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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4-5 15:19:15

前言:

姊姊車禍意外過世,周海蝶忍住悲痛照顧外甥、打點喪事,
但龐大醫藥費和喪葬費用怎麼辦?
她只好硬著頭皮跟葬儀社商量「分期付款」;
結果做好心理準備,一踏入葬儀社,才真是大開眼界……
葬儀社老闆長得活像黑道大哥,高大威猛,說話超有氣勢,
她強自鎮定、準備接招,豈知他是外強內軟,
一遇到可憐不幸之事立刻心軟,看到悲劇就上演十秒落淚;
知道她過得辛苦,不但通融還錢時間,還偷偷幫她墊錢,
怕她只會咬牙苦撐,他異想天開騙她中獎,匯錢給她應急;
不忍她一個人照顧孩子,他自願應徵奶爸幫忙帶小孩,
他不是她的家人男友,做的卻比真正男友還多還貼心溫暖,
她再看不出來他的心意也太遲鈍,可是該怎麼告訴他,
其實她早已被宇宙無敵純情的他悄悄打動,
除了債主兼恩人,她也很想他擁有另一個身份……


楔子

  什麼叫做走路有風?

  看看任奇雄走過教室長廊,不用開口,閒人立刻退避三舍、自動淨空走道,只敢對他行注目禮,就知道他在莊敬國中有多威風。

  這也難怪,畢竟除了校長,校內第二順位的「權威人士」說是他,絕對沒人敢跟他搶排名。

  任奇雄究竟何許人也?

  訓導主任?

  老師?

  學生會長?

  都不是。任奇雄唯一的頭銜,就是莊敬國中二年三班的班長。

  雖然他個頭是全校最高,還代表學校參加柔道比賽拿金牌,不過讓人對他敬畏有加的不是這些,而是他有個令人聞風喪膽的老爸——黑幫老大任天福。

  還有,一下課就緊跟在他左右的「小弟」。

  「雄哥,真的不用我們兄弟幫你護航?」

  說話的是站在任奇雄右邊的楊盡忠,個頭雖然沒他高大,但已經快逼近七十公斤的噸位不容小覷。

  因為父親是任天福的結拜義弟,三年級的他從小就被教導要喊小他一歲的任奇雄「雄哥」,心裡早將任奇雄當成親兄弟。

  「雄哥,反正放學沒事,讓我們陪你一起赴約,我保證會坐得遠遠的,對方不會發現。」

  說話的是走在任奇雄右後方的吳齊賢,父親是任天福的左右手,自己又和任奇雄同年同月同日生,從小一起長大,如同雙胞胎一樣地親近。

  「我們三個同時出現,對方不會發現?」孫奕迦冷笑道:「除非那個人瞎了。」

  和其它兩人不同,孫奕迦是在國一下學期轉學過來,和任奇雄同班之後才認識的。眉清目秀的他有位曾經紅極一時的明星媽媽,如今轉行開餐廳的她,終日埋首工作,連家庭聯絡簿都由傭人代簽,對於獨生子和黑道大哥兒子玩在一塊兒的事毫無所知。

  「阿迦說的才是人話。」任奇雄瞪向楊盡忠和吳齊賢,稚氣未脫的臉龐浮現一抹詭異紅彩。「全部不準跟,不然我扁你們!聽見沒有?」

  「有!」

  楊盡忠和吳齊賢異口同聲,跟到校門口立刻乖乖停步,目送任奇雄單獨離開。

  「嘿嘿,不跟是小狗。」

  人一走遠,楊盡忠原本顯得忠厚老實的臉龐立刻掛起奸笑。

  「對啊,天福伯有交代,回去要跟他報告雄哥有生以來第一次和女生約會的結果,我們要盡忠職守!」

  吳齊賢說得義氣十足,像有多遵從任奇雄老爸的吩咐,其實一心想看兄弟熱鬧。

  「你們兩個不怕被雄哥扁?」孫奕迦大了任奇雄一個月,但也習慣跟著他們喊「雄哥」。「要是被他知道,是你們兩個逼何安琪約他吃麥當勞,你們就完蛋了。」

  他也知道雄哥暗戀班花何安琪,可是礙於臉皮薄不敢追求,楊盡忠和吳齊賢雖然出於好意想幫忙,但是威脅女生主動提出約會,萬一被雄哥知道,後果可是難以預期……

  「安啦!」楊盡忠拍拍胸,一副胸有成竹。「我有再三警告何安琪,她敢說出來,女生我也扁!」其實他只是說說而已,扁女生多丟臉。

  孫奕迦搖搖頭。「隨便你們,我要先回家,不跟你們湊熱鬧,明天見。」

  楊盡忠和吳齊賢也不強人所難,更重要的是繼續耽擱,他們就要錯過好戲開場了——

  另一方面,任奇雄來到距離學校不到三百公尺遠的麥當勞,人才剛走進店門口,立刻發現愛慕許久的何安琪已經先他一步坐在靠窗的位子,身旁跟著她的好朋友,也是他的同班同學錢寶婷。

  「我來了。」

  任奇雄學她們只點了杯飲料,明明很緊張,表面卻裝成若無其事,宣告一聲便在何安琪對面的空位坐下。

  因為有個赫赫有名的角頭老爸,加上自己遠比同輩高壯許多的剽悍外型,他明明心地善良,卻擺脫不了被人當「小角頭」看待,除了從小一起長大的那些玩伴,上學後也只有孫奕迦不怕他、敢和他做朋友,其它人總像老鼠碰到貓,一見他就閃。

  沒想到,今天中午何安琪忽然遞紙條給他,寫說想和他做朋友,約他今天下課回家前來這裡坐坐、聊聊。

  何安琪長得漂亮可愛,是大家都喜歡的甜姊兒,雖然他一直想跟她說說話,可是又怕嚇到她,何況他根本不敢主動開口要求跟女生做朋友。

  想不到會收到她的示好紙條,他一整個下午開心緊張又期待——

  但是,事情不對勁。

  他一坐下,馬上發現何安琪和錢寶婷臉色發白,畏懼地往椅背微縮,態度就和那些上門找老爸幫忙喬事的人一樣,因為太害怕,笑得比哭還難看。

  「何安琪,妳真的想和我做朋友?」他懷疑。

  何安琪立刻點頭如搗蒜。「當、當然!」

  因為太害怕、太緊張,她差點咬到自己舌頭。

  她的爸爸可是大律師,誰想要跟大流氓的兒子做朋友!

  可是爸爸說過,任奇雄的父親不是普通流氓,千萬不要得罪他,離他越遠越好。她明明照做,還是倒黴被他喜歡上,還被他朋友警告,不主動和任奇雄做朋友就要挨打。

  沒辦法,她只好先假裝想和他交朋友,反正下學期就要轉學搬到台北新家,再忍耐幾個月就好……

  何安琪一臉拚命忍耐、強顏歡笑的表情,任奇雄全看在眼裡,同行的錢寶婷更誇張,怕到渾身發抖,好像他是閻羅王,一開口就會叫鬼差推她下油鍋一樣。

  想和他做朋友?

  欸,一看就知道何安琪是被逼著約他,至於錢寶婷應該是擔心朋友,硬著頭皮來作陪。

  至於逼她們的人是誰?他已經心裡有底,肯定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笨「忠」、蠢「賢」雙人組。

  「有這份心意就好,妳們可以走了。」他揮揮手,失望至極。

  唉!就知道天底下沒那麼好的事,外人根本不懂他的面惡心善,純純的初戀ByeBye了……

  「謝謝!」

  少根筋的錢寶婷像獲得特赦的死刑犯,開心地立刻拉著好友的手要離開,何安琪卻坐著不動。

  「你、你生氣了嗎?」她是嚇到動不了。「我真的願意和你做朋友,我們可以再多聊一下,至少半個小時?」

  嗚∼∼楊盡忠再三警告過,她敢在半小時內走出店門、擺明敷衍他家雄哥,就別怪他讓她好看!現在離開,萬一楊盡忠人就在外面等著,把她打成豬頭怎麼辦?

  「叫妳們走就走!」他豪氣地手往桌上一拍。「放心啦!不管叫妳約我的是阿賢還是阿忠,我保證他們不敢動妳,不然我就揍扁——」

  完了!

  才意識到自己又擺出從小跟著老爸耳濡目染、習以為常的「大哥」口吻和氣勢,任奇雄馬上發現兩個小女生嚇得花容失色,戒慎恐懼地緊緊靠在一塊兒,下一秒——

  「嗚……哇……」

  任奇雄臉都黑了。

  自己明明是好意想讓她們安心走人,結果何安琪眼眶含淚、滿臉委屈,錢寶婷更是哭聲震天,一副被他欺負得多慘的可憐模樣,他真是好心被雷親,好想跟著哭……

  最無奈的是,錢寶婷哭聲驚人,店裡所有人的眼光全投向他們這桌,每個人的表情像是已經認定他做了什麼壞事惹哭她們,緊盯著他,讓他有苦說不出。

  「妳們兩個哭什麼?!」

  一直躲在窗外監看進展的楊盡忠和吳齊賢看不下去,火大地衝進店裡,朝兩個女生大嚷,嚇得何安琪和錢寶婷同時瞪大眼,忘了哭。

  「何安琪,妳找錢寶婷這個愛哭鬼來當什麼電燈泡?」

  楊盡忠瞠目怒斥。丟雄哥的臉可是比丟他臉的罪更勝百倍,不可原諒!

  「叫妳來陪我們雄哥約會是給妳面子,又不是要拉妳去賣,妳給我哭三小!幹——」

  「靠夭!」任奇雄一巴掌朝楊盡忠頭頂巴下去,直接斷了他來不及爆出口的三字經。

  呿!要不是一起長大的好兄弟,他真的合理懷疑阿忠這傢夥是嫌他被眾人鄙視不夠,存心想害他引起公憤。

  「雄哥——」

  「走人啦!」

  不看一臉無辜地揉著頭的楊盡忠,任奇雄撂下話,立刻起身離開麥當勞。兩個小弟對視一眼,馬上跟上。

  「雄哥,你生氣啦?」拐彎進了另一條街,吳齊賢才討好地開口。「其實我們都嘛知道你喜歡何安琪,所以才好心想撮合你們。」

  楊盡忠跟著點頭如搗蒜。「雄哥,何安琪不識相就算了,將來我一定幫你找個大奶、翹臀,比她漂亮一百倍的美女做你女朋友。」

  「唉,雄哥,你說句話嘛!」吳齊賢抓著頭,唉聲歎氣。「我也知道事情搞砸了,你不爽可以揍我們兩個出氣,就是不要不說話,這樣悶著我們比挨打還難受——」

  他還沒說完,忽然瞧見任奇雄的肩膀微乎其微地顫抖了兩下,當下頭皮發麻,和楊盡忠交換一個眼神,後者立刻脫下制服夾克,二話不說地往任奇雄頭上罩下。

  「哇∼∼」

  雄厚宏亮的哭聲響徹雲霄,街上來往行人的驚愕表情像被突如其來的鞭炮聲嚇到,渾身一震,接著全看向他們三人。

  說時遲那時快,吳齊賢飛快跑去攔下一輛出租車,楊盡忠連拖帶拉地把任奇雄塞進後座,車門一關,兩人才大大鬆了口氣。

  「嗚……他馬的!」任奇雄罩著夾克,悲憤交加地泣訴。「我不過是長相凶了點、嗓門大了點,明明是個好人,沒幹過半件壞事,為什麼大家都怕我……」

  楊盡忠和吳齊賢尷尬地對視一眼,拍拍任奇雄的肩膀聊表安慰。

  沒錯,他們家雄哥就外表能唬人,其實心地比誰都軟,而且還是個愛哭鬼。

  國小的時候多虧他們兩個在校幫襯,拚死也會在雄哥淚腺開始分泌前逗笑他,沒讓他在外人面前顯露真面目。

  上國中之後,雄哥自己「知恥」,怎麼也會ㄍㄧㄥ住不哭,加上學校裡沒人敢在他面前上演什麼悲劇,才能至今仍保住雄哥「硬漢」顏面,沒丟幫裡的臉。

  「請問要到哪裡?」

  理個大光頭的司機大哥老神在在,乘客忘了報上目的地,他便自行發問。

  「長春街。」

  楊盡忠報上地址,隨即擔憂地看向吳齊賢。

  剛剛夾克蓋得夠快,沒被熟人看見吧?

  接收到好友投來的詢問眼光,吳齊賢聳聳肩,無言地苦著臉,自己也沒十足把握。

  「擎天幫」的少幫主只有外表氣勢強,內心是位多愁易感的善良少年,這件事可是幫裡的大秘密,絕不能外傳,否則不只笑掉外人大牙,還可能影響雄哥日後接棒。

  跟在雄哥身邊,不讓人發現雄哥善良、心軟、好親近的事實,可是他們從小被賦予的偉大使命,被孫奕迦那個厲害角色識破,則是他倆至今唯一的失敗記錄。

  幸好,孫奕迦嘴巴緊、又已經是自己人,他們才逃過一劫,可是這回雄哥當街大哭萬一被熟人撞見,消息還傳回幫主或是兩人老爸耳裡——他們兩個就要倒大楣了!

  想到這,他們也想哭了……

  同時間,悶在夾克裡的任奇雄慢慢止住眼淚,他擔心的不是痛哭的醜態被熟人看見,而是自己恐怖的未來。

  這輩子只要他頂著「擎天幫」少主名號一天,就沒有普通人敢跟他交朋友,更別說做他的女朋友。

  畢竟像孫奕迦這麼有種的人可遇不可求,別說同輩,連學長級的男生都怕他了,家世清白的女孩更當他是毒蛇猛獸,避之唯恐不及,只有幫裡那些叔伯的女兒們會黏著他、嚷著要做他女朋友。

  可是,她們全是恰查某,打遍天下無敵手——雖然是他們幾個男的不敢還手。

  總之,他喜歡善解人意的溫柔女孩,但是照這種情況下去,將來他會交不到女朋友,然後被老爸硬逼著娶那群恰查某的其中一個,來個親上加親——

  光是想像,他就猛冒雞皮疙瘩。那樣的未來不只黯淡無光,簡直是無比淒慘……

  任奇雄在夾克下抹乾眼淚,作了生平最重大的決定。

  管他黑幫老大一呼百諾,有多威風凜凜,他一點興趣也沒有。無論如何他都要讓老爸金盆洗手「漂白」去,了結他人見人怕、可悲的學生歲月。

  更重要的是,絕對、絕對要改變將來娶母老虎,被「壓落底」的宿命!

第1章(1)

  「嗚……哇哇∼∼」

  任天福回到家停好車,剛跨出車門就被一陣驚天地而泣鬼神的哭嚎震得耳膜嗡嗡響,加上雨後院子裡草地濕滑,他險些滑倒一路由車內摔出車外,跌得屁股開花。

  「不準哭!」他發出一聲獅吼,屋內立刻鴉雀無聲。

  任天福砰地甩上車門,揮揮手示意司機把車開進車庫,隨即大步走進屋內,正好瞧見妻子和兒子先後扔面紙團進垃圾桶,神準的哩!

  看見這一幕,任天福雖然早習慣了,還是忍不住搥心肝。

  他流血流汗打出「擎天幫」名號,地方上的黑白兩道誰不恭敬喊他一聲「福哥」,為了後繼有人,他從小訓練獨子十八般武藝,一心冀望兒子日後能青出於藍,將「擎天幫」發揚光大成為台灣第一黑勢力,讓他不只走路有風,刮的還是嚇死人的颱風!

  唉,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兒子高大威猛的外表完全遺傳到自己,偏偏也遺傳了他母親的軟心腸。

  死了一隻寵物狗,哭得半死也就算了,老子和對手為了搶地盤,各自帶小弟亮傢夥比誰狠,兒子一馬當先——報案找警察來抓人,哭求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老子教訓不長眼的對手,把人打得半死,兒子跑去醫院向對方鞠躬道歉,被人海扁不還手,還美其名為「父債子還」……

  唉,這些事不勝枚舉,讓他看破兒子不是混黑幫的料,不得不在兒子高三那年死心改行,淡出黑道。畢竟比起三代單傳的任家香火斷在他手中,「擎天幫」後繼無人算小事了。

  只是……

  任天福看著兒子剛毅方正、粗獷有型的臉龐,竟在燈光下隱約掛著未幹的淚痕,眉頭越是糾結。

  唉,都快三十歲的大男人了,成天不是工作就是宅在家,沒女朋友也不跟他去花天酒地——呃,是交際應酬長見識。寧願陪他媽看些灑狗血的連續劇,母子倆有夠入戲,哭得比主角更帶勁,外人路過八成以為這家死了人咧!

  「你整晚死哪裡去了?現在才回來!」李愛嬌哭得眼眶紅紅,語帶哭腔,眼底滿是哀怨。

  李愛嬌心地善良,但是一張嘴可是出了名的潑辣,明明是關心老公,從她嘴裡吐出來就是沒好話。

  「靠夭!」任天福沒動氣,只是習慣用語。「上個禮拜不是跟妳說今天阿財出來,要帶兄弟們和他去酒店開心一下?」

  「喔,我忘了。」有說過就好。

  「妳這個女人怎麼沒半點記性?」他轉頭看向兒子。「阿雄,不是有什麼吃了補腦的營養食品?明天買回來讓你媽照三餐吃。」

  「不用啦!」李愛嬌連忙揮手推拒。「那種東西貴死人,賺錢很辛苦,不要浪費錢。」

  「錢去死不用人去死!恁爸不當大哥改當大老闆,幫老婆買補品的錢要多少有多少,妳不花是要恁爸留著養小老婆——」

  「你敢?!我砍死你!」

  耳濡目染之下,李愛嬌一動怒,大姊頭氣勢可是一點也不輸枕邊人。

  「阿雄,買!順便看有什麼吃了能長命百歲的,我說什麼也要比你爸多活一天,讓他到死都沒機會娶二房!」

  「是。」任奇雄一口答應。

  對於父母老是把「砍、殺、死」掛在嘴上的凶狠對話,他早就習以為常。

  小時候,他以為父母感情不好,大一點才明白那是他們夫妻的獨特相處方式,跟對方講話比兇惡、比嗓門大,聽起來像吵架,細聽才能明白話中全是關愛對方的潛藏情意。

  欸,世間夫妻百百種,反正他爸媽絕對不算最詭異,某方面來說或許還稱得上是天生一對。

  「我差點忘了!」任天福望向兒子。「阿雄,我跟你財叔說了,後天到公司上班,你看要幫他安插什麼職位。記著,他腳跛,工作別太辛苦。」

  「是。」對於父親的要求,任奇雄照樣允諾。

  當年他使盡招數,終於迫使老爸決定解散幫眾,讓「擎天幫」走入歷史。

  但是老爸並未收掉旗下經營的酒店等等聲色場所,照樣養著一大群圍事小弟,每天依舊和各幫大老飲酒作樂,根本只是化明為暗、自以為低調的幕後大哥。

  於是,他讀完大學、當完兵,立刻洋洋灑灑寫出一份創業企劃書,拉來母親做說客,逼著老爸收掉那些酒店,幫忙籌措創業基金,成立「天福生命企業」。

  生命企業也就是專門處理死者身後事的葬儀社。

  還記得老爸看完企劃書,一雙眼瞪得超大,一張臉脹紅得像快腦溢血,氣得差點沒用亂拳送他去天國報到,再把創業資金「燒」給他。

  幸好,他的堅持、加上母親的眼淚和大嗓門,獲得最終勝利。

  酒店關了、公司開了,老爸不甘不願地坐上董事長寶座,嫌穢氣的酒肉朋友逃的逃、散的散,剩下一些不忌諱的死忠兄弟們跟著改行。見慣了江湖上腥風血雨,死狀再恐怖的大體、再難搞的公祭場面都嚇不著他們,幾年磨練之下,一個個全成了公司最稱職的員工。

  正如母親所說,他創立這間公司算是在為老爸過往一切贖罪、做功德,收留一些從監獄出來,有心改過卻無處可去的叔伯們更是義不容辭,就算曾經因此招惹來一些不必要的誤解與麻煩,有足夠能力解決的他也不放在心上。

  「明天我會叫奕迦看看有什麼適合的職缺給財叔,做不慣再調整。」孫奕迦如今是他的左右手,掌管公司人事與財務。「至於薪水,我想比照仁叔。」

  「你決定就好。」任天福樂於當個不管事的掛名董事長,反正兒子做事他放心。「明天中午,我和你媽就要搭郵輪出國玩,半個月後才回來,你別把你財叔的事忘得一乾二淨,讓我到時沒臉見兄弟就好。」

  「安啦!我什麼時候——」

  一陣旋律揚起,打斷任奇雄的話,他拿起手機一看,是在交通隊服務、常讓他在第一時間贏得不少生意的李叔。

  「李叔——」

  「阿雄,你們家阿忠那小子不曉得死在哪個女人床上,我電話快打爛了都不接!」手機那端傳來李叔氣急敗壞的聲音。

  「拍謝。」

  任奇雄連忙道歉,看來明天他得好好釘一下負責對外聯絡,卻老是讓人找不到的楊盡忠。

  「李叔,以後有什麼事可以直接找我,我來處理。」

  「那你先幫我處理這件。有個重大車禍,死了五個,還有七名傷者,救護車嚴重不足,隨車的替代役看到屍體還給我昏倒——欸,反正救護車載活的,你來幫忙處理那些往生的。雨越下越大,讓他們躺在路上淋雨實在是……」

  聽出李叔語帶不忍,看來現場情況悲慘,任奇雄的情緒也跟著低落。

  「OK,我接手。地點在哪?我馬上調人車過去。」

  車禍現場遠比任奇雄預想的淒慘數倍。

  卡車司機疲勞駕駛又超速,因此失控追撞三輛轎車,力道之大將其中一輛車撞飛到慢車道,當場砸中正在等紅燈的數輛機車,死者幾無全屍。

  燈光下,雨水和著血水淹出令人觸目驚心的血湖,逃過一劫的幾名目擊者被眼前的景況嚇壞,吐了又吐,隨著風雨飄來一陣陣腐臭與血腥味,連任奇雄也被熏得噁心。

  不過,畢竟不是第一次遇上車禍場面,他靠意志力忍住,聽完李叔的說明,確認要將大體送往何處,立刻現場指揮調度帶來的人員分頭行事。

  「姊姊、姊夫——」

  附近驟然傳來一聲淒厲哭喊,一名穿著天藍洋裝、白色針織罩衫,看來約莫二十出頭的女子,忽然衝破警方臨時圍出的封鎖線,筆直奔向車體嚴重凹陷、仍在用油壓剪等器具努力掰開空隙,好將車內確定死亡的屍體拖出的白色轎車。

  「小姐,妳不能過去!」

  當女子跑過任奇雄身旁,他毫不猶豫地伸手拉住她。

  那輛車的駕駛頭部整個被擠壓變形,死狀淒慘,從事殯葬業的他看多了不會害怕,可是普通人瞧見,只怕會嚇得三天三夜不敢入睡。

  況且近距離一瞧,女子身形瘦弱、臉色蒼白,看來風一吹就倒,恐怕她看一眼就昏了。

  「我是家屬。」

  周海蝶一開口,眼淚立刻潸潸落下。

  姊姊和姊夫今天特地帶著剛滿月的小外甥來看她,還帶了一堆他們在山上租地種的新鮮嫩筍和有機蔬菜,開開心心陪她吃完火鍋才回家。

  她推測著姊姊一家人抵達家門的時間,打電話過去確認,姊姊正抱怨高速公路大塞車,困了一個多小時才剛下交流道,還不忘再三叮囑她睡前記得巡門窗和瓦斯開關。

  才說著,突然手機便傳來砰的一聲巨響,接著便斷訊,無論她重撥幾次,再也聽不見姊姊的聲音。

  她知道姊姊出事了。

  父母相繼過世後,她和姊姊相依為命近十年,姊妹之間的心電感應讓她瞬間心痛如絞,什麼也無法多想,立刻打電話叫出租車,一路追來。

  她在車上聽廣播路況提到的連環大車禍,不斷祈禱姊姊一家人不在其中,偏偏,天不從人願……

  「那輛是我姊夫的車……請問他們一家三口救出來了嗎?」

  周海蝶看著眼前人高馬大的男人,見他目光炯然、五官方正剛毅,攔阻她時渾身散發一股讓人不得不順從的懾人氣勢,以為他是便衣警察,焦急地指著那輛車體扭曲只有車牌仍清晰可見的白色轎車詢問。

