始熱了。

  她真是越發大膽了,不僅和皇甫瑄在青樓裡春風一度,還敢把那一夜的內容畫出來,最最要命的是,因為畫得睏倦,她竟然就攤著畫睡著了,萬一被闖入的人看到……

  她趕快收拾了一下桌面,將畫夾在旁邊一本畫冊之中,梳理了一下頭髮,出了房間。

  她昨晚一回府就立刻被伯父狠狠訓了一頓,好不容易才用去寺廟畫佛像為借口遮掩過去,伯父便警告她今天薛家父子還會再來,要她別再亂跑。

  華如意來到了前廳,那貴客果然是琉璃齋的少東薛庭軒和他父親,琉璃齋的老闆薛史染。

  華如意到的時候,華思明喝道:「如意,還不快向你薛伯父道歉?昨天白白讓人家等了你大半天。」

  華如意走上一步施禮,「薛伯父,如意昨天失禮了。」

  「好說好說。」薛史染笑著上來攙扶,「也怪我們來的唐突,事先沒有打招呼,其實是庭軒這孩子脾氣太急,剛剛聽說你允了婚,便一定要我帶他過來下聘。我說哪有那麼著急的,總要先和親家商量一下,看下多重的聘禮才合適吧。」

  華如意心中有「鬼」,偷偷看向薛庭軒,見對方一臉真摯笑意,便更覺得愧疚,說道:「伯父,這婚事……」

  華思明生怕她說出什麼不中聽的話來,趕快說道:「這婚事就這樣說定了。聘禮什麼的好說,琉璃齋也是大商號,庭軒又是薛兄唯一的兒子,肯定不會委屈我們如意。如意父母已不在世,她的事情就由我全權作主了。」

  華如意咬著嘴唇向下一跪。「對不住薛伯父,這婚事我不能答允。」

  真是一語驚四座

  薛史染和薛庭軒同時驚住,連華思明也震驚得張大嘴巴,「如意!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華如意磕頭道:「如意承蒙薛大哥錯愛,也知若兩家聯姻,必然是一樁美滿姻緣。但我不能違心,害薛大哥一生。如意實在不願嫁,也不能嫁。」

  「不嫁?難道你要一輩子賴在華府做老姑婆?」華思明怒極擡手,便想給她一巴掌。

  薛庭軒疾步趕到,擋住華思明的手,「伯父,庭軒並非強求之人,但顯然如意有難言之隱,待我問明之後,若她的確不肯,我自然不會為難她,也請伯父不要為難她。」

  華思明礙於薛庭軒的阻擋,被迫收回手,卻怒氣沖沖地坐在椅子上,用手一指,「你讓她說!她為什麼不肯嫁?」

  華如意面對薛庭軒那張年輕英俊的臉,心中也有幾分悵然,「薛大哥,我知道你是好人,只是我心中已經有了別人,所以不能騙你。」

  「有了別人?」華思明吃驚地又從椅子上躍起,「你幾時和外面的野男人勾搭上的?」

  華如意捏著手指,「伯父,請不要把話說得這麼難聽。心有所屬未曾稟明伯父是如意的錯,但他……並不是什麼野男人。」

  華思明冷笑一聲。「不是什麼野男人?只怕也不是什麼見得了人的男人!否則為何不見他上門提親?我勸你還是早早死了心吧。憑你的姿色,會有哪個男人喜歡你?薛公子人品高貴,是你這輩子求都求不來的良緣,你該不是擔心伯父拿你來交換利益,所以砌詞拒婚吧?伯父可以坦白告訴你,這門親事,我沒有貪圖人家一分銀子,完完全全是為你好,你可要識好歹。」

  華如意跪在那裡,一語不發,薛庭軒看了心疼,伸手去扶。

  「如意,我們私下慢慢談,你有什麼心事或者不方便告訴你伯父和我父親的,單獨和我說也可以。」

  華如意搖搖頭,「我能說的已經說了。薛大哥,多謝你的關愛之情,但我真的不能嫁你。」

  此時家丁慌慌張張前來,「大老爺,太子殿下駕到。」

  正堂的人全都驚住,薛史染立刻站了起來,「太子殿下?我們是否需要迴避?」

  華思明又是激動又是疑惑,擺擺手道:「不必,皇宮之中也用你們琉璃齋的紙,今日一併見見太子,對琉璃齋絕無壞處。」他瞪了一眼華如意,「你先回房去!」

  華如意也滿臉吃驚,為何皇甫瑄會在這個時候造訪華府,雖然猜著他應該是為了自己的事情來的,但卻不好公然找理由留下,於是也只能先退回自己的房中。

  一進屋子,她又愣住——只見華蘭芝站在書架旁,手中捧著的正是自己昨日剛畫完的那幅畫。

  聽到聲音,華蘭芝緩緩轉過身來,臉上陰晴不定地盯著她看了半晌,之後將畫紙一展。「這……是你畫的?」

  畫紙上,上半張的大部分畫紙都鋪滿沈沈的藍黑色,點明畫面發生的時間是在黑夜。在畫面的一角,雪白的羊毛地毯上,可以看到散落的衣服以及一雙交纏的裸腿。

  她雖然已經畫得很隱晦,沒有畫身子,沒有畫臉,但只是這樣的畫面,便足以說明一切了。

  她只好硬著頭皮回答,「是。」

  華蘭芝又看了那畫紙半晌,忽然噗哧一笑。「真看不出你居然還會畫這樣的畫,咱們華家人幾時這麼大膽過?!」

  華如意故作平靜走過去,將畫紙接過,「你有事找我?」

  「本來是有事,現在被你這畫一嚇,倒忘了。」華蘭芝眨著眼靠近她,「你這裡還有這樣的畫嗎?」

  「沒了。」她第一次被人當面抓住自己畫這樣的畫,窘迫得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我才不信,我要翻翻。」華蘭芝四下看了看,抽出一個抽屜,果然又看到幾張畫紙,樂得笑道:「小時候我就見你有什麼寶貝都往這抽屜裡藏,大了還改不了這個舊習慣。」

  華如意急忙上前按住,「蘭芝,別鬧了,就給我自己留最後一分秘密還不行嗎?」

  華蘭芝見她這樣急迫,只好鬆了手,拉著她坐下,「如意,我知道你心裡有委屈,我今天就是來找你說這件事的。叔父臨終之前將族長方印交予你。明明白白是讓你接掌華府,父親卻要我替你,我心中也很不安。」

  「沒什麼,你本來就比我合適……」華如意不想糾纏這個話題。

  「你先別拿話來搪塞我,你聽我說完。」華蘭芝很誠懇地說,「自小我們一起長大,我知道,叔父對你要求甚嚴,你也是個好強的人,家中其他人冷落了你,你都不放在心上,一心一意只想靠畫出頭,可惜叔父一死,你也沒了依靠,我爹……又是那麼專橫跋扈的人,你才把族長的位子推給了我,但我也有我的骨氣啊!平白受你這麼大的恩惠,我自己也不甘心,所以我一直想和你說,日後你的畫,你就署名吧,總蓋我的印,我看著真不是滋味,每次別人讓我畫,我還要為難,怕萬一被人看出破綻了怎麼辦,但我華蘭芝難道就該一輩子是個傀儡不成?」

  華如意愣住,她從未想過華蘭芝會這樣推心置腹和自己說心裡話,一時間竟不知該怎麼回答。

  華蘭芝從袖中拿出一枚方印,正是華思宏臨終前交給她的。「這印,我還給你,族長的位置,也算是還給你了。當然這件事還不能和我爹說,免得他那邊又要嘮叨,不過世事多變,誰知道以後誰能管得了誰呢?」

  華如意問道:「你今日是怎麼了?這印我既然給了你,又豈能要回?家裡上上下下都知道你是族長,你突然把它推給我,我又該怎樣解釋?」

  華蘭芝笑道:「不用你去解釋。我……日後若嫁了人,自然這族長是不能繼續當了。我知道我爹想把你許婚給薛家,但我猜你未必肯答應,你這個人啊,外柔內剛,你不想做的事情誰也逼不了你。」

  「如意、如意!」窗外忽然傳來華思明的叫聲,顯得非常焦急。

  華蘭芝訝異道:「爹怎麼會親自來找你?還這樣大呼小叫的?」

  兩個女孩兒拉開門,同時怔住。只見院子中不僅站著華思明,在人群之中,前呼後擁的那人正是太子皇甫瑄。

  他的神情一如既往帶著高貴的漠然,只是望著華如意時,眼中閃過一抹只有兩人才能察覺的笑意。

  「如意,太子殿下是特意來找你幫忙的。」華思明的神色難掩激動。

  畢竟,華蘭芝差點涉入惠貴妃涉嫌謀害皇帝之事,全家上下都如驚弓之鳥般惶恐不安。此時太子親臨府邸,不是為了問罪,而是為了求助,這讓他頓時大覺顏面光彩,異常亢奮。

  華如意知道皇甫瑄必然會來解救自己於困境,卻不知道他會出什麼招數,於是故作客氣貌,先和他見了禮,問道:「不知太子殿下有何事可由如意效力?」

  皇甫瑄緩緩開口,「宮內前些日子追捕刺客一事已經有了眉目,有幾個路人可以描述那人的長相,但缺一個精於描繪人物的畫師把他畫出來。華家大小姐雖是箇中高手,但家事繁忙,想來不便和我辦理此案,我想你前些日子既然和她一起入宮,應該也會畫幾筆,所以想找你幫個忙。證人都在刑部,你若是答應,現在就和我走一趟。」

  「如意當然有空。」華思明連聲說著,又對華如意使著眼色。「如意,此事攸關陛下和殿下的安危,也事關我們華家的榮辱,你可要仔細小心地畫,千萬不要出紕漏。」

  「是。」華如意當然順水推舟的答應了,收拾一下東西便跟著皇甫瑄走出了華府。

  剛剛上了馬車,皇甫瑄便抓住她的手,笑道:「看你這臉色,如釋重負似的,我今日要是不來救你,你是不是就要被直接送去薛家了?」

  「差不多吧。」她真的大喘了一口氣,「不過我真沒想到你會找這麼一個借口幫我離開。」

  「也不算是借口,有一半是真話。」皇甫瑄拉著她的手,神情很是凝重,「我的確要仰仗你的畫功幫我畫幅肖像,只是這件事我必須背著別人做,因此只能說是讓你去畫刺客。」

  「你讓我畫的難道不是刺客?」

  「不是,你要畫的是一個女人。」皇甫瑄說道:「我雖然從小就生活在她身邊,但是你也知道我的毛病,不怎麼認人,所以對她五官的印象很是模糊。我只記得她的嗓音很是優美,麗姬不撒嬌耍潑的時候,聲音有七分像她。」

  華如意怔住,「莫非……她是殿下心愛的女人?」

  皇甫瑄看她面露悵然之色,不禁笑著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亂想什麼呢?若她是我心愛的女人,我豈會不記得她的長相?她是騎鶴殿的前任主人。我這麼說,你明白那人是誰了吧?」

  華如意恍然大悟。「是那位已經去世的皇妃?」

  「對,她的本名叫魏玉川,論及血緣,她還是我的姨媽,是三弟的親娘。」

  華如意每次看到皇甫貞,都覺得他是個意氣風發的皇子,聽說他掌管兵部,就料定他必定是個很得寵的皇子,但卻怎麼也沒有想到,皇甫貞竟然有一個被打入冷宮的親娘?

