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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7-14 12:08:08

前言:

  命運,是件奇妙的安排……
  小王爺薩濟爾盛陵弔唁亡妻,誤以為她在竹林草堂再現
  出現的卻是清靈脫俗的「守墓雜役」──佟奕馨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莫名的力量牽引著他們
  這美麗女子舉止令他好奇、身世令他同情
  他本能地欲幫她改變生活,帶她脫離孤困生活
  於是接受她病逝的「父親」委託,替她追查身世
  意外地,竟為她打開了本已封閉的心
  她的身影,漸漸地取代了亡妻……

  當年狠心的額娘聽信術士之言將她扔出王府自生自滅
  令她這個落難格格只能做著打掃陵墓的低賤工作
  而竹林草堂與薩濟爾的意外邂逅卻改變了她的人生
  他對亡妻的深情,觸動她未識情滋味的少女情懷
  她羨慕讓他愛著念著的女人,卻深知自己兩人身份的差距
  他想娶她為妻,無奈與穎佳格格的大婚之禮迫在眉睫
  老福晉不惜一切極力阻止,甚至想置她於死地
  最終,她那不能公開的身世,讓她不得不認輸……


第1章(1)  

  深秋。

  離京城百多里遠的盛陵一如過往寧謐沈睡,數百年來它一直保持沈默靜謐,歲歲年年鮮少人煙踏至,彷彿永不會甦醒。

  天高皇帝遠的關防邊陲,這座高低起伏的園陵,即是當今皇朝開國以來諸先祖及眾家皇親國戚英靈之安魂所在。

  時光流轉依舊,這荒山野嶺的時序恣由滿山楓紅來昭告天地,金風已吹起瑟瑟寒意,蕭颯秋楓將一大片皇家陵寢沈沈地湮沒,無聲無息。

  綿延山巒,一峰連一峰,迤邐到略堪生養作物的沃腴山腳下,某處以茅草碎石混著黃沙蓋起的簡陋屋宇內,一名年輕貌美、身形纖弱嬌柔的女孩正努力照顧紅焰的爐火,為病中的父親煎煮湯藥。

  「咳咳,外頭是不是還下著雨?咳!咳!馨、馨兒,妳在嗎?」

  「我在廚房這頭忙著呢,阿瑪,您醒了?」小嬌女銀鈴般響脆的聲音在屋內揚起。

  「唉,人老了,真是半點也不中用。」床榻上,面容憔悴的老者蹙起眉心,吃力發話,「這天,愈來愈涼了,妳自個兒得小心照料著身子,千萬別病著了。」

  「阿瑪,光念著我,別忘了您自個兒正病著。」女孩兒憂心又疼惜地看了老者一眼,柔聲道:「阿瑪,您的藥就快熬好了,先別睡唷,待會兒女兒伺候您喝下。」

  「哎,怎麼又買藥了?」女兒銀鈴般的聲音讓榻上老者甦醒了意識,他困難地微微起身,啞著嗓子說:「下次別再買了,我自己身體狀況自己可清楚,那些錢不如妳留著傍身,何必浪費──」

  「別說這些了,阿瑪您身子要緊。」佟奕馨溫柔拍了拍父親的背,又替他在身後墊了被子,好讓他能舒服地倚靠。

  「外頭,那雨……彷彿愈來愈大了,記住把窗子關好,別讓冷風灌進來。」老者瞇起眼,專注地聽著外頭的雨聲。

  「我看雨還好,就是風大了點。」

  「馨兒,妳今天去過陵園,也去過草堂了?」像是喉裡鯁了東西,佟國璋說話一頓一頓,「唉……說過好多次了,妳一個女孩兒家,外頭又下著陰蒙的寒雨,怎麼能隻身一個人往陵墓裡鑽?下回別再這麼自作主張,知道嗎?」

  「阿瑪,您又來了。」佟奕馨向著滿臉憂傷的父親一笑,「維護皇室陵園和整理草堂,這本就是我們佟家人的工作。您之前不也都帶著我一起去幹活兒嗎?再說,那座『竹林草堂』本是阿瑪您一手修建,我對它感情可深了,近些日子您生病臥床,做女兒的義不容辭擔負起該擔的責任。」

  「唉!」緊蹙起眉峰,佟國璋無奈搖頭,無比心疼地握著女兒冰寒的小手,「馨兒,是阿瑪對不住妳,再怎麼說,妳也是流著皇族血液、出身崇高金貴的金枝玉葉,怎、怎麼可以去做那些卑微低賤的工作?馨兒,別忘了,從小我就不斷告訴過妳……」

  「阿瑪,該喝藥了。」阻斷父親往下說,望著老人家一天比一天形銷骨立,佟奕馨心頭有說不出的難過。

  她不想讓父親掛著無謂的陳年往事,至於自己究竟是怎樣的出身不凡,她並無興趣研究。

  總之,她認定了自己就是佟國璋的女兒。

  不管他過去曾是威震八方的督軍統帥,或是得罪皇上而被貶黜為守衛皇陵的低賤庶人,無論如何佟國璋就是自己一輩子最親最愛的阿瑪,那些皇族裡永遠說也說不清的恩怨情仇,她一點也不想往心上擱。

  「馨兒,清理墓園的粗活不是該妳做的事兒。」佟國璋接過女兒親手煎熬的湯藥,語重心長,「從明天開始,不準再去了。」

  「您病了,又不準我去,那園裡的雜活兒怎麼辦?」佟奕馨小心翼翼服侍父親用藥,溫柔道:「您守護了咱皇陵都幾十年了,這活兒一向只有您一個人在做。現在您病了,突然之間去找誰來頂替?」

  「再說,皇陵佔地寬廣遼闊,若非熟悉地形的人根本沒辦法打理。看來看去,也只剩下女兒可以擔當這份工作了。阿瑪您別想那麼多,女兒從小跟著您進進出出,只當作踏青似的,一點兒也不吃力呢!」不想讓病中的父親一直為自己憂心,佟奕馨語氣溫柔,態度十分堅定,「阿瑪,您要是心疼女兒辛苦就趕快把身子養好。咱皇陵大小事情您最清楚,我現在只負責打理各陵地清潔、修剪林木樹葉什麼的,之後要是有哪位親族需要找地安葬族人,那我可真的沒轍了。」

  「妳說的沒錯,以我這身子,恐怕撐不了太久。」佟國璋勉力喝完湯藥,撐坐起身體,眼光望向遙遠山巔,感慨道:「找一天我得寫份章折呈上京,看看上頭打算怎麼處理。我老佟一輩子守護這陵園,盡忠職守也算仁至義盡了。」

  「唉,好端端的怎麼又說起穢氣事兒?」聽父親說到沈痛處,佟奕馨眼眶禁不住紅了,「都說要好好養身子,您怎麼老讓女兒操心哪?」

  「馨兒,生老病死本來就是每個人都要面對的。」佟國璋不捨地拉起女兒的手,「可憐的孩子,都怪我沒本事,讓妳活得辛苦又委屈……」

  「我不辛苦也不委屈。」她燦亮晶瞳中閃耀淚光,淒楚小臉蛋流露感激,真心誠意道:「阿瑪,若非您好心收養,我也活不到今日哪!您說的什麼委屈,我一點兒也不覺得。現在的我,只想好好孝順您,好好把您的病養好,以後我還想聽您給我說四書五經,想陪您練字、畫畫兒。還有還有,女兒想陪您到城嶺外策馬打獵,您答應過要陪我去打幾隻野兔子,別忘了您答應過的──」

  「馨兒!妳真是心地善良的好孩子。」看見女兒的眼淚,佟國璋更加百感交集,「我、我替妳不值啊!為什麼妳親生父母心腸如此狠毒?妳不該過這種生活,該像其它的格格們錦衣玉食,該帶著皇家榮寵成長玉立,可是,妳狠心的母親……」

  「別說了。」佟奕馨抹乾眼淚,表情堅毅地道:「阿瑪,您服過藥該歇息了。」

  「光顧著說話,沒注意天都黑了。」佟國璋病後身體虛弱,才說一陣子話就感覺渾身疲憊無力,沈重眼皮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氣息微弱道:「唉,我去歇著,妳在陵園忙一天也累了,早點休息啊!」

  「嗯,我知道。您安心睡吧,別胡思亂想了。」服侍父親躺下休息,佟奕馨心中盤算著還有些家事未做完,等父親熟睡了再來一一處理。

  佟國璋沈沈閉上眼睛,雖然他病中身體衰弱導致精神不濟,但紛亂心事卻讓他無法成眠。

  他放不下馨兒,這些年來不僅當她是親生女兒那般疼寵,也為了與她生父的兄弟之情。

  他一生最大願望就是將她送回生父的懷抱,她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兒,不可以一輩子在這荒郊野嶺老死,他自認有這份義務為馨兒一生的幸福負責,就算生父不容,也該為她找個好人家嫁過去才行。

  過去不堪的往事在腦海一幕一幕升起,佟國璋寤寐間回憶小奕馨還只是出生不到幾個時辰的小娃兒,狠心福晉竟下令府裡的嬤嬤將她裹條破布巾扔出王爺府──

  可歎哪,這娃兒長得清靈秀美,但她的命運卻如此多舛悲苦,若非她生母個性驕橫魯蠻,又豈會聽命滿口胡言亂語的術士之言?讓這晶瓷般嬌美剔透的金枝玉葉差點兒成了野狗口中肥肉。

  佟國璋不安地翻了翻身,感慨自己一生時運不濟,也對命運坎坷的奕馨充滿不捨憐憫。

  深秋夜裡霜寒霧重,意識到自己即將凋敝的身體,未完成的心願讓他的心比門外的凍霜更冷。

  ***

  竹林草堂

  如同過往,佟奕馨巡完陵園便回到草堂歇息。

  當初身為皇陵守墓人的佟國璋為了有個方便歇息之處,臨時起意動手築了這座草堂,除了平日供他父女倆休憩之外,也可讓偶爾來陵墓弔唁親人的皇族們有個舒適幽靜的地方歇息。

  然而,這處位在竹林深處的簡陋草堂並不受皇族們喜愛,各王公貴族在不遠的山頭皆自設避暑行宮,他們寧可舟車往返數十里也不會留在草堂休憩,於是,佟奕馨很自然地把草堂當作是她專屬的私人天堂,裡面的每處擺設全依她自己喜好,她喜歡一個人在草堂裡用膳飲茶、觀遠山、想心事。

  就像現在,她把隨身攜帶的茶水點心取出,坐在竹編的椅上向遠方遙望。

  秋意深濃,一望無際的荒蕪大地捲起層層烏雲,迷濛丘巒間飄起輕茫細雨,混沌雨霧將一片荒野枯黃山林籠罩上詭譎、神秘的淒冷孤寂。

  佟奕馨旁若無人地喝茶,吃自己做的窩窩頭當點心,這是她一天中最愉悅的時光,在父親手築的草堂裡彷彿他就陪在身邊,就算身處墳地也沒有半點魑魅魍魎的恐怖感覺。

  她欣賞也崇拜父親的手藝,簡單的架構裡佈滿巧思,錯落有致的花草林木恍如官宦人家獨有的後花園。

  佟奕馨習慣在這座精巧花園裡發揮想像力,想像當年若沒有狠心的福晉下達指令,或許,她就會真的在一座花團錦簇的花園裡長大,養尊處優地讓嬤嬤、丫鬟們簇擁服侍……

  「嘶──嘶──」

  突然,草堂外傳來一聲接一聲長長的駿馬嘶鳴聲,佟奕馨心頭一震,手上點心掉了!

  天!這時候誰會來草堂?有人來弔唁新墳嗎?誰呢?印象中不記得有哪家皇親剛舉葬啊!

  她呆若木雞,腦海中亂馬雜沓不知該如何反應。

  漸漸地,沈重腳步聲愈來愈靠近,佟奕馨突然回過神來,兩三下迅速抓起竹桌上的飲水點心,以最快速度躲到草堂後的儲物間,那是一處用來儲備乾柴糧草的小室,約略只容旋身。

第1章(2)  

  從竹編的狹門可看清草堂內每個角落,佟奕馨屏氣凝神、目不斜視直向前看。

  不一會兒,她眼簾中映入一名高大壯碩的男子,他利落地將馬匹拴在草堂外,撥了撥身上被雨滴打濕的朝服,大方邁進草堂。

  從男子身著的靛藍朝服來看,此人該是當朝高官,而其英挺偉岸、器宇軒昂的外表,更顯此人來歷必然不凡!

