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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5-29 10:04:21

前言:

  心胸狹窄的臭男人!
  明知她常潛進修府偷看他卻無動於衷,
  老是對她板著一張臉,就連難得開口都沒半句好話!
  是皇上親封的長安侯又如何?
  她才不希罕高攀皇親國戚呢......


緣起  

  樂舞原是皇室大典或大禮,乃至於儒生吟風作雅之著,然而到了最後卻成了統治階級驕奢淫逸,追求聲色享樂的方法之一。

  其風由古乃至各個朝代,益發迷醉。

  春秋有夫差為西施所造的館娃宮、響屧廊,乃至漢武帝所建立的宮廷樂舞機構——樂府,和唐玄宗時的左右教坊……

  而到唐朝時,除了傳統的樂舞之外,更多了民間的雜技、幻術和武術,統稱為百戲,在大唐宮廷裡盛行萬分;除了教坊中的樂舞人員,更是廣招民間頂尖好手齊聚鼓架部。

  然在大唐鼎盛時期卻經歷安祿山叛變,直到代宗、肅宗至德宗,遷都回長安,樂舞之風才再次吹起,甚至可媲美開元時期。

  為了重振宮廷樂舞笙歌,大內廣招民間舞伶、歌伎、樂師,哪怕是身在酒肆、花樓,皆能踏進大內教坊的鼓架部。

  諭旨一下,城內外的多家酒肆更是不論如何皆得奉上兩名美伶。

  然而位在城北大街尾的無憂閣掌櫃衣大娘卻是苦煞了心思,不知該怎麼安排這兩位入宮的人選。

  不給,是殺頭大罪。

  給了,又怕耽誤了兩位佳人的下半輩子。

  宮門深似海,誰知道一旦踏進裡頭,是否還有機會再走出宮外。

  受寵是好事,卻可能得在宮中到老,甚至在教坊中被批鬥到死;而不得寵也不算是好事,畢竟又不一定能夠再踏出宮外。

  但聖旨在前,她該如何是好?

  只得好生琢磨了。

楔子  

  「你們要去哪裡?我也要去。」

  嬌嬌軟軟的女童音在偌大的宅院後方園子裡響起,伴著夜風傳來嗔意。

  「你回去,這個地方就只有我們哥兒們才能來。」世無常年一十五,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命令著一直緊跟在後的衣無愁。「你趕緊回去,要不然乾娘待會兒派人找你,你可就有得瞧了。」

  「我不管,你不讓我跟,倘若我真讓我娘給找回去了,我會告訴她,是你帶我出來玩的。」細白如雪的小手握著燈籠柄,微弱的燈光照亮嬌俏臉蛋上頭的壞心眼。「哼,倘若一念不讓我跟,下場也跟無常一樣。」

  哼,想拿她娘親嚇她,也得看她買不買帳!

  若被她反將一軍,也是他們自個兒倒黴。

  「無愁……」修一念不禁暗歎了一口氣。

  這小娃兒可真是黏得緊,不管他們到哪兒,她便一定要跟到哪兒,倘若不讓她跟,那可真是有得瞧了。

  「反正無憂閣就在修府隔壁,若是我大喊,你們猜,依我娘的順風耳會不會發現我不在房裡,反倒是溜到修府來了?」小小年紀,竟能把這威脅恫嚇的把戲學得入木三分,真是前途……無量。

  世無常暗歎了一聲,黑白分明的大眼睇了睇修一念,只好認命。「走吧,待會兒受傷,別說我沒事先警告你。」

  啐,全是乾娘把她給寵壞的!

  頭一次見這丫頭,她還是窩在襁褓中的奶娃兒,那時她可俏得很又乖得讓人無可挑剔,怎麼現下卻是一副鬼靈精的模樣,要人傷透腦筋。

  唉,他就知道他在金陵讓乾娘給撿到長安,就注定了他命運乖舛,乾娘給他取這個名字,可真是貼切得很。

  「你負責照顧她。」修一念逕自走在前頭。

  他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麼黏人的娃兒,倘若不是因為她的娘親是爹的多年好友,他可不想睬她。礙手礙腳的,他可是修府的大少爺,當今皇上最寵愛的淑妃的弟弟,可不是她的奶娘。

  「喂,一念!」他怎麼這麼可憐,年紀最大卻沒有半點權力,反倒像極了個奴隸。

  唉,這有什麼辦法,一個是他乾娘的親女兒,一個是他乾娘好友的兒子,他……還真是當奴隸的命呵。

  「喂,你們兩個再走那麼快,我可要放聲喊人了喔!」

  娘雖教她輕功,她到現在連一尺也跳不上,娘教她內功心法,她也是有聽沒有懂,娘教她的硬氣功更是不用提了;但是娘最拿手的威脅恫嚇四字訣,她可是學得淋漓盡致,壓根兒不丟娘的臉。

  「嘖。」兩個少年不約而同地停步回頭睇著她。

  「怎麼,不走了嗎?」衣無愁擡起明亮的水眸。

  「到了。」世無常無奈地說著,輕鬆往上一躍。

  衣無愁擡眼,不禁一愣。「咦,這是什麼玩意兒?」

  修府後院有一整片的白樺和溪岸邊的楊柳,然她卻不知道什麼時候這株大樹上頭竟出現了一幢小屋。

  「樹屋,你沒瞧過啊?」站在她身旁的修一念暗歎一口氣,微歛深沈魅眸。「上不上去?」

  真希望她怕高,可……

  「當然要上去。」她向來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修一念翻了翻白眼瞪著在上頭傻笑的世無常,暗咒他竟把她這個燙手山芋丟給他;然若是不封住小女娃的嘴,今兒個可是沒完沒了了。

  但現在他該怎麼做?

  「你還在看什麼?」衣無愁把燈籠擱在一邊,張開雙臂,笑得一臉天真無邪,卻又不容置喙地命令:「趕緊抱我上去啊!」

  「我的功夫不到家,沒辦法像無常一般一溜煙地飄上去,要的話就趴在我的背上,否則你就留在這邊。」

  他是不太願意承認,但無常跟在衣大娘這位不知道打哪裡來的武林高手身旁,武功精進自然比他快一些;加上他天天跟在爹的身邊學習如何營運,哪裡有多餘的時間習武?輸他是自然,不過他往後定會多騰出一點時間習武。

  不為什麼,純粹是因為不想輸他罷了。

  「可是……」她顯得有點猶豫。

  「不要就算了。」他還樂得輕鬆。

  「我要。」她又急忙應了聲好,乖巧地跑到他的背後,等著他蹲下身子。「你快點蹲下來。」

  再次歎了一口氣,修一念不甘願地蹲下身子,背起輕盈如羽毛的她,動作難看地爬著樹,邊瞪了眼在上頭乘涼,一副優閒自在的世無常。

  「快一點、快一點!」

  衣無愁輕敲著他的背,晶瑩的水眸直瞅著上頭精緻的小樹屋,直想要快點攀到上頭去。

  若早知道有樹屋這種玩意兒,先前娘教她輕功時,她就會好好地學了。

  「要快你不會自個兒爬?」修一念沒好氣地吼著。

  他身為天之驕子,有誰敢對他這般頤指氣使來著?就除了她這個來自無憂閣的娃兒!

  「倘若我會爬我早就爬了!」衣無愁也不客氣。「都怪你,天天關在書房裡,一張臉白得跟鬼沒兩樣,功夫底子又打得不紮實,難怪不會像無常那樣一步便躍到上頭去。」

  「你再吵,我就把你扔下去。」

  這小娃兒怎懂他的心?

  他的身份可不像無常這讓衣大娘撿來的孤兒一般,修府裡有一大堆事等著他去做,自然不得清閒。

  但他哪裡受得住他人拿他和無常相提並論?

  雖說兩人親如兄弟,但他壓根兒不認為自己不如他,他只不過比他少了點習武的時間,他的資質可是一點都不輸他。

  「我就不信你敢。」衣無愁哪裡聽得進他的話?

  三個人笑鬧慣了,哪一句玩笑話她放在心上過?

  「你別以為我不敢。」修一念語帶恐嚇,攀在樹枝上的手蓄意鬆開,讓身子微微往後傾。

  「想唬我,還早呢。」她膽子可大得很。

  不過膽子大歸大,攀在他頸項上的小手卻不由得微微淌出冷汗。

  「是嗎?」這下子他連腳也鬆開,只用一隻手攀在樹上。

  「哼,我才不怕。」只是會抖而已。

  可她怎麼嘴軟呢?娘說過,這面子可得壯大點,要不然馬上就會被看出破綻,那她往後豈不是更沒得玩?

  無憂閣那麼大,人那麼多,但真正可以陪她玩的就他們兩個,倘若他們真不睬她,她往後的日子豈不是只能跟在娘的身旁,讓娘荼毒她練功練雜耍,還得練各式樂器,那不是無聊死了?

  可是他若再不趕緊往上攀,她汗濕的手可真要抓不住了。

  「嘖。」這丫頭果然是少根筋。

  修一念身體猛地往前一晃,另一隻懸空的手攀回樹枝上頭,卻感覺攀在頸上的小手開始慢慢滑動。

  「無愁,你……」才回頭要交代她,霎時發現她的雙手鬆開。「無愁!」

第1章(1)

  十年後——

  春方至,暖意微綻修府前庭後院各個角落的花兒,萬紫千紅地爭奇鬥艷,萬彩染艷雪白世界,連鳥兒也停在微敞的窗欞,聆聽著房內刻意壓低的嗓音。

  「相信你也知道這事了。」衣大娘淺呷了一口毛尖兒,媚眼微挑,正視著坐在烏木書案前的修一念。

  這小子也不知道是怎麼著,怎會年紀愈大便愈是老成,一點少年孩子的青澀都沒有;不過話說回來,她似乎也沒瞧過這孩子青澀的模樣。這全怪他爹,不知道是怎麼教孩子的,教得這麼不可愛。

  「我聽說了。」修一念慵懶地坐在鋪了鑲金邊羽絨墊的烏木椅上頭,魅眸輕歛。

  「聽說了就好。」她又呷了一口茶,思忖著要如何開口。「那麼我特地來拜訪你,你也該知道我的用意了,是不?」

  「您不直說,小侄又怎麼猜得到?」修一念輕勾著嘴角,似笑非笑。

  即使她不說,他也猜到她的用意,可他偏要她親口說出,他再親自拒絕她,以永絕後患。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也不好再迂迴。」放下皇上親賜的翠綠翡紅玉杯,她正色睇著這名將成為她女婿的男人。「你爹還在世時,為你安排了一樁婚事,而這一樁婚事是我討來的。」

  別說她卑鄙地在十年前便把這事給敲定,畢竟一個女人帶著一大群孩子在江湖上行走,自然得多花點精神、多動點腦筋,要不然這無憂閣上上下下十多張嘴,她又怎麼應付得了?

  一旦逮住機會,她沒道理放棄的,是不?

  「我聽我爹提起過,他說十多年前和您的初識起始於您救了他一命,也因為如此,十多年後您倆相遇時,我爹非但沒忘了這一份恩情,還立即回報了您,讓初到長安的您無後顧之憂。」修一念頓了頓又道:「可除了這一件事,我不知道還有哪一樁事可以讓您向我再討一件婚事。」

  衣大娘乃長安城內最大酒肆無憂閣的掌櫃,十多年前帶著一身絕學來到長安,爹為了報恩,便為她築了宅院,她卻經營起酒肆的生意,還經營得有聲有色,成為長安城內文人雅士必到之地。

  然她是一個謎,就連爹也不知道她的底細,唯一知道的就是她擁有一身蓋世武學,讓人不解她一介女流,何以習得這身武學,又師承何人。

  「你說這話就不對了,好似我這人挺喜歡討恩情。」衣大娘微勾杏唇,風華絕代,絲毫不見老態。「我救過的人多如過江之鯽,可因為我師父說過武功是用來救人的,故我向來不討恩情。」不過自動送上門來的可不包括在內。

  「那麼婚事……」他可沒蠢到信了她的話。

  「是因為十年前無愁害你傷了筋絡之事。」她撇了撇嘴。「無愁那丫頭自小沒個爹在身旁,所以總愛找你和無常。而十年前她卻害你自樹上摔下,摔斷了筋絡,把她配與你,是要她將功折罪,讓她一生一世守在你的身旁,服侍你一輩子,即使你要納妾她也不會有二話。」

  她這輩子沒後悔過什麼事,唯獨對這一件事一直耿耿於懷。

  雖然修老什麼話都沒說,但這傷她是看在眼裡的,尤其他又是對武學如此熱衷之人,必然受了極大的傷害,不只是身體的傷,更是心底的傷。

  「已經不礙事了,都已經過了十年。」他輕轉眼眸,卻繞不到她身上。「況且事情不是這麼單純的。」

  十年前的事,是他自個兒沒注意,在她摔下之際拉她一把,將她擁在懷裡,雙雙摔落在地面,不過是一、兩丈的高度,卻不偏不倚地摔傷了背部的筋絡,以至於他再也無法習武。

  但他心底清楚,這事壓根兒不是她的錯,倘若當年他把自個兒的身手練得同無常一般,他豈會保護不了小小的她?

  會摔傷是他自個兒沒本事,怪不了誰。

  「你說的是,要你娶無愁不只是因為當年和你爹談妥的婚事,更是因為皇上下諭旨要無憂閣交出兩位舞伶,而無愁那笨丫頭竟然想入宮去。」唉,想到這件事,她就覺得頭痛得很。

  「她要進宮?」晦黯的魅眸突然閃過些微光痕,卻又瞬地歛去。

  「這笨丫頭腦袋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不管我好說歹說,她偏是不買我的帳。」衣大娘無奈極了。「她真是讓我給寵壞了,但不管如何,我是絕對不會讓她入宮的。所以你一定要娶她,這是我和你爹的約定,他甚至還簽了份契約給我,以防無憑無據的,你來個相應不理。」

  言歸正傳,這才是她今兒個來此的主要目的。

  無論如何,她是絕對不會讓無愁踏進宮中的,即使要她用盡卑鄙的手段將她配給她選定的男人。

  「我?」修一念瘖啞地笑著。「您是忘了我的身份了?」

  「我豈會忘?你憑藉著淑妃的地位讓皇上親賜了長安侯,賜地賞銀,身份自然不同於一般人;是以無愁並非定要成為正室,我只要你迎娶她,別讓她進宮,最好是徹底地讓她打消這個念頭。」她不會不知道豪門深似海,但她寧可把她送進修府,也絕對不讓她進宮,畢竟誰也不知道一旦進宮是否還出得了宮。

  「倘若如此,找無常不也一樣?」深邃的魅眸黯淡,無儔的俊臉噙著一抹他自個兒才懂的笑。「若我沒記錯,無愁對無常有著一份感情,若硬是把他們拆散,那我怎麼對得起無常?」

  「他不成。」她向來果斷。

  「是因為他的身份?」他有點意外。

  「不。」

  「那麼……」會是什麼?

  「你不需要知道原因,我今日來也不是來詢問你的意見的,只是純粹告知你這件事,要你在一個月之內把這件事辦妥,否則……」衣大娘頓了頓,媚眸染著若有似無的殺氣。「身為江湖中人,性情難免直爽了些,我可不希望在盛怒之下做了什麼舉止辜負了你爹。」

  「可你知道我的身體……」他輕笑著,發覺無愁和她還真是一個樣。

  「只要你不再運功強行打通奇筋八脈,便不會再生異變;況且你的身體若真出了狀況,有我在你還怕什麼?」衣大娘站起身低睨著他。「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望你好生斟酌。」

  望著她蓮步輕移走出書房,他不禁低頭輕笑道:「可你又護得了我一輩子?」

  當年因為不願輸給世無常,即使筋絡已傷,他仍是強練內功心法,逼得自己走火入魔。

  他擡手輕觸著桌面,沿著桌邊才能抓著方才擱在一旁的毛筆。

  他不說,亦沒有人發覺他的眼睛因為走火入魔,已經快要看不見了。如此廢人,要他如何狠心誤了無愁一生?

  「嫁人?」

  無憂閣後院和修府相銜接的曲橋上頭傳來衣無愁的吼聲,一雙水波瀅瀅的眸子瞠大,彷若要瞪穿眼前優閒的衣大娘。

  「就這麼決定了。」她向來霸道,不管是之前還是以後。

  「娘啊,你到底是怎麼著?我才同你說我要進宮去,你便要我嫁人?」她怎麼肯?「甭同我說了,我是不會答應的。」

  啐,要她莫名其妙找個人嫁了,那她要怎麼進宮?

  現在宮中招攬的是要進架鼓部的舞伶,可不是進宮表演的舞伶,一旦成親就進不了架鼓部了。

  「瞧你同我說話的模樣,我可真要搞不清楚到底誰才是娘了。」衣大娘輕佻起媚眸,呷了一口茶,揮手撤下一旁伺候的奴婢。「這一次不管你聽是不聽,你都嫁定了,同你說一聲是知會你,別當我是在問你的意思。」

  「娘,你怎麼能如此?」衣無愁氣得直跺腳。

  「我如何?」衣大娘麗眸輕瞟。「女大當嫁,你兩年前便已經及笄,早可以嫁人了,而你的婚事自然得由我這個做娘的為你安排,是不?」

  「可娘你向來不是說,我的婚事我可以自己安排的嗎?不管我要跟的是誰,甚至是要待在無憂閣一輩子你都沒意見,怎麼今兒個卻出爾反爾,根本是耍著我玩的。」她可是有滿腹怨言。

  雖說婚姻大事理應由父母作主,可她娘親可非一般世俗之輩,壓根兒不在意世俗的道德,怎會在這當頭突地變成良母?

第1章(2)  

  「以往是以往,現下是現下,我要你怎麼著便怎麼著,至少我不會害你。」衣大娘以手示意她坐下。

  「可娘最引以為豪的不就是你的婚姻大事是由你自個兒作主的?」

  再怎麼不願意,她還是乖乖坐下,承襲衣大娘妖嬈的絕色美顏微微噙怒,卻又不敢作聲。

  「啐,你沒瞧見你娘我過得有多辛苦?」衣大娘麗眸一瞇。「我得一個人照顧你和外頭那一群撿來的孩子,從頭到尾、從裡到外全都是我一個人在張羅,你可知道我有多累?早知道你這娃兒會這麼不聽我的話,打你一出生,我就把你掐死,也好過你現下忤逆我。」她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說得跟真的一樣。

  衣無愁挑起柳眉,壓根兒不把她的血淚泣訴看在眼裡、聽進耳裡。「娘,我已經膩了,可不可以換一套?」

  她實在不忍心忤逆她,但是……

  「你這沒心沒肺的丫頭!」

  「罷了、罷了,橫豎你今兒個要我嫁人就是要逼我打消入宮的念頭,是不?」纖纖藕臂擱在雲石桌上,就連絕艷無儔的美顏也一併擱在桌上。

  唉,她是誰生的,出自哪一條血脈,她又豈會不知她這娘親的心思?

  「既然你心底明白,那也省得我再多說。」衣大娘不禁翻了翻白眼,既然她自個兒知道,又何必要她說一大堆。

  「可我進宮有什麼不好?」雖說她不知道她這娘親到底背著她在算計什麼,但她知道事情絕對不會那麼簡單。

  「當然不好,我就你這麼一個女兒,一旦進宮裡去,就猶如走進黃泉,我的下半輩子要靠誰啊?」真是枉費她如此地疼她,幾乎都要把她給寵壞了。「你這丫頭壓根不愛習武也不練身手,樂師不成樂師,舞伶不成舞伶,歌生不成歌生,你進宮去到底是要做什麼?」

  她就她這麼一個女兒,難不成她會不懂她的心思?只是不願點破罷了。

  「我……」惑人的眸瞳轉啊轉的,誘人品嚐的杏唇抿了又啟。

  唉,娘沒事幹嘛對這事兒起疑?