  「一家三口?」任奇雄微愣。「車裡只有一對男女,妳確定沒認錯車?」

  周海蝶用力點頭。「不會錯,還有他們剛滿月的小兒子。後座的兒童安全座椅壞了,應該是我姊抱著——」

  「妳站在這裡,不要動!」

  任奇雄將手中的黑傘交給她,將近一百九的大個子,在雨中一路飛奔到已成廢鐵的白色轎車旁。

  「李叔,車內可能還有一個嬰兒,應該是媽媽抱著。」

  他緊急通報負責指揮現場的李叔,感傷地看了眼那彎著身子、軀體早已被擠壓變形的女子。

  「難怪她的姿勢——」他難過一頓。「可能還有一線生機,先叫大家集中過來——」

  「姊!」

  痛徹心肺的哭喊從任奇雄身後傳來,他一轉身,驚覺周海蝶已不顧勸阻地跟來。

  不過一眼,她的世界灰飛煙滅。

  黑傘由她手中掉落,眼淚如湧泉不斷,她伸出手想觸摸早已魂歸九霄的親人,身體卻不聽使喚,明明近在咫尺,怎麼也無法向前邁開一步。

  周海蝶心中的希望之火瞬間熄滅,視線觸目可及,只剩一片無止盡的黑暗……

第1章(2)  

  因為臨時發生的重大車禍不斷送來傷者,急診室裡所有醫生、護士總動員,一下趕著支持開刀房,一下得應付得知消息趕來、哭天搶地尋人的焦急家屬,忙得不可開交。

  任奇雄看著,哀憐地輕歎一口氣才走進電梯,按下樓層鍵。

  「呵∼∼」發覺前方掃來的警告眼光,楊盡忠硬把沒打完的呵欠吞下肚。

  「你現在跑來幹麼?看熱鬧?」任奇雄一掌重重往他肩膀拍下,沒在客氣的。

  「雄哥,我知道錯了……」楊盡忠痛得皺眉,老大雙掌可是能劈磚的啊。「真的是阿真那女人關了我手機,不是我不接電話,我發誓!」

  「我又不是你女人,發誓給我聽幹麼?」

  「雄哥∼∼」

  「半夜叫什麼魂?」任奇雄白了他一眼,好氣又好笑。「算了,反正你每次熱戀就會凸槌,我已經很習慣,或許我該考慮幫你調個涼缺。」

  瞧老大皮笑肉不笑,楊盡忠心一抽,有不好的預感,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調什麼涼缺?」他決定主動開口問,早死早超生。

  「遺體化妝師。」任奇雄咧嘴露出白牙。「你不是很怕熱?讓你每天都和『客戶』一起享受超強冷氣,保證你透心涼!」

  「你也知道,我不怕死人就怕鬼!我死都不要——」

  楊盡忠嚇得大手緊緊扣住任奇雄的右臂求饒。

  「阿賢說他上次幫一個阿婆化完妝,晚上阿婆就來跟他說『感恩』,換成我一定當場嚇死!我不想英年早逝,還沒走進結婚禮堂就先被人擡上靈堂,公司生意夠好,不缺我這一個吧?」

  「胡說什麼!」任奇雄一掌往他頭殼巴下去。「講什麼觸黴頭的話?天一亮就去給我找間大廟磕頭拜拜去穢氣!」

  「是。」楊盡忠揉揉頭。「那調職……」

  「調一個從小到大美術成績沒及格過的當化妝師?我瘋了想砸自己招牌嗎?」

  看好友明顯鬆了口氣,任奇雄肅顏提醒他。「聽說你早上到公司晃一下,接下來整天都不見人影?皮繃緊一點,主管要以身作則,不要一天到晚鬼混,下面的人有樣學樣——」

  楊盡忠趕緊轉移話題。「雄哥,你幫她要病房休息的那個小姐是誰?我好像沒見過。」

  他要離開女友家時才發現手機被關機,開機一看到留言,立刻趕到車禍現場,剛好看見雄哥抱著一個女人上車。他一路跟來醫院,一開口就被使喚去拿乾淨衣物讓雄哥替換,還來不及問那個有膽躺在雄哥懷裡的女人,究竟是何方人物?

  「你當然沒見過,她是今晚車禍亡者的家屬,我連她姓什麼都不知道的陌生人。」

  「蛤?」楊盡忠大失所望。「搞什麼,她醒過來哭鬧,你在一旁耐心安撫,醫生打完鎮靜劑,你又幫她安排病房安靜休息,看你對她那麼關心,我還以為終於有大嫂能叫了哩!」

  「你會不會想太多?」任奇雄耳根微泛紅熱。「還有,你跟我進電梯上來幹麼?」

  他被問得一愣。「不用跟?那我要做什麼?可以回家睡覺了?」

  「你覺得呢?」相處多年,任奇雄還是偶爾會被這個天兵打敗。「阿賢在太平間入口等你,你過去,他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

  「太平間?!」楊盡忠雞皮疙瘩掉一地。「那個……可不可以等天亮?聽說醫院太平間有鬼——」

  「你再盧,我就找間鬼屋讓你住,治好你怕鬼的毛病之前,不準你踏出屋子一步!」

  「我馬上去找阿賢。」

  開玩笑,雄哥敢說敢做,到時自己不被鬼玩死,也會被嚇死。

  「雄哥你呢?還要去照顧那個小姐?我看她的穿著打扮不像什麼千金小姐,有必要為了生意這麼服務到家嗎?」

  「你真的很想調『涼缺』?」

  「沒事,我閃人。」

  楊盡忠怕死地關上電梯門,當卒仔好過陪死人吹冷氣。

  對著關上的電梯門,任奇雄露出一個苦笑。

  阿忠說得沒錯,那個女的和他非親非故,自己能幫的已經全幫了,再回病房照顧她就有點超過了。

  但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則是另外一回事。

  進了病房,他去浴室沖洗更衣,出來時,床上的人兒緊閉雙眸,仍無甦醒跡象。

  她不是讓人一見難忘的大美人,可是非常順他的眼,就像神明廳裡掛的那幅觀音圖,五官秀秀氣氣,什麼柳眉、杏眼、櫻桃嘴的,拿來形容她全都剛剛好。

  不過,他絕對不是貪看美色才留下。

  讓他放不下的,是她曾經清醒過來,掙紮著要去找她家人,心神錯亂中不斷哭喊的一句話——

  不要留下我一個人!

  聽她那樣悲痛欲絕地喊著,他實在狠不下心就這樣放著她不管,任憑她醒來面對一室的淒涼。

  沒辦法,他這個人就是心軟——欸,雖然外表是看起來跟心軟善良扯不上邊的角頭老大。

  手機震動起來,他一看,是李叔來電,立刻起身到一旁接聽。

  「……真的……打了鎮定劑,還在睡。對了,有沒有聯絡上她其它家人……怎麼會……好,我知道……沒問題,她們來之前我會守著她……我們在512號病房……嗯,再見。」

  結束通話,任奇雄回到床邊,蹙眉看著床上人兒,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好消息是,嬰兒果然因為母親捨身相護而倖存下來,雖然受傷,慶幸的是應該不會有性命之憂。

  壞消息是,白色轎車裡的兩名死者身份是一對夫妻,老公是孤兒,妻子父母雙亡,除了倖存的兒子,唯一親屬只剩女方的妹妹,而那個妹妹應該就是躺在床上的女人。

  姊姊和姊夫雙雙過世,只留給她就醫治療中的小外甥,當她知曉事實,會是多大的打擊?她瘦弱的肩膀能不能扛得住?

  李叔也擔心她會崩潰,已經通知在慈濟擔任志工的老婆聯絡其它師兄姊,盡早過來陪伴,開導她和其它車禍死傷者家屬,要他幫忙看護她到那時候。

  屆時,他守護她的責任就此結束,彼此從此陌路。

  為什麼只是這麼想,心頭便一陣鬱悶?

  為什麼他有預感,自己絕對沒辦法忘掉今晚她傷心欲絕的容顏,對她不聞不問?

  「嗯……」

  床上的她發出輕囈,不久,柔細長睫微動,緩緩睜開眼眸。

  「周海蝶?」

  任奇雄望著她,喊出李叔在電話中告訴他的名字。

  周海蝶原本漫無焦距的目光挪到他身上,認出是那名外貌看來有些兇惡,卻一直好心伴著她的「警察」。

  「我是。」她想起來,全身卻是虛軟無力。

  「求你幫幫我,帶我去看我姊……」她朝他伸出手。「我保證,這次我一定不會倒下。」

  「即使她在太平間?」任奇雄不想欺瞞,畢竟這是她遲早會知道的事實。

  周海蝶臉色倏地刷白了,堅強忍住一時的暈眩,咬牙用力點頭。

  「好,我帶妳去。就算妳倒下,我也會幫妳撐著。」

  任奇雄豪氣地答應,伸出手,握住她微微抖顫泛涼的小手。

  這一握,月老的紅線緊系,這一生,任奇雄對她再也放不下、離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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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4-5 15:20:16

第2章(1)  

  後來周海蝶才知道,從車禍現場一路陪伴她到太平間認屍的,不是什麼警察,而是當時到現場幫忙,倒黴被她賴上的葬儀社少東任奇雄。

  多虧他不嫌麻煩,陪在六神無主的她身旁,畢竟那時的她宛如溺水者,要不是他自願充當浮木借她緊緊抓住,恐怕她早已崩潰在無盡的悲傷之中。

  反正她不認識任何葬儀社,也沒精力四處詢問,就把姐姐和姐夫的後事全權委託對方經營的葬儀社處理,幸好治喪事宜一切順利圓滿,沒出任何紕漏。

  只是——

  「唉!」

  走出銀行,周海蝶看著存款,不由得輕頻低歎。

  喪禮過後,她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存款簿也直接歸零。

  不,不只是歸零,而是負債纍纍。

  這一切,全為了完成姐姐的心願。

  從前姐妹閒聊時說過,萬一哪一方先走,都要和已逝的父母放在同一靈骨塔,九泉之下有父母作伴,才不會一個人孤零零。

  只是,她聽過有人炒地皮,不知道連靈骨塔位也有人炒作,什麼附近土地經過重劃、道路拓寬等等飆漲數倍,加上內部修正、裝潢更加完善。每月高僧誦經費用——

  唉,反正就是用一堆借口搪塞給她這個熟知舊價的顧客,讓她明知錢花得冤枉,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任由對方開價,為姐姐和姐夫去買下夫妻塔位,完成姐姐的心願,讓他們夫妻不至於死後分往兩地。

  自然,她也不敢在葬禮前老實告訴任奇雄,她……錢不夠。

  可是現在火燒眉毛,對方來電通知,已經核對並確認完各項費用,核計出應收款項,待她聽取說明後確認無誤,就得付款結清了。

  人家看她可憐,盡心盡力幫忙處理家人後事,給她方便、沒要求她預付任何費用,欠這種錢,她實在良心難安……

  「叭!」

  突然響起的喇叭聲把周海蝶嚇了一跳,她舉手遮住陽光,瞧清在她身邊停下的是一輛警用摩托車。

  「小姐,要不要去兜風?」

  周海蝶呆呆看著帥氣倚在摩托車上向她搭訕的警察,眼眶泛起淚光。

  「喂,不許哭喔!」

  楊家佳帥氣地下車走過來,展開雙臂,給好友最溫暖的抱抱。

  「不是說好了,喪禮過後再也不準哭?」

  「嗯……」

  「嗯還哭?」楊家佳用力往她背上拍兩下。「安啦!你姐不在還有我,你不是一個人,天塌下來還有我陪你一起扛,不準再愁眉苦臉、哭哭啼啼。別忘了,你現在不只是阿姨,還是『媽媽』,你不堅強一點、振作起來,小翼怎麼辦?」

  小翼。

  提起還在住院治療的小外甥,周海蝶的眼淚像突然被關上的水龍頭,說斷就斷。

  沒錯,她不再是可以躲在姐姐羽翼下的嬌弱小花,必須代替姐姐成為小翼的母親,她要堅強、要勇敢,不能繼續深陷悲傷之中,要硬著頭皮挺身面對所有困難,才能保護姐姐拚死留下的寶貝兒子。

  「好,我不哭了。」

  看她抹乾眼淚,有了覺悟,楊家佳這才放心。

  「還有,你霸佔殘障車位到底想幹嘛?」

  「霸佔——」

  周海蝶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離開銀行之後邊走邊想,因為不知何去何從,茫然地停下腳步,結果剛好站在殘障車位的正中央發呆。

  「對不起!」

  楊家佳好笑地看她對車位鞠躬道歉,立刻跳開,善良的女孩子,偏偏命運多舛,慘況和當年未婚懷孕又逢母逝的她簡直是不相上下。

  所以,自己一定要幫助她。

  「我只是剛好看見你站在這裡發呆,才停車看看,我還在執行公務,不能摸魚太久。」楊家佳跳上車,朝她眨眨眼。「本來想打電話告訴你,既然在這裡遇上,我就直接跟你說吧,醫院的費用我已經幫你結清到今天,不準道謝、不準退還。後續費用如果不夠再跟我說,我會幫你想辦法,就這樣,先走嘍!」

  周海蝶才出生,楊家佳已經騎著警車揚長而去,存心不聽她的道謝。

  「要我答應不哭,就不要做這麼讓人感動的事啊……」

  周海蝶眼睛一熱,差點又忍不住違背承諾掉下眼淚。

  楊家佳身為單親媽媽,日子過得並不輕鬆,手頭也不寬裕,卻二話不說就幫她付清金額不小的醫藥費,相較之下,自己的男友——

  「鈴——」

  輕快的手機旋律響起,周海蝶拿起一看,正是男友洪其超打來的。

  「喂?」

  「海蝶,今晚有沒有空?有部電影我覺得不錯,一起去看?」

  聽見男友明朗愉悅的聲調,周海蝶不禁輕蹙眉。

  男友原本和她任職同一間公司,後來跳槽了,當初她是被男友公私分明、積極進取的個性吸引,可是現在她剛剛痛失至親,加上外甥尚未出院,哪有心情去看什麼電影?這一點,男友似乎完全無法體會。

  姐姐和姐夫出事的當天,男友剛好因公差到國外,彷徨無助的她隔天一早打電話給男友尋求安慰,他卻說事情已經發生,趕回來也無濟於事,還延誤公事,要她自己堅強面對。

  最後,六神無主又什麼都不懂的她,只能靠一些朋友和葬儀社全程協助,才順利辦完喪事。

  在她最脆弱,最需要依靠時,男友什麼忙都沒幫上,回國後,他也只說了句「節哀順變。」

  她忍不住回想,是男友太務實、太以公事為重,還是不夠愛她?

  算了,反正她現在也沒心思想太多。

  「抱歉,我要去談付款的事,晚一點還要去醫院看小翼,沒辦法和你去看電影。」她試探地問:「或者你要陪我一起去?」

  「海蝶,不是我不陪你去,而是你必須懂得獨立,不要什麼事都想找人作陪。能自己處理的事就要學著自己去處理,明白嗎?」他說得理直氣壯。「還有,我不是跟你說過,今年我不宜探病,難道你都沒把我說的話記在心上?」

  「我——」

  「我不是在抱怨,也能體諒你現在的心情,今天就算了,等你外甥出院,你的心情應該平復不少,到時候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談,再說吧,就這樣,再見。」

  「其超——」

  周海蝶原本還有話說,沒想到男友動作之快,不等她開口就掛斷了。

  原本她還想問問男友,能不能借她一些錢……

  唉,其實想也知道,一開始男友就說過,不喜歡情人之間有金錢糾葛,即使她說了,八成也是叫她要靠自己。

  遇上這麼大的打擊,希望男友能多少幫助她、成為她的依靠,這種想法真的不對?真的是她太懦弱、太依賴嗎?

  不想了,反正男友要她獨立,她又不好意思繼續麻煩男友,再膽怯,也要自己獨自面對一切。

  周海蝶輕咬下唇,拎著皮包的雙手使勁我進,決定不再逃避,舉手招了輛計程車,鼓起勇氣往「天福」談判去。

  她是鼓起勇氣,可是一下計程車、踏入葬儀社,周海蝶雙腳就沒止住抖顫過。

  「天福生命企業」五層樓建築佔地寬廣、門面不小,外圍有中式假山流水的小庭院,內部陳設也走雅致中國風,接待處的小姐穿著翠綠色改良旗袍,聲音甜美、笑容可掬,親切帶領她進入一間佈置幽雅的房間,從頭到尾都不像是從事殯葬業的公司。

  按理說,這樣的壞境應該能讓她心境平和一些,可惜途中和幾位男職員擦身而過,雖然他們沒有任何怪異舉止,客氣地點頭致意,反而讓她渾身寒毛豎立。

  說實話,她一直覺得很奇怪,這間公司應徵男職員是不是刻意找外貌和言行舉止看起來像混黑道的人物,才夠氣勢震懾客戶,不敢找茬、賴帳?

  別人怎樣她不知道,不過對她而言的確有這樣的效果,所以她不敢等對方再三催促,一接到付款通知立刻上門,希望能夠讓對方感受到她有心還錢的誠意,願意通融她分期付款。

  萬一對方不答應呢?

  唉,她真的想都不敢想……

  因為周海蝶太緊張,不斷在腦海重複該怎麼和對方商量付款的事,所以根本沒發現房門被人微微開了條縫,兩、三個男人正擠在門外偷看。

  「就是她?」

  一身西裝筆挺的孫奕迦推了推鏡框,自習打量端坐在房內的女子之後,和其他兩人離開房門一段距離才發問。

  「沒錯,就是她。」

  楊盡忠篤定回答,臉上掛著興奮笑意。

  「嗯,白白淨淨、長相清秀,看起來很溫柔,的確可能會是雄哥喜歡的類型。」

  「什麼可能,是已經煞到了!」

  「你又知道?你是雄哥肚子裡的蛔蟲嗎?」

  臨時被抓來看戲的吳齊賢左手端著幫往生者化妝的彩妝盤,右手拿著海綿,也跟著嘀咕。

  「跟你們說你們不相信,公司擴大規模以後,除了礙於人情,受大人物指定當專任禮儀師的case,雄哥幾乎是從頭參與到尾,這樣你們還不認為有鬼?」

  「我看是你心裡有鬼。」吳齊賢涼涼道:「雄哥心軟是我們都知道的事,周小姐的親人一下子死光光,剩下一個什麼忙也幫不上還在住院的外甥,也難怪雄哥看她可憐,多幫她一點,這也沒什麼事。」

  「嗯,也有可能。」孫奕迦點頭附和。

  「所以我說,你是想跟阿真結婚,急著要找女人跟雄哥送作堆,在這裡亂點鴛鴦譜。」

  吳齊賢合理分析,畢竟他們三個早就說好,沒幫雄哥找到好女人結婚之前,誰都不準搶先娶老婆。他和孫奕迦沒有固定交往的女友,無所謂,熱戀中的楊盡忠可急了。

  「我是那種人嘛?你們要相信我的直覺,雄哥喜歡她,絕對錯不了!」楊盡忠拍胸脯保證。

  「你的直覺?」

  孫奕迦和吳齊賢相視一眼,一起轉身往回走。

  「喂,你們很不給面子耶!」楊盡忠上前攔阻他們。「我承認之前我曾經看走眼過幾次,不過這回我有鐵證。」

  「鐵證?」楊奕迦推推鏡框,有興趣了。

  「證據呢?拿來看看。」吳齊賢伸出手討。

  「嘿嘿~~」楊盡忠得意奸笑,拿出一支黑莓機。

  「你A雄哥的手機?!」吳齊賢瞪他一眼。「雄哥找了一下午,原來是被你這內賊偷走了!」

  「什麼偷?我是借用。」

  楊盡忠懶得跟他囉嗦,打開手機按了幾個鍵,直接秀給他們兩人看。

第2章(2)

  「這女的好眼熟……」

  吳齊賢看著螢幕中身著喪服,側身站在花圈旁,茫然望向他方的白衣女子,跟著腦海中的另一個身影慢慢重疊--

  「是周小姐。」孫奕迦一眼認出。

  「嘿嘿,沒錯,雄哥不知道什麼時候偷拍人家留念,現在你們可以相信我了吧?」

  「我信。」吳齊賢率先答應。「雄哥也真是的,光是拍照留念有什麼用?有喜歡的對象也不跟我們這些兄弟說,找我們幫忙,真是太見外了!阿迦,你說我們應該怎麼幫雄哥?」

  楊盡忠嬉皮笑臉的插嘴說:「雄哥幫了她那麼多,直接叫她以身相許不就好了?」

  「你找死啊!」吳齊賢可不像小時候那麼笨小時候那麼笨,老跟他一起做蠢事。「想吃牢飯自己去就好,別拉我們和雄哥下水。」

  「呿,開開玩笑也不行。」其實他覺得這個主意也沒那麼差,萬一對方也對雄哥有意,事情不就立刻解決?

  不過,楊盡忠可不敢說。

  因為連孫奕迦也冷眼瞪視他,表情像在說:你有膽試試,我第一個大義滅親,送你進牢房。

  「阿迦,你說怎麼辦?」

  吳齊賢學聰明了,困難的事要交給聰明的人想辦法,哈佛碩士的腦袋肯定比他管用。

  「簡單,見招拆招。」

  「蛤?」

  楊盡忠和吳齊賢異口同聲,全都有聽沒有懂。

  「想當雄哥女友,要先通過我審核。」孫奕迦拉整領帶,好看的俊顏露出一絲詭譎笑意。「我先去會一會那位周小姐。雄哥應該在他辦公室,待會兒你們如果聽見我的咳嗽聲,立刻把雄哥拉來門外;如果過了二十分鐘我都沒出聲,就地解散,明白嗎?」

  「明白。」兩人又是異口同聲。

  孫奕迦點點頭,轉身走進房,門一關,門外兩個又開始交頭接耳起來。

  「為什麼雄哥交女友要先通過他審核?」吳齊賢百思不得其解。

  「有件事我早就在懷疑了……」

  「懷疑什麼?」

  楊盡忠鬼鬼祟祟地東瞧西樵,確定沒旁人在才說:「阿迦那麼好的條件和本事,哪裡不能去,為什麼要跟著雄哥?我想,搞不好他一直暗戀雄哥,就是那種禁忌之戀,就算愛不到,也要陪在雄哥身邊一輩子。啊!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

  「啊你個頭!」

  吳齊賢白眼一翻。希望從他嘴裡聽見什麼秘密的自己,果然是個笨蛋——

  「喂,你就這樣走啦?阿迦不是叫我們待命?」

  「有你就夠用了,我還要回去招呼客人,完全交給助理我不放心。」

  「呿,你那些『客人』又不會爬起來跟雄哥抱怨你摸魚。」

  「是,這些話我會轉告給客人聽,晚上他們去找你算賬別怪我。」

  「什麼?!不要啦~~看到鬼我一定會挫賽——」

  「外面的給我安靜!」孫奕迦的獅吼從房內震到房外。

  楊盡忠和吳齊賢縮縮頭、閉上嘴,各自安靜忙碌去,再也不敢出聲。

  房內,周海蝶正襟危坐,雙手緊緊握住皮包,兩條腿在桌下顫抖得不成樣。

  「所以,你不是來繳款,而是付不出錢,想來談分期付款?」

  孫奕迦明知她被自己剛剛的吼聲嚇到,依然裝成若無其事,繼續未完成的話題。

  「是。」

  爸、媽、姐姐……救我……

  周海蝶表面鎮定,其實心裡怕得要死,恨不得時光倒流會到踏進殯儀館的那一刻,她一定會改變主意,厚著臉皮拜託楊家佳陪她過來。

  這位自稱是財務經理的孫先生,明明長相斯文俊美,語調平和,像個好脾氣、好商量的任務,可是剛才外頭不時傳來有人交談的聲音,也沒多大聲,他就動怒大吼,音量簡直像打雷一樣驚人,害她的心差點被嚇出來,真的是人不可貌相。

  相較之下,她寧願面對的是任奇雄那位少東。

  明明外表有夠高大威猛,像是一拳能打死一頭老虎,加上看人像瞪人的濃眉大眼,真的很像混哪裡的角頭大哥,是從前的她還看見就會自動閃邊遠離的頭型。

  可是……

  在她最脆弱無依的時刻,是他一路幫助她認屍、到加護病房探視受傷的外甥,在她茫然無助時,他主動表示願意給她打折扣,幫忙承辦治喪事宜,知道她捧著家人骨灰罈,祭拜,禮佛完畢,每一個重要環節他都不曾缺席。

  結果,不是男友,而是任奇雄這個陌生人,成為她從車禍事故發生後,一路走來的最大依靠。

  或許是這個原因,她好像不怕他的兇惡外表,因為她心裡明白,那男人其實是面惡心善的好人,不是為了生意才服務如此周到,而是真心想幫助她度過難關。

  不過,在商言商,說到錢,她也不知道對方會是怎樣的反應?