  他規律卻沈重的呼吸聲在闃靜竹室內益顯清晰,感覺他似乎趕了很長的路過來,見他動作敏捷利落的找到竹椅坐下,佟奕馨確定這男子應該不是初次到草堂來。

  怪了,他到底是誰?如果他不是第一次來草堂,怎麼以前從來沒遇過他呢?

  佟奕馨動也不動地躲在儲物間,仔細觀察這名不速之客,耐心等待他起身,見他在室內來回踱步,又蹲下身子在羊皮囊裡掏出筆硯。

  終於,佟奕馨緩緩看清了男子的面貌,他穿著靛藍朝服,腰際之間繫上剔透高貴的翠玉如意,外加一條雪白汗巾,腳蹬皂靴,年紀在二十五歲左右,五官稜角分明,星眉朗目,漆黑的眼眸彷彿浮動著莫名的愁傷。

  儘管他的神態漠然,但從他的衣著及腰間所綴翠玉已顯示男子身份高貴,絕非等閒之輩。

  只是,佟奕馨腦海一再過濾數據,怎麼就想不起來哪家位高權重的皇親國戚跟眼前俊朗異常的美男子有所關聯?

  才不過二十五歲年紀,他來弔唁誰呢?

  屏住呼吸,佟奕馨難抑心中好奇,睜大眼細觀這名陌生男子的一舉一動,躲在儲物間的她沒忘記自己是地位卑微的守墓人之女,按照京裡的規矩,她對任何皇親國戚或朝廷重臣,都得低伏微渺地自稱「奴婢」。

  阿瑪教過她,遇上來自京城裡的皇親國戚都要跪地行禮,謙稱自己為「奴婢」。

  這些她自小就透徹瞭解過了,阿瑪不厭其煩地教導她各種應對進退的禮節,但她從沒真正臨場演練過,下意識裡抗拒排斥著──因為,她討厭那些欺壓過阿瑪的人!

  更深一層潛意識裡,她恨絕、恨透了那無情無義將自己一出生就扔出家門的皇家貴冑,她的生父──正是當朝皇帝的親叔父。那又如何?他遺棄了親生的女兒啊!

  小心翼翼藏好自己,佟奕馨看著偉岸男子拿出筆硯後便開始研墨,接著鋪上棉紙,他雙眉緊皺,神情落寞淒然,時而擡頭仰望遠方,時而低頭唸唸有詞……

  他提筆在紙上揮灑,一行又一行地寫著,一會兒又停下來從他帶來的羊皮囊中取出香燭一對、雕刻精緻的香爐一隻,熟練地燃燭點香,幽淡檀香煙霧裊裊升起。

  一股從來沒嗅聞過的、令人定心安神的典雅檀香飄散屋內,佟弈馨忍不住用力吸了幾口,卻不經意碰觸了門板,發出鏗然聲響。

  「誰?是誰?」男子警覺轉頭,四處仔細查看。

  佟奕馨僵住身子,再一次凝神靜氣,不動的身軀內藏著一顆狂野跳動的心臟!

  男子低沈渾厚的嗓音深深震懾了她,那寬闊嘹亮如洪鐘的嗓子帶著無形的威權力道,她驚覺自己四肢百骸竟聽令於那道渾厚磁性的嗓音,一被震懾便難以自主。

  十六七歲的佟奕馨從來沒有過這種經驗,這般年輕碩壯的男人她很少遇見,尤其他衣裝非凡,舉手投足盡顯文武兼備,翩翩公子風采更讓萌春少女傾心。

  佟奕馨稍稍放鬆了神經,看來男子並未發現她的存在。

  他端坐竹椅上,專注聞香沈思,輕歎再三,又接續提筆再書,寫了一張又一張,似有訴不盡的千言萬語。

  從那沈重的表情看來,男子似乎正陷入深深的喪親悲慟之中。

  闃寂竹屋,香煙氤氳幽渺。

  當男子渾然忘我地振筆疾書,佟奕馨窩在僅容旋身的小隔間十分不適,幾次想偷空打開小門離開,又深怕被他發現而作罷,好不容易等到男子把帶來的紙張都寫完,燃燒的香燭也差不多了,這才起身準備離開。

  咻!咻──

  男子正收拾筆硯,屋外突然莫名刮起一陣風,寒颼颼地劃過肌膚,恍如細針刺過,男子瑟縮了下身子,眼看那陣風咻咻地吹落竹桌上散亂的紙張,七零八落掉了一地。

  「……蓉……是妳嗎?」

  不急著收拾散落的紙張,這陣突來的怪風令男子情緒更為波動,他癱坐在竹椅上,口中喃喃自語,低喚:「是妳聽見我的呼喚?是妳來了嗎?」

  男子雙手掩面,似是默禱,「伊蓉,妳終於願意理我了?終於……終於聽見我了。」

  佟奕馨跟著墜入一股詭譎的氣氛,她隨著他的氣息,跟著默祝那冥冥之中未知的形影。

  不知禱念多久,神奇地屋外竟風停雨靜,男子落寞地收起紙張、香爐和筆硯,快步踏出屋外,瀟灑跨上駿馬飛馳而去。

  佟奕馨一直到確定馬蹄聲已遠去才從儲物間裡鑽出來,一踏出小斗室便感覺腳下有異物,低頭一看,竟是方纔那被吹落的紙張。

  彎下腰,佟奕馨拾起字跡才乾涸不久、字體渾厚蒼勁的書帖,字字細讀。

  憶蓉悲漸遠涕淚為伊流

  愛逝如葉落魂飛別恨幽

  寒風伴孤燭儷影散瓊樓

  歎此離別苦痛殘無限愁

  一遍又一遍地讀完又讀,佟奕馨一再來回咀嚼這短短幾行詩句,端著紙張久久不能自已。

  她沒有經歷任何男女情愛,但紙上書寫的「愛逝如葉落,魂飛別恨幽」,竟如一把神奇鎖鑰準確開啟她心中未知的情愛寶庫。

  她不知道自己的心為什麼會痛,不明白自己在見那男人似用生命寫詩默禱時,為什麼會對陌生的他好生疼憐?

  她從來不知人間情愛為何物,然而,在讀到這首悼亡詩之後,她瞬間瞭然於心。

  悄悄折起紙張,佟奕馨藏住天大秘密似的,把這方沾滿濃情的紙箋鎖進懷中荷包裡,如果可能,她不會告訴任何人今天所遇見的人與事。

  從此刻開始,佟奕馨有了屬於自己的秘密,一個親如阿瑪也不好說出口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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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7-14 12:08:56

第2章(1)  

  敬王府

  至極的寂靜,無人私語的夜半深更。

  薩濟爾獨自一人在書房,案頭上鋪展著書寫得密密麻麻的紙張,理性上他告訴自己該歇息了,但不知為何就沒有絲毫睡意。

  自伊蓉過世之後,他已數不清這是第幾個不能成眠的夜晚了……

  至盛陵探過伊蓉回來的路上,他打心底答應了自己要振作,然而,在竹林草堂的奇異感受卻讓他努力平靜的心思再掀波濤。

  許是思念過度的關係,他一直感受到一股似有若無的暗香浮動。

  雖然,薩濟爾很確定當時只有自己在那屋裡,不知怎的,心頭卻很清晰感覺到另一個人的存在;尤其是難以解釋的怪風,肆意吹亂一疊滿載對伊蓉思念的字字句句,也吹起心湖層層漣漪。

  「伊蓉……原來你一直都在,這是真的嗎?你一直沒離開過……」

  案上香煙氤氳裊裊,那是伊蓉生前最鍾愛的檀香,每晚他一定點上一爐香,坐在書桌前,藉著熟悉的味道,讓思緒沈浸在過往甜蜜恩愛的時光。

  叩叩。

  「誰?都這麼晚了……」

  寂靜的深夜,猝然響起的敲門聲特別令人心驚。

  「是……是珍兒。」門外響起怯生生的細柔聲音,帶著抖顫的膽怯。

  「珍兒?」濃眉緊蹙,薩濟爾不解地回道:「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

  「珍、珍兒給都統大人送雞湯過來。」珍兒像小貓似的甜膩細聲回道。

  「不用了,我不餓。」薩濟爾不假思索的直接拒絕。

  「可是,福晉交代了,一定要都統大人喝下。」珍兒委屈道:「大人請開門好嗎?您不接下的話,珍兒沒法兒向福晉交代的。」

  「唉——真煩!」薩濟爾火氣升起,不耐煩的起身打開門,「快把東西放下就出去。」

  「是,謝謝都統大人。」珍兒如蒙大恩,端著雞湯含笑入內,熱騰騰的雞湯放在案上,只見她翩然回眸,巧笑嫣然,「都統大人快趁熱喝吧!」

  「嗯,我會喝,你出去吧!」

  薩濟爾眼光完全不在她臉上,不耐煩地一甩長袖,冷言趕人。

  「奴婢得伺候大人把湯喝了才能走,請大人別為難奴婢,快快趁熱把湯喝了吧!」珍兒嬌聲嗲語。

  她莫名地面帶羞澀紅暈,直站在他案頭邊,不打算離開的樣子。

  「什麼?誰說的?不過是一碗雞湯而已。」薩濟爾看了看正冒著煙的雞湯,又睇了睇面帶桃色春風的珍兒,當下心有所悟。

  「大人,您請就坐,讓珍兒服侍您。」珍兒笑盈盈的彎下腰,露出白淨豐腴的胸脯。

  「你……是誰準許你穿成這樣進到我屋裡來?」薩濟爾不為所動,冷冷問:「雞湯是誰燉的?裡面都放了些什麼?」

  「大人?」珍兒不明白他的問話,睜大無辜的眼睛,委屈道:「是珍兒哪裡做錯了嗎?珍兒哪裡惹您不開心了?」

  「哼哼!」薩濟爾表情更為冷酷,寒厲嗓子道:「該歇息的時間,我不喜歡任何人打擾,我也從不在深夜裡喝什麼雞湯,你只要告訴我,是誰讓你這麼做的。你不知道一旦壞了規矩,按理我可以隨時把你攆出王府?」

  「大人——大人!別攆珍兒走啊!」珍兒嚇得快哭出來,抽抽噎噎地道:「您不要為難奴婢,這一切都是福晉的意思,是福晉要珍兒這麼做的,福晉說,只要讓你好好喝下這碗湯,說不定您心情一好,就會……嗯,會好好地疼愛珍兒,說不定珍兒就可以……嗯,以後不必再當奴婢了。」

  「哼!我就知道。」薩濟爾斜眼狠瞪珍兒,怒恨啐道:「滾出去!以後再不必送任何東西進我房裡來,順便也告訴福晉,就說我不可能隨便『心情好』就『疼愛』哪個女人,永遠不可能!你們都死了這條心吧!」

  「嗚……嗚……珍兒知錯了,下次不敢了。」珍兒被他兇惡的表情嚇得大哭,急忙討饒,「珍兒不敢了,在都統大人心裡,少福晉是您唯一疼愛的女人,除了她之外,再沒有任何女人能讓您疼愛了。」

  「沒錯,你說的對極了。」薩濟爾酷冷點頭,揮揮手,「出去吧,以後別再浪費精神,時間也不早,快去歇著。」

  「是,珍兒告退。」珍兒哭喪著臉,帶著羞辱驚怕的退出去了。

  薩濟爾忿然鎖上門,坐在案前卻再也定不下心寫下任何東西。

  他知道這些都是母親設計的,之前幾番逼他續絃都被嚴厲拒絕,無計可施之下連太后也搬出來壓他。

  放不下伊蓉,他不能逼迫自己接受另一個女人,而母親憂慮他無子嗣,竟不惜讓家裡婢女扮演寵妾的角色,實在荒唐過了頭!