  「魏妃為什麼會住進騎鶴殿?」她站在騎鶴殿門前,看著那依舊滿目蕭然的景色,想著此刻坐在宮內飲泣的惠貴妃,不由得心生感慨。

  「魏妃一度很得父皇寵愛,是宮內第一美人。你看現在人人都說惠貴妃最美,但見過魏妃風華絕代的人都說,惠貴妃的美色不及魏妃的一半。」

  華如意驚詫道:「呀,那該是怎樣的人間絕色?殿下……一點都不記得她的樣子了?」

  「不記得。」皇甫瑄說道:「我一出生就已被立為太子,長住青龍院,而她住在長生殿,兩邊相距不遠,經常走動。三弟小我幾歲,但和我感情最好,所以下學後也常在一起讀書寫文。魏妃對我也很好,每次我去都盛情款待……那個女人,我記得她的性子很溫柔,彈得一手好琴。」

  「那她……」

  「後來她瘋了。」

  「啊?」

  皇甫瑄沈聲道:「三弟十歲的時候,忽然有一天,宮裡傳出消息,說魏妃瘋了,我曾想去探望,但母後說她已是不祥之人,不許我靠近。很快她就住進了騎鶴殿,當然,也失了寵。好在父皇惦念舊情,對三弟還很器重,母後將三弟留在身邊和我一同撫育,三弟和我自然也就更親近了。」

  華如意低喃道:「一個好端端的人,怎麼會平白無故瘋掉?三皇子知道原因嗎?」

  「我從沒問過他,他也從不提及他的親娘。但宮裡一直有傳聞說魏妃入宮前另有情郎,入宮之後心中愁苦,積鬱成疾,最終瘋掉。若真是如此,也難怪父皇母後對此事諱莫如深。而三弟,我不知他記得多少,是否知道其中的內情,可這總是他的隱痛,還是不提為好。」

  「那殿下現在讓我畫她的畫像,是因為……」

  「我懷疑近日皇城內外的種種異動,都和魏妃身故有關。」皇甫瑄幽幽一笑,「你知道魏妃入宮前的情郎是誰?」

  「誰?」

  「就是現在京城內外惹起風波不斷的武伯侯。」

  兩人說話間,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宮女被人領著走到皇甫瑄面前,拜倒行禮。「參見殿下。」

  皇甫瑄垂著眼皮看她,「你就是長生殿原來的掌事宮女?」

  那宮女也有四五十歲的年紀了,擡起頭微微一笑。「殿下兒時很喜歡到長生殿看月亮,常背蘇軾的『水調歌頭』,還教過奴婢幾句——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千�共嬋娟。」皇甫瑄接過話來,微微一笑,「我記得了,以前魏妃叫你青柳。」

  「是的,殿下。」

  「這位華姑娘,是我請入宮裡幫魏妃畫像的。」皇甫瑄一指華如意,「魏妃去世之後,宮內宗廟一直沒有擺放過她的靈位,好歹她也是三皇子的生母,我想總該為她安排一個位置才好。但是靈位之後的畫像總不能空著,她人已故去,只有麻頂你老人家幫我回憶一下她的容貌了。」

  青柳聽著,不覺流下眼淚,連連叩首道:「殿下,都說您仁義,難為魏妃故去這麼多年,您還為三皇子惦記著。您放心,奴婢一定幫華姑娘把這幅畫像完成。」

  「這件事得暫時保密,我不想母後知道了生氣,明白嗎?」皇甫瑄囑咐道。

  「是,奴婢知道。」

  皇甫瑄在華如意耳邊小聲說:「不要問她太多事情,晚上我再來看你。」

  華如意被安排住在東嶽皇宮的藏書樓。

  這裡是皇宮最不起眼的一個角落,只有幾間小房子和兩名值守的宮女。

  聽說是太子殿下親自安排的畫師,那兩名宮女不敢怠慢,趕緊將其中最大的一間廂房收拾打掃乾淨,讓華如意住下。

  華如意覺得其中一名宮女很眼熟,仔細一看,竟是前些日子在騎鶴殿內偷情被皇甫瑄當場抓住的秋娥。

  秋娥也認出她來,不禁紅著臉說道:「奴婢是前幾日被調到這裡來的。」

  莫非這就是對秋娥的懲罰?她不好多問,先行住下了。

  青柳當年伺候魏妃,與魏妃感情深厚,所以極盡細緻地描述魏妃的形容樣貌。華如意照著青柳的形容,幾度修改畫稿的草圖,天黑之前才終於完成大致的草稿,沒想到青柳一看到那幅畫就不禁淚流滿面。

  「魏妃娘娘……您要是還在世該有多好……」青柳抹著眼淚走了。

  她臨走前華如意本想細問,魏妃當初到底為什麼會瘋,又是何時去世的?但是想起皇甫瑄的交代,她咬咬牙,還是把好奇心按捺住了。

  收拾了一下畫具,她剛覺得肚子有點餓,想找秋娥去要點吃的,就有人來傳話,說太子殿下請她去青龍院用膳。

  她猶豫一下,想著青龍院中肯定免不了一堆鶯鶯燕燕的美女環繞在皇甫瑄左右,自己突然插入其中,又無名無分的,既招人關注,又會讓自己心傷,便婉言謝絕了。

  她見秋娥她們吃得很清淡,便也要了一份到自己房中吃。

  秋娥知道她是太子親自關照到這裡的人,便又和禦膳房好言好語的多要了兩塊點心送過來。

  華如意這才有機會和秋娥多說幾句悄悄話。

第7章(2)  

  「太子殿下後來沒對你們倆怎樣吧?」

  秋娥紅著臉說:「太子殿下說,讓奴婢先到藏書樓來做些時日,說奴婢的事情若是在皇後身邊被人發現,肯定要被嚴懲。在這裡待個一年半載,若是奴婢守本分,他會安排奴婢早點出宮和錦忠哥在一起。」

  華如意鬆口氣,「這樣安排最好。」

  「是啊,奴婢本來以為自己就算死罪能免,活罪也肯定難逃。錦忠哥說,殿下對咱們這樣好,咱們兩人的性命便都是殿下的了。無論要咱們做什麼,咱們都絕無二話。」

  她又低頭看著華如意的畫,「呀,這女子真是美,姑娘畫的是誰啊?」

  華如意知道這件事不能隨便對人說,便含糊回應,「也不是誰,是……飛天神女。殿下要在閣內一些牆上找人作畫,這是草圖而已。」

  「畫得真美,也不知道世間有沒有這樣的美女。」秋娥看著那美女不禁出了神,「我聽以前在騎鶴殿做過事的扶枝姐姐說,原來的魏妃娘娘也是這樣仙女般的美人兒,那時候她若是到了禦花園,滿園的鮮花見了她都要慚愧的低頭呢!」

  華如意笑道:「閉月羞花嗎?也只是傳說吧?」

  「扶枝姐姐說的可真了,應該不是瞎話。不過魏妃娘娘住到騎鶴殿中後,宮裡就沒人敢再提起她了。唉,不知道三皇子是不是還記得他親娘的樣子。」

  華如意小心翼翼地問:「那,魏妃為什麼會瘋?」

  秋娥搖著頭,「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奴婢入宮時她已去世,奴婢聽扶枝姐姐說魏妃娘娘很喜歡彈琴,陛下當年就是在一次外出狩獵時遇到正在山間彈琴的魏妃娘娘,一見鍾情將她帶入皇宮的。長生殿,是陛下特意給魏妃娘娘建造的宮殿,就連皇後娘娘的宮殿都比不上長生殿華麗。可是魏妃娘娘並不喜歡那裡,每天晚上都在月下彈琴,而且最愛讀一首什麼詩……在天願作什麼的……」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華如意幽幽說道。

  「是的,就是這麼一首詩。後來宮裡傳言魏妃娘娘其實在宮外是有情郎的,但因皇上橫刀奪愛,所以魏妃娘娘很不開心,甚至還有謠言說三皇子不是陛下的親骨肉,逼得魏妃娘娘在皇上和皇後面前滴血認親,澄清了自己的清白。但此後沒多久,魏妃娘娘的精神越來越差,最後就瘋了。」

  這慘烈的一樁情事,隨著那曾經艷冠後宮的女人,就這樣一起湮滅在歷史的塵埃之中。過去的愛恨情仇也好,恩寵榮華也罷,都隨著她的離去一起埋葬了吧?

  可是……聽皇甫瑄的意思,這件事似乎現在又將被舊事重提,就像是有人故意報復似的,將事態演變得越來越嚴重了。

  夜更深了,華如意將自己以前所畫的那幾幅私密小圖攤在桌上。窗子沒有關緊,夜風冷冷地鑽了進來,將桌上的畫紙吹得□□作響。

  她悵然看著自己筆下的綿綿春色,這是她所有春宮圖中畫得最不露骨的一組,卻是傾注心血最多的一次。魏妃當年就算入宮入得不情願,也必然曾費盡心思想與皇上做好夫妻吧?可到頭來卻落得那樣屈辱的結局。

  而她,一個平凡女子,沒有魏妃那樣的驚世美貌,又憑什麼能得到魏妃曾擁有的寵愛?

  她在這三幅畫中,各自尋覓了一處隱秘的角落,精心地將自己的名字如畫一般描繪在上面。第一幅,名字藏在了床錦上的花紋裡;第二幅,名字藏在一片落葉的葉脈之中;第三幅,她將名字細細畫在堆積在地上的衣服褶皺內。

  最後一筆剛剛畫成,房門就驟然被人推開。皇甫瑄挾著清涼的夜風出現在門口,夜風裡還有一股濕潤的味道。

  她一驚,站起身來,「下雨了?」

  「是。」他手中提著一個八寶錦盒,放到桌上。

  她向後面看了一眼,竟沒有一人跟隨在他左右。「宮內曾有刺客出沒,殿下獨自一人……不怕危險嗎?」她環顧四周,想找一塊乾淨的布幫他擦掉衣服和頭髮上的汗水,卻被他抓著手坐回到桌邊。

  「叫你去吃飯你也不去,一個人躲在這裡畫畫,哪用得著這麼用功?」他一邊親手幫她打開食盒,一邊低頭掃了一眼桌上的畫,她收拾不及被他看到,眉頭一皺,「畫的是什麼?放下我看。」

  她紅著臉說:「不是什麼好畫。」

  他瞅著她看了一陣,笑道:「不就是春宮圖嗎?你都敢畫,還有什麼不敢讓人看的?」

  華如意只好忸怩著把那幾張畫鋪到桌上,胸口噗通噗通一陣狂跳,說不出是害羞還是緊張。

  皇甫瑄低著身子看了半晌,卻皺起眉,指著第一幅畫上的女子說:「這女人像你……」又指了指第二幅,「這女人也應該是你……」他回頭盯著她,「你畫的女人都是照自己的樣子來畫?可你畫的那個男人是誰?」

  她滿腹的緊張在這一刻倏地散去,差點笑倒,「殿下真不認得那個男的?」

  她抿著嘴樂極了,讓他看了卻更加起疑,又看了那幅畫半晌,伸手一抄,將她摟進懷裡。

  「我以為胖一點的女孩子心機會少一些,可是你竟然也學會和我耍心眼兒了?我不問你為什麼要畫春宮圖,是因為我知道這其中必有隱情。我向來不喜歡勉強別人說自己的私隱,但是如果你要把自己畫在畫上,就要先問問我可不可以。」他不悅地用手一指那幾幅畫,「尤其是把什麼臭男人都敢畫上來,你就不怕我看了生氣?」

  華如意低著頭笑道:「殿下的話讓我想起我伯父日間曾說的一句話。」

  「什麼?」

  「我說我不能嫁到薛家去,因為我已有了心上人。他說,我不可能認得什麼好男人,必然是見不得人的野男人。」

  皇甫瑄的眉頭蹙得更緊,「這是華思明說的?」

  她趕緊說道:「伯父不知道那個人是你,又在盛怒之下,自然口沒遮攔,你也不必為了這件事去和他計較。」

  「我暫時不計較他的用詞,但是他的話,和這畫上的男人又有什麼關係?」皇甫瑄越看那畫越是生氣。將她一把壓倒在旁邊的床上,恨恨地說:「你幾時也和別的男人這麼親密過?還要畫到紙上去昭告天下。這些畫該不是日後也要賣出去的吧?」

  「怎麼會?這些畫都是我的私密寶貝,日後……說不定還要傳宗接代的留給子孫呢。」她難得看他這副表情,向來高高在上、莊重嚴肅的太子殿下,也會有鬱悶小氣的時候啊,甚至有幾分孩子似的任性,讓她心中大增愛憐之心。

  她忍不住伸出手在他的臉上悄悄摸了一下,他的臉頰很光滑,皮膚好得讓她這個女人都覺得慚愧。

  皇甫瑄哪會知道她心中是怎麼想的,她笑得越是神秘詭異,他臉上就越是不痛快,索性將她完全抱上床去,就勢壓倒。

  她忽然想起重要的事情,不禁低呼道:「還有其他宮女在附近呢,萬一她們來找我……」

  「我已調她們去別處打掃了。」原來他心機狡詐,早有打算。

  她微微一怔,隨即笑道:「殿下是要我今夜侍寢嗎?」

  他挑著眉,「怎麼?你還敢拒絕不成?」

  「不是,我只是在想……殿下今天忙了一日,也該累了……」

  她還不大習慣兩個人這樣火熱的親密,剛想找個借口先避一避,卻被他冷笑著封住唇——

  「砌詞詭辯,必然心中有鬼!」

  他的衣服本來雖有幾分濕意,但此時兩人滾燙的體溫卻讓那水痕散發出幽冷的清香。

  她想先去滅了燈,卻被他按得死死的,於是這一回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又成了他口中的「活食」。