  能確定的只有一點,眼前這位孫經理,絕對沒他外表看起來的好說話。

  「請問,你是在請求我們先代付費用之前還是之後,知道自己根本付不起四十萬的夫妻塔位?」

  孫奕迦笑容可掬地詢問,但是在周海蝶看來,這男人笑裡藏刀,分明是意指她蓄意欺詐。

  「之前。」她誠實以對。「可是我不是存心想賴帳,否則也不會來這裡請求你們讓我分期攤還了。」

  「是。那麼請問周小姐聽說過大禮可以分段花、分批領取、分期付費嗎?」

  她一愣,想像那畫面,立刻冒出雞皮疙瘩。

  「那種事怎麼可能……」那豈不是要分屍才辦得到嗎?

  「是了,所以說,死人錢沒有在分期付款的。」孫奕迦往椅背舒適一躺,鏡片反光一閃。「因為,這種錢讓人欠債——穢氣。」

  周海蝶深吸了一口氣。

  不用惡言相向,幾句話就讓她感覺自己像被餓狼盯上,正在打量她有幾斤幾兩肉,夠不夠資格讓他費勁生吞活剝?

  這男人,不好惹。

  即便如此,她好像也沒有退路可選。

  怕歸怕,但想到需要人照顧的小外甥,周海蝶挺直腰桿,逼自己壓下害怕和慌亂,把話說清。

  「孫經理,原本我以為我姐姐和姐夫他們會有些存款能支付,可是這幾天我清查之後才發現,他們投入竹筍種植的錢尚未回本,就算竹林和住處能順利找到人接手承包,地主和屋主也都願意退回押金,東加西減還是沒有剩下半點遺產,只有十幾萬的負債。」

  她從皮包內取出一個牛皮紙袋擱到桌上。「我還選了拋棄繼承,名下也沒有任何資產能抵押,所以目前只能以現有的存款償還部分帳款,其餘的最希望你能寬限我每月攤還——」

  「你說說看,有什麼理由我必須為你開先例?」孫奕迦的笑意不及眼底,看來冷漠如霜。「你的情況我大致聽說過,的確值得同情,不過我們做的不是慈善事業,跟你也不是很熟,與其欠我們錢,不如你想辦法向朋友籌錢,或者向肇事者索賠,逼他先拿出一點錢來。據我所知,其他家屬——」

  「我不打算向卡車司機索賠。」周海蝶打斷他的建議,低談到:「他夠慘了。」

  「你還同情他?」他臉上的冷寒漸漸有了溫度。「莫非你打算原諒他?」

  「不,我沒有那麼偉大。」她心裡有掙紮,面容也露出為難之色。「我恨他一次害死我兩個家人,所以其他家屬上他家理論的那天,我也氣憤地跟去,看他滿身傷地跪在地上道歉,挨其他家屬打,我一點也不覺得他可憐,但是他女兒跑出來,替他向我們下跪求饒——」

  她一頓,又歎一聲。「一個單親爸爸要撫養一位失聰的女兒,還要面對罹難者與傷者的巨額賠償和官司,我不知道今後他要怎麼撐下去?我同情的是他女兒,捨不得的是那個才八歲,卻得為了他爸爸犯下的錯誤,向一群大人不斷求饒的小女孩。我不想成為逼她們父女走上絕路的兇手之一,反正再多的賠償也喚不回我的親人,相信以後我外甥也不會責怪我作的決定。」

  「是嗎?我明白了。」

  孫奕迦輕咳一聲,門外立刻傳來有人快跑的聲音。

  等到快睡著的楊盡忠終於等到暗號,完全忘了自己破百的噸位跑起來的聲勢有多驚人,立刻以萬象狂奔的速度朝任奇雄辦公室狂奔而去。

  嘿嘿,這下他結婚有望嘍!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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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4-5 15:21:05

第3章(1)  

  「周小姐,你覺得我們總經理這個人怎樣?」

  周海蝶也聽見外面的跑步聲,正狐疑地望向房門,被孫奕迦這麼一問,她趕緊收回視線,不敢再分心。

  只是,話題怎麼會繞到任奇雄身上?

  難道她一時恍神,漏聽了什麼嗎?

  「呃,很好。」她選了最安全的答案。

  「哪裡很好?」

  「呃,他很熱心、善良,我很感激他……」

  現在是男主角趕來前的「廣告時間」,好戲暫停,孫奕迦只能無聊地逗逗小白兔玩,跟她窮哈啦,直到聽見細微的腳步聲慢慢接近——

  「你覺得我們總經理熱心、善良,你很感激他,所以,你不怕他?」

  周海蝶愣了愣,這不是五分鐘前他提問、她給的回答?怎麼又問一遍?

  「呃,嗯。」既然是她有求於人,就算感覺像被人耍著玩,也只能繼續有問必答。

  「我知道你未婚,那麼,有男朋友嗎?」

  「這跟我的賬款有關係?」

  「有很大的關係。」睜眼說瞎話是他的本事。

  「有。」

  「嘖,這樣就有點麻煩了。」還得幫忙肅清情敵。

  「不麻煩,還請欠款之前我絕對不會離職結婚,我願意簽約保證。」周海蝶完全誤解他的意思。

  「我有答應讓你分期付款了嗎?」好人當然不是他該扮演的角色。「不要讓我,在重複說過的話,我們公司從來沒有讓人分期付款的先例,要嘛,你就在三天內籌錢還清,不然大家就走法律途徑,我們會先申請扣押你名下所有動產、不動產——」

  唰——

  房門忽然被大力推開,任奇雄急急走進,一眼瞧見周海蝶驚慌失措的神情,顯然她真的被孫奕迦的恐嚇嚇到了。

  「奕迦!」

  任奇雄不悅地皺眉,不曉得好友今天哪根筋不對勁,竟然恐嚇起一個孤苦無依的弱女子。

  「總經理找我有事?」

  孫奕迦笑得眉眼彎彎,看來不懷好意,可是任奇雄怎麼也想不出來今天什麼時候惹過他?

  「沒事——不,有事。」任奇雄看了周海蝶一眼。「關於周小姐想分期付款的問題——」

  「總經理想插手?」孫奕迦飛快地接話。

  「嗯,我來跟她談。」

  「可以。」他還有但書。「可是公司明文規定,除非是管理階層的親友,才準在喪儀費上通融,你身為總經理也不能打破慣例,否則日後我們在催收執行上很難站得住腳。」

  任奇雄聽得一愣一愣。

  有嗎?公司章程明明是他定的,關於這一條,他本人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那麼,我想請問一下周小姐。」孫奕迦望向周海蝶。「請問我們公司哪位管理階層是你的親、還是你的友?如果有,那就好說了。」

  這下換周海蝶語塞。

  她哪裡認識他們公司高層,有錢人她一個也不認識,硬要隨口扯上一個人的話也只有——

  「她是我朋友。」

  接收到周海蝶投射過來的求救眼光,任奇雄立刻挺身而出。

  「是嗎?」

  周海蝶連忙點頭回答孫奕迦的詢問,再悄悄對任奇雄投以感激的一眼,原本就對周海蝶頗有好感的他,耳根立刻紅了。

  「既然是雄哥的朋友,那還有什麼好說的,分期付款的事當然OK。」跟進來看熱鬧的楊盡忠馬上做好人。

  「周小姐——不對,雄哥的朋友也是我們大家的朋友,我就直接喊你『海蝶』,以後你也喊我『孫大哥』就好。」孫奕迦立刻換上和藹可親的面孔,笑咪咪地說:「剛剛是我職責所在,不能不說,多有得罪,你千萬別放在心上。」

  「呃,嗯……」

  一個人變臉能有多快,周海蝶算是見識到了。

  「以後你多來找雄哥,大家很快就混熟了。」楊盡忠笑咪咪的說:「話說回來,想不到雄哥跟這麼漂亮的小姐是朋友。我們雄哥這個人面惡心善,要懂得欣賞內在美的人才明白他是男人中的男人,純情到現在都還沒交過女朋友——」

  「阿忠!」

  他這群兄弟什麼都好,就是愛管他閒事非常不好,每個人像是他老爸分身,滿腦子只想快快將他和某個女人送進洞房好傳宗接代,當他是種豬,是女的都能發情嗎?

  不過……

  難得這回他們挑的對象,他倒是十分中意。

  一開始,他對周海蝶只有同情,可是他默默在一旁看著脆弱到像是風吹就倒的她,好幾次幾乎心力交瘁,卻總是要自己藉著痛楚強撐,不讓關心她的朋友為她擔憂,他的不捨與心疼與日漸曾,視線開始不受控制地跟著她打轉。

  其實那次罹難家屬去肇事者家裡抗議,他一聽說周海蝶也去了,便擔心地趕過去。到場時,剛好目睹肇事者的女兒哭著奔出來求情,有個失控家屬想將小女孩踢到一邊,他正要出面阻止,想不到周海蝶快他一步,抱起了那個小女孩。

  她沒跟阿迦說的是,那天原本要為死去家人討公道的她,卻反過來苦苦勸退其他家屬循法律途徑解決,不要傷害無辜地小女孩。

  當怒不可遏的家屬們漸漸冷靜下來,警方也聞訊趕來處理,眾人悻悻離去後,她摸摸小女孩的頭,露出這陣子的第一個笑容,溫柔地開口——

  乖,沒事了。

  那一刻,他彷彿看見周海蝶全身閃動萬道佛光,聖潔之美簡直無法言喻。

  那一瞬,他口乾舌燥、渾身發熱、熱淚盈眶,他——

  怦然心動。

  唉,可惜名花有主,奪人所愛不是君子所為。

  「接下來沒你們兩個的事,全都給我各歸各位。」

  沒戲唱了,他純真的愛苗剛冒芽就被人活活踩死,心情奇差無比,開口攆人。

  「什麼各歸各位?雄哥,我們又不是你起乩請來的三太子——啊,退退退……」

  楊盡忠話沒說完就被任奇雄狠狠一瞪,立刻學起乩童退駕,倒退往門外走。

  「礙眼!」

  孫奕迦皺眉冒出一句,二話不說就伸臂拐住楊盡忠脖子,直接拖出去。做人要明白退場時機才不會好心惹人厭。

  「呵。」

  聽見自己的笑聲,周海蝶嚇了一跳。

  她原本就是個要求不多、很容易為小事覺得開心的人,但是自從姊姊和姊夫雙雙過世之後,她遲遲無法重拾歡笑,發自內心地再笑一次。

  原來,她還能笑。

  是啊,她沒有一直沈溺在悲傷裡的本錢,她一肩扛著負債、一肩扛著照顧外甥的責任,再不振作精神迎向未來,姊姊和姊夫九泉之下也難以安心。

  「你笑起來真好看,應該時常多笑,心情也會好一點。」

  任奇雄回頭看見她甜美的笑,聽見她悅耳的笑聲,跌到谷底的心情好了一點,只能安慰自己和這麼好的女人做不成情人,能當朋友也是福氣。

  「謝謝。」他的誇讚讓周海蝶有些害臊。「還有,也謝謝你剛剛願意幫我,充當我朋友。」

  「充當?」他淡笑。「我真心當你是朋友。不過你要是不想交我這個朋友,我也不會介意。」

  「我不是那個意思!」她有些受寵若驚,連忙解釋:「我只是覺得自己高攀不上——」

  「嗯,我是長得滿高,建議你加把矮凳墊腳,應該就攀得上了。」

  周海蝶一時怔愣。

  想不到之前沈默寡言、不多廢話,看起來跟幽默沾不上邊的他,竟然也會說笑化解尷尬,周海蝶對他的感激又增了幾分。

  「既然你不嫌棄,我十分樂意交你這個朋友。」周海蝶大方伸出手。「那我以後就直接叫你『任大哥』了。」

  「嗯,那我也直接叫你『海蝶』。」

  任奇雄握住她的手,感覺真有微微電流觸動心房,捨不得放開,卻也只能放手。

  「任大哥,關於分期付款的事——」

  他伸手制止她往下說。「我知道你外甥住院,還有醫療費要支付,這筆錢我會幫你代墊,將來你什麼時候有錢能還再還我,不急。」

  「不可以!」她立刻搖頭婉拒。「任大哥,我知道你心腸好同情我,所以一直處處幫我、給我方便,如果我再得寸進尺就是恩將仇報了。」

  他苦笑。「你別說得那麼嚴重。」

  「我是說真的,做人不能這樣。」她表情十分認真。「剛剛孫大哥說的沒錯,公司有公司的規定,我不能害你難做人,能夠分期攤還我已經很感激,只是我一個外甥出院,我再去找晚上的兼差——」

第3章(2)

  「你晚上兼差,孩子誰照顧?賺的錢說不定連保姆費都付不起。」

  她差點忘了,小翼出院後還會多一筆保姆費,還有小孩奶粉錢,剩下一萬三根本不夠用……

  「呃,能不能……每個月先還一萬?」

  「一個月五千好了。」任奇雄自動幫她砍價。

  「五千?」

  真的可以只還那麼少?這個金額在她來之前,想都不敢想。

  「太多?」

  「不是,很少了。」她真的是遇上大好人。「至於利息要怎麼算?」

  「再談利息就傷感情了,我跟朋友從來不計較這些。」更何況是他喜歡的女人。

  「任大哥,認識你真是我的福氣。」周海蝶感慨地道:「可是認識我,你真吃虧。」

  吃虧嗎?

  任奇雄凝望她帶著感激淺笑的柔美芙顏,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有哪裡吃虧。

  他賺到一位心地善良的朋友,不是嗎?

  生平頭一回,他喜歡的女人不怕他,獨處時是望著他笑,而不是嚇得大哭,不必那些損友威脅利誘,發自內心願意和他做朋友,真的安慰了他和外表大相逕庭的脆弱心靈。

  雖然,只能做朋友、不能當女友,他的確心有遺憾……

  周海蝶不懂他的遺憾,只道是家人在天之靈保佑,讓她遇上百年難得一見的大好人。

  我們雄哥這個人面惡心善,要懂得欣賞內在美的人才明白他是男人中的男人,純情到現在都還沒交過女朋友——

  她忽然想起方纔他朋友說的話。

  這麼好的人,沒有女朋友太可惜了。

  有機會她一定要幫忙物色對象,如果能替任大哥牽成一樁好姻緣,也算報答他一點恩情。

  嗯,就這麼決定!

  一個月後

  「噗——」

  客廳裡,楊家佳很不客氣地將嘴裡來不及吞下的開水吐了出來。

  「你沒事吧?」

  周海蝶連忙抽面紙給她,再拿來抹布小心翼翼地將剛領薪水、還了第一筆分期款拿到的收據擦乾淨,仔細檢查,幸好字沒糊開。

  「怎麼可能沒事!」楊家佳用看外星人的眼光凝視好友。「你是哪根筋不對勁,竟然想把我跟那隻大猩猩配成對?!」

  「任大哥只是個頭高了些,別叫人家大猩猩。」

  「那叫他金剛好了。」

  「家佳!」周海蝶馬上為恩人抗議。「任大哥只是肌肉比較發達,長得比平常人高了點、壯了點,外表看起來凶了點,可是他很溫柔很善良,和外表完全不一樣,如果是他,一定可以把元旦當成自己的兒子一樣疼愛。」

  「免了,我有金剛恐懼症。」看好友又要說項,楊家佳連忙接著說:「好了,我的喜好問題。」

  「可是——」

  「你忘了,我可是不婚族。」楊家佳打斷她的遊說。「我對愛情已經死心,全世界的男人我只相信我們家元旦一個,這輩子只想當個快樂的單親媽媽,再也不想讓不相幹的男人介入我們母子的生活,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再提,我翻臉喔!」

  周海蝶欲言又止,最後只能遺憾地歎口氣。

  「還可惜,我真的覺得你們兩個很配。」

  「我跟他哪裡配?」最好別說外型登對,不然她會馬上拉好友去看眼科,肯定是哭壞了。

  「你和任大哥都是善良又講義氣的大好人,我希望你們都能得到幸福,如果能一起得到就再好不過了。」

  聽見好友的誠摯話語,楊家佳微笑拍拍她的手。

  「海蝶,我也希望你能過得幸福。」她沈吟半晌,才又開口:「不過,可能的話,我不希望你和任奇雄走太近。」

  「為什麼?」

  「欸,我今天就是專程來跟你說,早上我們逮到一個詐賭老千,和前輩聊起來才知道,原來天福的老闆叫任天福,當年可是在地方上賭色全包、赫赫有名的『擎天幫』幫主。」

  周海蝶點點頭,一點也不意外。

  「你知道?」楊家佳看她的表情就是這樣。

  「知道。」

  「『擎天幫』雖然已經解散,可是任天福有不少手下都在他開立的公司任職,那些跟過他、犯法被關的兄弟們,出獄後也有幾個被安排進去工作,可以說是龍蛇混雜的地方,這個他也有說?」

  「嗯,這些事雄哥都跟我說過。」她嫣然笑語。「雄哥說,做朋友就要一切坦白才能交心,他父親為非作歹的過去他沒辦法改變,但是他們現在已經改過向善,是正正當當做生意,有人要用有色眼光看他,隨他去,只要他行得正、做得正,總有一天大家會相信他們和普通生意人沒兩樣,不是靠拳頭,一樣是靠腦力和勞力努力,賺的每一分錢都是清清白白、問心無愧。」

  「他說的話記得那麼熟?你是當場抄筆記下來,天天默背嗎?」她當然是開玩笑。「不過,聽你這麼說,我對任奇雄這個人的觀感好了很多。也是啦,有個當過黑幫老大的老爸不是他的錯,長得像角頭打個也不是他自願,看人不能以偏概全,目前看來,他這個人還算不錯。」

  「不是還算不錯,而是非常不錯。」周海蝶打從心底敬仰他。

  「在你眼裡,有什麼人是壞的?」好友太過善良,楊家佳可不敢完全信任她的判斷,「好吧,有空我會打著『朋友的朋友』名義,找我同事一起去會會任奇雄,要讓身為警察的我這雙火眼金睛徹底掃過才安全。」

  「所以說,如果你跟他交往看看,不就更瞭解——」

  「停!不要再繼續這個話題。」楊家佳低頭看表。「我差不多該去安親班接元旦了,休假日還遲到,他會以為我這個老媽沒把他放心上,不愛他了。」

  「不會,元旦超級懂事,你遲到,他會擔心你路上出事才是真的,快去吧!」

  「嗯,有事再電話聯絡。」

  「好。」

  她微笑起身,一路送好友出門。

  門一關上,周海蝶的笑容黯淡了,一雙愁眉輕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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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4-5 15:21:56

第4章(1)  

  「唉。」

  周海蝶走回房,看著在嬰兒床上酣睡的外甥,不由得低低歎氣。

  自己真的很有福氣,能認識楊家佳這麼好的朋友。

  知道自己手頭緊,她特地搜集一大堆朋友、同事小孩們用過的嬰兒衣物用品,數量多到五年內不幫外甥買衣物也夠穿,省下一大筆開銷,連擱在廚房裡的半打嬰兒奶粉,都是家佳送的「出院禮物」。

  可是,她竟然對那麼好的朋友說謊。

  今晚家佳問起她男友,發生這種重大事件,怎麼從頭到尾不見身為男友的他做些什麼?反倒原本是陌生人的任奇雄從頭幫到尾,連小翼出院都是任奇雄開車接送他們姨甥回家。

  她告訴家佳,之前因為男友在國外出差,職責在身,想走也走不開,回國後他有去探視過小翼幾回,也幫她處理一些後續事宜,至於出院那天——他車子壞了,送修。

  實情是,男友要求她獨立,別想事事靠他,根本沒打算回國幫她處理喪事。

  他還說,黃歷寫明他今年不宜探病,所以一次也沒去醫院探視小翼。

  出院那天,兩人在電話中為了領養小翼的問題大吵一架,她正打算搭公車過去再搭計程車返家,剛好接到任奇雄的電話,他知道沒人陪她辦理出院,主動提議要來載她,幫了她大忙。

  所以,男友真的什麼忙也沒幫上,就只會叫她多為自己想、多為未來想,勸她讓其他善心人士領養小翼,別什麼都往自己身上攬,還說這全是為她好,是他深思熟慮後最正確的答案。

  她無法認同。

  男友說,小翼車禍時腦部受到撞擊,雖然經過緊急開刀治療,已經痊癒出院,可是難保日後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症,到時醫療費用就可能拖垮兩個人,不如交給知道他的情況還願意領養的善心人士照顧,對大家都好。

  她一點也不覺得哪裡好。

  小翼是她在世上僅存的親人,是姊姊和姊夫遺留下來的骨肉,別說只是可能有後遺症,就算真的殘了、廢了,也是她的心頭肉,有人想搶,還得跟她拚命。要她親手送人?根本是天方夜譚!

  為什麼男友完全無法以同理心想想她的處境和心情?