  滿腔怒火在胸臆翻攪不能停止,每當遭遇母親逼婚的壓力,他對伊蓉的思念就加深幾分,此刻,他顧不得白天才從盛陵回來,又想再奔向心愛伊人墳前,向她訴說心頭苦悶。

  被母親的詭計氣得睡不著,薩濟爾拎起保暖皮裘直往馬廄走去,他想再見一次伊蓉,太多心底話想好好跟她說個痛快徹底。

  曙光微露,闐黑夜幕仍綴著寒星。

  佟奕馨顧不得外頭還灰蒙一片、視線不清,她早早起床梳洗著裝,備好的茶水點心已妥當裝在保溫竹籃子裡,她急著趕路出門,最好天光大亮之前將茶水點心送至竹林草堂。

  「咳咳……咳……馨兒,這麼早……你、你趕著上哪兒啊?」佟國璋拖著虛弱身子走到廳堂,疼惜的眼光看著女兒。

  「呃?阿瑪,您……您這麼早就起來?天沒亮透呢,怎麼不多睡會兒?女兒扶您回床上躺著再多歇會兒。」

  「不用了。馨兒,你怎麼也那麼早起?這麼早上哪兒去啊?外頭天氣正寒,啥事讓你非趕著這麼早出去?」佟國璋吃力追問。

  深陷的眼窩望著女兒,眼中滿是不捨,她穿著厚襖的身子仍先單薄,怎麼抵得住外頭重重水霧?

  「我、我……其實,也沒啥要緊事,是想、我是想先去趟草堂,然後,再去給阿瑪買些藥回來。」

  垂下眼睫,佟奕馨控制不了加速的心跳,不知該提出哪個合理說法來解釋自己必須在此天寒地凍的大清早外出。

  「可是,好端端的為什麼一大早去草堂?」佟國璋發現女兒懷裡揣著一隻籃子,她很少帶這麼大的竹籃,若是帶著自己吃的乾糧茶水,不需要用那麼大的容器。

  「這個……嗯,阿瑪……女兒是想,給前來弔唁的皇親們帶些吃的喝的。」

  左思右想,不善謊言的佟奕馨只得實話實說。

  「來弔唁的皇親?你是說,最近有人到草堂來?」佟國璋深陷的眼窩瞇了起來,似墜入沈思,「最近……好像只有敬王府舉過喪,難道是薩濟爾?你見到專職護衛皇上、帶領駐京八旗精兵的禁衛軍都統?」

  「敬王府?薩濟爾?什麼禁衛軍?我、我不知道他是誰。」一連串的人稱、官銜聽得她頭昏腦脹,佟奕馨輕咬嫣唇,黛眉聚鎖,思量好半晌,「阿瑪,女兒昨兒遇見來弔唁親人的皇族,估計他今天或許會再過來,想到這氣候如此寒凍,陵園附近又杳無人煙,心想他可能需要些乾糧茶水,所以就趕緊備下了送去。」

  「嗯,馨兒心思真是細膩。」點了點頭,佟國璋由衷地稱許,「都統大人見著你,一定稱讚你的懂事啊!」

  「不不!阿瑪,我沒正式見到他。」佟奕馨莫名漲紅了臉,急忙解釋:「女兒到了草堂,發現有人留下足印,有香燭燃燒後的痕跡,又遠遠望見有名男子策馬離開,猜測他是來弔唁的。」

  「喔,那肯定是都統大人沒錯了。」佟國璋低頭沈吟,歎息道:「可惜啊,他的新福晉是八旗秀女裡少見的芙蓉妍麗且睿智聰慧,這麼個秀外慧中的好女人竟如此薄命,真是可惜了。」

  「女兒感覺到,他……他似乎很悲傷。」佟奕馨神情幽淒,想起那字字帶淚的詩句。

  「嗯,那是當然。」佟國璋搖頭歎息,對於都統大人的私事不再多提起,他更關心自己女人,「不過,乾糧也不必急著天沒亮就送去啊!你為了我的病,操勞了好些日子,不多歇息怎麼行?阿瑪擔心你身子撐不住。」

  「阿瑪,我沒關係,真的。反正我也睡得很夠了,您再歇會兒,女兒該走了。」

  佟奕馨匆促應付父親,保留了她特意早起前往的真實理由,是為避免與「他」正面碰見。

  那是一種難以言說的矛盾心情,一方面被他出色的文采及偉岸外貌吸引,另一方面又顧忌著自己的奴僕身份,潛意識地想迴避。

  雖然之前佟奕馨不確定他究竟有多高的官階,現在得知他身為禁衛軍首領的都統大人,整個京城與皇室的安全由他負責,按理這個官職不僅是不容冒犯的朝廷重臣,更是「禦前第一紅人」!

  況且,她也不是睡夠了而早起,根本一整個晚上都沒睡好,腦海裡翻來覆去儘是他昂然不馴的面容,他的沈思,他的歎息,他親手寫下、帶著無比哀淒感懷的字字句句。

  「好吧,你快去快回啊!」佟國璋目送女兒離開家門。心中又升起無數的感慨無奈。

  自己身子確實快不行了,難道,他真要讓金貴的金枝玉葉孤零無依的留在這荒郊野地裡終老?

  佟國璋搖了搖頭,無論如何,絕不能留她一個人獨活,就算一輩子也回不了王爺府當格格,至少得給她張羅一處安全妥當的居所才是。

  拖著油盡燈枯的身軀,佟國璋吃力的躺回床上,想起女兒渺茫的未來,他憂心得毫無睡意,閉眼思索各種對她最好的安排。

  然而,這一想他卻是更加無奈,輾轉反側,再難將息。

  匆匆趕往草堂路途中,佟奕馨素淨的臉蛋上佈滿愁容。

  不知怎的,對於父親的病情她隱約有種不祥的預感,好幾回老人家夜裡不能睡,她陪在身邊侍奉湯藥,阿瑪深思恍惚地說起很多過去不曾提起的往事。

  說到年輕時,他貴為前朝皇上跟前紅人,肩負屯駐邊塞的重責大任。

  身為督軍的他為朝廷立下不少功勞,當時「佟督軍」的名號響亮,勘稱威震天下!

  無奈樹大招風,功高震主,皇帝誤信賊臣,聽信讒言,認為督軍勾結塞外異族有叛國之嫌,一怒之下將其貶為庶人,守衛皇家陵墓,一生不得回京。

  佟奕馨很少聽阿瑪將過去遭奸人所陷的悲慟過往說得如此詳細,她隱約覺得不對勁,又不知道哪兒不對勁。

  哎,總之心頭梗著好大一塊疙瘩,梗得她連呼吸都不順暢了。

  她一邊大口吸氣,一邊加快腳步前往草堂,打算放好乾糧和茶水後,立刻趕到大夫那兒給阿瑪多抓幾帖補藥,她不想太快失去阿瑪!

  雖然他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但阿瑪是她一生中最親的親人,她完全不敢想像,哪天要是失去了阿瑪該怎麼辦?

  想著,佟奕馨不禁熱淚盈眶。

第2章(2)  

  噙著滿眶淚水來到草堂,她快速把籃裡的食物拿出來,一項項整齊排在竹幾上,又快速打掃了四周環境,空無一人的竹屋裡,隱隱透著蒼茫無依的空寂感。

  或許,未久的將來她便要一個人守著草堂,繼承父業守著大片陵園過日子吧!

  在京外長大的她沒有知心的好友,來往的多半是與父親同輩的老者,彷彿注定了在她當了佟國璋女兒的那天開始,就要孤單孑然一身。

  未來還很長很長,漫漫長日,唯有無際的荒漠狼煙為伴,沒有阿瑪陪她讀書、吟詩、寫字,也沒有阿瑪帶她到嶺外去獵兔子玩耍,那將是多麼無聊、空洞的日子啊!

  多麼難以承擔的悲慟,無止無盡。

  終於,無助驚懼的淚水以潰決狂奔之勢佔據她無暇美好的容顏,佟奕馨忍不住伏在竹幾上嚶嚶哭了起來。

  不知哭了多久,哭得四肢幾乎癱軟無力,直到周圍隱然出現一股很熟悉的檀香,混合著一種似乎在她夢裡出現過的男人氣息。

  驀地,她胸口一陣緊縮,頓了半晌腦海完全空白。

  好一會兒才訝然擡起頭,濛濛淚眼中映入一抹男子身影,瞬間她心臟近乎停止跳動,微張的嘴唇止不住地輕顫。

  「你、你……」張口吸不到氣,佟奕馨冰寒小手緊按胸前,怎麼也算計不到這麼早來到草堂,竟還不偏不倚地與「他」撞見!

  奇怪!他不該在這時辰出現的,此地離京城有段不近的距離,他現在抵達草堂,表示他半夜裡就出發了,可能嗎?

  為什麼他連覺也不睡,大風冰雪中趕路前來?

  是他對「蓉」思念依戀太深?這感情深厚到難以割捨,才讓他探望過沒多久,又忍不住披星戴月、冒著寒凍踏雪而來?

  佟奕馨微張的小口緩緩閉合,雙唇緊抿,她的淚含在眼眶,怔怔望住男人眼中因疲倦而泛起的血絲,這麼好看的一雙湛黑深眸,承載了多少不能說的哀愁?

  好半晌,佟奕馨仍無法動彈,看著他的眼,盯著他高挺的鼻樑,聯想到她偷偷收藏的那首詩,想著詩中的意境,眼眶中的淚再度無聲落下,似斷線珍珠一般,一顆緊接著一顆……

  「姑娘,你沒事吧?」

  見她秀顏倏地慘白,該是紅嫣的菱唇全無血色,佈滿淚痕的小臉蛋讓人心疼。

  什麼事讓她哭得如此哀憐?

  難道,她也失去了摯愛的親人?

  更怪的是,一大早怎麼會有年輕姑娘出現在荒野草堂?她也是皇室女眷嗎?怎麼他對她沒有半點兒印象?