  這一次,他沒有急著剝落兩人的衣服,當絲綢彼此摩擦發出的聲音顯得過於曖昧的時候,他擡起頭,看著她嬌喘籲籲的那張臉,滿月一般的圓潤,紅唇嬌艷欲滴,星眸似醉似醒般的一片氤氳。

  他忽然歎口氣,將她攬入懷中。

  「這皇宮之內,現在唯一可以信得過的,就是你這顆小雪球了。」

  他在她「肉質」最為柔嫩飽滿的腰部輕輕咬了一口,隔著衣服,卻讓她禁不住戰慄。

  「殿下心裡有很多放不下的事情……」她背對著他,卻又緊緊依偎在他的懷中,察覺到他的手正探入自己的衣服裡時,她深深喘息著,卻不敢躲避。

  「人生在世,放不下的事情太多了。」他在她飽滿的後頸上印下一吻,「你還可以藉著春宮圖去發洩,而我,更多的時候必須堅守矜持。」

  「殿下若是覺得累了……我會盡我所能幫你,只是我不知道我能為殿下做些什麼。」

  他悠然一笑,翻身壓上她的身體,「把你這雪球似的肉丸送到我嘴邊,讓我一次吃個痛快,便是幫了我最大的忙了。」

  她咕噥一聲,再也來不及開口,就成了人家口中的美食。

  這一夜,自然春色無邊,他很盡興地在她身上索歡,她累得腰酸背疼,卻也初次細細品嚐到男女床第情愛的美妙。

  突地,她不小心叫了出來,又嚇得趕快把嘴巴捂上,引得他取笑道:「摀住嘴巴幹什麼?是想逗我再親你?」

  「不是……殿下不是……不喜歡聽人叫……」她紅著臉,斷斷續續地說。

  他稍稍一想便想到了原因,「難怪初夜時你都不敢喊一聲。怎麼又拿自己和麗姬比呢?」

  他的身子一挺,衝擊的力量之強,讓她捂著嘴的雙手都不禁抖落,他笑著將那雙手按在她的身體兩側,再不讓她有摀住嘴的機會。

  「如意……若是上天真的有情,你就是被他送至我身邊的最後一份如意了吧?」他感慨著,望著懷中那禁不起過度激烈而暫時昏厥過去的人兒。回頭看著桌上散亂的那幾幅畫,唇角揚起一絲淡淡的笑容。

  他的確是不擅長認人,除了她這個丫頭之外,他甚至連自己長什麼樣子都認不出來。但是那幾幅圖中所畫的內容以及服飾和周圍的景致,畫中男子是誰,答案早已呼之欲出。

  之所以故作震怒,只是為了這一夜的旖旎而略施小計罷了。

  她真是個自作聰明又好騙的丫頭啊。

  還好,這一生她只需上他一人的當就好了。不管她之前受過怎樣的委屈,從今以後,自然有他為她出頭。

  她若真的喜歡畫什麼春宮,就由她去畫,反正他們兩個人的故事,相信再畫個百十張也畫不完。

  因為那將會是一生的糾纏啊……

  華如意醒來時皇甫瑄已經不在身側。她愣愣地摸著微熱的被褥,知道他走的時間並不長,看看天色,應該是去上朝了。

  最近因為皇帝遇刺,所有朝政都壓在皇甫瑄一人的身上,華如意知道他必定很忙,自己在這邊只是悠哉地畫畫,也不好去打擾他。

  她的枕邊放著一塊玉珮和一張字條,上面龍飛鳳舞的寫著:憑此玉珮,出入隨意。

  她輕撫著玉珮,心中泛起一絲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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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4-4 16:11:54

第8章(1)  

  秋娥白天忙完手頭的閒活兒便會好奇地過來看她作畫,一邊看,一邊就給她講這宮裡的故事。

  「聽說,就在這藏書樓,還曾經住過一位皇後呢。」秋娥指著不遠處的藏書樓,一本正經又滿是羨慕地說。

  「哦,難道也是被貶到這裡來的?」華如意好奇地問。

  「不是。」青柳到底年長些,聽到的傳言更豐富。「據說那位娘娘當初也只是一名宮女,在這藏書樓當差,還先後伺候兩位皇帝,第一位皇帝去世時,她差點被帶去殉葬。」

  華如意和秋娥都聽得入神,「那她是怎麼逃脫的?」

  「多虧她不是受寵的妃嬪,就沒有把她算在殉葬名單當中。據說後來她又選出宮去,但不知怎的被人發現她竟然女扮男裝回朝做了官……哎呀,反正那故事兜兜轉轉,史冊中記載得也極為含糊。其實到底後來做皇後的是不是她,史書都沒有明確說,只是宮內曾見過她的人都說,後來的裕德皇後長得極像前朝逃走後下落不明的怡妃,所以這流言就一直流傳下來了。」

  秋娥搖搖頭。「我是不信,她既然服侍過先帝,又怎麼可能再當新帝的皇後?」

  華如意說:「也許他們是有真情……」

  青柳歎氣道:「帝王之家中能有多少真情?你看魏妃,當年那麼得寵。後來不也被打入冷宮……還好三皇子被教得很好,魏妃地下有知,也該含笑九泉了。」

  秋蛾說道:「本來今年太子殿下的壽辰,皇後還想熱熱鬧鬧地辦一場呢,現在陛下受傷,殿下又這麼忙,宮裡上下都不敢提這件事了。」

  青柳說:「還有過幾天的祭天大典,應該是殿下代陛下出席吧?」

  聽到她們提起,華如意才忽然想到,既然是皇甫瑄的壽辰,就算不大操大辦,宮裡宮外必然會有不少人送禮,畢竟若是皇帝的傷勢沈痾難愈,很快皇甫瑄就會提前繼位。對於這樣的王位繼承人,趕著巴結的人絕對少不了。

  而她,又能送他什麼呢?

  再見到皇甫瑄,是起因於她前去騎鶴殿借畫。

  華如意希望能在魏妃的畫像背景添上一些梔子花,但此時已過花季,肯定不會有現成的花讓她畫了。可青柳說騎鶴殿中魏妃過去的寢房裡,有幾張梔子花的畫,她想借來參考一下。

  青柳勸她不要去騎鶴殿,畢竟那裡現在關著惠貴妃,惠貴妃還未定罪,那裡便是是非之地。可華如意按捺不住自己想看畫的衝動,還是獨自去了。

  騎鶴殿的門口有兩名侍衛把守,華如意拿出皇甫瑄留下的那塊玉珮,侍衛看後很是驚訝地打量了她幾下,便放行讓她進去了。

  一進門,她便看到了坐在小院中的惠貴妃,而讓她驚訝的是,惠貴妃的身邊還坐著一個人——三皇子皇甫貞。

  兩個人正在低聲說話,驟然聽到有人進來,兩人同時擡起頭,發現來人是她,都驚詫地睜大眼睛。

  皇甫貞率先站起,笑道:「你這個小肉球怎麼又進宮了?是皇兄正式收了你了?」

  華如意尷尬苦笑道:「三皇子別打趣我了,我只是想來借一幅畫。」她接著對惠貴妃行禮,「參見娘娘。」

  惠貴妃已不復昔日的風采照人,臉上未施脂粉,頭上未插過多的釵環,連身上衣裙的顏色都顯得黯淡。

  聽到華如意這樣叫自己,她仰起頭淒然說道:「這句話……已經很久沒有聽到了。」她倏然起身走回正殿。

  華如意發現正殿的窗紙已經破損,卻無人修補,想來到了晚上,這裡必定寒風凜冽,讓人難以入眠吧。

  皇甫貞走到她跟前,低下身子看了她半晌,「我皇兄『閱』人無數,為什麼單單對你情有獨鍾?」

  華如意別過臉去,看到青柳之前和她描述的那間房子,便走了過去。

  皇甫貞幾步跟上,「你要找什麼畫?」

  「一幅畫著梔子花的畫。」華如意從破損的窗紙看向屋內。

  皇甫貞說道:「不用看了,那畫已經不在這裡了。」

  華如意訝異地回頭看他,「殿下知道我要找的是哪一幅畫?」

  皇甫貞推開那兩扇破舊的門,漫天的灰塵忽然揚起,眼前瞬間變得灰濛濛的。

  「我怎麼會不知道,小時候,我時常偷偷翻牆到這裡來……那幅畫,我看過無數遍了。」他向來神采飛揚的俊容上籠罩著一層少見的憂傷。

  華如意望著他,想像著那時他還年幼,卻要承受母妃發瘋被貶入冷宮的恥辱,更要忍受母子分離的悲涼,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挺過來的。本來她以為皇甫貞那時候年紀還小,不見得真的懂得這些事情背後的無奈和哀傷,但聽他這樣一說……他心中必然也有許多不能釋懷的痛苦吧。

  「那殿下知道那幅畫去哪兒了嗎?」她問。

  皇甫貞愣了一下,「好像魏妃去世的時候一起埋了吧。」

  他稱呼自己的母親也是叫「魏妃」嗎?聽來好生疏。

  華如意不便多問,說了句多謝便要走。

  皇甫貞追上來幾步,「喂,小肉球,你要回青龍院嗎?我跟你一起去。」

  「謝謝殿下好意,不過我不住在青龍院,太子殿下吩咐我住在藏書樓。」

  「藏書樓?」皇甫貞不解地問:「你一個畫畫的,去那裡做什麼?」

  「太子殿下讓我……」她想了想,把那個捏造的理由說出來,「讓我畫那個刺客的畫像。」

  皇甫貞嚇一跳,「刺客的畫像?我都還沒找到曾經見過刺客的人,你要怎麼畫?」

  「太子說已經找到見過刺客的人了,所以……」華如意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清楚這件事,但魏妃事關皇甫貞去世的母親,她本能地感覺自己為魏妃畫像的事,暫時不便對他說。

