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KF 捷克論壇

搜尋
zerosmall
王子 | 2011-4-29 14:40:03

前言:

她的面前……有老虎!
嗯?不對,定睛一看,那不是老虎,而是她養的貓!
天啊,貓咪怎麼變得那麼大?錯了,是她怎麼變得這麼小?!
嗚嗚嗚,這下糟了,她這小丫鬟,變成個無用的「小人」了,
要知道,她可是以伺候少爺為己任的呢,
但這麼一丁點大的迷你人兒,連幫少爺倒茶都有困難了,
工作做不好,她是要怎樣跟少爺交代?
但少爺不愧是少爺,接受度就是比別人大!
只見他樂呵呵的捧起她,然後左看看、右看看……
決定了!從今往後,她的身份,就由婢女改成寵物吧∼
要洗澡,他幫她倒熱水;要吃飯,他幫她將食物分成小塊,
就連她的衣裳,他也光明正大的去訂做細緻的小小衣物,
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再放她住進他親手佈置的小屋裡頭。
想想現在這景況,他輕咳一聲,壓抑想笑的衝動;
風水輪流轉啊!現在,竟換成他這少爺來伺候她了∼
但直到把小小的她,放在自己的衣襟裡時,
那胸前的熱燙,頓時讓他明白了,真正的「貼心」是什麼──


楔子  

  怎……怎麼會這樣呢?

  蘇盈盈縮在椅腳的一方,仰頭愣愣地望著以往看來並不高大的木椅,那椅子現在卻變得像一堵巨大的四柱亭子一般,將她包覆在其中。

  唯有這裡,才讓她稍微有點安全感──

  而她萬分需要這份安全感。

  她再度仰頭,望著巨大得有如方形樑柱的椅腳,然後呻吟著閉上眼──

  直到現在,她仍然不很清楚,事情究竟是怎麼發生的。

  因驚嚇而退散的記憶中,她只約略記得,自己為了替在商行忙著處理帳務、而未回家用膳的少爺送飯菜,而錯過了僕傭的吃飯時間。

  服侍少爺用過飯、拎著飯簍回到家時,僕傭專用飯廳的木桌上,早已收拾得乾乾淨淨,連殘羹剩菜都沒有。

  飢餓的她,只得到廚房裡碰碰運氣,看有沒有剩下一點東西,哪怕只是半條地瓜、一碗乾掉發黃的米飯也好。

  但她的運氣實在不好,廚房裡根本沒什麼可吃的;空蕩蕩的大竈上,就連飯鍋都被清洗乾淨了。

  她找了找,在果籃裡找到幾顆紅咚咚的林檎;這些林檎碩大紅艷、香氣誘人,堪稱極品,是秦家果行的秦老闆,前來拜訪所送的伴手禮。

  但秦老闆可能不知道,她家少爺不喜食林檎,因此在這籃林檎送進府的那天,少爺就隨手交給她處理了。

  她愛吃林檎,但這般昂貴的水果,她怎敢有私吞的念頭?所以立即老老實實地送進廚房裡來。

  可是如今她好餓,廚房裡又沒有吃的,忙碌一整天餓壞了的她,應該有資格吃一顆吧?

  蘇盈盈腹餓得難受,終於忍不住拿起一顆紅艷碩大的林檎,決定拿它來充飢。

  她洗淨果子後,取了把小刀,削去紅艷的果皮,再切下白中微帶嫩黃的果肉,放進小嘴裡。

  好好吃!

  果肉甘甜多汁,她滿足地閉上眼,露出一抹微笑,然後又切了第二塊。

  她慢條斯理、享受的吃著那顆林檎,但還沒吃完,身上卻忽然傳來了劇痛。

  她全身的筋絡、血肉、骨骼,都像給人扯住似的,然後再狠狠撕扯絞扭。

  蘇盈盈痛得慘叫,小刀與吃了一半的林檎從手中掉落。

  她承受不住那份過於劇烈的痛楚,因而從椅子上癱倒在地,痛苦地抽搐。

  她想自己應該是昏過去了,但當她恢復知覺時,才發現自己已經變了。

  她變小了!很小很小──或許,只有一隻巴掌那麼大。

  原本穿在她身上的衣物,大得像被褥;她努力從那堆大山似的衣物裡爬出來,卻驚覺自己身上一絲不掛,光溜溜的像個嬰兒。

  她羞紅小臉,急忙鑽回那堆衣服裡去,直到找到放置懷中的棉帕,再抽了條細線綁住,稍微遮蔽身體之後才敢出來。

  有許久的時間,她完全無法思考,只是本能地躲藏在不容易被人瞧見的桌腳。

  因為她真的很害怕,自己變得這麼小,而以往看來稀鬆平常的傢俱、物品,在渺小的她眼中,全成了龐然大物,大得可怕。

  偶爾有人進入廚房,腳步聲竟巨大如雷,像地牛翻身。

  她驚恐害怕,更是縮在桌角內側不敢動彈。

  她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蘇盈盈努力地想,想找出原因,卻怎麼也想不明白。

  她想得很專注,完全沒發現有個物體,正緩慢地靠近她……

  直到聽見身旁傳來「喵」地一聲,她才驚嚇地跳起來,看著那只正歪頭打量她的──超級大黑貓。

  「黑妞兒……」蘇盈盈發出蚊蚋般的呼喚聲。

  黑妞兒是她拾回、偷偷養在後院裡的野貓;前陣子生了窩小貓,如今正在哺育期。

  原本常被她抱在懷中疼寵的貓兒,現下卻像只巨大的黑色老虎,睜著一雙琥珀金珠般的透澈雙眼,直直地盯著她。

  蘇盈盈渾身緊繃地警戒著。以往她雖疼寵那隻貓兒,也天天親自餵養它,但如今她縮得比老鼠還小,說不準黑妞認不得她,還會拿自己的利爪攻擊她……

  一個小小人與一隻超級大巨貓,隔著一小段距離彼此相望,誰也沒有動靜。

  片刻之後,黑貓一步步朝蘇盈盈走來,直逼到她眼前。

  蘇盈盈瞪著那愈來愈大的龐然大物,有點害怕。

  雖然感覺不到黑妞兒有攻擊她的意圖,不過見到這麼巨大的動物迫在眼前,任誰都會感到驚慌吧?

  她瞠大眼,看著黑妞兒低下腦袋;在她差點驚呼出聲之前,黑妞兒卻拿它毛茸茸的柔軟大腦袋,磨蹭起蘇盈盈來。

  她被逗得發癢,忍不住笑了。「黑妞兒,你別蹭我呀。」

  才說完,黑色母貓又伸出舌頭輕舔她,像替自己的小貓順毛一樣地照顧她,但刺刺的舌頭才一舔上她,卻把她推倒了。

  蘇盈盈笑著爬起來,伸出變得好小的手,疼愛地輕輕抓撫黑妞兒柔軟的毛皮。

  此時,外頭傳來腳步聲與說話聲,好像有人正朝這兒走來,蘇盈盈身體又是一繃,緊張之情表露無遺。

  如果讓人瞧見她這模樣,一定會以為是哪來的妖怪,然後二話不說,搬塊石頭砸死她吧?

  她驚慌地轉頭四望,想要找一個隱蔽之處藏匿,但一時間也不知該躲哪裡好。

  黑妞兒溫和的澄黃色眼珠,注視了她好一會兒,突然彎下頭,輕輕地叼起她。

  蘇盈盈詫異地低叫一聲,因為信任黑妞兒不會傷害她,所以倒也沒有很驚惶。

  黑妞兒叼起最愛的主人,輕巧地轉身走出廚房。

  它柔軟的肉墊,無聲無息地踩在地上。

  沒驚動任何人,在沒有人發覺的情況下,它悄悄帶走了小小的盈盈……

第1章(1)  

  於凡朋坐在已有多年歷史的紫檀木書案前,審視著今日方從各店舖收回的月賬冊,愈瞧,他眉頭皺得愈緊。

  他皺眉,並非因為賬冊做得不好。

  他知人善用,請的賬房都是最好的,況且經過多年的調教,這些賬房所做的賬冊自然不會有問題,他皺眉是因為……

  他擡起頭,瞥向書案旁空蕩蕩的位置。

  沒錯,身旁空蕩蕩的位置,正是讓他感到不對勁、心情煩躁、渾身不舒坦的主凶。

  人呢?

  以往當他在書房裡忙時,那個小人兒必定隨身服侍,除了替他拿賬冊、取筆、磨墨,還會適時地遞上茶水點心,供他潤喉解饑。

  他只要一擡起頭,就能看見那張柔柔的笑臉,朝他問:少爺,您要什麼?

  她就像一個沈默的小炭爐,她的存在,其實不容易讓人察覺;可一旦不在了,卻像驟然失去溫暖那般,恁地讓人不習慣。

  這會兒,他正因為失去那股軟軟的暖意,而感到心煩氣躁,甚至想咆哮吼人。

  那個該在這兒的小丫頭,到底跑哪兒去了?

  先前他在外巡視店舖而錯過用飯時間,所以她親自提來餐點,伺候他用了餐。

  然後他回府,到書齋辦公,她則端著他吃過的碗盤到廚房去,等吃過飯後再回來。

  只是沒想到,她竟一去不復返。

  她究竟消失多久了?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

  因為向來不太需要注意這個溫順沈默的婢女,所以於凡朋難以估算她消失了多久時間。

  他幾度想傳喚人去找,但又不想讓人以為他很在意這個婢女,所以硬逼自己平心靜氣,佯裝無事繼續看賬冊,同時暗自等待她歸來。

  只不過,隨著時間的流逝,他愈來愈煩躁,向來平靜無波的情緒,也翻騰得像鍋滾沸的水,讓他暴躁得幾乎想拍桌大罵。

  他聽見砰地一聲拍桌巨響,還有駭人的暴怒呼吼,然後瞧見管家慌張的臉龐出現在書房門口,才猛然驚覺──自己真的那麼做了。

  「少爺,請問有什麼吩咐嗎?」管家驚訝地望著他,不知道是什麼事,惹惱了這位向來冷淡寡言的主子。

  「我……」他一開口就想問蘇盈盈的去向,但話到舌尖,卻又拉不下臉、降貴紆尊地詢問一名婢女的去向。

  他眼一瞇,瞬間恢復冷靜的面孔,清冷地道:「替我泡杯君山銀針來。」

  全府的人都知道,少爺只喝得慣蘇盈盈泡的茶;這下子,不用他開口,無論她躲在哪個老鼠洞裡,管家也勢必得翻遍角落把她給揪出來。

  於凡朋換了本賬冊繼續看下去,一邊耐著性子,等待蘇盈盈一臉歉意地端著熱茶出現……

  不一會兒,茶水送來了,可送來茶水的,卻不是蘇盈盈那丫頭,而是另一名神色慌張的婢女趙虹兒。

  「少爺,請喝茶。」她似乎很畏懼於凡朋,端茶的手隱隱顫抖,還差點將茶水灑出來。

  這下子,於凡朋所有隱忍的情緒,瞬即爆發了。

  他拍桌站起,怒聲質問:「盈盈人呢?為什麼該跟在我身邊伺候的人,卻大半天不見人影?嗯?」

  趙虹兒嚇壞了,結結巴巴地抖著唇。「我、我也不知道她在哪裡……方纔我們和管家,找了大半天也找不到她,還以為是您派她出府去辦事了……」

  「我怎麼可能讓她出府辦事?!出府的人嫌不夠多,還需要再加她一個嗎?」於凡朋怒聲大吼。

  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不過一個婢女失蹤半日,換個婢女伺候便是了,但他就是惱怒生氣,好像無法忍受在蘇盈盈眼裡,有任何事比他重要。

  瞧見趙虹兒抖得像風中的樹葉,於凡朋這才驚覺,自己又再度失控了。

  他低咒一聲,吐了口氣,略微收斂暴怒的情緒,冷硬地命令:「沒事了,你下去吧!」

  「是。」趙虹兒哽咽地回答,像得到特赦令那般,急忙轉身往外跑,過門坎時還因為太過慌張,差點跌了一大跤。

  他冷冷看著趙虹兒沒命似的逃離,眼神更加酷寒,不由得再度想起蘇盈盈。

  她總是那般平靜從容,即使面對他的冷顏或怒容,也從來不驚慌失控,更不會嚇得哭泣。

  那個小女人,究竟上哪兒去了?

  瞪著眼前的賬冊,他再也無法專注審閱。

  啪一聲合上它,於凡朋長袍一甩,大步走出書房。

  他要親自把那個不盡責的丫鬟逮回來!


  於凡朋先在幾個廳堂繞過一遍,仍沒發現她的蹤影,只驚動了幾名在打掃的僕婦;她們以為他是前來巡視打掃狀況的,個個神經緊繃。

  他不曉得這些僕傭下人,為什麼這麼怕他。

  他人是冷淡了些,也不喜開口說話,但並不是個刻薄殘酷的惡主子;可怎麼人人見了他,就像見著貓的老鼠一樣,全都一臉惶恐?

  他根本不知道此時的自己臉色鐵黑,活像包公要審案似的,瞧起來當然嚇人。

  幾個廳堂都找不到人,他不死心,還親自跑了趟婢女寢居,於是知道了蘇盈盈並沒有回房。

  若不是他太瞭解她,他幾乎要開始揣測,她是不是偷偷逃出府去了。

  但他不相信她會一句話都不交代,便拋下他離開,那丫頭絕不是這種不負責任的人,對她的這點信心,他還有。

  他來到廚房,同樣沒有她的蹤影;因為已經過了用餐時間的緣故,廚房早已收拾整潔,連半個人影也沒有。

  「蘇盈盈!」他對著空無一人的廚房叫喊,但空蕩蕩的空間裡,只有他怒喊的聲音在迴盪。

  他的胸口被怒氣繃得快要炸開了。該死的!她到底在哪裡?!

  忽然,放置食物的櫥櫃那裡,傳來些許窸窣的聲響,於凡朋精神猛然一振,小心翼翼地走過去。

  「盈盈?」他輕聲確認。

  「喵!」突地一聲尖銳的叫聲響起,一道黑影快速地閃過他眼前。

  他略吃了一驚,隨即凝定心魂,定睛一瞧,發現那是一隻貓──一隻黑得發亮的貓。

  他好幾回看過蘇盈盈餵它,方才它也正是從放置食物的櫥櫃上跳下來,看來應該是因為蘇盈盈沒去餵它吃東西,它肚饑了,所以才溜進來找東西吃。

  而見到他,它竟不太驚慌,只好整以暇地蹲踞在地上,睜著一雙如琥珀般明亮的貓眼,直勾勾地望著他。

  這只賊貓,恁地大膽!

  於凡朋倏然惱怒,大吼了聲,把找不到蘇盈盈的怒氣,發洩在她養的貓身上。

  黑貓快速往外跑,不過跑了幾步,它又停下來,歪頭看於凡朋,不知是否在嘲弄他:你追得上我嗎?

  於凡朋一時氣惱,舉步再追過去,它立刻轉身又跑;不過他一停下腳步,它也跟著停止,同樣用那雙閃爍著琥珀色光芒的眸子打量他。

  如此反覆幾回,一直來到後院。

  於凡朋開始覺得詭異,這隻貓……簡直像在誘導他往這兒走來似的。

  不過他當然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一隻野貓,怎麼可能有這樣的靈性?

  他緩緩停下腳步,搖頭失笑。

  他究竟是怎麼了?不過是一個婢女失蹤,就把他搞得神智失常了嗎?

  他嗤地對自己嘲諷一聲,正欲掉頭離開,卻忽然聽見一道細碎的哭泣聲。

  那哭泣聲很小很小,可他向來聽力敏銳,所以聽見了。

  這兒怎麼會有人在哭泣?於凡朋擰眉望向四周,放眼所及,不見半個人影,只有偶爾刮過的冷風,帶來讓人背脊發寒的溫度。

  這太詭異了,若換成別人,說不準會以為府裡鬧鬼,但他向來不信怪力亂神;況且,那哭泣聲讓他感覺熟悉,於是他收回離開的腳步,朝發出哭聲的地方走去。

  他站在後院涼亭的紅柱旁,暫時屏住呼吸,側耳傾聽。

  那細弱的哭聲似乎離他很近,但又好像有點遙遠……

  於凡朋閉眸專注聽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察覺,那聲音是來自──

  他猛然睜開眼眸,彎腰往下一瞧。

  找到了!

  涼亭的下方缺了個口,裡面是個小洞穴;洞裡頭有件破衣,勉強兜攏成小窩,四五隻黑花相間的幼貓正窩在裡頭。

  難道發出哭聲的,是這些小貓?!

  不可能!他聽見的,明明是人的哭泣聲。

  他瞧著那窩小貓,正納悶沈思之際,忽然瞥見昏暗的小窩裡,有道小小的身影在移動,那模樣看來不像貓,倒像是──

  人!

  這怎麼可能?這世上,不可能有這樣小的人!

  只不過,那真的很像人。

  莫非,是什麼妖物?

  於凡朋抿唇皺眉,神情凜然,略為思考後,決定親自弄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他將手伸入貓窩裡,捏住那個掙紮扭動得厲害的小東西,一把拎到眼前。

  瞇眼細瞧,結果他發現──那真的是人!

  不但是人,而且,還是他遍尋不著的婢女。

  「蘇盈盈!」

  那個眉眼哭得紅彤彤的小小人兒,明明很驚慌,可一見到他,還是不忘禮數地喊道:「少……少爺。」

  「你這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會變成這副模樣?!」

  於凡朋瞪著他掌心中的小人兒,很想說服自己他正在作夢,但那輕柔嬌嫩的嗓音,確實是蘇盈盈那個丫頭沒錯,他總不可能作夢還幻聽吧!

  「我……」想起自己變成一個小怪物,蘇盈盈又想哭了,但她咬住唇,強迫自己堅強,鎮定地回答他的問題。

  「回稟少爺,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到底怎麼回事。我只記得,因為錯過了用膳時間,所以我匆忙到廚房找東西吃,沒想到廚房裡什麼吃的都沒有了,只有果籃裡那幾顆林檎,後來我削了一顆來吃,可是吃了身體就好痛……」

  蘇盈盈把事情的始末,一一告訴了他。

  「林檎?」於凡朋眼中透出一抹深思。

  震驚退去,他又恢復以往的幹練與精明。

  「嗯。」蘇盈盈輕輕點頭。「少爺,我──唔!」

  她正欲說話,於凡朋突然縮攏掌心,急促地將她放進衣襟的開口裡,並拉齊外衣,不讓人瞧出衣襟裡別有玄機。

  蘇盈盈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待她發現時,自己已經像個荷包一樣,被揣進他的懷裡。「少──」

  她才想開口問問是怎麼回事,但於凡朋厲聲低斥:「噤聲!如果不想被當成妖怪,就安靜點。」

  蘇盈盈立即閉上嘴不敢說話。

  外頭傳來說話聲,蘇盈盈認出那聲音的主人,正是負責打掃院落的下人福財,她聽到他問候於凡朋,還請教了他一些事。

  她怕讓福財瞧出異狀,只好縮在於凡朋懷中不敢動。

  小小的身子被寬大溫暖的衣衫包覆著,嗅聞著屬於少爺的男性氣息,蘇盈盈頓時覺得好安心,有種想哭的安全感。

  打從發現自己莫名變小後,她一直很驚慌,深怕自己就像顆渺小的沙粒,沒有任何人留意到,就此永遠消失不見。

  但,少爺發現了她,甚至為了保護她,而把她藏在懷中。

  她的心口,漲滿了暖呼呼的甜意。

  就在她渾然忘我地陶醉時,忽然有光線透入,她擡起頭,看見少爺低頭往衣襟裡瞧。

  「我讓福財先到別處打掃,你可以出來了。」他將手掌探到胸口,她立刻抓住他修長的手指,爬上他掌心,讓他把自己帶出來。

  「你不能繼續待在這兒。」於凡朋舉高手掌,望著掌心裡嬌小的人兒,嚴肅而堅定地說道。

  「那貓窩裡可能有跳蚤或是蟲子,不能待人,再說,久了還是會被人發現;而被人發現的下場,你應當想像得到……」

  他故意放緩語調,可話還沒說完,她已聰慧地明白他的意思,當場瑟縮了下。

  她絕不要被當成妖怪追打,甚至放火燒死……

  「但是,我能去哪裡呢?」現在的她,勢必不能回原本的婢女寢房,而府裡的任何地方,都絕對不安全,因為隨時可能有人出入發現她。

  到那時,她一樣難逃被當成妖怪看待的命運。

第1章(2)  

  於凡朋自然也想到這問題了,他略為垂下眼皮,抿唇沈吟了會兒,最後擡起眼睛,用一種有著強烈決心的表情,望著她說:「不然,你先住我房裡吧!」

  「什麼?!住──住少爺房裡?」蘇盈盈的表情過度驚恐。

  於凡朋冷眼掃來,沒好氣地瞪她一眼。「否則呢?你有其它更好的辦法嗎?除了我的房,還有哪兒不會被人發現?」他詰問。

  「這……」蘇盈盈也知道沒有,但要她住他房裡,晚上還和他睡同一間房……

  她,實在不敢想像!

  於凡朋是少爺,是她的主子,她向來敬仰他、遵從他,視他為天為神,從來沒有過任何緋色的幻想,所以她無法想像自己與他關係變得親近,甚至同睡一房……

  一下子縮短這麼大的距離,她真的……一時難以接受呀。

  「你都變成這副模樣了,還怕我非禮你不成?」於凡朋冷眼斜睨她小不隆咚的身子,語氣非常譏諷。

  「我才不是擔心那個!」蘇盈盈小小的俏臉漲成粉紅色,瞧來更加可愛。

  於凡朋瞇眼瞧著,頓覺心口有些動盪。

  以前他似乎從未細看過,其實,她長得很秀麗。

  他知道,府裡的女婢都算得上樣貌端正,因為他們於府出得起錢,自然有權力選擇樣貌姣好、手腳勤快的婢女。

  可他從來不在意婢女的長相,過去在他眼中,婢女除了會動、會說話之外,和一旁的傢俱是沒兩樣的。

  這或許是他第一次好好地正眼瞧她。

  原來,她挺漂亮的。

  「那你擔心什麼?難不成,你怕自己襲擊我?」於凡朋微微勾起嘴角,但語氣依然是滿滿的不以為然。

  他的說法,讓蘇盈盈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奴婢才不會那麼做呢。」或許是他這兩個不怎麼好笑的笑話逗笑了她,讓她放鬆了緊繃的神經;她突然覺得,其實住他房裡好像也沒那麼可怕。

  如他所說,她都變得這麼小了,還能發生什麼事?

  就算他們以前曾有過什麼曖昧,這下也沒什麼曖昧可言了,更何況,他們本來就沒有任何曖昧。

  是她庸人自擾了!

  「好……好吧,那奴婢就叨擾了,謝謝少爺。」

  看來,她只能暫時借住一陣子了。


  於凡朋的房,就位於於府池畔水榭的後方,環境清幽。

  以往於家歷任主子,都住在寬敞舒適、華麗精緻的龍鳳軒,唯有於凡朋生性孤僻,縱使在老當家過世、他接任於家當家之位後,依然堅持不肯搬入龍鳳軒。

  現在的龍鳳軒,還是於母住在那兒。

  「吩咐下去,從今日起,沒我的允許,誰也不許進我的房裡,即便是打掃也一樣!」進入自己的房門之前,於凡朋下了這道禁令。

  「是,小的知道了。」底下的人聽見了,立刻吩咐下去。

  蘇盈盈縮藏在他的衣襟裡,心窩一陣感動。

  他是為了她,才不讓人進他房裡。少爺是真心想保護她的。

  吩咐完畢,於凡朋走進房內,待關上門窗,確定不會被人瞧見後,才打開上衣的衣襟,讓蘇盈盈透氣。「出來吧!」

  「謝謝少爺。」蘇盈盈爬到他的掌心,由他將她平穩地送到桌上。

  圓桌上鋪著錦緞桌巾,絲滑柔軟,踩起來很是舒服,但她怕自己骯髒的腳丫子弄髒漂亮的桌巾,所以立即屈膝跪坐。

  沒想到下擺太長,她一時不察踩著了,當場往前撲倒;只用一條細繩綁住的帕子衣扯開了,頓時春光外洩,露出胸前大半片白膩肌膚。

  「啊!」蘇盈盈驚叫著爬起來,漲紅小臉,七手八腳地將用手帕隨意權充的衣服給拉好。

  於凡朋立即禮貌地別開頭,給她打理自己的時間,不過她慌忙中遮掩不住的白皙肌膚,已深深烙印在他眼底。

  那片肌膚瞧來白如豆腐、細如綢緞,而且她雖然變小了,但女性該有的曲線,她同樣具備。

  而她紅著臉、羞人答答的模樣,看起來也十分誘人。

  他是男人,見著香艷誘人的景象,難免也偶有衝動,不過現下她只比巴掌大,如果他連對一個這樣小小的人兒都能產生慾望,那麼他就該死了。

  「你需要一些衣物。」於凡朋輕咳了聲,然後說道。

  「衣物?」蘇盈盈緊緊綁好身上的布料後,才低頭瞧瞧自己。

  寬大的帕子,確實可遮掩她赤裸的身子,不至於走漏春光,但那歪七扭八的模樣,實在狼狽得可以,她頓覺羞赧不已。

  「但,有人裁製這麼小的衣裳嗎?」她也想要合身的衣物,卻很難不去懷疑。

  她能穿的,可比娃娃的還要小呀……

  「這確實是個問題,不過,我會想辦法。」除了要讓男人生孩子,和長生不死之外,於凡朋不認為這世上有辦不到的事。

  「我去替你準備衣服,這段時間,你就先待在我房裡,別到處亂跑。否則萬一教老鼠叼走了,我可不知上哪個老鼠洞去找你。」

  或許是找著了她,心情放鬆了不少,他竟也勾起嘴角,略帶嘲諷地對她開了個玩笑。

  「我才不會亂跑呢,少爺您別嚇我!」蘇盈盈不禁瑟縮了下,她最怕老鼠了。

  「怕被叼走,就乖乖待在房裡。」於凡朋當真扯開嘴角,只可惜那笑容曇花一現,很快他又恢復面無表情的模樣。

  「是。」蘇盈盈自然不敢反抗。

  於凡朋轉身要離開,蘇盈盈突然想起一件事,急忙喊住他。「少爺!」

  「什麼事?」

  「我……奴婢還想淨身。」她不希望弄髒了少爺的房間。

  因為她方才光著腳,在廚房的地板上走來走去,又被黑妞兒叼回窩裡,這會兒身上沾滿了髒汙與貓毛,很想好好洗個澡,把自己弄乾淨。

  「唔,這倒容易。等會兒我一併帶回來。」說完,於凡朋轉身走出門外,小心地帶上門。

  他走後,蘇盈盈呆坐了會兒,因為放鬆了身心,頓覺困意襲來,她索性歪頭倒下,閉眼沈睡。


  「少、少爺,您……說什麼?」

  綵衣坊的裁衣娘瞪大了眼,詫異地直盯著於凡朋。

  綵衣坊是於家的產業之一,不久前,少爺傳喚她,要她帶著針線與布料進府;她原以為是府裡哪位大爺或夫人要裁衣,沒想到竟然是……

  「你沒聽錯,我要你替我裁製幾件小衣,就大約……這樣大小的布娃娃能穿的即可。」他憑著方才蘇盈盈站在他掌心中的印象,比了個約略的尺寸。「你即刻開始裁製。」

  布娃娃?!裁衣娘再度倒抽一口氣。

  於家大少爺……玩布娃娃嗎?!

  這回裁衣娘,驚訝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是在於凡朋的瞪視下,才趕緊回神。

  「啊,可是……沒有詳細的尺寸,這很難……」

  「很難什麼?不需要裁製得毫釐不差,只要裁製出大概的尺寸便行;難不成你還要替布娃娃量身嗎?」於凡朋冷聲嗤問。

  「喔,我明白了。」裁衣娘不敢再多話,趕忙點頭稱是。

  「還有──咳,貼身衣物也要。」於凡朋裝出平靜的模樣,又道。

  「貼身衣物?!」

  於凡朋發誓,裁衣娘的眼睛起碼瞪了兩倍大。

  但他假裝沒看見,依然以像吩咐給他備馬車出門一樣的平淡語氣說:「就是兜衣、褻褲那些,也縫製個兩套……聽懂了嗎?」

  「呃,是……」裁衣娘已經不知該說什麼了。

  於大少不但玩布娃娃,還替娃娃穿兜衣、褻褲……他是變態嗎?

  「那麼,你趕緊動工吧!我給你一個時辰的時間,每裁好一件衣,我就給你一塊賞銀,一個時辰內,能賺多少賞銀,端看你能裁多少衣服。衣服裁好了,讓人告知我一聲,我會過來拿。」說完,於凡朋便淡漠地起身離開大廳。

  他走後,裁衣娘許久沒有動靜。

  這一切實在太詭異了。

  於家大少突然要人裁製娃娃衣,還得搭配成組的兜衣褻褲……誰能告訴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莫非──

  他真有這種特殊癖好?!

  啊,不能想了、不能想了!她的時間不多,得趕快裁衣才行。

  管他於少爺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怪癖,只要能讓她賺飽銀兩,那就行了!


評分

已有 1 人評分名聲 收起 理由
夜小狼 + 5

總評分: 名聲 + 5   查看全部評分

分享分享 收藏收藏1
FB分享
http://mybid.ruten.com.tw/user/zerosmall

http://zerosmall.pixnet.net/blog
回覆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4-29 14:41:02

第2章(1)  

  蘇盈盈用手枕著頭,側臥在圓桌上睡得正熟;睡得迷糊之時,她忽然聽見有人開門以及走入的腳步聲。

  因為不確定是誰,她立刻翻身爬起來,慌忙躲到桌上的茶壺後頭去。

  於凡朋端著一個托盤走進來,卻發覺圓桌上空無一人,那個他吩咐要乖乖待在房裡等他的小小人兒,竟然不見了!

  他悚然一驚,立即放下托盤,探頭尋找。「蘇盈盈?盈──」

  「我在這兒。」聽到他的聲音,蘇盈盈知道是少爺回來了,隨即從茶壺後頭探出小腦袋。

  「原來你躲在這兒。」於凡朋寬了心,拉開質感溫潤的烏心木圓凳,在桌前坐下。

  「你的小衣裳,已經裁製好了。」他從托盤上折叠整齊的那叠衣物裡,拿起一件裁製好的精緻小袍,卻不由自主地想起,方才裁衣娘把小衣拿給他時,那好奇的瞄視與嘴角快憋不住的竊笑。

  他被當成什麼樣的變態了?!