  一大串的疑問浮現腦海,薩濟爾斟酌著,什麼也沒問,只從懷裡掏出繡花精緻的錦帕,遞到她面前,「給你,先把眼淚擦了。」

  「我、我……我不可以……」被施了咒似的,她沒接過那只錦帕,張開口又合起來,找不到適切詞句。

  「怎麼了?你看起來很不對,哪兒不舒服?」他一字字說著。

  低沈緩慢且帶著磁性的聲音揪住她的心,像被一把細線猛然束緊了心口,緊縮再緊縮,隱隱作痛,還帶點酸楚。

  「容我冒昧請問姑娘,你也是來此弔唁的?」

  「不,我不是!我……只是……」佟奕馨囁嚅著,辭不達意。

  從未對壯年男子近距離接觸的她,已徹底被他的氣息籠罩,一呼一吸間奪去她的神魂。

  「哦?不是?」皺起濃眉,薩濟爾不解的眸光投向她氤氳的眼眶,「既然不是,你又為何哭得如此傷心?」

  「……」

  她不能言語,浮漾水霧的晶眸直望著他。

  「還有,一個女孩子家怎麼會獨自在這草堂?沒有家人陪你過來嗎?這附近遍佈陵墓,孤身弱女子非常危險。」

  他的問題很簡單,但每個都讓佟奕馨難以回答。

  吸了吸鼻子,佟奕馨琢磨著,卻啥也說不出口,盈水眸子盯住他手裡散出香氣的錦帕。

  那上頭好美、好細緻的繡花,看得出是出自細膩的纖手佳作,一眼就讓人愛不釋手。

  「拿去吧,先把淚擦乾了。」像是讀懂她的心意,薩濟爾直接把錦帕放在她掌心,不容她再推卻。

  「謝……謝謝。」柔絲軟緞捏在掌心,佟奕馨間接地接收他的溫度,一道細微的電流從掌心直竄怦怦亂跳的心臟,更令她張徨失措。

  「這些東西,是你帶來的?」發現竹幾上整齊排放了飲水和吃食,薩濟爾狐疑問道。

  「嗯。」

  點了點頭,她垂下眉睫拭乾淚痕。

  「為什麼?你打哪兒過來的?這些全是你自己要吃的嗎?」

  他還是不解,荒山野地的,一個孤身弱女子,天未亮便帶著吃食出現在簡陋竹屋裡,實在很奇怪。

  「我……我……」佟奕馨被逼問得更慌亂了,她怎能說出事實?只得匆匆提起空籃子打算告退,「對不起,我該走了,不打擾您。這些粗茶乾糧,若您不嫌棄的話,請慢用吧!」

  「等等!」薩濟爾一個箭步擋在她面前,像是發現了什麼線索,咄咄逼人,「你怎麼知道我會來?這些東西是為我準備的吧?」

  「不,不是!我只是……」沒料到他真的打破砂鍋地追究起來,見他高壯身形逼近,幾乎就要碰觸到她身子,處在過度驚慌裡的她失去控制,「對不起,我要走了。請讓讓。」

  「我問你的問題還沒回答,說完了再走。」

  他板起臉,剛毅五官微露慍色,強硬的態度語氣簡直要嚇暈了她。

  「我……不,奴婢……是奴婢不好……」佟奕馨只得跪下,語無倫次,「請大人放過奴婢,奴婢無意冒犯您,請不要為難奴婢。」

  「什麼?你在說什麼?」薩濟爾愈聽愈是迷糊,追問:「你究竟是誰?為什麼自稱奴婢?」

  「不瞞大人,小女子僅是區區守墓雜役,不必掛齒。」佟奕馨索性說明身份,恭敬向他磕頭致意,「惹惱了大人,請恕罪。」

  「守墓?可是據我所知,在此守墓的是佟督軍……你是?」

  紛亂思緒理出了頭緒,薩濟爾灼熱目光緊盯住她清麗脫俗的面容,直覺她的氣質、談吐不似出身低下的雜役。

  「佟國璋正是家父。」佟奕馨再次磕頭,「奴婢無意冒犯大人,只是恰好過來打掃,順手為大人準備了茶點。若沒有別的事,奴婢告退了。」

  「原來你是佟督軍的女兒。」薩濟爾恍然大悟,想了想,又皺了皺眉頭,「不過,佟督軍終身屯駐塞外,未聞他有娶過妻室,他——」

  「對不起,奴婢真的該告辭了。」

  他再問下去,她都要受不了了。

  不堪又悲慘的身世,一向連她自己都不願回顧,盡其可能的閃避是最好的自我保護方式。

  不待他應允,佟奕馨提起空籃子轉身就走,她掛記著要為父親買藥,對於薩濟爾滿腔的疑問,她真的是無能無力。

  「等等!佟姑娘!」薩濟爾想留住她,基於對佟國璋的一份敬重,他想對她多些瞭解。

  然而,佟奕馨頭也不回地往前走,腳步匆忙中絲毫沒發現——

  那被她緊塞在荷包裡、偷偷留下的紙張,已在方才下跪叩首時不慎掉落。

  薩濟爾眼尖地發現掉在地上的紙團,打開一看——

  憶蓉悲漸遠  涕淚為伊流

  愛逝如葉落  魂飛別恨幽

  寒風伴孤獨  儷影散瓊樓

  歎此離別苦  痛殘無限愁

  「奇怪了,她怎麼會有我的字跡?難道,昨天……她……是她也在?」

  薩濟爾沈吟許久,細細輕揉紙張,聞得到紙張熨帖身子沾染的淡柔香氣,他想著兩天之內發生的諸多詭奇之事,一顆心沈甸甸的,好不安寧。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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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7-14 12:09:42

第3章(1)  

  敬王府大廳

  「上哪兒去啊?瞧你匆忙得見到額娘也不打聲招呼。」老福晉冷著一張老臉,眼中的火苗映照她如烈火燃燒的壞脾氣。

  「額娘,孩子正想向您問安。」薩濟爾低頭,恭敬向母親行禮。

  「好些日子不見你在府裡用過膳,究竟你在忙些什麼?」

  出門前被擋在大廳內,薩濟爾的不悅和懊惱寫在臉上,他不想與母親正面衝突,但老人家卻始終不能諒解他的心意。

  「額娘,孩兒近來公事繁忙,除了固定上朝奏議之外,皇上常召孩兒共商軍事機密,所以錯過用膳時間也沒有定時向額娘問安,請額娘原諒。」

  薩濟爾態度上很恭敬,口頭上避重就輕。

  「哼!什麼共參軍事機密?你都上哪兒共參軍事機密?埋著老祖宗的盛陵?你不至於腦子壞到跟咱們成仙的老祖宗們共參軍事機密吧?」

  「額娘,孩兒真的忙於公事。」薩濟爾語氣堅定,硬拗到底。

  「哼!還想騙我?告訴你,就算你不承認,我也心知肚明!」

  老福晉話裡有話,她對兒子的行蹤瞭若指掌。

  「……您想得太多了。」薩濟爾躬身作揖,態度從容不迫,堅決道:「孩兒的確忙於上朝與奏議。」

  「是不是奏議我不管,總之,以後你不準再往盛陵去。」老福晉疾言厲色,「伊蓉過世快半年了,早該讓塵土歸塵土,你也該回來過你身為王爺、身為敬王之子、身為八旗都統該過的正常日子。」

  「我、我還需要點時間。」

  「哼!老是掛著個過世的女人,像話嗎?你到底要被她纏多久?這女人到死也不放過你!太可惡了!」

  「額娘,伊蓉是我的結髮妻子,掛念著她本是人之常情。死者為大,請您念在伊蓉曾是您兒媳婦的份上,不要再批評她了。」

  薩濟爾勉強抑下火氣,這陣子以來他對母親的溫順恭敬已顯得十分不耐。

  「要我不批判她可以,你倒是給我說說,上回提過的那件事,你考慮好了嗎?」

  「孩兒不明白額娘值的是哪件事。」薩濟爾裝傻,他最不想提的就是「那件事」。

  「你敢在母親面前裝糊塗?薩濟爾,你眼中到底有沒有我這個母親的存在?」

  老福晉氣白了臉,她就不懂那個福薄命短的伊蓉到底有什麼好。

  之前薩濟爾一個勁兒堅持要娶伊蓉做少福晉,她可是第一個堅決反對的。

  伊蓉出身漢旗,血統不純正就罷了,她生父只是個大學士,在皇上跟前沒有份量,不是武將難有戰功,注定一輩子上不了檯面的窮酸文人。

  再者,伊蓉人長得纖細單薄,一看就知道是不會長命的薄命相,就不懂這狐媚貨是使了啥妖媚術?迷得她這傻兒子死心塌地,至死不悔!

  說不給他那伊蓉做少福晉,他大少爺竟然拂袖一甩,嗆言除了伊蓉之外,他不接受其他女人,打算孤身一輩子。

  老福晉想起這段往事就一肚子鳥氣,簡直氣炸了,氣到人都死去埋到土裡了怨氣仍未消。

  自那伊蓉進了王府大門之後,沒一天讓做婆婆的她開心的,怎麼看她就怎麼不順眼,一會兒這兒病,一會兒又那兒病,擺明了來找敬王府穢氣。

  說她薄命相還一點兒也沒冤到她,進了門不滿一年就病逝,連個子嗣也沒給薩濟爾留下。

  「唉,不是額娘愛嘮叨。」老福晉見到心愛兒子愁眉不展。心裡也疼得很,憐惜道:「額娘瞧你年紀不小,孤家寡人一個多寂寞?這回太后給你指的可是最貴的嫡公主,穎佳格格。」

  「額娘,不瞞您說,孩兒這會還無法冷靜考慮續絃的事。」薩濟爾就是不能欺騙母親,事實上他也騙不過自己的心。

  「只怕這回可不容你不冷靜了。」老福晉表情嚴正端肅的看著兒子,語重心長,「一旦太后懿旨傳下來,你想怎麼擋?拿你的頭去擋?還是你想拿你爹的頭去擋?唉,你怎麼就讓大家這麼操心,娶一門福晉有這麼難嗎?」

  「額娘言重,娶親或許不難,難在孩兒現在——不可能付出感情,勉強行事只會害了人家。」

  「感情可以培養。」老福晉愈說愈焦急,聲音忍不住高昂,「你再推托下去,不僅你阿瑪和我,我們整個府裡都要遭殃了。」

  「若額娘希望以一樁被強迫的婚姻來維繫府裡的安寧平靜,是不是表示您一點兒也不在乎孩兒的幸福?」

  「唉,你怎麼死腦筋說不通啊!」老福晉火氣高揚,怒斥道:「什麼強迫的婚姻?依太后對你的疼愛,她會虧待你嗎?人家給你指的是多少貝勒、郡王夢寐以求的穎佳格格!她是誰你不清楚嗎?她可是當今皇上的親妹妹,皇上的同母妹,如假包換的嫡公主願意下嫁給你,還有什麼好挑剔?你、你真是氣死我了。」

  「是,孩兒深知穎佳格格身份高貴,不敢譖越高攀,我已娶過親,身份上就是不配,最好不要耽誤了穎佳格格的終身幸福。額娘,孩兒認為取消這樁婚事應該對大家都好。」薩濟爾恭敬揖身,語意態度十分堅決。

  「你、你是怎麼著?鐵了心要跟為娘的作對是嗎?你左一個不敢譖越,右一個不能耽誤,全是渾話!渾話!你擺明說來氣死我!」

  「額娘請息怒。」

  薩濟爾瞭解母親一定會逼到大家都受不了為止,最安全的辦法還是先離開,讓彼此情緒冷靜下來。

  「時候不早,孩兒該上路了。」彎身作揖退下,薩濟爾頭也不回地往馬廄走去,怎麼也不理會母親在廳堂裡叫喊吼罵。

  婚姻是神聖的,愛與不愛界限清楚明白,不容任何謊言欺騙。

  倘若他迫於壓力接受太后指婚,無疑是騙了穎佳格格,不管她是不是血統尊貴的嫡公主,欺騙女人感情就是不厚道,此等缺德事他做不出來。

  在太后懿旨正式下達之前,能躲能閃的就盡量逃避吧!

  薩伊爾在心底告訴自己,不容討價還價的底線就該堅持守下去。

  連著幾次,薩濟爾都在天未亮前來到草堂。

  不管他到的時間多早,總是在他踏入草堂第一眼便望見已擺列整齊的乾糧、溫熱茶水,可見得一定「有人」比他更早一步到達。

  而且,薩濟爾一直感覺「她」就在屋內,不管他屏息聆聽或深深呼吸,每次都能清晰確定地聞到空氣裡有一股屬於少女的氣息。

  薩濟爾十成十敢確是「她」無誤,卻不知她藏匿何處?

  如同往常,他展開筆硯,燃起香爐,好整以暇端坐著寫字或沈思,以為這簡陋竹屋藏不了人,躲久了總要出現。

  幾盞茶時間過去,等到燭火已燃盡,他還是沒看到她出現。

  靈機一動,薩濟爾故作不經意地將寫好的紙張零星散落地面,隨即裝作收拾竹幾上的東西似要離去。

  才一踏出草堂,一道纖細柔美的身影驀地竄出來,像是看到稀世珍寶直往那些紙撲過去。

  「驚旋宵之月墜,傷碧落之星沈。物在人亡,睹遺物而雪涕……」

  未待站起身,佟奕馨蹲坐地上迫不及待讀出聲,她一股腦兒地將情緒投入其中,絲毫沒發現門口站著人,正牽扯緊抿的唇角,緊盯著她瞧。

  「看得懂嗎?」沈沈地,薩濟爾一字字問出聲。

  「啊?!您……」驚嚇得跌坐地面,佟奕馨臉色慘白,顫抖柔唇,「您,您不是已經離開了?怎麼又……」

  「怎麼?是不是又想偷藏回家當作紀念?」薩濟爾跨開大步走向她,伸出手。

  「什麼紀念?我不懂大人的意思。」

  佟奕馨還以為自己藏了他的詩著之事神不知鬼不覺。

  「你上回掉了這個。」薩濟爾把「證據」拿出來,不溫不火地道:「別否認,我親眼見它從你衣服上掉出來。吶,還給你,這次可要好好收著。」

  「我……對不起,奴婢……不是有意的。」未料一點小事竟東窗事發,佟奕馨慌亂極了。

  「在這裡無須多禮。」薩濟爾微皺眉心,說:「奴婢聽起來很礙耳。還有,以後別再躲了,那地方太窄小,躲久了會折傷筋骨。懂嗎?」

  終於被他發現她的藏身之處,那麼小的地方,也真夠為難她了。

  牽起嘴角,薩濟爾深意微笑,佟奕馨這才發現,看起來冷漠嚴肅的他,笑起來其實很好看。

  「我、我沒有躲。」佟奕馨不敢伸手給他,低頭怯聲道:「我怕打擾了您,所以才找地方避一避。」

  「起來吧!」薩濟爾主動拉住她的小手,將她從冰冷泥地上拉起,「天冷,快到椅子上坐著。」

  「謝謝大人。」她點頭致謝,移步到竹椅上,乖乖坐下。

  「對了,這個還給大人。」慎重仔細地從衣袖裡掏出一隻洗淨熨燙平整的錦帕,恭敬遞給他。

  「這……你可以留著無妨。」薩濟爾深深望了錦帕一眼,那一眼有著太多複雜的感情。

  「不,上次您只是借我用,我把它洗得很乾淨了,還給您。」她堅持。

  「嗯。」薩濟爾把錦帕放在手上,不發一語地端詳許久。

  「我以為把它送走了,很多事情就容易遺忘。」他幽幽說道,微牽嘴角似笑非笑。

  「啊?」佟奕馨微偏了偏頭,突然間領悟了,原來錦帕是他摯愛留下的遺物。

  只是一個小小的遺物便能獲得此名男子深情難捨的目光,何況是「她」本人呢?