  這下子她到底是說還是不說?不說,娘八成也猜得到;說了,肯定是少不了她的一頓罵,真是兩難。

  「說啊!」她就是要聽她親口說。

  「我……」哎呀,在自個兒的娘親面前有什麼不好開口的?「我聽說大內禦藥房裡有一味自西域來的藥草,能夠解絡袪瘀,打通任督二脈。」

  她已經說得夠清楚了。

  「是為了一念?」果真如她所料。

  「嗯。」

  「那正好,為娘的就是要你嫁給他。」這下子還有什麼問題?

  「不是這樣子的啦,娘!」她站起身,睇著橋下翠綠的湖水。「娘,你也知道十年前我害一念摔下樹,讓他傷了筋絡,導致他後來再也不敢習武,身子骨也愈來愈差。」

  雖說他不再習武,但也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他的氣色愈來愈差,天天都躲在房裡,要不然就是待在書房;而後他爹過世了,他就更沒有時間陪她玩了。

  唉,她這輩子虧欠最多的人便是他。

  她老是在想,該怎麼做才能彌補他,直到前一陣子,聽人談起西域使者進貢了一味極為特殊的藥草,功效之神奇,說不準可以治癒他當年的傷,遂她才會想要混進宮裡,找個機會把藥草偷出宮來。

  「既然自知對他虧欠,那你就該把你的下半輩子全都賠給他,照顧他的下半輩子。」當然,衣大娘也有她自己的想法。

  「那不一樣啊!」她是年紀大了聽不懂她的意思嗎?「我對一念不是那種想法,我只是……」

  那是不一樣的,她對一念又沒有那種感情,要怎麼當夫妻?

  「這不打緊,媒妁之言不就是如此?你嫁給他之後,兩個人便可以慢慢地學習當夫妻,況且你們兩個都相識這麼久了,要當夫妻還怕不能?」衣大娘十分確定。「況且,一念已經答應我了,一個月內必會登門提親。」

  雖說他尚未正式答應,但是就快了。

  「一念?」怎麼可能?「娘,一念最討厭我了,他怎麼可能答應娶我?」

  這十年來,他對她總是愛理不理的,她猜一定是因為十年前,她害他受傷,害他再也比不上無常的功夫。

  唉,他連見她都不願意了,又怎麼會願意娶她入門?

  那可是要日夜對看的耶!況且她對一念沒那種感情,但若是對無常,那倒還……

  「你什麼都不用想,就算你有心上人也得把那個人給忘了,等著一念上門提親,然後嫁入修府。」衣大娘輕揮著羽翼般的袖子,輕移蓮步準備走下橋去。「你別再給我亂跑了,知不知道?」

  她話還沒說完,轉頭便見一抹淺影躍過兩府的交界,彷若一抹羽翼一般地飛躍而去。

  「啐,這丫頭……」

  當年要她習武不肯,如今倒是學得挺像樣的。

  這丫頭像極了她,但她絕對不會讓她跟她走上一樣的路子,即使她不肯,她也一定要把她嫁入修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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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5-29 10:05:09

第2章(1)  

  娶她?

  這怎麼可能?

  十年前,她敢說她和一念的交情不錯,但自從十年前他受傷之後,她便淪落到用笑臉去貼他冷屁股的下場,而到了這幾年,他們的關係更糟糕了。

  唉,他連正眼都不願瞧她。

  既然連看都不想看她,為何還要娶她?

  衣無愁縱身飛步,似羽翼般在樹梢上頭輕輕掠過,彷若毫無重量似地落在樺樹林中的樹屋上頭。

  唉,樹屋依舊,人事已非。

  因為一念再也無法練功了,她只好加把勁地把娘教給她的內功心法完全吸收,希望長大之後可以保護他;但他卻不作此想,反倒對她冷目相向,把她一肚子的熱忱凍到極點。

  搞到最後,她也不得不放棄。不過明的不成,那她只好來暗的,趁著夜色偷偷潛進修府,躲在他的書房外偷看他一眼也好,只要別讓他發現便成了。

  只是她仍是不懂,為何他會願意娶她?

  娘到底對他說了什麼?

  說到她這個娘親,老是背著她做些奇奇怪怪的事,同她玩先斬後奏的把戲,當初還騙她多學一點樂器,學唱點曲兒,到時候便可以唱給一念聽,可以討他歡心。哼,他根本連聽都不聽,毫不客氣地把她這個長安第一美人掃出門外。

  十年了,她已經長大了,長安第一美人的封號是別人給的,可不是她自個兒給的;瞧她一張俏臉艷絕無儔、眼波勾魂、嗔笑攝魄,就連生她的娘親都遜她三分,有哪個男人不買她的帳?

  就他啦,這世間就出了一個修一念敢擺著張冷臉給她瞧。

  就他不懂得欣賞她的美,從沒聽他親口誇她一句,真是一個吝嗇到了極點的壞傢夥,連誇她一句都不肯。

  「無愁。」

  突聞有人喚她的名字,衣無愁不禁睇往樹下,見到修府總管白時晴正好整以暇地睞著她,她便巧笑著飄下樹。

  「大白,你怎會到這兒來?」

  十年前,修一念的身邊有一對雙生書僮,大哥為白時晴,弟弟為白時陰,在她還小的時候,大夥都是玩在一起的。

  而這幾年來,也全賴他願意放行讓她潛入修一念的書房外,要不然她連竄進修府都難;畢竟現下的修府可不同於以往的修府,守備之森嚴,只怕連只蚊子都飛不進這幢宅院。

  修一念如今可是長安侯,是有爵位的,而她頂多只能算是一個小小的舞伶,身份之卑微,連替他提鞋都不能。

  「我方才在前院聽見了一點聲響,便順道繞過來探看,果真不出我所料,又是你。」白時晴噙著淡淡的笑。

  「我有發出那麼大的聲響嗎?」

  不會吧!她以為這幾年來,她的輕功已經精進不少了,怎麼還是這麼簡單地就被他發現了?拜同一個師父,成果怎會差這麼多?

  「不,我是聽到你和師父的聲音。」他依舊輕笑著,俊爾的面容讓人想不到他居然可以以如此年輕的年紀,管理修府上下。「那麼大的嗓音,說不定連少爺都聽到了。」

  「怎麼可能!」他已經十年沒習武了,怎麼可能聽得那麼清楚?

  當年娘為了感謝修伯伯扶救之恩,答應收這一對雙生兄弟為徒,也順便教一念基本功。

  都怪娘啦!無故說起婚事,害她直把心思放在他身上。

  「天色還這麼早,你就打算竄進書房了嗎?」白時晴輕喃著。

  「大白,現下才過晌午,你以為我會做這種事嗎?」她又不是吃飽撐著等著挨一念的罵。

  她之所以要趁夜進書房,就是因為書房的主子不歡迎她嘛,她才不得不用夜襲這等下流招數;而現下可是大白天,她可沒有把握可以在他面前暢行無阻,倘若再被他逮住,她可真是無臉見人了。

  「那你今兒個到這兒來……」

  「我……」怪了,看他這神態,怎麼壓根兒不像是已得知她和一念的婚事?會不會是娘誆她的?「我是來問小白回來了沒有。」

  白時陰離開修府已經一年多,至今依舊音訊全無,讓人猜不著他突然離開修府到底是為哪一樁。此時此刻拿他當擋箭牌,方巧適用。

  「時陰離開修府已經很久了,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會不會回修府,然而你卻問我時陰回來了沒有,我可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

  白時晴笑得很可惡,然而她卻不明白,還逕自為了編派理由而傷透腦筋。

  「我擔心他啊!」

  哎呀,他和他真的是雙生兄弟嗎?怎麼兩個人一點都不相似?

  「在他離開後的一年多?」他挑高眉。

  衣無愁登時悟出他的話中話,不禁瞪大水眸。「大白,連你都欺負我!」太過分了吧!

  「我怎麼敢呢?」白時晴緩緩地退後兩步,蓄意拉開一點距離。「畢竟你極有可能會嫁進修府,成了修府的少奶奶,也成了我的主子,那時我不過是個下人,能欺負你嗎?」

  這消息也是他今兒個早上才得知的,雖說尚未成為定局,但依他對主子的瞭解,這事兒是八九不離十了,修府等著要迎親了。

  「你……」杏眸微瞇,衣無愁伸手便出招。「你在胡說什麼?這事能拿來放在嘴上胡說的嗎?」

  可惡,她早就知道他不是什麼好東西,一張口也沒什麼好話。

  「出手這麼狠,別玩過頭了。」白時晴只守不攻,左閃右躲,毫不費力。

  「誰說我是在玩?」

  可惡,他就是不放水,就是不讓她打著。可有什麼辦法?在娘的眾弟子之中,大白的拳腳功夫和無常並排第一,而她的拳腳功夫只能自保。

  「喂、喂,你們在這裡玩什麼?」

  突地,一道爽朗的聲音介入兩人之中,頎長的身影也一同介入,輕而易舉地化解兩人一攻一守的形勢。

  「無常。」衣無愁有點意外。「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世無常奉娘的命令到江南一趟,以往不過一個月是見不到他的人的,不知為何這回才過沒幾日他便被召回了。

  「就在方才。」世無常大笑著。「你和乾娘的聲音,我在外頭的城西大街便聽到了,哪知道循聲找來,竟看見你和大白正在過招。不過你會不會玩得有點過火了?」

  「沒法子,無愁這娃兒一得知將要嫁給……」

  「不準說!」白時晴話尚未出口,衣無愁手中的軟鞭便已成功地讓他住口。

  這個混蛋,居然想把這事兒告訴無常。事情根本尚未成定局,說不準八字都沒一撇,在這當頭提這件事作啥?

  「到底是什麼事啊,能讓無愁動這麼大的肝火?」世無常接住她揮出的軟鞭,頗富興味地來回睨著兩人。

  「新嫁娘的情緒總是陰晴不定。」白時晴說得很挑釁。

  「新嫁娘?」世無常一愣,擡眼睞著她。「你?」

  「你不要聽他胡說,這樁婚事全都是我娘作的主,我壓根兒不知道!」她極力說服自己這事兒根本就沒什麼,但不知道為什麼臉總是燒燙得很,教她沒來由的不知所措。

  「對像該不會是……」看著她的反應,世無常不禁猜測著。

  「我家主子。」白時晴恰當地接話。

  「誰說我要嫁給他了?」衣無愁拔尖聲音吼著。「我寧可連夜離開長安也不嫁給他!」

  「是嗎?」

  微微沙啞的陰柔嗓音淡淡地自樺樹林一隅的院落長廊傳來,三人猛地擡眼望去,不知他是何時來到此處,或者是打一開始他便已待在這裡。

  衣無愁嚥了嚥口水,雙眼直瞪著許久沒在如此明亮的地方出現的他,亦開始惱怒自個兒方才怎會口不擇言,竟想也沒想地便把這些難聽的話給全吐了出去。

  可就算他聽到了又如何?她又還沒有決定要嫁給他。

  修一念輕歛魅眸,緩緩地走回房裡,頎長的身影閃進房裡,伴隨幾聲咳聲。

  時間彷若停了下來,剛回府壓根兒搞不清楚狀況的世無常和一臉無辜的白時晴面面相覷,反倒是手足無措的衣無愁沒來由的燒上一股悶氣,蓄勢待發。

  「搞什麼?」

  他轉頭就走代表什麼意思?他這個悶葫蘆,自從十年前摔傷之後,是一天比一天悶了,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無愁。」兩個男人回眸睞著她。

  「我去找他把話說清楚!」

  話落,腳一蹬,衣無愁隨即如一道淺影往前奔去,帶著一身的怒氣。

  什麼嘛!

  倘若他真的那麼不想見到她,又為何要答允娘的要求?

  他定是答允了,否則這件事情是早上才談妥的,為何大白會知道?他既是答允了這樁婚事,又何必擺張臭臉給她看?

  既然不想見到她,那就明說嘛!

第2章(2)  

  「一念!」

  嫩白的淺影伴著微惱的嗔聲闖進後院的書房。

  修一念微微擡眸,歛下晦澀的魅眸,目光落在自個兒手中捧著的帳冊,徹頭徹尾當她不存在。

  「喂,你擡頭瞧我一眼有那麼難受嗎?」澄澈的水眸迸射出赤紅的光痕,杏色的唇不自覺的抿緊。「修一念!」

  他這個人怎麼這麼彆扭?倘若他真生她的氣,又何必強迫自己不和她計較?

  倘若可以讓他好受一點,她是壓根兒不在乎挨他的罵;然而這十年來,甭說是罵了,他連瞧都不瞧她一眼!

  漠視她的存在,比給她一頓臭罵還教她難受;年復一年,她和他都已經不是小娃兒了,難不成真要用這種方式過一輩子?

  倘若真是這樣,又何必答允娘娶她?

  他這不是拐著彎在拖累自己?

  他愛如此,她可不,她有一身武學,可以跟娘一樣浪跡江湖,並不是非得仰賴他不可。

  她只是難受他不睬她罷了。

  「都這麼大的人了,做起事、說起話來還是一副娃兒樣。」合上手中的帳冊,往後倒在鋪上錦衾的椅背上,斜眼睨著模糊的她。

  他已經看不清她的面貌了,但卻還記得十年前她的面貌,想必現下的她,定有著一副傾國傾城之貌,是不?

  可惜的是,她仍是躁得很,徒有那張美麗的臉蛋,卻沒顆美麗的心。

  「我……」她錯愕不已。

  她以為他真打算和她老死不相往來,也以為他絕對不會開口對她說話,想不到他現下竟然開口了!

  十年了,這是他頭一次同她說話。

  「怎麼,找我有什麼事?」修一念慵懶地以手枕著俊臉。

  她來所為何事,他豈會不知?他只是不想先開口罷了,畢竟這事兒,他心底還沒個準頭,尚未決定到底該要怎麼做,所以……

  「我……那個……」

  沒想到會遇上這種場面,不禁讓向來聒噪的她開不了口。

  要說嗎?女孩子家提這事多丟人啊!可她人都已經站在他面前了,而難得他也打算理她了,若不問,豈不是有點可惜?但是……

  「有你開不了口的事嗎?」他冷笑著,妖詭而邪俊。「方纔在林子裡,你不是還大聲地同無常和時晴說,若要你嫁給我,你倒寧可連夜逃離長安?這種大事都能放在嘴邊說了,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他可真沒想到自個兒還這麼沈得住氣,居然可以如此平靜以對。

  「我才沒說我要連夜逃離長安,我是說我要連夜離開長安。」只差一個字,但差一個字意思就可以差很多了。

  逃?她可沒那麼窩囊。

  她頂多是有點無措罷了。

  「有什麼不同?」歛下酸澀的魅眸,輕揉著眉間。「你回去同你娘說,這婚事就當她沒提起,免得她女兒打算連夜離開長安,到時候還得派旗下弟子去追人,那可就麻煩了。」

  「你……」衣無愁不禁瞠目結舌。

  真是可惡,十年沒正眼瞧他,十年沒同他說話,沒想到他還是和十年前一樣,相貌俊美看起來還挺人模人樣的,說起話來不慍不火卻又處處傷人。她懷疑在她尚未害他受傷之前,他便已經很討厭她了。

  還是無常比較好,至少無常會逗她笑、逗她開心,哪像他……

  「還不回去?」他冷言以對。

  「好,我這就回去告訴我娘,我這個身份低微的舞伶,配不上你這個長安侯,要我娘別再無恥地想攀上你這皇親國戚!」混帳,能夠解除這莫名其妙的婚約,她該感到高興的,但為何她卻覺得悶?

  闊別十年的第一句問候竟是這堆渾話,倒不如別開口。

  「唷,你也知道自個兒是配不上我的嗎?」修一念唇角輕佻,勾勒出攝人心魂的笑,然而眉間眸底卻是毫不掩飾的嘲諷。

  「你——」衣無愁氣得直跺腳。「十年前怎會沒摔爛你這一張嘴!」

  像陣風似的,柔白色的身影隨即刮出房外,用他肉眼跟隨不上的速度翩然離開,彷若一隻他永遠無法抓在掌心的斑蝶。

  真要如此嗎?

  他迷惘不已。

  「一念,你這回可把話說重了。」開口的是方才在房門口和衣無愁擦身而過的世無常。

  「我說的都是事實。」輕佻起眉,倨傲如他,絕對不會讓人發現他的悵惘。

  「你不可能還在記恨十年前的事吧?」世無常大剌剌地在他面前坐下。「倘若真要論起,錯的人是我不是無愁,你毋需把滿肚子的火都發在她身上,這十年來,你也看見她的努力的,是不?」

  「哼,你可真是疼她,處處不忘為她留點情面;但這話你已經說了十年了,你說不膩,我還真聽膩了。」慵懶不變,刻薄不變,他天性如此,也不打算改變。

  「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你別再用這種態度對她?」世無常低歎一聲,無奈長途跋涉回府,卻得面對這麻煩事。

  「你娶她。」

  冷冷的簡潔的字句,是他洩露心聲的最低限度。

  「我娶她?」世無常不禁發噱。「不可能的,倘若我乾娘真要我娶無愁,早在她兩年前及笄的時候便會同我提起了;可她不說,甚至還要咱們這群兄弟離無愁遠一點,這不是擺明了她根本不想把無愁配與我們這群受她恩澤的義子們?」

  「那你就忍心眼睜睜地看著她嫁進修府?」修一念挑眉,笑得挑釁。「你該知道我是不會憐香惜玉的,尤其對她。」

  「你不會的,你逞的不過是口舌之快罷了,我這個老大哥會看不懂你對她的心思?」世無常瞇起黑眸睞著他微震的身影,儘管只是瞬間,他卻沒遺漏。「一念,你不需要欺騙自己的。」

  「你說的是你自個兒吧?」他嗤笑。

  他忘了自己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追逐著她的身影,但是他卻記得在她身後的世無常是用什麼眼神凝睇著她,更知道她是用什麼眼神看世無常;在兩小無猜的兩人之間根本沒有他的立足之地,他又何苦因為自己而拆散兩人?

  況且他的身體……

  「你……」世無常不禁語塞。

  「帶她走吧,換作是你,我相信她一定願意跟你走的。」淡下微露苦澀的魅眸,抹在唇角的依舊是自嘲的笑。

  「我不可能這麼做,況且無愁對我不過是兄妹之情。」世無常長歎一口氣,又道:「無愁若嫁入修府,我相信你絕對不會虧待她,而乾娘想必也是這麼認為,才會當你是不二人選。」

  「你會後悔的。」修一念冷道。

  「帶她走,我才會後悔。」

  「愚忠!」他怒道。怎會有男人會親手把心愛的女人推到別的男人懷裡?

  倘若他和他一樣擁有一身武學,有著健壯的身體,他又怎會做出如此令他難受的決定?他如此奢望的夢,他竟如此輕易地放棄,真是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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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5-29 10:05:55

第3章(1)

  不對不對,她今兒個到這兒來,不是為了和他對罵,她該沈住氣,好好地和他談談。闊別十年的第一次對話不應該是這樣的,可那個人偏生了那張壞嘴,出口沒半句好話,傷了人也不自知。

  衣無愁倏地停下腳步,一蹬躍上屋簷,有點猶豫不決、舉棋不定,但仍是緩緩地往回走。

  她可不是吃飽沒事幹專找他鬥嘴的,可他為何就是不願給她一點好臉色看?

