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旖旎
王爵 | 2011-7-10 22:12:02

“請王爺更衣。”兩個語笑嫣然的宮女捧著明黃色的袞龍王服站在他的面前。
  他站起身,在宮女的伺候下穿上王服,一低頭,卻發現,明黃色的王服變成了紅黃相間的袈裟。心頭一悸,驀然睜開雙眼。明月當空。
  月光 ​​透過窗櫺,照在禪床上,也照在他月白色的僧衣上。
  是四更天了吧?他籲了口氣,邁下禪床,推門而出。
  月華如水。
  在如水的月色中,他緩步踱向南廊。
  南廊的照壁上,神秀師兄寫在上面的那首偈子,在月光中清晰可辨:“身似菩提樹,心如明鏡台。常使勤拂拭,勿使染塵埃。”
  心如明鏡台。
  心,真的能如明鏡台嗎?
  那種種的過往,真的都可以拂拭嗎?
  樓台歌管、燭影搖紅、香濃酒冷、羞解羅衫……那一切的一切,都可以如塵埃般拂拭去嗎?
  若真的可以拂拭,心,便可以如鏡空明,盡照虛空大藏了吧?
  神秀師兄,真是了不起啊!
  這樣的境界,連師傅都讚了得,還讓一眾僧侶背誦你的偈子!
  心如明鏡台!
  可是,為什麼,他,卻依然無法忘懷已經逝去的大陳王朝,無法忘懷曾為王子的他的浮華生活。
  慚愧啊,神秀師兄。看來,傳承師傅的衣缽,非神秀師兄莫屬了。
  他輕嘆一聲,望著神秀的偈子,長長地出了口氣,目光一轉,落在偈子旁邊那塊空白的牆面上。
  那是剛剛被刮掉的一個偈子。
  是那個從嶺南來的,長的又黑又醜,每日只是在碓坊中舂米的和尚慧能請惠安師弟寫的:“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這個慧能不識字,竟然也敢學神秀師兄寫偈子,著實可笑!連師傅看了,也說未見性,讓人擦了去,實在是有夠丟人的。
  但是,在首沒見性的偈子,為什麼大家竟然看不懂呢?
  就在這時,他聽到一陣腳步聲從方丈處傳來。
  這麼晚了,是誰呢?
  他閃在照壁後,擡眼望去,清幽的月光下,一個高挺古樸的身影出現在他的眼前。
  是師傅,禪宗五祖,弘忍大師。
  在師傅的身旁,跟著一個敦實的身影,是慧能!
  竟然是那個又黑又醜的慧能,手中,還拎著一個不大的包袱。
  他大吃一驚!一種不祥的預感,讓他決定跟著他們,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師傅和慧能一語不發,悄然走出寺外。
  他躡足潛蹤地跟在後面。
  師傅和慧能出了寺門,向江邊走去。
  月色皎潔。
  通往江邊的小徑在皎潔的月色顯得安詳靜謐。
  “慧能,還記得你初見我時的情景嗎?”師傅沈厚清越的聲音突然響起,在空靈的夜色中有一種凝聚的效果。
  “記得,師傅。”慧能的聲音平靜而厚重。
  “葛獠無佛性,安可成佛?”師傅弘忍問。
  “人有南北,佛性無南北;葛獠和尚有異,佛性無別。”慧能答。
  師傅“呵呵”一笑:“當日我便知你絕非等閒,一晃,八年了啊。”師傅頓了頓,又道:“你可知我為何說你的偈子未見性,又著人將你的偈子擦去?”
  “只因生死事大。”慧能輕聲道。
  “正 ​​是如此啊!”師傅嘆道:“慧能,自古傳法,命如懸絲!若讓人知,你命危矣!今日為師已將袈裟傳與你,並為你解說了《金剛經》,望你日後能光大我宗,將禪法薪火相傳,廣度眾生!”
  “阿彌陀佛,弟子謹記,定不負師傅所傳。”慧能口喧佛號道。
  阿彌陀佛!
  天吶!
  師傅竟然將代表禪宗傳承的袈裟秘授與這個嶺南來的又黑又醜的慧能?!