  佟奕馨的心隱隱作痛,是為憐惜那薄命的女子,也為他的情深意重。

  「我想,這麼重要的東西,您還是仔細收藏著好。」佟奕馨若有所指道。

  「你年紀那麼小,能懂我的心情?」

  他眼神時而含情,時而茫然,彷彿一半靈魂跟著錦帕的主人消失,徒留一具行屍走肉在人世間。

  「不知道算不算懂……我、我只覺得那是你應該珍藏的。」佟奕馨把眼光落在他親手寫的字。

  驚旋宵之月墜,傷碧落之星沈。物在人亡,睹遺物而雪涕……

  好沈重的吟詠呀,他一直都是過著「睹遺物而雪涕」的哀傷日子。誰能治好他的傷?

  佟奕馨低頭思量,幾番泫然。

  「你曾經失去過嗎?那種心裡被挖了個大洞是怎麼的感覺,你能懂嗎?」

  他眉頭深鎖,輕愁覆上剛毅臉龐,思緒又陷進回憶。

  「心口……被挖了個大洞?」佟奕馨沈下眼睫思索,幽歎道:「那應該很痛。」

  「你知道那滋味?」薩濟爾有些意外,他以為她仍在不識愁的年紀。

  「不算知道。」搖了搖頭,佟奕馨擡眼與他深眸相對,說道:「從小,我很少擁有什麼,也沒有什麼可失去,眼下我最擔心阿瑪,可以想像你說的心頭被挖了大洞的感覺。」

  「是呵,很痛。」薩濟爾苦苦一笑。

  思及伊蓉過世後的這半年,他深陷在失去愛人地傷痛裡,沒有人能夠理解他的哀傷,只一味以為再找個年輕貌美的女人就可以讓他恢復正常。

  「喔,難怪您會寫出這麼悲傷的詩詞。」佟奕馨歎了口氣,把他寫的東西讀了又讀。

  「難得你能懂。」薩濟爾欣慰的笑了。

  家人,朋友沒人願意正視他心口的大洞,相較之下,這生長在遙遠邊塞的小女孩似乎更懂得他的心思。

  他要的不僅是傳宗接代的妻子,他需要的是一個心靈的伴侶,一個深愛他,也讓他深愛的女子。

  伊蓉就是百分之百符合他想望的神仙伴侶,可惜她走得那麼早。

  失去最愛的伊蓉,每到心煩意亂時,他一心只想到她墓前守候,想著與她相處的點點滴滴,靠著美好記憶過日子。

  久而久之,薩濟爾發現這片遼闊山陵寧靜且安詳,比起人世間的紛亂繁雜來得平靜祥和,而他正需要一個沒有打擾的安靜地方停泊歇息。

  薩濟爾並沒料想到會在草堂裡認識「她」,對於這個佟家女兒,他莫名有種熟悉親近感,很多對家人未必會說的心事,很自然便對她傾吐。

第3章(2)

  「我阿瑪從小教我唸書,只要把很多書都讀通,自然能懂。」佟奕馨自信道。

  「你……你念過很多書?真的?」薩濟爾更訝異了,衝口就問:「你會寫字?能作詩嗎?」

  「我、我只是跟著阿瑪隨興唸唸罷了。」驚覺透露太多,佟奕馨急著撇清,「其實也沒什麼,就認識幾個大字。」

  「你太客氣了。」

  「不不,是真的。」佟奕馨整張臉像燙熟的蝦子,又紅又漲,囁嚅道:「大人,奴婢還得給阿瑪熬藥,告退了。」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探望佟督軍。」薩濟爾跟著起身。

  「不用了。」佟奕馨更著急,阿瑪身體已很不好,見了朝廷重臣免不了繁文縟節更折騰,「大人請留步,不敢勞煩大人大駕,奴婢先告退了。」

  佟奕馨快步離開,思及父親多年來刻意與京裡保持距離,當中必有不得已的理由,她不能惹事再讓病重的阿瑪憂心才是。

  她真的是佟國璋的女兒嗎?

  薩濟爾望著佟奕馨腳步匆促,慌張飛奔而去的身影,獨自怔忡了起來,頃刻間,他對她的來歷非常好奇,既然佟國璋曾是朝廷武官,打探他的消息應該不難才是。

  每夜,薩濟爾總是很難壓下心口一股想往塞外盛陵飛奔而去的衝動。

  之前,他駕馬飛馳到盛陵是擔心深埋黃土中的亡妻伊蓉無人陪伴,但是,自草堂中偶遇出身神秘的佟奕馨之後,薩濟爾心底明白,那最初的動機已悄悄改變了。

  追查佟奕馨身世仍未有清楚線索,薩濟爾很想再與她多深聊幾句,嘗試探得更多追查的方向,也因這股壓不下的強大動機,讓他不顧冬夜的塞外氣候寒酷多變,即便下著雨雪,刮著暴風也勇敢跨上馬背,直聘向前。

  眼前暗無光線,馬術高超地薩濟爾不畏懼伸手不見五指的黑路,但大風雪夾雜冰凍雨刨就很難前進了。

  「嘶——嘶——」

  訓練有素的駿馬挨不了風雪刮刺,害怕得停住腳步且昂頭鳴叫,但薩濟爾用力拉扯韁繩,用盡任何辦法鞭策駿馬,怎麼樣就不想放棄前往盛陵。

  困難地一步一步往前行進,不知道捱了多久,薩濟爾只覺握著韁繩的雙手已凍到毫無知覺。

  天開地闊的塞外仍是無停歇的大雪,沒有星光引路,憑著方向感前進,既見不到前路,當然也看不到四周環視的重重危機……

  咻!砰!

  突地一陣巨響,薩濟爾只覺後腦勺一陣疼痛,似是重物從高空往下飛撞,他還沒來得及感覺是什麼東西撞到自己,整個頭已經開始沈甸甸,隨即帶來狂烈的劇痛和暈眩。

  不!不!不能這樣就倒下去!

  一定要撐住,再撐一下子,前面不遠處就是草堂了、

  不能倒啊!撐著點!加油!

  忍住痛,薩濟爾撐出全部意志力往前進,約略感受自己受的傷不輕,萬一在此無人雪地倒下定是必死無疑。

  他不能讓自己死得不明不白,無論如何一定要撐到草堂去,薩濟爾心頭有一股篤定,知道佟奕馨現在一定在草堂裡,只要撐到那裡,自己一定有救。

  終於,薩濟爾撐到草堂外,他一手支往後腦,感覺有一道溫熱血流沒有停止過,他想張口出聲喊叫,卻痛到無法叫出聲來——

  「啊!大人?大人,您怎麼了?」

  佟奕馨才提著備好的雜糧茶水到草堂門口,見到薩濟爾腳步蹣跚,表情十分痛苦,她急忙奔向前去查看,「您、您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我、我的頭……頭……受傷了。」

  「頭?」佟奕馨懷疑地往他頭部看去,嚇得大叫:「血,天啊!您流了好多血啊!」

  「……」他已無法再言語,虛弱地指了指草堂裡。

  「快快!先進去裡面。」佟奕馨什麼禮節也顧不了,急忙把他撐扶進草堂裡。

  「大人,您忍耐一下,我馬上幫您上藥。」衝到儲物間,佟奕馨第一個動作就是拿出阿瑪珍藏備用的上好創傷藥。

  以前阿瑪帶著她去打獵,偶爾也會有跌打損傷或是被猛獸傷害的意外,老人家每遇到事情就會教她應該怎麼冷靜處理傷處,長久的潛移默化,她動作已經十分熟練。

  忙乎一陣子,清掉傷口汙血,再熬上藥材,一直等到薩濟爾沒再喊痛出血,佟奕馨總算鬆了口氣。

  「呼!嚇死我了,怎麼會傷成這樣?」她突然往長椅一坐,恰好緊挨坐在他身邊。

  「這,我猜是……被大風吹落的枯樹幹砸的。」流太多血,薩濟爾說話很虛弱,「還好,我硬撐著到草堂,要不然,後果可不堪設想。」

  兩人相識以來,這是第一次毫無距離的相偎相依,緊張情緒鬆懈了,才隱隱聞到由他身上傳來的高貴檀香。

  佟奕馨怔愣了一會兒,猛然想到這樣太不成體統,身為奴婢怎麼能與大人同坐一處!

  「大人,您福大命大,就算遇到禍事也一定能逢凶化吉。先安心在這兒歇著,您一定會沒事的。」

  佟奕馨離開長椅,到後頭拿了一方熱毛巾遞上,「來,給您擦擦臉,讓身子暖些。」

  「……馨兒。」突地,薩濟爾沈沈地喊了她的名字。

  「啊?」沒料到薩濟爾會這麼喊她,佟奕馨愣了。

  「不介意我這麼喊你吧?」壓低嗓子,薩濟爾柔情款款地揪住她。

  「當、當然不介意,我怎麼敢介意呢!」佟奕馨被他看得臉都紅了,囁嚅道:「大人喜歡怎麼喊,就怎麼喊吧!」

  「呵呵,瞧你——還老是以奴婢自居。」薩濟爾伸出手,示意她到身邊坐下,「來,坐這兒,多陪我聊幾句。」

  「可是·····」她遲疑著不敢行動。

  「別可是,你今天救了我一命,功勞可大了,算是我的救命恩人。」

  「什麼救命恩人,不過是舉手之勞。大人,您別折煞我了。」

  「別說了。」薩濟爾不容她再拒絕,伸手將她拉過,「我說是救命恩人那就是。反正,現在你我地位是一樣的,至少在這個地方不必拘束。」

  雖然受了傷,他語氣上仍顯霸氣,佟奕馨震攝於他的威嚴,只得乖乖坐下。

  「馨兒……」薩濟爾再次喊她小名,溫柔多情。

  「是,大人。」

  「最近還讀我寫的那些詩嗎?」風雪中,他柔情請問。

  「我……我……偶爾會,其實——」佟奕馨很多話想說,一時間卻什麼也說不清。

  「呵呵,隨便聊聊而已,別緊張。」

  「不,不是緊張。其實,我很想跟大人說,您對少福晉的深情,真的好讓人感動。」

  「嗯,可惜無論我再多心,用情,伊蓉她——永遠不可能再回到人世間。」

  說完,薩濟爾沈默了。

  紛雜情緒湧上,他需要冷靜理清——本是太想念伊蓉才經常往盛陵跑,或許是冥冥中的安排,卻因此認識了神秘又獨特的佟奕馨。

  難說這一切不是逝去的伊蓉在無形中為他牽線安排的。

  「唉!」沈沈地,薩濟爾歎了口氣。

  「怎麼了?大人您的頭又痛起來了嗎?」佟奕馨關心問道。

  「沒有,我的頭還好。」薩濟爾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別擔心,我多歇一會兒就好。」

  「那麼,大人您好好歇著。」

  佟奕馨見屋外天色已亮,怕是到了阿瑪該起床吃藥用膳的時候,「我怕我阿瑪等著喝藥,我得先回去看看,等忙完了再來探您。」

  「馨兒,你真是個孝順的好女兒啊!有你這麼個好女兒,督軍一定很驕傲。」

  「孝順是應該的,何況阿瑪是我在世間唯一的親人,不孝順他要孝順誰呢?」

  她笑得黯然,似乎不願再多談及身世問題。

  「好,你趕快回去,外頭現在風雪未停,路上多小心。」

  「可是……大人,您自己真的可以嗎?」佟奕馨憂心看著他,「待我回去給阿瑪伺候完湯藥再過來,得要花點時間。」

  「別忙了,風雪這麼大,怎麼能讓你兩邊奔忙。」薩濟爾摸了摸敷好藥的後腦,微笑,「血止住了,又有你的藥敷著,我想是沒問題了,你還是安心回去給督軍奉藥吧,不必擔心我。嗯?」

  「喔……那我先走了,大人保重。」

  「快去吧!」瀟灑揮了揮手,薩濟爾朗朗一笑,「別多想了,我保證很快就把傷養好,變得活蹦亂跳的隨時能到這兒裡找你話家常,好嗎?」

  聽完他這番話,她的臉又不爭氣的燒紅了。

  「嗯,好。」

  其實佟奕馨很想再跟薩濟爾多聊一會兒,又怕自己表現太熱絡給人家笑話呢!