  抿著唇,他有些不悅地揚聲喊道:「過來試衣!」

  蘇盈盈敏感地發覺,少爺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原本即將試穿新衣的喜悅,頓時被沖淡了。

  她沈默無聲地快步走來,垂著頭手立在一旁,等候他的下一個指令。

  於凡朋瞥了眼那尊小人兒,不用擡起她的臉,也猜得到此刻她臉上是黯淡的表情。

  他氣她如此敏感又如此老實,也怪自己,何必把外人對他的異樣眼色,全怪罪在她身上?變成這樣的小東西,絕不是她願意的。

  他稱不上性子好,但從來也不是愛遷怒的人,興許是這件事,也讓他有點亂了方寸;而他向來討厭無法掌控的感覺,所以才下意識把怒氣使在她身上吧!

  於凡朋有點後悔,但拉不下臉道歉,只是微歎口氣,放柔語氣催促道:「快過來看看你的新衣。嗯?」

  蘇盈盈擡起頭,感覺方才籠罩著他的怒氣又消散了,眼中頓時出現迷惑。

  他性子是冷了些,對人也不熱絡,但並不是一個難相處的主子,不過老實說,有時候他真的讓人很難捉摸。

  「還不快過來!」她臉上的疑惑,讓他感到不自在,於是加重語氣又喊了聲,蘇盈盈這才回神似的趕緊跑過去。

  雖是小衣裳,但他不吝嗇地挑選了最好的質料,那柔軟的綢緞布,上頭還繡有精巧美麗的花朵,蘇盈盈驚歎著拿起來,往身上比了下。

  沒有女人不愛美麗的東西,即使她一向是個懂得分寸、不貪求的婢女,也知道自己身份卑微,不可能擁有好的物質享受,但那並不表示她不喜精巧美好的物品。

  這樣美麗精緻的衣裳,誰能不愛?

  「等會兒你可以換上試試,不過在那之前,你先洗個澡。」

  「哇!」聽到可以洗澡,蘇盈盈立即拍手歡呼,秀麗的臉龐漾開大大的笑顏。

  於凡朋瞧見她臉上欣喜的笑容,不禁深深感覺,這個丫頭真的很好打發。

  不過是幾件衣裳、一碗熱水,就能讓她開心成這樣,若是真受到細心的呵護與疼寵,她不感動得哭了才怪呢。

  不知怎的,他覺得她理所當然的,該好好受到照顧。

  畢竟,她給人的感覺是嬌弱、是需要被保護的。

  不過她需不需要人保護,不關他的事,因為她不是他的責任。

  「你洗澡吧!」於凡朋恢復淡漠的表情,轉身欲走,隨她高興去洗;但才到門邊,後頭便傳來一聲痛呼,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他轉過頭,正好看見蘇盈盈,從幾乎和她一樣大的鐵壺上縮回小手,還不停甩動著手掌原地跳動。

  看來,她給燙著了。

  那個鐵壺,是方纔他和小衣服一起拿進來的,裡頭裝著熱水,而她竟然愚蠢得直接拿手,去碰觸鐵製的壺身。

  「你以為你在做什麼?!」於凡朋當下怒氣湧上,三歲孩童都知道,裝滿熱水的鐵壺不能摸,怎麼她不曉得嗎?

  「奴婢想倒熱水。」一雙好無辜的眼眸,可憐兮兮地瞅著他。

  「你不會開口要我幫忙嗎?」他沒好氣地問。

  他沒服侍過人,忘了先替她倒好熱水,難不成,她也忘了嗎?

  「我不能要求少爺為我做事。」蘇盈盈居然說得理直氣壯。

  「你──那麼你寧願燙死?!」他更生氣了。

  這丫頭腦子裡裝的是石塊,不知道變通嗎?

  「對不住。」蘇盈盈不用問也知道,自己惹惱了主子。

  雖然不是很明白他為什麼生氣──總不可能是為了擔心她弄傷身體而生氣吧?不過總之,先道歉是不會錯的。

  「你是該道歉!」於凡朋冷哼。

  平常見她處理他的事務有條不紊、利落明快,怎麼自己的事就不多細心點?

  把自己弄傷了,痛的人是她吧!她對自己的輕忽、不關心,著實令他生氣。

  但他怎會知道,身為一個盡責的婢女,本來就必須時時刻刻凝望著主子,趕在主子開口之前,先洞察出對方的需求,然後滿足他。

  在這種情況下,本來就會比關注自己,要更關注主子的一切,因為用盡全力照拂主子的需求,所以對於自己的需求,自然也就草率輕忽,甚至完全忽略了。

  「對不住,奴婢知道錯了。」見他怒氣稍霽,蘇盈盈趕緊再次開口道歉,連聲賠不是,才總算讓他真的消氣。

  「罷了!以後多注意自己一點。現在的你,不比以前,對常人而言,這僅是一點小傷,但卻可能要掉你的性命,你怎能不留意?」於凡朋叮囑。

  「是,奴婢知道了,謝謝少爺關心。」原來,他真的是因為關心她才生氣的。

  蘇盈盈很難想像那個總是板著臉、冷漠不愛理人的少爺,會為了她而像老媽子一樣細心叮嚀,但是……她好開心!

  知道少爺關心她,她真的真的好高興。

  她盈滿驚訝與感謝的眼神,讓於凡朋難以逼視。

  不必她提醒,他也知道自己的行為有多令人費解。

  他居然去關心一個婢女!

  雖然那婢女因故變成了巴掌仙子,荏弱得需要人保護,但若是以往,他決計不會花心思,理會這些與公事無關的瑣碎小事。

  只要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眼中只有於家產業;除了於家產業,他什麼也不關心,即使是對自己的親生母親,他也冷冷淡淡。

  人人都以為他於凡朋天生沒有感情,但其實,他只是……

  於凡朋甩甩頭,不願去多想這些陳年往事。

  他想,自己大概是發呆太久了,因為才一擡起頭,他便發現蘇盈盈正一眨也不眨地直望著他,眼中寫著擔憂。「少爺,您……還好吧?」

  她實在聰慧,又非常瞭解他,他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她就能看穿他的心思,但於凡朋不喜歡這種被看透的感覺。

  「沒什麼。我幫你倒熱水吧。」他別開眼,拿起大鐵壺,替她將熱水注入一隻湯碗裡。

  為了怕她出入湯碗時不慎跌跤,他還拿了個紙鎮權充階梯,方便她出入。

  細心地擺好紙鎮,想了想,他又把小帕巾放到湯碗旁,讓她一洗完澡就可以擦乾身體,不至於著涼。

  因為她若是病了,可是沒有大夫能夠診治這種小小人的。

  想像大夫瞧見她時,可能會有的震驚表情,於凡朋倏然感到喉頭一陣搔癢。

  「咳!」他輕咳一聲,壓抑那股想笑的衝動,淡淡地評述。「以前都是你伺候我,沒想到有朝一日,竟換成我來伺候你。」想想,真是不可思議。

  但蘇盈盈可不這麼想。她覺得萬分愧疚,垂下小腦袋,難過地道著歉。「對不住!少爺,都是奴婢的錯,奴婢真的很抱歉……」

  「你這是做什麼?」於凡朋瞪眼瞧著她。她該不會要哭了吧?

  他只是隨口抱怨,可沒想要害得這個盡責小婢女愧疚痛哭。

  「你可別哭!我只是隨口說說而已,你不必掛懷。好了,趁水變涼之前,你快洗吧!」他佯裝不耐地喝令。

  「是的,奴婢不會哭的,謝謝少爺。」蘇盈盈眼眶還是泛紅了,只不過是因為感動。

  以往她只覺得這位主子淡漠不睬人,沒想到他其實面冷心熱,還會因為擔心她過於自責,而好心的安慰她。

  於凡朋不知道她為何說不哭,卻又眼眶泛紅,不過,他覺得自己還是不要問比較好,於是假裝沒看見,轉身逕自離開了。

  於凡朋走時,順道帶上了門,給她一個隱密的空間。

  蘇盈盈脫去包裹身子的布料,泡進暖呼呼的熱水裡,開開心心地洗了個澡,還順道把頭髮洗得乾乾淨淨。

  把自己弄乾淨之後,她爬出大碗,拿布巾擦乾身體,就開始翻動少爺命人做給她的那叠衣物。

  蘇盈盈意外發現,被隱密地放在下層的兜衣褻褲,當下粉臉暈紅,但也忍不住欣喜,慶幸少爺想得周到,連這種細微之處都想到了。

  穿上貼身的兜衣之後,她套上一件桃花色的綢緞錦袍,綢緞絲滑柔軟,織紋細緻華美,上頭甚至有漂亮的繡花。

  做這件衣服的人手工一定很細,她不禁讚歎起那精巧的女紅。

  小心翼翼地穿上錦袍,她珍惜地用手輕撫,這是她第一次擁有漂亮的衣裳,要是不小心弄髒了,多可惜?

  若不是真沒衣服穿了,她鐵定捨不得穿它。

  穿好衣服,她坐下來,開始整理自己的頭髮。


  在她把自己打理乾淨的這段期間,於凡朋又去為她張羅其它生活瑣事。

  他先傳喚廚房,準備一份切得細碎的柔軟食物,然後找來工匠,把自己腦中所構思的物品告訴他,讓他按照自己的吩咐做出一樣的東西。

  清楚交代完畢,他才端著廚房準備好的食物回到房間。

  「佛要金裝,人要衣裳」這道理他是知道的,但他沒想過,服裝對一個人的改變,竟是如此之大。

  當他回到房裡,推開門,看見那個坐在圓桌上、正用手指梳理長髮的小小人兒時,驚訝得有片刻屏住呼吸。

  那是她嗎?

  那個總是紮著兩條髮辮,衣著樸素單調,甚至瞧來毫無特色的蘇盈盈?

  眼前的女子,正噙著一抹溫柔的淺笑,輕緩地以纖指梳順一頭烏黑長髮。

  她沐浴後的肌膚格外白皙,一襲粉色的軟綢袍子,襯托出她肌膚的柔潤光澤。

  那頭黑緞般的長髮披散在肩上,讓她嬌小的身子顯得更加柔弱,教人想包覆在掌心好好呵護。

  見到他回來,蘇盈盈立刻站起來,微笑著屈身對他福了一福。

  「少爺,您回來了。」無論變成什麼模樣,她似乎永遠不會忘記自己的職責。

  「嗯。」於凡朋將覆著乾淨布巾的餐盤擱在桌上,自己則拉開凳子坐下。

  「少爺渴了嗎?我替少爺倒杯茶。」嬌小人兒似乎忘了自己變小了,急忙就要去搬茶壺倒水。

  「慢著!」於凡朋由後頭抓住她的領口,制止她衝過去。「你忘了方纔的教訓嗎?往後若要喝水,我會自己倒,你離茶壺那些東西遠一點!」

  說完,連於凡朋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議,他竟會如此急於保護她。

  他不覺有些懊惱,因為他不喜歡這種被人牽動情緒的感覺,所以一向把自己的內心保護得很好。

  他告訴自己,是因為她變小了,所以他才把她當成沒有行為能力的孩童,像寵物一般照料她,他是絕不會受任何人牽制的。

  「可是……」蘇盈盈難過地低下頭,不能再服侍少爺,讓她覺得自己好無用。

  她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溶解了於凡朋心裡剛升起的懊惱。

  他拿手指推推她的小腦袋,要她別胡思亂想。

  若是以往,他可能會拿手指敲她腦袋瓜,但這會兒若是真像那樣敲下去,她定會當場被他敲昏。

  想到那荒謬的景象,他又不禁發噱。

  他清清喉嚨,藏住笑意,點點放著托盤的桌面,命令:「過來這兒坐下。」

  小人兒立刻咚咚咚地跑過來,乖乖聽話地坐下。

  她的順服,讓於凡朋露出滿意的表情;他掀開遮蓋托盤的白布,裡頭是一小份餐點,切得比幼兒吃的還要細,份量當然也更少。

  「你說沒趕上用餐時間,只吃了半顆林檎,這會兒應該餓了吧?吃點東西。」他淡淡地道。

  蘇盈盈立刻綻開笑顏,她確實很餓了。「嗯,謝謝少爺。」

  但是,她該怎麼吃呢?

  即使她的餐具,已經是用最小的碗和舀藥粉的小藥匙,但對她而言仍嫌太大。

  她站在高度到達她腰部的碗邊,像舉起鋤頭一樣努力擡起藥匙,又像挖土一樣想剷起飯菜。

第2章(2)  

  這副可愛又可笑的景象,讓於凡朋嘴角又不禁勾起。「你這樣就算舀了飯菜,也無法吃進嘴裡吧?把藥匙放下來,我餵你吃。」

  他真是大發慈悲了,不但替她裁製衣衫,還打算親自餵她吃飯,莫非,他真的把她當成寵物了不成?

  「什麼?」蘇盈盈瞪大眼。讓少爺喂?那怎麼成!「不用了!我自己吃……」

  「你怎麼吃?這根藥匙,你光拿都嫌吃力,能自己吃嗎?」於凡朋也瞪著她。

  「我……」蘇盈盈緩緩閉上小嘴。

  方纔,她確實連拿起鐵製藥匙的氣力都沒有……她沮喪地看著自己那兩隻小小的手,懊惱自己怎會變成這樣,簡直毫無行為能力。

  「張嘴。」另一頭,於凡朋已舀起飯菜,送到她嘴邊。

  蘇盈盈看少爺臉上堅定的表情,只能吞下抗議,乖乖地張開嘴,吃進飯菜。

  對常人而言極小的一口飯菜,對她而言卻差點塞不進口中,每顆飯粒咬在嘴裡的感覺,都像吃糯米丸子,害她光是咀嚼就花了許多力氣。

  於凡朋出奇地有耐心,等她把嘴裡的東西吃完,他才再餵下一口。

  他打小就是個安靜、性子冷的孩子,也從沒養過什麼寵物,只因為不想付出關心。但現在他發現,有只小寵物,替她縫衣,為她料理生活瑣事,看著她一口口吃下自己餵過去的食物,心裡竟有種奇異的滿足感。

  原來,養只小寵物是這種心情。

  有個小東西可以疼、可以寵,這種感覺──還挺不賴的!

  於凡朋淡淡揚起嘴角,不但開始接受自己豢養這個小東西的事實,還挺享受它的。

  不過因為肚子的容量實在太小,蘇盈盈只吃了幾口後,就搖頭表示吃不下了。

  於凡朋也沒勉強她,將小碗推到一旁,看著她,沈吟片刻後說:「我想你之所以變得這麼小,應該是吃了那顆果子的關係。」

  「您是說──那顆林檎被下毒了嗎?」

  「不,我想那顆並不是林檎。」

  「不是林檎果,那是什麼呢?」蘇盈盈感到驚訝。

  「為了怕其它人吃到,我將廚房裡剩餘的幾顆果子,全拿起來了。仔細看了很久,我發覺雖然看起來非常相似,但那並不是林檎。」

  「不是林檎,那是什麼果子?」蘇盈盈訝然問道,因為看起來真的太像了,所以她才以為是林檎,還毫無防備地吃下了。

  「我私下詢問過幾位德高望重的知名大夫,我懷疑,你吃下的可能是一種名叫賈平果的果子。據稱,賈平果生得像林檎,卻含有劇毒,中毒之後的症狀與解毒的方法,沒有任何人知道。」

  「是嗎?所以,是有人把劇毒的賈平果冒充林檎果,送進府中來,我吃了之後才變成這樣的?」

  找出自己變小的可能原因,蘇盈盈沒有安心一些,反而更加惶惑不安。

  「那不是糟了嗎?那籃林檎,原是要送給少爺的,可見那人原本要陷害的,是少爺您呀!」這麼說來,少爺有危險了!

  蘇盈盈自言自語。「幸好我先吃了,而且才吃不到半顆,否則萬一少爺吃了,還是吃了一整顆,天知道會發生什麼事?說不準,會被毒死呢!謝天謝地,少爺沒吃!謝天謝地……」

  她安心地微笑,一副恨不得趴跪在地感謝上天的表情,這讓於凡朋難以置信。

  她不懊惱自己替他承受了這樣的折磨,還慶幸他安然無恙?

  「你為何高興?」於凡朋眼也不轉地直盯著她,心裡有種奇異的感覺。

  「少爺沒事,我當然高興啊。」蘇盈盈不解地看著他,滿臉納悶。

  她的主子沒事,她不該高興嗎?

  蘇盈盈的答案似乎有點出乎他的意料,於凡朋不禁深深地看著她。

  她為何肯為他付出這麼多?他問自己。

  驀然,他有了答案。

  「你一個月薪餉多少?」他突然問。

  有錢能使鬼推磨,於家薪酬給得優厚,因此只要他一聲令下,願意為他赴湯蹈火的人多的是;但若無薪酬,僅憑一份護主之心,便要他們為他付出,絕不可能。

  所以,她應當也是如此;她對他好,不過是為了銀子。他如此認定。

  蘇盈盈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問,不過還是立即回答。「我是七歲賣斷入府的,所以每個月有零花錢二兩銀。」

  「二兩銀?」於凡朋簡直不可思議。

  二兩銀,就能夠買到一個人的忠誠、一個人的性命?

  「不過二兩銀,就足以讓你為我犧牲這麼多?」他忍不住問。

  對他來說,這實在是太不可置信了。

  少爺的說法,讓蘇盈盈不太高興。

  「如果有天,我為了少爺而死,那絕對不是因為這二兩銀子,而是因為對我而言,少爺就是我的家人;我不希望自己的家人受傷害,所以即使為家人而死,也心甘情願,這會很奇怪嗎?」她嘟起小嘴問。

  她打從七歲起就認識他了,看著他從一個沈靜清秀的少年,長成俊逸冷漠的青年,她關心他、敬仰他,眼中只有他。

  她甚至不太記得家人的模樣,對她而言,他才是她的家人──唯一的家人。

  「家人……」於凡朋喃喃自語。

  原來,她把他當成家人。

  這個事實不知怎的,讓他的心漲漲的,有一點甜,也有一些痛。

  從來沒有!從來沒有任何人,肯為他如此犧牲,即便是他自己的娘親,也只想控制他、讓他做她的魁儡。

  人本自私,縱使親如娘,也未必肯為了子女犧牲性命。

  在這世上,人人都是只為自己的,他一直這麼認為。

  但這個傻女人,卻顛覆了他的認知。

  不自覺地,於凡朋深深地打量她,看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小嘴、她的秀髮,可遺憾的是,他無法看見她的心。

  她必定有顆艷紅的、柔軟的心。

  不像他那冷漠的心,大概不是蒼白就是漆黑的吧?於凡朋澀然苦笑。

  「少爺,您怎麼了?」蘇盈盈被他那直勾勾的眼,瞧得很不好意思,但仍舊勇敢地直視他。

  她覺得他今兒個,真的很奇怪。

  「沒事。」於凡朋搖搖頭,微微一笑。

  蘇盈盈用一種更加怪異──或者可說,是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他,「少爺……您笑了。」

  於凡朋耳根一臊,被她的反應搞得有點窘。「我笑了,有那麼奇怪嗎?」

  害他忍不住想伸手,找面鏡子照照自己的臉,看他笑起來是不是真的很可怕。

  「也不是奇怪,而是您從來不笑的。不過──」蘇盈盈菱紅的唇瓣往上一揚,笑著說:「我喜歡少爺的笑,很好看。」

  於凡朋耳根的臊熱更明顯了,心口還微微蕩漾,不過他討厭這種失常的感覺,也不想讓她看出他的窘迫,於是板起臉,佯裝不悅地斥責:「別亂說!我現在有事得出門一趟,你一樣待在房裡別出去,晚飯我會替你送進來。」

  於凡朋的吩咐,蘇盈盈自然不可能不從。

  「嗯,謝謝少爺。」她點點頭,臉上有著失望的表情。

  他的笑容真的很好看啊,他怎麼不多笑笑呢!

  不過少爺命令她不許再說,所以她也不敢多說,只能乖乖地閉上嘴。

  「那麼我出去了。」於凡朋轉身走了。

  走出門外,關上門,他鬆了一口氣,慶幸耳朵的臊紅沒被發現。

  他沒有立刻離開,只是靜靜望著緊閉的門扉;那透著燭光的窗紙後,有人等著他回來,他光想到,心裡便有種溫暖的感覺。

  怎麼搞的!他幾時變得這樣容易感動?難不成養了寵物,人也變傻了?

  於凡朋在門口佇立片刻,才搖頭失笑地走出院落。

  他在門口遇到巡防的護衛,因為擔心蘇盈盈怕黑,所以特地吩咐,他房裡的燭火不準熄,也不準人進去,這才安心離開。

  於凡朋巡視完鋪子,剛回到於府,才下轎,還沒踏進門,便看到轉角處有幾顆腦袋,鬼鬼祟祟地在那兒探頭探腦,直往大門這邊瞧。

  瞧見他往那兒看去,三顆腦袋立即縮了回去;他狐疑地擰起眉。

  於凡朋一眼便認出,那是他的堂兄於志楷,和堂弟於志珫、於晉康。

  當初他爺爺共生三子,他是二子所出;於志楷與於志珫是他大伯所出,而於晉康則是三叔的獨生愛子。

  他們雖為堂兄弟,但感情並不和睦,不過平日,倒能勉強維持表面上的和平。

  於凡朋遠遠看著那鬼祟的三人,瞇起眼,腦子思索著他們張望的原因。

  他倏然睜大眼,很快地想到原因,難道是他們……

  想到那個可能性,他眼中迸出既憤怒又難以置信的火光,不過他未動聲色,僅神色鎮定地逕自走入大門。

  外頭那三顆腦袋,湊在一起竊竊私語。

  「欸!你不是說有效嗎?他為什麼還好好地在這兒?」

  「誰知道他吃了沒有……」

  於凡朋面容沈靜地走入府內,一一響應管家僕傭的招呼問候,交代好所有事項後,才走回他的房間。

  回到屬於自己的隱密空間,他走到桌前頹然坐下。

  摀住臉,卸下堅強的面具,他再也隱藏不住心裡強烈的悵然悲傷,任悲愴與脆弱表露無遺。

  他們再不親,好歹也是親堂兄弟呀!他們竟然想謀害他……

  他感覺自己的心,像破了一個洞,被最親近的人狠狠捅了一個大洞……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4-29 14:41:55

第3章(1)  

  「少爺,你怎麼了?」

  他沈浸於自己的哀傷中,忘了房裡還有個小人兒,直到聽見一道遲疑的細小聲音,他才緩緩擡起頭。

  一個僅有巴掌大的小人兒站在桌上,正仰頭看著他,溫潤的大眼裡,有著擔憂與關懷的光芒。

  瞧見她臉上真誠的關懷,於凡朋忽然覺得心裡的那個破洞,似乎被補起了些。

  他微微扯起嘴角,拍拍自己面前的桌案,對她說:「過來這兒。」

  小人兒立刻聽話地咯哆哆跑過來,仰望著他,眼底仍裝著滿滿的擔憂。

  「少爺,您方才怎麼了?我從沒見過您這個樣子……」蘇盈盈擔心地問。

  「沒事。」於凡朋搖搖頭,他已習慣不將心事告訴任何人,即便是這個已獲得他依賴的小婢女也一樣。

  蘇盈盈感覺得出少爺真的有心事,但是他不肯說,她也不能勉強他,所以就立刻轉身跑向茶壺,替他倒來一杯茶。

  打從她去拿大鐵壺,卻把自己燙傷後,於凡朋因擔心她渴了想喝茶也會把自己給燙傷,便命人將原先的大茶壺換了個小瓷壺,不但輕巧許多,也不許裝太燙的茶水,這樣她就能自己倒茶喝了。

  她算好距離後,將輕透的瓷杯擱在壺口前方,然後兩手抓牢茶壺的把手,用力往前一推,金黃的茶水就咕嘟咕嘟流入瓷杯裡。

  她放開把手,跑到杯子後方,翹起小屁股,用力把杯子往前推,像推著一隻水缸一樣,將杯子筆直地往於凡朋推去。

  「少爺,請喝茶。」她畢恭畢敬地招呼道,身材尺寸,絲毫不影響她的忠心與熱誠。

  於凡朋有趣地,瞧著她搖搖晃晃、努力將那杯茶湯推過來。

  能讓這樣的小仙女替自己服務,也挺有意思的。

  他端起茶,啜了口,當下微微蹙眉。

  茶湯已經涼了,味道變差,但因倒茶的人拿那雙期待的眼眸打量他,他不忍教她失望,所以依舊忍耐地將涼掉的茶水給喝完。

  放下瓷杯,蘇盈盈仍用那雙微帶擔憂的關懷眼神,認真而專注地凝視著他,像是要看出他所隱藏的心事。

  那澄澈又像能看透他心思的眼神,彷彿一潭具有魔力的神秘湖水,讓他無法逼視,又無可自拔地深陷其中。

  他狼狽地轉開眼,不想讓自己洩漏太多情緒。

  於凡朋清清喉嚨,試圖拉回自己的掌控力,便轉移話題。「方纔我出去時,你都在屋子裡做什麼?」

  「我替少爺打掃呀!」蘇盈盈菱唇笑得彎彎的。

  「打掃?」於凡朋不自覺環眸瞧瞧四周。

  他的屋子一向乾淨,因此也看不出有特別打掃過的痕跡;不過她這麼一說,他才發現桌角放了塊濕濡的抹布,看來,確實如她所說有打掃過。

  「你打掃做什麼?府裡多的是人打掃,還缺你一個嗎?」他覺得好笑。

  於凡朋無心的一句話,卻像把利劍,深深刺入蘇盈盈心底。

  「是啊,府裡的確多的是人,不缺我一個……」她望著自己脆弱的小手,滿心淒楚。

  變得這麼小,她再也無法像以前那樣,打理少爺的生活起居……即使她想努力盡一份心力,再為他做點事;但憑她這點微小的力量,又能做啥?

  不過是如螞蟻撼樹那般,不自量力罷了。

  於凡朋不用問,也知道這小丫頭在難過什麼,他有些驚訝,沒想到自己隨便一句話,就讓這小丫頭一副從天上墜入地獄裡的悲慘模樣。

  「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麼?」他好氣又好笑,拿指端戳戳她的腦袋,還不敢太用力,怕把她像顆珠子似的,一下子彈得老遠。

  「我確實說府裡不缺打掃的人,但我有說不需要你嗎?你那顆小腦袋瓜,自作主張、亂想些什麼?別以為你變成這麼一丁點的小人,就可以大方偷懶不必幹活,我可還有許多事要你忙呢!」

  搞什麼!他竟還得找借口安慰她?

  「真的?」蘇盈盈驚喜地睜大眼,不過隨即垮下小臉,神色黯然地問:「可是我能幫您做什麼呢?」

  「很多呀!譬如……」他快速瞄了屋子一眼,一時找不到她能做的事,頓時有點傷神。「呃……譬如像是……」

  鋪床叠被?不,她不行。

  打掃清洗?不,她也辦不到。

  服侍他用餐呢?那或許可以。

  「咳!像我用餐時,你可以幫我遞筷子湯杓。」

  「您說得對,我可以!」小人兒的眼睛亮了起來。

  「還有……嗯,寫字時,你也可以幫我磨墨。」

  「對對!我很會磨墨的。」小人兒的眼睛閃閃發亮。

  「還有……呃,你可以幫我搭配衣裳,你選的都讓人瞧了舒服,我很喜歡。」

  「嗯!」小人兒根本是點頭如搗蒜。「對對對,我是很用心在替少爺搭配衣服的,少爺您的氣質,絕不能穿那些大花大綠、大紅大紫的衣裳!」

  「沒錯。」他悄悄鬆了一口氣。「所以你還要繼續妄自菲薄,認為自己對我毫無幫助嗎?」

  「不了不了。」這會兒小傢夥頭搖得如波浪鼓。「我再也不看輕自己,因為我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來幫助少爺,無論我變成什麼樣子,我都要跟在少爺身邊,永遠伺候您。哪怕是我死了,魂魄也會跟著少爺,亦步亦趨地保護少爺!」

  她握著小小拳頭,說得熱血沸騰,卻讓人聽得起雞皮疙瘩。

  不會吧?連死了也要魂魄相隨?

  於凡朋大可當成笑話,聽聽就好,但只要想到她有可能死去,就覺得有一股悶痛的感覺堵住胸口,讓他感到難受至極。

  想到她會永遠地從他眼前消失,再也看不見了,他的心便像給人揪緊了一般,疼痛難當。

  賈平果畢竟是毒果,目前她雖只有變小,而無其他異狀,但萬一她體內仍留著餘毒,正慢慢發作中,那該怎麼辦?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對她的死亡感到恐懼,但只要一想到再也看不到她,他的心就亂得慌,他絕不想看見那結果出現!

  「不準你死!」於凡朋攫住她小小的身子,用幾近恫嚇的方式,沈聲命令道:「無論天塌下來或是地面崩裂,都不許你死去;在我死之前,你得好好地活在我面前永遠不許讓我看不見你!」

  他的大手抓得自己好痛,可見他凝重焦躁的臉色,蘇盈盈眼色反而更溫柔了。

  「嗯,我答應少爺,絕對不會離開少爺身邊。」她堅定地點頭,幾乎想伸手撫去他臉上的恐懼,但是看見自己那隻小小的手兒,她咬咬唇,悄悄地收了回去。

  現在她只要能陪在少爺身旁就好,其他的,她不敢去想。

  深夜,喧擾一日的於府,像沸滾後冷卻的水,慢慢的平靜下來。

  於凡朋正在房裡,進行每日例行的淨身事宜。

  屋內,潑水的嘩啦聲不時傳來,一盞燭光刻畫出屏風後的無邊春色。

  蘇盈盈紅著臉,背對著屏風,不敢去看那幅過度香艷火辣的景象,怕自己流鼻血。

  有屏風的遮蔽,雖然瞧不見真正的裸體,但因為光的剪影,那裸露而勁瘦的身軀,卻無可隱藏。

  本來她想伺候少爺沐浴的,但她這未婚的黃花大閨女,哪敢去瞧他光溜溜的身體?

  光看屏風後透出的光影,她就臉紅心跳,趕緊逃到一旁躲著不敢再看了,怎有辦法「伺候」他入浴?