  在姊姊和姊夫出事之前,她和男友幾乎沒吵過架,也沒發現兩人相處有任何問題,反正大小事她順著他,偶爾他也會做些令人感到羅曼蒂克的窩心舉動哄她。

  朋友們都覺得她的男友學歷好、外貌佳,父母都是公務員,他也年紀輕輕就在外商公司升到幹部階級,很有出息,連姊姊生前都對他讚不絕口,說嫁給他應該能生活無憂,她也認為自己應該就是嫁給他了。

  可是這幾天,她和男友不止一次為了小翼的事情爭吵,男友甚至在氣憤之餘說出不聽他的話就分手。

  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希望那是他的氣話,不是真心的,不然她——

  「鈴~~」

  客廳電話響了起來,怕吵醒熟睡的外甥,周海蝶立刻跑出去接聽。

  「喂?」

  「我在你家樓下,開門,我們談談。」

  聽見男友的聲音,知道又將有一番掙執,周海蝶的情緒更加低落。

  「嗯——等等。」想起外甥,她改口說:「小翼睡了,我跟你到樓下談。」

  不待男友回答,她掛上電話,鎖門下樓,果然看見男友不悅的臉色。

  「你竟然掛我電話?」洪其超一副她做了十惡不赦壞事的口吻。

  「別那麼大聲,我不想跟你吵。」她瑟縮了下身子。下樓了,才發覺有點冷。

  「你——」

  「不要吵到鄰居,我們到巷子口談。」

  「你現在對我越來越不尊重了。」洪其超忍住脾氣,跟女友來到巷子口才說。

  「什麼都聽你的,才算尊重你?」周海蝶歎口氣。「那你從來都不聽我意見,所以你從來沒尊重過我?」

  「我不是來跟你比牙尖嘴利,是要和你談小翼。」說理站不住腳,他馬上改變話題。

  「你不反對我收養他了?」她興起一絲希望。

  「不,是我找到願意收養他的人。我表妹說她們老闆娘不孕,正想領養一個孩子,對方知道小翼車禍受傷的是,表示不在意,唯一的條件是希望孩子不要跟親生父母這邊的任何人聯絡——」

  「不用再說了。」她不想再聽下去。「不管怎麼說,我覺得親自撫養小翼。」

  「你決定了?!」洪其超挑高雙眉,十分火大。「如果我們結婚,他會成為我的負擔,這麼重要的事你完全不聽我的勸告、一意孤行,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裡,就只考慮到你自己。」

  她委屈地辯駁。「你怎麼能這麼說?如果今天我們立場互換,你會捨得為了自己過得輕鬆,就把唯一的外甥隨便送給陌生人撫養?」

  「所以我不是幫你找到認識的有錢人家收養,哪裡有隨便?再說,你跟我講立場?那你有沒有想過我上有父母?我媽說小翼出生沒多久就剋死父母,不希望你帶著他進我們家門,怕他也會沖煞到我們,你說我該怎麼辦?」

  她越聽越心寒。「讓伯母產生這種恐懼,我很抱歉。可是你應該明白,那全是子虛烏有的迷信。」

  「迷信?萬一不幸的事真的發生呢?」洪其超面容嚴肅反問她。「自己人也就算了,要我父母為了別人的小孩擔心受怕算什麼?總歸一句話,你把孩子送走,不然我們就走到這裡。」

  「就走到這裡?你的意思是要分手?」

  「沒錯。」洪其超冷漠以對。「我已經付出夠多誠意想解決我們之間的問題,可是你考慮都不考慮我的建議,一個不是工作就是照顧別人小孩,完全沒時間和我約會,又處處跟我唱反調的女朋友,勉強在一起根本毫無意義,不是嗎?」

  剎那間,周海蝶不只心寒,渾身血液更凍結成冰。

  「就因為我堅持撫養唯一僅剩的親人,我們之間交往快兩年的時間全成了無意義?」

  「我喜歡你的溫柔順從,從來不用我操心、費心,當你失去我喜歡的最大優點,我也沒有辦法繼續愛你,除非你回到當初我認識的那個聽話的周海蝶,我們才有繼續的可能。」

  男友的自私與無情,再度重創她受傷未癒的心靈。

  震驚、痛苦、不甘、無助,紛亂情緒猶如利刀,不斷往她心上狠狠劃刀。

  「回不去了……」她幾乎哽咽難語。「就像我姊姊和姊夫無法死而復生,我也做不回那個對你百依百順的周海蝶,不可能聽你的話講小翼送給別人撫養。」

  洪其超原以為以分手作要挾,女友肯定嚇得立刻答應他的要求,沒想到她立場如此堅定,讓他更火大。

  「你最後想清楚再下決定,別以為我只是說是而已,要知道,你本身條件普通,如果再多一個剋死父母的拖油瓶跟著,沒人敢跟你交往——」

  「我聽你在放屁!」

  宛如平地一聲雷的宏亮怒吼突然插入兩人的對話,讓周海蝶和洪其超都嚇了一大跳。

  周海蝶覺得這吼聲很耳熟,一看清背光疾走而來的身影,也證明自己猜測無誤。

  「雄哥?」

  除了意外,周海蝶還有些尷尬,不知道他聽見了多少?

  「什麼叫做她條件普通?你這傢夥又有多好?啊?」

  任奇雄沒時間和她打招呼,一過來就直接把她拉到自己身後,對著呆愣住的洪其超嗆聲。

  周海蝶今晚親自來公司還款,離開時忘了拿手機,他下班時發現,順道拿過來還給她。

  結果一到她家附近,遠遠便看見她在巷子口和男人談話,一半因為好奇、一半因為關心,他將車停在遠處,走近想聽他們說什麼,沒想到一聽簡直是氣死人!

  「你、你哪位?我在和我女友談話,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洪其超沒料到會冒出一位看似角頭大哥的人物對自己嗆聲,嚇得音量明顯比剛剛弱了許多,心想一定是巷口燈光太暗,對方認錯人才強出頭。

  「你還知道海蝶是你女朋友?你剛剛說的話那一句是做人家男朋友該說的?混蛋!」

  用不著出手,人高馬大的任奇雄一瞪眼、聲量一高,氣勢硬是比人強,當場洪其超震得不自覺地後退一步。

  「海蝶,這你朋友?」他沒想到女友竟然跟這種危險人物有關係,心裡暗自叫糟。

  「對!我是海蝶的朋友!」任奇雄搶著回答,惡狠狠地再瞪他一眼。「別以為她家裡大人死光了就好欺負,她背後可是有我任奇雄罩著!你是什麼東西、算什麼咖?竟敢在這裡對她大呼小叫?!」

  「我——」

  「我、我什麼?」任奇雄根本不給他回話的機會,繼續教訓。「還有,小翼是她親外甥,是這世上最親的親人,既然你是她男朋友,就應該二話不說替她把肩上的重擔扛起來,全力支持她撫養小翼,這樣才是男子漢!結果你這傢夥竟然逼海蝶把小翼送給別人養?你良心被狗啃了?你還是不是人?你這個人渣!」

  任奇雄氣急敗壞地揪住洪其超的衣領,力量之大幾乎快將他整個人拎起。

  「我知道錯了!請你放過我!」

  以為自己真的遇上黑道老大爭風吃醋,即將挨一頓毒打,甚至可能橫死街頭,洪其超嚇得臉色發白,出聲求饒。

  「你說的沒錯,是我不好、配不上海蝶。」同是男人,洪其超一眼看穿對方心意。「只要你放過我,我保證立刻和她分手,從今以後不再跟她見面。她跟你才匹配,我願意把她讓給你——」

  「混蛋!」

  最後那句話成為點燃炸藥的火苗,任奇雄一腔怒火無處發,一拳擊中洪其超肚子,痛得他當場抱肚哀嚎。

  「雄哥!」周海蝶在他要出第二拳時拉住他。「算了,讓他走。」

  「可是他——」

  「我不想再看見他……」

  她強忍著已在眼眶中打轉的淚水,望著徹底踐踏她自尊、傷透她的男人。

  「洪其超,你太讓我失望了,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想看見你,你走吧!」

  洪其超一心只想保命,顧不得丟臉,忍痛狂奔回停車處,顫抖得鑰匙孔插半天才順利打開車門,急踩油門加速逃離。

第4章(2)

  現在是什麼情況?

  任奇雄努力平復胸口未及發洩的翻騰怒火,慢慢冷靜下來,也發現自己好像做錯了什麼……

  因為停不下去,因為周海蝶的悲傷讓他心痛,所以他忍無可忍,衝出來替她教訓男友。

  他真的不是存心壞人姻緣,只是想教教那男人什麼是做人的道理,糾正他的偏差思想,告訴他有這麼溫柔善良的女友要珍惜,要無條件支持她,當她最有力的後盾才對。

  原本要來調解的,結果他做來什麼?

  他竟然把周海蝶的男友打跑,嚇得對方說出讓出女友這麼傷人的話,反而成了讓他們徹底決裂的最後一根稻草——

  「對不起!」有錯他一定要認。「我已經很久沒扁人,真的是氣昏頭才出手,不是故意要打跑你男朋友……」

  原本有一點被他兇惡與拳頭嚇到的周海蝶,看著任奇雄認真鞠躬道歉的表現,想到他的怒氣全是源於為她抱不平,說的全是為她著想的話,也不怕了,十分感激他的適時出現。

  「謝謝你。」

  想不到自己好心壞事,她還道謝,任奇雄詫異地看著她對自己露出微笑,同時,淚水卻從她晶瑩眼眸不斷滑下蒼白的臉龐。

  「不要哭……」

  唉,他最不會安慰人,偏偏人好像是被他惹哭的。

  「謝什麼?明明是我不好,嚇跑你男朋友,可是那個男人實在是——」他忍住氣,搔搔頭說:「你很難過?還是你把他的手機號碼告訴我,我打過去向他道歉,要他收回分手的話,立刻回來安慰你?」

  她搖搖頭。「從今以後,我連那個人的名字都不想再聽見。我不是因為和他分手傷心,而是難過自己從頭到尾都太傻,沒看清他竟然是這麼自私自利又沒擔當的男人,連讓出我這種話都說得出來!光是這句話就讓我清醒,從此和他一刀兩斷。」

  「你不要只是說,要真的能看得開。」他滿心的不捨。「說真的我覺得那個人根本配不上你,為他哭不值得,別哭了。」

  「嗯,我知道,可是……眼淚就是停不下來……」她以手拭淚。「對不起,讓我再哭一下,再哭一下我就不哭了……」

  她哭得淚眼迷濛,以至於根本沒看見任奇雄眼中閃動的隱隱淚光。

  他好捨不得……

  他的胸口又悶又痛,好像將她抱入懷裡,告訴他,那個混蛋不識貨沒關係,還有他懂她的好,只要她點個頭,他會把她當成公主一樣寵愛,會把小翼當自己親兒子養大,哪個混蛋敢欺負她,他就把對方塞進冰櫃嘗嘗當死人的滋味!

  可是他也知道不可以。

  自己粗狂外形太像惡人,如果突然抱起她,被她誤會自己心懷不軌,嚇得她當場尖叫,別說安慰,恐怕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所以他拳頭握了又放、放了又握,什麼動作都不敢做,只能心痛地看著她哭,忍住自己越看越心疼的淚水,在心裡「問候」她前男友祖宗八代八百遍,站在這裡陪她吹夜風……

  周海蝶哭得傷心,忽然肩膀披上一件厚實的毛呢外套,還留著男人溫暖體溫的外套霎時暖了她的身,也暖了她的心。

  「雄哥……」她拉緊外套,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天氣變冷了,以後出門記得要加外套。」他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些什麼。「那個……你想哭繼續哭,哭到你覺得心裡舒服為止,我會在這裡陪你。」

  簡簡單單幾句話,卻是周海蝶打從家人過世後,最希望、最渴望從男友口中聽見的。

  該負的責任她會自己扛,從沒想過要男友分擔照顧、撫養外甥的責任,她只是希望他能給她加油,在她彷徨無依、悲傷欲泣時陪著她,告訴她想哭就哭,讓她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還有人陪著她。

  結果,她最想聽的話,竟是認識時日淺短的任奇雄說的。

  當她被男友的無情傷透心,此時他的義氣相伴更顯得彌足珍貴,家人驟逝雖然讓自己失去愛情,卻換來一份難能可貴的友情。

  再說,換個念頭想想,幸好自己是在婚前發現男友自私無情的真面目,看清他並非是能托付終身的對象,不也值得慶幸?

  所以,她不該再哭了。

  「謝謝,我想我哭夠了。」

  她強迫自己慢慢止住淚,不好意思讓任奇雄在這裡對著她的哭相,繼續陪她吹風。

  「哭夠了,就打起精神,把眼淚擦乾。」任奇雄拿出一條藍黑格紋手帕。「給你,乾淨的。」

  周海蝶接過他遞來的手帕,忽然想起一件事。

  「你知道嗎?我姊比我更愛哭,所以我姊夫認識她之後,養成了隨身攜帶手帕的習慣,免得我姊老師擦得全臉滿紙屑,還得捏著紙團找垃圾桶。我姊說,就是因為他這份貼心,讓她決定跟姊夫結婚。」

  她含淚淺笑。「這年頭男人帶手帕很少見。雄哥,你該不會也曾經有過一個愛哭的女友吧?」

  「沒有,我一個女友也沒交過——」

  任奇雄頓住,但是話已經脫口而出。

  不想讓周海蝶認為自己有過一段刻骨銘心、足以讓他養成習慣的戀情,才急忙撇清,可是承認自己長這麼大還沒交過女朋友——欸,好像也沒比較好。

  「老實說,愛哭的人是我。」

  他苦笑,反正已經丟臉過了,不如實話實說了。

  「有時看死者家屬哭得太傷心,我也會忍不住掉淚,這時候拿手帕假裝擦汗,才不會有損形象,所以手帕是必備品。」

  他忽然轉頭看看左右,刻意壓低音量。

  「關於我很愛哭這件事,除了你,就只有我爸媽、幾個一起長大的兄弟們知道。這件事被我爸媽列為任家最高機密,被外人知道很丟臉,千萬記得幫我保密,拜託!」

  周海蝶並不遲鈍,看得出他努力醜化自己來逗她開心,忽然覺得任奇雄雄壯強悍的外表,似乎變得柔和許多,不在顯得嚴肅兇惡,反而很有男子氣概,感覺讓人值得依賴。

  「好,我保證,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她拭乾淚水,凝望他笑道:「雄哥,認識你真好,像多了一個哥哥一樣。」

  哥哥?!

  嗚……為什麼是哥哥?說朋友、說知己、說什麼都好,為什麼偏偏是哥哥……

  任奇雄內心發出慘痛哀嚎。

  親眼目睹她和男友分手,才懷抱著將來或許有機會和她從朋友變情人的小小希望,沒想到他身份連三跳,直接被供奉到哥哥那一級,那豈不是永不翻身機會?

  神哪……你不能娶老婆是你家的事,幹麼拖我跟著打一輩子光棍?天理何在呀……

  「雄哥,你臉色不太好看,是不是太冷了?我外套還……」

  「沒事,你看錯了,我好得很。」任奇雄心在淌血,還得強顏歡笑。「那個……你儘管把我當哥哥沒關係,反正我沒兄弟姊妹,多個可愛的妹妹也不錯,以後你有什麼事都可以跟我說,大哥能幫到一定幫到底!」

  嗚……任奇雄,你這個笨蛋!

  明明喜歡人家喜歡得要命,還說什麼願意當她大哥?你這個白癡去吃屎算了!

  「雄哥,謝謝你這麼說。」周海蝶懷著無限感動,完全不懂他內心掙紮。「謝謝你看得起我,願意當我是妹妹,你對我的好,這輩子我都不會忘記。」

  「什麼看得起看不起的,說那什麼話?不準在看輕自己!對了,差點忘了我是來還你手機……」

  任奇雄說笑著,但是心中淒涼只有自己懂。

  欸,不混黑幫照樣情路坎坷,他能怨誰呢?

  他大概天生就是當「大哥」的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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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4-5 15:23:04

第5章(1)  

  周海蝶沒有沈溺失戀悲傷的時間,日子照樣要過、所有花費一樣要拚命賺錢才夠支付,或許就因為責任重、工作忙,她發現自己很快習慣恢復單身的日子,鮮少想起男友,縱使偶爾想起,心也不再痛,只剩遺憾與唏噓。

  「……都半個多月了,分手的事我真的已經釋懷,也很慶幸自己不是婚後才發現他那麼自私,我真的沒關係,你不用再擔心我了。」

  午休時間,她接到楊家佳的關心電話。

  「沒錯,為了那種爛男人心痛實在沒必要,越早忘記那個人對你越好!唉,這世界上真的沒有好男人,可惜我們家元旦已經有女朋友,要不然你還能等他長大做我兒媳婦。」

  「又在胡說了。」她聽了不覺莞爾。「不跟你聊了,午休就快結束,我便當還有一大半沒吃完。」

  「好吧,有空再聯絡,我掛了。」

  「嗯,有時間我再打給你。」

  和好友通完電話,周海蝶飛快吃完便當,剛好趕上打卡鐘聲響起。

  她目前在一家冷凍食品公司擔任廠務助理,應徵工作時,對方說明的工作內容只有幫忙接聽電話、打訂單、清點進出貨,似乎輕鬆愉快。

  但是實際上班之後,舉凡掃地、倒垃教老闆國二女兒功課等等雜項都成了她的分內工作,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加班等貨車、到廠內幫忙包裝趕出貨,更是稀鬆平常之事。

  不過,那是她尚未成為「職業婦女」之前的事。

  照顧小翼之後她才知道,保母還有分全日托、半日托,相差數千元。老闆給的加班費少得可憐,拿那點錢付多出來的保母費根本不夠,何況她也捨不得小翼整天住在保母家,姨甥倆只有假日才能見面。

  所以,小翼出院後,她不得不硬著頭皮向老闆提出只做完分內工作,不再支援加班、或者陪他們小千金做功課到晚上七、八點才能回家的要求。

  從那天起,她在公司的日子就變得很難熬,原先把雜事推給她,現在卻不得不接手的老闆娘,一想到就給她臉色看,工作時間內更是盡可能地每分每秒壓搾她。

  但是沒關係,她什麼苦都能吃、任何刁難都不怕,只求保住工作,能和小翼安穩生活就好。

  「海蝶,老闆有事找你,叫你去他辦公室。」

  「是,我存檔完就去。」

  周海蝶正埋首Key訂單,聽見老闆娘吩咐,立即點頭答應。

  「老闆娘穿那麼漂亮,一定又要和那群貴婦姐妹去血拼了,真是只好命的大米蟲!」

  老闆娘一踏出辦公室,擔任生管助理的印苡君立刻在後頭嘀咕。

  周海蝶笑瞅她一眼。「你真敢,竟然這麼說你二嬸。」

  「什麼二嬸?我心目中的二嬸,永遠只有過世的那一個。二叔是臨老入花叢,才會被那隻狐狸精迷昏頭,把那種不安於室的女人娶進門,賺的錢交給她管,公司大小事都讓她插一手,哪天被賣了都不知道!」

  「她怎麼說也是你長輩,別那麼說她。」

  「你就是人太好,才會被她欺壓!她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她還以為是應該的,像我,除了工作之外的事我不做就是不做,她能拿我怎樣?」

  「是不能怎樣。」周海蝶笑歎。「可是我和你身份不同,我跟老闆他們沒有親戚關係,為了保住工作,不能想怎樣就怎樣。好了,我要去見老闆了。」

  她說完便起身來到老闆辦公室,敲門得到允許後才進入。

  「海蝶,來,坐。」

  老闆是位憨厚老實人,平日待人還算親切,可是今天老闆的臉色怪怪的,視線不斷飄移,似乎不大敢和她對上。不知道為什麼,周海蝶心中驟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呃,那個……」

  老闆在她對面的沙發坐下,皺著眉,吞吞吐吐終說不出一句話,十分難以啟齒的模樣。

  「老闆,有事你儘管直說,沒關係。」

  她腦海裡忽然飄過老闆娘離開前,嘴邊的那抹得意笑容,周海蝶心裡開始懷疑一個可能,但還是要等老闆開口才能證實。

  「唉,這麼說真的很對不起你……」

  老闆垂眉,一副愧疚不已,又實在不能不說的煎熬表情。

  「但是老闆娘說你不能加班,造成她很大的困擾。現在景氣不好,公司實在沒能力多請一個員工,多出來的工作她全包實在太累,雖然她知道你現在的情況,很想體諒你,可是她要帶小孩,又要忙公司大小事,最近累得常頭痛……」

  周海蝶聽著,也明白了。

  老闆娘不只一次明示暗示,她拒絕加班就等同不要這個職位,可是真正屬於她的分內工作,她沒有半件拖延,加班做的不是支援其他部門就是老闆家私事,沒一件是她該做而未做的。

  可是如今看來,不管她工作多努力,不能為老闆娘分憂就是大失職。老闆遲遲無法說出口的事,她心中的約略有底了。

  「老闆娘希望我改變心意答應加班,不然就自動請辭,好應徵能配合加班的新人?」

  她不願意加班,苡君又拒絕任何分內以外不合理的工作要求,老闆娘想圖輕鬆,不能開除自己人,只能拿她開刀,對吧?

  「呃……嗯。」

  老闆點頭,證實她的猜測。

  換作從前,她應該會覺得委屈、難過流淚,可是又不想為難被老婆一再嘮叨、不能不硬著頭皮提出要求的老闆而答應,乖乖領了這幾天的薪水就離開。

  可是現在她不是一個人,不能輕易委曲求全。

  「老闆,我明白你的為難,可是我要照顧孩子,無法加班,也絕對不會自動請辭。」

  老闆表情一怔,像是十分詫異向來好說話的她,這回竟然態度如此強硬。

  「老闆,我自認在這裡工作期間盡心盡力,沒有犯下任何無法原諒的大錯需要自動請辭,除非老闆也認為,我沒辦法在老闆娘出去和朋友吃喝玩樂時,幫忙帶小孩、陪寫作業到她晚上回來再下班,這樣算工作不力、配合度欠佳?」

  「呃,當然不是。」老闆當下更加尷尬。「我知道你是個好員工,也跟老闆娘說了,可是她堅——」

  「如果老闆娘堅持要我配合當保母,很抱歉,我做不到,因為我也有自己的孩子需要照顧。」她擱在膝上的雙手緊握,逼自己更加理直氣壯。「所以,我不會主動請辭,如果老闆娘要我離開,請以資遣名議、依勞保局規定發給我遣散費。」

  她站起身,神態堅決。

  「老闆,是老闆娘無情在先,不是我不顧這些年大家一起工作的情面。所以麻煩您轉告老闆娘,如果她堅持省下遣散費,打算採取打壓我的方法逼我主動離職,我會不惜上告到勞保局,因為現在的我也是個母親,每一塊錢對我都很重要,請您諒解。」

  「……我明白了。」老闆歎口氣,笑容更加尷尬。「我會再跟她商量。沒事了,你回去工作。」

  「是。」

  周海蝶有禮地點點頭,隨即轉身離開老闆辦公室,直到將門關上,遠離辦公室,她才敢讓委屈的淚水悄悄滑落。

  家人過世、多出數十萬負債、男友無情分手,現在老闆又要炒她魷魚,還有誰比她更倒楣。

  她做了幾個深呼吸,強迫自己揚起唇角、忍住淚意,不許自己再像從前,遇事只會傷心哭泣,等待別人安慰。

  俗話不是說苦盡甘來?

  無論將來還有什麼辛苦等著她,她會堅強起來,一一熬過,相信總有一天自己能嘗到那份回甘的滋味。

  控幹淚,她挺胸邁步,不再想即將變動工作這件事。

  今晚回家要立刻寫履歷、上網找職缺,這才是她現在該積極面對的。

  她,絕對不被命運之神打垮。

  但是,勇氣與信心,有時候真的沒辦法助人心想事成。

  被資遣是周海蝶心裡早已有數的事,可是離職兩個多月找不到工作,這件事可是在她意料之外。

  這期間,小翼因為腸病毒住院,更是出乎她預料。

  工作年資不多,能領到的資遣費有限,付完醫療費、保母費、房租,口袋所剩無幾,可是帶著小翼連兼差都沒辦法,不只保母費付不起,又得自己帶孩子,眼看著今天又到了分期付款的日子,她手上卻僅有兩千多,一旦給了,他們姨甥連吃都是問題。

  她不想讓關愛她的朋友們擔心,所以沒告訴任何人自己失業的事,可是火燒眉毛,她也只能厚著臉皮地坦白自己已失業,請求寬容。

  「噯,小翼,媽咪是不是很沒用?」

  她回頭看看睡在懷裡的小外甥,後者睡得嘴嘟嘟,可愛極了,一點也不知人間疾苦。

  她苦笑,回頭仰望蔚藍天空,想著姐姐和姐夫是不是正焦急地看著他們,也在為他們的窮苦生活擔憂?

  「唉,再不行,媽咪只好真的去申請失業給付。」她將視線稱回公園裡正隨風搖晃的紫色小野花,自言自語。「媽咪餓肚子沒關係,可是不能讓你營養不良,聽說醫院可以賣血——」

  「失業、賣血?!」

  「哇——」

  午後的寧靜公園突然傳來一聲獅吼,不只周海蝶嚇了一大跳,正在睡午覺的小翼也被嚇醒,立刻哇哇大哭。

  「對不起。」

  任奇雄一臉尷尬,小孩就是被他的大嗓門嚇哭的。

  「沒事。」周海蝶笑笑,連忙起身走動,哄著哭聲震天的小男嬰。「不哭不哭,小翼乖,不哭喔……」

  她哄她的,孩子越哭越起勁。

  「雄哥,」周海蝶突然擡頭看他,臉龐泛紅。「可不可以借一下你的口水?」

  「借口水?」

  任奇雄一臉納悶。

  給不是問題,問題是怎麼給?他能想到的方法除了吐在手上,就只剩嘴對嘴——

  可惡!這下換他臉紅了。

  「不行?」

  「可以。」他揮去遐想,連忙否認。「但是我的口水能幹嘛?又要怎麼給?」

  「能驚壓。」她煞有其事地回答。「我記得我姐說過,小孩被人嚇到,吃一下那個人的口水就可以驚壓。你用指頭沾一點你的口水喂小翼試試,或許他就不哭了。」

  任奇雄啼笑皆非。「我是很感謝你不嫌我的口水髒,不過小孩子很容易受細菌或是病毒感染,這種民俗療法沒根據又危險,奉勸你還是不要輕易嘗試。」

第5章(2)  

  「可是……」

  周海蝶擔憂地看著心愛的外甥,怕他這樣哭下去真的會哭壞身體。

  「你把他放下來,換我抱抱。」

  她點點頭,立刻解下背帶,把外甥交給任奇雄。

  「小翼乖,不哭了喔……」

  他耐心抱著小男孩慰哄,甚至輕輕哼起不成調的怪歌,奇怪的是,小翼似乎吃他這一套,哭聲漸漸停歇,眼皮也眨呀眨的,竟然又慢慢打起瞌睡……

  「他睡著了。」周海蝶滿臉驚訝,卻沒忘了放輕語調。「雄哥,你好厲害!」

  她的崇拜可是發自內心。

  小翼不是普通愛哭,一哭起來不到聲嘶力竭不罷休,保母不知道抱怨過多少遍,說小翼是她帶過最難帶的孩子,容易驚醒又愛哭,一哭就吵醒其他孩子跟著哭,害她快要神經衰弱,一聽說她付不起保母費要帶回去自行照顧,保母簡直是喜出望外。

  這幾天她早晚自己帶才發現,保母說的一點不誇張,這孩子不哭的時候像天使,哭起來比惡魔還恐怖,總是要等她哄到快筋疲力盡才肯罷休,可是,任奇雄卻在一首歌的時間內就將他擺平了。

  難道,小毛頭也會怕「大哥」?