  畢竟是個懷春少女,很多男女間微妙的情愫她一點兒也不懂得應付,羞怯的她只能帶著不捨眷戀的心情加快了腳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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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7-14 12:10:26

第4章(1)  

  某日,議完朝政,薩濟爾不急著回敬王府,也沒計劃策馬前往盛陵,他出現在京城外不遠處的小胡同內,一位官階不大的禁衛軍佐領府上。

  「都統大人好興致,今兒怎麼突然想到寒舍與卑職閒談?」

  有點受寵若驚的愕佐領行禮如儀,奉上好茶,一面拈著花白鬍鬚,斟酌都統大人的來意。

  「愕佐領,今天到府上打擾沒別的要緊事,只想向你打探一點小事。」薩濟爾客氣道。

  「都統大人想打探啥?卑職若是知道,必定詳細告知大人。」

  「愕佐領,你可曾聽說過佟國璋這號人物?」

  「佟國璋?您是指佟督軍?」愕佐領面容嚴肅了起來,沈吟半響,「關於這位佟督軍——嗯,卑職是略知一二,不過事情已久遠,恐有訛誤之處。」

  「沒關係,就你所知道的講出來就行了。」薩濟爾感覺他似乎很為難。

  「這……」愕佐領又陷入沈吟,像是不願提起,反問:「容卑職魯莽,敢問都統大人怎麼會問及佟督軍的事?」

  「也沒什麼。」薩濟爾語氣輕鬆道:「前些日子內人因病故去,辦喪事期間在盛陵見著他老人家,家父曾提起他過去帶領精兵屯住邊塞,一向戰功彪炳,現在卻孤身貶至皇陵守墓,教人不勝唏噓。」

  「唉,這佟國璋呀,當年可是先帝情同兄弟的親信,佟家祖上曾領鑲黃旗主,身份地位十分崇高。可惜,先帝誤信了饞言,把佟家兄弟全給貶了,連他親弟弟的女兒家眷們也全由貴族貶成了雜役,唉,可惜啊!」

  「女兒?那他女兒呢?」薩濟爾終於問到了重點。

  「唔,佟督軍本人並未娶親,自是沒有女兒,我所說的是他弟弟的女兒……咦?就在您敬王府裡頭當差的呀!叫……叫什麼來著……」

  「我家裡有佟督軍的親戚?」這麼一提,薩濟爾倒是訝異了,說道:「我怎麼沒發現哪個丫鬟與眾不同的?」

  「呵呵,卑職這記性不行了。」鄂佐領敲了敲腦袋,努力想了又想,「難不成是卑職記錯了?好像是……叫什麼……叫什麼凝兒。」

  「喔!是凝兒。」薩濟爾很快想起這丫鬟,點頭稱讚,「她確實很不同於其他的小女婢,說話得體、反應又快,好像還認得幾個字,很特別的小姑娘。」

  「呵呵,那當然了。」鄂佐領扶著花白鬍鬚笑了,「若佟督軍沒遭貶黜,那凝兒算起來也是個千金小姐呢!」

  「不過,依我看那佟督軍的女兒,看起來更是不凡。」兜來兜去,薩濟爾還是要問重點,「若以你說佟督軍未曾娶親,這位佟姑娘的真正身份到令我頗為好奇。」

  「這個嘛!」鄂佐領又沈吟不語,似有難言之隱,「卑職確實沒聽說過佟督軍有女兒,或許,是他貶至盛陵之後娶親才有的也說不定吶!」

  「嗯,有這可能。」點了點頭,薩濟爾同意他的推測,「鄂佐領說得有理。」

  「不敢當,只是合理推斷。」鄂佐領替都統大人斟上熱茶,推敲問道:「卑職斗膽,想問都統大人怎麼突然想打聽佟督軍的事,畢竟自從他遠貶盛陵之後,京城裡幾乎不再有人提起這號人物了。」

  「呃,因為……我——」

  被屬下這麼一問,薩濟爾才猛然驚覺自己如此作為實在是太不合身份,堂堂一個都統大人,又是敬王府小王爺,豈能紆尊降貴地去追問一名雜役之女的身世?

  太衝動了!任何事情都該謀定而後動的——薩濟爾抿起唇,不斷在心裡責怪自己。

  「呵呵,卑職猜想佟督軍這位千金一定很讓都統大人印象深刻。」鄂佐領已經從大人臉上的複雜表情猜知一二了。

  畢竟是老將懂得迂迴呀,鄂佐領巧妙迴避了讓薩濟爾尷尬的問題,順勢做了人情,「若是大人還想更進一步明白這佟家千金的來龍去脈,以卑職過去的人脈,多少可以打聽一些。」

  「有勞鄂佐領。」薩濟爾舉起杯,感激一敬,「不叨擾了,告辭。」

  「好說,僅是小事一樁。」鄂佐領胸有成竹,「有任何消息,卑職第一個向您稟報。」

  離開了鄂佐領府邸,薩濟爾把追查佟奕馨身世之謎的任務深埋心底。

  這不是他分內該做的事,在公事忙不完、私事又擾攘不安的非常時期,於公於私他都不該把時間浪費在一個不相關的守墓人身上。

  然而,理智控制不了的部分卻由不得他,不僅是對佟奕馨的深刻好奇心,還有一種說不出的心意交融、互相的吸引,令他沒來由就是想多靠近她、多瞭解她。

  經歷前次奔馳路程中意外受傷,佟奕馨細心溫柔的照護,軟柔的手在他受傷的後腦勺細心洗淨上藥,彷彿仙女施了魔法,短短兩個時辰,他們毫無忌憚地緊緊相偎,在一方簡陋草堂,薩濟爾感受到那空泛淒冷的心靈充實又溫暖。

  這回,不再為了憑弔伊蓉而前往盛陵,而是專程為了見佟奕馨而走這條路。

  不再是深夜或淩晨,薩濟爾駕馬奔馳在日麗晴空之下。心情是萬分愉悅雀躍的,跟以往來見伊蓉的心情大大不同。

  到了草堂,薩濟爾安置好馬匹,邁開帥氣步伐,他臉上滿溢陽光快意的笑容,一掃過往的淒苦悲情,在堂內打掃拾輟的佟奕馨詫異仰首,怔怔望著,看呆了——

  她從沒見過薩濟爾充滿燦笑得面容,那昂首闊步、英姿煥發,恍如征戰沙場戰無不勝的大將軍,意氣風發的自信得意,更顯出他特別的魅力。

  「怎麼,看這麼久沒看出來?該不是不認得我了吧?」颯爽一笑,他把隨身囊帶往竹幾上放,朗聲道:「今天特別給你帶了些好東西,快過來看看。」

  「啊?給我的?」手裡拿著掃帚,佟奕馨仍沒弄明白——今天的都統大人怎麼跟以前不一樣?該不是上回在路途中挨了那一撞,把腦袋給裝出問題了吧?

  「對,就是特別為你準備的。來,過來看看——」取走掃帚,薩濟爾忘情地輕拉她的手腕,熱切道:「瞧瞧,保證是以前沒見過的好東西。」

  「這……」佟奕馨見他變戲法似的,從隨身囊袋裡取出上好的筆、墨、紙、硯,還有幾本精裝字帖和幾本經書,「都是給我的?真的嗎?」

  佟奕馨一直想要擁有一套屬於自己的文房四寶,現在看到攤在幾上的頂級品,以前夢都不敢夢的好東西,她眼睛整個亮了。

  「呵呵,喜歡吧?都是我親自為你挑的,每樣都是上上之選,你瞧還缺啥,下回我給你帶。」

  薩濟爾笑得開朗,眉宇間熱情洋溢,陽光灑在身上,閃亮閃亮的,那模樣兒好好看啦!

  彷彿做夢般,佟奕馨鬆開薩濟爾溫熱的手掌,身子靠向前,仔仔細細把每樣東西摸了摸,瞧了又瞧。

  她嬌俏的嘴角開心上揚,整個兒笑開,連眼睛都笑得好美,好迷人。

  「不了,這些夠了。真是謝謝您,大人。」

  「別客氣,還想要什麼,儘管跟我說。」再次,他自然地雙手搭上她的肩,銳利燃燒的眸子緊緊瞅住她,柔聲道:「今天,我專程趕來,是為了謝謝你。」

  「為我?」

  他的眼眸灼著火光,令她兩側粉頰如燃了火,一瞬間燒的燙熱。

  「嗯,就是為你。」點點頭,薩濟爾接著說:「感謝你上回救了我。」

  「大人,您是指——幾天前,您在路途上受傷那次?」

  「沒錯。」揚起嘴角輕笑,薩濟爾眼中透出感激星芒,「那晚我沒注意到氣候變化,一個人快馬加鞭卻又逢大風大雨,不留神就讓風吹落的大枯枝給砸傷了後腦,還好我毅力夠堅定才能撐到草堂,當然……也慶幸那是你剛好在。」俏皮地,他加重了「剛好」兩字。

  「大人,您別取笑我了。」

  聽出他話裡的深意,佟奕馨更控制不了地臉紅髮燙。

  還記得那晚,她沒來由的心神慌亂,躺在床上翻來翻去也睡不著,心頭一股說不出的悶,最後實在躺不住了,乾脆早早拾到好東西往草堂去。

  難道,這就是冥冥之中和薩濟爾之間微妙的心有靈犀一點通?

  潛意識裡,她早預知了薩濟爾會出事而需要自己協助,所以才有後面的「剛好」呵!

  啊,心有靈犀,這是一份多美的感覺!

  想著想著,佟奕馨羞澀地幾乎無法呼吸了。

  此刻,薩濟爾的手還一直放在她肩上,他們的身體靠的好近好近,此起彼伏的呼吸聲以同樣的頻率呼應,佟奕馨一再低下頭,低到不能再低,想逃避又無法動彈,她的頭開始輕微暈眩。

  全因他魁梧身上散發出的好聞氣味令她目眩神迷,佟奕馨清楚聽到強烈的心跳聲,無端地擔心不知薩濟爾是否察覺到自己脫序的表現?

  天啊天啊,如果他發現了,那多糗?多羞啊!