  那神秀師兄呢?
  他大驚失色,背後,竟急得滲出冷汗!
  水聲滔滔,已到江邊了。
  “慧能,臨別之際,為師也贈你一偈:有情來下種,因地果還生;無情既無種,無性亦無生。”
  弘忍師傅的聲音在滔滔的江水聲中裊裊不絕。
  “弟子謹領師傅教誨。”慧能合掌施禮,而後登上停在江邊的一葉扁舟。
  “慧能,還是為師的送你渡江吧。”師傅一聲嘆息道。
  “師傅,弟子迷惑時,需您渡我,現在悟了,自度即可,師傅請回吧。”慧能平靜而真摯地道。
  “阿彌陀佛,如此,甚好。”師傅微微一笑,一拂衣袖,轉身而回,竟不回顧。
  慧能亦再無一言,“咿呀”聲中,他搖著船櫓,向江心蕩去。
  慧能走了!
  不,應該說是逃了!
  在得了師傅弘忍親傳的袈裟心印後,過江逃了!
  這怎麼行?!
  慧能得了師傅的衣缽,那神秀師兄怎麼辦?難道修為精深的神秀師兄竟連這個嶺南葛獠、目不識丁的舂米和尚都不如?難道這個又黑又醜的慧能僅憑一個偈子得了師傅的認可,就可以從神秀師兄手中奪去本該屬於師兄的宗主衣缽?
  不行!絕對不行!
  一定要想辦法阻止南蠻子!
  要找神秀師兄報信去!
  他轉身便欲向寺內跑去,卻發現在他思量的當口,師傅已走過他的藏身處,趕在他前面,不緊不慢地向寺裡走去。假若這時向寺內跑,一定會被師傅發現的!他急得滿身大汗,卻又毫無辦法,只能耐著性子,跟在師傅身後。
  回到寺內,師傅一進方丈,他立即向神秀師兄的房間衝去。
  當他氣喘籲籲地推開神秀的房門時,卻發現,神秀正跌跏盤坐在禪床上,平靜地望著窗外的月光。
  “師兄,師兄啊,不好了,師傅將袈裟和心印傳給了那個嶺南來的舂米和尚慧能!還送他過江逃走了!你快想想辦法啊!”他惶急地叫道。
  神秀靜靜地望著他,無語。
  “師兄?”他懷疑地叫道。
  神秀師兄忽然微微一笑,淡淡地道:“惠明師弟,夜很深了,快去安歇吧。”
  “可是,師兄……”他急切地道。
  還沒等他說完,神秀師兄已經打斷了他:“阿彌陀佛……師弟,修行之人,如何可以如此拘於外相?袈裟心印,本是外物,師弟難道不知心外無物嗎?心印即是本性,本性人人自俱;若心性真的空明了,得得失失,又何必縈懷?況且,袈裟心印,有緣分者得之;慧能與我,誰得袈裟,並無分別。師傅傳法,自有分寸,你還是先將心安下來吧,阿彌陀佛……”
  “不過,神秀師兄,那本該是你得的啊!”他叫道。
  “哎,你總是如此執著。”神秀一聲嘆息,搖了搖頭,雙目中閃過一絲迷離之色,旋即又復清明,然後,平靜地道:“惠明師弟,你還是回去休息吧,別誤了早課。”語罷,神秀師兄雙目一合,竟自入定而去。
  他呆呆地站在神秀師兄的禪床前,望著入定的神秀師兄,茫然若失。
  月光 ​​從他沒來得及關上的房門外射進來,將他的影子投在牆上,恍惚間,他竟分不清站著的他是他,還是那個在牆上搖晃的影子是他了。
  一聲雞啼,驚醒了呆立的他。天,已經亮了。
  早課做罷,神秀依然靜如止水,師傅也若無其事,其他的師兄師弟們更是茫然不知——就在昨夜,袈裟已被一個目不識丁的嶺南葛獠拿跑了!
  不行!不能讓慧能就這樣得了袈裟而去!那袈裟本該是屬於神秀師兄的!
  不行!一定要將袈裟奪回來!!