  「我也不知道小孩子是不是比較怕我,大部分一到我手裡就乖很多。」任奇雄的想法和她不謀而合。「我表哥的女兒很怕生,除了她爸媽誰抱都哭,可是我抱她就乖得像洋娃娃一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這張臉太兇惡,她害怕一哭就會被我痛扁——」

  他頓住,但是「痛扁」兩字已經出口,想睡也收不回來。

  「呃,我這只是口頭禪,不是我真的會揍小孩。」唉,嘴快惹事,現在解釋還來不來得及?

  「我知道。」

  周海蝶的臉上沒有驚懼,還露出柔美笑容,看得他都癡了。

  「我想,他們不是怕你,而是喜歡你。」她也是突然相通。「小嬰兒哪裡分辨得出來人的長相是善良還是兇惡,他們應該是靠感受吧,因為感受到你的溫柔和善意,知道你是個好人,在你懷裡很有安全感,所以喜歡被你抱。」

  「是嗎?」

  他笑得傻傻的。

  她沒被他改不了的凶狠口頭禪嚇到,還說他這個人溫柔善良、是個好人,不愧是他任奇雄喜歡的女人!真是有眼光——

  不對,現在不是他開心的時候。

  「先別說這些。剛剛我過來的時候好像聽見你說什麼失業、賣血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那個……」她有些尷尬。「先讓我把小翼抱過來再——」

  「沒關係,我抱著他就好。」他抱著孩子坐在公園椅上。「坐下,把事情說給我聽。」

  周海蝶乖乖坐下,從頭說起。反正自己原本就是因為欠債,不好意思到他公司,又沒錢約他坐在咖啡廳那種地方碰頭,才約他來公園,打算告訴他詳情。

  「你已經失業兩個多月?!」任奇雄難掩震驚。「錢還不出來是小事,說一聲要延多久都行,可是為什麼要騙我你過得很好?不是說當我是朋友?既然是朋友,這麼重要的事為什麼不一開始就找我商量,都到這種地步才想到跟我說實話?難道當我是朋友只是你口頭說說而已?」

  聽起來延期付款似乎沒問題,周海蝶感激又安心,但是隱瞞失業 讓他這麼生氣是她始料未及的。

  「不是這樣!」她著急地解釋。「不是只有你,所有朋友我都瞞著,因為我不想再讓你們擔心。我以為自己很快就能解決,沒想到工作這麼難找,投了幾十份履歷沒有一家肯用我,都怪我能力不夠——」

  他插話。「你是不是在履歷上都寫明無法配合加班?」

  她點點頭。「之前就是因為這樣被資遣,所以我先寫上,免得錄取之後造成公司困擾。」

  「傻瓜。」他好笑又憐惜地凝視她的柔美臉孔。「不是你能力不足,是壞在你做人太老實。」

  「太老實?」她沒聽過有人想錄用奸詐員工啊。

  「不懂?」見她點頭,他解釋得更清楚一點。「不管那間公司需不需要員工加班,看見你這麼寫,十間有七間先淘汰你,再來有兩間會打電話到你之前上班的公司,詢問你之間的工作態度。用腳想都知道那個沒天良的老闆娘會說什麼,所以哪間公司敢錄用風評極爛的應徵者?剩下來的一間才可能真的是因為你條件不符合。所以說,你投履歷石沈大海算什麼?剛好而已啦!」

  「原來是這樣。」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就是這樣,你還太嫩了,不能加班還老實寫,有夠傻。」

  周海蝶害羞地吐吐舌,很不好意思。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聽他這樣分析、點明,原本因為不斷被拒絕,自信慢吞吞愉消失殆習的她,胸口慢慢湧上一股積極面對的勇氣,相信真的不是自己條件差到沒人要,對於找工作的事又重燃希望。

  「所以,不要把不能配合加班這件事寫上去,被通知面試的機會就可能大大增加?」

  「當然。」他以自己身為主管的經驗分析。「看到應徵者註明不能配合加班,我們不會認為他是老實、有苦衷,只會認為對方懶散、自我中心、難搞,連面試都不想讓他來。填寫履歷不能站在自己的立場去寫,而應該想想,如果你是負責審核的人,看完這張履歷,是想叫這個人來面試?還是直接將履歷扔進垃圾桶算了?」

  她回想自己的履歷,不覺莞爾。

  「早知道,我應該一開始就找你商量。」她笑得有些靦腆。「我大學一畢業就在之前的公司工作,那時候我和同學騎車經過,看見門口放著徵人啟示就進去,老闆也沒要求看履歷,面試完就直接錄用,所以根本沒寫過履歷,寫的時候也沒想那麼多。」

  「所以我不是說了,你一開始就應該先找我商量。」一想到她說要賣血養小孩,他就心疼得要命。「別看我外表像是不會讀書、只會打架的傢夥,怎麼說我也拿到大學文憑,讓一間公司從無到有,腦袋看起來空,其實多少裝了點東西,有問題還是能跟我商量。」

  「誰說你腦袋空?我扁他!」

  瞧他揮著花拳繡腿學的他證據,任奇雄愣了愣,繼而開心笑起。

  「別學我,免得你那個當警察的朋友說我帶壞你。」

  「不會,家佳也說了,你是個好人,同意我和你做朋友。」

  「如果她不同意呢?」

  她偏頭想了想。「我想,我會偷偷和你來往,直到家佳發現,痛哭我不知死活,然後還是繼續和你做朋友,久了她自然會明白你的好。幸好家佳說你人不錯,做朋友很OK。」

  「如果她堅持要你二選一呢?」

  這可難倒她了。

  楊家佳是她高中打工時結識的前輩,一直以來,待她就像親妹妹一樣好,是個不可多得的好朋友。

  認識任奇雄雖然只有短短數月,可是遇上急難時總是他伸手拉她一把,陪她撐過生命中最悲痛、最無助的時光。他給她的感覺像座山一般牢靠,有他在身邊總是令她感到安心,可能的話,她真希望自己能早日結清彼此的債務關係,和他處於平等地位,是一輩子相互扶持的朋友。

  「我沒辦法二選一,你們兩個都是我不可或缺的朋友。」她擔心皺眉。「雄哥,家佳那個人心直口快,你別跟她計較,如果你們兩個鬧翻了,要我只能選一個做朋友,那——」

  「放心,不會有那一天。」她還真的開始煩惱,任奇雄輕笑道:「我不會為難女人,尤其是得罪後會害你為難的女人,因為你也是我不可或缺的朋友,所以我不會做任何讓你難過的事。」

  周海蝶凝望他誠摯的笑,對上他那雙清澈眼眸,臉蛋突然發熱,一顆心也跟著莫名地亂了……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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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4-5 15:24:16

第6章(1)  

  到底是怎麼了?

  周海蝶捂著胸口,試圖安撫自己失序的心跳。

  你也是我不可或缺的朋友。

  那句話明明自己也說過,可是由任奇雄口中說出來,好像特別動聽、感人……

  我不會做任何讓你難過的事。

  這句話深深打動她,給她一種自己備受疼愛的感覺,讓她心裡甜甜的、熱熱的,還有一絲喜悅,好暖人心窩。

  知道他和自己一樣重視彼此之間難能可貴的友情,她真的很高興,只是——這誇張的心跳是怎麼回事?

  怎麼突然間,她好像不大敢直視他的眼?

  這感覺,有點像……

  「臉色怎麼那麼紅,不舒服嗎?」任奇雄騰出一隻手關心地摸摸她額頭。「幸好不是發燒。是不是在太陽底下曬久了,有點熱?還是在附近找看看有沒有餐廳或咖啡店,我請你——」

  「我沒事,坐這裡很好。」來不及釐清心思的她,笑得有些慌亂。「大概是因為本來很擔心還錢和工作的事,比較緊張,現在一聽見可以延期還款,找工作好像也不是毫無希望,心情一放鬆,臉色就變紅潤了。」

  「擔心什麼?我本來就不要你還錢,是你硬要還,還說什麼事關自尊的話堵我的嘴,結果給自己那麼大的壓力。」

  他眼中滿是不捨。

  「記住,以後沒錢還款跟我說一聲就沒事,我任奇雄雖然不是什麼大富豪,也不至於為了點小錢把人逼到絕路,何況你還是我朋友。我看你乾脆不要再堅持,那筆帳我做主,一筆勾銷。至於履歷也不用投了,來我公司,我可以安排你立刻上班。」

  「不行,我不想讓別人說我就是為了這些好處才跟你做朋友。」這點她比之前更堅持。「我不想靠你走後門才得到工作,我希望能靠自己的能力找工作,早日還清欠你的錢,才能在別人質疑的時候理直氣壯,證明我不是為了想賴賬、貪什麼好處才巴著你,是真心欣賞你,想交你這個朋友,所以你不要再說不用還錢、幫我安排工作這種話了。」

  「你個子小小,志氣倒是挺高的。」任奇雄欽佩點頭。「你說的有道理,不過其他地方有適合的職缺,介紹你去面試總可以吧?還有,還錢的事不用太認真、太急,人總有手頭不便的時候,沒必要為了面子餓肚皮。何況朋友之間本來有通財之義,急難時互相幫忙更是應該,以後有需要就開口,明白嗎?」

  「嗯。」

  周海蝶微微頷首,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他說話時帶有江湖味的豪邁氣概,感覺很有男人味、很值得信賴。

  「『嗯』還不開口?」

  「開什麼口?」她眨眨眼,不明白他意思。

  「你失業幾個月,前陣子又遇上小翼住院,手頭上的錢應該花得差不多,還不開口跟我借一些?」

  「我……」

  她的確急缺現金,可是欠錢沒還又再借,她哪有那個臉……

  「海蝶,自尊重要,性命更重要,何況你自己餓肚子沒關係,難道要叫小翼一起陪你喝西北風?」他突然誇張地歎一口氣。「唉,聽說過借錢難,沒聽過想借錢給人也那麼難!直接拿錢給你應急,你一定不要,所以拜託一下,開口向我借點錢好不好?」

  任奇雄適時解了她的困窘,更將她逗笑。

  「那好吧,雄哥,請你再借我兩萬,因為我真的只剩下兩千塊。」她苦笑地說:「除了生活費,不快點找新保姆帶小翼,就算有公司通知面試,我帶著小翼也沒辦法去。」

  「好,明天一早我就匯入你戶頭,不夠再跟我講。」他看看小翼,又想起一件事。「至於小翼,不能直接找之前那位保姆帶嗎?」

  周海蝶無奈地搖頭。「對方嫌小翼愛哭不好帶,再說現在虐嬰事件那麼多,隨便找一個我又不放心,只能慢慢打聽哪裡有風評比較好的保姆。」

  「這樣吧,如果你信得過我,我可以拜託我媽先幫忙帶一下小翼,讓你專心找工作,否則你一邊找保姆一邊找工作,又要自己帶小翼,實在很難兼顧。」

  「我當然信得過你。」她覺得任奇雄像是萬能天神,頭頂都快發光了。「可是這樣會不會太麻煩伯母?雖然只需要白天幫忙照顧,可是小翼真的不好帶,有事出門更是不方便,伯母她願意嗎?」

  「我媽這個人只有嘴巴厲害,其實心軟又好講話,跟她說明你的情況,再拜託她,應該沒問題。」他笑笑地自嘲。「再說,她一天到晚嚷著想抱孫子,趁這機會讓小翼幫忙安慰一下我媽,給她當『實習奶奶』過過癮也不錯。」

  「那怎麼一樣?」她輕笑道:「伯母想抱的是親孫子,不是你隨便塞個寶寶給她就能哄的。」

  「我也知道,但是我連女朋友都沒有,去哪裡抱個親孫子給她?」

  說到這,他就心酸。

  上次見過周海蝶斯文俊秀的前男友,明知道自己不是她喜歡的類型,只是被定位為哥哥一般的朋友,他也勸過自己要想開,別再付出感情,妄想「美女野獸配」,可是他管不住自己的心,每見一次就更喜歡她一點,說不想她,更是想她。

  這種情況下,他眼裡根本容不下其他女人,戀愛都沒辦法談了,還提什麼結婚生子?

  「不提那些了。」他將話轉回原題。「反正,只要你同意,我媽那邊交給我搞定。」

  「我當然同意,雄哥,那就麻煩你了。」

  這回她不再客氣,只有盡快找到工作才能養活自己和小翼,不再繼續麻煩他資助。

  「朋友之間講什麼麻煩。」能幫她解決燃眉之急,他也很開心。「找我出來除了這些,還有什麼應該說還沒說的秘密?你最好一次坦白,省得惹我發火。」

  「真的沒了。」他的口氣再次逗笑她。「我還在想在這裡坐一會兒,等小翼睡醒再走。你工作應該很忙,把他交給我,去忙你的吧!」

  任奇雄看著她,再看看懷裡緊抓著他衣襟甜睡的小男嬰,突然很有一家三口的幸福滋味。

  「沒事,偶爾我也會想摸摸魚,像現在這樣坐在公園樹蔭下吹吹風,感覺還真舒服,連我也不想走了。」他說完,還慵懶地打了個呵欠。「我稍微休息一下,等小翼醒來再一起回去。」

  他說完便閉眼假寐,午後暖風徐徐,早上主持喪儀的他還真有幾分困意……

  周海蝶含笑望著一大一小兩個男人的睡顏,明明長相大不同,卻親暱得宛如父子,一個緊抓、一個緊抱。

  在旁人看來,他們一定很像感情融洽的父子吧?

  一旁的她,不知道像不像是小翼的媽、雄哥的妻子?

  她撫著自己發燙的雙頰,剎那間明白了自己心思。

  不只是喜歡,她恐怕已經愛上雄哥了。

  怎麼辦?

  一個天、一個地,她明知道自己匹配不起,可是像他這麼溫柔、善良的好男人,她怎麼可能不動心?

  可是條件好、事業又有成的他,竟然到現在都沒交過女朋友,可想而知他眼光有多高,偏偏自己條件不如人,在他面前也不知失態過多少次,別說喜歡,他願意把她當成一個妹妹照顧,都該感謝他不嫌棄,怎麼還能奢望擁有那麼好的男朋友?

  周海蝶,做人不可以那麼不知足!

  像雄哥那麼好的人,欣賞的女人應該是近乎完美,也得是那樣的對象和他匹配,才算是善有善報。

  所以絕對不能讓雄哥發現自己的心思,讓他為難,不然就是恩將仇報了……

  她在心裡提醒自己,但是一股酸澀迅速從胸口蔓延開來。

  想不到,她活到快二十五歲,頭一次嘗到暗戀的滋味,竟然遠比她想像中的還苦澀。

  可是再苦,她也只能默默吞下。

  因為她什麼都沒有,什麼都給不起,唯一能給雄哥的,只有她的真心與祝福。

  總經理辦公室裡,正在上演十分滑稽的一幕。

  任奇雄非常認真地埋首公文之中,以致於連父親進門都沒發現,也沒看見老爸張口結舌、下巴快掉的誇張表情。

  「阿雄!」

  任天福氣呼呼地衝過來拍桌,任奇雄還來不及回應,有人比他快一步大聲抗議。

  「哇——」

  小翼哭得驚天動地,一副孟姜女不哭倒長城不罷休的勢態,任奇雄連忙起身,在辦公室裡走來走去,哄著被他背在背後哭泣不止的小男嬰。

  「爸,你要改改動不動大吼的脾氣,孩子都被你嚇到了。」小孩子哭成這樣,他很心疼耶。

  「靠夭!你平常罵人的聲音會比恁爸小?」

  不對,重點不在這。

  任天福眼睜睜看著長得比大樹還高壯的兒子,穿著筆挺西裝,卻用一條阿嬤級花布背巾背著一個小奶娃在辦公,樣子詭異又可笑,要是別人的兒子他會當戲看,哈哈大笑,自己兒子扮成這樣,他就想哭了。

  「你不要給我轉移話題,你這個樣子成何體統!」唉,有這種兒子,他頭好痛……

第6章(2)  

  「什麼樣子?」任奇雄低頭看看自己裝扮。「上次我穿這套新西裝去主持,你不是說很好看、很將才?」

  「什麼將才?是奴才!」任天福痛苦地按住頭。「喔,我高血壓快發作……」

  任奇雄涼涼地回他。「什麼高血壓?昨天我才去醫院拿你的體檢報告,醫生說你除了有一顆蛀牙,什麼毛病也沒有,壯得像老虎,身體搞不好比我更好。」

  任天福放下手,不裝了,狠狠瞪了兒子一眼。

  「啊所以你覺得恁爸身體太好,一大早演這個想氣死——」

  「噓!」任奇雄打斷老爸的怒吼,小聲說:「爸,你再亂吼亂叫,我就不生小孩了,生出來也被你活活嚇死。」

  「你——」

  任天福氣呼呼地伸手指著兒子,視線卻分心瞄了一眼已經哭得臉紅脖子粗的小翼。

  「生個屁!沒用的東西,連女朋友都交不到,還敢拿連個影都沒有的孫子威脅我?欠扁!」任天福噼裡啪啦開罵,音量卻比先前低了百分之七十。

  「是,我錯了。」

  任奇雄嘴角噙笑,擺明認錯只是敷衍。反正老爸已經收斂,不再暴走狂吼就好。

  「厚,誰家的小孩?跟你小時候簡直有得拼!」任天福表情暴躁,聲音卻依然刻意壓低。「喂,不準哭……叫你不要哭還哭?欠扁啊!」

  「爸,你不要教壞小孩。」任奇雄啞然失笑。

  他當然知道老爸只是說說而已,不可能真的打小孩,但要是教出個滿口粗話的「小任奇雄」,他怎麼對得起周海蝶?

  萬一到時小翼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欠扁啊」——

  他想起來就覺得毛骨悚然。

  真有那麼一天,自己絕對會被海蝶列為拒絕往來戶。

  「以後不管在家還是在公司,任何人都不可以在小翼面前講髒話,我待會兒就叫阿迦寫公告貼出去。」

  「恁爸愛講彰化還是鹿港,你管得著?」任天福又白了兒子一眼,故意跟他擡槓。「什麼在家還是公司?你還要帶他回家?這個小孩到底是誰的?別騙我是你的,我知道你沒那個膽。」

  「朋友的,我暫時幫她照顧。」任奇雄解下背帶,抱著小翼輕輕搖晃,總算讓他哭聲漸歇。

  「蛤?」任天福表情誇張。「你事業做真大,現在還兼開托兒所啊?你準備背這樣去主持喪禮?是啦,要紅趁現在,這樣保證會上電視,搞不好有人煞到你,到時候我就有希望抱真孫了。」

  「爸!」任奇雄啼笑皆非。「本來我是要拜託媽幫忙,哪裡知道她臨時護照拿了就跟阿姨他們出國玩,而且一去就是半個月,我都已經答應人家要幫忙了,不自己帶還能怎麼辦?」

  「怎麼辦?讓他爸媽自己看著辦啊!」

  「他爸媽車禍全死了。」有爸媽哪還輪得到他這個外人操心。

  任天福一頓。「那你朋友是他的誰?」

  「阿姨。」任奇雄求情地望向老爸。「我朋友本來就父母雙亡,相依為命的姐姐和姐夫又車禍過世,為了照顧這個外甥沒辦法加班,結果沒天良的老闆娘開除她,她帶著孩子根本沒辦法找工作,你說說看,這種情況下我們做朋友的怎麼能不挺身幫忙?就白天幫忙照顧一下,等她找到工作和保姆就可以,你忍耐一下。」

  「父母雙亡、姐姐和姐夫一起死了、只剩一個外甥……這個情況聽起來很熟……」啊,他想到了!「是不是那個你破例讓她分期付款的女人?好像是叫周……周什麼?」

  「周海蝶。」他本來也不想隱瞞。

  「對,我記得阿迦跟我說的就是她!」任天福雙眉一攏。「我剛剛才從阿迦那裡回來,聽說她前幾期還有準時還錢,這次慢了三天沒還,還有臉叫你幫她帶小孩?那女人是吃定我兒子善良好欺負是不是?我看我不去會一會她——」

  「啊,你不說我差點忘了!」

  任奇雄單手抱穩孩子,另一手從褲袋掏出錢包,扔給老爸。

  「有,海蝶幾天前就把錢給我,而且一次繳了一萬五,我一忙就忘了拿去給阿迦。我記得錢還放在我皮夾裡,你幫我拿給阿迦,叫他記得先結清三個月的欠債。」

  任天福打開兒子皮夾數了數,還真巧,就一萬五,不多也不少。

  「你皮夾裡都放那女人的錢,自己一張也沒帶?」來這套?

  「昨天晚上請兄弟們吃飯花光了,下午才要去領。」他反應不差,可不是只有四肢發達。

  最好真有那麼巧。任天福心裡想著,嘴上沒說破,倒是開始相信孫奕迦那群小輩們不久前跟他說過的事。

  天上下紅雨了,兒子終於有意中人啦!

  喜歡兒子的女人不是沒有,自己那群老兄弟們的女兒裡,就不知道有幾個哈兒子哈得要死,只是兒子一個也不中意,就連相親也都不了了之,害他真的有點懷疑兒子的性向。

  不過現在看兒子為那女人「出錢出力」的模樣,十之八九是煞到對方沒錯,他心中的大石總算塵埃落定,不必再擔心將來獨子娶的「媳婦」是男人,任家後繼無人了。

  可是,他又多了一件事要擔心。

  奇雄是很有生意頭腦,但是說到談感情可就一竅不通,那個叫周海蝶的,該不會是看上他這個傻兒子耐用好操又好騙,不是想拐完錢走人,就是只想釣金龜婿做少奶奶享福,沒有付出半點真心吧?

  兒子可是世上稀有的純情男,說到女人,哪有他這個老爸見多識廣?嗯,看來自己有必要找個時間親自出馬去鑒定、鑒定對方的人品。

  哼,那女人要是真的心懷不軌,他絕對讓她一輩子後悔招惹到他任天福的寶貝兒子!

  「爸,你又想幹什麼?」

  任奇雄留意到父親面露凶狠,就像以前準備出門和人幹架時常有的表情。

  「嘸啦!」抓狐狸精哪算壞事?