  「大、大人,您……您先歇會兒,讓馨兒給您沏壺茶。」

  不知呆了多久,佟奕馨終於能正常說話,推開薩濟爾始終不放的手,瞬間,她腦子思緒恢復運轉,手腳利落地取出茶葉、茶壺,熟練地生火煮水。

  「別忙,我今兒個來可不是當大爺。」薩濟爾並不缺人伺候,此刻他需要一個可以交談的對象。

  「不忙不忙,茶很快就好了。」

  佟奕馨嬌媚一回眸,輕輕露齒而笑,淺淺的笑容比春風更美,薩濟爾不經意的瞥見,竟叫他無比心動,自從認識伊蓉之後,他再沒見過這麼動人的美麗容顏。

  深吸口氣,薩濟爾努力平復澎湃心緒,他得提醒自己是敬王府的王爺,更是皇帝最倚重的禁衛軍都統,而馨兒再美、在動人,她終究只屬於盛陵……

  「大人,茶來了。」

  佟奕馨銀鈴般的笑語打斷薩濟爾的思緒,他端起竹幾上的茶杯,認真嗅聞,「嗯,好香,沒想到,年紀小小的你竟能泡出這麼香醇的好茶。」

  「是嗎?馨兒會的本事都是阿瑪教的,是阿瑪教得好。」

  大人的稱讚讓她由衷開懷,秀麗笑容如花瓣在頰邊綻放,佟奕馨很少這麼開心過,以前有阿瑪陪著還好,自老人家病重之後,她幾乎難再有歡笑時候。

  「馨兒,我怎麼覺得你今天笑得特別開心?」啜著熱茶,薩濟爾輕鬆閒聊道:「之前見你,總是愁容滿面、心事重重的樣子,今天才知道你笑起來這麼好看。」

  「唉,大人怎麼又嘲笑起馨兒了?」俯下頭,佟奕馨提起茶壺為薩濟爾斟茶,面帶嬌羞。

  其實,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這天意外見到他會如此開心雀躍,是他送來過去夢寐以求的書和筆紙讓自己滿心喜悅吧?但是,即便他沒帶禮物過來,光是見到薩濟爾在草堂出現也夠她歡喜大半天了。

  「哈哈,我說實話而已,哪是嘲笑呢!」

  薩濟爾喜歡看她低頭嬌羞的樣子,很可愛,很甜美。

  「你長久一個人在盛陵生活,老是缺乏朋友相伴,很難想像你怎麼度過的。」

  「反正,我也沒過過有朋友相伴的生活,沒有比較,也無所謂好壞,過著過著,就到今天了。」聳聳肩,佟奕馨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我也習慣了。」

  「唉,你很乖,也很認命。」無聲歎了口氣,想起她迷離的身世,薩濟爾忍不住試探地問:「難道,你一輩子都沒想過要改變這樣的生活?」

  「怎麼改變?」

  她不解,張大美眸看著他。

  「嗯,雖然說,你阿瑪被貶碲守陵,但是,你不一定要跟著守陵,或者,可以跟著額娘到京裡過一般人的正常生活——對了,好像都沒聽過你提起額娘。」

  「啊?額、額娘,她……」他突如其來一問,佟奕馨頓時傻了,結巴道:「我、我娘……額娘,她……她早不在了,從來,我只有阿瑪,沒有額娘。」

  「哦!」薩濟爾仔細看她蒼白的表情,再問「這麼說起來,你從來沒見過你的親額娘?」

  「……是,沒見過。」用力吸氣,佟奕馨努力克制,不去觸碰那不能碰的傷口。

  她原是被父母狠心丟棄的孩子啊,為什麼要被逼著去碰著永不癒合的傷痛呢?

  「對不起,我不該提這個。」薩濟爾一口喝盡茶杯裡的茶,緩和道:「我只是把你當成朋友,呃,就純粹以朋友的立場關心你,希望你能過更好的日子,如果說了不該說的,你別介意。」

  朋友?以自己的卑微地位,有資格和貴為禁衛軍都統的他做朋友嗎?

  佟奕馨默默煮水斟茶。心情好複雜。

  「怎麼?你生氣了?」見她不語,薩濟爾忙問:「如果你不想提,我答應你以後都不再提這事兒,好吧?」

  「不,我哪敢生大人的氣呢!」佟奕馨也喝了茶,娓娓細訴:「只是,我對親額娘的事一無所知,才沒辦法回答您的問題。從小,阿瑪獨立撫養我長大,我對他非常感謝,也很喜歡盛陵這邊的單純日子,我沒有什麼企圖心,就像之前說過的,沒有期盼也就沒有失望。」

  「嗯,我瞭解了。」

  薩濟爾認真聆聽,從她眼神中感覺到,她還有許多話沒說出來,或許她有不能說的苦衷,他也不忍再挖掘了。

第4章(2)  

  「來,再給您斟一杯。」

  「好的,謝謝。」

  薩濟爾專心品茶,很多想法如走馬觀燈在腦海中旋轉不已。

  以他的身份地位,豈可能在這荒無人煙的草堂中與人煮茶對飲,而且,對飲的還不是最鍾愛的伊蓉……

  人生,真是各種可能都有。

  要不是遭逢喪妻之痛,他一輩子也不可能認識像馨兒這般特別的姑娘。

  「大人,您今天還到少福晉的墳上嗎?要的話可要快,要過午了。」佟奕馨好心提醒。

  「不,今天不過去。」咧嘴朗笑,薩濟爾眼光只看著她,「說過了,今天來就為了感謝你,專程給你帶點小東西,所以,今兒哪兒也不去,也不做別的事。」

  「大人——您客氣了,馨兒不敢當啦!」

  「專程」這兩字又讓佟奕馨臉紅了。

  「呵呵,本來就該這麼做,哪是客氣?」

  「坦白說,我長這麼大,今兒還是頭一回收到禮物。」幽幽地佟奕馨啟唇苦笑,「更想不到的是,這頭一份禮物竟還來自京城的都統大人您,好奇妙的感覺。」

  「哦?」薩濟爾眸光閃耀溫柔,輕聲問:「真的嗎?你從沒收過任何禮物?」

  斂下的眼睫看得出她欲言又止,薩濟爾完全沒想到自己突發奇想的送來小禮會是她人生的第一回。

  既驚喜也心疼,薩濟爾舉起茶杯,親和微笑,「能送你第一份禮物,我覺得好榮幸,來,現在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謝謝大人。」她開心地同舉茶杯,笑意盈盈,「馨兒也敬您。」

  就這樣,他們安靜地在草堂裡喝茶、聊天,該笑就笑,該悲傷時便一起搖頭嗟歎。

  此時此刻,她不是卑微的丫鬟,而薩濟爾也不是高高在上的禁衛軍都統,他們之間沒有身份差別,不再背負個人沈重的過往,只是相談甚歡的交心知己。

  時光緩緩逝去,薩濟爾在喝茶閒談間,兩道灼烈眼始終不離開佟奕馨粉嫩的臉龐。

  他不由自主想再多聽聽她甜脆的笑聲,盼望著時間能就此停住,好讓他再多享受、多沈浸這般美好時光。

  對照從小接觸的皇親女眷,哪個不是為了點蠅頭小利而鬥個你死我活,她們外表裝飾的華麗高貴,內裡心思汙穢不堪,而坐在對面的佟奕馨卻能活得如此與世無爭、怡然自得。

  上天給予的乖張命運,佟奕馨不抱怨也不抗拒,恍如生長在荒漠的一朵小花,在惡劣的環境也能默默綻放。

  薩濟爾的心不只一次讓眼前佳人牽動,靜靜瞅著她斟入水、將茶壺煮上火,恍如一種靈性舞蹈,她條理有致地泡著茶,再恭敬為自己斟上。

  喝茶時,深深望著她映水眸子,這時,薩濟爾再不能否認,眼前這美麗的女人不只令自己好奇和同情而已,關於她的一切,已經點點滴滴烙印在他心裡了。

  竹林草堂

  「哇,好冷!好強的冷風,真是刺骨的寒啦!」

  「等等,我倒些熱茶給你暖身子。」佟奕馨動作熟練地拿起泥爐上的鐵壺沖茶水,將熱騰騰的茶遞給姐妹,「來,快喝下去。」

  「好冷……哈、哈瞅!」一名與佟奕馨年歲相仿,頭上紮著兩個可愛髮髻的小姑娘不住地打哆嗦,嘟起發顫的小嘴唇抱怨不停,「唉,這兒離京有些遠,天候也陰冷多了,該大雪來的季節都沒到呢,這冷風快把人凍成冰塊了。」

  「好好,凝兒你別再抱怨,是你太久沒來才不習慣這天候,我常年住著倒挺習慣的,根本沒像你說的那麼冷。」

  「怎麼言下之意,是在怪我太久沒來看你嗎?」喚作凝兒的姑娘不悅地睨了佟奕馨一眼,喃念道:「馨兒,你太沒良心了,我的難處你一點兒也不能體諒。」

  「我知道你忙。」

  「唉,何止是忙,打從我進了敬王府之後,沒多久大格格出閣,接著二格格也出閣,再來是王爺娶親,又過一陣子,少福晉竟亡逝了……唉,年頭年尾接連著忙婚事、喪事,累得我命都快沒了,要是真能偷個閒開溜,你想,我會不來陪你嗎?」

  「別氣別氣,我不是那個意思。」見好姐妹動了氣,佟奕馨面帶微笑,給她夾塊豌豆糕賠罪,「吃塊甜糕消氣,咱們好姐妹可別為了點小誤會傷感情,我可是把你當親姐姐一樣看,兩年沒見著你,心裡不知有多掛念。」

  「哼,這麼說還差不多。」凝兒笑著吃下佟奕馨塞到嘴邊的豌豆糕,陶醉感歎,「唉,吃來吃去,還是敬王府膳房做的最道地。」

  「沒錯。這的確是我吃過最美味的。」佟奕馨也塞了一塊進嘴裡。心滿意足地讚道:「好特別的香甜味兒,我以前從來沒嘗過。」

  「當然。」凝兒面露得意,「你有所不知啊,這款豌豆糕,是咱那苦命的少福晉最鍾愛的點心,薩濟爾大人為了愛妻,特地網羅最好的制糕師傅進府裡膳房,一心就為了給愛妻享用最好的。」

  提到少福晉的往事,凝兒眉飛色舞,興奮的說個不停,「你不知道啊,那少福晉對我們下人極好,總是隔三差五的送底下人好吃的點心,這款糕兒就是她常送來給大家品嚐的。」

  「聽起來,你好像對那少福晉印象極好。」佟奕馨被凝兒生動的形容吸引,禁不住好奇發問:「她……長得美嗎?」

  「美!太美了!」凝兒不假思索答道:「我家少福晉是我見過最美的女人,而且難得的是她個性溫和,說話輕聲細語的,笑容迷死人了。」

  「咦?怪了,你幹嘛對我家少福晉的事這麼好奇?」凝兒轉了轉大眼珠子,靈光一動,笑問:「喔,該不是你見過我家大人幾面,也禁不住被大人迷住了吧?」

  「凝兒,你、你、你胡亂扯什麼,我怎麼會喜歡你家大人,你別亂講!」

  「呵呵呵!」見她臉紅耳赤,慌張反駁,凝兒吃吃笑了起來,「馨兒,你臉紅的樣子好可愛啊,呵呵呵……」

  「算了算了!不說就不說嘛,誰稀罕!哼!」惱火地別開臉,佟奕馨氣嘟嘟地閉上嘴,什麼都不想說了。

  然而,砰砰砰跳個不停的心卻清楚無比地顯現她對薩濟爾的關心,絕對不只是「好奇」而已。

  她想知道更多關於「他和她」的事。

  佟奕馨就是想瞭解是怎樣的女人能深深勾纏住薩濟爾的靈魂。

  「唉,如果你真喜歡我家大人也很正常啦!」瞧著沈默的佟奕馨,她承載心事的面容讓凝兒有所感慨,「只不過,喜歡欣賞都統大人的女人實在太多太多了。偏偏大人心裡只有少福晉一個女人,唉,可憐啦!他們新婚不到一年,新嫁娘莫名其妙惹上風寒,加上過去舊疾復發,撐不了多久就去世了。」

  「才一年,好短。」佟奕馨蹙起黛眉,瞳內凝聚淡淡哀傷,「他到現在還放不下她。」

  「可不是嗎?最可憐的是我家大人,他對少福晉用情至深是皇親國戚之間眾所皆知。自從少福晉過世後,不知道多少人爭相來府裡介紹身份高貴的郡主、格格讓他續絃,全部被他嚴厲回絕了,福晉為這檔事氣到病倒了,他仍然堅持不為所動,要不是把太后搬出來壓著,怕是一輩子不再談及續絃的事。」