  潑水聲停止了,只穿著單衣,一身清爽的於凡朋,從屏風後走出來,看見還僵硬著身軀背對著他的小傢夥,不覺好笑。

  他往桌前一坐,道:「我洗好了。」

  「好……呃呀!」蘇盈盈轉過半顆腦袋,看見他髮梢微濕,面容清爽俊朗,雪白的單衣領口處敞開,半片袒露的胸膛隱約可見……

  她頓覺呼吸急促,漲紅臉,又飛快轉回頭去。

  她雖是專門伺候他的,但顧忌她還雲英未嫁,所以以往這些貼身的更衣、淨身的服侍,仍是由小廝代勞,因此她可免去這些尷尬。

  不過今日因為她躲在自己房中,為了怕被人發現,於凡朋沒讓小廝進來伺候。

  「怎麼了?我這樣子,很難看嗎?讓你不忍卒睹?」於凡朋瞧得出她害羞的少女心思,卻故意誤解她慌忙躲藏的動作,存心逗弄她。

  「不是這樣的!」小丫頭將頭搖得像波浪鼓,紅暈一路染上粉頸,瞧起來特別逗人、可愛。

  「少爺很好看的!很好看,真的很……啊!」蘇盈盈發覺自己一急,竟說得太過,好像發花癡的女人,臉一臊,立刻閉上小嘴。

  「噗。」於凡朋幾乎忍俊不住,趕緊握拳抵唇,遮掩笑意。

  「少爺您笑我?」小傢夥發現了,瞪圓了眼,鼓起小嘴,看起來萬分可愛。

  「我有嗎?」他裝傻,心裡卻快笑翻了。

  怪了!她以前是這麼有趣的丫頭嗎?

  以前他與她朝夕相處,只覺得她細心溫柔、聰慧盡責,沒有其他特別的感覺,除非必要,更不會多看她一眼。

  如同他曾說過的,她就像一個好用的工具,雖用得順手,但從不會投以關注。

  可是她變成小人兒不過一天,他對她的感覺,就有了極大的改變。

  他變得會看她、關注她,甚至逗弄她,看她粉臉兒羞得紅紅的,心裡就有種愉悅的感覺。

  他以前從沒有這種想法,或許……是因為他沒有養過寵物吧。

  豢養寵物,應該就是這種感覺吧!他想。

  「好了,很晚了,該睡了。」他見她連脖子都羞紅了,生怕她再這麼紅下去就要昏倒,於是大發慈悲,決定不再逗弄她。

  「嗯!少爺忙了一天,是該趕緊上床休息了。」小傢夥跳上床,抓住棉被的一角,努力把它拉展開來,好讓他躺入。

  幸好他的被褥雖厚,但被胎裡填充的卻是輕暖的蠶絲,重量比一般棉絮填充的被胎輕得多,她才能勉強拉動它,否則只怕使盡吃奶的力氣也拉不動。

  「少爺,請上床。」蘇盈盈恭敬地道。

  「唔。」於凡朋吹熄燭火,光線幽暗的屋內,只剩窗欞透入的淡淡月光,稍微有點照明的效果。

  他坐上床,拉起被褥正要躺下,忽然想起蘇盈盈沒有睡鋪。

  「你要睡哪兒?」屋內除了他的床之外,其他全是冰冷堅硬的木頭桌椅櫃櫥。

  「我隨便哪兒都能睡的。」她從床上跑到一旁的小幾上,拍拍光滑的桌面,滿不在意地笑笑。

  「是嗎?」於凡朋點點頭,側身躺下。

  蘇盈盈默默在一旁留意,確定他找到舒服的姿勢,閉上眼,呼吸逐漸平穩後,這才隨意找個地方,躺下來準備入睡。

  黑暗中不再有任何聲響,室內陷入沈寂,於凡朋緩緩睜開眼睛,望向床頭旁的茶幾。

  他逐漸適應昏暗光線的雙眼,看見某個小影子躺在茶幾上頭,像只畏寒的小貓般蜷縮著小小的身軀;她兩隻手兒重叠枕在頭下,看來好脆弱渺小,比剛出生的小貓兒更加惹人憐愛。

  他心底沒來由地,覺得不捨。

  沒床沒被的,連個枕頭都沒有,硬邦邦的木板,要怎麼入睡?

  很衝動地,在自己來得及阻止前,他已開口道:「你要睡,就到床上來睡,我會小心不壓到你。」

  蘇盈盈睜開眼睛,訝異地看著他。「不用了。」

  她忙不叠搖頭。「我怎能霸佔少爺的床呢?我睡這兒就很好了。」

  「桌上太硬,不舒適。」於凡朋的臉拉長兩寸,不怎麼高興她的堅持。

  「真的不要緊,婢女房裡的床也是硬硬的木板床,我已經睡得很習慣了。」她這個小丫鬟,可不敢染指少爺尊貴的睡床。

  況且……少爺是男,她是女,兩人沒名沒分地睡在一起,這怎麼好?

  「我說過來!」他懶得花費時間與心思安撫她,直接強硬命令。

  「可是……」小丫鬟腦袋垂得低低的,滿臉委屈,不敢不遵從他的命令,但又有話想說。「男女授受不親呀!」

  雖然她變得這麼小,但禮俗還是不能不顧嘛!

  「你只有一丁點大,我還能對你怎樣?你以為,我是個……慾求不滿的大色魔嗎?」於凡朋被她氣得失去冷靜,差點沒從嘴裡噴出火來。

  「我……我沒那麼想啊。」

  嗚嗚,她真的沒那麼想好嗎?她……只是害羞嘛。

  見他真的惱了,小丫頭也不敢再矜持,趕緊站起身,乖乖地爬到床上來。

  「你睡這兒!」見她準備爬到最遠的角落,於凡朋冷著臉將她拎起,放在枕頭旁某個確定不會壓到她的位置,但沒強硬替她蓋被,怕把她悶死了。

  「謝、謝謝少爺……」蘇盈盈將臉埋進枕頭裡,不敢轉頭看他。

  想到要和少爺同床共枕,她就覺得好羞,連頭都不敢擡。

  「睡吧!」於凡朋滿意後,才翻身躺回床上,閉上眼,再次準備入睡。

  小小人兒僵硬地窩在枕頭邊不敢動,就怕自己一動,會幹擾大少爺的睡眠,說不準又招來一頓責備。

  蘇盈盈呼吸著他吐出的、屬於男性的氣息,一雙圓圓的眼兒大睜著,在黑暗中凝視著於凡朋,想從微弱的光線下,瞧清楚他的模樣。

  於凡朋側身躺著,一手支著右頰放在枕上,星目閉闔,面容祥和平靜,沒了白日的冷漠與疏離。

  她瞧著他俊逸的臉龐,想到自己竟然與他「同床共枕」,又覺得臉兒臊紅。

  啊啊,她胡思亂想什麼?少爺只是好心讓她分享他的床罷了,與什麼旖旎纏綿根本無關,她想太多了!

  不過……少爺的床,真的好軟、好暖啊,蘇盈盈躺著躺著,眼皮不自覺愈來愈沈重。

  明明白日已經睡過一場午覺了,但現下,她竟然又困了。

  她努力撐著眼皮,想說起碼等確定少爺睡了自己再睡,但……她真的好想睡。

  蘇盈盈打個呵欠,努力張著眼不敢睡,一直注意身旁的巨人有無動靜,就怕他臨時有什麼需要服侍的,或是不舒服。

  不過巨人動也不動地躺著,呼吸平緩綿長,應該是已經入睡了吧?

  她一直強撐著的眼皮,終於投降地合上,長長的眼睫垂下,蓋住睏倦的雙眼,徹底地沈入夢鄉。

  這時,身旁那個她以為已經熟睡的人,才突然睜開眼,凝視著熟睡的她。

  這小傻瓜!

  和他一塊兒入睡,有那麼難嗎?他若不睡,她是不是真要撐到天亮不敢睡?

  察覺到她的身軀一直僵硬緊繃著,好像隨時在注意他的一舉一動,不但她累,他瞧得也很累,所以最後,於凡朋索性先裝睡,好舒緩她的緊繃情緒;果然,她很快就睡著了。

  真可憐!

  瞧她睡得這麼熟,她一定嚇壞、累壞了,這一天,也夠她受的了。

  蘇盈盈熟睡的可愛臉龐,雙頰紅撲撲的,他忍不住拿食指的指腹,去輕撫那看來紅潤柔嫩的肌膚。

  於凡朋緩緩勾起嘴角,微擡起頭,從枕上取下今日剛鋪上的枕巾,蓋在她小小的身軀上。

  既然不能與她分享一條棉被,只好拿枕巾當她的棉被,讓她保持溫暖,免得入夜著涼。

  打從五歲那年,不再讓奶娘陪他睡之後,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陪他一起睡,這感覺……真的挺特別的!

  他幾乎都快忘了,有人陪在自己身旁,以相同的呼吸頻率,一起分享同一個寧靜空間的感覺有多好。

  於凡朋噙著淡淡的淺笑,閉上眼,舒適地沈入夢鄉。

第3章(2)  

  早晨的第一道陽光照入室內,於凡朋就醒了。

  自律甚嚴的他,總是在天方亮時就起身,從不賴床。

  睜開眼,直覺往枕頭旁望去,卻沒瞧見那個小小的身影,他倏然大驚,立即彈坐起身、急急尋人。

  一轉頭,才瞥見那個小人兒早就梳理好頭髮、穿戴整齊,規規矩矩地站在圓桌上,等候差遣。

  「少爺,您早!」見他醒來,小傢夥立刻上前幾步,站在桌緣對他淺笑吟吟,並且恭恭敬敬地行禮問安。

  「唔……你這麼早起?」他有點驚訝,他以為她累了,會多睡一會兒。

  「我習慣了,我向來都是這麼早起的。」為人傭僕的,哪能睡到七晚八晚、太陽曬屁股?當然得早起,準備伺候主子一天的生活起居呀!

  「少爺也很早起呀!我沒見過比少爺更努力的主子了,不像別人有了錢就忙著享受,睡到日上三竿也不起身,該做的事都隨便應付,儘是揮霍祖產,沒幾年就坐吃山空,到處乞討要飯。」

  跟著於凡朋在商場上混久了,這類的悲劇,她也看了好幾例。

  「你是特意提誰嗎?」他好笑地看著她。

  「我沒特意指誰呀,就只是有感而發嘛,我哪有膽子去影射誰呢?」蘇盈盈噘著小嘴嘟嘟嚷嚷。

  「若是不說,我當你在指我那些堂兄弟呢。」於凡朋冷冷哼笑,提起那幫鎮日混吃等死的混賬堂兄弟,他心底難免有氣。

  當初爺爺分家時,大伯與三叔分得的家產,沒多久就花用殆盡,然後帶著陷入困境的家人到於府來哭窮。

  他爹不忍,只好訂出按月領餉的規定,避免他們花費過度,連自己家都拖累。

  大概是因為羞愧,大伯與三叔還算安分,直到過世前,都靠著那筆月餉度日,也沒捅什麼大樓子。

  只是他們的兒子、他的堂兄弟們就不同了;同自己父親一樣,可領的薪餉已算優厚,竟還整天打他們於家家產的主意。

  他們未曾想過,當年若不是他父親贊助他們,現在他們好幾家人,早就在街上喝西北風了。

  「少爺,您起身了是嗎?奴婢給您送熱水來了。」大概是聽到裡頭有動靜,婢女趙虹兒在門外輕聲喊道。

  以往都是蘇盈盈伺候於凡朋梳洗,現在她失蹤了,總管不得不換個婢女過來。

  於凡朋立刻朝蘇盈盈使個眼色,聰慧的她不必多問,立刻會意,找個地方躲藏起來,不讓人瞧見。

  見她躲好了,於凡朋才揚聲道:「送進來吧!」

  吱呀——

  大門開了,趙虹兒端著一盆冒煙的熱水走進來。

  鑒於昨日白天惹惱了少爺,被罵得狗血淋頭,趙虹兒餘悸猶存,顫抖的雙手捧著燙呼呼的熱水晃呀晃地,瞧得從花瓶後探出頭來偷覷的蘇盈盈膽顫心驚。

  啊!小……小心啦!她好幾次在心裡高喊。

  她的動作皆很小心利落,所以在看見趙虹兒端得不穩當時,心裡直為她捏把冷汗;直到趙虹兒終於將熱水放在盥洗架上後,她才鬆了一口氣。

  趙虹兒放好熱水後,便轉身,恭敬地道:「少爺,虹兒伺候您梳洗吧!」

  「不必了,我自己來便可。」他冷冷回道。

  因為蘇盈盈的存在,現在的於凡朋,很不喜歡別人跨入他的秘密領域,即使是送茶湯、熱水進來,他都巴不得他們趕快出去。

  「是。」

  蘇盈盈發現,不笑的於凡朋果然很可怕,只見趙虹兒咽嚥口水,完全不敢說第二句話。

  她輕歎口氣,正想將腦袋縮回花瓶後時,忽然發現趙虹兒的眼,不經意地朝她這兒瞥來。

  蘇盈盈趕緊縮回腦袋,亡羊補牢地將自己藏好。

  「啊——」來不及了,趙虹兒發出恐怖的驚呼。

  蘇盈盈閉上眼,縮起脖子。

  糟糕!虹兒看見我了。完蛋了!

  少爺,對不起呀!我不是故意的。

  「怎麼了?」於凡朋正走向盥洗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聽到她的鬼叫,他不悅地轉頭質問。

  「那個花瓶——那個花瓶後頭,有個東西會動!」她指著蘇盈盈隱躲的方向,好像見鬼般的尖叫著。

  「那兒怎麼可能有東西會動?你看錯了吧!」他故意裝得平靜,不讓她起疑。

  「是真的!那東西小小的,跑得好快,好像是……」

  於凡朋不由得屏住呼吸。「好像是什麼?」

  「像是老鼠!」趙虹兒的嗓音裡,已透著恐懼的哭音。

  她和蘇盈盈一樣,都怕老鼠。

  聽到這兒,蘇盈盈不知道,是該笑自己並沒有被清楚看見樣貌,還是該哭被人當成她最討厭的老鼠。

  於凡朋聽了,也悄悄鬆了口氣,但臉上仍是波瀾未興,還假意斥道:「胡說!我房裡怎麼可能有老鼠?」

  「是真的!奴婢親眼看見!它從那花瓶後跑過去,現下說不定還藏在那裡。」

  趙虹兒懼怕地吞了下口水,抖著嗓子問:「要不要奴婢教福財他們進來抓老鼠?」

  「不用了,等會兒我讓總管施點老鼠藥就行了。」他隨口敷衍。

  當然,他不可能真要總管來施藥,怕會毒到蘇盈盈。

  「好了,這兒不用人伺候了,你先出去吧!」於凡朋趕忙打發她走。

  「是。」怕他的趙虹兒,求之不得,福了福,飛快轉身走出他的寢房。

  確定趙虹兒真的離開之後,蘇盈盈才低著頭,走出躲藏的花瓶後,一臉認真懺悔的模樣。「少爺,對不住,我太不小心了……」

  其實於凡朋一瞧見她那副認錯的可愛模樣,氣就消了大半,但為了她的安全,他不得不板起臉來念她一頓。「你自己也知道錯了?」他故意冷著臉問。

  「對不住……」蘇盈盈的小腦袋瓜,已經快垂到桌上去了。「奴婢只是一時好奇。」

  「一時好奇?」他用力冷哼。「你可知道你的一時好奇,會導致什麼嚴重的嗎?如果你自個兒,都不在乎會不會被當成妖怪,抓去火烤水淹,那我還替你擔心什麼?」

  蘇盈盈什麼都不怕,就怕他生氣;他一氣,往往就要氣上好一陣子。「真的很對不起,少爺!奴婢真的知道錯了……」

  小丫頭說著,竟然好像快哭了。

  說來奇怪,趙虹兒哭了,他只覺得心煩,但她哭了,他卻有種心口揪緊的怪異感。他,並不想看到她哭……

  「好了!我不生氣,但你也別哭了;要是你真的給我哭了,我才會真的生氣。」

  於凡朋恫嚇她。

  蘇盈盈一聽,嚇得淚水立刻縮回去。

  她猛搖小腦袋,嘴裡不斷說著:「好!好!我不哭了,不哭了。」

  「嗯,很好。」於凡朋轉身走向盥洗架,繼續去做方才想做但被打斷的事。

  「我來伺候少爺吧!」

  「不用了。這麼大盆熱水,你怎麼把布巾擰乾?」還是他自己來就行了!

  身後立刻沒了聲響,他停下腳步,狐疑地轉頭,看見小小人兒正蹲在桌子上,低垂著頭,手指在地上畫圖圈,四周滿是灰暗的線條。

  「奴婢真是沒用,什麼都幫不了少爺……」嗚嗚。

  於凡朋無言又無奈。

  閉閉眼,他重歎口氣。「好吧!我把布巾擰乾,你來幫我擦行嗎?」

  「行的!」只見方纔還要死不知的小傢夥,立刻生龍活虎地跳起,嘴兒咧得開開的,精神奕奕地朝他跑來,半點也瞧不出悲傷之色。

  好哇,她在陰他嗎?於凡朋瞇起眼,可心裡倒是沒生氣。

  這丫頭以前這麼活潑嗎?

  他歪頭想著,想不起她曾經露出冷靜,或鎮定之外的表情;發覺她原來也這麼多心眼,他不由得覺得好笑。

  看來經此一事,不但他,連她也變了不少。

  他無奈地扯扯嘴角,算對自己苦笑,先在盆子的熱水裡擰好了布巾,然後才交給她。

  「請少爺坐下來。」小丫頭構不著他的臉,只好恭敬地示意他在桌前坐下。

  於凡朋依言落坐,還刻意往桌前多靠了幾寸,方便她能摸到他的臉。

  小丫頭兩手抓著折叠好的布巾,吃力地在他臉上移動著。

  經過一天,蘇盈盈已開始適應自己的小小身軀,也慢慢抓到做事的訣竅;雖然她動作吃力又緩慢,但擦起臉來其實還挺舒服的,只不過這小丫頭真的是閒不住,除了服侍他盥洗、幫他搭配好衣物,雖然無法替他換上,但用早膳時也堅持要幫忙遞筷子湯杓。

  「別忙了,你也吃吧!」於凡朋看不過去她光忙著照應他,自己的熱粥變涼了也不吃。

  「不行!我是奴婢,少爺沒用完膳之前,我怎能吃飯呢?」小傢夥萬分堅持。

  他忘了,她的腦袋瓜是石頭做的,不懂得變通的。

  「那麼,如果是我的命令呢?你從是不從?」於凡朋斜睨著她問。

  「……」小人兒臉上露出苦惱的思索之色。「如果是少爺的命令,那麼奴婢自然得遵從。」

  「那好,我現在命令你,不許忙了,陪我一起用餐,聽見了嗎?」

  「聽……聽見了。」被罰「陪吃」的小傢夥頭低、肩垮、兩手下垂,沮喪得活像要被趕出去似的。

  「來這兒。」他差點笑出來,清清喉嚨,用手指輕敲桌面,示意她快點過來。

  她加快腳步走過去,乖乖在他所指之處跪坐好,等著接受「伺候」。

  「張嘴。」

  命令下來,不得不從的苦命小婢女,只得聽命張嘴,讓一匙稀飯送往嘴邊。

  即使是小藥匙,對她的小嘴而言仍嫌太大;她無法將整個湯匙含入口中,只得湊過去,一小口一小口地吸咬著。

  「吃點菜。」筷子遞來一小塊蔥花煎蛋,苦命小婢女趕緊吞下稀飯,張嘴接下這口蛋。

  吃完了蛋,還有清爽的醬菜、涼拌菜和醃肉,他每夾來一筷,她就得嚼好久。

  幸好於凡朋也不急躁,耐心地陪她吃完早膳,才準備離開房間去忙自己的事。

  臨走前,於凡朋同樣吩咐:「你乖乖待在房裡,我會命人不許進來。」

  「嗯。那麼少爺自個兒也當心點。」想到有人要陷害他,她就萬分擔心。

  「我會的。」他微微笑了。

  她這般關心他,讓他心裡暖暖的。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4-29 14:43:19

第4章(1)  

  來到大廳,於凡朋吩咐總管備轎準備外出,不過總管都還沒離開,不速之客就上門了。

  「唷!凡朋堂兄,早呀!」

  幾道身影如進自家廚房般,從門口進來便直闖大廳,還不客氣地各自找位置坐下,極度自動自發,完全不需要主人招呼。

  「志楷堂兄,志琉堂弟,晉康堂弟。」於凡朋一如往常禮貌招呼,但絲毫不見熱絡。

  他們雖同血緣,可本來就無交情,更沒什麼交集;若不是還顧著給他們一點面子,他早下令不準讓他們進門了。

  反正他們登門,從來就無好事。

  「怎麼,要出門呀?」他們明明聽見他的吩咐了,還明知故問。

  「嗯,巡鋪子。」

  於凡朋淡淡回答,轉頭低聲吩咐總管幾句後,總管就恭謹地退下了。

  「哎呀!我說凡朋呀,你也別老是把所有的事情,都攬在自己身上,累壞了自己,堂哥我看了,恁地心疼呀!不如你分些工作出來,我們為你分憂解勞,大家一起分工合作,也好過你累壞身體,我們卻成天涼涼沒事做呀,你說是吧?」

  於志楷以好大哥的口吻,好聲好氣地勸道。

  但於凡朋沒有領情。

  過去三年來,他們常常上門說同樣的事,就是希望他將權力放給他們,讓他們也分杯油水。

  他並非不願將權力外放,畢竟大家都是於家子孫,誰有能力誰當家做主,他其實無所謂。

  不過這三位堂兄弟,全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草包,非但不是經商的料,還驕奢糜爛,吃喝嫖賭,樣樣都來。

  試問,他怎能將於家的產業,交到這樣的人手中?

  有監於於凡朋的大伯與三叔,敗光自己家產之事,於家老爺為了防範未然,避免兒孫們走上同樣的路,在此時就已立下規定,除了主事者一家之外,其餘旁系的親族,只能配領薪餉度日,沒人可例外。

  於家家大業大,柴米油鹽醬醋茶,幾乎全沾上邊了,其利潤豐厚,對這些同血緣的親族,自然也不虧待。

  每月配給他們每人的薪餉,皆是尋常人一家老小一整年的花費,且裁衣納鞋、上學堂等大宗的日常生活開銷,全由主事負責,年底還有三個月的增額薪餉。

  其他親族皆感懷他們的照顧,唯有這三人,領到的薪餉總是不到半月就花光。

  那點銀兩,根本滿足不了他們貪婪的心。

  所以他們打著歪主意,想從他這兒接手幾間鋪子,直接撈刮油水,因此三天兩頭就登門騷擾,要他釋放權力,於凡朋早已不勝其煩。

  「志楷堂哥,我說過了。我手邊的事沒一樣輕鬆的,我想你們是做不來的,還是由我來就行了。」於凡朋隱忍不耐,平靜地重複這句已說過上百次的說詞。

  「怎麼?於家這麼大產業,你竟想一個人獨吞嗎?」於志琉較年輕,沈不住氣,忍不住睚皆瞪視,朝他叫囂。

  於凡朋偏頭望向他,面容同樣冷靜,說話的聲音沒有絲毫多餘的波動。

  「志琉堂弟,現下於家的產業,全是我爹用分得的家產,胼手胝足,慢慢擴展至今,才有今日的局面。而據我所知,大伯與三叔分得的當初早就花完了;既是我爹遺留下來的產業,與幾位堂兄弟怎會扯上關連呢?我實在百思不解。」

  他冷笑說道,同時暗暗諷刺他們。

  幾人被他挖苦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但就是有人臉皮夠厚,可以當作沒聽到不愛聽的話,自動把對已不利的話語隔絕。

  「哎!凡朋呀,我們是真的為了你好,不忍見你太勞累;其實我們能力也都不錯,只是沒機會好好表現罷了,你分幾間鋪子給我們管理,很快就會知道我們的實力了。」

  「你們的『實力』,我一直很清楚,不過現下,實在沒有需要堂哥堂弟們分憂之處。」於凡朋微笑,但眼神冷漠不耐,再也不想多花半點心思與他們周旋。

  這時,一名婢女走來,手中端著一盤切好的水果。

  於凡朋指示婢女將水果分贈給他們,同時道:「幾位堂兄堂弟,一大清早特地前來,家裡一時間也沒什麼可待客,就讓我招待點水果吧!這林檎乃是上等之選,請你們務必嘗嘗。」

  說這話的同時,婢女將削好皮、切割好的果肉,親手奉上。

  於志楷等人心裡,雖然有點懷疑他會不會要什麼詭計,但不好強硬拒絕,只得先接過來拿在手中。

  於凡朋佯裝沒瞧見他們閃爍的眼神,逕自招呼道:「幾位千萬別客氣,這些林檎碩大甜美,難得一見,乃是秦家果行的秦順良秦老闆,親自饋贈的好禮,據說這回他就只進了這幾顆,錯過了可惜。」

  「什麼?秦老闆送來的?」既然是秦老闆送來的,那不就是……

  三人一聽是秦順良送來的,當下嚇得魂飛魄散,連忙把手中的林檎扔到地上。

  他們全部面色鐵青,驚恐的視線直瞄著方才摸過林檎的手,擔憂自己的手沾上汁一般,會不會……

  爛掉?

  「不!我……我們不吃了,要、要先走了!」

  他們不約而同跳起來,爭先恐後地衝出門去,準備找水井洗手。

  於凡朋眼神倏然轉冰,冷冷看著他們奔出大廳。

  果然是他們!他們的反應,已經清楚說明,他們知道秦順良送來的林檎並非真正的林檎,而是毒果。

  他們必定是用某種方法買通秦順良,要他送毒果給他吃,想要謀害他。

  他一方面為堂兄弟們的心狠手辣感到愴然,一方面又為了蘇盈盈誤食毒果替他受罪而內疚。

  於凡朋痛苦地閉上雙眼。

  他們全是自己的血親啊!竟比不上一個小小的婢女有良知。

  蘇盈盈笑吟吟的面孔,以及柔細的嗓音,再度在他身邊迴盪。

  無論我變成什麼樣子,我都要跟在少爺身邊永遠伺候您。哪怕是我死了,魂魄也會跟著少爺;亦步亦趨地保護少爺……

  那小丫頭!

  一股暖意湧上心頭,蘇盈盈的真誠與忠心,沖淡了於凡朋心頭的痛楚。

  他低頭打量削好的林檎,冷笑著取起一片,好整以暇地放入口中,清脆咬下。

  那幾個傻瓜!

  他怎麼可能端出有毒的東西招待他們?這些林檎是真正的林檎,沒有毒的。

  雖說他們不怕死,但他還怕他們蠢到把毒果吃進肚裡呢!

  方纔他謊稱這些林檎是秦順良所贈,不過是為了試探他們罷了,有毒的賈平果早讓他給處理掉了!

  只不過,小小一個謊言,就能讓他們露出狐狸尾巴,他們實在是太過愚昧了,竟蠢到連當壞人都這樣別腳。

  憑他們這樣的能力,還妄想除掉他、繼承於家產業?

  他們不怕沒兩年就把於家產業玩完,從此喝西北風嗎?

  於凡朋緩緩嚼著林檎,腦中的運轉沒有停過。

  現下既已知是誰在背後搞鬼,他就得思考自己的下一步該怎麼做。

  待吃完一片林檎,他已有了對策,起身吩咐一聲,隨即乘轎外出。

  於凡朋出了門,到秦順良的批發果行拜訪。

  秦順良聽聞他到訪,連忙放下整理了一半的貨物出來迎接。

  「稀客稀客,於大當家……今兒個怎麼有空過來?」

  見到他來,秦順良似乎很緊張,不僅臉色發白,一雙小眼還心虛地左閃右瞟,不敢正面迎視他。

  只消一眼,於凡朋就能肯定,賈平果事件,他鐵定也有分。

  於凡朋淡淡一笑,客氣地道:「前幾日蒙秦老闆送來一籃頂級林檎,收受秦老闆那樣貴重的水果,於某心裡實在過意不去,所以今日特地登門道謝,謝謝秦老闆您的厚禮。」

  「哪裡哪裡,一點小心意,不成敬意!不成敬意!」秦老闆滿頭大汗,掏出手絹兒來擦。

  「除此之外,於某還想來拜託秦老闆一件事。」於凡朋故意裝出煩惱的表情,禮貌地詢問。

  「不……不知於大當家要拜託我什麼呢?」

  秦順良心虛不已,額頭上的汗,簡直就雨一樣往下滴。

  「秦老闆怎麼滿頭大汗呢?」於凡朋彷彿什麼也不知情似的,佯裝驚訝地問。

  「呃……是因為我太熱了……」

  明明是入秋的九月天,身上也已套上錦緞棉襖,他竟還能喊熱?

  於凡朋嘲諷地淡淡一笑,也不揭穿他,點點頭,表示接受這原因,然後繼續方纔的話題。

  「我想拜託秦老闆的是,那日送來的林檎碩大甜美,風味絕佳,不知秦老闆能不能為我多備幾籃?我想訂來送人。」

  「於老闆要訂購我那天送去的林檎?」秦老闆瞪大了眼,不敢相信他吃了那些毒果子不但安然無恙,還大讚好吃,要買來送人。

  他是百毒不侵嗎?

  「怎麼了?有問題嗎?」於凡朋略歪著頭,微瞇著一雙洞悉真相的雙眸,佯裝不解地看著他。

  「不不!沒什麼!」秦順良哪敢說實話?誰都知道,天下任何人都可以得罪,就是不能得罪於家大當家。

  於家不但掌控全國的經濟命脈,於凡朋更不是好相處的角色;得罪了他,只所往後連立足之處都沒有。

  要不是他和於凡朋那些堂兄弟賭博,輸了龐大的銀兩,萬不得已必須與他們合謀,打死他也不敢在老虎嘴上撥毛。

  如今他只能拜觀音、求菩薩,千萬別讓於凡朋發現自己曾送去毒果子,否則他下半輩子,八成得跪在路邊要飯了。

  秦順良冷汗直流,心裡不斷嘀咕著。

  「所以,秦老闆,您應該能幫我準備幾籃,好讓我送人吧?」於凡朋好有禮地詢問,但語氣堅定,不容拒絕。

  秦順良只差沒哭給他看。

  聽說那種毒果子,世間罕見,只生長在冰天雪地的高冷山區,能找到那幾顆已耗盡他所有氣力,再多要一顆也沒了。

  況且據當初賣果子給他的投機小販說,那種果子含有劇毒,吃了會讓人化成一攤血水,死狀其慘,連骨骸都找不到。

  因此光是一顆,就要價整整五十兩;那時他被逼著要找出這種毒果子,所以即便明知對方趁機哄擡,訛詐他銀兩,不過因為他非要不可,因此還是咬牙,忍痛當肥羊了。

  不過實在奇怪,為何這位於大當家竟是銅筋鐵骨,吃了劇毒的果子也沒事?

  真是太令人費解了!