  十年前的事,她不敢說自己沒錯,但她知錯了,也在反省了,為何他卻連一個改邪歸正的機會都不給她?

  許久沒同他說話了,不該是以這種結局收場。又不是娃兒,她該更沈住氣,坐下來好好同他聊聊。

  對,就這麼辦。

  衣無愁點了點頭,加快速度往修一念的書房奔去,如往常一般神不知鬼不覺地落在書房外的林子裡,卻碰巧聽到他倆的對話。

  她聽得一愣一愣的,心裡是百感交集,連世無常是什麼時候離開的都不知道。

  原來無常對自己不過是兄妹之情罷了,原來倘若他真要帶她離開,他是會後悔的……

  淡淡的苦澀浮上心頭,像是週身襲上的寒氣,再也甩不掉那種感覺;不是很難受,只是覺得有點心痛,淚水已然不經意地滑落傾城的俏顏。

  她知道無常對她八成只有兄妹之情,但卻不知道親耳聽見時,感覺竟是這麼地心痛。

  而更令她感到難堪的是,一念居然看穿了她的心事!

  「誰在外頭?」

  他的話如寒風勁疾,彷若柳絮的身影踉蹌了一下,房內的人倏地輕喝一聲,硬生生地拉回她慌亂的心神。

  猶豫了會兒,再不情願,她仍是胡亂抹去臉上的淚痕走向窗欞。

  「是我。」

  縱身一躍,衣無愁輕盈地飄進房裡,瀅瀅水眸還噙著淡淡的霧氣。

  「你不是回去了?」有點吃力地瞇緊魅眸,想要窺探她好似有異的神情,無奈時好時壞的視力卻偏在這時讓他看不清她的神態。

  即使雙眼瞧得不是頂清楚的,但他仍可以依聲音和氣味分辨來到眼前的人是誰;儘管只是腳步聲,甚至是淡淡的香氣,他仍舊不曾出錯。

  而眼前的她確實也有點古怪。

  她聽見方纔他們的對話了嗎?

  「難得你願意和我見面了,我可不想就這樣回去。」她微扁起唇瓣,刻意坐在離他遠一點的地方,免得讓他眼尖地發現她的異狀。

  「是決定要嫁與我了,還是想同我討點時間,讓你早點收拾細軟逃離長安城?」修一念譏誚地道,然笑意始終只掛在唇上,永遠抵達不了他的眸底。

  「要是我真的不嫁,誰也不能奈我何,但……」她氣吞山河地道,卻又不禁語塞。她該不該承認聽見他倆方纔的對話?但她若是自個兒提起,豈不是欲蓋彌彰,反倒自暴其心?

  可若是不提,擱在心底也難受得很,但總不能要她自個兒同他說起她對無常的心意,是不?

  好歹一念也是她有婚約的未來夫婿。

  唉,為啥不乾脆都別長大,省得還得為這種事情心煩。

  「怎麼?舌頭被貓咬了,話說到一半就忘了自個兒要說什麼了嗎?」他依舊嗤笑,想試探她,卻又發覺無趣;面對既定事實,還有什麼好試探的?當個戰敗之將已是十分窩囊,再提起只是更加神傷。「還是你想同我說你為何要拒婚?或是告訴我,你進宮到底是為了什麼?」

  她疲憊地垂下粉顏,受不了強顏歡笑的自己。

  娘到底是怎麼搞的?能說和不能說的她全都說了,也不想想她會有什麼感覺。她才不想讓他知道她入宮是為了他。

  「難道宮中有你心怡之人?」慵懶地輕揚勾魂的笑,他舒服地靠在鋪著錦衾的烏木椅上。「對我,你大可直話直說,犯不著同我拐彎抹角,畢竟這樁婚事八字都還沒一撇,要撤回也不是不可能。橫豎你我無意,我不如好人做到底,讓你這嗆娃兒訪心上人去。」

  語調輕鬆得教人分不清真偽,笑意慵懶得教修一念不得不佩服自己。

  全天下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昧著良心說盡違心之論;最慘烈之事,莫過於把自個兒心愛的女人往其他男人懷裡送。

  「啐,誰在宮中有心上人了?」麗眸一瞪,衣無愁站起身晃到他面前便是一串止不住的怒罵:「說來說去還不都是為了你,倘若不是因為你十年前摔傷了,找遍天下名醫也治不好你,我才不會笨到想進宮闖進禦藥房為你盜藥!」

  罵人是件暢快之事,但若是把話說多了,那就……

  衣無愁懊惱地直想咬掉自個兒的舌頭,氣惱自個兒話一出口每每都失了分寸,該說和不該說的全都說了,同她娘根本是一個樣。

  修一念微愣,隨即微挑起眉,撇了撇嘴道:「你根本不需要為我闖進禦藥房,畢竟我的身份可是非比尋常,倘若我真需要禦藥房裡的珍奇藥材,自有人為我安排,輪不到你為我費心;你只要擔心你自個兒便成,犯不著管得這麼多。我身上的傷不甘你的事,十年了,你可以不用內疚了。」

  傻丫頭,他再怎麼聰明也想不到她打算入宮竟會是因為他!

  倘若他夠卑鄙,或許他便該仗著身上的傷要挾她心甘情願地待在他的身邊,引起她的內疚,讓她一輩子也無法離開他。但……即使真得到她,那又如何?

  留她在身邊,不過是另一種折磨罷了。

  「我當然知道你的身份不可同日而語,但你終究是因為我才會身負重傷,我想彌補你也是理所當然的。你就算不瞭解我的用心,也犯不著在我面前炫耀你的身份吧!」壞蛋,他怎麼十年如昨日,壓根兒沒變,那一張嘴還是壞到讓她想撕爛。

  能讓她願意付諸實行如此可怕計劃的人,可只有他而已。

  他以為禦藥房在哪兒?要去便去,要走便走的嗎?一旦失敗,那可是殺頭大罪,他這皇親國戚會不知道嗎?

  她可是豁出去了耶!

  「我的身份是變不了的,可也不是我自願的。」他笑得無賴,淡淡的笑痕瞧起來就跟以往一樣。「只是你根本不需要為我做什麼,這傷我一點都不怪你,要怪也是怪我自個兒沒本事。」

  真要怪,也是怪他自己沒本事,才會讓自己傷得這麼重;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至少沒讓她受到半點傷,傷在她身上,會比傷在自個兒身上更讓他感到難受。

  「哎喲……」他又不是她,哪會明白她心底不舒服得緊。

  她承認自個兒以往是刁了些、蠻了點,但這也是因為她打小都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好不容易多了無常、無痕當她的哥哥,以為從此不會再孤單了,豈知到了長安突地蹦出一個修一念把她的哥哥們都搶走了,倘若她不卑鄙一點跟在他們的身後,她又會變成孤獨的一個人了。

  可這也不能怪她,倘若不是因為一念要和她搶無常,她又怎麼會如此任性?

  不過,又有誰曉得事情到了最後竟會變成這個樣子。

  沒有人喜見這種事的,是不?

  這一份深植體內的愧疚是一輩子都放不下的。

  「我是不會管你要做什麼的,不管你嫁不嫁與我,之於我都無所謂。」修一念張狂地睞著她。「不過你若要帶著無常離開長安,記得先同我說一聲,好讓我先到北方躲起來,免得整個長安城會嘲笑我的未婚妻跟別的男人逃了,丟了我這個長安侯的臉。」

  「誰說我要和無常離開長安?」衣無愁沒來由地嬌紅了俏顏,向來滔滔不絕、直言無諱的舌也跟著打結。

  「不是嗎?」他挑高眉。

  「胡說,你可別壞了我的名聲!」她的俏臉快要噴火了。

  她沒表現得那麼明顯吧?況且她對無常又不一定真是如此,她只是會偶爾想想他,不過那也是因為娘總是要無常到其他地方辦事,很少待在長安之故。

第3章(2)  

  「唉,心底有話就得趁早告訴他,你不說,他又怎麼會知道?」

  歛下魅眼,修一念不禁低低笑著,嘲笑自個兒怎麼會成了替人牽線的媒人;這根本不關他的事,他不需要在這兒同她說些不著邊際的蠢話。

  但是……十年沒交談過,她依舊單純如往昔。

  瞧她這個嫩樣,他便忍不住想要逗她;看著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俏臉因他的巧言染上紅暈,總好過見她柳眉深鎖的模樣。

  他也不知道自個兒是什麼時候染上這種惡習的。

  「你你你……你在說啥話,我……我一句都聽不懂!」她慌張得手足無措。「不同你說了,我、我要回去了!」

  輕盈的身軀像是鳥兒似地自窗口躍出,剎那間消失在他的眼前。

  修一念驀然大笑,愛極了她這無措的模樣。倘若要他見她待在他的身邊卻眉眼深鎖,他倒寧願把她推到無常的懷裡看著她的笑顏。

  一顆心跳得又急又烈,像是要竄出胸口似地讓她燒燙了臉。

  全都是一念啦!哪壺不開提哪壺,聽得她的心都快要停了。他怎麼可能知道她的心聲?

  已經十年沒同她說過話,又忙著管理修府龐大的產業,他哪有時間注意她?

  況且他連看都不看她,又怎麼會知道她對無常有一份特殊的情感?他定是故意逗她的,真是個混帳,瞧她這模樣覺得好玩嗎?

  真是個壞人,十年不變!

  燥熱漸退,衣無愁氣呼呼地回到無憂閣,壓根兒忘了還有個衣大娘正埋伏在她房裡,等著她大駕光臨。

  「回來啦?」

  才剛推開房門,便見衣大娘坐在羅漢椅上,彷若等待已久。

  「娘?」嗚,她怎麼會把娘給忘了?

  早知道方才就該去找無常……不對,無常說了,他對她不過是兄妹之情,倘若她老是要膩在他的身邊,一定會惹他厭惡;不過他也知道她要嫁給一念的事了,可卻沒有半點反應,甚至樂觀其成!嗚,煩哪……

  衣大娘對她招了招手,不容她抗拒。「過來,我同你講解一些女德,別到時候嫁進了修府,讓人嘲笑我不會教女兒。」

  衣無愁扁起杏唇,滿臉的不悅。

  「我不嫁給一念,況且一念也沒說要我嫁進修府。」再不悅,她也不敢拂逆她娘,但坐在娘親的面前,她依舊擺了張臭臉。「那不過是娘自個兒說的,一念他可沒這個打算。」

  「不,他很快便會把你娶回府了。」衣大娘很有把握,自腿邊的妝櫃搬出一堆書籍。「來,這些書都是我托人找來的,你偷個空把這些看一看,至少要懂個三從七德。」

  衣大娘也不管她拿不拿得動,硬是把書都堆到她的懷裡。

  「娘,是三從四德啦!」她不禁又歎了一聲。

  她這娘啊,不是不識字,就是不懂女子該懂的三從四德;然她這個豪爽的江湖兒女都不懂了,又何必又要她懂?

  「隨便啦,你聽得懂便成。」衣大娘啐了她一聲。

  「娘……」她真是欲哭無淚。「倘若我打消進宮的想法,你是不是就不會再逼我嫁給一念?」

  雖說因為娘這麼一攪和,陰錯陽差地讓她和許久沒正眼相看的一念談了一些話,總算是突破了這十年來的僵局,但她才不要這短暫的和平又因為娘的從中作梗而再次僵化。

  「誰說的?」衣大娘挑高柳眉。「我就是要你嫁給一念,不管你有沒有進宮的念頭都一樣。」

  「為什麼?」她不禁撒潑地吼著。「為什麼就一定要一念呢?若真要我嫁人,也不一定非他不可吧?況且要嫁的話,咱們無憂閣裡頭多得是男人,我又不一定要嫁出閣去。」

  「不成,除了一念以外,其他的男人都不能當你的夫婿。」衣大娘可優閒得很,壓根兒不把她的怒氣放在眼裡。

  「為什麼?」問題又回到了原點。

  「因為是你害一念受傷的,你讓為娘的我對他感到歉疚。」衣大娘豪氣幹雲。「你也知道我和一念的爹是有緣人,我雖救了他一命,但這恩情也早在咱們到長安城之際便已扯平;但是你……卻因為你的任性而讓一念為你受了無妄之災,難道你不該負責?」

  「我……」聽聞她毫不留情的指責,衣無愁不禁歛起眼來,纖指交纏著。「可一念說過了,他身上的傷根本就不要緊。」

  她看他舒坦得很,雖說臉色如以往那般蒼白,身子瞧起來也瘦削了些,但他還會說話逗她生氣、挑釁得讓她發火,這不就表示他已經好多了嗎?

  「那是他自個兒說的。」衣大娘自有她的想法。「一念的姊姊在宮中為嬪妃,而他爹也在幾年前去世了,那麼大的修府裡頭,除了較親信的白時晴,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你要我怎麼捨得他這麼一個孩子身為長安侯,卻沒個人在身旁照應?」

  「他若要個人還不簡單嗎?如娘所說,他可是長安侯,不像咱們這些市井之輩,讓皇上隨便賜個人給他不就得了?」她扁著嘴。雖說她覺得一念還是和以往一樣愛捉弄她,但再怎麼說,他們的身份還是有所不同,礙於他的身份和身上的傷,她不可能再像以往那麼放肆。

  「我怎麼放心把他交給外人?」衣大娘笑得可賊了,站起身往門邊走去。「你就待在這裡給我好好地看三從七德,不對,是三從四德,到了出嫁的那一日,為娘的便會把你放出來。」

  「娘——」她撲上前去卻已來不及。

  「你別想逃,我在外頭布下了天羅地網,你是走不出去的。」

  衣無愁難以置信地推著被上了鎖的門,聽著她遠去的笑聲……

  娘是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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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5-29 10:06:39

第4章(1)

  「哪,我現在這麼說,你應該都懂了吧?」

  挑高的眉不如往常那般張狂,反倒有點欲蓋彌彰的氣息;饒是衣大娘這般豪氣幹雲的江湖兒女,一旦聊起這閨房私事,也會讓她把持不住向來的雲淡風輕。

  「我……」衣無愁一張俏臉可比初春絢麗的艷霞,囁嚅了老半天,卻仍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甚至不知道要把目光落到哪個地方。

  她一直以為嫁人只需要懂三從四德的……

  無所適從地微歛眼眸,睇著擺滿桌面、甚至散滿一地的珍貴書籍,還有腿邊那一頁隨著輕風掠過便露出不堪入目的秘戲圖騰,她連自己被囚在這房裡多久都忘了,她只知道她不想再看那些東西。

  娘為什麼要同她聊這些東西?

  她沒打算嫁人啊,至少據她所知,一念也沒上門提親的意思,若硬要把她推給他,那豈不是很丟臉?

  為什麼娘會這麼執意而行,壓根兒不聽聽她的想法?

  「到底懂了沒?」見她不作聲,衣大娘也開始感到不對勁。

  雖說這事兒關起房門後愛怎麼聊便怎麼聊,也不怕讓人給聽去,可……這娘兒倆躲在閨房談這事兒……

  她自個兒沒有娘,所以她要出嫁之際也沒有人同她耳提面命,倘若不是閣裡的廚娘提起,她還不知道自個兒得對她曉以大義哩。

  不過談起這事兒,還真是羞啊!所幸她就她這麼一個女兒,這難以啟齒的話語只消談一次便成,真是謝天謝地。

  「我哪會懂這事兒?」人在退無可退之際總是會一改退縮之態。

  衣無愁一改方纔的嬌羞,隨即站起身外加拍桌子提振士氣,怒眸瞪視著軟禁她數日堅持不放人的衣大娘。

  「還不懂?」衣大娘悲慘地哀號了一聲。「你這個笨丫頭怎麼還不懂?」

  還要她再多說一次嗎?她不想再說了,羞死人也丟死人了,索性把這些事都推到媒人身上算了。

  「我不想懂,我還不打算嫁人,我何必懂?」頗有乃娘之風,大聲咆哮不過是掩羞之舉。「娘,別提這事了,我被關在房裡好多天了,你還不打算放我出去透透氣,難道你不怕把我給悶死?」

  她才不要再待在房裡和這滿坑滿谷的書籍大眼瞪小眼,她煩透了,非得出去晃晃不可。

  「悶得死你這丫頭倒好,省得浪費我的米。」衣大娘也火了。

  這勞什子禮俗,居然要她這個為娘的同她說這些閨房私密,這豈不是要她難堪?回頭非找那廚娘好好說說不可,順便栽她幾文錢,以彌補她這幾日為了專心對付這丫頭,而把閣裡的事都擱下造成的損失。

  「娘,你養育了我十七年,該不會就是為了要把我嫁出閣,好賺取修府那一筆可觀的聘禮吧?」衣無愁不禁瞇起麗眸。

  不過她仔細想想之後,也覺得有點奇怪。閣裡的生意興隆得很,夜夜笙歌到天明,娘根本不需要修府的聘禮是不?

  「你這丫頭,你也不想想自個兒已經及笄幾年了?娘沒在你及笄那一年把你給潑出去,你就該感謝你娘我捨不得你,想把你多留在身邊幾年,想不到你居然把我的心想得這麼惡。」衣大娘一張風韻猶存的美顏蘊涵著偽裝的惱意。「你以為我需要修府的聘禮?你以為我需要靠賣女兒維生嗎?」

  啐,倘若賣女兒可以富有,她會考慮多生幾個。

  「娘,別氣了,不過是說說罷了,何必這麼惱?」她自然看得穿她的偽裝,但看穿了又如何?「既然你都說捨不得我了,何不乾脆把我留在身邊,好讓我可以一直陪伴在娘的身邊?」

  馬屁話不知道已經說了多少次,她娘還是一樣鐵石心腸,壓根兒不睬她。

  「我留你在身邊作啥?」鬥智?門兒都沒有。「這書……你自個兒瞧書鑽研去,閣裡頭還有一堆事等著我去處理。」她才受不了反覆不斷地解說哩。

  衣大娘打定主意便想趕緊退出戰場,一刻都不願多作停留,然……

  「娘,你別再把我關在這兒了,一念根本沒來提親,他一定是不想娶我;你就別再等了,否則到時候整個長安城會把咱們厚顏無恥想攀上修府之事傳到江南去的。」衣無愁揪住衣大娘拖曳一地的裾裳。

  「誰敢在我眼前搬弄是非?」她壓根兒不擔心這個問題。「一念會來提親的,你就多等幾日,甭心急了。」

  「誰心急了?」衣無愁不禁拔尖喊道。說這話彷彿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嫁進修府,當一念名正言順的妻子似的。

  「既然不急就給我乖乖地待在房裡。」這麼一說可是正中她的下懷。

  「娘……」嗚,她就是鬥不過娘。

  照她猜測,一念應該不會過府提親,所以她壓根兒不用擔心婚事,但要她天天待在房裡,她可是會悶壞的。

  「師父,一念來了。」

  衣大娘才跨出門檻,世無常便已經等不及的通報了。

  「一念?」衣大娘微挑眉,完全不睬身後張大嘴的衣無愁。「何時來的?」

  「方纔,因為師父交代不得無故接近無愁的房間,遂我在此等候,以便通報。」世無常垂下俊顏,對衣大娘是無庸置疑地尊敬。

  「我知道了。」衣大娘點了點頭,以眼尾偷覷著正打算無所不用其極逃出房的衣無愁,又對他道:「無常,你給我守在門外,絕對不準讓無愁踏出房門一步,要不然我唯你是問。」

  「是。」

  「娘……」

  無視衣無愁的哀求,衣大娘甩袖飄然而去,只餘世無常一臉無奈地把衣無愁推進房裡。

  「失禮了,小師妹。」

  「世無常!」衣無愁瞪大了眼。

  「都要嫁作人婦了,怎麼心性還是同以往一般?」他不禁搖頭歎氣。

  「誰要嫁作人婦?」被推進房裡的衣無愁氣得放聲咆哮。「你這個混蛋,把門打開,我受不了再悶在房裡了!」

  可惡,就知道他是娘養在身邊的忠犬,娘要他去死,他也不敢多活一刻;但她就快要被娘給趕出家門了,難道他都不在乎?真是沒良心的人,好歹她也同他一起生活了十七年了,他怎麼能無動於衷。

  「一念來提親了。」他淡道。

  「嗄?他怎麼會來提親?」

  「時候到了。」他知道師父硬是要把無愁嫁進修府,主要是因為愧疚,但更是她身為江湖兒女的一份豪氣。

  他曾經想過,倘若當初摔下樹的人是他,師父是否也會把無愁配與他?