  「一把年紀了,不要再去找人打架,要兒子進警局保老爸,很丟臉。」

  「就跟你說嘸啦!」

  「我明明有聞到一股殺氣。」

  「什麼殺氣?是恁爸放屁!」

  「……」

  「噗——」

  任天福真的放了一個又響又亮的屁,以示清白。

  一陣奇臭撲鼻而來,任奇雄憋氣、捏住小翼的鼻子,狼狽逃出門外。

  唉,遇上這種老爸,他徹底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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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4-5 15:25:21

第7章(1)  

  早上九點多,周海蝶開門進入嬰兒用品專賣店,準備十點營業。

  不知道該說巧合還是幸運,前幾天雄哥約她一起挑選要送朋友小孩的彌月禮,剛好看見這間店在徵人,年紀足以當她媽的老闆娘和藹可親,沒帶履歷表也OK,直接面試、當場錄用。

  老闆娘太阿沙力,反而讓她不好意思,忍不住還是說出自己無法配合加班的事實,沒想到問明原因之後,老闆娘承諾她可以每天準時九點半上班、六點半下班,而且店面在夜市旁,晚上生意好,請了一名全職員工和一名工讀生,除非巧合到兩人同時請假,否則老闆娘有時來幫忙就行,她想領加班費也沒機會。

  她開始相信,是家人在天之靈保佑,才會讓自己處處遇貴人,總能逢凶化吉。

  「海蝶,你來啦!」

  「老闆娘早。」她留意到老闆娘今天似乎穿得特別漂亮,和平常顧店的裝扮不一樣。

  「早,對了,我今天要做媒人,上台北幫人提親,大概下午六點左右回來,星期一的生意通常比較冷清,你一個人應該可以吧?」

  「可以。」

  「那我去坐車了,有事電話聯絡。」

  「好,出門小心。」

  老闆娘笑笑離開,周海蝶擦完玻璃,正式開門營業,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她一看來電顯示,唇角立刻上揚。

  「雄哥早。」

  「早。」她愉悅輕柔的聲音讓任奇雄心情極好。「聽起來很有活力,上班習不習慣?老闆娘沒虧待你吧?」

  「很習慣,老闆娘對我也很好。」他的關心讓她很窩心。「小翼呢?沒吵得你們家不能睡吧?」

  她這幾天有點小感冒,怕會傳染給身體不是很好的小翼,和雄哥商量後決定這個禮拜先把孩子放在任家,也因此失去了天天和他見面的好借口。

  唉,明知道雄哥不可能看上自己,可是要收回對他的愛慕,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對於自己像個十七、八歲的小女生,只要能每天看一眼暗戀對像、聽聽他聲音也好的心情,她也無可奈何。

  「放心,小翼很乖,沒發生你擔心的情況。」他其實沒事,只是想聽聽她的聲音。「老闆娘在旁邊嗎?這樣閒聊有沒有關係?」

  「沒事,老闆娘今天要上台北當媒人,下午六點以後才回來。我剛開門營業,還沒有顧客上門,現在店裡只有我一個人。」

  「那就好。」聽說只要她一個人,他突然靈機一動。「我現在開車要去談生意,之後要去我朋友新開的日式餐廳捧場,不然我外帶過去和你一起吃?」

  「好。」發現自己答得太快,她的臉馬上紅透。「呃,看多少錢,我再給你。」

  「不用,我都說了是去捧場,所以已經預定一堆送去公司讓阿忠他們吃,不差你一個——」

  負責開車的楊盡忠插嘴。「對啦!今天中午雄哥請吃飯,兄弟們都有份,你不用跟他客氣,其他人的便當我負責帶回去,雄哥就留給你夾去配啦!」

  「靠——」任奇雄連忙將「夭」字吞回。「閉嘴!」

  「雄哥,我不習慣你裝斯文,你還是罵我靠夭比較順耳。」

  「你——」

  「呵呵……」

  如銀鈴悅耳的美妙笑聲從手機那端傳來,任奇雄本來直線上飆的火氣,頓時化成了柔情萬縷。

  「抱歉,不過我和阿忠哥有同感。」周海蝶笑語。「雄哥,在我面前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不用顧慮我,我知道那些話只是你的口頭禪,而且聽久了也有點順耳。」

  「真的?」任奇雄很訝異。「你不嫌我有時候講話嗓門太大、太粗俗,會讓人害怕?」

  「剛認識的時候有一點。」她實話實說。「可是現在不會了,反而覺得你說話的風格很豪邁、很有男子氣概——雄哥,有客人來了,我們中午見面再聊吧!」

  「呃,好,再見。」

  任奇雄慢慢放下手機,表情傻乎乎的,一張嘴快笑咧到耳後。

  「她說了什麼讓你笑得像花癡?」

  楊盡忠一臉好奇,他這輩子還沒見過自家老大出現這種表情哩!

  「海蝶說我說話的風格很豪邁、很有男子氣概。」任奇雄笑呵呵地轉述。

  「她耳朵出問題了?」

  白目的楊盡忠換來白眼狠瞪。

  「呃,情人眼裡出西施,海蝶覺得我們這種『兄弟腔』很有男子氣概,搞不好是情人耳中出英雄。」

  識時務者為俊傑,楊盡忠馬上改口,死盯他的白眼果然瞬間轉為柔和。

  「有可能嗎?」任奇雄心中的希望之火始終未減,現在更是旺盛不少。

  「怎麼不可能?當場大家一聽說我要追模特兒,不是都看衰我追不上,現在咧?阿真可是愛我愛得要死!一天到晚催我結婚,拿掃把都趕不走。」

  任奇雄由上到下看了楊盡忠好幾遍,不是他在說,要講站出去會嚇哭善良老百姓的程度,他絕對遠遠比不上阿忠,可是阿忠的桃花從小到大朵朵開,其中還不乏大美女,讓大夥兒百思不得其解,唯一的結論是——

  不是那些女人眼睛脫窗,就是阿忠的床上功夫真的神乎其技,用過就會上癮。

  「拿你當標準不準。」

  他確定海蝶眼睛沒問題,也更不可能請她「試用」。

  「為什麼?」

  「你沒見過海蝶的前男友,雖然是個混蛋,不過長相真的不比男明星差,我完全沒得比。」

  「臉不能比就比其他地方,比如身材啦、年薪啦,這個一定很難比得過雄哥你,要不然就比床上——仰臥起坐誰厲害!」接收到殺人視線,楊盡忠乖乖改口。「反正有追有機會、沒追沒希望,你不準兄弟們插手,自己又不去追看看,小心半路殺出程咬金,老婆變成別人的。」

  「什麼老婆?你給我小心開車!」

  「喔。」

  車內安靜下來,任奇雄心裡卻開始波濤洶湧。

  他真的想做周海蝶一輩子的大哥,眼睜睜看著她愛上別人、成為其他男人的老婆嗎?

  不,他當然不想!光是想像她披上白紗走向陌生男人的畫面,他就心如刀割。

  可是一旦展開追求,萬一她露出想拒絕又怕傷害他的為難神情,那有多難堪?

  到時候,大家尷尬,搞不好連朋友都做不成。

  唉,追、還是不追?

  能不能追一半還是試追,失敗就當做一切從沒發生過?

  唉,沒那麼好的事吧?

  哇哩咧,想談個戀愛、娶個老婆,怎麼比逼老爸「從良」還麻煩……

  快十二點了。

  周海蝶看了眼手錶,笑靨如花。

  想想,她好像還沒跟雄哥單獨吃過飯。

  無論是雄哥來她家還是一起出門,她總是把小翼帶在身邊,就算吃飯也是三人行。

  而且小翼好像喜歡雄哥勝過她這個親阿姨,明明被她抱著,也會朝雄哥伸出胖胖小手,急著要他抱抱,讓她看了好羨慕,多希望自己也能有小翼這種福氣,試試被雄哥牢牢抱在懷裡的滋味……

  「叭!」

  店外傳來一聲短促喇叭聲,一輛機車隨即呼嘯而過。

  「我在想什麼……」

  她回過神,意識到自己剛剛竟然妄想投入任奇雄的懷中,想到神魂都不知道飛往哪裡去,羞得雙頰火紅,連忙喝下幾口開水冷靜冷靜,試圖褪去臉上的燥熱。

  「叮咚。」

  電動門打開,一位穿著花襯衫、卡其褲和夾腳拖,微敞領口下看到一道延伸到鎖骨的刀疤,戴著超大深色墨鏡的中年男子走進來,眼光不看商品,直接鎖定她。

  「你好。」周海蝶連忙走出櫃檯招呼。

  對方看來不像要買嬰兒用品,比較像來收保護費的,換做從前的她一定嚇得兩腿發軟。

  不過認識了任奇雄和他那些兄弟們,她懂得了不能以貌取人,看來和善的人可能是斯文敗類,像凶神惡煞的或許是好心人,讓她再也不怕和這類人打交道了。

  「請問,需要我為你服務嗎?」

  面對周海蝶親切有禮的笑容,任天福的臭臉頓時潰了一角。

  想當年,他這身打扮出門,再臭著一張臉,用不著帶小弟壯聲勢,照樣威風凜凜,街上行人一個個自動跟他保持三公尺的距離,馬路像自家開的,走起來真爽!

  剛剛一路走來證明他威風不減當年,大家閃邊讓路,連野狗都夾著尾巴逃,以為自己肯定能在第一眼就讓這女人嚇到皮皮搓,結果她笑得這麼和藹可親是怎樣?真的不怕壞人?

  「免!」他用台語拒接介紹。「憑爸要先借便所。」

  「好,右手邊走到底,那道門進去就是廁所。」她笑著指完路便要回去處理進貨單。

  「喂!」任天福喊住她。「憑爸這型,你不驚我是來搶劫?」

  本來不怕,可是經他這麼一說,周海蝶立刻心生警戒。

  「今天生意不好,搶了也不夠付保證金,不劃算。」她鎮定回答。「還有,我們店裡有警民連線,我一按鈕,警察三分鐘內就會抵達。就算逃得快,馬路上、店門口都有監視器,一路上已經『攝影留念』很多次,上電視讓家人看見會傷心,請自重。」

  聽完她長篇大論,任天福愣愣地看了她幾秒,突然朝她豎起大拇指,轉身離開。

  「難道他本來真的想搶劫?」

  周海蝶看著店門關上,喃喃自語的同時也冒出一身冷汗。

  她怕死了!

  可是任奇雄告訴過她,越是危機時越要冷靜,尤其是無人可幫忙的時候,先洩露害怕、腦袋先嚇空的人,絕對只要任人宰割的分,冷靜才能自救。

  呵,原來自己放不下任奇雄的感情,牢記他的一言一行,除了嘗盡暗戀的苦,竟然也有好處……

  她苦笑,不知道自己這麼想算不算苦中作樂?

第7章(2)  

  「叮咚!」

  自動門再度開啟,周海蝶以為對方去而復返,嚇了一跳,定睛一看發現是個穿著普通的阿伯,看起來就和一般來為孫子買衣物的顧客一樣,才鬆了口氣。

  「你好,請問需要我為你服務嗎?」

  「呃,我想買兔裝,要用盒子包的那種。」

  「好,請問是買給幾個月的寶貝穿……」

  周海蝶熱心為客人介紹款式  ,順利做成一筆生意,可是目送顧客離開後,她忽然發現地板上多了一個看起來挺厚實的信封袋。

  「這——」

  她撿起來一看,不得了,厚厚一疊千元鈔,數一數,竟然有九萬八千元!

  她定神想,剛剛那位老伯好像就是從信封袋裡掏錢結賬——

  連一秒的遲疑都沒有,她立刻奔出店外,環顧週遭,右前方百公尺外緩步走著的,不就是那個阿伯?

  「先生,你掉東西了!」

  周海蝶喊了半天,對方不知是沒聽見還是不知道在喊他,繼續往前走,她乾脆快跑過去。

  「先生!」

  好不容易追上人,周海蝶拍了拍他的背,確定是那位老伯沒錯,當下鬆了口氣。

  「請問你是不是掉了一包東西?」她不直說裝錢的信封,才好確認自己的認知無誤。

  「掉東西?」

  阿伯一臉納悶地摸摸自己衣服、手伸進夾克口袋一探,當下臉上一變。

  「啊,我剛剛才去領的十萬塊不見了!」

  「阿伯,你用什麼東西裝那十萬塊?」

  「啊就一個郵局的信封——」他看周海蝶拿出一個厚厚的信封,立刻指著它說:「就跟這個一模一樣!」

  「當然一樣,因為這本來就是你掉在我們店裡的。」

  放錢的的確是郵局信封,她也記得阿伯剛剛是從信封袋裡抽出兩張千元鈔結賬,十萬扣兩千是九萬八,數目剛好吻合,所以她沒再多問便將錢交回給焦慮的老人家。

  「小姐,你人真好,撿到那麼多錢立刻拿來還我,都沒想過直接A起來?」

  她失笑。「當然沒有,這麼多錢,萬一是人家拿來救命的,我不是要一輩子良心難安?你點點看金額對不對,沒錯我就該回去顧店了。」

  「不用點,你都專程拿來還我了,一定沒問題!」他說著從信封裡抽出一疊大鈔給她。「小姐,這這是謝禮。」

  「不用了。」她連忙搖手推拒。「我只是做了該做的事,你的謝意我收下,錢就不用了,日後有需要請多多上門惠顧,謝謝。」

  周海蝶微笑說完便急忙離開,畢竟治安沒那麼好,店裡可不能唱太久的空城計。

  「福哥。」

  阿伯坐進路旁黑頭車的駕駛座,把裝滿錢的信封袋交給坐一旁目睹經過的任天福。

  「阿仁,我們家阿雄好像挑到一個很不錯的女人,對吧?」

  「對啊!大哥,這個小姐長得漂亮、做人和氣,還不貪財,做阿雄的媳婦真的可以考慮。」

  「嘿咩!」

  任天福得意挑眉。

  這個周海蝶不會以貌取人,又能臨危不亂,還懂得拾金不昧,看來真的不是為了錢才接近兒子的狐狸精,他這個人也不講什麼門當戶對,有錢沒錢的,只要兒子喜歡,這個周海蝶想當他任天福的媳婦OK啦!

  「福哥,阿雄耶!」

  阿仁從後視鏡看見任奇雄,馬上通報老大。

  任天福轉回頭,看見兒子拎著一袋東西和剛走回店門口的周海蝶碰頭,兩個人說說笑笑地進店之前,周海蝶突然往他們所在的方向一指,兩人立刻滑下椅背。

  「……阿仁,我們為什麼要躲?」

  「……對厚!他們又不知道我們坐在車裡。」

  兩人對看一眼,又坐起身。

  「阿雄應該是買東西要來和周小姐一起吃。福哥,我看喜事近嘍!你就快可以抱孫了。」

  「不是就快,是已經抱到一半了。」

  「蛤?」

  孫子還有抱一半的?

  「開車,我要回家練習抱孫。」

  「蛤?」

  獨子婚事有望,老大樂到瘋啦?

  「蛤什麼蛤?」任天福好心為他解答。「我老婆現在幫忙帶那個周海蝶的外甥,她已經領養那孩子,以後她跟阿雄結婚,那個孩子就是我任天福的孫子,不用先回去教她練習喊『爺爺』嗎?」

  「喔。」阿仁這才恍然大悟。

  「喔什麼喔,快開車!」

  任天福口氣急躁,心情可好極了。

  嘿嘿,等久也是會被他等到兒子成家的一天,而且媳婦進門還是「買一送一」,如果兒子再努力點、爭氣些,讓她肚裡再懷一個還是一雙——

  「嘿嘿嘿,哈哈哈~~」

  任天福樂得笑呵呵,證實兒子不是Gay,還有喜歡的女人,任家開枝散葉終於有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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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4-5 15:28:28

第8章(1)

  晚上六點半,周海蝶準時下班,搭上公車準備去任奇雄家接小翼。

  一坐定,她雙手悄悄按住皮包裡薄薄的薪資袋,心中五味雜陳。

  這段日子,她真的遇上不少貴人幫忙,無論是嬰兒用品店的老闆娘、好朋友還是任奇雄,多虧他們,讓她度過一次又一次的難關。

  或許是因為小翼受過傷,比起一般孩子更難照顧,她上次怕傳染感冒給他,都自己「隔離」好幾天了,結果她帶回來沒多久,小翼還是罹患感冒。

  當初不過是小感冒,她不到一個星期就痊癒,小翼卻是一發病就直接肺炎住院,中間還一度病情惡化,住進加護病房,差點沒嚇昏她。

  這期間,老闆娘幾次通融她臨時請假,朋友們也各方資助她,尤其是任奇雄,她前賬未清,這回住院費她還沒開口,他就已幫忙結清,簡直成了她的自動提款機,欠他的恩情,恐怕一輩子都還不完。

  本來想努力還清欠債,或許就有勇氣向任奇雄表露愛意,結果她努力想力爭上遊,期待自己的條件能與他匹配的日子,似乎更加遙遙無期了……

  「雄哥?」

  她到站下車,發現任奇雄竟然等在站牌旁。

  下一秒,她也察覺到其他路人全都離他數尺遠,像怕太接近會被他一拳揍飛死得,顯而易見的畏懼與排拒,讓她看了很為任奇雄心疼。

  「雄哥。」她快步來到他身旁,嫣然笑問:「你來等我?不是也要說是,不然我就白開心了。」

  「是。」她柔美的笑讓他看得心跳加速。「本來想去店裡接你,可是公司有事延誤,我——」

  「我們邊走邊說。」

  頭一次,周海蝶主動挽住他手臂,任奇雄心臟差點跳出胸口,呆愣了幾秒才回過神,挽著她離開候車亭。

  「你專程來等我,是不是有什麼急事?」

  「呃,我、我朋友餐廳舉辦開幕五週年慶,邀我攜伴參加,如果你今晚沒事,可不可以陪我參加?」

  他有些結巴,因為周海蝶一直挽著他的手沒放開,讓他腦袋熱烘烘。

  「還有,參加的人全都會分到一張刮刮樂,獎項沒公佈,但是聽說獎品很豐富,還有現金,刮到什麼就送什麼。我朋友私下跟我說,獎品總額可是高達上百萬。」

  「這麼多?」

  「嗯,他那間餐廳很賺的,一客都千元起跳。今天不對外開放,只有受邀有請帖的客人才能入場,東西好吃、又有機會中大獎,錯過真的可惜。」

  她很心動。「可是小翼——」

  「我媽說今晚她照顧,你明天再去接。」

  「那好吧!」其實能跟他共餐,她心裡早就是千百個願意。「如果你不嫌我這身打扮會丟你的臉,我也想去碰碰運氣。」

  「你這身打扮哪裡不好?很漂亮!」在他眼裡,她穿什麼都是最美的。「那我們上車——」

  他頓了頓,突然尷尬地停步。

  「呃,走反了,我的車停在另一邊……」因為他心思全在被她挽住的手臂上……

  「沒關係,多走一些路、多消耗一點熱量,待會兒我們才能吃更多好菜,走吧!」

  「嗯。」

  任奇雄與她相視一笑,心中對於如此善解人意,總會在他出糗時幫他找台階下的她,又多了幾分喜愛。

  餐廳距離不遠,車程三十幾分鐘就抵達,生平第一次踏入高檔的異國料理餐廳,周海蝶原本很拘謹緊張,以為要像電視上演的那樣正襟危坐,循著一堆複雜餐桌禮儀吃飯,才不會丟任奇雄的臉,結果——

  「幹啦!」

  「喂,你不是說這瓶紅酒值六、七萬?你當成米酒還是啤酒?還幹咧!」任奇雄忙著提醒High過頭的男主人華光宗。

  「我們兄弟喝酒還在乎這個?阿雄,別找理由,你不把那杯乾了,今晚你就休想走出這家店!」

  「幹就幹,我還怕你!」

  周海蝶傻眼望著坐在佈置華麗的包廂裡,大口喝酒,大口吃飯的兩個男人。

  要不是剛才進來時,真的有身穿燕尾服的服務生穿梭於衣著華麗的賓客間親切接待,桌上大盤裝小菜的法式風格,也和電視上演的高級餐廳一模一樣,她真要懷疑自己是走進了法式風格包裝的啤酒屋或海產店了。

  「不好意思啊,我老公讓你看笑話了。」

  身為女主人的李香庭面帶歉意。雄哥真的完全被她家那口子霸佔,冷落了女伴。

  「不、不會。」周海蝶差點忘了漂亮女主人就坐她身邊。

  「菜色還適合你口味嗎?」

  「合,非常好吃。」周海蝶指指面前的餐盤,笑容有些不好意思。「就是因為太好吃了,我每一盤都吃得精光,連菜葉都不剩。」

  「這樣才好,客人捧場,不只我們做老闆的高興,連廚師也最喜歡像這種客人,代表你非常滿意他的廚藝,辛苦做出的料理不用淪落到餿水桶——不好意思啊,吃飯的時候跟你說這些。」

  「沒關係。」她很喜歡李香庭的直接爽朗。「倒是你和華大哥不出去接待其他客人沒關係嗎?」

  「沒關係。在你們來之前,我已經當花蝴蝶在外頭飛好幾圈,幾乎和所有熟客打過招呼了。」李香庭說完,笑看自己老公。「酒逢知己千杯少,你沒看我老公那樣子,根本就是打算跟雄哥喝到掛,讓他出去還得了,萬一他給我跳起脫衣舞就丟人了。」

  脫衣舞?想像那畫面,周海蝶忍不住輕笑,真的是別讓他出去和客人見面比較好。

  「雄哥和你老公感情好像很好,他們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兄弟嗎?」

  那兩個男人在沙發另一端劃起酒拳,喝得不亦樂乎,她便和李香庭閒聊起來。

  「什麼兄弟?說是情敵還差不多——」

  周海蝶聽了,心一揪,不知道自己臉色變了,李香庭倒是馬上察覺,立刻接著解釋。

  「別誤會,是我老公喜歡我,我喜歡雄哥,然後雄哥就很無辜地被我老公當成情敵。」李香庭瀟灑一笑。「我爸和雄哥爸爸是好兄弟,所以我們從小認識,也一直把他當作未來老公的第一人選,跟他告白過不止十次,結果他每次回我的都是同一句。」

  「哪一句?」

  周海蝶很好奇,李香庭是個艷冠群芳的大美人,連這麼漂亮的女人任奇雄都看不上,自己豈不是真的得等投胎轉世才有希望?

  「他說,他不要娶恰查某。」說到這,她還有氣。「我哪有多恰?我老公說,我這叫有膽識、有個性,可惜雄哥不識貨,死都不當我男朋友,最後我死心,找個識貨的,便宜我老公了。」

  「我覺得,雄哥真的很不識貨。」周海蝶微笑附和她說法。「不過,我看得出來你不是賭氣結婚,而是真的愛你老公才嫁給他,因為你的笑容看起來很幸福。能這樣笑說當年,也表示你早就把對雄哥的感情昇華為友情,你老公也知道,才有辦法和當年情敵稱兄道弟、把酒言歡。」

  「嗯,你說得沒錯。」李香庭爽朗地笑道:「不過,我還是有點不甘心,像我這樣的大美女竟然會被那個大老粗嫌棄?所以我一直在等,等雄哥喜歡的女人出現,看看到底是要多漂亮、多優秀、多溫柔的女人他才滿意,沒比我好一百倍,我絕對反對到底。」

  她停頓了下,苦笑地說:「直到前幾天,我才發現自己把雄哥想錯了,他不是非要找什麼長得沈魚落雁,還會幫他端洗腳水,那種唯夫是從的柔順美女當老婆,他在意女人的內在勝過外表,喜歡的是溫柔卻不失堅強、善良有善解人意的類型,可惜一直以來,喜歡他的只有我們這種恰查某,那樣的女人他一直沒遇上。幸虧好人有好報,最近總算讓他遇上這麼一個理想對象了。」

  周海蝶聽到最後一句,心忽然像被狠狠射中一箭,痛到難以言喻。

  「你的意思是,雄哥有了喜歡的對象?」她勉強撐住臉上的笑,心卻在落淚。

  李香庭凝睇她的表情好一會兒,才帶笑點頭。

  「嗯,而且還喜歡得不得了!」

  明明屋裡放著音樂,那兩個男人又正喝著、說著,根本聽不見她們小聲聊些什麼,李香庭還故意壓低聲音,營造神秘氣憤。

  「不過那女的好像還不知道,所以他們現在還在曖昧期。」她歎口氣。「唉,別看雄哥那樣好像什麼都不怕,其實說到追女人,他臉皮超薄,又說什麼怕對方有壓力,怕對方拒絕之後連朋友都做不成,拖到現在還沒告白,我們在旁邊都看不下去了!可惜雄哥很保護那女的,不準我們任何人說破,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什麼皇帝?什麼太監?她怎麼都聽不懂?