  秦順良再也不想去碰那種毒果,況且他也真的不知那個號稱天山來的小販上哪兒去了,只得拚命賠不是,騙道:「對不住呀!於大當家,那果子是從一位東瀛人那裡買來的,前陣子那位商人回東瀛去了,只怕往後再也買不到這種林檎了。」

  「喔,是嗎?」於凡朋默默看著他,忽然一笑,也不再為難對方。「真可惜,再也嘗不到那樣美味的水果。既然買不到,那就算了吧!」

  秦順良不愧是奸商,這時候還不忘推銷一下自家產品。

  「於大當家,如果您要送禮,不一定要送林檎呀,我這兒,有長白山剛送到的雪山蜜桃,雪白剔透、柔軟多汁,也是非常美味的。」

  於凡朋之意本就不在購物,所以只是略一點頭,說了聲會考慮,接著便走出去了。

  離開之後,他輕聲對跟在身旁的隨身侍從交代了幾句。

  此後,秦家果行不再有任何顧客上門,不到一個月就正式關門大吉。

  敢動腦筋動到他頭上的人,他絕對不會輕饒。

  離開秦家果行後,於凡朋又跑了幾個地方,巡視一些鋪子,又另外調查了一些事,最後才繞到木匠那裡,取回昨日委託他訂製的東西。

  木匠的工不錯,他很滿意,所以給了許多賞銀。

  只要他認為值得,對有功之人是從不吝嗇的。

第4章(2)  

  他帶著東西回到於府,還來不及坐下喘口氣,就聽總管來報,他的母親於老夫人要見他。

  一聽到母親要見他,於凡朋原本滿懷期待,想盡快將帶回來的禮物,交給蘇盈盈的愉悅心情,一下子蕩到谷底,面容也瞬間結了冰。

  「我知道了。」於凡朋淡漠地說完,連婢女端上來的香茶都沒喝,便腳步僵硬沈重地,朝母親居住的院落走去。

  於老夫人原姓孫,閨名金璉,以前是位官家千金,打小備受嬌寵,難免驕縱了點;如今年紀長了,再加上又喪夫多年,少女的嬌氣自是不再,不過卻多了份當家主母的跋扈與霸氣,頗教下人畏懼。

  於凡朋說不上畏懼這位生下自己的女性,但老實說與她並不親近;打小的記憶中,他便沒有摟著母親撒嬌的經驗,因為於母官家千金架子大,不怎麼抱孩子的。

  父親對他這唯一的獨子要求也很嚴格,給他慈愛關懷的,竟是打小帶大他的奶娘。

  可他五歲那年,因母親嫉妒奶娘與他感情過於親密,於是命奶娘連夜收拾包袱離開於府;奶娘返回家鄉後,從此他再也沒能見過她。

  少了關懷與愛,他在僅僅只有學習與訓練的環境中長大,他因而造就了與人疏離的冷漠個性。

  記得奶娘尚在府時,他曾是個很活潑愛笑、喜愛賴在她懷裡撒嬌的普通孩子。

  走進母親的院落,庭院時牡丹芍葯艷麗綻放,他的母親正坐在涼亭裡,喝茶賞花。

  「娘,您找我?」於凡朋走進涼亭,恭敬卻冷淡地喊道。

  「你這兩天怎麼回事?從早到晚都不見人影。」於母放下喫茶點的象牙竹籤,拿起絲絹抿抿嘴,並責怪地瞥他一眼。

  「對不住。孩兒這兩天事務較忙,沒時間來向娘請安,請娘原諒。」於凡朋淡然解釋,但半點也沒有擔憂娘親生氣的焦慮。

  「罷了!忙點也好,總好過你大伯、三叔那幾個兒子。咱們這地方誰不曉得,他們幾個全是繡花枕頭,沒用的草包。」

  生個兒子是人中之龍,是她有本事,自然比誰都驕傲。

  於凡朋不想與母親討論幾位堂兄弟的作為,於是又問:「娘找我來,就只是想問問我在忙什麼嗎?」他感覺事情應該沒那麼簡單。

  「唔,是還有其他事。」於母朝一旁的貼身婢女比個手勢,她立即恭敬地用雙手捧來好幾幅卷軸。

  一見到那些卷軸,於凡朋心裡便升起警訊,知道母親八成又想替他作媒。

  果然,於母指著那些卷軸,以不容拒絕的強硬語氣道:「朋兒,你年歲也不小了,該娶妻生子了。這兒有些不錯的閨女畫像,你瞧瞧喜歡哪個,娘讓人去給你說媒。」

  於凡朋就知道母親打的是這個主意,他忍住不耐,拿千篇一律的說詞應付。

  「娘,我尚不想成親,還想多為於家多打拼幾年——」

  「胡說!」於母拍桌站起,一口推翻他的借口。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都已二十有六了,還打算拖延到何時?拓展於家事業、光耀門楣,是於家子孫的責任沒錯,但早日成婚,為於家開枝散葉,也是你這身為於家獨子的責任。你已拖了好幾年,我不許你再拖延下去了!今年過年之前,你非得娶妻不可。」於母惱怒地下了最後通牒。

  於凡朋不悅地緊抿著唇,忍住回嘴的衝動。

  他真的還不想娶妻,尤其不想娶一個母親安排的對象。

  不用想也知道,母親挑選的,必定也同她一樣,都是嬌生慣養、架子大、脾氣大,還喜歡掌控別人的千金小姐。

  如果真要娶,他想娶一名性情溫和、善解人意,能夠懂他、體貼他,甚至與他同甘共苦的女人。

  這時,一道真誠的嗓音再度在他耳畔迴響。

  無論我變成什麼樣子,我都要跟在少爺身邊永遠伺候您。哪怕是我死了,魂魄也會跟著少爺;亦步亦趨地保護少爺……

  無可控制地,蘇盈盈那張笑吟吟的臉龐,頓時浮現在腦海。

  那傻丫頭確實溫柔體貼,也確實懂他,還絕對能與他同甘共苦。但——他在想什麼?她可是個婢女!

  娶一個婢女或名門千金,他其實都無所謂,但他的妻子若是女婢,必會招來許多蜚言流語。

  他承認自己或許存著門戶之見,可有個婢女出身的當家主母,對於家的聲譽必定大有影響,受此牽連,往後在商場上的行動,更可能受阻……

  他不是無法面對,而是懶得將心思花在這些無謂的地方;況且,他想那麼多做什麼?他對那小丫頭有情有愛嗎?話說回來,他懂得情愛是什麼嗎?

  一抹濃烈的苦笑,緩緩浮在於凡朋唇角。

  他不過是把她,當成會陪他說話、談天的有趣寵物罷了。

  「朋兒!」於母不滿地大喊:「你在想什麼?怎麼今兒個淨在發呆!」

  於凡朋擡起視線,對母親淡然致歉。「對不住,娘,方纔我忽然想起一些鋪子裡的事。娶親之事——母親說得對,我是該娶妻了,我會盡快在年底前,讓妻子過門的。」

  其實娶不娶妻,對於凡朋而言都不重要,但於家需要繼承人是事實,這是身為獨子的他,無可避免的宿命。

  他望向那堆卷軸,心想:裡頭總能挑到一個,不那麼驕縱難以忍受,又稍微懂他、願意體貼他的女人吧?

  但他低估了自己母親的掌控欲。

  聽到他同意娶妻,於母滿意地一笑,向一旁的婢女使使眼色,婢女立刻拿起最上方的卷軸,攤展開來展示給於凡朋看。

  「這個女孩名叫蘭英,是範禦史的獨生千金;範大人疼之若命,要是娶了她,往後咱們不但在商界所向無敵,在官場上也吃得開。」她覺得自己真是設想周到。

  於凡朋不置可否地朝卷軸望去,一看見上頭所繪的面孔,立即反感地閉上眼。

  除了相貌不同,卷軸上的女人,和母親簡直是同一種模子刻出來的。

  畫像裡的女人算得上美麗,也端莊高雅、矜持沈靜,但那微微上揚的下巴,隱隱透露出傲慢的氣息,冷冰冰的眼神透出某種自視甚高、不可一世的張狂氣焰。

  他確實娶什麼女人都無所謂,可絕不想娶第二個「母親」。

  於是他找借口反對,「這位蘭英小姐很好,但我想,我還是——」

  「就這麼說定了!過兩日我邀她上門作客,你們好好培養一下感情;如果小兩口相處得不錯,我馬上派人到範家說媒。」

  於凡朋必須很忍耐很忍耐,才能制止自己對母親咆哮。

  那麼我呢?我有決定權嗎?

  您到底把我當成什麼,又將我放在哪裡了?

  從頭到尾都是您的決定,一切您說了算。

  您有沒有想過,要娶妻的人是我,攸關的,也是我未來一生的幸福!

  於凡朋閉上眼,努力壓制幾乎快崩潰、全然爆發的怒氣。

  他不是沒膽忤逆母親,而是不想氣死老母。

  他娘心臟不好,以前他年輕氣盛,曾與母親起過激烈衝突,當場將她氣昏;自此之後,他便收斂脾性,不再也母親正面對抗。

  他可以不在乎孝子的名聲,但不想害死自己的母親。

  雖然他無法正面反抗,總可以迂迴進行,只要事情最後的結果如他所願,那樣就行了,他願意忍耐繁瑣麻煩的過程。

  「嗯。就照母親的安排吧。不過接下來,許多鋪子得進料,還得整修,只怕沒有太多時間陪蘭英小姐,娘若有空,就煩請娘替我多招待蘭英小姐了。」

  意思就是:您要邀請她來可以,請您自個兒招待,我恕不奉陪。

  當然,將來他定會找借口打發這樁婚約,他絕不會答應娶範蘭英的。

  「那真不湊巧,不過如果鋪子忙,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但若得了空閒,你可得多陪陪蘭英小姐。」於母如是交代。

  「是。」於凡朋輕輕冷笑。

  「空閒」兩字,是很曖昧的字眼。

  若是歡喜願意,哪怕日日公務纏身,忙得連睡覺時間都沒有,也能撥個半刻鐘去見喜歡的人。

  但若是不願,即使天天閒坐家中,也找不出碰面的片刻時間。

  打發了母親,他便匆忙告辭,急忙趕回房裡。

  他像一心想炫耀新玩具給同伴看的孩子,急著想讓蘇盈盈瞧瞧,他為她做了什麼。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4-29 14:44:12

第5章(1)

  回到房裡,沒瞧見那個小傢夥的身影,只有一塊濕潤的抹布擱在桌上。

  於凡朋微微蹙眉,將帶回來的東西放在圓桌上,然後掉頭四下張望。

  對了!為何每次回來,都瞧不見她的身影?她又躲到哪兒去了?瞧見是他,她也該出來了啊。

  正擰著眉,一轉頭,他便看見她了。

  她正趴在他的枕上,小小的身軀側臥著,睡得正沈,連他回來都沒發覺。

  於凡朋覺得好笑,拿手指輕輕撫摸她睡得紅撲撲的臉頰。

  蘇盈盈打掃得累了,便想躺下來小睡一會兒。

  不過不知道是桌子太硬還是怎麼回事,昨兒個睡得很舒適的木桌,今兒個卻怎麼睡都睡不好;她翻來覆去躺了好一會兒,最後終於忍不住跳到少爺的床上,爬到他的枕頭上臥著。

  鼻端嗅聞著屬於他的氣息,她總算安心地沈入夢鄉。

  睡得正熟,忽然有個巨大的物體碰觸她的臉。

  她睜開眼,看見於凡朋湊在她面前,一臉好笑地瞧著她。

  蘇盈盈這才驚覺,自己竟然睡到少爺回房了都不曉得。

  她連忙跳下枕頭,驚慌地道歉。「對不住!對不住呀,少爺!我不是故意睡著的,還睡在……」他的枕頭上!

  「我是剛才有點累了,然後就想……就……」她慌得語無倫次,幾乎快哭了。

  於凡朋不禁覺得自己一定很壞心,因為每回見她慌亂得手足無措,眉眼紅通通,緊張得話都說不好,他就有種想笑的感覺。

  她真的好可愛!

  他拿手指輕點她的小腦袋瓜。「無妨!誰不會睡覺?反正房裡又沒人,累了就睡,有啥關係?」

  他瞥頭看看桌上的抹布,再看看光潔如鏡的桌面,忍不住搖頭。「你又去打掃了?我不是說過,你不必做這些的嗎?」

  要知道,對尋常尺寸的人來說,那叫「擦桌子」;但對這小傢夥來說,可是「抹地」呀,難怪她累壞了。

  「但我是您的婢女,怎麼可以不幫您打理環境呢?」小丫頭噘起小嘴,振振有辭,堅決無論變成什麼樣,都要盡自己的義務。

  於凡朋輕歎一聲,無奈地搖頭。

  她和他母親一樣都很堅持,也同樣讓他感到無奈,可差別就在,他母親強勢的堅持令人反感,而這小丫頭傻氣的堅持,卻總是令人感動。

  「你這丫頭,真是死腦筋。」怎麼也不知變通!

  於凡朋想氣,卻氣不起來。

  「我本來就是死腦筋呀。」她倒是很大方地承認。「只要是對少爺好的,就算被罵,我也要堅持。」

  於凡朋聽了,心口倏然一震。

  一股麻麻的、酥酥的,還有說不上是甜還是酸的情緒,充塞心田。

  奇異的,方纔還困擾著他的千愁萬緒,此時好像斷線的風箏般,隨風遠去。

  他心情一鬆,露出淺笑,指著桌上那個他方才拿進來的東西,以迫不及待的語氣對她說:「我讓人做了這個,你過來瞧瞧。」

  「那是什麼?」蘇盈盈被轉移注意力,一雙圓溜溜的眼兒,好奇地盯著那個看來像是屋子的木頭箱子。

  他將她放在掌心裡,帶往大圓桌,將她放下,再將木屋轉個方向,正面朝她。

  她這才發現,那木屋上頭居然真有像房子一樣的兩扇門,前頭還有幾道階梯。

  他又將小小木屋更推向她一些,溫和地命令,「這是送給你的,打開它。」

  「送給我的?」蘇盈盈眨眨眼,不曉得裡頭是什麼,既期待又緊張;嚥了嚥口水,她緩緩走上前,跨上小階梯,伸出兩隻小手,輕輕拉開那兩扇門。

  隨著門扉開啟,光線透入,她逐漸看清小木屋裡的樣子,小嘴也慢慢張開。

  那真的……是一棟房子!

  一棟適合她身高的小房子,裡頭有精緻小巧的桌椅床被,還有小梳妝台……

  總之,精細可愛得不像真的。

  「這是我的家?」她一面看著,一面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語。

  「我有家了……」她好像恍然大悟般,轉頭對於凡朋熱烈微笑。

  「我有家了耶!」

  她臉上可愛的笑容,讓於心朋也不自覺笑了。

  「對,你有家了。門後頭還有鎖,往後我不在時,你就能在自己的房裡好好休息,也不用擔心被人打擾了。」於凡朋盡量以平常的語氣敘述,不想讓自己看來像是在討好。

  「謝謝!少爺,謝謝您!」蘇盈盈開心極了,恨不能衝上前抱住他,向他道謝千百次。

  不過主僕的分際,讓她不敢逾矩;她只能握緊小手,激動地不斷道謝。「真的很謝謝少爺,少爺對我太好了!」

  「這樣你就感激涕零了?野心未免也太小了吧!」

  不,應該說,她根本沒有野心吧?

  「因為少爺真的對我很好嘛。」她抹去眼角滲出的淚水,吸吸鼻子感動地說。

  或許這東西的價值真的沒多少,但是送禮這人的心意無限。

  少爺事務繁忙,卻還能想到她,更命人替她打造這麼好的房子,當然讓她感動萬分呀!

  蘇盈盈在小屋子裡兜轉,好像走進什麼豪華宮殿般,喜悅地打量自己的新家,當她瞧見梳妝台上那幾樣小東西時,又是一陣驚喜的歡呼。「是梳子還有髮簪!」

  「嗯,我請木匠做這棟屋子時,也讓他順道刻了兩把梳子與幾支髮簪,我想你應該用得著。」見到她用手指梳理長髮,他才發現她很需要這些東西。

  「太好了!這下,我可以好好整理自己的頭髮了。」她當然需要。

  於凡朋突然興起,拿起一把小梳子,勾勾手指對她說:「過來這兒。」

  蘇盈盈已經習慣完全服從他的命令,不問任何原由,就立刻乖乖地走出屋子,來到他面前。

  「背轉過身去。」他將手指轉個圈,指示道。

  「啊?」蘇盈盈愣了下,才明白他是想替她梳頭。

  「不、不用了!您是少爺耶,怎麼好讓您幫我梳頭?我自己來就行了。」蘇盈盈猛搖小腦袋,對於這種大不諱之事,是怎麼也不敢挑戰的。

  對於她的不乖,於凡朋沈下臉,表示不悅。「我想幫你梳頭就幫你梳頭,沒什麼不可以的!轉身!」

  「可是……」嗚嗚,她可不可以拒絕接受主子的服侍呀!

  「我說轉身,別讓我說第四次!」於凡朋板起面孔,語氣僵硬,面色也愈形難看。

  蘇盈盈見他似乎真的動怒了,沒膽子繼續惹他生氣,只得屈服在惡勢力之下,乖乖地走過去。

  「奴婢聽話就是,少爺您別生氣了。」

  她不敢再堅持,可憐兮兮地說完後,立刻轉過身子背對他。

  在她身後,於凡朋勾起嘴角,露出滿意的笑容。

  這丫頭就是欠人嚇,那樣一板一眼做什麼?現下又沒有第二個人,若他不想把她當成丫鬟,要當成寵物,誰管得著?

  「很好!」他一手捏著小梳子,一手輕撫著她的發,然後開始梳理。

  她有一頭好柔、好順的發,宛如黑瀑般直落到腰,而且髮質極好,又滑又亮,他一面梳理,一面讚歎著絲緞般的發滑過指間的觸感。

  這滑順的觸感,真好。

  「真舒服。給自己寵物梳毛的感覺,應該就是如此吧……」他喃喃自語。

  小丫頭聽到了,立刻表達抗議。「少爺把我當成寵物了?」

  「難道不是嗎?」這麼一個小不點兒,私養在他房中,他替她蓋小屋、餵飯給她吃,還幫她梳發,不是寵物是什麼?

  「我才不是寵物呢!」小丫頭不滿意地嘟起紅潤小嘴。「我是人耶,又不是小貓小狗,難不成以後少爺端飯給我,我還得搖搖尾巴、汪汪叫兩聲才行嗎?」

  「你想搖尾巴,汪汪叫兩聲也行呀。」他忽然發覺,逗弄她還挺好玩的,這才知道,原來自己骨子裡也有著頑劣的脾性。

  蘇盈盈說不過他,又因為被他當成小貓小狗很委屈,所以索性將頭扭到一邊,不想再說話。

  「生氣啦?」於凡朋隱忍著笑,拿指尖試探地碰碰她的背。

  他像個惡劣的孩子,她愈是鬧脾氣,他愈是覺得她可愛到不行,差點噗哧一聲笑出來,幸好及時忍住,否則,只怕這小丫頭會生悶氣,把自己給悶死。

  「奴婢不敢!」她這四個字說得很用力。

  「哈哈哈!」這下於凡朋真的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

  他的笑讓蘇盈盈萬分訝異,因為她從來不曾看過少爺這樣放縱地大笑,像個毫無煩惱的孩子,平日的僵冷緊繃不復見,陌生得讓她覺得……像另一個人。

  她瞧得驚訝又專注,忍不住想:會不會,大家以為的於凡朋,其實不是真正的於凡朋?

  在那個總是冷漠疏離、高高在上的於凡朋外衣之下,還藏著一個她,或者是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於凡朋。

  那個他會頑皮地捉弄人,開心時還會毫不壓抑地仰頭大笑。

  而這,是否才是真正的他?

  她突然有點心疼。

  少爺之所以壓抑,是因為根本沒人能讓他放鬆心情,以真正的情緒相對吧?

  老夫人見了他只會叨念、逼他做不想做的事;下人們敬仰少爺,但也畏懼他的冷漠,見了他只想快閃;而管家、管事遇著他,也只會追著他問事情。

  仔細想想,好像沒有一個人以真心待他,也難怪少爺總是板著一張臉,不讓人看見他內心真實的情緒。

  這樣的他,讓她覺得心酸。

  「真鬧脾氣啦?」於凡朋繼續梳弄她的發,還一邊閒適地應答。「你不必自稱奴婢,我說過,現下你不是我的傭僕。」

  「對呀,我是您養的小狗嘛!哼哼。」她故意頂嘴。

  以前,她也和其他下人一樣,只當他是主子,認為只要盡心盡力服侍主子,將主子的一切生活起居,打理得盡善盡美,就算完成自己的職責。

  他們沒想過少爺也是個人,也需要溫暖與關懷。

  大家都不曾嘗試走入主子的內心,只想把自己隔絕在安全的距離之外,公事公辦地完成主子的托付,以為這樣就算盡責了。

  但他們盡了力,卻沒有對他用心。

  她覺得很慚愧。

  過去,她對他並不仁慈!

  如果她大膽地放下那道主僕的分際,是不是就能讓他,釋放出更多自己的真實情緒?

  她決定了!暫時不當他是主子,要像朋友一樣對待他。

  「我可沒那麼說,那是你自己說的。我只說你是我的寵物,我捧在掌心裡,疼寵呵護的寵物……」

  於凡朋低聲說道,那悅耳低啞的嗓音,像溫潤的暖泉,流過她的心田,就像他的指一般,愛憐地滑過她的髮絲,讓她興起陣陣顫慄。

  討厭,她怎麼會有這種快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她全身虛軟、骨骸酥麻,這種感覺……嗯,好淫蕩。

  蘇盈盈悄悄羞紅了臉。

  於凡朋一邊梳著,一邊攏起髮絲,指端不小心碰觸到她的頸背,感覺她明顯僵硬了下。「弄痛你了?」他立刻停止動作,柔聲問道。

  「沒……沒有。」小傢夥僵直地背對著他,語調也怪怪的。

  於凡朋不敢動作,有些狐疑,思量地瞧著她的背影。「還是真的生氣了?」

  「沒有啦……」小傢夥垂著頭,挪動小屁股,想挪開一點距離。

  「你一定是生氣了——要去哪裡?」發現她正在開溜,他眼一瞇,只用兩指就將人拎回來,還強硬地將她轉個方向,讓她面向自己,以便能看見她臉上的表情。

  他原以為,自己會看見一張氣紅了的、小嘴與臉頰都嘟得高高的,說不定還會賞他一記嬌瞠白眼的面孔。

  哪知道,她是紅著臉,但那表情,絕對和生氣、憤怒這些字眼扯不上關係。

  那是一張嬌赧羞澀、嫵媚含春的面孔。

  那樣的她,讓人感覺很美。

  「你……」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她,一時有些愣怔。

  被他發現自己的秘密,蘇盈盈羞死了,面龐的紅暈更深,也更無顏見他,只得狼狽地別開臉。

  於凡朋也愣了好半晌,才緩緩平復詫異的激盪情緒。

  他的眼微微瞇起,望著那嬌艷的桃色粉腮,心裡愛憐得很,忍不住拿粗大的指腹,去摩娑那柔嫩的小小芙頰。

  「唔……」他溫柔的撫觸對她而言太過粗魯,但仍在她心裡激起陣陣漣漪,讓她禁不住打起哆嗦。

  於凡朋眷戀地撫摸了會兒,卻發現她的肌膚太嬌嫩,一下子就讓他給「搓」得紅紅的。

  「疼嗎?抱歉,我的手指太粗了……」突然驚覺這樣的對話有點色情,他耳根一燙,立刻閉上口。

  但那股曖昧旖旎的氣息已難消除,許久許久,誰也沒有開口說一句話,寂靜的房內,就只聽到一道輕淺,與一道粗重的呼吸聲,一起一落,像是相互回應。

  他凝視著蘇盈盈,瞧著她低垂的粉頸,心頭蕩漾悸動。

  「你何時才能恢復成原來的模樣?」他忽然很想擁抱原來的她。

  衝動地,他陡然開口,然而開口之後,他立即又後悔了。

  因為她若是知曉,也不會至今還是這副模樣;況且不能恢復成原來的樣子,最傷心難過的人是她,他這樣問,豈不是讓她難受嗎?

  「對不住,我不知道。」果然,蘇盈盈的小腦袋垂得更低,氣氛更是沈寂得教人窒息。

  「不要緊,我知道你不曉得。」於凡朋放柔語調,彌補似的急忙安撫她。

  「現在我已經知道,賈平果是秦家果行的秦老闆送來的,我確定他與我的堂兄弟們,串謀送來毒果;只是他們本想謀害我,沒想到卻誤害了你。我現已派人去追查毒果的來源,只要得知毒果是從何處得來的,應該就能找到解毒的方法。」

第5章(2)

  「是堂少爺他們嗎?」蘇盈盈大為驚駭。

  秦家果行送來毒果,她知道必定是受仇家指使,但沒想到,竟會是與她家少爺有血緣之親的堂兄弟。

  「我想應是他們不會錯,現下只待罪證確鑿,便可揪出他們的狐狸尾巴。」於凡朋正色道。

  「揪出狐狸尾巴,然後呢?」蘇盈盈喃喃低語。

  人人都以為她家少爺淡漠寡情,所以行事毒辣、不留情面,殊不知她家少爺只是很有原則,但絕非冷血之人。

  尤其是自己的堂兄弟,這些血親,他必定不至於趕盡殺絕;若屆時那些貪心之人毫無顧忌,又繼續使壞心眼,要對他不利,那可怎麼辦?

  她實在不能不替他擔心呀!

  「別想太多了!」於凡朋敲敲她的小腦袋。「人要害你,怎麼也防不了;與其煩惱那些,不如多想想些有用的事。」

  「有用的事……」蘇盈盈歪頭想了會兒,驀然睜大眼,欣喜地道:「少爺,可以麻煩您為我找些針線和布料嗎?」

  「針線?你要做什麼?」於凡朋好奇地問。

  「為少爺縫補衣衫呀!」她興奮地道:「我女紅還做得挺好的,現下快要入冬了,我可以為少爺縫製些冬衣什麼的。」

  縫製冬衣?

  他可是個大男人呀!她這麼小的人兒,能為他縫出什麼樣的冬衣?娃娃裝嗎?

  可是難得見蘇盈盈興高采烈地想做某件事,他也不忍打斷她的期待,便允諾了她。「可以,我會讓總管幫你準備。」

  「謝謝少爺!」蘇盈盈好開心,因為,她終於找到可以少爺做的事了。

  第二天,拿到布料與針線後,蘇盈盈的日子終於不再是打掃、發愣、睡覺,而是有些好玩的事情可做。

  一開始,她是真的打算替於凡朋做件冬衣,讓他著過冬,不過事實上,她連尺寸都沒法子量周全。

  她甚至無法裁布,更別提縫製那麼大一件冬衣,得花上不少時間,只怕冬季過去了,她還完成不了。

  認清現實的她只能退而求其次,縫個荷包聊表心意。

  這天,於凡朋一早就到鄰縣收租去了,下午,她在房裡繡荷包。

  望著繡了一半的圖案,蘇盈盈滿心歡喜。

  她嫌飛龍太過普通、猛虎太過俗氣,最後選擇飛鷹的圖案,祝福他事業鴻圖大展,一飛沖天!

  待繡完後整理好,一定會是個漂亮的荷包!

  蘇盈盈兩手握著對她而言略顯太大的針,一針一針的繡著飛鷹,雖然吃力,但她做得很開心。

  為他做任何事,她都歡喜。

  她專心地繡著,根本沒注意到外頭的動靜,直到聽見窸窣的說話聲時,才猛然發覺有人在門外。

  「啊,這樣闖進去,行嗎?」

  「有什麼不行?」說話的人理直氣壯。

  「凡朋知道了,會不會大怒?」

  「管他的!就說咱們找他,以為他在房裡就成了。」

  「好好,那咱們趁著沒人注意,快些溜進去吧……」

  聽到這兒,蘇盈盈驚覺外頭的人想闖進來,連忙扔下繡到一半的荷包,飛快地躲進她的小屋子裡,牢牢將小門鎖緊。

  小門才剛鎖上,大門就教人推開了。

  她從門縫中偷偷往外覷,看見是於志楷、於志琉和於晉康三人,頓時大驚。

  他們竟大膽到直闖少爺的寢房!

  「啊!據總管回報,心朋這小子最近很奇怪,裁製娃娃的衣裳、找木匠來做奇怪的小屋子,聽說,昨兒個還向管家拿針線!他到底想做什麼呀?總不成是像孩子一樣,玩娃娃,還學女人繡花吧?」於志琉訕笑。

  「怎麼不可能?唷!才說著,你們瞧瞧這是什麼?還真有繡花荷包呢,原來凡朋那傢夥,有這等興趣!」

  「早知道他有這種娘兒們的嗜好,咱們就送點布疋繡線給他,說不準,他還會開心得送咱們幾間店舖分紅呢,做啥還要費那些工夫?」

  「說得是!說得是!哈哈哈……」

  三人拿著蘇盈盈繡了一半的荷包,笑得前俯後仰,竭盡所能地譏諷嘲笑。

  蘇盈盈躲在小屋子裡,氣得雙頰鼓脹。

  那才不是少爺繡的呢,是她繡的!是她!

  少爺雄赳赳、氣昂昂,又日理萬機,對這些針線活兒才沒興趣呢!哼哼!