  然他心底明白,倘若當初是一念先爬上樹,他是不可能讓無愁有機會滑下樹的,是以這件事,他也得負上一份責任。

  「什麼叫作時候到了?」砰的一聲,衣無愁氣急敗壞地踹開門。

  「唉,不是聽說都要嫁人了嗎?怎麼還粗魯得這麼嚇人?」一抹窈窕身影自長廊另一端飄來,還帶著不算太尖細的女音。

  「無痕?」兩人不約而同地喊道。

  「我的扮相不夠美嗎?瞧你們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水無痕怒瞟著麗眸,粗嗄的低音讓人驚覺他的男兒身。

  「你扮成這模樣是怎麼回事?」衣無愁仍是捨不得移開眼。

  她自認為自個兒的長相是京城一絕,但今兒個瞧見水無痕的女裝扮相,幾乎快要打掉她一半的自信。

  「還不都是師父交代的,她要我扮女裝隨無常和畫眉一起進宮去。」他可是委屈得很,但在衣大娘的淫威之下,他連大氣也不敢哼一聲。

  「娘已經決定進宮人選了?」這下子她的處境不是更糟了?

  不讓她有進宮的機會,又把她囚在房裡,如今一念又上門提親,這不是擺明了她是嫁定了?那怎麼成?她才不要嫁給一念,他一定會欺負她一輩子的,她得趕緊阻止娘才行。

第4章(2)  

  念頭成形的瞬間,衣無愁無情地往水無痕的罩門掄去,嚇得他猛地往後退了一大步,露出的縫隙適巧讓她像是一陣風似的穿過。

  「無愁!」世無常見狀連忙尾隨追去。

  「啐,妒忌我的美貌也犯不著拿我的臉開刀吧?」水無痕露出嬌媚百態,爾後憶起衣大娘不準她踏出房門,也趕忙撩起裙擺追上。

  「你總算想通了?」無憂閣後院的偏廳裡傳出衣大娘喜上眉梢的聲音,然而犀利的媚眼卻直繞在修一念蒼白的俊臉上頭。「你這是怎麼回事?我瞧你的氣色差得不尋常,你是不是又私下提氣,愚蠢得想要打通受損的筋絡了?」

  「沒的事,不過是近來府裡事多,累了些。」修一念咳了兩聲,不敢讓她知道那種以內勁企圖打通受損筋絡之事,早在多年前便已經幹過了。「染上風寒之後,狀況又差了些。」

  而今,這傷是愈來愈重了。

  「是嗎?」衣大娘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倘若真有什麼事,記得先知會我一聲,你知道我幾乎把你當成自個兒的親生兒子看待。」

  「我知道。」她是個重情重義之人,他自然明瞭,她甚至不惜把自個兒的女兒配與他……「只是,我倒不認為把無愁嫁進修府會是樁好事,畢竟她將沒有任何名分,又……」

  「那都不管。」衣大娘擡起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我說過了,即使你只是把她當成一個下人都無妨。」

  「她該有更好的歸宿。」他魅眼一黯,卻止不住咳意。

  該死!他虛弱得簡直像個廢人。

  不過是個小風寒,居然能夠拖上數日,甚至不見好轉。

  「是好是壞皆是她的命,是她自個兒種下的因,當然得由她自個兒去承受。」衣大娘那模樣彷彿談論的人不是自個兒的親生女兒似的。「你要怎麼待她,我都不過問,你自個兒決定便成。」

  「但是……」早該明白衣大娘說一是一的原則,但他依舊不忍牽累她一世。

  「對了,你已經照禮數把東西都送進無憂閣了,是不?」衣大娘也不管他仍想說些什麼,仍逕自道:「方纔我同媒婆聊了一下,聽說下個月初十是好日子,你看就把日子定在那一天如何?」

  事情是愈快決定愈好,免得夜長夢多,到時候又出了岔子。

  「這麼急的話,怕會太趕了。」

  若定在下個月十號,算算只剩下十數天的時間,依他的身份要迎娶妻子,時間上是急促了些,即使只是讓她嫁進府裡,他也不願太過倉促。

  「有我安排事情豈會太趕?」衣大娘笑開了嘴。「你只管當你的新郎倌,其餘的事便交給我吧。」

  「嗯……」

  修一念淺吟著,對於既定的事實卻又有了另一番決定。

  無憂閣大掌櫃之女欲嫁給長安侯之事,早已經傳遍整個長安城了,倘若他執意不娶,怕是會壞了她的名譽,遂他再不願也不得不娶。

  若他沒猜錯,這八成是衣大娘放出的風聲。

  看來她是勢在必得了,基於保護無愁的心態,他是不得不從。

  「好,既然你都答應了,那麼……」

  「我不答應!」像是一陣呼嘯而過的風似的,一個箭步,衣無愁已然衝進偏廳,粉嫩的桃腮泛上紅暈。

  「這裡容得你置喙嗎?」衣大娘微愣,隨即歛笑。「給我回房去。」

  「我不要!」衣無愁把箭頭指向修一念。「你明明說過不想娶我的,為什麼在這當頭你又答應了?你不是很討厭我,甚至連看我一眼都不願意的嗎?一旦把我迎進府裡,可是要朝夕相處的,你知不知道?」

  太過分了,怎麼能夠無視她的感受?

  「我確實是不想娶你這個難登大雅之堂的女人,但是因為衣大娘十分堅持,我只得勉為其難地答應。」他勾唇輕笑,張狂而輕佻。

  「你……」既然不要就別答應嘛!

  衣無愁微惱地掄起拳頭,毫不客氣就往他的心窩捶下。

  可惡,把對她的厭惡表現得這麼明顯,卻又要她嫁給他,他到底在想些什麼?是以為把她綁在修府之後便可以天天欺負她了嗎?

  那他可錯了,她現下可不是當初的三腳貓,倘若要欺負她,還得靠一點運氣,否則依他的身手,怕是要沾上她的衣袖都困難萬分。所以她現下可要好好施展這幾年苦練的成果,讓他不敢再抱持那種想法。

  只是……他怎麼好像有點怪怪的?

  「無愁,你這個笨丫頭在做什麼?」衣大娘怒然攫住她毫不留情的拳頭,猛然將她推到一邊去。「一念,你還好吧?」

  衣無愁疑惑地睞著修一念面無血色地倒在偏廳的紅木椅上,只見衣大娘手腳俐落地把他扶起,運足內勁敲打他背部數個大穴。

  不會吧,她沒有打算致他於死,她甚至連三成的功力都沒使出,他怎麼會如此虛弱?

  衣無愁難以置信地走到他的面前,見他眉眼深鎖彷彿痛苦得即將死去,她不禁疑惑地再看向自個兒的手。

  不可能啊,這麼一點力氣打在無常身上根本是不痛不癢,即使是功力不深的一念也應該不至於感到難受才是,為何他……

  難道會是十年前的舊疾?

  她傻愣地看著他毫無血色的俊臉,心慢慢地往下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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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5-29 10:07:23

第5章(1)  

  怎麼會這樣?她不過是輕輕地捶了他幾下,怎麼就這樣把他給打垮了?難道真的是因為十年前的舊傷嗎?

  衣無愁淡下眼瞅著躺在她床榻上的修一念,心裡有著更深的內疚。

  雖說她是有點惱,但再怎麼惱,她也不可能真狠心地想要把他打死,亦不可能想要把他打得躺在床榻上。

  「一念……」嗚,她不是故意的。

  他的身體到底差到什麼地步?不過是捶了幾下,便得讓娘趕緊以內勁護住他的心脈。

  原先蒼白的俊臉益發蒼白,彷彿連一點點血色都沒有;有點像是之前隔壁的婆婆,她記得婆婆一天比一天還要蒼白,最後便撒手人寰了。

  一念是不會和她一樣的,是不?

  倘若一念真像婆婆那般,她該如何是好?她無法想像沒有一念的世界,也無法想像一念若不在修府,將會是多麼可怕的事情。

  「一念,你不要嚇我啦,快點醒過來……」坐在床榻邊,小腦袋裡的想像愈多,她便愈害怕,直怕他就這樣一路睡回老家去了。

  雖然娘說不用請大夫,只消讓他好好休息一番便可;但她瞧他把眼閉得可緊了,會不會就這樣睜不開了?

  倘若他真的一睡不醒,那該怎麼辦?

  真是的,瞧他還刻薄得很,怎麼會就這樣倒了呢?

  「一念,醒醒啊!」好吧,她承認自己是怕了他的嘲諷,但她寧可天天讓他欺負,也不要見他躺在床榻上動也不動。

  好不容易事隔十年,他總算肯理她了,怎麼能夠讓事情變成這種結局呢?

  嗚,她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吵什麼……」艱難地睜開魅眸,修一念低低地歎了一口氣。好不容易終於逮到機會休憩,她怎麼會狠心地連這麼一點機會都不給他?

  「一念、一念,你終於醒了!」

  凝聚在眼中的淚水,在她站起身撲向他的瞬間遺落在他身上。

  「你哭什麼?」修一念悶哼了一聲,微蹙起濃眉。「你該不會忘了方纔我的胸口差點被你打穿了,你現下往我的身上撲,豈不是要讓我更難受?」

  一張眼便得美人在抱,確實是一樁美事,但……

  「我以為你不會醒了。」嗚,還好他張開眼了,雖然說的話一點都不中聽,但沒關係,只要他醒得過來便成。

  「唷,你也知道一旦失手殺了我這個長安侯,你也得跟著陪葬嗎?」他訕笑著,輕輕把她推開。「否則你何必這麼緊張我的死活?不過你既然不想嫁進修府,直說無妨,犯不著用這種方式致我於死以逃避婚約。」

  這丫頭還是跟以往一樣,做起事來莽撞得教人不知如何應對。

  「誰會做那種事啊?」淚水還在眼眶,擔憂的心好不容易才平復了些,他居然又滿嘴刻薄話,她方才掉的淚水顯得有點多餘。「你這混蛋,怎麼不乾脆一睡不醒算了,還起來做什麼?」

  虧她方纔那麼擔心,擔心得連淚水都不小心掉了滿腮,他居然……若不是體諒他身子骨不佳,她定要多補個幾拳。

  「你若打重一點,說不準我就真的醒不來了。」即使臉色仍是慘白得教人驚懼,但他依舊事不關己地揶揄著她,笑看她喜怒易變的俏顏。「要不要再試一次,你的機會只有這一次,否則你真的要嫁進修府了。」

  輕咳了兩聲,修一念索性坐起身,一雙惑魂的魅眸挑釁地等待著她再一次的攻擊,無奈……

  「我何必做這種事?」她不悅地噘起杏唇。

  說得好像她狠毒得會手刃親夫似的。倘若他早跟她說,他的身子骨不佳又染上了風寒,她才不會掄起拳頭便往他的胸口落下。

  這是她在和無常笑鬧時養成的,往後她定會把這個惡習給戒掉。

  即使不想嫁給他,她也不想在笑鬧之中錯手把他給打死。但他的身子未免太虛弱了吧?說真格的,她的身手頂多只能說是花拳繡腿,無常和無痕都笑她的拳頭只能打死蚊子,怎麼打在他身上,竟造成了這麼大的傷害?

  好歹他也是堂堂六尺之軀,怎會比不過一隻蚊子?

  一定是因為舊疾在身,否則他怎麼會這麼虛弱?雖說染上了風寒,但也不過只是風寒,又怎能讓他的臉色蒼白得沒有半點血色?

  「你若把我打死,那麼就可以不必嫁進修府了。」他依舊哂笑,似真還假。

  倒不如說他是羞愧欲死,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個兒居然連她的花拳繡腿都頂不下來。

  「我又沒說不嫁。」她淡下眼,不是羞怯,而是愧疚。

  現下她總算明白娘為何要逼她嫁給一念了。娘的豪氣可是京城出了名的,有德報德,有怨報怨,娘要她嫁,為的不過是要她贖罪罷了。

  瞧她把他害到什麼地步,即使她耗盡一生也彌補不了。

  勤於學武原是為了他,想不到最後竟然是她傷了他。這老天爺可真是會捉弄人,讓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真要嫁?」他反倒一愣。

  他原本是打算先將她娶過門再休她回無憂閣的,如此一來,他便可以獨自承擔惡名;但他的身體卻在今兒個出了問題,他怕這個傻丫頭會為了他,而心甘情願地嫁進修府。

  「橫豎我現下已讓我娘給鎖在房裡,想逃也逃不了了,倒不如……」是認命嗎?好像也不是那種感覺,但她又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種感覺。

  不過他若真要欺負她一輩子的話,她就真的非認不可。

  「嫁進修府可不同於在無憂閣,你再也不能過現下這般逍遙自在的日子了,你知道嗎?」晦黯的黑眸凝睇著她淡下的水眸,她濃密而捲翹如扇的眼睫遮去了她噙在眸底的淚。「最重要的是,你往後再也不能和你最喜歡的無常見面了,這也無所謂?」

  他不要她因為愧疚,而帶著贖罪的心接近他,他更沒興趣要她為了贖罪而捨棄了自個兒的心上人。

  「橫豎無常也要進宮去了,只要我不進宮,我也見不著他了。」唉,待在哪裡不都是一樣的嗎?「況且我嫁進了修府,也可以照我娘的意思,就近照顧你。」

  她幾近認命地喃喃自語,卻感覺有一道熾熱的視線直睇著她,使她不禁擡眼,正好對上他深邃的雙眼,蘊藏著她不懂的溫柔。

  他、他幹嘛用這種眼神看著她?

  紅暈悄悄爬上她天不怕地不怕的俏顏,衣無愁沒來由的羞上心頭,傻愣地微啟著嘴,卻說不出半句可以打破僵局的話;只是不解他為什麼要一直用這種眼神看著她,看得她豎起了寒毛。

  「你看什麼?」呆愣了半晌,再遲鈍她也看得出事有蹊蹺。

  修一念緩緩地勾唇微笑。「看往後可以任我欺負的你,到底可以讓我欺負多久。我光是想到這件有趣的事,就高興得連風寒都好了。」

  「壞人!」他真的是在想這件事嗎?

  「如果當壞人就可以欺負你,那麼當壞人也會是一件好玩的事,我可是期待得很。」他笑得很邪。

  「你——」她驀地往外跑,拔尖喊道:「娘,我不要嫁給他,我不要……」

  壞人,她就知道他是個壞人,滿腦子只想著要怎麼欺負她;以為事隔十年後他會有所改變,想不到他卻是死性不改,一樣想欺負她!

  嗚,她不要啦……

  她不嫁了,她寧可進宮去!

  修一念笑睨著她的背影輕咳兩聲,終於明白她打算進宮是因為想同無常多爭一點時間,而不是真心想要為他取藥。

第5章(2)

  顫巍巍地坐在炕上,緊握在手中的紅絲巾都快被她給絞斷了。

  她再也坐不下去了,但是卻不能放肆地站起身,只能像個傻子一樣坐在炕上,任眼前的紅頭巾遮去了視線,任一身紅衣把她緊緊地禁錮在炕上,只能聽著外頭震天價響的喧囂聲。

  事到如今,她就算真的想逃,也不能逃了。

  前廳的喜筵來的大多是皇親貴族,要不便是達官貴人,倘若她真的跑了,那他要怎麼辦呢?

  其實她是可以不用管他的,反正他只是為了欺負她才娶她;但是倘若她在這當頭跑了,他要如何面對廳裡的賓客?而若是惹惱了廳裡的賓客,他們一氣之下怪罪在娘頭上,那可真是不好玩了。

  雖說不用人頭落地,但是關進大牢是必定的。

  讓娘辛苦一輩子沒讓她享清福已是罪大惡極了,倘若又害慘了娘,倒不如叫她去死。

  總歸一句話,她現下是插翅也難飛了。

  人真的是不能遲疑,她不該等到坐上了八人大轎才想逃。修府離無憂閣太近,沒半點緩衝時間,再加上娘所收養的師兄弟們全都守在轎邊,她根本找不到空隙逃;早知道當初她就該聽一念難得好心的勸告,早早收拾細軟逃離長安城,而不是等到事情已成定局才在這裡哀聲歎氣。

  她該怎麼辦才好?

  坐在炕上,滿腦子想的皆是娘在她出閣前一日耳提面命的閨房私語,羞得她直想挖個洞躲起來。

  難道成親後真得要那樣袒裎相見嗎?

  或許她可以跟一念打個商量,要他省去這一道手續,同床共枕便可,橫豎這樣也是可以生小孩的,是不?

  可他老愛欺負她……

  衣無愁悄悄地盤著腿,把手撐在腿上,再用手撐著頂著鳳冠、沈重不已的頭,輕咬著指甲,卻想不透到底該怎麼做,他才願意不再欺負她。

  很難耶,自她認識他以來,他每見她一次便要捉弄她一次,除了這十年,基於很多複雜的原因,讓他沒法子欺負她,如今想要逃過他的欺負,真得從長計議才成。

  啪的一聲,新房外的大門頓開,撞回她想得出神的思緒,聽聞新房外的偏廳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喧囂聲,嚇得她又往炕裡躲去。

  來了來了,她還沒想清楚要怎麼同他說,他怎麼現下就來了?

  娘說要過二更天的,現下時辰還未到,他怎麼可以進新房?

  衣無愁倉皇地往裡頭躲,踢下了鸞鳳枕、扯亂了鴛鴦被,就連頭頂的鳳冠也斜了,身上的霞帔也鬆了。

  倏地,所有的聲音都安靜下來,淩亂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剩下的只有輕盈卻又帶點不穩的呼吸聲音,一步接著一步,慢慢地走進新房,然後停在她的面前,靜靜的默不作聲,彷似在審視著她。

  她沒有張眼,但她知道站在她面前的人便是他,只是他一直站著到底是要做什麼?不是應該先掀開她的頭巾,喝合巹酒?

  很想開口詢問,但若開口,她又覺得自己好像很急切地想成為他的妻子,一點身為女子的矜持都沒有;不過她又不是真心想要當他的妻子,而他也不過是她童年的玩伴,只是因為情勢所逼,只是因為她擔心他的身體。

  對了,他的身子骨那麼差,能喝酒嗎?

  她忍著不開口,等著他掀了她的頭巾之後再說。誰知道等了半晌,卻仍等不到他的行動,她不禁偷偷掀開頭巾的一角,想要看看他到底在做什麼,哪知道一掀開便看見他邪美的俊臉近在眼前。

  「啊——」她把頭巾往後一拋,整個人也退進了炕裡。

  「見鬼了?」修一念挑起眉,深邃的魅眸彷似帶了點醉意。「你見過這麼俊俏的鬼嗎?瞧你嚇得……」

  「你、你、你既然進來就該發出一點聲音的,是不?」見他俊美得不似凡夫俗子的神態,她恨恨地衝到他的面前,聞到他身上濃濃的酒香。「你喝醉了?你可以喝酒嗎?不會傷了身子嗎?」

  她應該先問問娘,一念這樣差的身子骨到底能不能多喝酒,否則出了事該要如何是好?