  走到岔路口時,華如意想往藏書樓走,卻被皇甫貞拉住。

  「該吃飯了,走,我帶你到皇兄那裡蹭飯吃!」

  「那怎麼行?」華如意忙掙紮著想要脫身,「我又不像殿下您,是太子的親兄弟……」

  「你都是太子的女人了,吃他一頓又怎樣?」皇甫貞不由分說的拉著她就往青龍院走。

  路上難免有宮女太監路過,華如意覺得兩人拉拉扯扯的實在難看,迫於無奈只好跟著他走。

  青龍院門口吵吵嚷嚷的擠了一堆人,等候著見皇甫瑄的文武百官著實不少。

  皇甫貞一到,立刻有人湧上來將他圍住,「三殿下,麻煩您和太子說句話,我們在這裡已候了一個多時辰了……」

  皇甫貞笑道:「別抱怨了,一個多時辰算久嗎?我前日有公事要太子處理,足足讓我等了三天才給我發回批文。連我都要等三天,更何況你們?」

  他撥開眾人走進去,問宮女,「太子殿下用飯了嗎?」

  宮女小聲說道:「沒有。殿下正在見禮部尚書胡大人,商議祭天大典的事情,說了大半個時辰了,還沒有傳膳。」

  「不吃飯怎麼行?」

  皇甫貞走到正殿門口,剛要敲門,忽然想起之前曾被皇甫瑄呵斥的事情,心思電轉,已有主意,不覺偷偷一樂。他拉過華如意道:「小肉球,你來敲門。」

  華如意不明就裡,「我敲?我說什麼?」總不能讓她說「太子殿下,我來找您吃飯了」吧。

  皇甫貞笑道:「你別擔心,只要說『如意求見』就行了。」

  華如意沒辦法,只好照著他的吩咐敲門。

  門裡有腳步聲傳來,房門一開,一名身著文官朝服的大臣站在門內,對皇甫貞笑道:「原來是三殿下啊。」

  皇甫貞負手而立,笑道:「胡大人親自來開門,小肉球,你的面子好大。」

  皇甫瑄也出現在門口,斜倚著門框哼笑道:「我說如意怎會這麼大膽,直接跑來找我,原來是你慫恿。」

  「大哥,雖然公事纏身,但總要吃飯啊。我不拉著小肉球來,只怕你又要餓到胃疼了。」

  華如意關切地急問:「殿下的胃不好嗎?」

  皇甫貞接話道:「那可是老毛病了,這麼多禦醫開的藥也不見好。說到底,還不是他吃飯太沒規律,以後小肉球你可要好好管管他。」

  「去備膳。」皇甫瑄對站在門口的一名宮女說道,然後看向華如意,問道:「要你畫的東西畫得如何?」

  華如意猶豫著說:「畫得差不多了,還要調色修飾一下。」

  「也不用那麼講究。」皇甫瑄瞥了眼站在旁邊的胡大人,「大人是要留下一起用飯?」

  「不敢,殿下先休息,微臣告退。」胡大人急忙出了青龍院。

  「都進來吧。」皇甫瑄開口。

  皇甫貞急忙邁步走進殿裡,不解地問:「大哥怎麼叫她畫什麼逃犯的畫像?連我手下的人都沒查出那逃犯是什麼摸樣呢……」

  「指望你辦事,幾時才能查出結果?」皇甫瑄哼聲道。

  皇甫貞陪笑道:「那大哥也該給我透露點風聲才是。到底是什麼人會見到那刺客的形貌?是含香樓的妓女嗎?」

  「含香樓那邊的線索已經斷掉,暫時查不下去了。」

  「斷了?這群兔崽子,又來糊弄我,看我回頭不踢死他們!」皇甫貞斥罵一句後,又笑咪咪地巴結過來,「那請大哥賞我幾條消息,我也好盡快去抓人。剛剛我去看望惠貴妃,她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和我哭訴,說她實實在在是被冤枉了。要說她這麼得寵的時候,豈會有膽子聯合外人刺殺父皇,這道理大哥和我一樣清楚啊。」

  「道理自然清楚,但是母後的心結可是很難解的,你要想做好人放了她,得先去問過母後的意思。現在把她關在騎鶴殿已經算很照顧她了,起碼不會再有人打她的主意。」

  「難道大哥懷疑有人想殺她?」

  皇甫瑄冷冷道:「父皇遇刺時她就在身邊伺候,雖然不是她主使,但她沒準已看到那名刺客的一些特徵,現在她說她想不起來了,但萬一哪天想起什麼至關重要的線索,她就是刺客最大的威脅,當然會將她滅口。」

  皇甫貞連忙起身道:「那我這就派人將騎鶴殿重兵把守起來。」

  「此地無銀三百兩,你是要救她,還是要害她?」

  「那……大哥以為如何?」

  皇甫瑄沈吟片刻,「先按兵不動吧,現在敵在暗,我在明。先把祭天大典的事情忙完再說。」

  「祭天大典的守軍部署我已經安排好了。」皇甫貞從袖中拿出一幅圖來,平攤到桌子上,指點著說道:「在祭壇四周,我安排了兩千禁軍,帶隊的是我的心腹,還有——」

  他沒有說完,皇甫瑄就擺擺手,「這些事情你安排就好了,不用告訴我。」

  皇甫貞眼珠子轉轉,看皇甫瑄面露疲憊之色,又看看旁邊一臉關切的華如意,笑道:「小肉球在這裡,大哥大概沒有心思和我談公事。好,君子有成人之美,我也不在這裡蹭飯了。小肉球,把太子殿下伺候好了,就算你當不上太子妃,日後也能像麗姬一樣當個側妃,也算是不錯了。」

  皇甫貞走後,皇甫瑄靠在椅子中,悠悠說道:「不必把他的話當真。」

  華如意低聲說:「我知道,我沒有妄想當什麼側妃,只要殿下讓我一直留在你身邊畫畫就好了。」

  皇甫瑄望著她,好一陣後才伸手將她拉到懷裡,火熱雙唇壓著她的鬢角,「他叫你肉球,你也不生氣,你的脾氣未免太好了吧?」

  「從小到大,這樣叫我的人太多,我都習慣了。」她笑著擡頭看他,「殿下不也是叫我雪球?」

  「我能和別人相提並論嗎?!」皇甫瑄又皺起眉來,「我說讓你不要把他的話當真,是說他剛才說的胡話。」

  「哪一句算是胡話?」她不解地眨眼。

  皇甫瑄又靜默片刻,笑道:「算了,他一天到晚在我面前也沒幾句正經的真話,更別說是對你了。」

  不久後宮女送上午膳,華如意又好奇的問:「麗姬她們不和殿下一起用膳嗎?」

  皇甫瑄反問道:「她們憑什麼和我一起吃飯?」

  「她們不是殿下的……」華如意咬著唇,沒有說下去。

  皇甫瑄只看著桌上的美食,對於她的話題興味索然。

  「食物實在比女人要好認多了。這道鱔絲魚片我和禦廚要了兩天,今天才做來,我卻不想吃了。不過也算你有口福,」他夾了一筷子到她的碗中,依舊是打賞似的口吻,「你若是吃著味道還好,就替我多吃點吧。」

  華如意剛想動筷子,大快朵頤一番,忽然又想到皇甫貞給她的「雅號」,不禁又把筷子放下,「我還是少吃點吧……在殿下身邊進出,別人看到我這副樣子,肯定要笑話了。」

  「笑話?笑話什麼?」皇甫瑄笑道:「難道骨瘦如柴地站在我旁邊,就算是給我面子了?快點吃,若是讓我在床上捏著你時少了一兩肉,看我怎麼罰你!」

  華如意倏地紅了臉,趕快扒了兩口飯到口裡。

第8章(2)  

  「為魏妃畫像的事情,你沒有告訴三弟吧?」他忽然沈聲問道。

  「沒有,我就按照殿下之前對華家人的說辭告訴三皇子,只說我是來幫刺客畫像的。」

  「嗯,這件事除了我、你,以及那個宮女青柳,暫時不要再告訴第四個人知道。」皇甫瑄鄭重囑咐道。

  「是,我知道。」

  皇甫瑄看著她的吃相,忽然笑道:「怎麼吃得那麼急?看把米粒都吃到嘴邊去了。」

  「啊?哪裡?」她向來吃飯都很有規矩的,怎麼會在他面前這樣丟醜?

  她急忙用手去摸嘴角,結果卻被他一把將手拉開,在唇上偷吻了一記。

  「嗯,這鱔絲魚片的味道和以前差不多,只是辣椒淡了些,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季節找不到正宗的紅山椒做菜了。」

  皇甫瑄用舌尖曖昧地舔著嘴角,一本正經的評論著,讓華如意羞得手腳都沒地方放了。

  這個人……真是的,害她吃頓飯都吃得心神不寧的。

  「過兩天的祭天大典,你和我一起去吧。」他慢條斯理的喝著熱湯,「到那邊去也能見見世面。」

  「那……我要扮作殿下身邊的小丫鬟嗎?」她認真地問道。

  皇甫瑄想了想,笑道:「也好。你到時候就跟在我身邊,不要跑遠了。」

  華如意看著他,「現在的局勢……很險惡嗎?」

  皇甫瑄淡淡道:「聽誰說的?」

  「陛下遇刺,三皇子剛才說要在祭壇周圍埋伏那麼多的人馬,刺客遲遲沒有找到,殿下似乎還有很多煩惱……」她猶豫著,憂心忡忡望著他,「殿下,我雖然不是貴族出身,卻也身在一個大家族,知道只要有人的地方,就難免勾心鬥角,所以我會盡全力保護自己。可殿下身上要負擔的責任實在太多了,殿下是否知道該如何保護自己?」

  他動容地望著她,沈默了半晌,問道:「你在華家過得很辛苦嗎?」

  她垂下眼,「還好,只要什麼都不去計較,功名利祿看淡一些,便不會覺得辛苦。」

  「那麼,為什麼要去畫春宮圖?」

  他的問題讓她一震,小聲說:「殿下說過不會過問我的私隱……」

  「就是說你畫春宮圖,的確是因為有心結了?」他勾著唇角一笑,「你不說也無所謂,我可以猜出一些。是不是華思宏臨終時把他那顆傳家寶印給了你,但是族裡其他人卻不同意?」

  華如意震驚地瞪著他,雖然沒有說出口,但眼神已經表明了她對他竟然看穿真相的驚詫。

  皇甫瑄微笑著說道:「華思宏在我面前曾提起過你,總是很驕傲地說,他有個女兒,畫功日後定不在他之下,他百年之後把華府交到她手中,必能不負所托,光耀門楣。」

  「他……他真的這麼說過?」華如意眨了一下眼,淚水在不知不覺中充盈眼眶。

  「難道他沒有和你講過?」

  「他……一直讓我叫他師父……除了畫,他很少和我說別的事情。」

  「這個華思宏,就是喜歡端一個臭架子。」皇甫瑄哼笑道:「不過作父親的都是這樣,我父皇也是這個脾氣。」

  「皇上他……」華如意小心翼翼地問:「我見他好像經常在朝上對你疾言厲色……」

  「他是皇上,我是皇子,而且還是太子。他若是表現得太過器重或溺愛,對整個國家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他見她的表情還是一片茫然,便繼續解釋道:「如果他表現得過分溺愛我,我必然會恃寵而驕;若是他太過器重我,殿前臣子難免會有貳心,君臣亂序,沒了章法。只有對我嚴苛些,才能以嚴治國,賞罰分明,所以他的苦心,我是明白的。」

  華如意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我一直以為……」

  「以為什麼?」他笑道:「以為我很委屈?」

  「那我那幅畫……就畫錯了。」她慚愧地說。

  「沒有錯。只是那樣的我不應該被別人看到,所以,我要把那幅畫好好珍藏起來。」他微笑著肯定道。過了一陣,他又問道:「你今天是在哪裡遇到三弟的?」

  「在騎鶴殿。」

  「他當時在做什麼?」

  「和惠貴妃說話。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惠貴妃看上去挺可憐的,大概三皇子正在安撫她吧。」

  「你去騎鶴殿做什麼?」

  「我想給魏妃的畫像背後加一些梔子花,但是此時梔子花都謝了,聽青柳說騎鶴殿有一幅畫上有梔子花,便想借來看看。沒想到去了之後,三皇子說那幅畫已不在了。」

  「還好你沒有借到,否則他一定會懷疑你借畫的真正目的。」皇甫瑄想了想,「你要找的那幅畫,好像也是素山道人畫的。」

  「真的?」

  「我不能很肯定,不過魏妃在世時最寶貝兩幅畫。一幅你上次已經看到了。另一幅自她去世後就不見了。畫上畫的正是一簇簇開得爛漫的梔子花。」皇甫瑄歎道:「也許因為魏妃曾被人說成是梔子花神轉世吧。其實她住在長生殿的時候,就一直很喜歡騎鶴殿,雖然是冷宮應該忌諱,她卻常去那裡走動。她曾說若是自己有一天離開人世,希望就死在騎鶴殿裡,沒想到……一語成讖了。」

  「我看三皇子當時的表情也很是傷感,他這麼多年都沒有說起他娘親嗎?也許他記得當年的事,只是不肯和人坦露心聲。這樣壓抑地活著,並不好。」

  皇甫瑄見她如此關切的樣子,不禁又笑道:「你還是少給別人操心吧,怎麼好端端的說你的事情,竟繞到我身上來了?我剛才猜你的事情看來是猜中了。你那位伯父我看也不是個什麼好東西,趨炎附勢,嫌貧愛富,早晚我會替你出一口氣。」

  「那又何必呢,」華如意趕快說道:「就算父親真的傳位給我,我也並非堪當大任之人啊。」

  「能否堪當大任,總要做了才知道。你現在連做的機會都沒有,又怎麼知道你就不行?」

  「我……」她張口結舌,想要反駁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他用筷子夾起一個肉丸塞到她口中,「行啦,知道你餓著,也不必把嘴巴張得這麼大,快點陪我吃完,外面還有很多人等著找我處理公務。有什麼話,晚上在枕邊再和我說。」

  她驚訝道:「殿下晚上還要去我那裡?」

  「什麼意思?難道你不想我去找你?」

  「可是……我聽說殿下有不少姬妾……」

  皇甫瑄把眼一瞪,將筷子重重拍在桌上,「再囉唆,我便收了你的畫具!」

  她趕快低下頭,幾乎快把整張臉都埋到飯碗裡去了。

  難道她問的不對嗎?他就是有許多女人,而她不想讓自己顯得太招搖才苦心提醒他,難道他以為她就願意他睡到別的女人床上?