  但即使滿腹怒氣又想替少爺叫屈,她也不能跳出去,對他們承認那是她繡的,只能繼續躲著咬牙忍耐。

  只是,隱忍不出聲一樣有事,三人笑了一會兒,轉移注意力,開始打量四周。

  「聽管家說,近來凡朋堂哥較少外出,經常一人待在房裡,有時還聽到他在裡頭嘀嘀咕咕的聲音,好像在跟誰說話,害他嚇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你們說,凡朋堂哥是中邪了,還是在搞什麼鬼?」於晉康壓低聲音。

  「哼!他那人,冷得連鬼都怕他,會中邪嗎?我看一定是躲在房裡,不知搞什麼鬼!」於志楷嗤道。

  「對對,大哥說得沒錯!所以我們一定得找出真相,看看他究竟躲在房裡搞什麼。」於志琉附和。

  有了共識後,三個人開始四下梭巡,想找看看有沒有什麼可疑的東西。

  「看來看去,好像都沒問題。唯一比較有問題的是……」

  六隻眼睛,同時落在一旁桌上的小木屋上頭。「那個房子似的木盒子!」

  蘇盈盈聽了,倏然一驚,渾身寒毛直立。

  她直覺有危險,急忙轉身奔到屋子後半部,找地方躲藏,但才剛在梳妝台後頭藏好,房子就被人拿起。

  她人在屋中,好像強震來襲,天搖地動,只能急忙攀住一旁的床板,免得自己飛出去。

  「這裡頭放著什麼?」

  他們好奇,想打開來瞧瞧裡頭是什麼,卻發現打不開,火氣頓時湧上來。

  「打不開耶!是凡朋鎖起來了嗎?但是……外頭沒看見鎖呀!」

  「我來。」聽起來像是於志琉的聲音說道。

  接下來整間小木屋更是劇烈搖晃著,應是他拿著用力搖的緣故。

  「唔——」蘇盈盈被拋了出去,險些驚叫出聲,趕忙閉緊小嘴,怕被人發現。

  「聽起來空空的耶,裡頭有東西嗎?」他納悶。

  「說不準,是地契銀票之類的。讓我試試!」於晉康急著想找值錢的東西,一把將小屋子搶了過去,翻找檢視。「一定有!在哪裡?在哪裡?」

  屋子一斜,蘇盈盈咚!咚!咚地,在地板上滾了三圈。

  他們三個就像巨人,一個小小的動作,就足以讓她天翻地覆。

  偏偏她又不能出面,要求他們輕點,所以只好努力抓緊支撐點,繃緊神經,嚴陣以待。

  「搞什麼?他鎖這麼緊,絕對是值錢的東西錯不了!」愈是打不開,他愈想打開,最後火氣上來,開始使用蠻力猛拉死拉;本來他還想用敲的,強硬破壞,但隨即被另外兩人阻止了。

  「不能敲啊!咱們偷闖進來,還能騙說是想找他沒找著,但要是把他這寶盒敲壞了,你要怎麼解釋?不行!不能敲!」

  「煩死了!打不開又不能敲,那要怎麼打開這扇該死的門啊?」

  「我來。」最後木屋又回到了於志楷手中。

  他是幾位堂兄弟中最年長的,也比較沒那麼毛躁,但蘇盈盈反而更加不敢掉以輕心。

  她知道這扇脆弱的小門絕對禁不起摧殘,盡早會被打開,她得另尋安全的躲藏之處才行。

  她焦急地四處張望,但實在找不到妥當的藏身之處,最後仰頭看看上方,發現有根支撐的樑柱,應該比其他地方安全。

  蘇盈盈連忙跳到桌上,開始攀著柱子往上爬。

  於志楷拿起木屋研究了會兒,發現那門栓是從裡頭被反鎖的;雖然他不知道於凡朋是如何將它從裡頭反鎖的,不過這種簡單的門栓並不難開。

  他拿起桌上繡到一半的荷包、上頭插著的針,熟練地往門縫中一挑——匡啷一聲,門栓就被挑開了。

  「打開了!」於晉康驚喜地高喊:「大堂哥,您真厲害!」

  「那是當然嘍!以前爺爺將錢鎖在房裡,我哥都是用這種方法,進去偷錢出來花用的。」於志琉得意洋洋地道。

  「啐!你洩我氣做什麼?」於志楷臉上無光,惱羞成怒,猛力往弟弟頭上敲去。

  蘇盈盈聽得面頰抽搐,滿臉黑線。

  這三人,真是蛇鼠一窩,沒一個好東西!

  小屋的門打開了,三人湊近,探頭往裡頭瞧。

  「哇,瞧不出凡朋堂哥這麼講究,裡頭還真有家俱,而且做得挺精巧的呢!」

  於志琉驚歎一聲。

  「我就說他玩娃娃吧?你們瞧,還有娃娃屋呢!這說出去鐵定教人笑死了。」

  從於志楷的語氣聽來,他已迫不及待想去為於凡朋宣傳。

  幾人又訕笑了一會兒,才翻找起寶物,不過瞧來瞧去、翻來找去,除了一些簡單的桌椅,還真的什麼都沒有。

  「怎麼可能沒有?他一定是把銀票藏在某處,絕對是!」於晉康失控了,他抓起小屋,猛力地上下搖晃,甚更倒過來狂搖,想看看會不會有銀票掉出來。

  「啊唔唔唔——」

  蘇盈盈兩手牢牢抱住小屋上方的樑柱,身體像個破布娃娃一樣,被粗魯地上拋下甩,還不時左飛右撞。

  她身體被撞得好痛,好頭暈、眼好花,還非常非常想吐,但她必須緊咬住唇,制止自己驚恐尖叫。

  她被於晉康的粗暴給折騰得死去活來,幾乎當場昏厥過去。

  但她依舊憑著最大的意志力,強撐著不讓自己昏迷;列死命攀住樑柱,不讓自己掉下去。

  「搞什麼啊,真的什麼都沒有!」失望的於晉康,氣憤地將小屋扔回桌上。

  巨大的震盪力,終於把蘇盈盈從樑柱上頭摔了下來。

  她跌落在地板上,努力想爬起來,可頭暈得厲害,實在力不從心。

  幸好失望的幾人,認定小屋裡空空如也,也沒再關注。

  在屋內他處瞧了一會兒,他們也沒找出什麼東西,又因擔心於凡朋突然返家,便匆促離去了。

  聽到關門的聲音,蘇盈盈安心地吐出一口氣後,終於徹底昏迷過去。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4-29 14:45:07

第6章(1)  

  因為某間鋪子出了點問題,耽擱了一些時間,所以待於凡朋返家時,已經掌燈了。

  他沒料到自己會這麼晚回來。

  所以,這是他第一次,將小小人蘇盈盈獨自放在家裡一整天。

  雖然他早吩咐,府裡任何人不得擅自進入他的房間,也事先為她留了些乾糧,但還是擔心她會不會遭遇什麼狀況,卻無人能幫她。

  因此一回府,幾乎連屁股都沒沾到椅子,他就急忙趕回房去看蘇盈盈。

  然而回到房裡看見的景象,卻讓他大驚失色,心臟險些停止。

  「盈盈!」

  回到房裡,他看見的是小屋的門板開啟,而她就趴臥在地板上,動也不動。

  於凡朋焦急地衝過去,確定她不是睡著而是昏迷,當下更為驚慌。

  「盈盈!你怎麼了?回答我!盈盈!」他焦急萬分,幾乎想命人傳喚大夫,但最後還是忍住了那股衝動。

  無論如何,她萬萬不能曝光,否則只怕,連他也保不了她!可是,如果她一直昏迷不醒……

  幸而,在他的持續呼喚,且不斷用手指輕輕拍打她的臉龐下,許久後,小人兒終於有了動靜。

  她緩緩睜開眼,瞧見於凡朋焦急的面容,便露出安心的微笑,虛弱地說:「少爺……您回來了。」

  「天!你沒事了!」他想擁緊她,卻無法如願,只能輕輕合攏雙掌,將她包覆在其中。

  「先喝點水!」於凡朋倒來一小杯茶水,小心地將她扶起,讓她靠坐在他的掌心裡,餵她喝水。

  待蘇盈盈喝完了水,他才追問:「怎麼了?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你會倒在這兒?」

  蘇盈盈有氣無力地,把事情的經過緩緩說出,於凡朋聽了大為震怒。

  「他們竟如此目中無人,膽敢擅闖我房間,還傷了你!我——」於凡朋氣得幾乎說不出話,強大的怒氣,使他胸膛劇烈起伏。

  她不是要為他們說話,他們惡質無良,即便受到懲罰也是天經地義的事,她只是擔心少爺憤怒得失去理智,衝動行事,而讓自己陷入危機之中。

  「即使他們不知,也不代表他們無罪!反正,這筆帳我絕對要跟他們算!」

  蘇盈盈心想,他應當不至於草率報復,所以便沒再說話;閉上眼,她想讓腦中最後一絲暈眩感淡去。

  「還很不舒服嗎?」見她閉眼,模樣還很虛弱,於凡朋不由得緊張地問。

  「我沒事了,少爺,您別為我擔心。」她睜開眼,儘管仍然虛軟,還是強打起精神對他笑笑。

  於凡朋知道她是故作堅強,心口沒來由地陣陣抽疼。

  他從沒見過她這樣,在他的印象中,蘇盈盈總是神采奕奕,笑容滿面地忙進忙出,幾時曾露出這般虛弱的模樣?

  不過,他沒去特別探究自己心疼的原因。

  豢養寵物之人,憐惜寵物是在所難免的;寵物受傷,主人會憂慮心焦,也是理所當然的,這沒什麼好奇怪!

  他如此認為,所以他刻意淡化心底那抹從未有過的異樣感受,只當成是對寵物的關心。

  他下意識不想深思,因為弄懂自己的失常之後,得到的或許不是甜美的果實,反倒是數不清的麻煩。

  想到這點,他微微擰眉,不自覺鬆開手,起身退開。

  「已經過了晚膳時間,你應當餓了吧?我去讓人準備點東西進來。」說完,他就急促轉身,走到門外去教人傳話。

  望著他的背影離去,蘇盈盈輕歎一口氣。

  少爺如此細心待她,她心底不是沒有感覺。

  除了滿滿的感激,還有一絲絲甜蜜、一縷縷期盼。

  她希望自己在他的心目中是特別的,因為她愈來愈無法否認,自己對他,只怕已有了特殊的感情。

  可她冀盼,卻害怕,怕那後果是他們無法承擔的。

  畢竟他們身份懸殊,一個是主,一個是僕;一個高高在上,一個任憑使喚;一個是高掛天際的旭日,一個是路旁牆縫的小草。

  如此巨大的差異,引來的反彈與批判必定驚人,若非有強大的愛情支撐,任誰也無法承受得住。

  方纔他突然的退卻,雖然幾不可察,但她還是感覺到了。

  他是對的。她不值得他為了她與母親、於氏家族反目,或是承受整個商界,甚至全城人民的流言傷害。

  他沒有愛上她很好。

  真的很好。

  她這麼告訴自己,但卻忍不住合上酸澀的雙眼,好掩住其中的失落。

  稍晚,蘇盈盈幾乎完全恢復正常了。

  她本就沒受什麼傷,只是被摔暈而已。

  用過晚膳,於凡朋要洗去一身塵土,她又忙著幫忙找布巾,好讓他擦身體。

  「別忙了,你先前昏倒,身體還弱著,多休息吧。」他不想讓她太累。

  「不打緊的。少爺,我已經完全復原了。」蘇盈盈堅持要伺候他。

  於凡朋見她好像真的完全沒事,心想有事讓她忙,似乎也比較有精神,也就不阻止她,讓她去做想做的事了。

  「少爺,擦拭的布巾擱在這兒,乾淨的單衣,放在那個衣櫃的抽屜裡,等會兒記得先拿過去喔。」蘇盈盈柔聲交代。

  「唔,我這就拿過去。」於凡朋拿起她準備好的布巾,然後到衣櫃那裡取了單衣,這才走到屏風後去淨身。

  在他淨身之時,蘇盈盈就坐下來,繼續繡她的荷包。

  於凡朋淨完身走出來,她擡頭對他一笑,道:「少爺奔波一天應該也累了,早點上床休息吧!」

  「嗯。」於凡朋吹熄燭火,躺到床上。

  蘇盈盈將繡了一半的荷包放好,然後走進她的小屋,躺在小床上準備入睡。

  平日她是很容易入睡的,但不曉得是不是換了張新床的緣故,躺了很久,她仍了無睡意。

  其實從昨晚她就睡得不怎麼好,總覺得自己孤伶伶的躺在這兒,有點寂寞。

  蘇盈盈蓋著小小的棉被,不自覺歎了口氣。

  於凡朋耳尖,聽見了她的歎息聲。

  「怎麼了?」他問。

  「沒什麼……」蘇盈盈怎麼好承認自己覺得孤單?

  可能是打小在老家,就和兄弟姐妹擠小通鋪,來到這兒,則和其他婢女丫頭擠大通鋪,一直沒有孤獨入睡過,所以很不習慣吧。

  但似乎不是這個原因讓她輾轉反側……

  不管是什麼原因,總之,昨晚她真的睡得很不安穩。

  不只她,於凡朋也望著枕畔的位置,難掩心頭莫名的失落感。

  前兩日,她睡在自己的枕邊,雖然需要留意她的存在,但那種共享一張床的感覺很棒;如今她有了自個兒的小床,不需要再和他同擠一床,他卻悵然若失。

  他甚至有點後悔,或許他不該讓人做那個小屋給她……

  怪了!他從來不是這樣依賴的人!

  打從奶娘離開後,他更是早就習慣一個人睡;她不過「陪睡」了兩夜,怎麼他就變得這麼不習慣?

  或許潛意識裡,他仍是孤單怕寂寞的,極度渴望有人陪伴。

  接下來是一片沈寂,但兩人都沒有入睡。

  於凡朋突然想到,今晚她受了驚嚇,或許仍心有餘悸。

  這個想法讓他陡然興奮起來,因為那給了他絕佳的理由,讓她可以睡到自己身邊來。

  他清清喉嚨,佯裝不是很在意地道:「你今晚受了驚嚇,或許還怕吧?如果你願意,可以睡到我這裡來,我無所謂的。」

  小屋裡毫無動靜,蘇盈盈也沒有回答,沈默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或許並不是真的太長,但對屏息等待答案的於凡朋來說,卻是片刻也難熬。

  許久許久,黑暗中始終沒有她的答覆,於凡朋失望地無聲歎息,正準備閉眼嘗試入睡時,一道怯生生的聲音,小小聲地響起。

  「不會……太打擾少爺嗎?」

  他立即道:「不會的!天氣漸冷,住小屋裡也可能比較容易著涼……」

  那你幹麼讓人作小床給她?

  不理會心底那股想罵自己無聊的衝動,他半坐起身,將手掌攤開伸到她面前,說道。「過來。」

  蘇盈盈二話不說,立即搬了小被,爬上他的掌心,讓他護送到大床上。

  她好高興能回到少爺床上,於是立刻在他枕畔,找了個位置舒服地躺下,嘴角還掛著掩不住的甜笑。

  「睡吧!」於凡朋躺回床上,低聲說道,話語中有股安心與滿足。

  「嗯。」蘇盈盈不用他第二次命令,已乖乖閉上眼,準備深入甜美的夢鄉。

  她有預感,今晚自己一定能睡一場好覺。

  雖然不過兩三晚,她就變得如此依賴他,這樣看來似乎有點可怕,不過眼下她不希望去思考太多。

  在少爺身旁的每一刻,她都得好好把握,那才是最重要的。

  第二天,於凡朋起身打理好,在房裡和蘇盈盈一起用過早飯,便準備外出開始一天的忙碌。

  他走到門邊,忽然停下腳步,回頭望著蘇盈盈。

  蘇盈盈依戀地目送他走,臉上難掩失落之情。

  她捨不得他離開,一旦他踏出這扇門,她就要開始寂寞了。

  但大男人胸懷天地,志在四方,怎麼可能鎮日陪她窩在房裡偷懶墮落?所以即使萬般不捨,她仍是藏起那份落寞,以熱烈的笑容恭送他出門。

  直到見他走至門邊,她才緩緩斂起臉上偽裝的笑容,縱容失落爬滿眼底。

  沒想到,於凡朋人到門口,又突然回過頭來。

  蘇盈盈措手不及,當場讓他逮著了臉上的失落與眷戀。

  她的粉色小臉染紅,神情相當尷尬。「呃,少爺,您還有什麼事嗎?」

  「我在想……」於凡朋沈思地看著她,說:「你一個人在房裡,不見得安全。

  即使我下令不準任何人進入,但總是難防有人不聽命令闖進來。」

  譬如——他的母親。

  今天他可以明令禁止自己的堂哥進入,但總不能下令不準母親進入吧?雖然母親幾乎不曾上過他的房,不過難保有天,她不會突然在他不在時擅闖。

  以前他放心將她一個人留在房裡,是因為相信她在這裡是安全的;如今已經證實,這個地方並不是絕對的安全,那麼他還要將她獨自留下嗎?

  她這般嬌弱渺小,脆弱到令他深深擔憂,任何人用一根手指就能將她撚死,他實在無法冒險,讓她面對可能有的危機。

  但除了他的房間,還有哪裡更安全?

  他思考了會兒,發現答案就是:他身旁!

  唯有他親自監督保護,才能確保她絕對平安。

  打定主意後,於凡朋就望向她納悶狐疑的眼眸,命令道:「從今天起,你和我一塊兒出去,無論我到哪兒你都得跟著我,以免再讓任何人傷害到你。」

  能形影不離地跟著少爺,蘇盈盈自然高興,但卻不知自己能藏在哪裡。

  「可是,我要怎麼跟著少爺呢?」她問。

  「那簡單,藏在我懷中就行了。」

  「藏在少爺懷中?」蘇盈盈立即紅了秀顏。

  她曾在他懷裡躲過一次,那次所留下的親暱感受,至今仍讓她印象深刻。

  「嗯,就藏在我懷中。」他肯定地點頭。「除此之外,沒有更安全的地方了。

  即使我下令不準人進房,可一旦我不在,還是可能會有人擅自闖入,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藏在我懷中,讓我隨身帶著你,就可避免這個憂慮了。」

  「盈盈很感謝少爺的關注,但這樣,會不會太妨礙少爺您忙事情?」她擔心的是這點。

  「自是不會,這點你可以放心。來吧!」他不再給她思考的機會,逕自把手掌伸過去,無聲地命她爬上他掌心。

  蘇盈盈完全不想假裝自己不歡喜,能時時刻刻和少爺在一起,她是再開心不過了!

  她綻開笑顏,高高興興地爬上他的手掌。

  於凡朋收回手掌,小心地將蘇盈盈放入衣襟裡,安放在單衣與外衣之間。

  秋天衣服稽厚,再加上袍服寬大,從外頭,絕對看不出裡頭藏了一個小小人。

  「這樣可以嗎?會不會太擠?」他擔心她會不舒適。

  「不會的,這樣很舒服。」

  在她剛變小,被他帶回房的那天,她就曾經被他放進懷裡,只是當時因為太過緊張驚慌,完全沒能細細品味在少爺懷中的感覺。

  被少爺的氣息包圍的感覺很好,除了隱密、溫暖,還非常有安全感。

  他的體溫透過單衣傳到她身上,像一個天然的暖爐,烘得她全身暖呼呼的。

  蘇盈盈隔著薄薄的單衣,偷偷貼住透出暖意的平坦胸膛,汲取這偷來的片刻溫存,不自覺面頰微紅。

  若是在以前,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別說靠在少爺懷裡了,就連隨意碰觸他都是作夢。

  可現在,她不但能隨意碰他,還被他揣在懷中隨處帶著走,雖然真的很像一隻小寵物,但她好喜歡這種感覺。

  少爺常開玩笑說她是只小寵物,或許她一輩子都變不回原狀,那永遠當他的小寵物,也不錯啊……

  她微抿紅唇,自嘲地笑道。

  「那麼,坐好,我要出去了。」

  感覺她在懷中坐穩後,於凡朋才開門走出臥房。

第6章(2)

  這天,於凡朋同樣有許多事得忙。

  不過第一件事,他要先清算那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堂兄弟。

  「昨兒個,有人闖進我房中。」

  他將人找來,第一句話就直接挑明了。

  他不說似乎,也不說好像,而是用肯定的說法,不想與他們拐彎抹角,玩文字遊戲。

  「啊,那應當是我們吧!我們以為凡朋堂弟你在家,想進去找你聊聊,沒想到你不在,我們就立刻出來了。」於志楷臉皮夠厚,竟說得出這等謊話。

  「是立、刻嗎?」於凡朋陰冷地問。

  於志楷與弟弟、於晉康,狐疑地對看一眼,好像在懷疑:他怎麼會知道我們沒有立刻離開?

  於志楷思索了下,故意裝出乍然想起的模樣。「我想起來了,離開時,晉康堂弟不小心撞到你一個玩娃娃的小屋子,怎麼,沒摔壞吧?」

  他故意說得很大聲,存心想讓府裡每一名傭人都聽見。

  下人們繁忙之餘,嘴巴也沒閒著的,從下人嘴裡傳出去的蜚語流言,就夠於凡朋受的了。

  玩娃娃?

  大少爺玩娃娃?

  四周響起僕從驚訝的竊竊私語聲。

  他找人入府裁製娃娃衣的事,早在下人間轉得沸沸揚揚,引來不少懷疑,如今又親耳聽到於志楷說他玩娃娃,當下大家更加驚駭。

  於志楷一臉惡毒與得意,而於晉康和於志琉,則噗地放聲大笑,毫不掩飾臉上的譏諷;下人們不敢同他們一樣放肆,只敢躲起來偷笑。

  平常這樣冷面嚴肅的大少爺,居然會玩小孩子——還是小女孩兒玩的娃娃?這教人怎能忍住不笑?

  於凡朋沒有動怒咆哮,依然鎮定地問:「玩娃娃?誰告訴你我玩娃娃的?」

  「怎麼,不是嗎?」於志楷裝出驚訝的表情指證。「聽說,你請裁衣娘來裁了許多娃娃衣,還給娃娃蓋了小屋,若不是玩娃娃,裁娃娃衣、蓋娃娃屋做什麼?」

  「對啊!聽說你連女人的兜衣褻褲,都要人做了,你玩娃娃的癖好……可真特別呀,居然還給她穿肚兜褻褲?哈哈!」於志琉當面狠狠地嘲笑他。

  「女人的兜衣褻褲?哈哈哈!哈哈哈……」

  於志楷和於晉康,當然不可能放過這麼好的機會,也跟著放肆大笑。

  其他僕傭不敢像他們這般正大光明地笑,所以忍得面孔扭曲、萬分痛苦。

  大少爺不但玩娃娃,還給娃娃穿兜衣褻褲?噗噗噗……哈哈哈……

  蘇盈盈躲在他懷中,聽到他被人這般誤會,當下焦急得忘了一切,掙紮著想從他領口爬出,跳出來對大家高喊:!不是的,少爺沒有玩娃娃,那些是為我而蓋的,你們不要誤會他!

  但她沒有機會完成行動;於凡朋感覺懷中隱約有股躁動,微微擰眉,不動聲色地按住那個明顯激動起來的小東西,制止她,同時平靜而堅定地對大家說:「我沒有玩娃娃,我裁娃娃衣、蓋小屋,自有我的道理,只是無法告訴你們,今後,你們莫再妄加揣測。」

  但這番說詞,怎麼可能得到大家的相信?大夥兒還是認定,他確實在玩娃娃!

  於晉康掩著嘴,噗哧噗哧地噴著氣,一副忍俊不住的模樣。「是是是,凡朋堂哥你說沒有就沒有,喔,哈哈,我們都相信你沒有,哈哈哈!」

  嘴裡說著相信他的人,笑得比誰都大聲,感覺更加諷刺。

  蘇盈盈被他按住無法動彈,不能跳出來大聲為少爺澄清,這讓她又急又氣,怒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身為同宗的兄弟,堂少爺們怎麼可以這樣譏笑他呢?太過分了!

  於凡朋不若她那般氣憤,並非他風度好到可以被人當面譏笑也滿不在乎,而是商場歷練多年,他早就練就沈著鎮定、泰山崩於前面色不改的本事。

  這些怒氣,他現在雖未必立即發作,但絕不會當作沒這回事;他會找機會,讓這些人明白,嘲笑他有什麼下場。

  現下,他只先找三個人開刀示警。

  「堂哥、堂弟們,我身為於家商行的大當家,房裡可能藏著重要的地契檔,你們趁我不在時,鬼鬼祟祟地潛入,是不是有什麼不軌的意圖?」

  他冷冷一笑,慢吞吞地問道,這下子偷偷潛入的三人,可沒興致嘲笑他了,他們全羞得面紅耳赤,臉紅脖子粗地大嚷:「我們方才說了,我們是以為你在房裡,才進去找你聊聊的,才沒想著潛進去偷東西呢!如果撞壞你的娃娃屋,我們會陪你,你又何必動怒呢?」

  他們繼續面不改色地撒謊。

  「喔喔。」於凡朋一臉恍然大悟地點頭,陰沈地笑著。「我方才只懷疑你們意圖不軌,沒說你們是進去偷東西的——原來,你們是進去偷東西的!」

  「我們才沒有偷!」最衝動、沈不住氣的於晉康,朝他咆哮大吼:「你房裡連張破爛地契都沒有,我們偷什麼?」

  「噓!」於志楷兄弟臉上血色全失,急忙摀住他的嘴,不讓他洩更多的底。

  於凡朋笑得更冷了。

  「哼!看來,你們果真把我房裡給翻過了。」

  他倏然起身,朝總管喊道:「趙總管,去請塗管事進來!」

  他外出談生意時,身旁總會帶幾位得力助手,其中最受倚重的就是管事塗陽。

  他每回外出,必定帶著塗陽,因此塗陽每日早晨都得在於府外頭候著,等著與他一塊兒出門。

  大夥兒面面相覷,不曉得他突然要找管事幹什麼?

  「是。」連忙於府多年的總管,也不曉得他心裡打著什麼主意,但見主子臉色不好,不敢緩怠,立即出門去請人。

  於凡朋不再說話,只靜靜喝茶,等候塗管事。

  於志楷等人,不知他葫蘆裡賣什麼藥,但直覺感到不妙,心裡七上八下地;偏偏他又什麼也不透露,於是他們互使一個眼色,決定先溜為妙。

  「那個,凡朋堂弟呀,我們有點急事,今兒個就先回去了,改明兒再上門向嬸母請安。」

  說完,三人腳底抹油就想開溜,但於凡朋阻止了他們。

  「堂兄、堂弟們,塗管事就快進來了,我有件重要的事情宣佈,正巧也與你們有關,你們何不留下來聽完再走嗎?否則下回,你們想再上門卻不得其門而入,只怕會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於凡朋冷冷地道。

  於志楷背脊一寒,慌亂地質問:「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等會兒你聽聽不就知道了?」於凡朋好整以暇地繼續喝茶。

  其實不只他們,連躲藏在他懷中的蘇盈盈,也不明白他這麼做究竟是何用意,只希望少爺別一時氣憤過於激進,得罪「正牌小人」那可就糟了。

  「少爺……」她輕輕拉扯於凡朋的單衣,想提醒他別氣得失去理智。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別擔心。」於凡朋假意喝茶,實則低頭悄聲安撫懷中的小人兒。

  既然他這麼說,蘇盈盈也就信任他,不再多說什麼。

  這時,塗管事已隨著趙總管匆匆走入,對於突然被宣入府,他也不知其故,神情不免有點緊張。「少爺,早。您有事找我?」

  他家主子點點頭,什麼也沒對他解釋,就直接起身命令:「塗陽,從今日起,你轉任於府總管,薪俸加倍。往後你只需對我負責,其他人的命令一概可以不聽,但你必須保證對我十成忠心,若敢吃裡扒外,則嚴懲絕不寬待!至於趙總管,年事已高,準其告老還鄉,即日起解職!」

  趙總管當場臉色刷白,沒想到自己竟莫名其妙被辭掉,死得不明不白。

  「敢……敢問少爺,為何解小的職位?小的做錯什麼了?」趙總管想不通,便打算問個清楚。

  「你還不明白嗎?」於凡朋冷笑一聲。「你被我這三位堂兄弟收買,出賣了不少關於我的情報,當我全不曉得嗎?先前不追究,是不想為了這等小事計較,但你竟敢擅自放他們入侵我寢房!這惡行重大、罪無可恕,沒將你扭送官府,已是對你的最大恩賜了!」

  趙總管這才知道,自己暗中出賣主子的事,他全曉得了,當下羞愧地垂頭,再也無顏見於凡朋。

  塗陽更沒想到,一大清早,自己就被調入府裡擔任大總管,薪俸還加倍……他幾乎以為自己是不想沒睡醒。

  「塗陽,你可以保證嗎?」於凡朋嚴肅地向他確認。

  塗陽確信自己不是在作夢,忙不叠點頭。「可以的!小的可以保證!」

  「嗯,很好。」於凡朋滿意地勾起嘴角,目光冰冷地轉向堂兄弟三人,口中卻是對著塗陽下令。

  「那麼,塗總管,我給你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自今日起,於府不許於志楷、於志琉、於晉康這三人進入,無論他們怎麼要挾威嚇、跪地拜託,甚至痛哭哀求,都不許讓他們進來,你——聽清楚了嗎?」

  「是!小的聽清楚了。」塗陽朗聲答是。

  他才不管什麼堂少爺不堂少爺,他只知道,付他高額薪俸的,是堂上那位大當家。

  這些沒有半點本事,又只會揮霍的敗家子,他從以前就不屑,將來當然更不可能為了他們,而打破自己的金飯碗。

  「你……你們……」

  三位敗家子,沒想到自己竟當眾被於凡朋掃地出門,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氣得快吐血又羞憤欲死。

  「現在,麻煩你請那三位會上於家偷竊的內賊出去,往後於家大門,不歡迎他們踏入!」於凡朋陰狠地瞇起眼,給他們最後一記重擊。

  「誰說我們偷東西了,於凡朋,你說話可得憑良心呀!」他們還有臉喊冤。

  於凡朋冷冷地道:「我就是太有良心,才會縱容你們橫行至今。從今天起,你們好自為之,除了每月的薪俸,你們什麼都別想從我這裡得到!」

  「你——」

  「塗總管,馬上趕他們出去!」他懶得與他們廢話了。

  「是!」

  塗陽一上任就展現魄力,立刻招來幾名強壯的家丁,把三個招人怨的敗家子全趕出去。

  於志楷等人被轟出去前,還恨恨地嘶吼著發誓。

  「你敢這樣對待我們,我們不會善罷幹休的!你等著瞧吧!」

  他們的威脅,於凡朋絲毫不放在心上,但蘇盈盈卻擔心至極。

  她心頭惶惶不安,好怕少爺會有危險。

  畢竟什麼人都能得罪,唯獨不能得罪小人。

  得罪了那些小人,真不知他們往後會使出什麼卑鄙凶狠的手段,來對付他呀!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4-29 14:46:01

本帖最後由 zerosmall 於 2011-4-29 14:47 編輯

第7章(1)

  「少爺?」

  稍後,當於凡朋一人獨處時,蘇盈盈再也忍不住擔憂,鑽出衣襟的領口輕輕喊道。

  「什麼事?」於凡朋正在看賬冊,利用翻頁的空檔,低頭瞄了她一眼。

  「……我實在覺得,您今兒個這麼不留情地,趕堂少爺他們……」

  「哪裡不妥當?」他冷哼一聲,極不以為然。「他們都敢進我房裡偷東西了,我攆他們出去還有何不妥?」

  「話是如此沒錯,但他們是小人,小人做事不講手段、不留情面,您今日得罪了他們,就怕他們將來為了報復,設下毒計取您性命,這教人怎能不擔心呢?」她憂心忡忡地分析。

  「可我不能為了怕他們報復,就縱容他們繼續出入於府,四處亂闖亂翻。」

  平日他們三天兩頭上門騷擾,私下搞些小手段,他都可以容忍;但他們已大膽到敢送毒果害人,還擅闖他的房、差點傷了蘇盈盈!

  這已嚴重越過他的底線,他萬萬不可能再忍耐。

  「但萬一他們又用什麼卑鄙手段來傷害您,那可怎麼辦……」蘇盈盈光想到,就擔心得不得了。

  瞧著那張秀麗卻憂愁的面孔,於凡朋心中一陣愛憐。

  他想自己若是喪命,這小丫頭絕對很傷心,一定會哭得死去活來,說不準還會哭斷腸或是哭瞎眼。

  想到自己的死會讓她那麼難過,他便感到萬般不忍。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但他不願讓她難過;所以他會為了不讓她難過,而更看重自己的性命。

  他有些不解,自己怎會這麼在乎她的喜怒悲傷?