  修一念微瞇起黯沈的黑眸,突地把她擁入懷裡,深深汲取著她雪白頸項間的香氣;環在她腰上的雙臂不禁收得更緊,彷若要把她狠狠地嵌入體內,永遠不讓她離開。

  「你、你、你……」你了個好半天,還是只有一個你字。

  他怎麼可以把她抱得這麼緊?這事若是傳到外頭,她還要不要做人啊,還有誰會要她?若是讓無常知道了,那很羞的,儘管沒讓他瞧見,她還是會覺得心頭有點不舒服。

  「舌頭被貓咬了?」

  他低低笑著,笑意透過他的胸膛在她身上引起共鳴,讓她更加意識到兩人有多麼接近;但是推開他又怕使力不當,一個不小心又傷了他。

  「放開我。」雖說是嫁與他了,但她可不允許他這麼待她。

  兩個人靠得這麼近,氣息就這樣吹拂在她的頸項之間,她甚至感覺得到他的心跳。

  「怕了嗎?」他哂笑著,卻突地放開她。

  「誰怕誰了?」嗚,她的舌頭像是打結了似的。

  修一念退到門邊,俊臉上頭噙著寓意深遠的笑意,突道:「好生歇息吧。」隨即便推開門離去。

  衣無愁瞠大圓眸,微啟朱唇,難以置信這剎那間的變化……

  他就這樣子走啦?還沒喝合巹酒耶!她的肚子快要餓扁了,等著喝完合巹酒後才要吃點東西果腹的,他現在走了,她要怎麼辦?

  娘沒教她,媒婆也沒提……

  她垂下粉臉思忖了會兒,隨即扯下重得讓她擡不起頭的鳳冠坐到炕前的紅木桌邊。不管了,吃飽喝足之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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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5-29 10:08:11

第6章(1)  

  「走開!」

  一大清早,真的很早,春天的天際上頭還泛著靛藍的色澤,卻已有一道洪亮且讓人難以忽略的嗓音傳出。

  此人不是誰,正是方被迎進修府的衣無愁。

  此時此刻,她正站在後院書房前的庭院裡,雙手叉在腰際,晶瑩的水眸直瞪視著眼前如銅像般文風不動的白時晴。

  「不成。」始終不變的回答。

  「你……」若不是娘把她的軟鞭收走了,她定要給他一點顏色瞧瞧。

  已經決定一旦嫁進修府便絕對不會再拿任何會傷害人的器具,免得一個不小心傷害到一念;但是她現在發現,根本就不必有這一層的顧慮,因為她根本見不到他的人!

  以往住在隔壁,偶爾有大白的幫忙,她還可以夜襲到他身邊,只為了見他一眼,確定他安好;但是現下他居然擋在她的眼前,限制她的行動,甚至不讓她接近一念。這算什麼?

  她真搞不懂大白到底在想些什麼!

  已經嫁進修府多日,但是她只在成婚那夜見過他一面,這遠比她尚未出閣時還難見到他的人。

  這樣子可以算是夫妻嗎?

  倘若這樣子就算嫁人,她又何必嫁?

  她甚至連那一件事都還沒有和他提過,他就先避不見面了。以為他會天天欺負她的,誰知道卻是天天見不到面,甚至連歸寧也是她一個人回去。怪透了,她不喜歡這個樣子,所以她今兒個定要找他把話說清楚。

  不管是誰擋在她面前都一樣。

  「少爺不見你,你還是回房歇著吧。」白時晴無奈地歎道。

  不是他狠心不放行,而是主子不點頭,他這個當下人的也不敢放行,要怪便怪少爺吧。

  「你……」衣無愁澄澈的水眸就快噴出火來了。「你既然是修府的總管,就該知道我已經是修府的女主人了,你怎麼可以不聽我的話?」

  既然嫁進府,她便是半個主子,他怎麼可以不聽她的話?

  倘若身為主子在這個府裡頭連個下人都使喚不動,那她還有什麼顏面繼續待在這個地方?

  「你還不能算是女主人。」他的話寓意很深遠。

  「嗄?」她瞪大水眸。「我可是八人大轎擡進府,和你家少爺拜過天地的,這樣還不能算是女主人?」

  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是瞧不起她的出身低嗎?

  未免太過分了!她和他好歹也是有交情的,可以算是一起長大的玩伴,他今兒個說這些話未免太傷人了。

  「那是……」唉,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總不能要他挑明了講吧?恐怕即使他挑明了講,她也聽不懂。

  「你說!」纖指指向他的鼻尖,讓他有苦難言卻不得不明說。「今兒個你若不把話說清楚,我是不會放過你的。」

  她今天是和他槓上了,沒個答案絕對不走。

  她就不信修一念真會一直待在書房,也不信經營數家商行的他用不著出門便可以談妥生意。

  「你……」好啦,應她的要求。「你不是尚未和少爺同房嗎?」

  「嗄?」他怎麼會知道?

  沒來由的,俏臉燒燙得像是著火一般,讓她開不了口。

  怎麼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定要睡同一張床才能當夫妻?他又還沒有娶妻,而他會說這種話,豈不是表示他對她和一念之間的事一清二楚?

  對了,大白是府裡的總管,亦接替了小白的貼身侍衛之職,天天都和一念綁在一塊,也莫怪他會知道一念沒有和她同房。

  啐,不過是睡同一張床罷了,她小的時候也常常和一念、無常睡在一塊兒。

  唉,長大了真是麻煩,男女不得同坐、不得同蓆、不得同桌……可嫁了人之後便一定得同床,這規矩還真是怪。

  但問題是,一念老是避不見面,要她怎麼和他同房?

  峰迴路轉,這下子又讓她想出了問題的癥結,只見她叉起腰肢,劈頭又是一陣罵:「你家少爺天天避著我,要我怎麼和他同房?我今兒個來便是要他把話說清楚,免得我一點威信都沒有,凡事還得經過你的通報。」

  同房不同房的問題先拋到一邊,現在重要的是得先讓她能夠見他一面,讓她能夠服侍他,要不她真不知道自個兒嫁給他到底是為哪樁。

  「我……」白時晴又歎了一口氣,開始埋怨自個兒說漏了嘴。

  早知道這丫頭單純到不行,他便不該挑釁,更不該挑釁不成又讓她找到話柄,逼得自己進退兩難。

  「說!」別想再瞎混過去。

  「少爺不見你,我也沒法子啊。」來點苦肉計。

  「以往你家少爺不見我,還不都是你偷偷打開後門,甚至想盡辦法幫我調開他身邊的護衛,好讓我可以在書房外瞧他一眼。」她發狠地瞇起惑魂的水眸,一步步逼近他。

  以往做得到,現下做不到?她可不聽這種廢話。

  「那是……」此一時彼一時。

  「原來以往都是你當內應好讓無愁闖進我的書房的。」略微瘖啞低沈的嗓音自書房的窗欞傳出。

  衣無愁擡眼便見他瘦削的身影站在窗欞邊,而白時晴則是無奈地等著受罰。

  「原來你早就知道我常常晃到你書房外了。」難怪她總覺得每次見到他,他總是會有意無意地睇向她,嚇得她出了一身冷汗,原來他是故意的。

  「我就說你怎麼這麼有本事能潛入府裡,原來是內神通外鬼。」修一念輕勾起唇角,笑得嘲諷。「罷了,大白,放她進來吧,方纔我所說的那件事便先擱下,他日我再同你好好聊聊。」

  「是。」白時晴鬆了一口氣,隨即往一旁退下。「你進去吧。」

  「哼,早說不就得了。」

  臨走前,衣無愁不忘再啐他一口,粗魯地抓起讓她行走不良的紗質裙擺,似風一般飄進書房裡。

  「找我有事?」一見她進屋,修一念不禁微蹙起眉。「穿這麼少,不怕凍著?」

  深沈的魅眸隨著她輕移的蓮步遊移,最後停留在她胸前敞露的大片雪脂凝膚上,擱在雲石書案下頭的拳頭緊握著,硬是壓下想為她搭上衣衫的衝動。

  「天氣暖得很,哪裡會凍著?」晃到他的面前,衣無愁老實不客氣地坐下。

  以往怕他,是因為對他有一份愧疚,是因為他那一張嘴很傷人,是因為他老是喜歡捉弄她;但現下不同了,她都已經是他的妻了,而且是被他迎進府裡便被他晾在一旁混吃等死的妻,她可有一肚子的怒氣,等著她的夫婿好好為她排解。

  「於是花蝴蝶便著裝招蜂引蝶了?」他依舊滿嘴的冷誚譏刺。

  是習性或天性,這早已不重要,問題出在他的彆扭和不爭氣的身子骨。

  雖說他早已打定主意要放她自由,但一見到她的美顏暴露在他人面前,甚至一身引人遐思的衣裳,總會令他嫉妒得快要被滿腦子的邪念給吞噬。

  他無法忍受她在他人面前展露美麗,即使是一塊長大的大白也不成。

  「什麼意思?」什麼花蝴蝶,什麼招蜂引蝶來著?

  是她笨嗎?還是他書讀得多,比她聰明了些?要不他怎會老在她面前咬文嚼字,淨說些她聽不懂的話?

  「你沒別件衣裳了嗎?」不該問的,但天知道他是如此地在意。

  不想迎她入府便是怕她再次左右了自個兒的想法,甚至如蝗蟲過境般擾亂他自以為平靜的生活。

  瞧她身著緋色袒胸大袖衫襦,露出裡頭粉絛色的抹胸,下搭金絲繡邊的紗翼長裙,走在陽光底下依稀可見姣美的腿,即使她披了件帔帛,仍是讓他遏抑不住心底的佔有慾望。

  「我娘幫我準備的都是這個樣的,我再不愛穿也得穿啊。」她也很無奈。

  瞧,這蟬翼般的衫襦幾乎快要遮不住抹胸,這裙擺又太長了,幾乎讓她跌個狗吃屎。八成是娘故意整她的。

  「我為你準備的呢?」修一念不自覺地攏緊眉。

  魅眼遏抑不住地探向她傾城的美顏,睇著眉間綴上的花鈿,梳上了成熟的花髻,隱約透著婦人的婉約。

  「我不要。」她想也不想地答。

  她之前翻過衣櫃,想為自己找件較好活動的衣裳,孰知找是找到了,但連抹胸和褻褲也找到了。只要想起這些貼身衣物皆是他送的,她就羞赧得不敢穿上,連帶著衣裳她也不要。

  「是嗎?」幽然歛下魅眼,不著痕跡地掩去落寞,隨即又問道:「你找我到底是為了什麼?」

  早該知道她的心思沒擺在他的身上,但一把她迎進府,幾番壓抑的獨佔情愫便又在胸間沸騰,見一回便傷一回。看來他得趕緊想個辦法,好讓她甘願地回無憂閣,或者是離開長安城。

  「對了,你若不提我倒忘了。」瞧瞧她這腦袋老是忘東忘西的,只是現下要她開口,還真是有點難堪哩。「我是想問你、你……」

  又打結了,她不該是這個樣子的,怎麼在他面前竟幾番出錯?

第6章(2)  

  「你什麼你?我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蟲子,哪會知道你想說什麼?」逕自翻開帳冊,卻感到微亮的光線緩緩變暗,即使瞇起眼眸,依舊看得不夠真切。

  啐,怎會在這當頭髮作了?

  他緩緩地合上眼,故作慵懶地倒向椅背,等著眼睛慢慢地恢復。

  「我當然知道!」他一定要這麼不客氣嗎?「我是想問你為什麼要躲著我,甚至也不回房休憩,如此一來要我怎麼生孩子?」

  修一念驀然摔落椅下。

  「欸,你這是怎麼著?都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連個椅子都坐不好?」儘管生氣,她仍舊溫柔地攙起他。「有沒有摔疼哪裡了?」

  「你……」他撇過俊臉,不敢碰觸她柔軟的身軀,就怕自個兒起了邪思。「你怎麼會想要孩子?」突地談起這事,沒來由地讓他的心跳霎時停止。

  「娘說你修家人丁單薄,一直是一脈相傳,要我為你多生幾個孩子。」也不知道為什麼,當她這麼說時,腦海中總會翻飛著秘戲圖,暈紅了她的俏臉。「橫豎只要和我同床睡,一覺到天亮很快就會有孩子的,你怎麼老是不回房?」

  她從未想過要為誰生孩子,但若是為了他,她會願意的,再痛她都會忍耐。

  「一覺到天亮?」微瞇起眼,即使看不清楚她的臉,他依舊死命盯著。

  「無憂閣的姊姊們說的。」衣無愁天真地點了點頭。「姊姊們同我說,不一定非要照著秘戲圖上的袒裎相見……只要一起睡也一樣會有孩子的。我來便是為了要和你談這一件事。」

  知道這個消息之後,讓她鬆了好大一口氣。這事擱在她心底好久了,如今先把話說清楚,省得到時候他真要逼她袒裎相見。

  「你真信了?」他是知道她因衣大娘的過分保護而變得單純,卻沒料到她居然可以單純到這種地步。居然什麼事都不懂!

  「不是嗎?」姊姊們不會騙她吧。

  「你總該知道何謂肌膚相親吧?」還是早點讓她知道事實,好讓她往後不敢再叨擾他,最好讓她立刻跑回無憂閣。

  「不就是一男一女碰觸在一塊?」她依舊天真得教人啼笑皆非。

  「至少也得像這樣子……」

  雖說他看不清她的樣貌,但卻可以依她身上的香氣,絲毫無誤地將她拽進懷裡,霸氣而略帶迫切地渴求著她的唇,深沈不羈地闖進她生澀的境地,交纏著她的甜蜜……

  衣無愁整個人傻愣如石,只覺得臉愈來愈燙,腦袋裡頭亂哄哄的。

  她根本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記憶中她似乎瞧過這種事,在很久很久以前似曾見過,姊姊們說這是親嘴。

  良久,遏抑的吻在舌尖挑誘間意猶未盡地結束,修一念瘖啞地笑道:「你再單純也該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了,是不?」

  她傻氣地擡眼,羞紅的粉顏似盛開的桃花,過了半晌才回過神來,猛然把他推開,接著像是一陣風似的刮出了書房,頭也不回地像是在逃避多可怕的毒蛇猛獸,一刻也不敢多作停頓,一溜煙地消失在後院。

  他悵然若失地感受懷裡失去的溫度,擡手輕觸自個兒的唇,回想她方纔的吻,想要把這絕無僅有的感覺烙進記憶裡珍藏。

  倏地,輕盈的腳步聲傳來,修一念瞬即擡眼等待來者。

  腳步如此輕穩而不拖泥帶水,又可以通過大白那一關進入他書房的只有一人。

  「無常。」

  「你的耳力還是跟以往一樣好。」少頃,世無常便已走進房內。

  「好說。」眼睛快看不見了,耳力能差嗎?他莞爾地笑了。「你到這裡來找我,有什麼事嗎?」八成是為了無愁。

  「沒什麼事,只是奉師父之意,特地來向你辭行。」淡然在他面前坐下,向來噙笑的世無常難得歛笑。

  「就這麼單純?」他壓根兒不信。「雖說你家師父每次要你出任務,你便會到我這兒一趟,但今兒個我卻不信你只是單純地想向我辭行,倘若我沒猜錯,你該是為無愁而來,是不?」

  他和世無常的交情可不是一般的酒肉朋友,而是彷若親兄弟般親近的摯友,他甚至敢說他是最懂他的人,他的心思自然逃不了他的眼,儘管現下瞧起來有些模糊。

  「只想知道她在這裡一切適應了嗎?」世無常倒也不諱言。

  「這一趟是凶多吉少了嗎?」聽出了他語中的不捨,修一念不禁蹙緊濃眉。「這一趟進宮又是為了哪樁?是太子之位?或是為了徹底斬除對太子不利之王儲?」否則他問起話來不至於如此語重心長,彷彿再也見不到面似的。

  衣大娘是當今太子的心腹,更是經太子推薦為大內密探之奇女子,她所經辦之事皆是棘手得很,而底下的弟子卻又不得不從。

  「不過是假扮樂師進宮罷了,能有什麼文章?只是想知道無愁那刁蠻的丫頭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世無常輕笑著,帶笑的唇角勾勒得有些勉強。

  「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何不乾脆把她帶在身邊?」修一念冷哼了一下,歛下的黑眸逐漸恢復,暗自捏了一把冷汗,慶幸沒讓他看出了端倪。「倘若真那麼擔憂她嫁進修府,何不乾脆帶著她一道走?況且你師父對底下的弟子向來刻薄得教人咋舌,何不趁著此時脫離師門,逃到一個她永遠都不找不到的地方去?再也不用過那種暗無天日的生活,也不需要在無愁面前守緊口風,讓自己的行蹤成謎。」

  他在勸說他哩!哼,他作夢也沒想到自己視為情敵之人,有朝一日他卻要雙手奉上割捨不下的心上人。是造化弄人,世事無常……

  世無常聽得專注,卻驀然大笑:「一念,我倒覺得你成了個說書的,七拼八湊地湊成個故事,把我說得彷若是個讓師父荼毒至深的徒弟。若是讓師父聽見,饒是你她也不會放過。」

  「哼,她養你們這群沒爹沒娘的孤兒,為的不就是如此?」這事全是從爹那兒得知的,所幸她雖在太子麾下卻無加害姊姊之意。

  「是師父救了咱們這群沒爹娘的孩子,即使要我奉上項上人頭,我眉頭也不會皺一下。」他是忠實得即使知道師父有意疏離他和無愁也不敢有二話,完全遵照師父的旨意。

  「愚蠢!」他微惱地吼道。「當年要你到修府來,你就是不肯,否則現下至少也可以當個護院長,總好過像顆棋子一般任人左右。」

  「這是我的命。」睨著他微惱的模樣,世無常反倒笑開了嘴。「無愁那蠻丫頭就交給你了,好生對待她。」

  「哼,我待她不好也是她的命。」

  也只能怪老天捉弄,一個是他極想納入懷裡的女人,一個是他視為兄長的男人,然而因為他用滿身的榮華富貴梗在其中,造就了今日的難堪。

  倘若今兒個他的舊疾已癒,他會同他公平追求無愁的歡心;但是只怕即使他無舊疾在身,他亦不會同他競爭。

  他的奴性讓衣大娘調教得極深,不是一時一刻能改變得了的。

  更惱的是,即使他想成全他,他亦不願意。這懸在心中的情愫,是他花費了多大的氣力才勸自己放下的,可他卻不領情。

  「你不可能待她差的。」世無常笑得很賊。

  「有名無實的分房夫妻,能算得上好嗎?」見他愈是泰然,燒燙在胸口的火便愈盛。

  原本正往外走的世無常突地一愣,回頭瞟了他一眼。「那麼,我便再也不回無憂閣了。」話落,隨即消失在他的眼前。

  修一念傻愣地睇著他離去的身影,不禁氣惱自己總是如此。他想說的真心話總是開不了口,然而傷人的話卻是一洩千�;他只是以為讓無愁跟著無常會比較好,只是以為自己根本保護不了她,所以才逼得自己放手。

  一念放下,萬般自在,然他放下了,心為何會如此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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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5-29 10:08:56

第7章(1)  

  那個混帳居然親她!嗚,他怎麼可以這麼做?