  淚濕羅巾夢不成,夜深前殿按歌聲。紅顏末老恩先斷,斜倚熏籠坐到明。

  她真的很怕很怕那一天,但這便是宮裡女人的宿命吧?

  高高在上如皇後,受寵隆厚如魏妃,都難免有那樣的景象,更何況她這顆平凡的肉球了,唉——

  深夜,皇甫瑄走向藏書樓的時候,從暗影裡走出一個人,低聲說:「殿下,藏書樓四周都已安排好了人,若是有人企圖行刺,可當場拿下。」

  皇甫瑄應了一聲,問道:「白天有人值守嗎?」

  「任何時候都有人監視藏書樓的動向,華姑娘無論去了哪裡,都有人隨護左右。」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皇甫瑄漠然道,「倘若對方使暗器呢?」

  那人愣住,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你先走吧,祭天大典時就看你的了。父皇臨危之時授命於你,是因為他相信你的忠心,我希望你不要辜負他的信任。」

  「是,微臣就算是拼了這條命,也會誓死保護殿下的安全!」

  皇甫瑄點點頭,安靜地離開。

  藏書樓內,依稀可以聽到女孩子的笑聲,其中一人就是華如意。

  他已經可以一下子辨認出她的聲音了,但和別人不同的是,他最先記住的是她的長相,即使她那時候呆板沈默得像塊木頭,但那雙眼卻靈動得讓他見之難忘。

  只是和她在一起時,很少見她開懷大笑,她總是很小心謹慎地應對著,努力想將自己藏在某個角落似的。

  改天他應該告訴她,她的笑聲很好聽,他喜歡,希望能日日聽到。小雪球若是聽到他的讚美,會是怎樣的表情呢?羞澀?驚喜?還是淡淡一笑便罷了?

  她不會知道他有多珍視這個自天而降的如意寶貝,他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她。

  雖然將地帶入宮裡、扯進這次風波可能稍有麻煩,但他會全力保護她,不讓她受到一絲傷害。這,才是他夜夜要守在她身邊的真正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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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4-4 16:13:33

第9章(1)

  祭天大典那天是難得的好天,風和日麗,冬日的暖陽初次彰顯它的力量,將出行的隊伍都映照得光鮮起來。

  皇甫貞站在宮門口伸了個懶腰,笑著對正走出宮門的皇甫瑄說道:「今日天氣不錯,看來老天爺很給大哥面子,這皇朝的未來就是大哥的了。」

  皇甫瑄皺眉看他,「此時不便說這種話,父皇還在,我只是代父皇暫攝朝政,你可別信口妄言折我的壽。」

  皇甫貞嘿嘿一笑,走向後面的馬車。

  皇甫瑄走向自己的馬車,守在馬車門口的一名侍衛躬身為他拉開車門。

  車內很是寬敞,但只有一人坐在那裡,便是華如意。

  她今天穿了宮女的衣服,還特意梳了宮女們才會梳的雲雀髻,在髮髻上插了一支小小的髮釵,垂著兩條銀色的流蘇,頗為悄麗。

  他還沒有開口,華如意便小聲說道:「剛才門口那個人好像是……」

  「是誰?」他坐到她身邊,漫不經心問道。

  「就是上次在騎鶴殿遇到的那個……張錦忠,和秋娥在一起的那個人。」

  「是嗎?」皇甫瑄依然不在意的響應,「也許吧,他本就是禁軍侍衛,自然有可能隨行左右。」

  「哦。」華如意又看看自己的衣著,笑道:「秋娥好不容易幫我找了一身我能穿的衣服,還幫我梳了這個頭,她人挺好的。」

  皇甫瑄瞥她一眼,「不用和我費心思替她說情,我本來也沒有為難她,說好了日後會放她出宮成親,自然就會放她。」

  華如意嫣然一笑,「我的心思就是瞞不過你。」

  皇甫瑄幽幽一笑。「想瞞我的人又豈止你一個。」

  「什麼?」

  華如意一時沒有聽明白,但皇甫瑄並未再多說什麼。

  這一路很平靜,街道早已淨空,華如意坐在馬車之中望著窗外,那些原本熟悉的街道,現在看來又像是有了幾分陌生。

  以往,她都是徒步穿行於大街小巷,不想今天卻坐在太子的禦用馬車之中,高高在上地俯視著這一切。

  天上與地下,真的只是旦夕之間。

  路過含香樓時,她忽然發現含香樓的大門被貼了封條,不由得回頭驚問:「含香樓出事了?」

  他閉著眼,淡然道:「涉嫌窩藏逃犯,只是在清查而已。」

  「窩藏逃犯?」她不敢置信,想再問個究竟,無意中碰觸到他攤開的手掌,忽然發覺他的掌心竟都是冷汗。

  「殿下病了?」她更加吃驚,焦慮得伸手去摸他的額頭。

  「沒事。」他握住她的手,順勢將她拉入懷中,「只是今日對我來說很重要,所以有點……不安罷了。」

  「祭天大典是件很辛苦的事吧?」那日她和他一起吃飯,宮女都說禮部尚書和他談了很久。

  「祭天只是一個形式,這形式是做給人看的,真正難的是祭天背後的事情。」他微睜開眼,看到她焦灼關切的眼神,不由得笑著在她的額頭輕輕吻了一下,「放心,不會有大事的。」

  「我一直慚愧自己不能為殿下盡一份心力。」她低聲說道:「我只會畫畫,而畫筆就如文人的毛筆一樣,在發生事情時是沒有任何用處的,兵禍戰事不會因為一幅畫而罷兵休戰。殿下給了我許多,我常恨自己不能回報,但殿下若是不嫌我自不量力,我希望殿下有心事難吐的時候,可以告訴我,我會幫殿下分擔您心頭的重擔,而且讓它們爛在我的肚子裡,絕不對外傾吐一個字!」

  皇甫瑄深切地望著她——這個在旁人眼中一無是處的女子,此時拚命想向他袒露的,不過是一顆最最平常的心,卻是最難得的,如水般清澈透明的心。

  「傻丫頭……」他輕笑道:「我為你做過什麼了?值得你這樣感恩戴德的。」

  「殿下給予我的,是殿下自己並不曾留意過的,正因為如此,才更加難能可貴。」她苦笑道:「我不想和殿下說我為什麼畫春宮,是怕殿下笑話我的傻……華家從來沒有人正眼看過我一眼,連我畫的畫,也不能署名。畫春宮……起初是為了賭一時之氣,想在華家人看不到的地方,畫出自己的一番天地,即使是他們最不屑的春宮圖,總有一天也會要天下人為我的畫趨之若鶩……」

  她說到這裡,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好像是在自吹自擂,擡頭悄悄看他,他正饒富興味地望著她,似是等著聽她說完。

  「在春宮圖上,我可以隨心所欲的署名,來找我畫畫的人,可以排成長龍。我要畫的其實並不只是男女在那麼一刻的放蕩不羈,我希望能畫出最無情之人身上那最後的一點真情。」

  她喘了口氣,才又繼續說道:「我知道我這麼說來真的很可笑……自古以來,無論是六朝顧曹陸張四大家,還是畫聖吳道子……雖然都以人物見長,但並未有任何一幅春宮圖可當傳世之寶。我就算畫得再好,畫的依然只是不入流的春宮圖而已……」

  皇甫瑄笑著搖搖頭。「如意,你要記住,能不能傳世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當下所做的事情,是否真的受人敬仰和矚目。或者再換個方向想,即使你成不了畫聖又如何?當下你是否活得快活?這世上天天活得不快活的人多的是,你若是能在畫中找到快樂,便算是成功了,何必非要堅持流傳萬世?」

  華如意被他這樣一說,心中糾結許久的心結,好像忽然被人輕輕解開了一般。她怔怔地看了他好久,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現在和你坐在一起,所以你這樣一說,我便覺得你說的挺有道理。」

  皇甫瑄揉了揉她臉頰,問道:「這說來,你現在覺得挺快活的?」

  她微笑道:「此刻能坐在殿下身邊的女人,不是就我一個嗎?我就大膽一些,想著自己這是恃寵而驕,再說不快活可就矯情了。」

  皇甫瑄朗聲笑著,伸手將她攬到懷裡。「一開始見你就像個悶葫蘆似的,沒想到竟然這麼會說話。以後你這個『恃寵而驕』要怎樣再驕一點呢?我可是拭目以待。」

  「我哪裡敢……只是說說而已。像麗姬那樣的美女,都不敢在殿下面前恃寵而驕,殿下給她一個冷臉,她便要哭著走了,我可是要低眉順眼,小心伺候的。」華如意嘴上雖然這樣說,但是臉上一直掛著淺淺的笑。

  皇甫瑄今日壓在心中的那塊陰霾,竟似被她的笑容輕輕吹開一道縫,吹得隱藏在最深處的冰涼都逐漸溫暖起來。

  祭天大典設在城東的祭壇。

  皇甫瑄抵達時,周圍已經站了許多人馬,一個個神情肅穆,戒備森嚴。

  華如意感覺到這裡的氣氛凝重,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伸手抓緊皇甫瑄的衣角,低聲問道:「殿下,是不是要出什麼事了?」

  皇甫瑄回頭笑道:「祭天是何其莊重之事,自然要這樣才能顯出皇家的威嚴。不必怕。」

  但華如意還是覺得惴惴不安,總似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在心底縈繞。

  皇甫瑄走向祭壇頂端,那是她不能跟隨上去的,於是她就站在祭壇的下邊,仰頭注視著他,極其恭謹、威嚴,且華貴地完成那一步步繁瑣的儀式。

  忽然間,她覺得眼角像是被什麼晃過的光亮刺痛了一下,下意識回頭去找光亮的來源。

  結果在周圍的侍衛之中,她忽然發現有一個與眾不同的人——

  別人都手持長槍一動不動地站在兩端,唯有那人,一隻手悄悄伸進自己的衣袖,而衣袖的一角隱隱約約露出一點寒光,在陽光的照射下,卻依舊寒氣逼人。

  她陡然喊道:「有刺客!保護殿下!」

  在場所有人都被她這一聲喊叫驚到,站在祭壇另一側的皇甫貞立刻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同時喝道:「來人!將那人拿下!」

  那名原本穿著和眾人一樣服色的侍衛忽然飛身而起,在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便已衝出人群的包圍。

  皇甫貞頓足喊道:「豈有讓刺客逃脫的道理?!今日若是再讓他逃了,我皇甫貞便當場自刎謝罪!」

  皇甫瑄也已被驚動,但立刻有幾十人衝到他面前,將他團團保護在祭壇的中心,不讓任何人可以靠近。

  皇甫瑄冷冷望著那刺客遠去的影子,對皇甫貞說道:「三弟,不要急於拿自己的性命來賭咒發誓。他既已現身,便可以追捕了,你還在這裡乾瞪眼嗎?」

  皇甫貞不等他說完,已親自追了過去。

  皇甫瑄對左右人說:「刺客已走,不必圍著我,去幫助三殿下抓捕要犯要緊。」

  他走下祭壇,拉起華如意,低聲說:「我們先走。」

  華如意還在驚恐之中,她沒想到自己一聲喊叫會引起如此軒然大波,原本她也不能確認那人是否真是刺客,但想著萬一等對方動了手,自己再喊可就晚了,所以寧可喊錯了,也絕不能讓那人傷害皇甫瑄一根汗毛。

  現在眼見那人真的露出馬腳,所有人都在全力追捕。她依然不放心,問道:「他不會有同夥還埋伏在這附近吧?殿下現在真的安全嗎?」

  皇甫瑄沒有回答,只是將她一把拽上馬車。

  關上車門之後,皇甫瑄對外面說道:「去含香樓。」

  「含香樓?」華如意以為自己聽錯了,「我們不是回皇宮嗎?」

  「那裡現在才是最危險的地方。」皇甫瑄淡淡一笑,那笑容竟是那樣的幽冷,彷彿沁了冰塊一般,讓華如意看著都心中微顫。

  但皇甫瑄卻主動把手伸過來,將她又攬入懷中。那強而有力的溫暖擁抱,使她糾結僵硬的肌肉都慢慢放鬆下來。

  她在他懷中仰著頭看他,看到的是他冷凝的表情。

  她伸出雙手抱住他的腰,輕聲說:「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殿下的,陛下身上的悲劇,也不會在殿下身上重演。」