  他想自己若是死了,他的母親必定會傷心哭泣,但他知道她會熬過去;雖然一般寡婦死了兒子沒了指望,可她還有於家龐大的家產支撐,絕對足以安享天年。

  他認為母親不至於悲傷得無法活下去,但這小丫頭除了他,什麼都沒有了,要是失去他,說不定她連求生的意志都會失去。

  為了她,他似乎該多珍重自己的生命。

  於凡朋忍不住輕笑出聲。

  說出去,旁人一定覺得荒謬,他竟不太在意母親失去他是否悲痛,卻很在乎這小傢夥沒了他該怎麼辦。

  難道他天生是個重色輕母、只要女人不要娘的壞胚子嗎?

  不過要說「色」,那小丫頭頂多是清秀之姿,哪有什麼勾魂媚魄的艷容?

  話說他的娘,也不是太親切的娘便是了……

  「少爺!」蘇盈盈不可思議地瞪眼看著他,不敢相信他為自己招惹了小人,還笑得出來。

  「好,我知道!你放心,我不會平白讓自己送命的。我答應你,我會多請兩名武功高強的護衛保護我,絕不會讓自己陷入危險之中的。我保證,嗯?」於凡朋柔聲發誓。

  「真的?」聽到他保證會多注意安全,蘇盈盈稍微鬆了口氣,只是仍舊有點不放心。

  「保證是真的,小操心鬼。」他習慣性拿指端敲敲她的小腦袋瓜,要她安心。

  蘇盈盈微微羞紅了臉,知道自己真的很愛操心,但她也是為他好嘛!

  「不過我知道,你是關心我……謝謝你。」於凡朋有點窘迫地說。

  他封閉自己真實的情緒太久,仍不習慣大方表達自己的感受,所以即使萬分欣喜,也很難坦然說出「高興」兩個字。

  「我才要謝謝少爺呢!若不是少爺,我現在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少爺救了我的性命,還對我這麼好……我真不曉得該怎麼報答少爺才好。」

  蘇盈盈多希望,自己可以變回原來的模樣,那麼她就能替少爺做更多、更有幫助的事了。

  「唉,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才能變回本來的大小?我好怕……自己是不是一輩子就這個樣子永遠也變不回原來的尺寸了?」她憂愁地道。

  於凡朋沈默了,心口又是一陣憐惜。

  「我不敢保證一定能讓你恢復原狀,但我保證,一定會盡我所能,幫你找出解毒的方法。你相信我!」他信誓旦旦地道。

  蘇盈盈聽了於凡朋的承諾,知道他對自己這般關切,真的感到很開心。

  她心想,就算自己永遠不能變回原來的模樣,也沒關係。

  真正「陪著」於凡朋四處東奔西跑,蘇盈盈才得以體會他有多辛苦。

  每日天方亮,少爺便得起身,用過清淡的早膳後,立即外出監督各店舖開張。

  確定鋪子都能正常營業沒問題後,他就開始看各鋪子送來的帳薄,計算進出貨的利潤,或與各鋪子的掌櫃、管事碰面商討事宜;有問題的鋪子,還得再跑一趟,直到問題解決為止。

  午膳他通常在某間鋪子裡和大家一起吃,順道和掌櫃或管事,討論鋪子的營運狀況;午飯過後幾乎不休息,便又開始四處拜託客戶,有時是談生意,有時只是拉攏交情,通常得等到夕陽西下,鋪子快打烊了,他才回家用晚膳。

  可偶爾,他還得跑到鄰縣去收租查賬,更是旅途勞頓;假如能得空,順道上郊外走走、賞賞風景,那就算奢侈了。

  他身為整個於家產業的掌舵龍頭,自然不敢放鬆,總是戰戰兢兢、努力不懈。

  如果真正瞭解他的付出與努力,蘇盈盈相信,他那三個只會揮霍的堂兄弟,絕對會羞愧得恨不得一頭撞死。

  只可惜,她想他們根本不懂何為羞愧吧?

  她心疼少爺如此操磨自己,所以不時勸他要多休息,多吃點營養的食物,還讓他請管事買人參須回來給他泡茶補身。

  對於她的好意,於凡朋只要不排斥,大都會接受,因為他明白,她全是為了他著想。

  她希望他多休息,他就照她的要求休息片刻;她希望他多吃點營養食物,他就盡量把飯菜都吃完;她希望他喝參茶補身,他就喝參茶補身。

  反正這些事都對自己沒壞處,又能讓她滿足開心,那他何樂而不為?

  「少爺,該用午膳了,請您移駕飯廳。」一位中年男子敲門。

  今日,他來到城內的糧行看帳薄,鋪子的掌櫃親自來請他去用午膳。

  於凡朋沒有起身,只對他吩咐:「我尚有賬簿未看完,你讓人盛點飯菜進來,我在這裡用便行了。」

  掌櫃顯得有點驚訝,因為以往少爺都是和大家一起吃的,不過他仍是反應迅速地立即答道:「那麼,我讓人準備兩份飯菜進來,我陪少爺在這裡用。」

  「不用了,你在外頭,和大家一起吃吧!我還要看賬簿,今兒個,就不用你作陪了。」於凡朋再次拒絕他。

  既然少爺都這麼說了,掌櫃也不好勉強,立刻離開去準備午膳;沒一會兒,他就端著一個托盤走進來,托盤上有一盅白飯,與數小碟可口的菜餚。

  「謝謝你,擱在這兒吧。」於凡朋指示掌櫃,把飯菜直接放在書案的一隅。

  「是的。」

  掌櫃放好托盤後,於凡朋才道:「那你先出去吧,沒事別進來打擾我看賬簿,等我吃完,自會教人進來收拾碗盤。」

  「是。」掌櫃哈了哈腰,恭敬地退出賬房。

  確定他走遠了,於凡朋才拉開衣襟,對裡頭喊:「他走了,你可以出來了。」

  悶了大半天的蘇盈盈,終於重見天日;她順著少爺遞來的手掌梯子,爬出他的襟口,伸伸窩得快變成石頭的僵硬四肢。

  她這副「我快死了」的苦瓜臉,逗笑了於凡朋。「累麼?」他好笑地問。

  「當然累呀!窩在裡頭不能亂跑,只能一直睡覺,自然累了。」要知道,一直睡覺也是很累人的。

  「那麼我和你交換,你來看賬簿,我去睡大覺,你說怎樣?」他故意問。

  「我才不要呢!我又不會看賬簿,再說我一看賬簿上頭密密麻麻的字就頭痛,頭一痛我就想睡,就算看賬簿,最後我還是一樣會睡著呀!反正最後的結果都會睡著,那我幹麼看賬簿?」蘇盈盈犀利地回嘴。

  「哈哈,算你聰明!」於凡朋忍不住哈哈大笑。

  自從有變小的她陪在身旁,他真的快樂不少。

  「飯菜在桌上,你先吃,我離開一會兒。」於凡朋從案前起身。

  「啊?你要去哪裡?」蘇盈盈訝異地擡起頭。

  「人有三急,我已經憋了一個早上,總得讓我去宣洩宣洩吧?難不成,你連我去茅房也要跟嗎?」

  他又壞心眼地惹她,看她臉兒羞得紅紅的,他有股變態的滿足感。

  「我才不跟呢!」她怎麼知道他要去茅房嘛!

  蘇盈盈小臉兒紅咯咯的,羞得低下頭不敢再看他。

  於凡朋稱心如意地逗弄了她,心情愉快極了,悶笑著走出賬房。

  蘇盈盈又羞又惱,窘迫地坐了好一會兒,才想到自己也一個早上沒有解放;雖然等會兒於凡朋回來後,請他帶她去會快得多,但那實在很難啟齒。

  她不好意思開口,便想說趁他去茅房時,她也順道溜到院子裡,找個草叢解決一下就好;誰教茅房的茅坑太大,她根本沒法子使用?

  打定主意,她立即展開行動,沿著賬房的書桌桌腳往下滑,很快便抵達地面。

  拜她變小之賜,這陣子,她爬竿上上下下的功夫,可是練得極好啦!

  她滑到地面上,正準備從大門找個縫隙溜出去時,忽然聽見有窸窣的腳步聲靠近,接著賬房的門扉開啟,然後又輕輕地合上。

  她以為是於凡朋回來,故意裝得鬼祟好嚇她,於是眼珠子咕溜溜一轉,打算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

  她立刻躲到桌腳內側,打算等他經過時,跳出來嚇他一嚇;沒想到她卻看到一雙大腳逐漸靠近,頓時瞪大了眼,嚇得趕緊閉上小嘴,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這不是於凡朋!

  看見這人所穿的鞋子,她立刻敏銳地察覺到不同之處。

  於凡朋是商人,穿的是一般商人慣穿的黑色綢鞋;而這人,穿的卻是武夫嗜穿的棉靴,雖然都是黑色,但鞋型卻完全不同。

  少爺不可能突然更換鞋子吧?

  因為想確認,所以她悄悄從桌腳後仰起頭,順著來人的衣服慢慢往上望。

  愈看,她愈能肯定,這個人不是於凡朋。

  鞋型不像、服裝不像、身材也不像,雖然因為高度的關係,她看不清楚對方的面孔,不過她萬分肯定,這人絕不是於凡朋!

  這個悄悄潛入的人,走到書案前停下腳步,窸窸窣窣地,不知在搞什麼鬼。

  蘇盈盈由書案下方拉長脖子,想看看這人在上頭做什麼,只可惜高度實在差距太大,她什麼也看不到,只看見幾縷粉末飄落。

  這是什麼?麵粉嗎?

  蘇盈盈湊近嗅聞,發覺那味道不太好聞,有點嗆嗆的感覺;她皺起秀眉,覺得討厭,便後退一大步。

  那人停留一會兒之後,立即迅速離去,如果她人不在這兒,只怕誰也不曉得有人進來過。

  她直覺那人潛進來絕對不是做什麼好事,說不定是要害於凡朋!

  不曉得少爺會不會在外頭遇到那人……

  蘇盈盈心裡萬分焦急,幸好這時,少爺回來了。

  他一見桌上擺著完好的飯菜,小東西又已不見人影,當下心頭一驚。

  「盈盈?」

  「少爺,我在這裡!」蘇盈盈趕緊從桌子下方跑出來,猛力朝他揮手。

  「原來你躲在這兒。」於凡朋彎下腰將她捧起。

  「你非得在每回我外出之後,躲起來讓我找嗎?」他半說笑半抱怨。

  她可知道,太常受到驚嚇,對心臟不太好。

  他將對方放在書案上,便說:「下來,我們用飯吧。」

  蘇盈盈聽了,猛力搖頭,拚命拉住他的手指,阻止他拿筷子。「不不!少爺,不要吃!那飯菜不能吃!」

  「為什麼?」於凡朋不解。

  蘇盈盈將方纔發生的事情說明一遍,於凡朋立即臉色大變。

  他低頭細細嗅聞飯菜,果然帶著些許辛辣味,但因午膳的菜餚裡,正好有麻婆豆腐這類偏辣的菜餚,所以如果不是很仔細去聞,並不容易察覺。

  他面色陡然轉寒,將蘇盈盈放回懷中後,馬上把掌櫃的叫來。

  「少爺,您有什麼吩咐嗎?」掌櫃來了,見他面色鐵青,似乎相當不悅,心裡很是緊張。

  「我問你,方才可有任何人到賬房來?」

  「方纔?」掌櫃想了想,搖搖頭。

  「沒有啊!方才大夥兒都在用膳,另外有一名夥計在前頭看著鋪子,沒有人到賬房這兒來呀!」掌櫃很肯定。

  「這些飯菜是你讓人準備的?」他指著桌上原封未動的餐食,冷聲問道。

  「是、是的。」掌櫃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問,擔心地啜嚅點頭。

  「那麼,你替我嘗嘗味道。」他淡然要求,一雙淩厲的眼,一瞬也不瞬地直盯著管事,注意他臉上每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

  「啊?」掌櫃的愣了愣,猜不透主子為何這麼要求,只能馬上聯想到:「是不是菜色不合少爺口味?那我馬上請人重做——」

  「不用了,我只想請你替我嘗嘗味道。」於凡朋什麼也不多說,就只要求對方試吃。

  掌櫃心頭雖然不解,也不知他為何下這奇怪的命令,不過既然是主子的要求,他只能乖乖從命。

  掌櫃拿起筷子,小心地取了最邊緣的一塊肉,毫不遲疑就要放入口中。

  忽然,於凡朋一手擋來,將他的筷子打飛。

  「行了!我已經知道了,你不必再試。」他已經肯定,掌櫃確實不知情。

  「這些東西不能吃,你端下去銷毀掉。記住,不能讓任何人吃,連端去餵狗都不行,否則,連狗都會死!」

  「啊?」於凡朋的警告太詭異又太駭人,掌櫃不禁背脊發冷,抖著手將飯菜端下去了。

第7章(2)  

  他走後,於凡朋冰冷地凝視著前方喃喃自語。「原以為那番警告,能讓他們收斂,沒想到卻變本加厲……」

  「少爺?」懷中的小人兒,拉扯他的單衣叫喚他。

  他垂下眼,將手掌探入懷中,將她捧出來。

  蘇盈盈一見到他,就氣憤又擔心地說:「少爺,那個人,一定是堂少爺們派來要害您的,往後您一定得加倍小心才行!」

  「我知道,我會注意的。」就算她沒提醒,往後他在飲食上也會更加小心。

  「他們真的好可惡!只要想到接下來,他們不知道還會怎樣陷害少爺,我就好擔心……」小人兒憂愁地垂下眉眼。

  見她為自己擔心,於凡朋又不忍了,於是安慰道:「你別怕,我一定會好好解決這件事。雖然我大可將他們逐出於氏家族永遠不準他們回來,只是他們與我終究是血緣之親,若非到最後關頭,我實在不願走這一步。再說他們謀害我的罪證尚未確鑿,此刻採取動作,只怕親族長老會聯合起來反抗我。」

  如非必要,他一直盡量避免那種情形發生。

  「我明白。有這等毫無人性的親族,少爺真是辛苦了。」蘇盈盈同情地道。

  「對不住,又險些連累了你。」他真的覺得對她很抱歉。

  他一心想保護脆弱的她,讓她能在安全、安心的環境中生活,沒想到卻老是連累到她,害得她差點也遇害。

  她的身形不比他,她是禁不起任何一點傷害的。

  「或許,我該讓你到外地的避暑山莊去住一陣子,好避開這些危險。」於凡朋開始認真考慮這可行性。

  但小人兒根本不讓他有時間思考,馬上跳出來嚴正反對。

  「不!我不要,我不走!」蘇盈盈瞪大眼,不敢相信少爺竟然考慮要送走她。

  他認為她是那種貪生怕死、會丟下主子,只顧自己保命的人嗎?

  「過去幾次,那些人陷害少爺時,我都正好牽連其中,雖然我因此受害變得這麼小,但我一點也不後悔我人在那兒。因為,若不是正巧被我撞破那些人的詭計,少爺說不定已經被害死了!所以請少爺千萬不要送走我,我個兒小,不會有人發現我,所以他們也不會提防,如此一來,我才能知道,少爺身邊有誰心懷不軌要陷害您;要是送走我,少爺不就陷入毫無防備的危機之中了嗎?所以拜託少爺,讓我留下來好嗎?少爺?」

  小人兒拉著他粗大的指,不斷地哀求。

  於凡朋望著滿臉企求的她,只覺眼眶逐漸發熱,視線開始有點模糊。

  這小丫頭,怎麼能這麼勇敢?

  明知繼續留下來,可能會讓自己陷入極大的危險之中,但為了他,她竟什麼也不怕,寧願讓自己涉身險境,也要護他周全。

  究竟是什麼東西,讓一個小小的人兒,願意犧牲自己,保全別人呢?

  是恩義?

  是人情?

  還是——愛?

  「愛」這個字,像一把斧頭劈入他的心坎裡。

  以前他很少去想起這個字,因為打從心底不信、不屑。

  連自己的母親都不能真心地愛自己,那麼還有誰會真心去愛另一個人?

  以前的他,是決計不信的,但此時此刻,他忽然很想知道,這小丫頭對她的感覺,究竟是上頭那三種的哪一樣?

  「蘇盈盈,我問你。」於凡朋突然嚴肅喊她。

  「是,少爺。」蘇盈盈馬上立正站好。

  「你——愛我嗎?」

  蘇盈盈認真聆聽的神情,在聽完最後一個字時當場垮掉,她雙眼瞪大,小嘴張成大圓形,下巴掉到脖子上。

  她……她有沒有聽錯?

  剛才少爺是問——她愛他嗎?

  不不,應該是問,她愛跟著他嗎?

  還是,他問的是,她愛不愛待在於家?

  啊……他方才到底問什麼?

  她凸眼歪嘴的傻樣子,讓於凡朋見了忍不住發噱,但不知怎的,他心裡竟開始緊張起來。

  他很少有所謂「緊張」的情緒,因為他不喜歡那種被別人掌控、牽著鼻子走的感覺,即便是談論關係著千萬兩的大訂單,他也向來冷靜以對。

  但此時,他卻不由自主地被她的反應牽引,希望她說是,但又怕她回答是,他不知該如何反應。

  那種既期待又不敢期待的矛盾心情,他自己也弄不懂。

  「少爺是說……愛?」她小心翼翼地確認。

  「對。你對我是什麼感覺?你為什麼肯為我付出這麼多?是因為愛嗎?」問出口之後,再次談論它,就好像不是那麼困難。

  於凡朋直望著她,執拗地要她給予答案。

  「呃……我、我是……我想我是……」蘇盈盈支支吾吾,腦中同樣一片混沌。

  她其實也無法肯定自己心裡的感覺,但她想,自己應該是……

  愛吧?

  若不是,她怎麼會這樣憂慮他的安危?甚至願意以身涉險,也不願他受半點傷害。

  忠心也有限度,願意為主子犧牲自己性命的,除了天大的恩情外,就是愛了。

  她曾說過,她只是把他當成家人,所以才願意為他犧牲。

  但她最近也常在想一個問題:見著自己的家人,會臉紅心跳、手腳發軟,還好想讓他摟在懷中永遠永遠都不分離嗎?

  如果以家人來說,少爺就像他的兄長;對自己的兄長有這樣的感覺,這是正常的嗎?

  她記得被賣到於家之前,自己有幾個哥哥。

  小時候的記憶太過模糊,她記得不是很清楚;但在隱約的久遠記憶中,她不曾這麼依戀過自己的哥哥,也沒有想永遠留在他們身邊的渴望。

  可見,她對少爺,應該不是兄長的孺慕之情,而是一個人,喜歡一個男人那種——

  愛!

  蘇盈盈霎時有點驚慌,是少爺察覺到她不自覺流洩出的愛慕,所以才這麼問的嗎?

  他是於家高高在上的大當家、是她的主子,她有資格對他說愛嗎?

  如果說了愛,那他會有什麼反應?

  高興地抱著她大叫?

  蘇盈盈難以想像那幅景象,她家冷靜自持的少爺,絕不可能如此!

  還是少爺會冷淡有禮地向她道謝並致歉,因為不自量力的她無法愛他?

  或者是乾脆劈頭罵她一頓,笑她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無論是哪一種,她都無法平靜地面對。

  如今她已是巴掌大的小人兒,就算少爺真的紆尊降貴愛上她,可她有資格接受他嗎?

  她愛上少爺,是她自不量力;但少爺愛上她,卻會是個大悲劇。

  眼前的她,不能為他做一切妻子可以做的事,甚至連為他傳宗接代都做不到。

  她,無法給他幸福!

  蘇盈盈鼻頭發酸、眼神晦暗,第一次恨起自己為何變得如此。

  如果她沒有中毒變得這麼小,或許她還有勇氣去爭取自己的幸福,也回報給少爺更多的幸福……

  於凡朋緩慢而失落地閉上眼。

  蘇盈盈沈默太久了,而她的沈默,等於間接告知他她的答案。

  她不愛他。她怎麼可能愛他?

  連他的母親都無法毫無保留地愛他,他又憑什麼要一個打小被於家買進來、被迫與家人離散的女孩愛他?

  於凡朋微帶酸楚地搖頭,笑自己愚昧。

  本來就是他想太多了,她不可能愛他的!

  「走吧……」一開口,他才發覺自己的嗓音有多乾澀沙啞。

  他連忙清清喉嚨,順道整理自己的情緒,把籠罩心頭的失望與落寞藏好。

  「走吧!回府之後,我還有事得忙。」於凡朋漠然說完,逕自將她捧起放入衣襟裡,然後轉身走出糧行的賬房。

  「咦?咦?」小人兒滿臉茫然。

  她還在「說」與不「不說」之間猶豫掙紮,沒想到都還沒決定該怎麼回答少爺,他就要走啦?

  他不想知道她的答案了嗎?蘇盈盈心中一陣悵然。

  也對。

  少爺可能只是一時興起,隨口問問,不是真的想知道她愛不愛他。

  本來嘛,她地位卑賤,只是於府買進多年的一個小丫頭,而且眼前還只有巴掌大小,少爺怎麼可能會期待她的愛呢?

  她垂下頭,說不出心中那種悶悶的、酸酸痛痛的情緒是什麼。

  是失望,還是……

  唉,她真的不知道!

  往常只要無人在旁時,她和於凡朋兩人就會隔著衣服談天。

  本來他們總有說不完的話,但現下,兩人都沈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誰也沒心思開口。

  返回於府的轎子,今兒個異常安靜。

  回到於府,於凡朋才一下轎,就見新上任的塗總管快步上前稟報。「少爺,蘭英小姐前來府內作客。」

  「蘭英小姐?」於凡朋蹙起眉,腦中毫無印象。「誰?」

  「她是範禦史的千金,據蘭英小姐說——咳,是您……邀請她登門作客的。」

  塗總管有些猶豫地轉述。

  聽到這兒,於凡朋立即會意過來。

  範蘭英!他娘中意的媳婦人選。

  感覺到於凡朋的身軀倏然一震,聽見他們對話的蘇盈盈,忍不住偏著頭,疑惑地猜測。

  範蘭英……是誰?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4-29 14:46:49

第8章(1)  

  當晚,於母命廚子準備了滿桌好菜,宴請她心中最佳的未來媳婦人選。

  於凡朋沒有理由推卻,況且基於禮儀,無論任何人來作客,他這當家的至少得露一下面,盡盡主人的義務、陪客人吃頓飯,所以簡略梳洗後,他準時出席了。

  雖然打從離開糧行後,他與蘇盈盈就幾乎沒交談,不過他還是把她揣進懷中,帶著一起去赴宴。

  他無法解釋自己這個舉止的用意,她即使陪著前來,也只能藏在他懷中,吃不到半口飯菜,他該讓她獨自留在房裡好好用膳才是。

  但他,就是自私地不希望蘇盈盈離開身旁,有她在,至少可以讓他感覺,自己並不是一個人。

  來到飯廳,於凡朋看見一位衣著貴氣的陌生女子,坐在他母親身旁。

  她便是範蘭英吧?

  上回見過的畫像,他已毫無印象,但瞧他母親的熱絡狀,她若不是範蘭英,還會是誰?

  「蘭英小姐。」於凡朋有禮但冷淡地點頭致意。

  「於少爺。」範蘭英微微頷首。

  「幸會。」

  範蘭英與他想像中相去不遠,高雅矜貴,臉上瞧不出太多喜怒哀樂。

  就和他母親一模一樣!

  一股沒來由的反感浮現心頭,但他最擅長的,就是隱藏自己的真實情緒,所以他還是維持基本的禮貌,招呼應對。

  「蘭英小姐,歡迎你來到於府作客。雖然你是我母親邀請來的客人,不過既然來到於家,就是於家的貴客,請你當作自己家,千萬別客氣。」

  「於伯母邀請我?」範蘭英狐疑地看著他,又轉頭看看於母。

  對方告訴她,是於凡朋邀她來玩的。

  「來人!開始上菜吧。」於母假裝沒看見範蘭英的懷疑眼神,逕自擊掌命人上菜。

  頃刻間,七八名婢女便端著精緻菜餚魚貫入內,很快將圓桌擺滿。

  雞鴨魚肉自是不在話下,甚至還有珍奇罕見的昂貴菜餚。

  「來來!蘭英,你嘗嘗這道玲瓏玉瓜燴海參。這玲瓏玉瓜,翠綠如玉,滋味甘美,據說,是從西域快馬送來的。」

  看來於母對範蘭英這媳婦兒是志在必得,冷淡矜持的她,甚至肯放下身段,熱絡地替她布菜。

  「謝謝於伯母。」

  範蘭英正要以碗盛接時,忽然於凡朋大聲阻止:「慢著!」

  他一喊,於母錯愕,範蘭英僵住,兩人同時轉頭看他,臉上寫滿不解。

  於凡朋不理會她們訝異的注視,逕自朝塗總管伸手;塗總管立即把「那東西」雙手遞上。

  所有人都呆愣地,看著於凡朋拿著一根又粗又長的大針,一道一地道,在每盤菜餚裡戳刺試探;每刺一回,他便拿起來,仔細觀看長針的變化。

  「朋兒!你在做什麼呀?」於母被他搞得莫名其妙又窘迫,氣惱地發覺範蘭英的臉色不是很好看,顯然也被他嚇著。

  「拿銀針試毒。」

  「毒?」

  聽到他的回答,在場所有人全臉色大變,但他卻視若無睹,繼續試他的毒;等好整以暇地試完最後一道菜餚後,他才說:「沒有問題,你們可以安心用了。」

  說完,他逕自舉箸吃了起來,但一旁的於母與範蘭英,卻僵坐著,許久不敢伸手。

  「朋兒,你這是在做什麼?好端端地,拿根針試什麼毒!」於母忍住怒氣,壓低嗓門質問兒子。

  她完全不知道有人要謀害兒子的事,因此懷疑他根本是故意要嚇範蘭英的。

  「沒什麼,只是防患未然。蘭英小姐登門作客,萬一連累了她,害得蘭英小姐中毒那就不好了,謹慎小心點總是沒錯的。」他口氣極為自然,彷彿天天有人闖入於府下毒似的。

  這下範蘭英的臉色更白了,她遲疑地問:「於府……經常發生中毒事件嗎?」

  她開始考慮要不要放棄於凡朋了,能夠嫁給這個人中之龍,是一個女人莫大的榮耀,但,那也得有命活著享受才行。

  「沒有!沒有!怎麼會、怎麼會呢?」於凡朋筒來回答,於母就僵笑著打起哈哈,試圖化解尷尬氣氛。

  「我家朋兒就是愛操心,不過,那也是因為他很在意蘭英你的關係嘛。愈是在意的人,他愈是小心謹慎啦!」

  「真的是這樣嗎?」範蘭英終究是未嫁閨女,聽到心儀之人也在意自己,雙頰不禁飛上紅霞。

  於凡朋悄悄翻白眼,很佩服母親可以把他故意做給範蘭英看的「恐嚇行為」,解釋為「太在意你」。

  他搖搖頭,無奈歎息。

  毒是絕對要試,但那大可在上菜之前先在飯廳外頭進行,不必當眾嚇壞客人。

  他就是存心要嚇範蘭英的,才故意在她面前試毒,希望運氣好的話,明兒個一早她便打道回府。

  但被他母親這麼一攪和,只怕又讓她興起錯誤的幻想,以為他真的愛慕她,所以開開心心繼續留下。

  唉,他實在不想浪費時間與她周旋呀!

  於凡朋支著頭,感到頭痛。

  在他的衣衫裡,蘇盈盈抱膝呆坐著,一動也不動,外頭的交談聲,她全聽得清清楚楚。

  她很聰慧,從他們的對話中,她已經猜出,這位禦史千金範蘭英,想必就是老夫人中意的媳婦人選。

  媳婦……

  少爺終於也要娶妻了嗎?

  蘇盈盈垂下眼,說不出此時心頭是什麼感覺。

  空蕩蕩的,絞扭著、撕扯著,像蟲子咬,又像被火燒、被刀割……

  身為於家的婢女,她該為自己最敬愛的主子,能夠覓得良緣感到欣喜,但身為蘇盈盈——一個偷偷愛慕著他的女人,她的心是痛的。

  她自私的,希望他永遠別娶妻永遠陪在她身旁。

  但她不能!

  日子過得太幸福,讓她忘了自己的身份——她只是個於家買來的婢女。

  別說她是個婢女,身份上永遠配不上他,光是身形尺寸就天差地遠,如何能長相廝守?

  這些日子她天天與他朝夕相對,白日陪著少爺外出工作,午時一塊兒吃一份飯菜,晚上回到於府,仍是在一起。

  夜裡他看書,她做女紅,偶爾擡頭說說話,滿足地共享一盞燭光的幸福。

  她幾乎以為,日子會永遠這般寧靜美滿地延續……

  但,他要娶妻了。

  往後,會有個人同她一般關心他、體貼他,冷了為他添衣,熱了替他拭汗,餓了親手端來佳餚,還能夠親自伺候他入浴,夜裡還能光明正大地被他擁進懷裡。

  他們會恩恩愛愛、纏纏綿綿,很快便會生下老夫人盼望已久的金孫,一家過著幸福和樂的生活……

  他的房裡,將不再有她存在的空間。

  往後,她該何去何從?

  一滴淚自臉龐滑落,蘇盈盈蜷縮起小小的身軀,無聲地哭泣起來,覺得自己似乎變得更渺小了。

  小到風一吹,就要消失得無影無蹤……

  於凡朋突然感覺懷中有種不舒服的異樣感,但他忍住伸手去摸的衝動。

  那感覺好像是——衣服濕了?

  「於少爺,你怎麼了?」範蘭英注意到他僵愣了一下,於是問道。

  「喔,沒什麼。」

  於凡朋搖搖頭,認為八成是自己多心了。

  用過晚飯,本來於母還想強迫於凡朋,陪範蘭英到花園裡聊聊天、散散心的,幸虧他假借還有賬簿沒看完,逃回房裡來。

  回到房裡,他立刻自懷中捧出蘇盈盈,小心地將她放進她的小屋裡。

  蘇盈盈拉開椅子坐下,臉上噙著溫柔的淺笑,先前躲在他懷中哭泣的悲傷,已經被她躲藏得很好。

  「你餓了吧?先吃些點心,晚點我再讓人送宵夜進來。」於凡朋自袖中取出幾個點心,那是方才用膳時,他偷藏著帶回來的。

  往常他都命人準備好晚飯端進來,和蘇盈盈一起分食,今晚為了款待範蘭英,他無法在房中用膳;因為總不好剛吃飽就命人送宵夜,所以只能先藏些點心,帶回來讓她解饑。

  「謝謝少爺。」蘇盈盈淺笑道謝,伸手要接過點心,但於凡朋不肯給。

  「嘴張開,我剝給你吃。」尋常的小點心對她而言仍是太大了,由他餵她比較方便。

  以往蘇盈盈會甜蜜地接受,但今晚她卻搖搖頭,態度溫和但堅定地說:「不用了,不敢勞煩少爺,我自己吃就行了。」

  她必須強迫自己習慣沒有他疼寵的生活。

  「勞煩?」於凡朋蹙眉,不喜歡她用的這個字眼。

  因為她不愛他,所以要跟他劃清界線了嗎?