  周海蝶腦子裡轟隆隆的,唯一盤旋不去的只有「任奇雄已經有心上人」這件事。

  她曾想過雄哥總有一天會交女朋友,卻沒想過那天竟然近在眼前,如果依照李香庭所說,只要雄哥喜歡的對象點個頭,他們就會成雙成對,沒有時間讓她努力還完債、讓自己變得更好,再向他告白了,是嗎?

  她想過自己會很難過,可是這心痛怎麼遠比她預想中痛苦上百倍?彷彿她的心正一片片剝落,扔進火堆,即將化為虛無……

  「怎麼臉色那麼白?不會是吃壞肚子了吧?」

  熟悉的關心話語像從幾萬光年的遙遠之處慢慢傳進她耳中,失去焦距的眼神緩緩集中,周海蝶這才發現自己不知失神多久,包廂裡只剩她和任奇雄,老闆夫妻何時離去,她一點也不知道。

  「他們——」

  「他們夫妻去發刮刮樂,準備送禮物了。你呢?臉色怪怪的,是不是有哪裡不舒服?」任奇雄三言兩語解了她的疑惑,只在乎她不對勁的神色。

  她勉強擠出一抹笑。「我很好,只是吃飽了就發呆,連他們什麼時候離開都不知道,也沒打招呼,真不好意思。」

  「沒打招呼?」他一臉納悶。「他們離開的時候,你明明笑著跟他們揮手,沒印象?」

  她搖搖頭,苦澀笑道:「我都不曉得自己那麼厲害,連發呆的時候都能做反應。」

  「是很厲害。」他微笑指著放在她面前的一張刮刮樂。「那種小事不用介意,他們也發給我們一人一張,試試運氣吧!」

  「嗯。」

  其實此時此刻,她心痛得想大哭一場,除非是能一筆勾銷債務的現金,才有可能讓她感到一絲欣喜吧?

  接過任奇雄遞來的硬幣,她試著讓自己看來開心些,努力刮除銀漆,可是上頭出現的字卻讓她開始懷疑自己的雙眼出了問題。

  「五十萬?!海蝶,恭喜你中了最大獎!」

  五十萬……

  有了這筆錢,欠任奇雄的債務幾乎能還清大半,應該要欣喜若狂,這才是她該有的反應,不是嗎?

  可是……為什麼她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為什麼她想到的不是負債減輕的快樂,而是就算還清和他之間的債務,也來不及挽回他愛上別人的事實?

第8章(2)

  「你怎麼哭了?」

  她怔愣地看了刮刮樂好幾秒,沒有樂得抱住他又笑又叫就算了,竟然淚如雨下,反應完全在他意料之外,看起來不像中獎五十萬,像是被人倒了五十萬。

  「我、  我是太開心……」

  她明知道自己為何淚流不止,卻無法對他吐露實情,只能隨口敷衍。

  「別人開心是大笑,你開心怎麼大哭?」他掏出手帕給她,疼寵地摸摸她頭頂。「別哭了,我幫你拿去換支票,順便請他們幫忙叫計程車,不然酒駕半路被攔檢,就是連累你陪我進警局了。」

  周海蝶點點頭,目送他暫時離開,心底彷彿也跟著被掏空。

  知道喜歡,卻沒想到是這麼喜歡,只是聽說他有喜歡的人,心就已經痛如刀割,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早已對他放下如此深厚的感情。

  之前還以為能做到灑脫祝福,現在才明白想的比做的容易,她一點也不希望對方能回應任奇雄的單戀,最好和其他人一樣沒眼光、不懂他的好——

  「周海蝶,你真壞!」她自責地低罵自己。

  竟然希望自己的大恩人情路不順,有這種想法的自己真的很壞!

  可是……

  他的順利,卻是她的悲哀,像任奇雄那麼正直善良的男人,一旦有了女友一定是堅貞不移,她的暗戀再也沒有成真的可能,要她祝福,實在是太強人所難。

  緊握著手中的手帕,她哭得茫然。

  應該不顧一切的告白,為自己的幸福勇敢爭取一次,賭上那微乎其微的機會,還是將一片癡情永遠深埋心底,不讓任奇雄為難才對?

  她,真的不知該何去何從……

  任家的氣氛好詭異。

  任奇雄送完周海蝶回家,才讓計程車載他回來,可是一進客廳,為他等門的對象卻從母親換成父親,而且後者還擺出一副準備討債的臭臉。

  「看樣子好像是衝著我來。」他脫下西裝,自動在沙發坐好。

  「你知道就好。」兒子坐下,任天福反而站起來,隔桌直指著兒子。「恁爸怎麼會生出你這麼沒用的兒子?簡直是全世界最沒用、最純情的賠錢貨!」

  任奇雄被罵得一頭霧水。

  「純情的賠錢貨?」這又是哪裡來的新詞?「爸,你喝酒啦?」

  「一滴也沒有!」任天福又氣呼呼地坐下。「你幹的好事我全部知道了!」

  「我幹的好事?」任奇雄認真想了想。「喔,你是不是看到了我捐款認養家扶中心貧童的收據——」

  「什麼?」這個他可不知道,「到處撒錢,你錢多啊?!」

  「嗯,年薪千萬,還算不少。」

  「千萬有什麼稀罕?現在大家都億來億去咧!」

  「一年賺不到幾萬塊的更多。」任奇雄歎道:「老爸,你這個董事長想調薪說一聲就好,只要別太誇張,我都沒意見。」

  「我什麼時候說我要調薪了?」他氣結。「我要說的是你砸大錢幫人家養老婆的蠢事!」

  「蛤?」任奇雄啞然。「幫人家養小孩我承認,可是我什麼時候幫人養老婆?」

  「還說沒有?我聽阿迦說了,你拜託他找人做刮刮樂,其中一張現金五十萬內定要送給小翼他阿姨,你還先叫阿迦清賬!敢說沒有,明天我馬上去問那個周海蝶!」

  阿迦那個大內奸!

  任奇雄氣得在心裡狠狠問候孫弈迦祖宗八代。

  雖然大概猜得出來好友想藉著老爸逼他向周海蝶坦白情意的用心,不過這種扯朋友後腿的行徑不可原諒!

  那個死阿迦……最好沒有愛哪個女人愛得死去活來的一天,不然他一定會找機會加倍「報答」回來。

  「不用問,是有這回事。」

  大丈夫敢作敢當,要不是阿迦說餐廳週年慶送出五十萬頭獎已經夠誇張,他原本還想填一百萬。

  「我已經把刮刮樂換成朋友開的支票交給海蝶,依她的個性應該明天就會拿來付錢,拜託你知道就好,不要再說出去,如果讓她知道一定不會收,白白浪費我一番心意。」

  「是,我兒子真聰明,不去搞個詐騙集團真是太可惜了!」任天福嘲諷道:「人家是絞盡腦汁把錢從別人口袋拿過來,你是想盡辦法把錢放進別人口袋,你是散財童子來投胎啊?」

  「朋友、兄弟有困難,只要不把自己的命和家產全賠進去,能幫的盡量幫,這不是老爸你從小教我的?再說,我不過是給海蝶五十萬,稍微減輕她肩上的重擔,上回阿松伯兒子詐賭要被賭場砍十指,你叫我捧八十萬去贖人,還多了三十萬,我有哼過一聲嗎?」

  任天福嘴巴張得大大,想說句話堵回去,可是想了半天想不出半句,反倒是嘴巴幹了,悻悻地閉上嘴,拿起桌上茶壺為自己先倒杯茶解解渴再說。

  「恁爸不是在心疼你拿錢給周海蝶!」任天福喝完茶才想到,事情好像談偏了。「我是看不過去你一個大男人明明愛她愛得要命,為什麼不跟她說、不追她?把她娶回來當老婆,看你是要給她五十萬、五百萬,恁爸都不會說半句話!她要是給我生個金孫,我給她一千萬都沒問題!」

  「我也想娶她來當老婆啊!」他也有話直說。「可是我不是她喜歡的類型,人家只把我當好心的大哥,你總不能教我去逼她嫁給我吧?」

  「她喜歡什麼類型?我兒子哪裡不好?很多人想嫁還嫁不到咧!」任天福越聽越火大。「你問過她了?她說只把你當大哥?不識貨!白費我以為你們相愛,想說小翼以後就是我孫子,還找時間跟他培養感情,結果咧?我抱孫的希望又沒了!」

  「我沒問她,不過我心裡明白。」他苦笑,表情有些莫可奈何。「爸,兒孫自有兒孫福,我的緣分還沒到,你強求也沒用,隨緣啦!」

  「隨緣?靠你隨緣要隨到什麼時候才有孫子抱?要不你就直接找那個姓周的問清楚講明白,聽她親口說不要你,一箭穿心死得比較快。你像這樣要死不死、拖拖拉拉,別的好對像出現你也看不見。」

  「爸——」

  「我不管,別以為我拿你沒辦法,今年內你一定要給我交到女朋友,明年結婚,要不然你就二十四小時給我小心,恁爸一定找人迷姦你!生米煮成熟飯,看你結不結?」

  「我又不是種豬!」

  「明年之前我當你是兒子,明年之後我就當你是種豬!」任天福胸膛一挺,霸氣宣告。「你再給我拖嘛!恁爸說得出就做得到,不信你就試試!」

  狠話撂完了,完全扳回做老爸的顏面,任天福也不管兒子的黑臉,大搖大擺回房抱老婆睡覺去了。

  為了傳宗接代找人迷姦自己的兒子?哪有這種老爸!

  悲哀的是任奇雄很清楚,自己老爸的行事作風要是能以普通人的想法來理解,當年他也不會成為一幫之首,號令眾人跟著他作威使壞。

  要不是自己抵死不接棒,還跑來開葬儀社,只怕老爸混到現在不知道有多大條,不是關在牢裡就是埋在地底。

  慘了,他再厲害也無法二十四小時防著老爸耍陰招。

  唉,又不能放著公司和海蝶不管,浪跡天涯……

  任奇雄捧頭哀歎,這下麻煩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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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1-4-5 15:29:24

第9章(1)  

  一夜睡睡醒醒的,周海蝶終於撐到了天亮。

  今天是她的輪休日,昨晚分開前,任奇雄又交代她睡晚點,傍晚再去他家接小翼就好。

  外甥不在身邊,不用忙著張羅他喝奶、換尿布,起得太早的她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發呆,一晃眼,竟然就過了兩小時。

  其實也不全然在發呆。

  她腦海裡不斷重播和任奇雄相識以來的一切。他陪她度過家人雙雙過世的打擊,男友的無情決絕,小翼一而再地入院治療……他從來不要求她給予什麼,卻總是在精神與金錢上支援她,一次又一次將她從谷底拉起來。

  是因為太感恩他的幫助,讓積欠太多恩情的自己產生喜歡他,就算要以身相許報答他也應該的錯覺嗎?

  是因為倚靠他能解決許多事,讓身心俱疲的她產生依賴,想以愛他為藉口,賴在他身邊,好讓他為自己擋去一切風雨嗎?

  她認真想了一遍又一遍,問了一次又一次,直到最後,終於篤定確認自己的心意。

  什麼都不是,她只是純粹愛上任奇雄這個男人。

  就算他不是什麼總經理,也沒能耐為她還債,只要看著他對自己一笑,她就覺得天塌下來自己也能咬牙撐著。

  她好愛他,愛到光想著他就會傻笑,恨不能每次一睜開眼就看見他在面前,只要他勾勾手,天涯海角她也願意跟他走。

  因為自覺配不上他的好,所以她一直努力壓抑心中的熱情,可是昨晚聽說他有了喜歡的對象,在她胸臆中的情火卻瞬間爆燃,燒得她整夜痛苦不堪。

  她能不能賭呢?

  賭任奇雄如果知道她喜歡他,如果她比那個女人更努力愛他,他是不是會有回頭愛上她的可能?

  因為她知道,一旦選擇沈默,她即將錯過有生以來遇過最好的男人,也將失去為自己爭取幸福的機會。

  沒錯,比條件她或許不如人,可是要比對任奇雄的真心誠意,她絕對不輸人,只要他願意,她會盡所有能力讓他過得更加幸福。

  是啊,幸福不會從天而降,要靠自己爭取,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萬一任奇雄暗戀的對象突然發現他的好,答應和他交往怎麼辦?

  豁出去一次吧!

  就算被拒絕,至少她鼓起勇氣嘗試過。

  萬一失敗,尷尬在所難免,可是她深愛的人是個胸懷豁達、不拘小節的性情中人,絕對不會因此和她絕交,更不會拿她的真心取笑,依然會把她當妹妹照顧,這點信心她還是有的。

  周海蝶從床上翻坐而起,心在胸口裡怦怦狂跳。

  她決定了,這個禮拜之內,她一定要找機會和任奇雄單獨見面,向他告白!

  至於現在,她應該先把昨晚幸運得到的獎金拿去他公司清償債務,這才是做人的道理。

  作了決定,她心裡舒坦多了,不再賴在床上空想,趁著空閒把住處打掃乾淨,然後換衣出門,搭車來到天福財務部。

  「孫大哥。」

  周海蝶敲門進入孫奕迦的辦公室,後者已接到櫃檯通報,揮揮手請她在沙發上坐下。

  「要來還錢?」孫奕迦開口就是重點。

  她一愣。「你怎麼知道?」

  「聽說你昨晚手氣不錯,去餐廳吃飯還刮中五十萬頭獎。」

  「是雄哥一早告訴你的吧?」

  孫奕迦淺笑,沒說出自己八百年前就知道的事實。

  要是讓他出手,這一對早就成了,偏偏任奇雄料到自己有意撮合,下了禁制令,誰敢為難周海蝶、設計她、說出他喜歡她的事實,就是踐踏他的自尊,不顧兄弟道義,朋友就不用做了!

  自己朋友多得是,可是任奇雄屬於不可或缺的那一個,他只好暫時按兵不動,看這一對準備耗到什麼時候才能修成正果。

  不過……

  偶爾他還是會嘴癢,按捺不住唆使別人去激激任奇雄那個慢郎中,為自己的平淡生活增添一點樂趣。

  所以,早上任奇雄才氣急敗壞地跑來,數落他洩漏秘密給任伯父,他也沒在怕,誰教他給他逮到機會,不玩白不玩。

  「打算還多少?」

  他取來帳本,裝模作樣地打開,其實周海蝶的帳款早在八百年前就被任奇雄一筆勾銷,只有當事人還不知情。

  「五十萬。」

  孫奕迦的視線由帳本移到她臉上。「全拿來還錢?不放一些在身邊?反正你也知道雄哥度量大,不會計較這些。」

  周海蝶搖搖頭。「我不能因為他不計較就吃定他心軟,欠雄哥的恩情,我這輩子都還不清,至少欠他的錢能越快還清越好,我心裡也比較好過。」

  「是啊,你欠雄哥的,就算以身相許也不為過。」

  周海蝶臉爆紅,不知該如何應答。

  「不好意思,我這個人講話比較直。」他睜眼說瞎話。「好像有點說過頭了,你別在意。」

  「不會。」

  他怎麼好意思說,自己也想以身相許,只怕雄哥不要而已……

  「其實我一直覺得你和雄哥很登對,不過我聽說你前是斯文型男,和雄哥這種粗獷型的南轅北轍,你一定沒興趣,不然我還真想幫忙做紅娘,撮合你們試試。」

  那就試啊!

  周海蝶在心中吶喊,就是沒臉說出「我願意」。

  可是……如果能透過第三者去幫她試探任奇雄的意思,真的是再好不過,就算得到只當她是妹妹的悲哀答案,也比她當面告白被拒絕的直接衝擊好太多。

  「我、我覺得雄哥很好,是我配不上他的。」這樣,夠明白嗎?

  「你配不上他?嗯,你們女人常拿這句話來拒絕男人。」他明明看出落花有意,還故意逗她。「好,有緣無分,我明白你的意思,不多事了。」

  哪裡明白了?!

  周海蝶抿緊唇,滿心無奈,平日看這個孫奕迦聰明有加,怎麼偏偏今天腦袋空空,硬要把她的話往相反方向猜?

  喂,她真是有怨無處訴……

  算了,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還是靠自己告白比較實在。

  「你先收下支票吧!」

  周海蝶怕越解釋越複雜,乾脆回到原來找他的目的,先還債再說。

  「OK,給你我簽收支票的收據,不過要到確認沒退票,錢入戶頭,五十萬才能清。」他照公司規定做做樣子念給她聽。

  「好。」她沒意見。「雄哥在公司嗎?」

  「現在應該還在。」他頓了頓,突生一計。「不過他中午有個約會,應該快出門了。」

  「約會?談公事?」

  「是談私事的約會。」

  私事?約會?!

  「難道你剛剛說的都是在尋我開心,其實雄哥已經在跟美女約會了?」他強顏歡笑,裝成單純好奇,想套出內情。

  千萬別說是,她怕自己承受不住……

  「呵,被你發現啦?」孫奕迦順著她的話說:「別跟雄哥說是我跟你說的,他的確是要去跟漂亮妹妹約會,而且還特別請半天假,搞不好還準備告──」

  他故意斷在此處吊她胃口。「你那麼聰明,接下來的話我不說,你也猜得出來吧?」

  是,就算她不夠聰明,也猜得出他要說的是任奇雄已經準備去向他中意的女子告白。

  「現在應該還在……不過他中午有個約會,應該快出門了。」

  方纔孫奕迦說過的話,宛如雷電打在周海蝶心上。

  一定要攔住他,把想說的話說出口,不然就來不及──

  來自心底的聲音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響亮,害怕永遠失去的感情勝過了理智,她不知道跟孫奕迦說什麼,也沒時間說了,起身便跑出房間,往任奇雄的辦公室狂奔而去。

  掛上電話,任奇雄一頭霧水。

  「恭喜,還有,一步都不要踏出辦公室,不然你會後悔一輩子。」

  剛剛孫奕迦沒頭沒腦打內線給他,只說了這麼一句就喀地掛上話筒。

  「恭喜我什麼?」

  在他們這行,生意好也沒人會白目到來恭喜,畢竟他們賺錢,代表別人家死人,跟顧客說「歡迎再度光臨」,被打死都不冤。

  孫奕迦的心是「黑」了點,但還不至於狼心狗肺,接到什麼數十人聯合公祭的大場子,來恭喜他有大進帳,所以指的肯定不是公事,那是指什麼?

  還有,踏出去辦公室會後悔一輩子,又是怎麼回事?

  「總不會門外被埋地雷,一踏出辦公室就會砰──」

  唉,很冷,自己聽了都笑不出來。

  現在怎麼辦?他趕著赴約,好友卻叫他別出門,理由也不說清楚,搞什麼?

  算了,那傢夥心血來潮就愛耍人,這會兒又不知道在打什麼鬼主意,他還是照原定計劃──

第9章(2)  

  「雄哥!」

  辦公室大門被推開,周海蝶一臉慌亂地闖進來,險險撞上離門口不到兩步的任奇雄。

  「怎麼了?」

  他下意識往門外看,安安靜靜,沒有閒雜人等,可是她看起來真像是被人追趕,一路死命奔來求救的。

  「我──」

  是啊,她怎麼了?

  怕他去見那女人,她連電梯都不想等,一路由二樓跑上五樓,直奔他辦公室。

  現在見到人,她及時攔阻了,然後呢?

  「有壞人追你?」

  看她氣喘籲籲,任奇雄好心主動開口問,但她只是搖頭。

  「有人欺負你,要我幫忙出頭?」

  她又搖頭。

  「有急事找我?」

  她抿唇,鼓起勇氣用力點頭。

  「說吧!」他看了下表,無奈一笑。「不過我待會兒有個很重要的約會,如果不是十萬火急的事,我可能會晚點再處理,先去赴──」

  「十萬火急!」

  周海蝶急了,關上門,懇求地望著他。

  「雄哥,不要出門,不要去赴約!」

  「怎麼你也這麼說?」他忍不住發笑。「是怎樣,外頭有一堆人等著砍我?不許我出門赴約,至少也要給我個理由吧?」

  理由……

  周海蝶沒勇氣看他,頭低得不能再低,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才鼓足勇氣,決定豁出去。

  「我喜歡你!希望你先不要跟別人交往,給我一個機會。」

  「……你說什麼?」

  任奇雄聽得清清楚楚。

  只是他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才會自動將她說的話「翻譯」成自己想聽的話,暗戀「內傷」到這地步,他恐怕要去看一下心理醫生了。

  「我說,我喜歡你。」她臉全紅了,「我知道你沒把我當成女人,只當成妹妹一樣照顧,也知道自己條件不夠,配不上你,可是我喜歡你,明明一直告訴自己不可以,一直努力壓抑,還是越來越喜歡你,如果可以,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去愛你,先和我交往看看?我一定會很努力!如果真的不行,你再去跟你暗戀的女人告白,好不好?」

  生平頭一回主動跟男人告白,將心中愛意說出口,周海蝶佩服自己竟然還沒害羞到昏過去。

  這是她唯一的機會,她選擇勇敢為自己爭取,接下來,就等任奇雄的決定了。

  可是她等了又等,他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室內靜默到掉了根針都能聽見。

  周海蝶沸騰的心漸漸降溫,一路變冷……

  她沒忘記,任奇雄是多麼體貼溫柔的性情,當面拒絕她太殘忍,這種事他很難說出口,可是因為同情就答應跟她交往,他也做不到,所以此刻被她難倒,不知該如何是好吧?

  她鼓足勇氣擡頭,果然瞧見任奇雄一臉錯愕、瞠目結舌,一副被雷劈到的表情,像木頭般杵著一動也不動,連眼睛都忘了眨,完全被她嚇傻。

  周海蝶心裡有底,愛情果然不能強求,在他心裡有人之後,她再掙紮也是枉然……

  「沒關係,你不用為難,我明白。」她勉強自己揚唇,眼中卻已是淚光閃爍。「我知道你已經有喜歡的人,再說這些好像太遲了,我只是想在你去告白前抓住最後一絲希望。你不必因為同時而勉強安慰我,給我時間,我會努力調適,回到妹妹的位置。」

  淚水懸在眼眶,周海蝶忍著不哭,不想讓他心裡過意不去,微笑地握住他右手。

  「雄哥,加油,祝你約會順利,告白成功……我先回去了。」

  她強忍心痛,獻上祝福,在淚水滴落前放開他溫暖的大手,旋身離去。

  下一秒,周海蝶泛冷的小手被緊緊握住,她還來不及反應,整個人已經被拖進任奇雄懷裡,櫻唇被他重重覆上。

  任奇雄樂瘋了!

  他萬萬想不到自己竟然有這福分被她愛上,更想不到她會突然跑來告白,因為太難以置信,讓他一時只能像化石般呆杵,直到她說要走,他飛到九霄雲外的三魂七魄才趕緊歸位。

  美夢成真了……

  夢裡不知道多少次,他渴望像現在這樣抱著她、吻著她,可現實是卻連她的小手都不敢隨便牽,只能乖乖待在「哥哥」的位置,就怕一出手,連靜靜守候她的資格都保不住。

  誰要她當妹妹?

  他從來只當她是女人,是他任奇雄有生以來最喜歡、最愛、最想娶回家當老婆的女人!

  這下換成周海蝶呆了、傻了。

  莫非剛剛沖太猛、撞到門、昏倒了,然後直接進入夢裡?

  要不然,現在是什麼情況?

  她兩頰嫣紅、雙眼迷離,失神地凝視男人熠熠發光的晶亮黑瞳,不由自主地附和他的唇與雙手的撩撥,發出自己聽了都覺得羞人的嬌吟。

  她被緊壓在他精實健壯的身軀和厚實雙掌之間,清楚感受到任奇雄的熾熱體溫和猛烈心中,像被傳染一樣,她也開始發燒,身體熱得不得了,下意識的反應卻不是遠離,而是更加貼近他,伸出雙手擁抱他。

  濃烈的愛火轉瞬間便燎原,任奇雄狂猛地噙住她嫣紅的唇,當成甜品般反覆吮嘗輕啃,灼熱的舌長驅直入,沒遇上阻撓便順利勾引她與其旋繞、纏綿,激出她美妙輕吟。

  深入而綿密的長吻讓兩人更加動情,他的唇顧著她下巴、耳窩、鎖骨一路往下,每一處他吻過的地方都像著了火,讓她酷熱難耐、寸寸發燙,卻又無法自制地伸手抱著他,渴望這把火燒得更深更旺,永不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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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4-5 15:30:47

第10章(1)  

  「鈴∼∼」

  辦公桌上的電話殺風景地響起,任奇雄不想理,它越是猖狂大作。

  他低歎地擡頭,瞧見周海蝶頰畔嫣紅、眸光醉人,綻放的嬌媚艷色是男人都撐不住,巴不得當下要了她,更讓他恨不能隔空劈昏那個不肯掛斷電話的傢夥!