  更令人感到痛苦的是,她居然還得說服自己將這件事給忘了,然後擡起她奔波許久,疲憊不已的雙腿在偌大的修府尋找他的蹤跡。

  可惡,他是在和她玩官兵捉強盜嗎?

  衣無愁怒然瞪著空無一人的後院,再也想不到他到底還有什麼地方可以躲藏;更想不到已經二更天了,他沒躺在炕上休息,會是到哪裡去了。

  雖說已經初春,可是夜深露冷,他的身子又不是極佳,到時候要是又染上風寒,該如何是好?

  真是,都那麼大的人了,還要別人為他擔憂。

  她自掌燈時候找到現下,卻連個影子都沒瞧見,使她不禁開始懷疑,他到底有沒有待在府裡,更加懷疑他根本是在躲她。

  但為什麼?沒有理由他要躲她的,是不?

  照道理說,應該是她躲他,而不是他躲她,因為今兒個早上他對她做了非常唐突的事,直到現下,她還耿耿於懷哩。

  倘若不是娘交代她要多關照他的身體,得想辦法為他添幾個孩子,她才不想理他那個下流的人。

  唉,她累了……

  把燈籠擱在一旁,她在樺樹林裡席地坐下,不解他為何沒待在書房;若真想同她玩遊戲也得先知會她一聲,也總得給她一個期限吧,不能老是避不見面啊!

  難怪修府上下沒半個人把她當主子看待。

  唉,倘若他真不想娶她便罷,打一開始他就不該答應娘,何必等娶過門之後卻避不見面?

  她又不是非他不可,也不是非要找到他不可,只是今兒個早上他的氣色依舊不佳,才想要多關心他一些;豈知他居然在修府裡消失了,連他的貼身護衛大白都不知道他的下落。

  「死修一念,你到底是死到哪裡去了?」她總算遏制不住地咆哮一聲。

  她又餓又累,又困得要死,算算這時候,她也早該睡熟了,怎麼還會在這裡東跑西晃,像個傻子一般地找個今兒個早上才輕薄她的男人?

  若不是念在他的身子骨不佳,她絕對會給他幾拳!

  太可惡了,她真的很累……

  「三更半夜的,你在那兒鬼吼些什麼?」不慍不火的低嗄嗓音帶著一抹不悅,就從她的腦門上頭傳來。

  衣無愁先是一愣,隨即擡眼瞪著樹屋裡頭那雙幽黑沈亮的魅眸。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提起燈籠,不費吹灰之力地躍進樹屋。

  裡頭擺設依舊,只是多了件薄氈和幾本散落的帳冊。

  「我才想問你這時候怎麼會在這裡,還在樹下鬼吼。」他慵懶地斜倚在鋪著薄氈的矮幾上頭。

  「我是因為找不到你才會找到這兒來的,但我作夢也想不到你居然會待在樹屋裡頭,虧我從掌燈時分找到現下,又渴又累又困的。」她疲憊地在他面前盤腿坐下,沒意識到自個兒的語氣有著濃濃的撒嬌氣息。

  以為自那一次摔下樹之後,他便再也不靠近樹屋了,豈料他居然躲在樹屋裡。

  「你找我做什麼?」燈籠的火暈黃了他慘白的俊臉,映出了蘊藏在魅眸中的光痕。「這麼晚來找我,是想要我吻你,以接續今早未完之事?」

  她也太會找了,居然可以找到這個地方來,看來他得換個地方。

  「你、你這個下流胚子,你在胡說什麼?」她輕輕一躍,神乎奇技地退到樹屋狹小空間的一隅。「我來找你是有話想告訴你,因為你今兒個早上輕薄了我,所以我才忘了說。」

  俏顏紅透似火,水眸還羞似怯,胸口更是怦然跳個不停,讓她以為自己快要失魂了。

  「那能算是輕薄嗎?你是我的妻子,我吻你算是輕薄?」他歛眼低笑著,眸中有著濃濃的自嘲。「難道你不知道夫妻之間都是這個樣子的嗎?吻你算是輕薄,將來要是裸裎相見,你不就要把我押進官府了?」

  既然不打算讓他親近,她就更不應該在這時分闖到他的身邊。

  他可不想因為一時的私慾強佔了她,畢竟等無常自宮中返回時,他還得把她完好地送回他的手中;但倘若無常回來得遲,而他的身體又受不了時間的折磨,要他拿她怎麼辦呢?

  這個傻丫頭,壓根兒不懂他有多麼擔心她。

  「我就是要同你商量這件事。」她在角落坐下,雙手絞扭著披在肩上的帔帛。「橫豎咱們不需袒裎相見便可以有娃娃,所以只要你別再到處亂跑,夜裡便到我房裡歇著,很快地我就可以幫你生一堆胖娃娃了。」

  如此一來,她就不用想破頭地阻止他想趁夜進她的房,更可以完成娘所托付的工作,豈不是一舉兩得?

  她的算盤打得很精細,然而卻不知道一開始便打錯了。

  「生一堆胖娃娃?」修一念一愣,倏地擡起魅眸。

  是她說得太快了讓他沒聽仔細,還是她根本沒搞清楚?

  她想為他生一堆胖娃娃?她知道怎樣才會有胖娃娃嗎?她根本天真得不懂夫妻之間的事!

  但她為何願意為他生娃娃?她要的不是無常嗎?

  「我娘說你們修家人丁單薄,要我為你多生幾個子嗣,往後咱們修府便會很熱鬧了,就不會像我天天無聊到不知道要做什麼才好。」她想像著,粉嫩的杏唇不禁勾勒出迷人的弧度。「至少也要兩個,否則便會像我小時候一樣無聊,直到無常、無痕還有你的出現,我才覺得好些,要不你知道我有多怨我娘嗎?就我這麼一個人,多悶啊。對了,自從修大姊進宮後,你也是一個人,一定也是很無聊的,是不?不過你放心,往後有我,保證絕對不讓你無聊。」

  說著說著,銀鈴般的笑聲隨之逸出。

  多好,倘若一念能夠別欺負她,而無常和無痕也在這裡,那更是完美到了極點,只是不知道他意下如何?

  「那麼你是為了不讓我無聊才嫁進修府的嗎?」多偉大的情操,他感動得快要掉淚了。「可你若是生了我的娃娃,往後你就不能隨便和無常見面,也不能隨便和其他男人見面,你知道嗎?」

  瞧,她說得多天真,多像一回事。倘若不是太瞭解她,他會以為她是在挑誘他,會以為她是真的死心塌地守在他的身邊。

  「不是自我乘轎進入修府之後便不可以了嗎?」咦,同娘說的有點出入。

  「也包括無常。」他再強調一次。「當然大白也一樣。」

  他只是不太想承認自個兒有多麼愚蠢地妒忌著大白可以隨意輕佻地同她說話。他必須按捺深情,必須壓抑愛意,並逼迫著自己不得不漠視她的存在;然而大白卻可以恣情和她調笑,雖說他知道那不過是些尋常的對話。

  他無法理智地對這些事視若無睹。

  而她不該再三地出現他的面前,恣意地擾亂他的心。

  「太過分了!」她不禁噘起杏唇,又悄悄地爬回他的身旁。「無常不一樣,況且大白也是一起長大的玩伴,倘若要我對他們視而不見,那就太過分了,說不準他們會以為我嫁給你之後就變了。」

  「無常哪裡不一樣?」

  胸口隱隱作痛,一半是因為舊疾,一半是因為她再天真不過的言語。

第7章(2)

  「他……」

  經他這麼一說,衣無愁也思考得挺像一回事的,一會兒偏著頭,一會兒蹙著眉,一會兒又垂下粉臉,彷彿很認真地思考著世無常到底有什麼不一樣,有什麼與眾不同之處。

  因為是一起長大的,因此無常的存在變成是應該的,儘管這幾年來,她不知道娘到底安排他到外地辦些什麼事情,慢慢地他們獨處的時間愈來愈少,可他對她而言,卻是一個重要的存在,有他在身旁,她就會很安心;只是眼前還有一個需要她照顧的修一念,因而她只好捨棄無常了。

  「還是想不通嗎?」修一念低嗄地問,感覺胸口益發悶痛。

  這幾年來,還是習慣不了這種幾乎無法呼吸的窒礙,就連眼前的她也看得不甚真切了。就是不想讓她瞧見他的狼狽才會刻意躲開她,為何她卻不懂他遏抑得有多痛苦?

  「橫豎我已經嫁進修府,想這些作啥?」是啊,三從四德她至少比娘精一些,自然知道不該和夫婿以外的男子太過接近。往後她會小心,不能再這麼孩子氣,要不他人會說娘的長短的。

  「是嗎?」這不是他要的答案!

  他要的是一個更加強而有力的回答,可以讓他徹底地對她死心,而不是讓他在這反覆之間幾乎磨去了理智。

  「問題不在這邊,我認為我們應該談的是……」

  話未完,翻繞在舌尖的話語一併吞進了他的口中,衣無愁瞪大水眸,嗅聞著他噴灑在鼻間的氣味,感覺自己幾乎失序的心跳,傻愣地任他粗暴地把她拽進懷裡而不得動彈。

  他的氣色差只是因為他少在陽光底下的關係吧?這力道這般強勁,讓她根本掙不開,不禁讓她懷疑,他只是在裝病。

  「談什麼呢?」他問得低嗄而挑誘。

  修一念忘我地輕啄著她粉嫩的唇,放任迫切的渴望指引體內的悸動,等待身體的接觸,欲把她深深嵌入體內。

  該死,不能再繼續下去了,但這股深沈的慾望卻如脫韁的野馬,壓根兒不理睬他遏抑得幾乎快要窒息,卻仍執意往前衝撞而去,帶著無法自拔的僨張,貪婪地掬取她的溫柔……

  「我……」她在舌尖纏繞間喘息著,被他突來的舉止嚇得驚慌失措,卻不知道該怎麼阻止他教她驚懼的舉動,直到他溫熱的掌心撫上她敞開的抹胸,她才被酥麻挑起駭懼。「住手!」

  直到此時,她才驚覺自己的處境正是秘戲圖中的一幕,而他對她所做的事正是所謂的周公之禮!

  若是夫妻,他們是該有這般羞人的親近,但是……她會怕啊!

  「倘若我不呢?」他粗嗄地喃道。

  胸口的鬱悶更甚,彷似有一雙大手毫不留情地正狠狠攫住他的心,以他嚴懲如此恣意妄為的舉動。

  不過嚇嚇她也好,如此一來也省得她改日又摸黑來找他。

  「嗚……」她的心跳得很快,像是要跳出胸口似的,而眼前的一念好可怕,好可怕……

  她早知道一念不是個好東西,他最愛欺負她,最喜歡招惹她,總是擺出不耐的臉色,好讓她不敢太過恣肆地接近他;但現下的一念跟以往有點不一樣,像是變了個人似的,教她好害怕。

  修一念歛下受傷的魅眸,凝睇著她垂淚的粉臉。

  隱忍著慾念和胸口叫囂的痛楚,只為了她不輕易淌下的淚。是真打算想要嚇嚇她,沒料到卻把她給嚇哭了。

  「唷,總算把你給嚇哭了是不?」他笑得邪氣,大掌按壓在胸膛,徐緩地往後退回矮幾。「我說衣家的無愁丫頭怎麼會掉淚呢?平常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嗎,怎麼今兒個哭得像是個淚人兒?」

  倘若方才擁抱她的人是無常,她會掉淚嗎?

  窩囊地閉上眼,明知道不該在心底又拿自己和他比較,然這心情卻不是那般容易遏止。

  他在意,很在意,即使早已打定主意要放她自由。

  聞言,衣無愁緩緩地擡起濕亮的水眸,睞著他可惡的嘴臉。「你該不會又找到機會欺負我了?」

  是了,一定是的,她永遠不會忘記每當他欺負她之後,總是會露出這般可惡的笑臉,彷彿欺負她是件再快樂不過的事,而她總是搞不清楚他是玩真的還是在逗她。

  「你這笨丫頭身上也沒幾兩肉,真以為我會想把你的衣裳剝光?」他冷笑了一聲掩她耳目,額上卻不斷地沁出冷汗。

  得趕緊趕她走,要不然……

  「你又欺負我了!」她總算明白了。

  驀地坐起身,她掄起拳頭又想往他胸膛落下,然卻憶起他的身子骨不佳,勉為其難地收回拳頭,卻仍忍不住地瞪了他一眼。

  「方纔是欺負你,但倘若你不趕緊把你的衫襦拉好……」雙眼直視著她呼之欲出的酥胸。

  衣無愁傻愣地順著他的視線往下一看,驀地發現自個兒的衫襦早已被他拉至腰際,而抹胸也因繫繩已經鬆綁而歪斜著。

  「啊——」

  淒厲的拔尖叫聲在二更天的夜裡聽來分外清亮,還不時夾帶著幾聲撞擊聲,熱鬧地敲奏著羞怯的樂章,直到她倏地躍落在黃土上才停歇。

  嗚,壞人、壞人……

  這不是他頭一次欺負她,但從沒有比這一次還要惡劣。

  她在冷風中疾步灑淚,卻突地不甘願地停下腳步,愈想愈不對。

  他方才壓制她的力氣明明那麼大,怎麼可能虛弱?

  可惡,她定要回去揍個他兩下才甘心!

  心意打定,她足不點地拔腿狂奔,不消一會兒便趕回樹屋底下,毫不停留地往上一躍,正打算先臭罵他幾句,卻先見到了木質地板上頭刺眼的血。

  「一念?」心再次狂顫,重重地撞擊在胸口,衣無愁一擡眼便見到修一念趴臥在血泊之中,燭火早已燃盡的黑暗之中,依稀可見銀白的月光在他的俊臉上撒下了猙獰的青白色……

  「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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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5-29 10:09:42

第8章(1)  

  「吃藥。」

  一屁股坐在炕邊,衣無愁不容置喙地硬是把藥碗湊在他的唇邊,不給他逃開的機會。

  逃啊,再逃啊!她直接把他鎖在新房裡,她就守在房門口,就不信他還能夠逃到哪裡去!

  真是太混帳了,也不想想自個兒的身子骨差得隨便一個風寒都可以把他惡整那麼久,臉色蒼白得像是個藥石罔效之人,居然還想摸黑逃離新房,根本忘了那一天他到底是怎麼嚇她的。

  先是欺負她,逼得她拔腿就跑,後來若不是她愈想愈不甘心,折回去想報復他兩下,說不準他就算病死在樹屋裡也沒有人知道。

  真是的,一想起那時的情景,心還是一樣焦躁不安。

  「這是第幾次同你說了?」歎了一口氣,修一念真是哭笑不得。「大夫不也同你說過,我吐出的血就是淤塞在筋絡上頭的汙血,倘若可以把這些汙血全都排出,反倒對我的身體好;也就是說,我沒有生病,而吐了汙血,這表示我的身體正在好轉之中。」

  算算日子,他也靜養了近十日,倘若再不讓他起身活動筋骨,那他才會真的出問題。

  只是這丫頭……愧疚又更深了,是吧?

  不管是跟她說真的,抑或是他善意的謊言,她依舊只相信她所看見的景象,但他當時也沒料到她居然會踅回。

  事情偏是發生得那麼巧。

  「那又如何?」衣無愁勾人的媚眸凝睇著他。「大夫也說了,這藥汁是要給你養身用的,你不但要多休養個幾日,也得多熬幾帖藥補氣。」

  想同她辯?把舌頭練尖點再來。

  「秦大夫說的?」他挑起濃眉。

  那個活膩的蒙古大夫!

  「沒錯,所以不管這藥汁有多難入口,你還是得喝下,倘若你不喝,我就陪你耗在這裡。」她說得相當堅決,全然沒有商量的餘地。

  以往都是他欺負她,現下總算可以換她嘗嘗欺負人的滋味了。

  想要她放過他,那也得等她玩夠了。也不想想他欺負她多久,再加上前幾天那情景,嚇得她好幾天都睡不著,直守在他的炕邊,這口怨氣不趁現下討回,更待何時?

  「你把我鎖在房裡,那麼府裡的營運要怎麼辦?」他壓根兒不睬她的恐嚇,舒服地躺平,全然不把她當一回事。

  不可諱言的,這幾日下來,他果真覺得舒服多了。

  不知道是因為有她,還是因為他不曾休憩過這麼多日,總覺得淤塞在他胸口的那股郁氣彷似真散了,就如同他用來欺騙她的謊言——他吐出的真是汙血。

  「有我和大白撐著,你儘管放心休養。」她拍了拍胸脯。

  「你?」

  他問得很驚訝。倘若是大白的話,他倒可以完全放心;但是她這被寵壞的小蠻女除了惹禍之外,到底還會些什麼?

  「有什麼好訝異的?好歹我也幫無憂閣管了兩年的帳冊,修府旗下的生意怎麼可能難得了我?」衣無愁笑得很傲,開心自個兒總算做了一件令他刮目相看的事,當年苦學果真是正確的選擇,娘沒誆她。

  娘說,只要她把該學的都學起來,總有一天會派上用場,還有可能讓一念大吃一驚,果真不假。

  「是嗎?那麼我就不需要再擔心你了。」他像是在喃喃自語。

  真沒想到這個總是跟在他和無常後頭的傻丫頭居然這麼能幹。這十年來,她的改變真的看得見,唯一不變的八成就是她的固執。

  「嗄,你說什麼?」她不禁又靠近他一點。

  一手捧著藥碗,一手輕撫他的額際,將他散亂未梳成髻的長髮掠到耳後,壓根兒沒發現兩個人有多接近。

  「我累了,你下去吧。」

  微偏過頭,修一念硬是不讓她過分碰觸他的身體;一連數天受盡她的騷擾,饒是他這般八風吹不動之人也忍遏得難受。

  他自認不是聖人,更受不了她夜夜待在他的身邊,他卻得愚蠢的拚命壓抑自己;她可是他八人大轎擡進府的妻子,他卻得可笑的躲著她,至少要持續到無常回來為止。

  這豈不是在虐待自己?

  「什麼你累了,這碗藥都還沒喝,你還敢趕我出去?」衣無愁把眉挑得極高,惡狠狠地湊近他仍嫌蒼白的俊臉。「一念,你搞清楚,這間新房是我的,因為那天大白把你帶來這裡,所以在你病情痊癒之前,這房間你是待定了,而且你還得聽我的話才成。」

  她把藥碗再次推到他的眼前,不容置喙地等待著他乖乖把藥喝下。

  「倘若我不想再待在這裡呢?」晦澀的雙眸直視著她的粉顏,心底暖暖的,卻引發另一波悸動。

  人的忍耐總有限度,他不可能一退再退,但他也不想在一念之間造成了無法彌補的錯誤,故唯一的、也是最好的辦法即是——趕緊離開這個房間,再找一個讓她找不到的地方藏匿。

  「不可能,因為只要我在這裡,你就別想離開一步。」呵呵,這就是習武的好處,她現下總算信了娘的話了,只要把武功練好一點,一念就再也沒辦法欺負她了,相反的,可以換她來欺負他。

  太好了,練了十年果真沒白費,這下就讓他嘗嘗被人欺負的滋味。

  「倘若我喚大白來呢?」他有點不是滋味地撇了撇嘴。

  窩囊,他居然連她都無法抵抗,甚至還得喚自個兒的貼身侍衛來。

  「呵呵,那更不可能,因為我已經同大白說,這幾日我們睡在同一個炕上,早就有了夫妻之實,說不準肚子裡也已經有胖娃娃了,因此對我這個女主人的話,你以為他敢不聽嗎?」

  一想到大白驚愕得下巴都快掉下來的模樣,她更是忍俊不住地放聲大笑,壓根兒不知道事情並非她所想的那樣。

  「你是這麼同他說的?」連冷靜沈著的他也不禁瞠大了眼。

  這傻丫頭胡亂同大白說這些話,可知道要付出什麼代價?這一番話要是經大白的嘴往外傳,到時候整個府裡的人便都會知道,當然也包括無憂閣,最後自然會傳進世無常的耳裡。

  她是真的不在乎了,還是愚蠢得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不成嗎?我說的都是事實啊。」她還不忘用力地點了點頭。

  有什麼不對嗎?