  他吻了一下她的發頂,然後是一片很久的寂然無聲。

  含香樓的正門依然貼著封條,皇甫瑄的馬車從側面的巷子進去,後院的角門開著一條門縫。

  鴇母一臉惶恐地站在那裡,眼巴巴地等候著。眼見馬車來了,就立刻跑過來開門,連聲說:「我的公子,您可一定要給民婦作主。民婦這裡也是本分買賣啊,怎麼能說封就封……」

  「青樓妓院,也算是本分買賣?」皇甫瑄冷笑一聲,「只怕逼良為娼的事情你也沒少做吧?」

  「怎麼會?來我這裡的姑娘可都是自願的。」她一眼看到站在旁邊的華如意,像抓到救星似的連忙拉住華如意的手說:「如意,你在這裡?太好了,你和公子說說情。我這裡哪位姑娘是被我逼良為娼的?」

  華如意過去也多承蒙她照顧,此時不好意思說什麼,便看著皇甫瑄,小聲說:「含香樓……其實還好……」

  皇甫瑄沈著臉說道:「好不好自有人來判定,你少說話,免得給你也惹上不必要的麻煩。之前這裡被人舉報窩藏逃犯,此逃犯涉嫌刺殺皇上,若情況屬實,這鴇母必然與刺客有勾結,豈能輕饒?」

  「冤枉啊!青天大老爺!」鴇母嚇得幾乎昏厥過去,也不知道皇甫瑄的真實身份便一通亂喊,「我們就是做青樓生意的,哪裡敢和刺客勾結?刺殺皇上?這是萬萬不敢想的啊,我們若真的做了,對我們可沒有一點好處!」

  「是嗎?」皇甫瑄淡淡道:「那我倒要問你,初四那晚,為何你們店突然停了買賣,說是被客人包了場子,哪位恩客那麼大的手筆,竟然會包下整個青樓?」

  鴇母陪笑道:「那個……是位有錢的客人,說想安安靜靜來消遣,不想被人打擾。早早就放下一千兩銀票作為訂金。說若是伺候得周到,之後還會有一千兩。不瞞公子,小店這裡一晚上的進帳最多也不過四五百兩銀子,這樣的買賣我們豈能不做?」

  「那位客人後來現身了嗎?」

  「沒有,我帶著姑娘們等了一個晚上,也不見有客人上門。不過那一千兩也沒有人再回來要,也許那人是有事耽擱了吧……」

  皇甫瑄冷笑道:「編的還挺像真的,我若不是早己查明真相,還真要被你哄騙了。」他陡然翻臉,變得疾言厲色起來。「你說你等了一晚上也不見人影?那為何官府來問話時,你卻說有什麼醉漢在你這裡留宿了整整一夜?」

  鴇母一下子被問得臉色蒼白,囁嚅著說:「那個……是因為……」

  皇甫瑄盯著她,「你若是還想活命,就說實話,我可沒閒工夫聽你在這裡繼續編謊,只要我一離開,不出一盞茶的工夫,你這花盡心血的含香樓就會被刑部徹底查封,你就準備進大牢過年去吧!」

  鴇母一下子跪倒,號啕大哭起來。「真是坑死人啊!是有人拿銀子讓我這樣說的!說是只要我這麼說了,官府日後也不會找我的麻煩。」

  「是誰給你銀子的?」

  鴇母一邊抽泣一邊回想著,「是一個沒鬍子的老頭,聽說話,像個太監。」

  皇甫瑄沒有再追問下去,他一言不發地轉身,也不理睬鴇母的哀求,再度回到了馬車。

  「回宮吧。」他閉上眼,彷彿是真的疲倦了。

  「殿下要問的事情已經都知道了?」她看著他的神情,不由得心底抽痛。

  「其實我早已知道答案,只是還想再求證一下……我也挺傻的,是不是?」他闔眸微笑,笑容是濃濃的苦澀。

  她抱著他的手臂,不知道該怎麼安撫,好半天才說道:「該來的總是會來,該面對的總是要面對。殿下教會我要勇敢面對自己的生活,不管它曾經或有可能會多麼慘淡。」

  他點點頭,又將她抱得更緊了一些。

  皇帝受傷昏迷之後一直在臥龍宮中休養,華如意從來沒有靠近過這裡。

  當皇甫瑄帶著她回到皇宮的時候,華如意擔心地問:「殿下不是說皇宮裡可能更危險?」

  他無聲地一笑,「但你不是也說,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嗎?」

  他主動牽起她的手,來到了臥龍宮,推開那兩扇沈重的大門。寢殿內有一個人坐在床邊,靜靜守護。

  聽到門響,那人轉過臉來,華如意這才看清那人竟然是皇後娘娘。

  她急忙跪倒,也不知該說什麼。殿內的光線黯淡,四周都拉上了簾子,連帶著讓人的心情都沈重下去,嗓子好像被什麼扼住,發不出聲音。

  「瑄兒,聽說祭天大典又出事了?你沒事吧?」皇後疾步趕來,握住他的雙臂,將他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看了個遍。

  「我沒事。父皇如何?還沒有醒嗎?」皇甫瑄看向她的身後。

  皇後用手帕擦著眼角,「太醫說他傷勢太重,能挺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了,現在只是靠著參湯幫他吊著那一口氣而已,說不定哪天他就……」說到這裡,她已經說不下去了,默默地流淚。

  皇甫瑄扶著母親的手臂,低聲說:「母後,您也累了好多天了,先去休息吧,我想和父皇單獨待一會兒。」

  皇後點點頭,走出殿外,連跪在旁邊的華如意都沒有留意到。

  皇甫瑄坐在皇後剛才坐過的位置上,低著頭默默凝視父親的臉,回頭說道:「如意,幫我打一盆熱水來,我想給父皇擦一擦臉。」

  「哦……」她這才站起來,趕快跑出門去找熱水。

  就在她端著熱水回來的時候,皇甫貞一頭大汗,風風火火地跑進來,問道:「皇兄在這裡?」

  「是,太子殿下說要給皇上擦臉,所以讓我打盆熱水。」

  皇甫貞一臉鬱悶惱火,「真是太窩囊了!那麼一大堆人,居然抓不到一名刺客!」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主動奪過華如意手中的臉盆,也不等她把話說完,便先一步進了寢殿,華如意也趕快跟了進去。

  「大哥……」皇甫貞走進殿內,剛要開口說話,皇甫瑄卻擡手做出一個阻止他開口的動作,皇甫貞吐了吐舌頭,將臉盆放到他面前,又退後一步,才小聲說道:「那刺客又沒有抓住,不過已經命人全力盤查那一帶了,一有消息會立刻回報。」

  「刺客的事情不必再追查了。」皇甫瑄將手巾放入熱水盆中,一邊擰著濕熱的手巾,一邊說道:「我已經知道真相為何,那刺客便毫無意義了。」

  皇甫貞一愣,「你知道了?你知道那刺客是誰派來的?」

  皇甫瑄看向華如意,「如意,我讓你畫的那幅畫呢?」

  「在藏書樓,可我還沒有畫完……」

  「去拿來吧。」他溫柔地看著她,「無論畫到哪裡了,現在就拿過來。」

  他的表情越是平靜,華如意心中就越覺得不安,似乎他有一件天大的事情瞞著自己。但是他吩咐下來的事,她又不能不照做,只好屈膝行禮,退出了殿外。

第9章(2)

  皇甫貞笑道:「我倒忘了,大哥已經找人畫出刺客的肖像。這就好辦了,一會兒我找人把那方圓幾�地都圍起來,一家一戶的拿著肖像去查,肯定能找到刺客!」

  「不用那麼麻煩,我知道那刺客在哪裡。」皇甫瑄站在那裡,像一株永遠不會被風吹倒的松柏,堅挺筆直,「那刺客此刻就在這屋子裡。」

  「在這屋子裡?」皇甫貞大驚失色,抽出腰上的佩劍,向四周環顧著,急問道:「在哪裡?」

  皇甫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他,「就是你。」

  皇甫貞愣在那裡,片刻後忽然大笑起來。「大哥是瘋了嗎?刺客企圖行刺的時候,我正在對面的台階下面,那麼多人都看著呢,我怎麼會是那名刺客?」

  「我說的刺客不是今日的刺客,而是將父皇刺成重傷的人。三弟,那個人,就是你吧。」

  皇甫貞怒目圓睜道:「大哥!你今日是被那刺客嚇傻了嗎?再怎麼生氣也不能指控我就是刺客吧?好歹我也是父皇的兒子,你這麼說……可要有證據的!」

  「有件事,我之前一直沒有和宮中任何一個人說過。」皇甫瑄始終神色平靜,娓娓道來。「那名刺客入宮行刺的當晚,在逃跑時曾經和我打過照面。當時他戴著面具,擋住了整張臉,我和他交手了兩招,他便急著逃跑,不願戀戰,但在縱身躍牆的時候,被我抓脫了他面具上的綁繩,所以我看到他的半張側臉了。」

  說到這裡,他苦笑道:「但是你知道我的毛病,若是對方不說話,別說是半張側臉,就算是看到整張臉,大白天我也未必能認得那人,更何況是月光不明的深夜。但是那個人,我卻一眼就認出來了,只因為我太熟悉那個身影,太熟悉他出拳的速度,太熟悉他的一招一式,甚至是他犯錯之後,被我當場抓住時那驚慌失措卻故作無辜的眼神……」

  他望著皇甫貞,雖然語氣平靜,但眼中已經浮現了層層漣漪,「三弟,你下手的那瞬間,真的沒有心軟過嗎?他畢竟是你的父皇啊。」

  皇甫貞退後一步,呵呵笑道:「越說越離譜了,只憑這個就說我是刺客?我好好的一個皇子,執掌兵部,父皇就是我的靠山,我為何要殺他?」

  「武伯侯要造反的謠言,是從你那裡最先傳出的。武伯侯究竟是不是要造反,我們卻不得而知。」

  皇甫貞急道:「武伯侯招兵買馬,天下皆知,多少人給父皇上書,要父皇想辦法壓制武伯侯的人馬,這些事,大哥件件都知道,怎麼會懷疑起是我製造謠言?」

  「父皇早已在眾臣面前說過,他相信武伯侯的忠心。這幾年,西嶽東嶽的邊關屢有摩擦,武伯侯擔心他們會突然出兵,打我們個措手不及,又懷疑朝內有西嶽的間諜密探,所以布軍之事一直是父皇和武伯侯私下相商,你我也從不知情。這便是為何每次有人在朝堂上大談武伯侯居心叵測時,父皇便怒目呵斥的原因。」

  皇甫貞愣了愣,「這麼大的事情,既然只有父皇和武伯侯知道,那現在皇兄怎麼又知道了?」

  殿門外,有一個洪亮的聲音突然響起。「因為是我寫信告訴太子殿下的。」

  一個身材瘦高卻眉目俊雅的中年男子款步走進,一見到那人,皇甫貞便愣住了。「皇叔,您怎麼會……到這裡來?」

  來人正是武伯侯皇甫展。他向皇甫瑄先行一禮後,說道:「因為陛下遇刺,我知道朝中必然出了亂子,所以立刻給殿下寫了密函,要求趕回京城探望。殿下回信準允之後,我便立刻動身,昨天晚上才剛剛趕到。」

  皇甫展面向皇甫貞,沈聲道:「三殿下,我與你母妃的事情,不管當年情勢怎樣,是否是陛下橫刀奪愛,她又是否是因情而病,因病而亡,都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你又何必執著於報仇這兩個字?」

  皇甫貞瞪著他,將牙齒咬得咯咯響,「我真不知道皇叔這番話是什麼意思。」

  「殿下去年出京,曾在我面前極盡能事的描述玉川在宮中的淒涼生活,當時我的悲傷和義憤都沒有半點虛假,所以當殿下提出希望我能幫你推翻皇上,替你母妃報仇的事情時,我的確有所考慮。可我萬萬沒想到,就因為我一時的猶豫,竟讓殿下把我當作可利用的工具?先是在京城內外製造煽動關於我的不實流言,然後又假扮刺客將皇上刺成重傷,企圖嫁禍於我……」