  「等我。」

  不捨地放手,他又親了她紅唇一記,才抱著她一起回到桌邊,接起電話。

  「別樂歪,忘了赴約。」

  孫奕迦簡短兩句,說完又掛斷電話。

  「對了,約會──」

  任奇雄「約會」兩字剛說完,立刻察覺懷中的柔軟嬌軀一僵,想到其中誤會還未解釋,立刻掛回電話。

  「你還要去約會?」不等他解釋,周海蝶已從美夢中醒轉,含憂帶怨地凝睇他。「你吻我,但還是要去跟暗戀的女人約會?」

  「誰告訴你我有暗戀的對象?」

  他明明警告過大家不準多嘴,這個人不只多嘴,還存心引人誤會,真的皮在癢!

  周海蝶抿唇不語。李香庭叮囑過她不許說。

  「反正,我就是知道你有喜歡的人。」

  她難過地低頭,發現自己意亂情迷時被解開的衣襟,瞧見胸口上被他烙下的點點吻痕,更是湧上一陣心酸。

  「難道,剛剛的事不代表你也有點喜歡我,願意給我機會,你只是想要我的──」

  任奇雄再度吻住她,卻不似先前狂肆中仍帶溫柔,像是十分生氣,狠狠啄磨,讓她的唇都發痛了。

  「如果我是那種人,你早被拖上我的床!」

  任奇雄在她唇畔抗議,有怨有氣,更有深深的不捨。

  「到底是哪個王八蛋想整我們,洩密還故意說一半?既然有種告訴你我有暗戀的對象,幹麼不直截了當說我喜歡的女人就是你?」

  這一刻,周海蝶終於明白,心花怒放是什麼感覺。

  我喜歡的女人就是你。

  心裡原本還飄著雪,身體都快結凍了,因為任奇雄這句話,瞬間春暖花開,樂得她打從心底笑出來。

  她怎麼都沒想到,任奇雄暗戀身邊的女性友人,她不也是他身邊的女性友人之一?

  什麼嘛,她為了暗戀任奇雄,卻又自覺配不上而忍耐受苦,結果他眼光竟然一點也沒她想像中那麼高,像她這麼普通的女人竟然就合格了?

  「會笑了?」他皺眉,佯裝氣惱。「你竟然以為我是那種會趁人之危──」

  不待他埋怨,周海蝶拉下他的頭、踮起腳尖,撒嬌地獻上輕柔一吻。

  「對不起。」她害臊地將臉埋進他胸懷,伸出雙臂緊緊擁住他。「因為我好愛你,不想跟任何女人分享你。」

  親耳聽見深愛的女人說愛他,任奇雄樂不可支,抱著她開懷地笑。

  唉,他之前的忍耐是何苦來哉?果然是千金難買早知道!

  「那你不早說?只要你開口,我就是你的男人了。」

  「那你不早說?只要你開口,我就是你的女人了。」周海蝶立刻以他的話堵他,手指在他背上戳戳,嬌嗔地提醒他。「任奇雄先生,這種事通常都是男人先主動告白的吧?我是女生,還要自己送上門,已經很委屈了。」

  「嗯,委屈你了。我保證,接下來我會非常主動。」他一點都不想反駁,鎖定她的目光火熱。「我們結婚吧!可以的話,我想馬上跟你住在一起,每晚抱著你睡,每天醒來都看見你在我身邊。」

  他直白的求婚讓周海蝶臉龐嬌紅,心裡雖然也是千萬個願意,卻沒忘了彼此間還有個疑惑未解。

  「先告訴我,你原本要去跟哪個漂亮妹妹約會?」她可是吃醋吃很大。

  「漂亮妹妹?」任奇雄一臉茫然。

  「孫大哥告訴我,你請了半天假要去跟一個漂亮妹妹約會。」這可是她心裡的大疙瘩。「你可沒有約我,還叫我睡晚一點才去你家接小翼。」

  「我什麼時候要和漂亮妹妹約會?!阿迦這個混球竟敢陷害──」等等。「你是因為聽見阿迦這麼說,才跑來攔住我,叫我不要去約會?」

  她點頭承認。「我聽說你有喜歡的對象,又聽說你今天要跟美女約會,我以為你打算告白了,所以……」

  「所以你嚇到了,跑來告白?」他笑咪咪,了了。「那就算阿迦功過相抵,不追究他陷害我的事了。」

  「陷害?」難道沒這回事?

  「雖然我比較想和你留在這裡,繼續剛剛電話響起之前的運動,不過我真的有個很重要的約會,不能不參加。」他萬分無奈地幫她拉好衣襟,扣好紐扣。「或者,你願意陪我一起去?」

  「我可以一起去?」

  「當然。」他愛憐地輕撫她紅潤的面頰。「因為你是我任奇雄這輩子唯一  ,也是最愛的女人,不是只有你想跟著我,我也想黏著你。周海蝶,隨你想怎麼『看管』我都行,唯一的條件是──我要你跟我一輩子!」

  周海蝶笑著、哭著,緊緊擁住他,不敢置信自己竟能得到這男人的愛,擁有如此幸運。

  「好,我跟你,跟你一輩子。」

  孫奕迦確實沒說謊,任奇雄真的是去跟漂亮妹妹約會。

  只不過,漂亮妹妹真的只是個小妹妹,是任奇雄向家扶中心領養最久的一位七歲女孩。因為是她生日,所以任奇雄實現承諾,帶她去遊樂園玩,到園內的餐廳用餐時,他還請來小醜雜耍作陪,讓小女孩開心得一路格格笑,回去的路上累得睡著了,臉上依舊掛著滿足的笑意。

  所以,周海蝶覺得自己很丟臉。

  醋算是白吃了,還冤枉任奇雄想腳踏兩隻船,忘了自己愛上的男人是如何正直善良。

  知道他為善不欲人知的一面,她更愛他了。

  「雄哥,我好愛你。」

  清晨的陽光下,凝望著自己深愛男人的睡顏,她忍不住偷親他一下,吐露自己滿到快溢出心窩的愛意。

  「我知道。」

  任奇雄睜開眼,看見有人有膽偷親卻沒膽面對,羞得想裹著棉被閃避,立刻大掌一伸,把她抓回來繼續暖被,順便再來重溫一下纏綿滋味。兩人一推一就、玩玩鬧鬧的,從七點混到了八點半。

  「我今天要上班,你想害我下不了床嗎?」

  周海蝶嬌嗔地輕槌他的結實胸肌,發現痛的好像是自己,乾脆放棄,改為噘嘴抗議。

  「不能請假一天?」

  他真捨不得從她身上下來,女人的肌膚果然是溫潤如玉……

  「不能。」

  她紅著臉,輕拍他又想誘她情不自禁的作亂雙手。

  「我開始有點相信,我可能真的是你第一個女人。」所以他嘗到甜頭,欲罷不能,她可苦了。

  「什麼叫有點相信?我會騙你嗎?我所有兄弟都可以證明,在你之前,我一個女朋友也沒交過──」

  「好,我相信你。」她忍不住發笑。「這麼緊張幹麼?我又沒有處男情結,倒是……」

  她忽然笑不出來,望著他說:「我不知道你昨晚有沒有發現,我……我已經不是處──」

  「我不在乎那個,也不是那種嘴巴說說的男人,我嘴裡說沒有,心裡就沒有。你現在是我的女人,從今以後只屬於我,這就夠了,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沒的。」

  「雄哥……」她好感動。

  「不是說了,以後叫我奇雄。」他抱住她親親。「雄哥是那些員工、兄弟喊的,你都要做我老婆了,當然要叫得更親一點。」

  「更親一點?」她笑得淘氣。「好,那我以後都叫你『小雄』。」

  「不好吧!」他差點咬到自己舌頭。「我一個大男人被你叫小雄,好像老媽叫兒子,很丟人。」

  「可是我覺得好聽可愛又親嘛!」她摟住男友脖子撒嬌地輕喚:「小雄、小雄∼∼」

  經她嬌聲叠喚,任奇雄骨頭都快酥了……

  呃,好像沒想像中難以接受,心愛女人喊來另有一番情趣,挺順耳的,嘿嘿!

  「你喜歡,就我們單獨相處的時候,隨你愛怎麼喊都行,有其他人在還是喊我奇雄比較好,不然讓我那幫兄弟聽見──」他不敢想像,應該會一個接一個笑倒在地吧?

  「好,我聽你的,小雄。」

  「乖。」他笑嘻嘻。「那麼聽話,那再來一次?」

  「別鬧了!」周海蝶好笑又好氣地推推他。「快下去!老闆娘對我那麼好,不能無故請假讓人家難做事,你也是當老闆的,員工為了這種事遲到不上班,你覺得應該嗎?」

  「是,很不應該,我錯了。」其實也只是跟她鬧著玩。「你先去刷牙洗臉,待會兒出門吃完早餐,我直接載你上班,保證你準時抵達。」

  他放手讓周海蝶下床,等她從浴室出來,任奇雄也已經穿好衣服,站在套房的窗口講手機。

  不,應該說,他正對著手機哄小孩。

  「……嗯,小翼好乖,有聽話不哭,晚上叔叔──」任奇雄頓了下。「晚上爸爸買車車回家陪你玩──媽,你怎麼偷聽……對,我和海蝶在一起,她已經答應嫁給我,小翼當然是我兒子──媽,我知道你高興,可是不要叫那麼大聲,我耳朵都快聾了!」

  他才說完,手機那端又傳來孩子的啼哭聲,讓他直想大喊三聲無奈。

  老媽哄不停小翼才一大早打手機來求救,好不容易孩子不哭了,又被她開心過頭的大嗓門嚇哭。

  「……好,今天晚上我一定帶她回家。媽,把電話貼到小翼耳邊,我再哄哄他,海蝶趕著上班,沒多少時間了……」

  他面對著窗外,繼續透過手機哄孩子,甚至唱起兒歌,渾然未覺周海蝶已經走出浴室,感動地凝望著他高大背影。

  她沒忘記,上一段感情是為何結束。

  前男友受不了和小翼一起分享她的私人時間,更無法接受她決心扶養小翼的事實,甚至暗示小翼是會克父克母的孩子,逼她拋棄自己僅剩的親人,為此,兩人決裂。

  一樣是男人,任奇雄的做法卻全然不同。

  當兩人還是普通朋友的時候,任奇雄約她見面,從來不介意她帶著小翼赴約。愛哭的小翼在公共場合號哭不止,旁人不斷投來煩躁厭惡的眼光,連她都覺得不好意思,任奇雄卻從不介意他們姨甥連累他丟臉,不只時常接手幫忙哄小孩,甚至穿著西裝,照樣用她的粉紅背帶背著小翼陪她逛大街,坦然自若。

  在她被愛情沖昏頭,一心只想抓住深愛的男人,大膽主動示愛時,完全忘了對方能不能接受小翼,願不願意多個毫無血緣關係的「兒子」,還來不及擔心,任奇雄已經給了她答案。

  他告訴小翼,他是「爸爸」。

  他說:「小翼當然是我兒子。」

  因為不是當她的面說,因為他直言不諱,要顯得他的心誠意重。

  有比較,讓她更加明白任奇雄的好,他不只愛屋及烏,還是發自內心疼惜她和小翼,什麼都不計較,也不需要她為他付出什麼,就只是單純地愛她這個人,心甘情願待她好。

  她好慶幸,自己在感情路上曾經重重跌過一跤。

  因為離開了不對的人,她才能遇上對的人,嘗過痛徹心肺的苦,才能更加懂得苦盡甘來的甜。

  這一次,她有把握,任奇雄就是她要的男人,那個她願意死心塌地跟他到老的終生伴侶。

  「我愛你。」

  她悄悄走近,由後抱著心愛男子,輕吐滿腔的愛意。

  還在唱歌哄小孩的任奇雄沒停頓,轉過身,朝她一笑,將她摟進懷中。

  「……我愛小翼,更愛周海蝶……」

  他亂改歌詞,亂唱一通,逗得懷中人兒笑得花枝亂顫。

  「那你媽我呢?也唱一句來聽聽!」手機那端天外飛來一句任母的大嗓門抗議。

  任奇雄的臉爆紅。

  至於周海蝶,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數月後。

  任奇雄非常幸運,順利在年底前迎娶周海蝶進門。

  任天福笑得合不攏嘴,開心自己逼婚成功,任奇雄更加慶幸自己終於逃脫老爸的「種豬」計劃,不用考慮逃到非洲去開創分公司,讓不敢搭機的老爸逮不到人。

  可是有個人非常不高興。

  「嗚……雄叔騙人,明明說好等我長大要跟我結婚……」

  新娘休息室裡,長得比洋娃娃還可愛的小花童哇哇大哭,說出的話更教眾人傻眼。

  「小花乖,不哭喔……」

  任奇雄手忙腳亂地哄著才七歲的女花童,眼神兇惡地瞪向身為伴郎的孫奕迦。

  當初急著在過年前完婚,他把雜事都交給兄弟們處理,包括找花童的小事,結果孫奕迦什麼人不好找,偏偏找有「戀叔情結」的小花!

  小花的阿公是他爸的結義兄弟,小花的媽他自小喊姐姐,做姐姐的欣賞弟弟的為人處事,常在別人面前誇他好、說他棒,大歎要不是她老牛啃不了嫩草,早就先下手為強。

  這大姐婚前就嚷嚷要生個女兒嫁給他,結果和外國老公連生兩個兒子後,果真生了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做媽媽的又為老不尊,每回來玩都指著他鼻子叫女婿,告訴小花他就是她未來老公,玩到現在還不亦樂乎。

  孫奕迦找這對母子來當媒人和花童,一個和新娘聊以前有多少姐妹們哈他,一個在新娘面前哭著說要嫁他,根本是居心不良,存心找人來拆台的嘛!

  「雄哥,你行情還真不錯。」身為伴娘的楊家佳皮笑肉不笑。「下自七歲、上至四十五歲,你獵艷涵蓋的年齡層真寬,以前以為你沒女人緣,還真是誤會大了,不會待會兒又跑來一個大肚婆認你當老公吧?」

  「怎麼可能?!」

  任奇雄緊張地望向新嫁娘,看見周海蝶掩嘴笑著,臉上並無任何不悅,明顯只將好友的話當笑話聽,這才鬆了口氣。

  「家佳,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這輩子除了海蝶肚子裡蹦出來的,其他絕對都不是我的種。」他討救兵地望向另一個人。「日鑫,管管你的女人,不能她不想嫁人就拖累我啊。」

  「誰是他女人了?」楊家佳臉色大紅。

第10章(2)  

  「你啊!」

  外貌高大、帥氣的孔日鑫,哀怨望著願意和他同居,卻不願意和他步上結婚禮堂的女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看得楊家佳冒出一堆雞皮疙瘩。

  「沒事裝什麼可憐?」她覺得好肉麻。

  「人家比我晚起步的都已經修成正果,可以抱老婆過年了,我的配偶欄到現在還空著,可憐我早也拼、晚也拼,你試用那麼久還不肯負責,人家好淒涼啊……」

  「孔日鑫!我好朋友結婚,你不要在這裡給我丟人!」楊家佳臉紅到快爆血管。「你給我出來一下。」

  不管人家願不願意,楊家佳趕緊在口無遮攔的男友吐出更十八禁的話之前,硬把人拖出門。

  「阿迦,這個交給你解決。」任奇雄也把燙手山芋還給始作俑者。「好戲看夠了,可以幫忙哄人了吧?待會兒婚禮進行,小花要是給我一路這樣哭,你最好祈禱你這輩子都不要有舉行婚禮的一天,不然……」

  任奇雄將指關節扳得噼啪作響。他脾氣再好也是有限度的,惡作劇過頭可別怪他將來以牙還牙,而且絕對還上十倍不止!

  一直坐在沙發上看上去看戲的孫奕迦,嘴角噙笑,聳聳肩,看來一點也不怕任奇雄的威脅。不過好友撂完話之後,他終於起身來到啼哭不停的小花面前。

  「小花,你別聽你媽的,你雄叔太老太醜,像你這麼漂亮的女生,應該要找個可愛又帥的小男生做你男朋友才對!」

  「媽媽說,帥哥中看不中用,要像雄叔這樣的才會疼老婆,把我當成小公主。」小花擡頭看他一眼。「媽咪說,像阿迦叔叔這種的就是壞男生,有多遠踢多遠,千萬別客氣!」

  小女生不只口頭說說,小手緊握擱在胸口,像是隨時準備出拳,真在防備「怪叔叔。」

  「噗!」

  新婚夫婦默契極佳,同時噗哧一笑。

  孫奕迦不生氣,笑容更加和氣。

  「對,你媽說得很好,所以你雄叔要和別的女生結婚,不能當你老公,是不是要補你一個和他一樣好的男生才對?」

  小花看看任奇雄,再看看周海蝶,歪著腦袋想了想。雖然媽咪要她嫁給雄叔,但是爸比一直說雄叔太老,要她別聽媽咪的……

  「有年紀小的雄叔嗎?」她天真地詢問,有的話爸比高興、媽咪高興,她也能勉強接受。

  「有。」孫奕迦答得很快。「剛剛和你玩的那個小男生記得嗎?他是你雄叔的兒子,有其父必有其子,讓他長大當你老公不就──」

  「喂!」

  越聽越不對勁,任奇雄趕緊跳出來。

  「阿迦,你玩我不夠,連我兒子都拿來玩?」

  「不然呢?」孫奕迦兩手一擺。「還是你覺得待會兒大『小』老婆一起娶,比較熱鬧?」

  任奇雄張大嘴,一時啞口無言。

  小翼,為了爸爸和媽媽的幸福,先委屈你了……

  「來小花,阿迦叔叔帶你去找你新老公玩。」

  孫奕迦半哄半騙地把小花帶走。婚禮即將開始,這裡暫且結束,反正洞房那關他還有得玩。

  「呵,孫大哥這人還真好玩。」

  房裡只剩他們夫妻倆,周海蝶才向老公聊起。

  「呵,是啊。」

  任奇雄看她把一切當笑話,只能跟著敷衍。

  他那幫兄弟等今天等很久了,剛剛不過是前菜,個個等著上鬧洞房這道主菜,他光想起來就頭皮發麻。

  不過,打死他也不敢事先提醒周海蝶,萬一把老婆嚇跑,他找誰賠?

  「小蝶,你今天好美∼∼」沒人了,高頭大馬的他裝可愛。

  「小雄,你今天也好帥∼∼」沒人了,她勾起老公手指撒嬌。

  「嘿嘿,真的有帥嗎?」他笑得很得意。「這輩子頭一次被人說我帥。」

  「我都被你迷倒了,還不帥?」望著他,周海蝶一臉甜蜜。「小雄,在我眼裡,你永遠是全世界第一美男,我們一定要幸福到老,誰都不準變心,好不好?」

  「當然。」他笑咪咪。「你放心,我任奇雄這輩子都是你的人,有女人敢來騷擾我,我就學小花說的:有多遠踢多遠!絕對不客氣。」

  「還有,謝謝你答應讓我繼續上班。」

  她懷孕了。公公也是疼她,一知道她已經懷有兩個月的身孕,立刻叫她辭職,學婆婆留在家相夫教子,不必外出辛苦工作。

  但是她希望能在生產前繼續工作,至少撐到老闆娘找到新人,訓練上手了再說。

  將來,她也不想當個純粹的家庭主婦,等孩子大了些,她還是想重回職場,或許和丈夫一起工作,成為能助他一臂之力的左右手。

  任奇雄一口答應她的請求,還幫她說服公公答應,連婆婆都幫她說話,讓她好感動。

  「謝什麼,小事一件。」

  「還有,謝謝你的五十萬聘金。」

  他一愣,「我什麼時候給你五十萬聘金?」

  「孫大哥都跟我說了。」她眼眶已微微濕潤。「我才在想,自己運氣怎麼那麼好,刮中五十萬大獎,原來是你心疼我,費盡心思要給我錢還債,絞盡腦汁想出這方法。為我做了那麼多都不說,你真傻!」

  「不傻。」他溫柔執起她的手。「我心疼我愛的女人,想幫她卸掉一點重擔,沒什麼,倒是阿迦那個人有夠雞婆,什麼事都要參一咖,明明都叫他不能跟你說,結果他還是說了。」

  「我很謝謝他告訴我這些。他怕我知道之後心裡過意不去,還叫我當那筆錢是你預付的聘金,說是以你的身價,錢算少了,可以拿得理直氣壯。」她說來還覺得好笑。「我想,他真的是你的好兄弟,捨不得看你單方面為我做了那麼多,我卻什麼也不知道,所以就算你不準,他還是非說不可,你別怪他。」

  「我知道。」要不是知心兄弟,哪能像剛剛那樣耍著他玩。

  「阿雄!」

  任母人沒到,聲音已先到。

  她牽著已經會走路的小翼進門,一眼就瞧見兒子望著媳婦傻笑。

  「還看!新娘該入場了!」

  「喔。」

  任奇雄不好意思地摸摸頭,視線移到穿著白色小西裝、打著紅領結的小翼身上,瞧他望著自己笑得好可愛,滿溢的父愛讓他立刻張開雙臂──

  「兒子,過來給爸爸抱抱。」

  聽見最喜歡的老爸命令,小翼馬上笑呵呵地朝他跑去,結果半路砰地一聲,跌得狗吃屎。

  「哇∼∼爸爸∼∼」

  他哭得慘兮兮,房裡三個大人卻一動也不動,愣住了。

  「你們聽見了沒有?小翼剛剛喊『爸爸』了!」任母率先回神,開心地提醒新手爸媽。

  當然聽見了。

  周海蝶眼眶濕潤,因為這是小翼出生以來開口說的第一句話,而那聲「爸爸」,更代表任奇雄一直以來待小翼是如何地視如己出。

  「我聽──」

  「哇∼∼」

  周海蝶還沒來得及回答婆婆,就被一陣嚎啕大哭嚇得頓住。

  「小翼∼∼」

  任奇雄好感動,兒子人生第一句話喊的就是他這個爸爸,他揪感心啦!

  「爸爸∼∼」

  小翼腳好痛,可是因為爸爸衝過來抱抱,所以好像沒那麼痛了。可是爸爸哭得很大聲,所以他也要跟著大哭。任奇雄的兒子哭也不能輸人!

  任母的臉都綠了。

  兒子本來就眼睛大顆、很凶狠,紅起來更嚇人,哭成這樣,待會兒出場客人還以為新郎是要來找人拼輸贏,要怎麼見人喔!

  「阿雄,你給我節制點!都幾歲的人了,哭成這樣能看喔?等一下把我的媳婦嚇到帶球跑,你皮就給我繃……」

  聽著婆婆連珠炮似地罵人,看著老公和小翼抱在一起哭成一團,很奇怪的是,周海蝶打從心裡覺得自己好幸福。

  她回頭望著自己擺在化妝台上的照片,含淚地微笑。

  姐姐、姐夫,你們看見了嗎?

  小翼不再只和我相依為命,他有了爸爸、爺爺、奶奶,和一堆搶著當乾爹的叔叔伯伯,幾個月後還會有弟弟或妹妹陪伴他一起長大,我會好好扶養他長大成人,你們可以放心了……

  她幸福微笑著,照片中的妹妹和姐夫,彷彿也望著她,安心笑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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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ynnlynn1008
鄉紳 | 2011-4-10 22:52:15

這麼好的帖 不推對不起自己阿{:4_3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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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塞頓
伯爵 | 2011-4-12 17:19:52

本人可能有些x女結覺得女主角不是有點兒可惜{:3_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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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182566
見習騎士 | 2011-4-12 20:00:35

太好看啦,這篇真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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