  衣無愁天真地輕敲著自個兒的唇,回想著從哪一晚開始,她便和他一起在炕上睡覺。

  因為不守在他身旁,她怕他會逃了;然而守著他守久了也會累,所以她只好爬到炕上和他一起窩啦。

  算算日子,大概也有十日了吧,說不準她的肚子裡真的有個胖娃娃了。

  「你……」修一念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一手接過她手中的藥碗,一口嚥下難以下嚥的藥汁,隨即再把藥碗推還給她。「好了,夜已經深了,藥我也喝了,這下我應該可以休息了吧。」

  真是個笨丫頭,居然把這種事情放在口中到處說,非得說得天下人皆知不可嗎?偏偏事情又不是她所說的那般。

  衣無愁接過藥碗,轉身擱在茶幾上頭,睇了眼外頭的天色。「也好,都已經過了掌燈時刻,你累了也是應該的。」她推著他便往炕裡頭躺。

  「你又在做什麼?」他連大吼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個丫頭!說什麼靜養,有她在身邊,他的身子是一日比一日虛弱,倘若再這樣下去,他可撐不到無常自宮裡回來。

  「睡覺。」這不是廢話嘛……

  她這動作還不夠明顯嗎?一連守著他這麼多天,白天又要幫他算帳,到這時辰,她也累了。

  「你要在這兒睡嗎?」她非得再把他逼到吐血不可嗎?

  「有什麼不對嗎?」她硬是湊到他的身旁躺下,雙眸直睇著他,兩人的距離近到可以嗅到彼此的氣息。「這幾個夜裡,我不都是睡在這兒的嗎?倘若你不要我睡在這兒,又要我睡在哪兒?」

  「隨便你!」他很累,連和她辯駁的力氣都沒有,但是……

  才抓起被子為她蓋好,便聽到她淺細的呼吸聲,彷若已經進入夢鄉,這等於讓他再次經歷地獄般的折磨。

  算算有幾日了呢?她總是在他的身邊心無城府地睡著,天真地以為他還是十年前的他,彷彿她和他的感情還停留在十年前的兩小無猜。十年了,他怎麼可能仍對她甜美的睡姿無動於衷?

  然她偏是如此殘忍。她是這麼地惑人,他卻得硬生生地壓制自個兒勃發的情慾,扼殺心頭熾熱的渴望。

  唉,若他卑鄙一點,他還可以以自個兒的身子為由,硬是要她無條件且心甘情願地待在他的身邊,服侍他一輩子,但是他的尊嚴卻不允許自己做出這種丟臉的事情。

  因此這一份心意是無論如何都要丟棄,他絕對不允許她因為同情而靠近他,他不需要以愧咎為由的奉獻;但是此刻,他卻貪婪地想要緊擁住她,儘管只有幾個夜晚,也足以安慰他的冀望。

  只要不越界就可以了,是不?

第8章(2)  

  「一念、一念,起來用早膳了,藥也快要熬好了。」

  修一念艱澀地眨了眨眼,聽著她日復一日的甜美喚聲,即使想要無視她的存在,亦是另一種折磨。

  再疲憊,他還是勉為其難地睜開眼,心猛地狂顫了一下,呼吸不由得亂了。

  「現下是什麼時候了?」他問得有些駭懼。

  正在桌邊忙著的衣無愁回頭睇著他,揚起一抹笑。「看看外頭的陽光,還猜不出現下是什麼時分?今兒個外頭的天氣出奇的好,待會兒用過早膳,我們到前院去走走吧,順便把你那蒼白的臉曬黑一點。」衣無愁回頭再把菜擺好,自顧自地說著,壓根兒沒發覺他的異狀。

  「陽光?」他低問。哪裡有陽光了?現下不是還一片黑暗嗎?

  「嗯,方纔我到膳房去的時候經過前院。你知道前院的花開得有多美嗎?」擺好了菜,走到炕邊,她依舊遲鈍得沒有發現他向來蒼白的俊臉泛著一抹怵然的慘青。「杏桃李柳,一片花海,美得教我都不知道該把眼神往哪邊放。哪,你看,我還特地偷摘了一朵去年自江南移栽的紅灩牡丹,漂亮吧。」

  她把大朵的紅灩牡丹湊在他的眼前,喜孜孜地等待他的讚美;然等了老半天卻一直等不到他的回應,但見他瞪大眼,慘青的俊臉佈滿細碎的汗水,她不禁擡手輕撫。

  「一念,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他的臉冰冷得像是寒冬的霜雪,嚇得她的心不由得失序。

  不要嚇她,她真是受夠那種感覺了,她真的會怕。

  修一念僵硬地把目光調至她的身上,然而眼前卻是一片無止境的漆黑,指引方向的是她拔尖的嗓音。

  「吵死了。」

  她以為他的身體正在恢復當中,甚至連他自己也是這麼以為;而今擺在他面前的卻是再清楚不過的事實,他以為至少可以再撐過一段時間的,想不到現下就已經復發了。

  「你還好嗎?」她一顆心吊得老高,像是要跳出胸口似的。「你該不會又在捉弄我了吧?」

  她不是很確定,因為他以往從不曾這般欺負她。

  「你可以出去了嗎?」修一念憑著自身的習慣坐起身,怒眼朝她站立的方向瞪去。「我每見你一次就覺得煩悶!」

  不該是在現下發作,且他從未在睡醒之際便陷於黑暗之中!

  他甚至開始習慣她在身邊,聽著她喋喋不休又不著邊際的絮叨耳語;儘管有點嘈雜,卻勝過他一人獨處的靜寂。他不想讓她發現他的異狀,更不想讓她因而更加內疚而獻上自己。

  「嗄?」

  衣無愁瞪大水眸,手中的紅灩牡丹不知何時早已掉落,難以置信地瞪著他淡漠得教她駭懼的眼。

  他常常戲弄她,從小到大,沒有上千亦有數百次,但是沒有一次像現下這般無情,更沒有一次比現下更教她心痛。

  「出去,我不想見到你!」他悶吼一聲。

  實則不然,他是不想讓她見到他的窘態,他不想讓她知道他已經悲慘得需要他人服侍;甚至,沒有人能夠向他保證,一旦失明之後,身體便能恢復正常。

  自個兒的身體自個兒最清楚,一旦失明之後,伴隨而來的便是——原本身為他貼身侍衛的小白不辭千�地到西域尋找鬼面神醫夏侯淚,只因小白亦知強行運起內勁卻衝不破淤塞損毀的筋絡,其代價就得拿命來抵。

  全天下的人都可以知道,但他就是不想讓她知道,不想讓她發現,只因他不想再見她因為愧疚而掉淚的模樣。

  或許往後再也見不到了……

  「修一念,倘若你是在戲弄我,我勸你適可而止,否則我可是會撕破臉的。」她雙手叉在腰上,水眸直瞪著一臉憤怒,看起來壓根兒不像是在同她開玩笑的修一念,一顆心惴惴不安地戰慄著。

  可倘若他不是逗著她玩,他何必一睡醒便擺張臭臉給她瞧?

  可她真的不記得自己是不是做了什麼惹他生氣的事,會不會是她昨兒個夜裡累得打呼了,還是搶了他的被子所以惹惱了他?若真是這種芝麻綠豆的小事,他犯得著發這麼大的火嗎?

  「你當我會怕了你這一番話嗎?」他勾唇揚笑,一臉邪惡。「自小就愛跟在我的身後,害得我傷了筋絡練不了武;而後又要你娘強逼我娶你進門,硬要當我長安侯的夫人,死纏爛打的功力之高強,依我看,全長安城非你莫屬。且我每次見到你,就煩悶得什麼事都做不好。」

  氣了嗎?惱了嗎?是的話就快走吧!

  「修一念!」她怒吼一聲,淚水隨即在眼眶中打轉。「收回去,我要你把話收回去!我才不像你說的那麼不堪,我不管你是說真的還是說假的,倘若你不把這些話收回去,我現下馬上走人!」

  他沒這樣戲弄過她,她也不懂他眼中的怒意是真是假,但她發現自己的心很痛很痛,像是刀剮針紮似的,這是以往不曾有過的滋味。

  「走啊!」他的神態看來十分迫不及待。

  衣無愁一愣,淚水撲簌簌地滑落香腮,滴落他仍蓋在身上的被子,在他眼前呆愣了半晌才突地轉身飛奔而去。

  聽著雜亂的腳步聲離去,他掀起被子欲起身,卻碰巧觸碰到她方才掉下的淚,心不由得被她狠狠地揪疼。

  也好,橫豎他遲早都得離開,不過只是時間的問題,而今……正是時候。

  「少夫人,你來得正好,我正好有事要向少爺稟報,我……」白時晴走在碎石子路上時適巧見到朝他飛奔而來的衣無愁,擡手方要喚她,便見她像陣風似的刮過他的身旁,還飄下了幾滴雨。

  下雨了嗎?白時晴不禁擡頭望著萬�無雲的晴空,隨即尾隨在她身後,連忙將她攔下。

  「夫人?」雖說這個稱呼有點不習慣,但還是得硬著頭皮喊。

  「誰是你家夫人?走開啦!」衣無愁胡亂地抹去臉上痕陳的淚痕。

  「你……怎麼了?」這是廢話,天底下可以惹得她落淚的人,除了他家少爺絕不作第二人想;但這事不能明說,少夫人會翻臉的。

  「你有什麼事?」她煩透了,心也痛極了,連想找個地方好好哭一場也不成嗎?

  「小白寄了書信回來。」他揚了揚手中的書信。

  「小白?信裡寫了什麼?」

  「裡頭寫了一堆奇怪的事,說什麼少爺的病有救了,無性命之虞……我正想拿去問少爺,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誰知道碰巧見到她落淚呢?

  「那你拿去問他。」她才不想再見到他。

  「一道走吧,這事怪得很,路上我再同你解說。」白時晴正色睇著她。

  衣無愁看著他古怪的神情,一番掙紮之後,便隨著他飛快的腳步再次回到新房前,卻舉步維艱。

  「走了。」白時晴押著她走進房內,卻沒見到修一念的人。「少爺呢?」

  「我不知道,他方纔還在房裡,說不準這幾日悶壞了,所以到外頭走走。」為何他的神情竟如此嚴肅,連她都覺得不對勁。「有什麼不對嗎?」

  「你先把信看完,我到外頭找找。」

  白時晴把信扔給她,隨即像陣風似地竄出門外。

  衣無愁一頭霧水地拆信看著,每見一字,心頭便狂顫一下,不解白時陰信中所提到的傷到底是什麼樣的傷,更不明白他為什麼會提到修一念的傷勢堪慮。

  他不過是傷到筋絡,會這麼嚴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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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5-29 10:10:28

第9章(1)  

  「修少,我同你說,聽說咱們玉門邊疆之地來了個城裡的名伶,這說學逗唱樣樣精,現下正在春滿酒肆裡唱著哩!今兒個就讓小的我作東,聽聽這城裡來的名伶是否真是好。」

  春至,地近邊關的黃土飛揚得幾乎讓人睜不開眼,修一念微瞇起幽邃的眼,唇上揚起一抹客套的笑。

  「帶路吧。」

  他客套得近乎淡漠,任由身旁頎長的男子帶領他走進胡同。

  到玉門已有多少日子?他也算不清楚了。

  那時候只記得先行離開長安再做打算,孰知車伕載著他便一路往北走,他也就打算到邊疆的幾個商行瞧瞧,沒有特意要到哪裡去,只是想遠離長安,至少也要等無常回無憂閣,他才會回到長安。

  換句話說,他寧可死在異鄉,也絕對不會讓她發現他的異態。

  況且待在這裡也沒有什麼不好,除了眼睛偶有不適,他待在這裡和待在長安沒有什麼不同,亦可以不用再見到她,他的心也會平靜些。

  只是不知道她會作何感想。

  更不知道他突離長安,是否惹得長安城內眾人皆知,是否會惹惱了她。

  「客倌請到裡頭歇坐,咱們酒肆裡有長安城最有名的名伶吟唱,絕對包君滿意。」視線有些模糊,但光是辨其音便可確定是招呼客人的堂倌。

  近來已愈來愈適應瞧不見的狀況了,至少他身邊的人沒發現他只瞧得見一、兩成的光線。

  「修少,裡頭走,名伶正要開唱哩!」男子熱情招呼著。

  修一念點了點頭,憑著聲音和感覺放緩了腳步。

  而琴音卻在此時陡然迸裂,幽幽淒淒、哀傷幽怨、嘈嘈切切、鏗鏘有力,不禁令他微勾起唇,有點意外在這邊疆之地竟可聽見這等繞樑樂音。

  尚未坐下,便已聽聞名伶吟唱:長相思,久離別。情郎之遠如雨絕。獨延佇,心中結。望雲雲去遠,望鳥鳥飛滅。空望終若斯,珠淚不能雪……

  心中猛地一震,修一念擡眼睇向名伶,雖見得不真切,但這聲音……

  「一念!」

  果真是她!

  還不及轉身離去,一抹纖細的身影便已如一隻斑斕的蝴蝶撲進他懷裡,把他抓得死緊,像是怕他就這麼不見似的。

  「一念,我總算找到你了。」衣無愁根本不管此時是在何處,也不管自個兒的舉動有多麼驚慌失措,只是用盡全力地擁住他,以彌補這個把月來的憂心駭懼。

  她多怕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他了。她不曾如此駭懼,更不曾為任何人長途跋涉;因為是他,她才敢騎著一匹馬遠離長安來到這邊疆之地。

  「放開,我不知道你是誰。」

  冷冷的,像是利箭般穿過喧囂的酒肆,刺進衣無愁的耳裡,心中又是一陣難以忍遏的痛楚掠過,震得她微鬆了手。

  「一念,是我啊!我是無愁,你看不見我嗎?你的眼睛看不見了嗎?」雖放鬆了力道,但是抓住他袖子的手未放;她擡起綴滿擔憂的粉顏,瀅瀅水眸裡是無光的黯淡哀絕。「你不用怕,小白回報說他總算找到西域名醫,你的傷已經不要緊了,一定還有救的。」

  難道他的情況真有那麼差嗎?

  她是頭一次這般仔細地凝視著那雙掩在濃密眼睫下的眼眸,發現這雙懾人的魅眸早已無光,眸中是深不見底的黯沈。

  她怎麼會笨到小白回報時才發現他的異狀?她早該知道事情不單純。

  「你……是小白回報說的?」他顯得有些侷促不安。

  該死,為何事情偏是這麼巧?不只讓她知道了所有的事,還讓她找到了他。

  「嗯。」她輕輕地點了點頭。「一念,我們回長安去吧,我們回去吧!」

  雖說掉了盤纏,就連大白特地畫給她的地圖都不見了,她還是憑著自個兒的努力一步步地找到這裡來;想不到只是想為自己賺些盤纏,卻讓她意外地找到他,她總算可以帶他回去了。

  「我不認識你!」

  他猛地揮開她的手,一個箭步便想往回走,卻突覺有一堵人牆擋在前方。

  「喂,你是什麼東西?竟讓我們無愁小姐這麼低聲下氣地同你說話。」三個彪形大漢中的一位率先開口。

  「不幹你們的事,走開!」衣無愁走向前去,拉著修一念的手便要往一旁走去。「一念,我們走。」

  修一念冷歛下看得模糊的雙眸,大手一扯隨即將她推開。

  「一念?」她回頭睞著他,不敢相信他就這樣甩開了她的手,寒鷙的俊顏上頭淨是教人心寒的不耐。

  他看起來不像是在戲弄她,更不是要逗著她玩,卻像那一次在新房裡一樣的認真,一樣地教她心碎,一樣地教她想掉淚;可也怪不得他,畢竟是因為她才會把他害成這個樣子。

  她真的沒有想到不過是從樹上摔下,居然會造成這樣的結局。

  「修少,這是怎麼一回事?」隨行的男人也趕緊出來打圓場,只因他們的舉動太引人注目,滿場的客人皆往這兒瞧來。

  「嶽山,回去了。」他輕喊著,神情十分陰冷。

  修一念隨即快步疾走,無誤地走出酒肆,從頭到尾沒正眼瞧過她。

  笑話,他好歹是個男人,才不接受她的保護,他不願躲在她的身後,讓她保護著病入膏肓的他。

  他寧可死也不願接受她的保護,唯有她是他絕對不願意的!

  「可是修少,你真不識得這位名伶嗎?」只要看得見的人都瞧得出這位姑娘鐵定是識得他的。

  「你以為依我的身份會識得身份卑微的唱伶嗎?」他冷哼一聲,也沒回頭。

  因為知道他的病情,所以趕著前來邊疆同情他嗎?她大可以不用這麼做,他壓根兒不需要她的同情,他怎能忍受她多此一舉的愧疚?

  「但是她好像識得你。」嶽山不禁又回頭睇了一眼,見到那三位彪形大漢將她團團圍住,彷似在安慰她,而她好像掉淚了。「修少,那位姑娘哭了,還哭得好不傷心哩!」

  看這情況,再蠢的人也能猜得一二,只是不能說。

  「幹我何事?」

  聲量不大不小,就那麼剛好地讓身後不遠處的衣無愁聽得一清二楚,淚水更是掉得囂狂。

  修一念緊握著拳頭,硬是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夜色深沈,夜涼如水。玉門第一客棧西廂的房裡傳來斷斷續續的歎息聲,淡淡的幾乎難被聽聞,卻可以自每一聲歎息中感受到聲音所傳遞的無奈。

  那個傻丫頭怎會在酒肆裡吟唱?

  從未聽過她的吟唱,更沒聽她撫過琴,但今日她的表現竟然令他震懾不已,難以相信昔日總是跟在身後的野丫頭竟在不知不覺中出落得如此標緻,一般女孩子家該會的,她無一不熟稔。

  修府若要一個當家主母,絕對非她莫屬,然而,他卻受不了她用那種愧疚不已的眼神盯著他瞧。

  他不需要她抱著贖罪的心態待在他的身邊,尤其在她已經得知一切以後。

  然要怪誰呢?倘若真要怪,就怪小白那傢夥偏在這個當頭回報,就在他打定主意拋下一切的時候。

  老天怎會這麼捉弄人呢?

  他都已經逃到邊疆,為何還能遇見她?是緣未盡嗎?

  這一份孽緣啊!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會結束?他不過是無法允許自己狼狽的一面讓她盡收眼底罷了。

  然只要一想到她又落淚……

  她根本不需要把他的事擱在心上,也不需要為他掉淚;她只要好好的待在長安,等著無常自大內回去,等著和他雙宿雙棲便成,何苦追著他來到邊疆?

  她一個女孩子家儘管有一身高深的武學,奔波跋涉到邊疆來,也定是累極了,為何還是要到這兒來呢?

  他又不是廢人,可以照顧自己,不需要她為他擔心。

  笨丫頭就是笨丫頭!