  「這也都是你的一面之詞!」皇甫貞別過臉去,根本不理睬。

  皇甫瑄開口道:「在武伯侯到京之前,我已經查過了,三弟,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讓你宮裡的太監喬興德去買通含香樓的鴇母幫你做偽證的事情我已知道,喬興德在事後便被你滅了口吧?因為你宮中的人都說宮裡這麼幾日少了一名太監,你卻說是將他派往別處去了,可宮內宮外都不知這人去了哪裡,咱們東嶽的規矩,太監可是不能私自出京的,你能否告訴我,他人去哪裡了?」

  皇甫貞嘴唇翕動幾下,沒有說話。

  「你放出謠言說,凡是與武伯侯有牽扯的人,都在家中掛著一幅山水畫,穆一舟聽到後果然將此事告訴了我,而你又點名懷疑他,將此事弄得撲朔迷離。那幾日何騰恰巧因病未上朝,他是兵部重臣,與武伯侯有舊,自然也成了我的懷疑之列……不錯,我上門去查了,正巧在何府看到那幅畫,與騎鶴殿中所掛的一模一樣。我一直不解,一介名家素山道人為何會將同一幅畫畫上兩遍以上,直到昨天見到武伯侯,我才知道這個中緣故。」

  皇甫展悵然道:「是的,我就是素山道人。那不過是我作畫之時對外亂取的一個雅號。你母妃嫁進皇宮時,我送了她兩幅畫,一幅是『蝶戲梔子香』,一幅是『春山雲海圖』,她很喜歡那兩幅畫,一直視如珍寶。在她去世之後,我請皇兄將『蝶戲梔子香』還給我,也算是我對她的一點念想,而『春山雲海圖』作為她生前的遺物,就留在了騎鶴殿,後來我憑著記憶又重畫了一幅『春山雲海圖』。何騰曾是我的舊部,當年入京為官的時候,來府中和我辭行,當時恰逢我睹畫思人,心中難受,便把那幅畫作為臨行贈禮送予他了。」

  皇甫瑄接續道:「你特意和我說穆一舟是叛賊之一的時候,我的確也有所懷疑,直到有人力保穆一舟的忠誠,我才徹底相信了他。」

  皇甫貞將眼睛睜得滾圓,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誰?」

  皇甫瑄回頭看向床上始終一動不動的皇帝,緩緩開口。「父皇。」

  「父皇他……不可能!」皇甫貞斷然否決。

  「父皇遇刺當晚,並非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讓我立刻找來穆一舟封鎖皇宮內外及京城大門。我說穆一舟現在涉嫌重大,能否重用還未可知,父皇拉緊我的手說:『穆一舟世受皇恩,屢建奇功,此人堪為大用,用人莫疑。』所以這幾日穆一舟一直在秘密為我監視你的一舉一動,保護皇宮內外的安全。」

  皇甫瑄勾著唇角,斜睨著皇甫貞,「三弟,你我在父皇面前,就算有再多的心機,他還不是一眼看穿?你認為他會看不穿穆一舟那個粗人的真面目嗎?」

  「可今日……」

  「今日的刺客是我讓穆一舟安排的。」皇甫瑄微微仰起頭,望著皇甫貞震驚的表情,「為的是試出你的真心。如果今日沒有我安排的這名刺客,三弟,你是不是準備在稍後再上演一次刺殺王儲的大戲,然後取我以代之?」

  語畢,他伸出雙手擊掌,「來人!」

  穆一舟一身鎧甲,腰繫長劍走了進來,對皇甫瑄納頭便拜,「啟稟太子殿下,聚集在城東月子巷的十餘名刺客已經被捕,他們招供說,三皇子派人買通他們,在路上設下伏擊,意圖行刺於您。」

  皇甫瑄聽著這個殘忍的消息,望著皇甫貞越來越蒼白的臉,幽幽說道:「三弟,從小我們關係最好,一個屋子讀書,一張桌上吃飯,一起騎馬射箭,一起縱論國事。你一直是我背後形影不離的得力助手,從未想過會有這樣一天,你我會刀劍相向……以死相迫。」

  皇甫貞將嘴唇咬得出了血,忽然冷笑一聲。「大哥又何必感慨?生在皇宮之中,有幾個不嚮往那九五之尊?這一著棋,我自以為千算萬算,必然勝券在握,可惜還是算漏了天意。無妨,我擔得起,生也好,死也罷,我一人承擔。」

  「你一人承擔,說得好瀟灑啊。」皇甫瑄仰天長歎道:「你母妃當年自縊之前,將你托付給母後,千叮嚀萬囑咐,希望你能好好成長,可萬萬想不到會有現在的局面。」

  「我母妃是自縊?!」皇甫貞驚得連連搖頭,「不對!我問過太醫,也查過史冊,都說我母妃是心絞痛猝發而死……」

  「你知道她病了很多年,一陣糊塗,一陣清醒,糊塗時便六親不認,清醒時還能和人說說話。她雖得寵一時,但和母後的姐妹之情卻一直很深,所以在清醒之時將你托付給母後,希望她能待你視如己出,好好撫育成人。那天正是春分,宮裡的人都去禦花園賞花,母後領著你和我一起去了禦花園,不一會兒就傳來你母妃去世的消息……因為不是善終,所以父皇母後勒令所有知情的人都必須隱瞞此事,只給了你那樣一個說辭,為的是讓你不至於因為母妃死得不夠體面,而過於糾結在心。」

  皇甫展在一旁滿是悲傷地說:「三殿下,你與你母親的性格真的是很相像。所有的心事,你們都隱藏於心,若是你早早將自己所有的憤懣和不滿都發洩出來,問個明白,又何至於走到今天這一步?」

  皇甫瑄說:「今日我當著父皇的面,將真話與你挑開,不是為了治你的罪,也不是為了羞辱你的失算,只是想讓你記得,無論如何,你是父皇的兒子。你親手弒父,天理不容。父皇還在我不能處置你,該怎樣定你的罪……只等到父皇醒來再說吧。」

  此時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華如意滿頭是汗,滿臉通紅地抱著畫卷跑到門口,一見殿裡忽然多了好幾個人,不禁愣住。

  皇甫瑄望向她,柔聲問道:「畫帶來了嗎?」

  「帶來了……」

  華如意將畫遞過去,皇甫瑄一手抓住畫軸的邊緣,向下一抖,那飄飄欲仙的畫中美女便迎風而立,皇甫展和皇甫貞在同時都呆住了。

  「玉川……」皇甫展低聲念出那個名字,不禁雙目通紅。

  皇甫貞怔怔地瞪著畫上的宮裝美女,那女子絕美靈秀,宛如隨時將從畫上飄然出世一般,栩栩如生。看著看著,他彷彿看到兒時的母妃握著自己的雙手,在梔子花樹下和藹可親地教他背誦詩文,耳畔好似還迴盪著母親那麼溫柔的聲音——

  南簷架短廊,沙路白茫茫。盡日不歸處,一庭梔子香。

  忽然間他在畫像前雙膝跪倒,痛哭失聲。

  而華如意不知道這其中的緣由,驀然看到這情景,驚得手足無措。

  皇甫瑄擲下畫軸,將她拉出臥龍宮。

  華如意看他一臉凝重,不好細問,但又有件重要的事情不得不跟他說,直到他們兩人一起坐在禦花園的石凳上,她才小聲問道:「殿下心中的結解開了嗎?」

  「嗯。」他應了一聲。

  「那……我有件事,不知道當說不當說。」她前後犯難,滿心的焦慮,明明知道那件事現在說給他聽並不合適,卻又怕不說會給他惹來更多的麻煩。

  皇甫瑄見她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笑道:「怎麼了?華家人來找你麻煩嗎?」

  「是我的畫……丟了。」她尷尬又驚慌失措,「我不知道是被什麼人拿走了,可是它們就是不見了,我找遍了藏書樓的廂房,卻怎麼都找不到,肯定是被人拿走了。」

  「你的畫?」皇甫瑄還沈浸在剛才的事件中,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什麼畫?」

  她的臉色青一陣紅一陣,咬了半天牙才吞吞吐吐說道:「就是……畫你和我的……那幾張。」

尾聲

  華如意想破頭也想不到,自己那幾幅春宮圖竟然會落在皇後娘娘的手裡。

  當她在皇後的桌案上看到那幾幅春宮圖時,她嚇得腿都軟了,跪在那裡一動都不敢動。

  「好個大膽的丫頭!居然畫這種見不得人的畫穢亂宮廷。」皇後私下召見她,一直是冷冰冰的一張臉,此時開口,果然氣勢壓人,「再者,你竟敢把太子殿下的臉畫在這種畫裡,你可知這是什麼樣的重罪?」

  「民女知罪。」華如意知道自己大禍臨頭了。春宮圖就算是被天下人看到,也不應該被皇後看到,別說自己在宮裡無立足之地,只怕這條小命都……

  她不敢擡頭,對面卻沈默了很久沒有聲音。她忍不住偷偷掀起眼皮一角往上瞥,只見皇後陛下正對著那幾幅畫看得十分出神。

  「你從哪裡學的畫?」過了好久,皇後聲音忽然一沈,問出一個她意想不到的問題。

  「民女……是華家人。」她吞吞吐吐地說道。

  皇後這時才注意她用的自稱是「民女」而不是「奴婢」,於是才第一次認認真真看著她——

  「你……哦,上次惠貴妃就是喚你和華蘭芝一起進宮來給太子畫像的吧?」

  「是。」

  「那你此次入宮,是誰讓你來的?」

  「是太子殿下。」

  「殿下召你入宮幹什麼?」

  「給……之前的刺客畫像。」

  皇後又看了她半晌,忽然問道:「聽說太子連著幾晚都留宿藏書樓,是睡在你那裡了?」

  她紅著臉,微微點頭。

  「奇怪,他青龍院內美女不少,這麼快就改了胃口?」皇後打量著華如意,「這些畫都是你畫的?為何要把自己和太子畫在上面?」

  「民女……一時忘情……」

  「太子殿不知道嗎?」

  「知道……」

  皇後又看她一眼,「知道還縱容你這麼畫?他向來不是這麼不講體統的人啊!」

  這讓華如意該怎麼回答?

  皇後看著畫紙,哼了一聲。「畫功倒是不錯。華府多年來雖然給宮廷畫了不少畫,但那畫裡總透著老氣橫秋的味道,這兩年的畫倒是好看些了,用筆用色和你這幾幅卻有幾分相似。那些畫裡,有沒有你代筆的部分?」

  皇後一下就點到華家的秘密,華如意怎麼敢說?生伯又扣個欺君的罪名,便含糊說道:「這兩年府中承接的宮廷之畫,多是出自蘭芝的手筆。」

  「華蘭芝本宮見她當面畫過,寫意還好,工筆就差了些。你不要以為本宮是個婦道人家就不懂畫,當年本宮出嫁之前,琴棋書畫樣樣都要學的。」

  華如意嘴唇動動,很想趁機拍拍皇後的馬屁,但她向來不是會甜言蜜語的人,此時又過於緊張,更加說不出口。

  「這幾幅畫,你想不出為何會落在本宮手裡吧?」皇後微微冷笑道:「因為太子殿下現在的地位極其重要,他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東嶽舉國的局勢,本宮必須對太子嚴加保護,他所到之處,所見之人,本宮也會查個明白。」

  她將那幾幅畫反手一扣,「這些畫,就算是你的罪證,先留在本宮這裡,至於如何處置你,本宮會再想想。」

  華如意垂頭喪氣的離開皇後那裡,坐在宮門外的台階托著腮出神。皇後娘娘的疾言厲色,顯然就是要嚴懲她了。如何嚴懲呢?趕她出宮嗎?還是遷怒降罪於華府?

  那天她和皇甫瑄說春宮圖丟了的事,但他好像因別的事心事重重,聽完了也沒特別的表示,只是簡單安撫她幾句。然後這幾日他又忙於各種大小事情,早出晚歸,極少到藏書樓來看她。

  於是她洩氣地想,這就是帝王恩寵吧?熱勁還沒過去,自己就也要被打入冷宮了?

  但不久,她聽到一個驚人的消息,說是三皇子皇甫貞涉嫌謀逆,已被問罪。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皇子看上去那麼大方爽朗的人,怎麼會涉嫌謀逆?但是她又不好向皇甫瑄求證,因為這件事無論是真是假,都必然會是他心中的痛,她又怎能在這個時候在他傷口上撒鹽?