  午飯時分,他終於定下決心:去,追慧能!去,奪袈裟!!
  吃過飯,他瞞著師傅和神秀師兄,悄悄地將惠和、惠見、惠通等一眾師兄師弟召集起來,將昨夜發生的事情告訴了他們。
  果然,他們也和他一樣群情激憤,決定與他一道去追慧能,奪袈裟!
  於是,眾人簡單地收拾了一下,便一起偷偷地溜出寺門,向江邊奔去。
  “惠明,你們欲何往?”剛出得寺門,一個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
  他回頭。
  是神秀,靜靜地站在寺門口,靜靜地望著眾僧。
  他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
  “沒用的,”神秀一聲嘆息:“還是不要去的吧,你們追不上的,即使追上了,又能如何?袈裟,是奪不回來的!”神秀的眼中,帶著了然的哀傷。
  他怔在那裡,身旁的師兄弟們也都無語地望著他。
  一咬牙,他頓足道:“我不信!就是不信!!”說罷,轉身向江邊奔去,再不看神秀一眼——師兄怎麼就不理解他的一片苦心呢?這個該死的慧能!一定要追上你,也一定要奪回袈裟!!
  “阿彌陀佛……”身後,傳來神秀師兄一聲孤寞的佛號。
  過了江,師兄弟們分頭向各個方向追了下去。
  惠見帶著幾個師兄弟向東,惠通帶著幾個師兄弟向西,他和惠和向南。
  不追到慧,誓不罷休!
  一路狂奔。
  三日後,路上只剩下他一人了,其他師兄弟遇到岔路後,又都分頭追了下去,只有他一個人,認準了南方,一直追了下來。
  遠遠的,一道山嶺擋住了他的視線。
  大庾嶺。
  過了大庾嶺,就到連廣地界了。
  他一鼓作氣奔至嶺下,沿著山路追去。
  已是深秋了,嶺上的草樹一片色彩斑斕。青松翠柏與丹楓黃葉相互掩映,團花錦簇。
  山野裡的秋風吹拂在身上,讓人略感涼意。
  就是此時,他看見一個人,坐在半山腰上的一塊石頭上,一身灰色的僧衣,在滿山鮮豔的色彩中分外突兀!
  是他!
  是慧能!
  那敦實的身材,黑油油的膚色,不是慧能還會是誰?
  慧能,終於追到你了!
  那一瞬間,他的心中無比興奮!不由自主地發出一陣長笑:“慧能,我看你還能往哪裡跑!且把袈裟給我留下!”他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山谷裡滾滾迴盪,綿延不絕。
  慧能安詳地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直如一尊雕像。
  他奔到慧能面前,平復著急促的呼吸,大喝道:“將袈裟交出來!”
  慧能靜靜地望著他,忽然微微一笑,笑容在慧能黝黑而又醜陋的面容上蕩漾開來,竟帶著一絲慈悲和聖潔。
  慧能伸手從背上解下那個小包袱——那個在師傅送慧能過江時慧能一直拿在手裡的那個小包袱,隨手扔在他的腳下,用那帶著濃重的百粵語調的口音道:“傳承佛法的信物,豈是誰都拿得起的?你以為這個小小的包袱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拿起的嗎?你試試看。若你可拿起,我便送與你,你儘管帶走好了。”說完,慧能帶著寧靜的微笑,望著他。
  一時間,他反倒愕在那裡。
  這是什麼意思?
  難道慧能肯怎麼輕易地就交出袈裟?
  “你試試看,”慧能見他怔在那裡,燦然一笑,又道。
  他將心一橫,彎腰抓住那個小包袱,便欲提起。
  但是,卻沒有抓動!
  他的心中一驚,再用力,還是沒抓動!
  那個小小的包袱象落地生根般釘在那裡,紋絲不動!
  他的心沈了下去,難道,真的拿不起這個小小的包袱?他咬緊牙根,數度用力,然而,這個小小的包袱就如萬鈞巨石般躺在那裡,任他如蚍蜉撼樹般使盡吃奶的力氣,依然無法拿起。
  他驚羞之下,茫然鬆開包袱,直起身來,怔怔地望著慧能。
  慧能一聲嘆息:“惠明啊,你連名利心和競爭心都放不下,心裡滿滿的,手裡滿滿的,又如何能夠拿得起承載著禪宗心印正法的袈裟呢?”