  「你勞煩我何止一天而已,有必要在這時候跟我計較這個嗎?」他冷冷地問。

  他尖銳的話語,讓她瑟縮了一下,但她仍勇敢面對。

  「我想從今晚開始學著自己吃……拜託少爺。」她閉上眼,淒楚哀求。

  不要再依賴他,也不要再眷戀他的細心呵護……

  「隨你!你想自己吃就自己吃吧。」於凡朋把幾個小點心,粗魯地扔到她的小桌上,然後扭頭走開。

  走了兩步,想了想,他又回過頭來抓起小點心,剝成小塊,再扔回去。

  「我出去一會兒!」然後,他甩門而去。

  在他身後,蘇盈盈傷心地落下淚來,再無胃口吃東西。

  於凡朋又重又快速地踏著步伐,滿腔的怒氣難以宣洩。

  他氣她,也氣自己。

  明明惱她、怨她,卻又放不下她,連吃塊點心,都擔心太大會讓她噎著。

  他幾時變得這樣婆媽又軟弱了!

  於凡朋在廊前停住腳步,突然想起晚膳時陡然感覺到的濕意、

  直覺地,他伸手往懷中一摸,內層單衣上,好像真有點濕濡的感覺。

  他在哪裡打濕了衣衫嗎?還是——她的淚?

  她哭了?可能嗎?為什麼?

  難道是因為範蘭英……

  一連串的疑問,讓他的思緒百轉千回,卻找不到個方向。

  她對他,究竟是何感覺?若說毫無情愛,但那小丫頭一見著他就臉紅是事實;但若說有愛,她為何能那麼冷靜地面對範蘭英的存在?

  經過那頓晚飯,她應該已經知道,範蘭英便是母親想硬塞給他的成親物件,可她卻還能從容平靜地面對,彷彿那與她毫無瓜葛。

  想起方才將她自懷中捧出時,她還笑著呢!

  他想錯了!她怎麼可能愛他呢?愛著他的人,不可能笑著面對他未來的妻子人選。

  絕不可能!絕不可能的!

  於凡朋氣憤地甩頭,快速地走向書齋。

  或許把府裡的賬冊全翻出來看,能讓他暫時忘卻憤怒……

  小桌上,於凡朋扔下的點心散亂一桌,但蘇盈盈連動也沒有動。

  她蜷縮在小床上,用棉被密密地將自己包裹起來。

  這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習慣。

  常被於凡朋藏在懷中,所以她已習慣被布料緊緊包覆的感覺,那讓她有種莫名的安心感。

  而今晚,她特別需要它。

  少爺還沒回來。

  現在夜都深了,他卻不知在何處。

  他還在生氣嗎?還是跑去找範蘭英,卿卿我我到忘了回房呢?

  蘇盈盈發現,自己竟像個妒婦一般胡亂猜疑吃醋,頓時覺得好羞愧。

  她有什麼立場嫉妒?她不過是個婢女罷了!而且,還是一個這麼小的婢女……

  望著自己細小到不可思議的小手,她渾身顫抖,拚命忍耐、苦苦壓抑,但卻再也壓抑不住,她陡然爆出淚來,痛哭出聲。

  少爺不在房裡,她終於可以縱容自己放肆大哭一場。

  她不想變成這樣呀!她想恢復以前的自己,就像範蘭英一樣,可以正大光明地出現在眾人面前,不用隱隱匿匿地躲藏在他懷中。

  如果可以恢復成原來的模樣,她一定會更愛惜自己,也會更珍惜往後的生命,要是爭取就能得到幸福,那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去爭取!

  哭泣哪怕自己只是個地位卑下的婢女,她也會勇敢,絕不要像現在這樣,只能躲著她好想回復以往的尺寸!

  只可惜,她變不回從前的樣子,甚至有可能永遠都變不回。

  她失去了爭取幸福的權利……

  她已經失去了……

第8章(2)

  隔日上午,範蘭英遣婢女來,要邀於凡朋去逛花園,但於凡朋以外出為借口拒絕了。

  再隔一日,下午,他方自外頭回府,她的婢女又來了。

  「於少爺,我家小姐聽聞於家花園美麗,但又不知從何逛起,故而想拜託於少爺親領介紹。」

  「我等會兒還有要事,請她去找我娘吧!」於凡朋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第三日一早,一開房門,於凡朋就看見他家娘親站在他的門前。

  饒是他,也不由得嚇了一跳。

  「娘?您在這兒做什麼?」他直覺不妙。

  「朋兒,你今兒個有什麼事要忙?」他娘笑得讓人背脊發毛。

  「呃,等會兒要與所有鋪子的管事,討論鋪子的事,下午得與全德商行的許老闆碰面談生意。」

  他以為這些要事能讓母親打消念頭,但姜不愧是老的辣,於母得意一笑,轉頭對塗總管說:「塗總管,你請人通知所有鋪子的管事,討論改到明日。還有,別忘了到全德商行跑一趟,告訴許老闆當家的身體不適,明日再登門致歉。」

  「娘!」於凡朋瞪大眼怒吼。

  「塗總管,聽見了嗎?現在馬上去!」於母不理會他的咆哮,直勾勾地看著塗陽。

  塗陽為難地看看她,又看看於凡朋,因為兩難,額頭上竟冒出汗珠。

  一邊是親口發誓會效忠的主子,但另一邊可是主子的娘呀!娘親大過天,饒是主子,也不能不聽從娘親的話吧?可他效忠的是主子,不是主子的娘呀……

  老天爺呀,他到底該怎麼辦?他該往哪邊站?

  好像不管往哪邊站,都會得罪另一人……

  於凡朋不必看塗總管的臉色,也知道他有多為難,但他更不希望因為他們母子兩人的爭鬥,而連累旁人。

  他挫敗地重重吐一口氣,閉閉眼,忍著怒氣命令:「塗總管,照我娘的話去做。」

  「啊,是。」主子投降了,塗總管趕緊去將皇太後的吩咐辦好。

  於母得意地對兒子說:「你成天推說有事忙,什麼時候才抽得出時間陪蘭英?

  瞧,我手一揮,不就把時間給調出來了嗎?你可辜負我的心意啊!」

  於凡朋別開頭,面容僵冷。

  只可惜,娘的心意,他注定得辜負了,他絕不會娶一個同母親一樣,令人反感的女人!

  他也決定,要盡快讓範蘭英明白,他們是不可能有結果的。

  碧波湖畔楊柳青,桃紅李白三�遠。

  碧波湖是城內最美的湖泊,顧名思義,湖上碧波萬頃,湖畔綠柳環繞;春來時綿延三�長的桃李盛開,落英繽紛,無數的遊船蕩漾水面,形成一幅絕佳美景。

  眼前的景致,不只範蘭英瞧得失了魂,陪同遊船的於凡朋也感動得久久無語。

  他忍不住想:這樣的美景,若是小傢夥能夠看見,不知道有多高興?

  他悲傷又愛憐地低頭望向自己懷中,如果可以,他多希望與她共搖一艘小船,攜三盟美灑,臥在小舟裡,任由湖水漂蕩,帶領他們共賞美景……

  這幾日,他與懷中這小東西的關係有點緊繃。

  稱不上鬧僵,因為小傢夥見了他還是笑吟吟的,沒有半點不開心,只是不知怎的,往日那種親暱的氣氛消失不見了;儘管他們都沒提,但確實都感覺到了。

  他們之間,究竟出了什麼問題?

  範蘭英本來站在他身旁,與他一同倚著船欄,默默跳望湖面,但一會兒之後,她然後問:「於少爺,你怎麼了?」

  「啊?什麼?」於凡朋拉回遠揚的思緒,微微詫異地看著他。

  「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胃疼嗎?」

  「沒有啊。蘭英小姐為何這麼問?」他不解她怎會這麼認為,是娘告訴她他身體不適嗎?

  「因為我瞧你一直盯著那兒,已經好幾次了。」範蘭英懷疑地指指他胸口下方的位置。

  那正是蘇盈盈躲藏的地方。

  「喔!」於凡朋這才警覺,自己無意間,隔著衣服注視蘇盈盈的舉動,已經引人疑竇了。

  「呃,是。先前是有點暈船,不過剛才吹了風,這會兒已經好多了。」他隨意找借口解釋。

  「是嗎?那就好。」範蘭英點點頭,繼續望著湖上的美景。

  「凡朋。」範蘭英突然喊道,紅暈慢慢爬上粉頰。

  這幾日,於母一直在她耳邊不斷鼓吹:我家朋兒就是個性較拘謹,不懂得甜言蜜語也比較被動,所以你盡可大方主動點,他感受到你的善意,自然就會開竅了。

  衝著於母這番話,所以她很積極主動地邀請他見面;但於凡朋不知是真的很忙還是躲著她,總是碰不到面,今日是於母親自出馬,才替她逮著機會的。

  於凡朋富甲一方,而且英俊挺拔、斯文有禮,是每個女人心目中最佳的良婿人選。

  雖然他性子似乎冷淡了些,待誰都不熱絡,不過這樣的人已經無可挑剔了;她很清楚,錯過他,自己再也遇不著更好的婚配對象,所以她才如此積極。

  她對他是誓在必行,絕不會白白放過!

  蘇盈盈聽到範蘭英喊於凡朋的名字,難受地閉上眼,恨不得摀住耳朵,別聽他們的甜言蜜語。

  聽她大膽直呼自己的名字,於凡朋微微一愣,很快猜到這必定是母親的手段。

  「蘭英小姐,有什麼事?」他客氣微笑,仍沒有跟著改喊她的閨名。

  「我都喊你凡朋了,而你卻不喊我的名字嗎?」範蘭英哀怨地望著他,語氣聽來有幾分不滿。

  「對不住,蘭英小姐,我也是顧忌世俗觀點,害怕壞了蘭英小姐的閨譽,所以才不敢直呼你的芳名。畢竟男女在未成婚前,尚有許多選擇的機會,我不好魯莽直呼蘭英小姐閨名,壞了你的聲譽、影響蘭英小姐日後的婚配。若是如此,於某萬死難辭其咎,必定終生愧疚。」

  他的說法看似體貼,實則疏離,甚至暗示,她將來的丈夫並不一定會是他。

  範蘭英懊惱得直咬銀牙,暗暗跺腳。

  氣死人了!我都已經如此主動了,他還像根大木頭,難不成要我投懷送抱,他才知道我仰慕他嗎?

  簡直像上天給她的回答,她才想完,突然一陣大浪打來;她一時沒站穩,整個人撲跌在於凡朋懷裡。

  「啊!」

  一時間,同時響起兩道女性的叫聲。

  一是範蘭英;一是藏在於凡朋衣裡,差點被猛力撲來的範蘭英壓扁的蘇盈盈。

  蘇盈盈被範蘭英猛壓在於凡朋身上,動彈不得,而她的臉,則因為被於凡朋的衣服蓋住,幾乎不能呼吸。

  我……我快悶死了!救……救命呀!蘇盈盈無聲地呼救。

  範蘭英沒想到一陣浪打來,竟讓他們抱在一起;她本來害羞得想立即跳開,不過後來轉念一想,這豈不是上天恩賜的良機?

  既然連上天都替她作媒,她若不好好把握這大好機會,豈不是太可惜了?

  於是範蘭英不但不退縮,反而更加大膽往他懷裡鑽,深深吸入他身上的男性氣息,好像吸了麻藥那般飄飄欲仙。「啊,凡朋……」

  「蘭、蘭英小姐……」於凡朋瞪著那顆在他懷裡鑽呀鑽的頭顱,渾身僵硬。

  為了閃她,他整個人已經明顯倒向另一側,像湖邊的柳樹般快折斷腰了,但她還是一直貼、貼、貼,猛貼過來!

  「蘭英小姐,外頭浪濤大,我們到船艙裡坐吧!」他僵笑著,試著輕推開她。

  對於這種艷福,他敬謝不敏。

  「可是,我還想在外頭看風景。」範蘭英嬌瞠著搖晃身軀,表示不依。

  開玩笑,好不容易天賜良機,她怎麼可能輕易放過?

  「可是……啊!」

  盈盈!於凡朋猛然想起,蘇盈盈那小傢夥還在他懷裡,範蘭英這樣擠呀擠的,豈不是把她給擠扁了?

  「讓開!」他心頭大驚,想也不想地,就把範蘭英從懷裡粗魯地拉出來,用力推向一旁。

  結果好巧不巧,又是一個大浪打來,被他從懷裡推出來的範蘭英,一時間沒站穩,劇烈搖晃了幾下後,竟慘叫一聲,撲通掉進水裡。

  「蘭英小姐?」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4-29 14:48:28

第9章(1)

  這晚,直到深夜,於凡朋才終於回房休息。

  今天對他而言,是難熬的一天。

  範蘭英意外落水,幸好船東懂得水性立即下水救人,除了喝了幾口水之外別無大礙。

  但她落水一事,可讓他母親氣壞了,足足叨念了他一個多時辰才肯放人。

  離開母親的房間之後,他又去範蘭英房裡探望她,安撫因為嚇壞而痛哭的範家千金,直到深夜才終於獲得平靜。

  回到房裡,裡頭還點著明亮的燭光,蘇盈盈正坐在燈下,繡著他的荷包。

  「您回來了。」看見他回來,她立刻扔下針線,搬了凳子,擱在大茶壺的拖把旁,用力提起手把,替他倒茶。

  「來,喝茶。」她用力將茶杯推到他面前。

  「謝謝你。」於凡朋舒口氣坐下來,慢慢喝著那杯茶,蘇盈盈站在他面前,關切地望著他。「蘭英小姐沒事了吧?」

  「沒事了,只是受到驚嚇,希望她別染上風寒。」於凡朋歎息。

  「你呢?你沒受傷吧?」於凡朋想起她也受到重力壓迫,不知道有沒有事?

  「我沒事,好得很呢!」

  她故作輕快地舞動手腳,本想證明自己沒事,沒想到,她連自己扭傷了腳也沒察覺,這一踢動拉扯到,忽然一陣抽疼,讓她輕叫了聲。

  「怎麼了?」於凡朋立刻擡頭,急問:「你受傷了?」

  發現她可能受傷,他的反應比看到範蘭英落水還大。

  「沒事啦,可能只是一點小扭傷。」蘇盈盈搖搖頭,表示無所謂。

  「我看看!」她無所謂,但他有所謂。

  「啊!」小小人被他大手一拎,就給拎到眼前。

  「在哪兒?」於凡朋拿那雙分外嚇人的大眼直瞪著她,要她乖乖指出傷處。

  「應該是在這兒……」蘇盈盈隨手指指自己的腳踝處,沒想到對方竟大膽到把她的裙擺猛力掀到小腿上,還湊近去看她的腳踝。

  「啊!不要——」小小人又是一叫,整張臉爆紅,拚命想把裙擺拉下來遮住白細的雙腳,但他卻死壓著她的裙擺不放。

  「別吵,讓我看看你的傷處。」

  「我沒受傷,只是受到一點擠壓——」她胡亂解釋,希望他能夠安心,然後快快放開她。

  於凡朋不理,還是直盯著那對他而言細小到不行的小腳踝。

  「看來是無外傷。」他稍微放心了些。

  「我剛才說了呀,所以您放開我好嗎?」

  「但有些紅腫,可能需要推拿消腫去瘀。」他判斷。

  「不用了,只是有點兒紅,應該明天就會自然消失了。」她企圖安撫他過大的反應,但成效不彰。

  「不成,一定得推拿!我去拿藥,你等會兒!」

  「啊,少爺——」蘇盈盈才想阻止他,他已經離開房間,衝去拿藥了。

  於凡朋是個體恤下屬的人,入夜後,若非緊急要事,他絕不會打擾下人休息。

  但為了蘇盈盈,他特地去把已經就寢的塗總管挖起來,要他幫忙找專治跌打損傷的膏藥。

  蘇盈盈一看到他捧來四、五種藥膏、藥布還有藥水,便傻了眼。

  「呃……少爺,我只是一點小傷,應當用不著這麼多瓶藥吧?」況且她的腳踝不過是尋常人的指頭粗,殺雞焉用牛刀呢?

  「多擦點說不定好得快。」他看了看幾種藥的類型,立刻下了決定。「先擦藥水,再抹藥膏,最後貼藥布。」

  「什麼?」她會淹沒在藥水藥膏裡吧?

  「少、少爺,只要藥膏就好,拜託!」饒了她吧!蘇盈盈苦著臉不斷哀求。

  於凡朋瞇眼瞧著她,又看看手中那幾瓶藥,最後只得不情願地妥協了。

  「好吧,今晚先擦一瓶看看,如果明天沒起色,得再換別瓶。」他事先聲明。

  「好,謝謝少爺。」一次一瓶,她可以接受啦。

  於凡朋選了塗總管推薦最有效的那種藥膏,打開盒蓋,準備拿指腹沾取——

  「啊,我自己來便行了。」她連忙說道。

  「胡說!你的手指那樣細小,怎麼可能自己塗抹?我來!」他駁回請願,逕自沾取藥膏,往她的腳踝抹去。

  我的手是小,但我的腳也一樣小呀,為什麼我不能替自己抹藥?

  蘇盈盈癟起小嘴,忍住抗辯的衝動。

  她知道,現在他不會想聽到她的嘀嘀咕咕。

  於凡朋拿自己的指腹,以畫圓的方式,輕緩地把藥膏在她小小的腳踝上推勻。

  她的腳真的好細小,可愛到不行,他定定凝視著,眼中流露深深的寵愛。

  望著他溫柔的眼神,蘇盈盈心裡好甜、好幸福,但想到這樣的情景只怕再也不長久了,頓覺鼻頭一陣酸楚。

  「少爺,蘭英小姐,生得什麼樣子?」她突然很想知道,他未來的妻子是什麼模樣。

  她相貌美嗎?身材高嗎?給人的感覺是溫柔,還是嫻雅呢?

  只可惜她不能露面,無法親眼看見對方的模樣。

  「她?就女人的樣子。」於凡朋對範蘭英沒有特殊感覺,只覺得她和一般女人別無兩樣。

  「那——她美嗎?」

  美?他對她沒特殊感覺,但以客觀眼光來說,她的樣貌算生得不錯,這點他不能否認。

  「算美吧。」他隨口敷衍,繼續替她推散瘀腫。

  少爺承認她美……他親口稱讚她生得美……

  蘇盈盈感覺一顆心沈入水底,小小的腦袋瓜,不斷被這個絕望的想法推擠,導致尋常的思緒完全停擺。

  要不是這樣,她應該會想到,方纔他所說的「算美吧」,實在稱不上是一句真心的讚美。

  「那麼少爺,您……」會娶她嗎?

  她很想問,但害怕聽到答案。

  於凡朋終於滿意了,擡起頭,看見她欲言又止的模樣,於是問:「什麼?」

  「不,沒什麼。」蘇盈盈連忙搖頭。

  她不想知道答案!

  至少現在還不想,因為她需要更多時間,好慢慢遺忘對他的依戀……

  屋漏偏逢連夜雨,於凡朋週遭風波不斷。

  隔日,落水的範蘭英果然染上風寒。

  身為始作俑者的他難辭其咎,只得經常前去探望,表達歉意與慰問關懷之意。

  這結果讓於母以及範蘭英大喜,心想這是綁住他的好方法,於是變本加厲的利用這個機會,逼他得一日三次到範蘭英房間探望。

  無論於凡朋說自己在外有多忙,多麼分不開身,還是會被範家千金,「突然變得虛弱」的身體狀況給逼回府。

  幾日下來,除了疲累之外,他已厭煩無比,但依舊得耐著性子前去應付。

  每回見到他來,範蘭英都很高興。

  於凡朋見她氣色不錯,好像痊癒得差不多了,她卻一直堅持自己的身體狀況:「完全沒有好轉。」

  基於對她的歉疚之心,他依然應她的要求,在該去看她的時候就去看她。

  除了範蘭英那裡必須應付之外,他母親也不甘寂寞前來湊熱鬧,不但逮到機會就暗喻,甚至明示要他盡快向範蘭英求親,還往往一嘮叨就是半個時辰。

  把時間浪費在府裡,自己該做的事並不會因此減少,他仍得利用時間完成延宕的工作。

  於凡朋每天都覺得時間不夠用,有時忙得連飯都沒吃,也常常睡眠不足。

  如此週而復始,不過短短半個月,他已經瘦了一小圈,臉色也變得很差,只想狠狠倒頭大睡一覺,什麼都不理。

  再這樣下去,連他也要生病了!

  於凡朋坐在書案前,揉著額際,真的有種頭昏眼花的感覺。

  「少爺,您不舒服嗎?」蘇盈盈本來抱著墨條,乖乖在一旁替他磨墨,一看他停下來猛揉太陽穴,立即問道。

  「嗯,有點頭疼。」

  「那我替少爺揉揉吧?」以前他頭疼時,也都是她替他按壓止痛的。

  「用你的手?」他好笑地故意盯著她那超小的小手。「你只怕得用踹的,我才稍微有點感覺吧?」

  「啊,我忘了……」她又懊惱起自己小而無用。

  「不要緊的,現在舒服多了,已經不疼了。」看出蘇盈盈的懊惱,於凡朋笑笑地安慰她。

  「少爺,您最近好像瘦了些,應該要多休息才是。」蘇盈盈早就發現他最近消瘦不少,還奇怪老夫人和範蘭英怎麼都沒發現,她們沒要他多休息嗎?

  她哪知道,於母與範蘭英都是在意自己比別人多的人,即使是自己最親近、親愛的人,也不可能比她們自身分得更多關懷。

  現下範蘭英一心只想嫁入於府,而於母則作著於範結親、壯大於府的美夢,她們怎麼會關注到於凡朋的身體?

  蘇盈盈替他覺得心疼,好想要他好好歇息別出去了,但她人微言輕,只能勸他多休息,無法替他爭取更多放鬆的時間。

  「我哪有時間休息?手邊這麼多事,忙都忙不完。」他歎息。

  「那就別去蘭英小姐或是老夫人那兒了,讓塗總管代替您去探望吧!」

  「我娘不會允許的,說不準,還會把塗總管轟出來,我不想為難塗總管。」他娘的性子,他很清楚,她是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的人。

  「可是您的身子……」

  話還沒說完,門上就傳來篤篤的敲門聲。

  他們兩人不約而同對望一眼,心想:又來了!

  「少爺?」塗總管遲疑地在書齋外頭喊道。

  「少爺,老夫人要我來提醒您,該去看蘭英小姐了。」

  果然!於凡朋與蘇盈盈同時歎氣。

  於凡朋真的很煩很累,偏偏他已陷入流沙裡,難以脫身。

  「知道了,我馬上去。」他朝外喊道,伸手要捧起蘇盈盈放入懷中。

  蘇盈盈突然後退一步,平靜地搖頭。「不!少爺……您自個兒去蘭英小姐那裡吧,往後……我不跟您去了。」

  「你說什麼?」於凡朋擰起眉,狐疑地瞧著那個突然鬧起彆扭的小人兒。

  「為什麼?」他明白,她不想去一定有原因,但他想知道因由。

  「我去那裡……不方便。」她咬著唇、別過頭,專注望著一旁的桌面,好像上頭有什麼讓人目不轉睛的美麗圖案。

  「什麼叫不方便?」他瞇起眼,危險而緩慢地問道。

  「就是……不方便。」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她只是不想再跟著他到範蘭英房裡;看他跟未來的妻子親密相處,她無地自處。

  他在範蘭英身邊的每一刻,對她而言都是莫大的折磨,他與未來的妻子培養感情,根本不需要她在場,她是多餘的。

  「您與蘭英小姐,應當好好培養感情,並不需要我這外人在場,求您不要逼我去了。少爺,我真的……」很難受!

  「不該在那兒。」蘇盈盈痛苦地閉上眼,掩飾其中的痛苦。

  「你要我與她培養感情?範蘭英?」於凡朋提高音調,不敢置信自己聽到什麼。

  「我娘逼我接受她,範蘭英逼我接受她,現在,你也要逼我接受她嗎?」他怒聲質問。

  「我只是……」她也不想呀!但她有選擇的餘地嗎?

  她不能做他的妻子,為他生兒育女,給他一個溫暖的家,所以只能選擇退讓。

  她做不到的,就讓其他女人來替她完成吧!他值得擁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

  因此,她不能自私。

  只是,她終究還是不夠慷慨大方,沒辦法眼睜睜看他與其他女人親近,還能毫無反應,所以她只能逃避。

  只能逃……

  「好!你不去無所謂,我可以自己去,但你別以為,連你也可以強迫我和誰在一起!告訴你,你沒有那資格!」於凡朋怒聲說完,隨即扭頭大步走出去。

  書齋的門被摔上,蘇盈盈緩緩跌跪在地,雙手撐著桌面,雙肩不停顫抖。

  克制不住的淚水,洶湧地流下,在桌面彙集成一攤小水窪。

  她也不想呀!

  她根本不想讓少爺去範蘭英身邊,她只是不能太自私……

  然而,為了不讓自己心痛,所以要拋下他,這不也是一種自私?

  好像無論怎麼做,她都無法做到不自私。

  或許,她本來就是一個自私的人。

  她的心真的很痛,她快撐不住了。

  她想,離開於府的時候到了……

第9章(2)

  於凡朋緊抿著唇,快步走向範蘭英所住的客房,打算花最短的時間,解決這件令人厭惡的事。

  他決定,即使今日她身體的狀況仍無好轉,他以後也不會再來了。

  長達半個月的情感勒索,也該夠了!他看起來滿臉怒容,下人們遠遠看見他就紛紛改道。

  他們已經很久不躲著他了,而今情況,好像又回到蘇盈盈消失那天那樣。

  他成了洪水猛獸,人見人怕。

  來到範蘭英的院落裡,往常在花園的入口,都會有她的隨身婢女等候引領,但今日卻沒見到人。

  他懶得花時間去找那位婢女上哪兒去了,便直接走進院落,來到她的房門外。

  靠近門邊,於凡朋伸手正要敲門,卻聽見裡頭傳來嘻笑聲。

  他疑惑地駐足聆聽,竟發現門板內,清清楚楚傳來範蘭英響亮的說話聲。

  「秋桃,這蜜餞真好吃,是哪兒買的?」

  於凡朋狐疑蹙眉。怪了!她不是病著嗎?每回來看她,她說話都有氣無力,一副虛弱到不行的模樣,難道她完全康復了?還是……

  在裝病?

  他正在懷疑時,忽然後方傳來一道急促的叫嚷,一個小婢女慌慌張張跑過來,張開雙臂擋著門板,好像怕他突然衝進去似的。

  「啊!於少爺,您來啦?我家小姐可能正在休息,我替您通報一聲!」

  她喊得格外大聲,立即,方纔還在說笑談天的聲音戛然止息,好像有貓走入的鼠窩;於凡朋更加確定,這主僕幾人有鬼!

  他並不當面點破,還讓婢女「入內通報」,「喚醒」正在「休憩」的範蘭英,替她稍微打理後才讓他進去。

  於凡朋走進房間內,看見範蘭英果然倒在床上,病怏怏的。

  他的利眸往她床榻瞄去,卻看見露出一個角的棋盤,於是冷冷一笑。

  她果然是在裝病!

  「蘭英小姐好些了嗎?」他假裝不知道她裝病之事,禮貌詢問。

  「沒有,我還是很不舒服,只怕還得再躺上十天半個月,好好休養才行。」她有氣無力地道。

  「是嗎?那真是太糟了,我熟識的一位大夫醫術很好,晚點,我延請他來為蘭英小姐看病吧。」

  「啊……不用麻煩了,我多休養應該就會好了……」她有點怕穿幫。

  「我堅持。蘭英小姐在於府病倒,無論如何,我都得讓蘭英小姐盡快康復,就這麼說定了,晚點我會親自帶大夫過來。」他口氣強硬,不容拒絕。

  範蘭英心想,他願意來看她就好,大夫嘛,頂多把把脈、開點藥。

  她說病了,然後偷偷把藥倒掉,誰知道?嘻!

  「好吧,那就勞煩你了。」她勉強同意。

  「那麼蘭英小姐多休息,於某先走了。」

  他連一刻鐘都不想多待。

  「啊?可是你才剛來呀!」範蘭英捨不得他這麼快走。

  「我得趕著去為你請大夫,怕晚上大夫出診就糟了。我晚點會再來!」說完,於凡朋掉頭就走。

  確定範蘭英是在裝病,少了對她的歉疚包袱,他的心情一下子輕鬆開朗起來。

  想到方才竟為了範蘭英這狡猾的女人,與蘇盈盈那小傢夥起了爭執,他便覺得大大不值。

  方纔他那麼凶,一定把她嚇壞了吧?

  他心裡充滿對她的愧疚,想立即向她道歉。

  他急忙回到書齋,猛然推開門快步走入,準備尋找那小丫頭的蹤影,不過他根本不用去找,因為一眼,他就看見小傢夥還在他的書案上,就在原來的位置上,只不過是在哭泣。

  她跪坐在地,將臉埋進手心,垂著頭抽噎啜泣,直到他衝進去,她才詫異地擡頭看著他,但眼角仍掛著豆大的淚珠。

  「盈盈!」他心痛地呼喚,看到她的淚,他感覺心像被什麼掐住似的難受。

  「少爺……您怎麼回來了?您……不是去陪蘭英小姐了嗎?」蘇盈盈慌忙抹去眼淚,臉上滿是羞赧尷尬。

  她不想讓他看見她哭的,尤其還哭得這麼難看……

  「不去了!往後,我再也不會去陪她。」他抱起她,將她捧到眼前,心疼地凝視她哭紅的眼,第一次放下身段,真誠地向她道歉。

  「方纔對不住,我不是存心對你凶的,你原諒我好嗎?」

  「少爺!」蘇盈盈哭喊著撲上前,猛力抱住他的脖子,將柔嫩的小臉埋進他溫暖的頸項裡,感受他強而有力的脈博,一下一下,撞擊她小小的心臟。

  完了,她再也忍不住了!她好愛他!

  好愛他好愛他!

  她這麼愛他,怎麼辦?

  她又哭又笑,發現自己愛他愛得不能自己,但情感已來不及收回,況且她也不想收回了。

  她一定是個自私又懦弱的女人!