  罷了,也不必等著和太子殿下道別,她還是早早收拾好東西,等著搬入天牢的那一天吧。

  她心灰意冷地往藏書樓走,路上竟碰到了惠貴妃。

  惠貴妃自從被關入騎鶴殿後,就沒有離開過那裡一步。今天竟然衣著華麗,堂而皇之的走在皇宮之內,自然引起不少人留意。

  華如意和她迎面遇上,一邊行禮問安一邊關切問道:「娘娘,您……一切安好?」

  惠貴妃的臉上卻沒有過分的狂喜,大概這一劫讓她對眼前的一切都還惶惶不安。

  「如意?」她看著華如意,依然一臉恍神,「是啊,我一切安好,已經可以回拜月宮了。聽說是三殿下給我求的情……三殿下呢?你見到他了嗎?」

  「三殿下……」華如意不知道該怎麼說。

  這件事真的很詭異,三皇子皇甫貞為惠貴妃求得了自由之身,他自己卻身陷囹圄。三皇子為何在自己危難之時,還不忘搭救惠貴妃呢?

  她望著惠貴妃,忽然發現一件事——惠貴妃的樣貌與她之前所畫的魏妃竟有幾分相似?

  難怪惠貴妃在後宮會一枝獨秀地受到專寵,想來是皇帝對魏妃依然不能忘情吧!

  三皇子那天去看望惠貴妃,大概也從對方身上看到自己母妃的影子了吧,所以,他才會在人生走至最谷底的一刻,為這個神似自己母妃的可憐女人力爭一個清白?

  她唏噓感慨著,滿腹惆悵的走到藏書樓,卻發現華蘭芝竟然站在那裡等她。

  這幾日,她也在為蘭芝擔心。她知道蘭芝對皇甫貞情根深種。她之所以敢將象徵族長權力的傳家方印交到自己手裡,應該也是為了當她日後出嫁時華家仍有人可支撐大局。

  如今三皇子如大山傾頹,蘭芝……該怎麼辦才好?

  華蘭芝迎上前來,一把握住她的手,雙目都是盈盈的水光,「如意,我是特別來向你辭行的。」

  「辭行?」華如意以為自己聽錯,她一個大家小姐,平日只在華府和皇宮走動,此刻一句「辭行」乍然出口,真讓人摸不著頭腦。「你要去哪裡?」

  華蘭芝用手背擦了一把眼角的淚水,努力笑道:「你不知道嗎?三皇子自請流放至豫州,我要跟他一起去。」

  華如意聞言被她那股矢志不移的氣勢震懾住。她想不到平日看上去纖纖弱質的千金小姐,竟然會在皇甫貞危難之時不離不棄,以終身幸福相許。

  所以她也沒說出任何勸慰的話,若易地而處,皇甫瑄被遠放他鄉,她也會捨命相隨的。

  於是她握住華蘭芝的手,問道:「幾時動身?」

  「明日一早就走。」

  「那我今夜陪你喝送行酒。」她話剛出口,想到自己眼前的處境,不禁歎道:「不知道我能不能出宮去。」

  華蘭芝笑道:「這件事你就要問太子殿下了,你若嫁了他做太子妃,自然是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華如意長歎道:「你別奚落我了,我現在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別說是太子妃,就是宮裡的小宮女我都當不成了。」

  「那怎麼可能?昨日太子派人上門送聘禮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

  「送……聘禮?什麼聘禮?」華如意傻傻地問。

  華蘭芝笑道:「你還和我裝什麼糊塗?那麼好幾大箱的聘禮送到家裡的時候,我爹都傻了眼,怎麼也沒想到我們家會出一個太子妃來。」

  「我……我真的不知道……」

  她張口結舌愣了好久,突然間舉步就往青龍院跑。

  「如意,你急急忙忙地要去哪兒?」

  皇甫瑄的聲音就在她毫無準備的一刻突然出現,她舉目看去,只見他站在臥龍宮門口,身邊還圍著幾位大臣。

  他揮揮手,示意其他人離開,然後緩步走向她,笑容可掬,「怎麼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誰嚇到你了?」

  「殿下……那個……蘭芝她說……」

  皇甫瑄眉毛揚起,「昨天我下聘的事情,她已經告訴你了?」

  「是……可是……」她還是滿腦子混沌,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我說過要給你一個交代。」他伸臂攬過她,「走,先和我一起拜見母後。」

  「皇後?」她又嚇得將他推開,「對了,皇後娘娘被我惹怒了,我以後可能連宮門都進不來了。」

  「哦?你幾時惹到母後了?」他好奇的低下頭。

  她難以啟齒地囁嚅著,「就是我畫的那幾幅畫……畫上有你,被皇後知道了,剛剛把我叫去訓了一頓,還說要處置我……我想她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同意你娶我的。」

  皇甫瑄定定望著她,倏地一笑,「原來是這麼回事,那我們現在就去找母後說清楚,就說那畫是我讓你畫的。」

  「那怎麼可能?皇後娘娘怎麼會相信!她說這是穢亂宮廷……肯定是要嚴懲我的。」說著說著,她忽然熱淚盈眶,緊緊抓著他的衣角,「殿下……我看我和你是有緣無分了,都怪我太貪心,不該畫那幾幅畫……」

  皇甫瑄低低笑道:「看把你嚇的,好像大禍臨頭似的。」他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在她耳畔低聲說:「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便不怕了。當年母後為什麼會當上皇後,你知道嗎?就是因為母後畫了一手好畫,她曾經畫了一幅『秋宮長恨』,請父皇題詩,那幅畫現在還掛在母後寢殿中的妝台上面。」

  「那又怎樣?」她啜泣著,擡不起頭來。

  「那幅畫……就是一幅春宮圖。」

  「啊?」她不敢相信,驚得擡頭看他,「真的?可是……」

  「你不信,我就帶你去母後的寢殿瞧瞧,母後若敢再恫嚇你,我便用她和父皇當年的事情來笑她。我敢說,她雖然嘴上罵你,但心中必然稱讚你的畫功遠勝她當年。」說著他拉起她的手,「快走吧,我忙了一天,肚子也餓了,正好去母後那討頓午膳。」

  她腳步不穩,一時沒有跟上,被拉得一下子撞到他的後背上。

  他回過頭看著她揉著鼻子又不敢喊疼的樣子,不禁笑道:「本來臉就圓得看不到什麼稜角了,這鼻子要是再撞扁,可就更見不得人了,日後怎麼母儀天下?」

  「殿下真要娶我?」她總以為這是一場美夢。

  「我做事向來言出必行,幾時哄過你?」他嫌她腿短走太慢,伸臂一攬,將她抱進懷裡。

  她仰起頭,看到的是他那張意氣風發的笑臉,有許久不曾見過的開懷笑容。

  她不由得抓緊他的手——罷了,她一會兒再見到皇後娘娘時,就改改性子,拉下臉來好好說些軟話為自己求情吧。

  不是為了做太子妃,而是為了日後能天天看到他的笑顏,為了此後幾十年能長伴在他的身邊,她便心滿意足了。

  前面那座殿宇已經清晰可見,她加緊走了幾步,終於並肩隨行在他的身旁。

  一陣清風吹來,梔子花香彷彿在身邊飄過。

  她忽然想起,若是能將那幾幅畫從皇後那裡要回來,她要題上兩句詩——

  與我同心梔子,報君百結丁香。

  雖然並非相識在花季,但日後若有後世記載她和皇甫瑄的事跡,梔子花也算是他們的媒人之一吧?但願史書上不會記載她畫春宮圖這件事,要不她可就真的要成為後世子孫的笑話了。

  「母後,這是華如意,是兒臣將明媒正娶的太子妃。」

  尚未覺察兩人何時已走到皇後跟前,忽然聽到皇甫瑄朗聲說話,華如意一驚,躬身拜倒——

  「如意參見皇後娘娘……」

  三個月後,太子皇甫瑄大婚,太子妃華如意的橫空出現,擊碎一幹朝廷大臣攀龍附鳳的美夢,也讓人大呼意外。

  要說華如意雖是有「畫仙」之稱的華思宏獨女,但無論怎麼算,華府也算不上是多了不起的名門望族,府中在朝內當官的歷代人物,最高品級也不過四品,怎擔得起太子妃這麼尊貴的身份?

  華如意在成親當晚也還在奇怪這個問題,她本以為皇後娘娘會竭力反對他們的親事,可為什麼最終仍答應了?

  這個答案,在兩人喝完交杯酒後,皇甫瑄才終於告訴她——

  「在我和母後說明要娶你的當晚,父皇竟然從昏迷中甦醒,本來太醫已宣告父皇時日無多,但沒想到他能一天天恢復。母後覺得你是我們皇家的一道救命良藥,是個福星,只當我們成親是沖喜,便同意了。」

  「哦。」她長籲一口氣,忽然手中被他塞了件東西。「是什麼?」

  她低頭去看,原來是一個銅胎嵌螺鈿的掐絲琺琅首飾盒,份量還真不輕呢。

  她笑道:「送我這個做什麼?我這一身珠寶首飾還不夠嗎?」

  「打開看看。」他柔聲笑道。

  她不解地撥開銅扣,盒蓋「□」地一聲就打開了,這原是一個三層的首飾盒,在內壁部分還繪有精美的圖畫紋飾,她剛看了一眼那畫,就嚇得將盒蓋一下子蓋上,瞠目結舌的看著他,「這、這裡面的畫……」

  他見她這副表情,有種詭計得逞的暢快,微微點頭笑道:「正是。」

  她小心翼翼地又一次打開盒蓋,仔細一看,那圖竟是她之前所繪、和皇甫瑄第一次見面的春宮圖。

  打開第二層,果然是三幅圖中的第二幅,而最下面一層的盒底,便是第三幅他們在含香樓春風一度的曖昧場景。

  「這……這……」她捧著那沈甸甸的盒子,真不知道該驚喜還是該羞惱,「你怎麼把這麼私密的東西叫人畫在這上面……讓人看到了,豈不要羞死我……」

  但她又著實愛死這化妝盒的精巧手藝,忍不住細細地看了又看。

  「這畫匠是哪裡找的?在這麼小的盒子上作畫,難為他竟臨摹得一模一樣。」

  皇甫瑄笑道:「這是我送你的新婚之禮,你放心,那畫匠絕不會到外面亂說一字。因為若非有我點頭,她現在也不能和情郎雙宿雙飛遠離這是非之地。」

  華如意一愣,「是蘭芝畫的?」

  「她說她不擅長工筆,這一回是傾盡全部功力完成,也算是報答我不再為難三弟的感激之情。而她畫完之後,讓我轉告你一句話,春宮圖可雅可俗,關鍵在畫中內容是否有真情。她從這畫中看得出你我之間的情意,令她很是動容,讓你也不要再糾結於這畫是否見得了人,若是後世子孫都知道他們先祖是如此有情有義之人,也是要尊敬羨慕的。」

  華如意紅著臉道:「還要後世子孫看到?那就更加沒臉了。算了,這東西我趕快藏起來吧,萬一哪天被你那些姬妾看到,還不知道要怎麼嚼舌根了。」

  皇甫瑄悄悄拿下她頭上的鳳冠,一手輕解她頸邊的鈕扣,「都是正妃了,你還要怕她們?日後要你統領後宮,你也這麼膽小?豈不是要被人爬到頭頂上去了?」

  她歎道:「我自小在家忍耐慣了,向來不知道什麼叫氣派,如何才能服人。」

  皇甫瑄道:「這種本事學來簡單,我告訴你,若有人在後面給你撐腰,你必然就能氣派得起來。」

  華如意瞥他一眼,「那給我撐腰的人,就是殿下嘍?」

  「自然,不過先要看你這顆小雪球,是不是懂得如何侍奉我。比如現在,紅燭高照,合巹酒香,你都不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的道理嗎?」他邪邪一笑,欺身而上。

  而那放在一邊的首飾盒,美麗的螺鈿在燭光下流轉出華麗的五彩色澤,映著一室旖旎春色,真是世上最美的一幅畫。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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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ynnlynn1008
鄉紳 | 2011-4-20 21:14:45

這麼好的帖 不推對不起自己阿
{:4_3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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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tchydicky
鄉紳 | 2011-4-26 17:19:23

支持樓主,謝謝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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