  “我……”他在震驚和惶恐中張口結舌。
  “法外無法,心外無物。你用心在物上,著念於法相,以你現在的修為,就算我將袈裟送你,又有何用?”慧能再嘆道。
  “這……”他感到背後冒出了冷汗。
  “惠明,若你不能放下心來,不著一念,去掉心鎖,如何能了悟佛法的真諦啊?”慧能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那麼清晰真實,又那麼飄渺遙遠。
  是啊,他到底在做什麼?他到底想要什麼呢?
  自從他從一個亡國的帝王后人,流落江湖,踏入佛門以來,僧衣素食,苦苦修行這麼多年,究竟為得個什麼呢?
  萬丈紅塵之中,朝代的更替,都不過是剎那間過眼雲煙。
  當年風流倜儻的少年王子,如今已是光頭僧服。
  當年的歌管聲聲,而今卻只是那聽不盡那暮鼓晨鐘。
  當年的車馬轔轔,而今唯只剩下是孤形只影。
  錦衣輕裘,換成了步衣僧服,美酒佳餚,還不如一甌清粥。
  俱往矣!
  還有那小樓暗香、花間疏影、輕顰淺笑、羅帳悄遮,轉眼間,芳華老去;鬢邊華髮,竟已換成一頭戒斑。
  還有什麼呢?
  他大汗淋漓,垂首無語。
  “惠明,坐下來,坐下來,權且將心思放下,你看,這山色多美啊。”慧能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安然,帶著一絲悠遠,也帶著一絲莊嚴,那寧靜而溫和的語調,讓他不由自主地坐了下來,坐在山道之上,坐在袈裟之旁。
  “恰恰用心時,恰恰無所用。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該做如是觀。”慧能的聲音抑揚頓挫,若梵唄天音,入他耳,入他心。
  “如何是不用心處?”他迷茫地喃喃問道。
  “正 ​​當下時,不思善惡,不說你我,且說是誰在用心來?”慧能反問道。
  “這個……”他一愣。
  便在這時,慧能大喝一聲,聲震山野:“是什麼?”
  是什麼?
  他心中劇震!
  是什麼?
  方摸得點影子,慧能再喝道:“阿哪個不是汝本來面目?”
  阿哪個不是我本來面目?
  他豁然大悟!!
  心外無法,空有不二。
  如是。
  原來如是!
  他汗出如雨,亦淚落如雨!
  阿哪個不是我本來面目?
  他翻身向慧能拜倒,哽咽著道:“我隨弘忍大師這麼多年,猶未領悟佛法真諦,今日蒙和尚慈悲,為我說破,使我尋得本源,見得山水,此中滋味,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多謝和尚,以後,和尚既是我師也!”言罷,我磕下頭去。
  “呵呵,”慧能慈祥地一笑,伸手將他拉起:“雖然如此,此後,還需要你自己善護念啊。”
  “是,”他合什禮拜,而後道:“和尚此後將何往? ”說著,他無意識地伸手將那個小包袱拿起,遞給慧能。
  “貧僧還須南下,此地一別,你要珍重, ​​莫辜負了你本來面目啊!”慧能溫和地笑著接過他遞過去的小包袱:“拿得起時,還要放得下。 ”
  “是,謹尊和尚教誨。”他合什再拜。
  慧能也一合什:“阿彌陀佛。”就此轉身而去。
  他站在那裡,望著慧能敦實的身影,大袖飄飄,逐漸隱沒在色彩斑斕的崇山峻嶺之中,不由得百感交集,仰天一陣長嘯。
  嘯罷,轉身向山下走去。
  秋山爛漫,雲淡風清。
  如今,方知如何是見山是山,見山非山,又再見山是山了。
  原來是這個境界。
  真是好景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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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fdesfx
大公爵 | 2011-7-14 08:4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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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shy3
公爵 | 2011-8-11 13:26: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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