  因為離開他太過難受,她承受不了那痛苦,所以她不想走了,只要他還想要她在身邊,她就不走。

  「我沒有怪少爺呀!」她猛力搖頭,像淋濕的小狗,把又不自覺滴下的淚甩到他身上。

  「真的不怪我?」於凡朋將她從頸間輕輕抓起,放到眼前,故意懷疑地問。

  「不怪!我永遠也不會怪少爺的。」她再次搖頭,肯定地說。

  「你真是個好心腸的丫頭。」他終於寬心笑了。

  「少爺才是個好人呢!我覺得少爺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她真誠地說道。

  「這句話,由一個才剛被我氣得哭得眼睛、鼻子通紅的人嘴裡說出來,實在毫無說服力。」他不怎麼滿意地咕噥。

  「少爺!」蘇盈盈嬌瞠地看著他,神情可愛誘人。

  於凡朋瞧得目不轉睛,頓覺口乾舌燥。

  「我真的覺得少爺是好人嘛!整座於府裡,我最喜歡少爺了。」蘇盈盈認真地說。

  「喔,那你要怎麼證明?」他笑睨她。

  「證明?嗯……」她想了想,神情有點猶豫,不過還是大起膽子,傾身向前,嘟起柔唇,嬌羞地吻了下他的鼻尖。

  她吻他?於凡朋身體猛然一震。

  雖然身材尺寸差距懸殊,她的唇小如葉尖的露珠,但傳遞到身上的熱流,卻大得驚人。

  小丫頭衝動地親吻了他之後,就害羞地低垂著頭,不好意思看他。

  不過他可不許她這樣逃避,他用食指勾起她的下巴,直勾勾地凝視著她。

  然後也禮尚往來,將唇縮小,快速地掃過她的唇臉。

  他不敢久留,因為封住她的口鼻太久,可是會害她沒氣的。

  他為此懊惱不已。

  「少爺!您——」蘇盈盈倒抽一口氣,捂著被他的唇拂過的地方,整張臉開始漲紅。

  「是你先吻我的,我可不會道歉。」於凡朋笑道。

  「我也沒要少爺道歉啊……」啊,她在說什麼?難不成要說,她很樂意嗎?

  她的臉紅得快要冒煙,因為羞得快爆了,她已經語無倫次。

  「噗!哈哈哈!」於凡朋大笑。

  和她一起,他是絕對不會感到無趣的。

  「好了,不逗你了!現在我要出去,請問小姑娘,是不是願意跟我一塊兒外出呢?」

  「嗯,我跟您一起去。往後不管少爺走到哪兒,我都跟著您!」

  小丫頭的甜言蜜語讓他很受用,於凡朋滿足地捧起她,放進自己的衣衫裡。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4-29 14:49:49

第10章(1)  

  於凡朋帶著蘇盈盈來到酒鋪,今兒個要進一批陳年雪釀,他得親自驗收。

  「新進的酒呢?」到了酒鋪,他問掌櫃。

  「已經送進倉庫裡了。」酒鋪的掌櫃恭敬回答。

  「嗯,我過去驗收便行了,你繼續忙你的事。」他見正好有客人來訂酒,便吩咐管事去招呼客人,不必跟了。

  酒倉在鋪子的後方,是獨立一棟屋子,兩屋間隔有一小段距離。

  走過青石板路,進了酒倉,蘇盈盈立刻爬出他的襟口,像小老鼠般,猛力抽動鼻子,嗅聞空氣中的獨特氣息。

  「嗯,有酒味。」她皺眉。

  「當然,這是酒倉呀。」於凡朋好笑地回答。

  他走到剛進貨的酒架,隨意取了一罈酒下來,拿了把小刀,撬開封泥,揭了封口,準備開壇驗看質量。

  封口一打開,濃郁的酒香立即撲鼻而來。

  「好香啊。」蘇盈盈忍不住讚歎。

  「雪釀味潤甘美,女人喝也很合適,不過啊——」於凡朋佯裝無奈地歎息:「你大概只喝一滴,就會醉了。」

  「我也不願意嘛!哼!」小丫頭鼓起雙頰,小嘴高高噘起。

  他寵溺地輕敲她的小腦袋,驗過酒沒問題,他又走到另外一側,準備再開一罈酒驗貨。

  這時,他背後忽然有道冷風掃來;他直覺不對,危機感提醒他立即提防注意。

  他先閃開,然後迅速回頭,卻驚見一把大刀狠狠向他劈來。

  一名陌生的黑衣人闖入酒倉,拿著大刀見他就砍。

  蘇盈盈一見到那把刀,便嚇得魂飛魄散,驚恐地放聲尖叫:「少爺!他有刀,您小心——」

  「安靜!」於凡朋迅速將她往懷中塞,不讓黑衣人看見她。

  「可是——」蘇盈盈想抗議。

  她怎麼可能自己躲起來呢?她不要!

  於凡朋見到黑衣人,便知道這回自己危險了,因為黑衣人並未蒙面,可見他沒有打算留活口。

  不過他不會坐以待斃,更會奮戰到最後一刻!

  黑衣人揮舞大刀,步步進逼。

  「你是誰?我們素昧平生,你為何要殺我?」於凡朋一面後退,一面質問。

  然而對方只是睜著冷冷的眼盯著他,繼續朝他逼近,並不打算回答他的問題。

  於凡朋不禁後悔,方才不該因為擔心驚擾客人而沒讓護衛們進來,只讓他們在前門守著;他想,這黑衣人應是從酒倉的後門潛入的。

  黑衣人將他逼著一路往後退,直到背抵上牆壁,他才發現自己已無路可退。

  「受死吧!」那黑衣人露出滿意的眸色,揮下大刀,毫不留情地砍向他。

  於凡朋從他腋下鑽過,逃到另一頭,開始在放滿酒罈子的層架間竄逃。

  黑衣人惱怒咒罵,追著他揮刀亂砍,好幾個酒罈子被砍破,酒液淌流一地,四周頓時散著濃濃的酒味。

  於凡朋繞著層架奔走,腦筋一轉急中生智,假意抱起一罈酒要向黑衣人扔去。

  黑衣人果然下意識閃躲,他立刻趁這機會逃向倉庫大門,想奔往前頭的酒鋪求救。

  不料,黑衣人竟取出暗器射向他的腳,他被擊中當場倒地。

  「少爺——」蘇盈盈發現他的身體重重落向地面,急忙鑽出他的襟口。

  少爺被暗算受傷,她好慌好慌,卻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救他。

  「哼哼,看你能跑哪兒去!」黑衣人冷冷走來,手中把玩的大刀,透著森冷的光芒。

  於凡朋右小腿被飛鏢刺入,無法再逃,但他仍未放棄,還在尋找反制的機會。

  「是誰收買你來殺我的?我堂哥?我可以給你雙倍的銀兩,也保證不會報官抓你,但你必須放我生路。」他與殺手談條件。

  殺手停下腳步,略微歪頭,像在思考這樁買賣劃不劃算。

  於凡朋屏息等候,可惜殺手並沒有接受他的條件。

  「我不信任你。」他繼續逼近。

  他認定於凡朋不是那種吃了悶虧不還手的人,決定還是殺人拿錢比較安全。

  「或者你要三倍的價錢也行!」於凡朋再度拋出誘餌。

  「那也得有命花才行!我放了你,你就會立刻報官,布下天羅地網捉拿我;你以為我是笨蛋,那麼好騙嗎?少囉唆,乖乖領死吧!」

  他揮砍大刀劈向他,於凡朋大驚,急忙傾身閃躲,但因自己的腳傷受制,他根本無法起身逃跑,只能滑動臀部忍痛往後退。

  他把手邊拿得到的酒罈子舉起,狠狠扔向對方,想阻擋一點攻擊,但那根本拖延不了多少時間,他還是無力回天。

  當他拋出最後一個酒罈子時,知道此懊惱已經毫無機會了。

  難道,他要死在此處嗎?

  對了,盈盈!危急之際,他想到蘇盈盈。

  他將她從懷中捧出,小心不讓黑衣人瞧見他掌中的珍寶、

  「盈盈,對不起,我無法再保護你了。你趁現在趕快逃,不心別被他發現,知道嗎?」於凡朋垂著眸,哀傷地對她說。

  保護她的性命,是他所能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

  「不要!」蘇盈盈猛力搖頭,早已哭得肝腸寸斷。

  她不要少爺死,更不要與他分開!

  「聽話!現在馬上走!」他將她放到一旁的地面上,攤開掌心要她快走,但她卻死抱著他的手指不肯放。

  蘇盈盈哽咽地哭喊:「我不走!我絕對不走!少爺,要死就讓我們死在一起,我絕對不要獨活!」

  「盈盈!」於凡朋懊惱地低喊。

  他一方面高興她的真心,一方面又氣惱她的不聽話,他真的不想讓她陪葬。

  「你在那裡嘀嘀咕咕說什麼?別給我玩花樣!」黑衣人看他一個人在那邊自言自語,頓覺詭異得發毛。

  「反正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你受死吧!」

  他高舉大刀,正要揮下時,眼角突然瞄到一道小影子跑過去;他以為是耗子,但那只「耗子」,居然會說話。

  「你這壞蛋!竟想傷害我家少爺,我跟你拼了!」蘇盈盈抱起地上破裂的酒罈碎片,奮力往他衝去。

  「盈盈!不要——」於凡朋嘶喊著要她住手,但她卻不肯停止。

  黑衣殺手見到一個僅有巴掌大的小人衝向他,而且還會講話,以為看見妖怪,竟嚇得猛往後退。

  不過蘇盈盈沒就此放棄攻擊,她抱著尖銳的罈子碎片衝到他腳邊,跳起來狠狠刺向他的腳踝。

  碎片刺破黑衣殺手的褲子,插進肉裡,痛得他慘叫。

  「啊——」他吃痛猛力一踢,蘇盈盈立刻像正月的炮竹,咻地飛了出去。

  「盈盈——」於凡朋親眼看見她被踢到遠處,心彷彿也像那些酒罈子一般,被敲碎了。

  他好急好急,想立刻過去看她是否無恙,但可恨自己的腿無法快速行動,只能緩慢地爬起。

  黑衣殺手捂著淌血的腳走過來,準備一刀解決於凡朋。

  這時,掌櫃領著於凡朋的護衛們衝進來,驚呼著捉拿惡賊;一陣打鬥後,沒多久就將黑衣殺手制伏。

  原來掌櫃招呼完客人後,想來酒倉作陪,遠遠聽見打鬥聲,心想有問題,立刻衝到門口叫來護衛,這才救了主子一命。

  「他身上……有只小妖怪!於凡朋養小鬼!」黑衣殺手驚恐地指控,但沒人相信他,大家都以為他腦子壞了,同情地把他送往官府,丟進大牢裡。

  於凡朋得救後毫無任何喜悅,一心只懸掛著那個倒在遠處昏迷的小東西。

  他在掌櫃的攙扶下站起後,便制止他繼續陪同。

  「你先出去!」

  「可是——」掌櫃的見他受傷,行動不便,所以猶豫不決。

  「出去!」他怒吼。

  「是!小的馬上出去!」掌櫃的不敢再耽擱,立即快步離開。

  「盈盈……」斥退掌櫃後,於凡朋緩緩拖著受傷的腿,困難地朝蘇盈盈走去。

  脆弱而嬌小的蘇盈盈,就趴臥在地板上,維持著同樣的姿勢,一動也不動,好像是……

  死了。

  於凡朋恐懼地搖頭,在她身旁跪下來,卻不敢伸手碰觸確認,就怕那是事實。

  「不!」他嘶啞地吶喊,拒絕接受任何負面的可能性。

  「傻瓜!笨盈盈!你為什麼要救我?我不是讓你快逃的嗎?為什麼不逃?為什麼?」於凡朋捶打地板,低啞質問。

  他多希望時間能夠倒轉,回到她還沒受任何傷害,還好好地在他身邊那時。

  直到看見她了無氣息地躺在那裡,他才明白自己有多愛她。

  他根本無法忍受失去她!

  所以他不在乎了。

  無論她是婢女也好,千金小姐也罷;是普通的女子也好,還是尺寸僅有巴掌大的可人兒,他什麼都不在乎了,只要她醒來就好。

  她若醒來,他會毫不猶豫地告訴她:他愛她!

  他愛她!只要她能夠活下來,他願意拿任何東西與上天交換。

  「唔……」原本動也不動的小人兒,忽然顫動了下。

  「盈盈!」她還活著!

  於凡朋匆忙趴跪在地,小心翼翼地將她捧起,正好對上蘇盈盈睜開的眼。

  「盈盈!你沒事了?」太好了!

  「我……少爺,您……沒事了?唔……」蘇盈盈胸腔彷彿被敲碎一般疼痛,不敢太用力呼吸。

  「我沒事!盈盈你呢?你還好嗎?」他急忙想檢查她哪兒受傷了。

  「我……好痛……」她一直在喊痛。

  「你哪兒痛?是方才摔斷了骨頭嗎?」

  「我不知道……但是……痛……好痛!」而且那劇痛愈來愈強烈,痛得她好像連呼吸都快停止了。

  「你到底哪兒痛?告訴我!盈盈?」她真的不對勁,渾身冰冷,臉色像紙一樣白。

  難道是方纔那一摔,把她全身的骨頭全摔斷了嗎?於凡朋緊張地檢查她細小的手腳,卻也瞧不出端倪,只見她愈來愈痛苦。

  他心疼得都快落淚了,終於忍不住做了決定。

  「我去請大夫!」他站起來大喊。

  他不管了!哪怕是會被全城的人唾棄,或是被驅逐出城,他都顧不得了,反正無論發生什麼事,他都會陪著她。

  就在於凡朋轉身欲走之時,突然身後傳來蘇盈盈淒厲的大叫。

  「啊啊——」

  「盈盈!」他回頭一看,發現她的身軀蜷縮成蝦米狀,身體不斷抽搐,神情極度痛苦。

  「盈盈!」她的慘叫聲太異常,他正要衝回來看看她究竟是怎麼了,卻發現她的身體在不斷抽動後,慢慢地長長。

  「這是怎麼回事?」於凡朋瞪大眼,震驚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她的身體,像突然吃了急速生長的神仙藥丸一樣,快速地抽長長大,從原本的巴掌大,慢慢有了嬰孩的身形尺寸,然後是孩童,接著是成人……

  當她恢復正常的身體大小時,身體終於不再顫動,原先痛苦的神情也消失了。

  只是原本的小衣,再也遮蔽不了她的軀體。

  可於凡朋滿心焦急擔憂,無暇多看她白皙玲瓏的身軀,立即解下上衣,套在她身上,稍微遮掩她的赤裸。

  「少爺……」蘇盈盈緩緩恢復意識,但還沒察覺自己已變回原貌。

  她回來了!她回到他身邊了!於凡朋的淚落了下來,那是欣喜的淚水。

  她變回原貌了!

  「盈盈!」他抱起她的上半身,狠狠地摟進懷中,第一次發現,能夠擁抱一個人的感覺是如此地好。

  上天憐憫!她終於變回原來的模樣了!

  往後,她是屬於他的,他終於能夠光明正大地擁有她了。

  「唔……痛……」

  聽她還在喊痛,於凡朋才想到,之前她被黑衣殺手甩出去,可能受了傷,於是立刻抱起她往外衝。「你忍一忍,我馬上為你請大夫!」

第10章(2)  

  事後,從捉到的黑衣殺手嘴裡拷問出,花錢買兇殺人的,正是他那三個無德無良的堂兄弟。

  這回他不再留情面,報官將他們一併送入官府。

  他們會被關多久他不曉得,不過他想,當他們終於能夠離開牢房時,只怕已老得無法再幹壞事了。

  而對於蘇盈盈的失蹤,於凡朋也想好了一套足以解釋的完美說詞。

  他對外宣稱:「盈盈並非失蹤,也未私逃出府,她是為了保護我,被我那心狠手辣的堂兄弟們毒害昏迷;我怕打草驚蛇,故意製造她失蹤的假像,實則將她秘密安置,並請大夫為其治療,另一方面,我靜觀其變,等著我堂哥他們露出馬腳。而今我堂哥們進了大牢,盈盈的傷勢也幾乎痊癒,所以我就不再隱瞞此事。」

  對於他的說法,旁不人疑有他;畢竟蘇盈縮小又變大的事,除了他之外,他人根本毫無所知。

  經過醫治,蘇盈盈的傷勢並無大礙,只是被摔至地面時有些骨折,目前正在調養中。

  外頭一切已風平浪靜,只是於凡朋房中仍不太平靜……

  「我還是覺得不太恰當……」

  蘇盈盈不知第幾次準備下床,也不知第幾次被強按回去。

  「大夫說你摔傷了頭,得躺著多休養幾天才行。」於凡朋瞪著她,氣她不聽話。

  「我已經完全痊癒了。」她抗議,她起碼躺了半個月了。

  「還是多躺兩天比較好。」於凡朋駁回。

  「但是,這是少爺的房啊。」

  「那又怎樣?」他房裡養著吃人的老虎嗎?

  「我睡在這兒……不妥當。」

  每天到房裡來幫忙照顧她的其他婢女,總會露出羨妒忌又批判的眼神,讓她即使負傷,也恨不得立即跳下床,逃出少爺的房。

  「有什麼不妥當?」於凡朋不以為然。

  「我只是個下女,卻睡在少爺您的床上,這實在……」太招人非議了。

  「你不是下女!」於凡朋有點氣惱地提高音量反駁。

  「我不是下女?」蘇盈盈茫然地看著他。

  她打從七歲被賣入府中,從學著做些雜務瑣事開始,至今已過了十年;她足足當了十年的小婢,怎麼可能不是下女?

  「如果不是下女,那我是什麼?」她還真搞不懂。

  「自己想!」於凡朋轉身端起床頭的藥湯,不告訴她答案。

  他惱她不懂得自己的心情。

  難道他以為的兩情相悅,只有他一個人樂在其中嗎?

  「但是——咳唔!」蘇盈盈才一開口,就被硬塞入嘴裡的藥湯給嗆了下。

  「先喝藥!」他舀起藥湯,餵進她的小嘴裡。

  藥湯味道不是太苦,但氣味很重,蘇盈盈閉著氣,忍耐地喝完後,才又道:「但是人言可畏,我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難免招來閒話。」

  她受傷臥床,不代表她就不曉得……外頭的人是怎麼說他們的。

  一個未婚的女人,還是於府的婢女,卻厚顏無恥地躺在少爺床上,那她夜裡是怎麼伺候的……

  傳揚出去,她遭人唾罵下賤便罷了,就怕往後,少爺在商場上行走,也會被人指指點點……

  蘇盈盈苦澀地發現,或許自己人是變大了,但膽子卻又變小了。

  人,終究還是會畏懼他人的眼光;挑戰世俗道德的勇氣,她不曉得自己還有沒有……

  「如果這個孤男,打算娶這個寡女為妻,那麼讓自己的未婚妻住在房裡,又有什麼不對?」於凡朋放下空碗,瞇眼詢問對方。

  「未婚妻?」蘇盈盈愣了愣,茫然轉頭看看左右,但旁邊沒有人啊,那麼他不是在說別人,而是——她嘍?

  「咦?我嗎?」她呆傻地指著自己的鼻子,還沒完全會意過來。

  「當然!不然你以為是誰?」他輕彈她的鼻子,那憨傻的模樣,逗得他好笑。

  「可是我只是個下人——」

  「不許再說自己是下人,從今日起,你不再是了!往後,你就是我於凡朋的未婚妻,等會兒我會讓人開始準備成親事宜,娘希望我年前娶親,那我就給她一個好媳婦兒。」他面不改色地說出驚人之語。

  「成親?」蘇盈盈捂著心口,嚇得幾乎快昏過去了。「少爺您是說真的?」

  少爺要娶她?她就要成為於府的少奶奶了?這——

  怎麼可能?她好想捏捏自己的臉頰,看自己是不是在作夢。

  於家是這樣大的家族,她真有資格做當家主母嗎?

  「也不許再叫我少爺。來,叫聲我的名字讓我聽聽。」於凡朋勾起她的下巴,霸氣地要求。

  「凡朋……」他的話她從來不敢不從,他要她喊,她便嬌羞地乖乖喊了。

  「很好,賞你一個吻。」於凡朋低下頭,溫柔纏綿地吻她。

  自從她恢復原樣後,他再也不用怕害她沒氣,於是不再苦苦壓抑,想要,就盡情的吻她;當然,他也善用時機,絕不浪費任何一次可以偷香竊玉的機會。

  在外人面前,他或許還是以往那個冰冷淡漠的於凡朋;但在她身旁,他只是個深情又溫柔的——深愛她的男人。

  一吻方畢,蘇盈盈雙頰艷紅、嬌喘籲籲;於凡朋飢渴難耐,幾乎想提前洞房。

  「啊!蘭英小姐……」她忽然想到他娘親——那位超級難纏的老夫人,和她所屬意的範家千金範蘭英。

  「那蘭英小姐怎麼辦?老夫人絕不會同意您娶我的!」蘇盈盈沮喪地問。

  她不在乎能不能當於家的少奶奶,但她愛少爺,想嫁給他,可勢利的老夫人,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範蘭英?她不知多久以前就打道回府了,我想,也應該永遠不會再來了。」

  於凡朋不知道她的消息如此不靈通。

  「咦?回去了?蘭英小姐為什麼突然走了?」根據她的觀察,範蘭英對他可是傾慕有加,不到最後關頭,是不可能放棄的。

  「因為我請大夫來替她治病。」於凡朋淡然回答。

  「啊?請大夫來替她治病,所以她走了?」什麼意思?請恕她愚昧,她真的難以聯想這其中的關聯性。

  「唉,告訴你吧!其實範蘭英的風寒兩三天就康復了,之後她全是在裝病。」

  他也是上回不經意發現的,當下就決定要好好整治她一頓。

  「裝病?」

  「沒錯!她怕自己痊癒後我便不再去看她,所以與丫鬟串謀欺瞞我,事實上,大夫開的藥她全倒掉了。」

  蘇盈盈瞪大眼,想不到範蘭英心機這麼深,為了利用少爺的歉疚心,竟不惜裝病騙人。

  「可是我還是不懂,她裝病時也看大夫不是嗎?為什麼您請大夫去,她就嚇跑了呢?」

  「因為我告訴大夫,她是我的任性表妹,喜歡裝病折磨人,請大夫配合我嚇嚇她,大夫便答應了。」

  「真的?那您怎麼嚇她?」

  「我要那大夫,拿出和香差不多粗的銀針,騙她說每日得紮十幾針,她嚇得差點當場昏過去。我還要大夫騙說她是陳疾舊痼,得浸泡藥浴十二時辰,還得每天喝苦藥四回才有救。那藥對她的病有良效,但尋常沒病之人,吃了卻會中毒,為了確保她順利康復,他會按時來盯著她喝藥……」

  「哈哈,難怪她會被嚇跑!」蘇盈盈聽了,忍不住哈哈大笑。

  「您這樣嚇人,真是太壞了!不過至少蘭英小姐的問題,暫時不必煩惱了,可是老夫人那關……」

  於母的頑固與自以為是,府裡無人不曉,她對他們的未來還是感到擔憂。

  「放心!這次我會堅持到底,如果不能娶你,我寧可終身不娶!不過我想最好的辦法,就是把生米煮成熟飯,給她一個孫子抱,她就會乖乖閉嘴了。」

  於凡朋的黑眸裡,突然燃起飢渴的火光。

  「啊……」蘇盈盈倏然一顫,察覺自己可能會成為他今晚的佳餚,她連忙找借口推托。「大夫說我還得多休養……」

  「你方才說你已經痊癒了。」他開始節節進逼。

  「我……喝了藥想睡……」

  「那好,我陪你一塊兒睡。」當然,或許睡前……會先忙點別的事。

  他繼續逼近。

  「我手腳都沒有力氣。」蘇盈盈好哀怨地望著她,像肥美的小羔羊,期望餓壞的大野狼放過她。

  「你完全不需要使力,只要好好躺著便行。」於凡朋的嗓音變得沙啞。

  「凡朋——」

  喊他的名字,是她最大的錯誤。

  他一聽到她軟甜的嗓音,撒嬌地喊著自己的名字時,身上的火苗,就像倏然被澆了油,轟地漫天燃燒。

  他吻住她還想哀求的小嘴,順勢將她壓進大床裡。

  或許成親是兩個月之後的事,但今晚——

  他要先過他們的洞房花燭夜。

尾聲  

  「娘,您早。」

  蘇盈盈與夫君,抱著白白胖胖、不斷舞動手腳的活潑兒子,來到婆婆的房裡請安。

  「哼。」成親一年多以來,於母天天賞她這個字。

  兒子不惜與她反目,也堅持要娶這個身份低下的婢女進門,差點沒把她氣得暈過去;後來是聽聞她已懷有身孕,怕教人批評他們於家不肯負責,也不希望於家的血脈流落在外,才勉強同意她進門。

  雖然才進門不到一年,但她卻立刻為於家添了個白胖金孫,也將府裡打理得很好;不但鄰�誇讚、親族認同,下人們也心悅誠服;對她這婆婆更是恭恭敬敬,每日請安問好、噓寒問暖,從不懈怠。

  前陣子她染了風寒,這媳婦兒還親奉湯藥,衣不解帶地在床邊伺候。

  如果她是富貴人家出身,她絕對跪地,拜謝上天賜她這個好媳婦兒,但偏偏,她以前只是個下女……

  這心裡的疙瘩,就像芒刺在背,教她……難受呀!

  「娘!您這是……」於凡朋見娘親對愛妻態度這麼差,頓時一股氣湧上,衝口便要為她掙個理。

  但蘇盈盈飛快扯扯他的袖子,暗示他別說話。

  她堆起毫無芥蒂的笑,親手將還熱著的烤餅,遞到於母面前,好聲好氣地道:「娘,盈盈知道您愛吃王記的芝麻烤餅,早上出門正好就順道給您買了來,請您趁熱嘗嘗。」

  於母瞄一眼烤餅,冷硬的心幾乎快化了。

  不是那烤餅太好吃,而是那份心意教她感動。

  這王記的芝麻烤餅,確實香酥可口,生意好得不得了,無論何時經過都是大排長龍;但老闆卻跩得很,不賣任何人情帳,管你是不是天皇老子,想買烤餅,就得乖乖排隊。

  她必定是一大早鋪子剛開門時就去排隊,才能在此刻送來熱呼呼的烤餅吧?

  幾時曾有人這般用心對她?

  即便是自己的兒子,也總是冷冷淡淡;反倒是這媳婦兒,經常拉著兒子來給她問安……

  「唔……呃,我……咳,你擱著吧。」於母覺得眼眶熱熱的,努力維持臉上高傲的表情;她想道謝,但卻怎麼也說不出那個謝字。

  蘇盈盈知道婆婆拉不下臉向她道謝,但卻怎麼也說不出那個謝字。

  她笑笑地將烤餅放在桌上,轉身接過夫婿懷裡的胖小子,順道遞出。

  「還有,媳婦想拜託娘一件事,今兒個難得相公得空,媳婦想要陪相公出去走走,不知道可否麻煩娘,幫忙照顧小——」

  話沒說完,於母已忙不叠將寶貝金孫接過來,還伸手猛揮,驅趕兩人。「快去快去!小寶貝兒交給我就行了,你們什麼時候回來都行。」

  她巴不得一日十二個時辰,都和小金孫在一起,他們喜歡上哪兒就上哪兒去,她才不管!

  蘇盈盈與於凡朋相視一笑,像熱戀的情人般,手握著手甜蜜離去。

  「娘子,我忽然覺得,你真的很了不起。」於凡朋忽然感慨地開口。

  「為什麼這麼說?」蘇盈盈不解地問。

  「你的出身,讓你受到許多不公平的對待以及冷言冷語,但你卻有辦法一一化解,還獲得大家的誇讚與認同。我以為一輩子都不可能正眼看你的娘,都被你給安撫得服服帖帖。幸好你不是我商場上的死對頭,否則我想,這商場第一的寶座,應該得換你來坐了。」於凡朋狗腿的奉承愛妻。

  「噗!」夫君的話,讓蘇盈盈噗哧笑了出來。

  「我哪有那樣的本事?我只是因為愛你,很愛你很愛你,不想讓你在意的人討厭我,也不想讓你為難,所以努力用真心對待他們罷了。我是你的妻子,才努力做好你妻子的本分,這樣哪能當什麼商場第一?可別說出去笑掉人家大牙了!」

  「誰敢笑我娘子,我第一個打掉他的牙!」於凡朋冷冷威脅。

  「嘩!你打算在外幫我樹敵呀?」蘇盈盈假裝害怕。

  「放心,我會好好保護你,絕不會再讓你受任何傷害。」

  一次就夠了,他永遠不會再讓她遇上第二次。

  說到傷害——

  「對了!上回我誤食賈平果,中毒變小,後來是因為什麼,才能變回原來的模樣?」

  這點,她始終百思不解,難道是因為她受了傷嗎?

  「這個啊,我正想告訴你,我知道原因了。」於凡朋神秘地微笑。

  「咦?真的嗎?」蘇盈盈萬分驚喜。

  「嗯。因為擔心你將來會不會突然又變回小小的模樣,所以我一直在尋找關於賈平果的記載,終於在北方的方志軼傳中找到了答案。」

  他自袖中取出一本發黃破損的小簿冊子,在掌心拍擊。

  「上頭寫著什麼?」蘇盈盈連忙問道。

  「哼哼,不告訴你,想知道,就先親我一下。」

  他辛苦追查一年多,討個甜頭吃不過分吧?

  「光天化日的,你怎麼如此不正經呢!」羞死人了!

  她羞赧地白他一眼。

  「我要正經,咱們兒子就不會出生啦。」於凡朋說得理直氣壯。

  「你還說!」蘇盈盈大發嬌瞠,要拿軟綿小手捶打他,卻反被攫住,順勢拉進他懷裡,偷香竊玉親個夠。

  啪地一聲,他手中的薄冊子掉落在地,但兩人誰也沒察覺,一徑兒沈浸在彼此的熱吻中。

  一陣風突然刮來,吹動薄冊的紙張,啪啪啪地翻飛,其中某頁記載:賈平果,味甘美,似林檎,有異毒。

  食用後收筋縮骨,身形僅餘一尺長。

  傳為上古時代天地混沌,神鬼爭戰,巫人為隱身避禍而施法之果,後世罕見。

  食用者待毒素盡清,自可恢復原形……


  【全書完】


  
引言 使用道具
您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加入會員

建議立即更新瀏覽器 Chrome 95, Safari 15, Firefox 93, Edge 94。為維護帳號安全,電腦作業系統建議規格使用Windows7(含)以上。
回頂部 下一篇文章 放大 正常倒序 快速回覆 回到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