第9章(2)  

  「修少!」

  房門突地被撞開,嶽山頎長的身影隨即竄入房裡,打散一屋子的相思。

  「失火了?」坐在窗邊的修一念輕擡眼眸,儘管看得不夠真切,但光從他的嗓門和身形也猜得出來者是誰。

  只見負責玉門商行的嶽山氣喘籲籲地衝到他身旁,上氣不接下氣地道:「修少,你知道嗎?」

  「什麼事?」他不禁微蹙起眉。

  嶽山不錯,有交際手腕,也知道怎麼拿捏進退;然壞就壞在他這躁進的性子,來去像陣風似的。

  「聽說啊……」太喘了,真的是太喘了。「在胡同尾的酒肆……」

  「到底發生什麼事?」聽及關於酒肆之事,不安的情緒油然而生。

  處於邊疆之地的酒肆可不能和長安城裡的無憂閣相提並論,裡頭牛鬼蛇神雜處,會發生什麼事,大夥兒都心知肚明。

  「那位姑娘被那天那三個男人給擄走了,他們可是咱們玉門的地痞,倘若讓他們給擄去,那可真是糟了!」他喘得快要呼吸不過來了,但面對主子的咄咄逼人,他就算斷氣也得先把事情給說明白。

  那天他瞧見那三個人的時候,就知道事情不對勁了。

  修一念倏地站起身,怒眸瞪視著他。

  「修少定是認識那位姑娘的,是不?」他試探性地問。

  瞧他的神色,定是如此的。唉,還好,他趕緊過來通報消息,要不真發生了意外,可不知道修少會怎廝的惱怒了。

  「那三個人住在哪裡?」他沈聲問道。

  修一念走到炕邊取出掛在炕邊的長劍,隨即回過身怒視著嶽山。

  他知道依她的身手,那些男人連要近她的身都難;可現下她被帶走了,定是那群無賴利用了她的單純。她可以單臂力抗眾人,但卻天真的不會防人,她根本不懂世間險惡。

  「你要去嗎?」不妥吧!

  「說!」晦黯的眸底迸射出懾人的危險光痕。

  「呃,在……」

  一路上足不點地的狂奔,在黑暗的大地上揚起了陣陣黃沙。

  他已經有多久沒有這般瘋狂地狂奔了?胸口刺痛得彷若快要破裂,眼前暈黑得幾乎看不見路面,但他卻不敢停下腳步。

  怕自己稍作停留,就有可能再也見不到她了。

  他怎麼能夠忍受這種事情發生?他才不想嘗到這椎心的滋味,也不要目睹她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慘遭不測,他寧死也不願見到那一幕;因此即使快要昏厥,他亦緊咬著牙,狂奔而去。

  胡同就快到了,憑藉著微弱的月光,瞇緊幾乎快要看不見的雙眼,燥熱的氣息淤塞在喉間,彷若吸進了一大把的黃土,磨得他神智幾乎潰散,痛得他踉蹌了腳步,卻仍不放棄。

  就快要到了,只要再撐一下……

  邪俊的面容佈滿細碎的冷汗,才躍上屋簷跳下胡同尾,便見黃土地上躺著四、五個彪形大漢,一名女子正亭亭玉立地背對著他。

  「無愁?」是她嗎?冰冷的汗水沿著鬢髮滑落,他幾乎快要狼狽地倒下。

  「一念?」衣無愁錯愕地轉過頭來,便見到一臉慘青的修一念,她連忙快步跑到他的面前,抱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子。「你怎麼會在這兒?身子又怎會如此冰冷?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還好她方纔已先把這些人解決了,要不若是讓一念突地竄進其中,後果可就不堪設想了。

  「你……」身子一滑,修一念窩囊至極地倒在她的懷裡。

  到底是誰有事?他以為她會天真的不懂男人的意圖,孰知……

  是他想太多了,衣大娘調教出來的徒弟們,不可能讓人有機可乘。

  他真是太蠢了,以為自己可以保護她。

  「一念、一念!你不要嚇我,在這種天氣,你怎麼會一身冷汗?是不是哪兒又不舒服了?」衣無愁抱緊他,以手絹拭去他額上的汗,嬌俏的小臉滿是驚慌。

  嗚,怎麼辦?她只想著要找他,卻沒想過一旦他病發了,她要怎麼幫他。

  晌午托人傳口信回長安,也不知道小白回長安了沒,更不知道他會不會一路往這裡來,還有一念到底願不願意和她回長安……

  唉,只要他別再當她是陌生人便成了。

  「我以為你會天真的讓男人佔便宜……」嘖,他在說什麼?他幹嘛把自己的心事都告訴她?

  「嗄?」她一愣,隨即笑得掉出淚來。「你擔心我嗎?我同你說,我這一路從長安到玉門,可精得很。雖說丟了盤纏,也丟了大白特地畫給我的地圖,但我還是安然無恙地來到這裡,還找到了你。」

  「你啊……大白怎會要你來,他……」眼前一黑,滿肚子的疑問和懊惱全都浸在夜色裡。

  「一念!」尖銳的嗓音穿透了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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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5-29 10:11:12

第10章(1)  

  下雨了嗎?可這雨水怎會是溫的?

  抱著疑問,艱澀地睜開疲憊得彷若膠著的眼皮,昏暗不明的視線中只見到一雙噙淚的水眸,還有突地揚笑的嬌俏唇瓣。

  「一念,我們回長安好不好?」她笑著,淚卻一串串地淌在他的臉頰上,串串皆帶著她椎心的思念。「小白說他已經找到神醫了,我們趕緊回長安好不好?你不會有事的。」

  嗚,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的,怎能在這個當頭有所閃失?

  不管他答不答應,就算是用綁的,她也要把他綁回長安,她絕對不會讓他再恣意妄為地漠視自個兒的身體。

  「這裡是哪裡?」低嗄的嗓音聽來有些模糊。

  修一念撐起沈重的身軀,稍稍往後挪,微微拉開彼此的距離;他想要甩掉那滴落在他心頭的淚,想要忘掉淚水在他心的鹹澀。

  想不到他非但沒救了她,反倒讓她給帶了回來。身為男人,他真是窩囊到連自己都唾棄自己

  「這兒是我暫住的酒肆客房,這兒的掌櫃收留我在這兒吟唱又供我吃住,他是一個好人,對我真的很好。」說真格的,和其他人比起來,他真的是好多了……

  不對,她現下不是要和他談這件事。

  要趕緊回長安才成,要不然若是延宕了病情該如何是好?

  「他待你好?」他難受地倚著床柱,慢慢地調節呼吸,淡淡地勾唇哂笑。「倘若他真待你好,又怎會任你讓人帶走卻毫不吭聲?」

  這算哪門子的好?話說回來還不是因為她的歌喉不錯,粉顏傾城,尚有利用價值,否則誰願意待她好?倘若不是她自個兒有武學底子可以自保,她的下場真教人不敢想像。

  「可算來算去也不幹他的事啊,他沒有必要保護我。」她說著說著,卻突地發覺他……「你很擔心我對不對?所以你才會來找我。」

  是這樣子的,是不?

  衣無愁笑開了杏唇,噙淚的水眸裡有著絢美的光痕,教他看了傻眼。

  「你……傻瓜!」他別過臉去,有點手足無措。「可就算真要找我,也不該是你來啊,大白呢?」

  「他要留在府裡打理各個商行,因而只好由我來。」這不能算是謊言,而且……「我好想你、好擔心你,不知道你到底到哪裡去了,才一轉身你就不見了;倘若不是大白猜想你可能往北走,我就算找上一輩子也找不到你。」

  然即使現下找到他了,她懸著的心還是緊繃著。她不知道他願不願意和她一道回去,不知道他會不會再用話傷她……

  但是傷她也無妨,只要他願意陪著她回長安,即使要休了她也無妨。

  她只要他好好的,其餘的都無所謂了,倘若沒有他,說再多亦是無用。

  「你……」心狂然震了一下,卻又咬牙忍著內心的悸動。「你好好的長安不待,來這兒作啥?你壓根兒不需要擔心我,你該擔心的人是潛入宮中的世無常而不是我!」

  真是個笨丫頭,大白要她來她便來了嗎?

  「我怎麼能不擔心?當年若不是因為我害你摔落樹下,你今日……」

  「倘若小白在信上寫得夠仔細,你就該知道我的眼睛即將失明是因為我自個兒不認輸。是我要小白到你娘房裡偷秘笈,不聽你娘的教訓,硬是要以內勁衝破淤塞的筋絡,逼著自個兒走火入魔;這事兒完全不幹你的事,你犯不著老是在我面前擺張愧疚不已的臉,你不需要再因此而對我愧疚不已。你回去吧!看是要待在修府也好,回無憂閣也好,怎樣都好。」

  他怒不可遏地打斷她千篇一律的說辭。他受夠了她謙卑得教他厭惡的舉止,更惱她夜闖修府只是為了他虛弱的身子。

  沒道理自己犯的錯誤,到了最後卻要由他人承擔。

  「但是不能否認的是因為我先害你掉到樹下,你不得已才想要以內勁強行突破淤塞的筋絡,導致走火入魔的,是不?」淚水再次氾濫成災。

  說來說去還不都是因為她?

  倘若不是她的緣故,他這長安城的貴公子又怎會如此痛苦,甚至命在旦夕?

  「不幹你的事,當初若不是你掉下樹便是我掉下樹,你以為我是那種寧可讓你摔死,也貪圖自保之人嗎?」喉頭乾澀得像是著火一般,即使只是這樣倚著床柱,亦讓他覺得疲憊萬分。「你還是趕緊回去吧,否則我們兩個人在這種地方獨處之事若是傳回長安,饒是無常也無法相信咱們之間是清白的。」

  聽他一次吧,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我們之間何來的清白?況且咱們兩人獨處一室又有何不對?你是我的夫婿,而我是你名正言順的妻子,為何又會談到無常?」她不解地湊近他,偏不讓他再度閃躲。

  「你不是喜歡無常嗎?倘若你和我在同一個房間裡頭過夜,又有誰會相信我們的清白?你不會想讓無常誤會你吧?」別過眼,他有點微喘,卻又不想讓她知道他的體力早已在之前的狂奔中耗盡。

  「這跟無常有什麼關係?」她不解得很。「我們之間的事為什麼要提到無常?更何況我們之間早就不清白了,是不?」

  「我們之間何來的不清白?」

  無法理解的心悸在壓迫著他的呼吸,修一念感覺自己不管怎麼吐納氣息,都無法拋開體內莫名的躁進。

  為什麼要他說這麼多?難道她真的一點都不懂嗎?

  這個笨丫頭怎會如此地愚蠢!

  「你親了我、抱了我,我們還同睡在一張床上!」她本是想說得更理直氣壯,可不知道為什麼一對上他深沈的眸,她就再也提不起志氣。「是夫妻才能這麼親暱的,是不?」

  難道這樣還不算親暱嗎?難道真要如大白所說的……

  俏臉羞得如錦霞團簇,然她卻沒發現。

  「那……」他不禁語塞。她說的沒錯,一點錯都沒有,但是……「你喜歡無常的,是不?橫豎我們之間還沒有行周公之禮,你大可放大膽回去找他,帶著他一道離開長安,我絕對不會怪罪你們。」

  送佛都送上西天了,他所能做的極限便是如此,只希望她真的懂了。

  「是誰說我喜歡無常來著?」衣無愁一愣,彷彿忘了他的舊疾似的撲到他的身上。「我從沒說過我喜歡無常的不是嗎?為什麼你老是要無常帶我離開長安?是因為我真的那麼惹你厭惡嗎?還是因為我害你受傷的關係?你打算一輩子都不原諒我了嗎?」

  是這樣子的嗎?是因為她造成了他身上的傷,所以他才會無所不用其極地將她趕離他的視線之外?

  「你、你別以為你騙得了人?以往咱們三個人在一起時,你的眼神便總是放在無常的身上,你以為我不知道嗎?」這丫頭是蠢得不知道自個兒的感情嗎?「我大人大量有成人之美,你根本不需要擔心我;況且……我不知道已經說過多少次了,那件事不幹你的事,你不需要再擱在心上,畢竟已經過了十年了。」

  至今他仍慶幸那一日他接住了她,要不他會恨自己一輩子。

  「既然你都說你已經原諒我了,為何還要趕我走呢?」她幾乎把整個身子貼在他身上。「我們已經是夫妻了,況且我和無常之間根本就不像你所說的那樣;我會一直跟著他是因為從小他便在我的身邊,就像我大哥一樣。」

  這是在他消失不見的那天,她才猛然醒悟她對無常是一種雛鳥心態,反倒對一念卻是一種刺骨的相思……

  對了,方纔他說他發現她的眼神老是放在無常身上,這是否意味著他一直在看著她?否則他怎會知道?

  「你這丫頭根本連自己的感情都不懂!」他疲憊地閉上眼,不想再辯解這無謂的問題,更不想再讓她靠近他。

  「我怎麼會不懂?」她探出纖手輕捧著他冰涼而蒼白的臉。「雖說你老是喜歡逗我,說盡狠話傷我的心,但那一天我找不到你的時候,我的心好痛好痛,痛得我以為我快活不下去了。我對你的心,不是因為內疚,也不是因為虧欠,而是因為當我看到你因舊疾復發而蹙眉的模樣,我就跟著難受,但是當我看見你勾唇淡笑著,儘管那只是對我的譏諷,我也會感到開心。一念,這種感覺跟面對無常時不一樣,真的不一樣。我沒有辦法想像若是有一天你又不見了,我到底該怎麼辦。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要告訴我,不要再放我一個人在後面追,你不等我的話,我會跟不上的。」

  淚水落在他冰涼的臉上,帶來一陣刺熱,蔓延到他的雙眼。

第10章(2)

  修一念睜開雙眸,理智被她這一席不知是天真還是真心的話語襲擊得潰不成軍,讓她滾燙的淚水溫熱了受凍的臉。

  半晌他才道:「那只是因為你愧疚,倘若是我,我也會誤解這份感情。你回去吧,無常就在大內,你回去等他。」

  不管是真是假,對於現下的他都已經太晚。

  他不知道西域的鬼面神醫是否真如華佗再世,但當初方走火入魔時,大夫便同他說了一個時限;如今大限已過,讓他仍不捨離開的原因,是他還沒有見到她走進無常的懷裡。

  倘若他的身子不是這樣,他是不會放棄的,但……要他怎麼忍心耽誤她?

  「我不走!」衣無愁緊緊地擁住他,用身體圈住他冰涼的臉和冰冷的身體。「我好不容易找到你,倘若沒把你帶回長安,我絕對不走!要走我們一起走,要不我就留在這裡!」

  他永遠不知道她有多麼擔憂他,她是多麼地死心塌地的愛著他。

  「放開我,不要這樣抱著我。」修一念痛苦地撥開她的手,硬是不讓她再輕意地接近他。好歹他也是個男人,她這樣靠近他……

  「不要!」愈是推開她,她偏要再撲到他身上去,壓住他的身子。「既然你不承認我是你的妻子,那我就……」

  她咬緊下唇,隨即拉扯衫襦上頭的結繩,大片的雪脂凝膚瞬即出現在他眼前,眼看著連抹胸都快要落下……

  「你在做什麼?」他難以置信自個兒的大掌底下竟是一片細膩的肌膚。

  「誘惑你。」衣無愁粉頰羞紅得宛如桃李。

  這是下下策了,但只要有了這一層關係,他就不能不認她。

  「你……無恥蕩婦!」不甚清晰的視力,卻可以隱約瞧見她惑人的同體,向來噙著冷笑的俊臉不禁泛著薄薄的紅暈。

  他怎麼也沒想到她會這麼做。

  「那又如何?」說啊,再說啊!再傷人的話她都無所謂了,只要可以留在他的身邊,再難聽的話她都不在乎。

  鼓起勇氣,壓抑著如擂鼓般的心跳,她俯下身吻上他的唇。

  「你……」他又惱又氣,卻又貪戀著她一身的香氣。

  他的心再次狂烈地動搖,卻又極力阻止自己想用雙手圈住她的慾望。

  「只要能夠讓你相信我,不管要我怎麼做都無所謂。我只要你相信我,只要讓你知道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只想待在你的身邊;絕對不只是愧疚,而是因為我想待在你的身邊,很單純地想看著你的笑,就算你天天欺負我都無妨,我都甘之如飴。」

  她的吻生澀卻多情,笨拙的順著他略薄的唇滑下他堅毅的下巴,放肆地輕啄著他上下滑動的喉結,一路如入無人之地,直搗黃龍……

  「你跟著我做什麼呢?倘若有一天我……」

  蠱惑他靈魂的香氣繚繞在他的鼻息之間,倘若能夠擁抱她,他便覺得此生無憾,一切都值得了;但要因為一己之私而誤了她嗎?儘管她是如此多情地訴愛,如此絕艷地挑誘著他。

  「那麼你要記得告訴我。」或許鬼面神醫治不好他,或許……世事無常,但她仍想跟在他的身邊,直到最後一刻。「我們一起回長安,我可以當你的眼睛,不管要到哪裡,我都會牽著你的手。」

  「這倒顯得我很窩囊。」他哂笑道。

  放在身側的手開始不受控制地緩緩擡起,在半空中摸索著她的身軀,緩緩地圈住她纖細的柳腰,再緊緊地把她箍到自個兒胸前,聽著彼此的心跳。

  「誰敢說你窩囊,我找一票人讓那人再也說不出話來。」她順從地貼在他的胸膛,任淚水緩緩暈濕了他的胸膛。

  他總算相信她了。

  當他這張刻薄的嘴滿是嘲諷的時候便是他最正常的時候,這是否意味著他總算答應和她一起回長安了?

  「那我不就更窩囊了。」堂堂六尺之軀居然要躲在女人身後?他不敢想像那種畫面會有多滑稽。

  「那咱們就別踏出府,永遠待在府裡。」

  「生意放著荒廢,人家會說我為了女人誤了正事,會說你是紅顏禍水。」

  冰冷的軀體因為她的存在慢慢地灼熱了起來,圈住她的雙臂貪婪地摩挲著她細膩如水的雪肌。

  「生意可以叫大白去做,再要小白留在府裡當總管。」她喜孜孜地笑著。

  「你想得可美了。」充滿誘惑的嗓音陡然低嗄,溫熱的氣息彷彿透著某種暗示。

  「那我們明兒個便回長安,你說……」

  衣無愁突地擡起粉臉,話未竟卻盡數吞進他的口中,任他放肆地挑誘著她羞澀的丁香小舌。

  外頭突地傳來淩亂的腳步聲,不一會兒便聽到房門被強烈撞擊的聲音。

  「無愁!無愁,少爺在不在你這兒?我一回長安得知消息後,又馬不停蹄地趕來這裡,沿路在各個商行找著,方才才在玉門商行打聽消息說少爺在你這兒……」

  「小白?」她嬌吟了一聲。

  「別睬他。」他的吻迫切而渴求,灑落在她羊脂玉般的胸前。

  「但是……」

  砰的一聲,大門洞開外加幾縷冷風,闖進一抹挺拔的身影。「無愁、少爺!還要不要請大夫……」

  看來是不太需要了,至少現下不用。

  「你看我現下需要嗎?」修一念咬牙怒瞪著不速之客,依舊不忘趕緊為她拉上被子,遮去惑魂的軀體。

  他需要大夫指導他如何行房嗎?

  「不用、不用,少爺萬福,當然不用。」嗚,一年多不見,好冷漠喲。

  「那你還不快滾!」

  「是是是。」

  白時陰沒命似地往外跑,在關上門之際卻聽到衣無愁如銀鈴般的笑聲,就如同黃鶯啼唱,剎那間又恢復了黑夜的靜謐……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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