  「他一定很愛她,非常非常愛她。」佟奕馨慨然長歎。

  「再愛也沒有,她已經過世也入土了。」凝兒誇張地鼓起腮幫子,大聲歎氣,「唉唉,我聽說……太后屬意把皇上的妹妹穎佳格格指給他。」

  「皇上的親妹妹?穎佳格格?」

  佟奕馨睜大眼,突然有種吸不到空氣的窒息感。

  「沒錯。」凝兒點頭,沈重到:「我看,敬王府不久又要辦喜事了,而且肯定要辦得比之前更隆重、更盛大,誰叫她是皇上的親妹妹呢!媽呀,接下來我又有的忙了。」

  「他……他會接受嗎?」像是夢囈似地,佟奕馨低喃道:「他那麼愛她,不可能再接受別人,他的心跟著她走了……」

  「一定非接受不可。」凝兒語氣沈沈地點頭道:「你想想,這可是太后指的婚,誰敢說聲不?再說,這位可是皇上的親妹,身份尊貴的嫡公主,都統大人哪有膽子敢拒絕……」

  「喔!」抽了口氣,佟奕馨像失了魂似的,聲音輕到幾乎聽不到,「說的也是,為難他了。」

  當下,一顆心好似綁了鉛塊般沈重,佟奕馨什麼話也沒說,幽幽歎氣。

  站在一旁的凝兒並不瞭解佟奕馨為何沈重,聽姐妹提起幾次在竹屋裡遇見薩濟爾大人,想也知道大人是太思念少福晉才三天兩頭往盛陵跑,凝兒只感慨大人的情深意重,他的孤孑一身教人心疼,然而,同是身份低下的奴婢,她以為自己不敢想的,馨兒一定也不敢多點非分之想。

  只是,情感的萌發並不受理智控制,什麼時候輕易萌出小芽,那愛苗真要冒出頭來她也不會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一定要用力把它鏟淨才是。

  誰叫自己只是守墓人的女兒,是身份低下的雜庶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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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7-14 12:11:23

第5章(1)  

  冬雪淒厲狂吹,北漠天候愈來愈寒凍了。

  佟國璋的身子日漸衰弱,即便吃了藥也不見好轉,氣息比較從前更是衰微,他深知日子不多,恐怕過不了今年冬天。

  為了讓女兒不致單獨面對唯一親人故去的哀痛,佟國璋刻意安排讓凝兒帶著佟奕馨到敬王府當差。

  「阿瑪,為什麼不讓女兒在這兒陪您呢?現在您這樣,女兒怎麼走得開。」

  「馨兒,別、別顧著阿瑪了,你……一定要離開這裡,離開了……才有機會。」

  「可是,我想陪您——」

  話沒說完,佟奕馨伏在父親床邊痛哭失聲。

  「差不多時辰了,再不走,我怕天黑前到不了王府啊!」凝兒幫著拾掇好簡單行李,她不遠千里來到盛陵,就是要讓佟國璋安心,特地親自將佟奕馨帶去王府。

  「凝兒,可不可以回稟福晉,就說我要陪阿瑪,不能過去幫忙了?」佟奕馨就是放不下已病入膏肓的老父,她緊握父親的手,不肯放開。

  「不行啦!」凝兒不安地蹙起眉,憂愁道:「你要是突然失約,我會很慘的。

  為了爭取這空缺,我費了好大唇舌,一再向福晉保證你的女紅針黹絕非一般女子所能及,福晉被我說動了,她是衝著你的針黹功夫才願意接納的,只因為府裡就要辦喜事了,而且都統大人與穎佳格格的大婚之典,正需要上好的繡品——」

  「咳咳……不要讓凝兒為難。」佟國璋痛苦說道:「阿瑪已經安排好了,你進王府去後,我會到牛二家裡住,他夫婦倆曾受恩於我,會把我當成親父一樣看顧著,你就安心過去,有什麼事,凝兒會幫你。」

  「是啊是啊,馨兒,你不要猶豫了。福晉對你期望很高,你千萬不可以這時候反悔。」凝兒正經謹慎,「你是我引薦的,萬一我接不到人,到時候我也慘了。」

  「去吧去吧,別管我了。」無力揚起手揮了揮,佟國璋緩緩閉上眼,沒力氣再多說什麼了。

  「我們走吧,時候真的不早了。」凝兒扯扯她的衣袖,焦急催促。

  「……好,我們現在就出發。」再望了父親一眼,情勢至此,佟奕馨心知不走也不行了,「阿瑪,您多保重,女兒走了。」

  哭泣著向父親跪別,佟奕馨終於依依不捨離開。

  跨上馬車,在雪地裡躑躅前進,回首這塊生長的土地,她覺得好心酸、好感慨。

  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是在父親病重的大雪日子離開,而她的身世未明、前途未卜,心頭茫然恍如白雪覆蓋的大地,遙無邊際。

  趕了大半天的路,佟奕馨和凝兒終於在天黑時分趕到了敬王府。

  凝兒帶著她,雙手提著行李,一路從馬廄外慢慢走,遙遠又寒凍的路程讓她們疲憊不堪,才剛要進府邸後院,恰好碰上牽著馬匹要往外走的薩濟爾。

  「奴婢凝兒叩見都統大人,大人吉祥。」

  反映靈敏的凝兒立刻福了身子問安,而她身邊的佟奕馨則是呆愣著,像一尊結凍了的瓷娃娃。

  「你?你們?」

  薩濟爾訝異地瞠大眼,以為眼花看錯了。

  在盛陵的佟姑娘怎麼會跑到府裡來?

  「馨兒,快向大人問安啊!」

  凝兒以手肘撞了撞發呆的佟奕馨,緊張提醒。

  「喔!是!馨兒——」大夢初醒般,佟奕馨慌張混亂地行了禮,「喔不,是……奴婢、奴婢馨兒叩見都統大人,大人吉祥。」

  「呵,無須多禮。」薩濟爾揚起唇,溫煦笑了,他眼眸轉向佟奕馨,磁性低沈的聲音道:「外頭雪正大,天正冷呢,快進去避避。」

  「謝大人。」凝兒從容再福身子,解釋道:「奴婢今兒接馨兒進府裡來,往後她就留在咱府裡當差了,請大人多關照。」

  「嗯,那當然。」點點頭,薩濟爾再望了佟奕馨一眼,平淡道:「安心待著吧,有什麼事不懂的,讓凝兒教你。」

  「謝謝大人。」

  兩人一起彎腰,同聲回禮。

  沒再多說什麼,薩濟爾一躍上馬,馬鞭一揮,策騎疾速向前奔馳而去。

  「大人肯定又要去看少福晉了。」凝兒邊走邊說。

  「嗯。」佟奕馨木然不作聲。

  不知道是否太敏感,總覺得今日在王府裡遇上的他好有距離,雖然他也笑著,但那笑容好漠然,比起在草堂裡遇上的他明顯不同。

  說不出的失落感,令佟奕馨整個人心事重重,愁眉不展,老福晉見了她苦兮兮的樣子,第一印象就壞了。

  果然,不怎麼好的開始必定是悲涼命運的開端。

  初來乍到的佟奕馨在膳房裡一再出錯,本來簡單的碗碟清洗工作,她不出一個時辰就摔壞了好幾個,不得已給她換做洗菜淘米,她也失神地將白米撒了一地。

  「喲,瞧你這死蹄子是怎麼回事啊?吃撐了?還是皮癢啦?要不要備上個刑凳,請咱府裡鞭子家法來給你止止癢?」

  白嬤嬤見一地雪白的米粒,火氣燒得比爐子的火更旺,搖著肥胖的大屁股指著佟奕馨鼻子狠狠咒罵。

  「對、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心情慌亂的佟奕馨不知所措地跪下,哭著求饒,「求您放過我吧,我也不知道怎麼會這麼笨,我……我以前不會這樣的,對不起……」

  「哼!我呸!鬼才信你的話!「白嬤嬤一臉嫌惡地瞟著哭泣的佟奕馨,回諷道:」當初啊,凝兒可是在福晉面前一個勁兒地誇你有多聰敏、多伶俐、多能幹啦,誰知道呢,搞半天全然不是那麼回事,根本就來了個笨蹄子,白癡丫頭!哼,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嗚……嗚……對不起——」除了哭泣、道歉,亂了思緒的佟奕馨腦袋空白一片。

  「還哭?你的本事就只會哭嗎?呸!我說小丫頭片子可不得了,凝兒膽子大到連福晉都敢騙嘍,哎哎,我做奴才的可沒凝兒的膽子,還是誠實稟報福晉去才是。」

  「不!求您不要!全是我的錯,不關凝兒的事……都怪我不好,是我笨,處罰我一個人就好了,求您……」

  佟奕馨哭得更厲害,自己愚蠢犯錯該自己承擔,她不想把熱心的好姐妹給牽扯進來。

  「哼!廢話別說那麼多,給我到餿水桶旁邊罰跪,快去!」

  「是,我馬上去。」

  佟奕馨抹抹淚,立刻起身到臭氣熏天的餿水桶旁邊跪好。

  只要不連累凝兒,別說是跪在餿水桶邊聞臭味了,現在要她做什麼她都心甘情願。

  置放餿水的大桶子離膳房有點距離,佟奕馨孤伶伶地跪在角落,耳邊清楚傳來膳房裡小廝、丫鬟和嬤嬤們難以入耳的閒話批評——

  「呵!笑死人了!凝兒的臉都給她丟光啦,做什麼錯什麼,連淘個米也能把米撒一地,嘖!什麼聰明伶俐?根本笨得連條狗都不如。」

  「可不是咩,說到聰明,大格格和而格格未嫁前養的小狗兒都比她強。呵呵,凝兒這下慘了,白嬤嬤一旦呈報上去,絕對沒能比她好過……」

  天!老天啊,這下可怎麼辦?連累了無辜的凝兒,我怎麼辦啊?

  閉上眼、捂上耳朵,佟奕馨不敢再聽任何一句閒言閒語,心底擔心著凝兒不知會不會受到無妄之災,一方面又得抗拒在腦海洶湧不止的、那股不由自主對薩濟爾的思念……

  是的,不管理智再如何抗拒都無用,佟奕馨知道自己的心緒紛亂全是見不著薩濟爾所引起的。

  她該死的想念他,不知道為什麼見不到薩濟爾的人、聽不到他溫暖磁性的聲音,竟如此令人思路紊亂,手足無措?

  自進府那次匆匆一瞥,她便沒有再跟他有所交集,兩人同時身在府裡,她也深知彼此身份相差懸殊,而寬闊府邸宅院眾多,要與他再見面聊上幾句誠屬不易。

  見不著面是正常的啊,為什麼搞得這麼失魂落魄啊?

  佟奕馨真恨自己的軟弱又任性,怎麼不能為了病中是阿瑪再堅強些?

  恨!恨!恨!她真恨自己!

  自責、悔恨、惶惶無助和無盡的思念,糾葛得她的心好痛好痛,跪在沒人注意的餿水桶邊,佟奕馨只能低低啜泣。

  也不知道跪了多久,掉了多少眼淚,就在佟奕馨睏倦疲軟近乎不堪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響。

  「別跪了,你現在馬上起來,準備兩桶清水,給我提到馬廄那邊,我在馬廄等你。動作快點!」

  「啊?您……」佟奕馨張口結舌,訝異得一時說不出話來,乾涸的紅唇不住地輕顫。

  「對!就是我。你沒眼花看錯,趕快行動吧!」薩濟爾面無表情,只低聲催促著,「不多說了,我先過去等你。」

  「可是,我現在正受罰,大人,萬一被發現了,可怎麼辦?」

  撐住酸疼不已的腰部,佟奕馨勉力擡起頭,恰好對上薩濟爾銳利的眸光,她的心不由自主縮緊,原本一直刺痛的心暫時止了痛,得到些許安撫。

  「就照我的話做,其他什麼都不必說。快!」

  短促催告,不容佟奕馨再次出言,薩濟爾將長袖一甩,大步跨向馬廄方向。

  見他步履快速移動遠離,她才如夢醒般地起身,火速找了兩個桶子,各舀了七八分滿的清水,直往馬廄走去。

  「大人,水拿來了。」

  薩濟爾早在馬廄佇立了一會兒,見她來立刻向前接過水桶。

  「來,先過來這邊坐著。」從茅草房裡找出一張破凳子,薩濟爾招呼她坐下。

  「唉,大人……」乖乖聽話坐好,她一時間找不到合宜的話語開口,只無聲地歎息。

  「我知道,你受委屈了。」薩濟爾望著她,眼神熱切毫無顧慮,「這府裡,人多嘴雜,到處都是勾心鬥角,跟你過去生活的環境差很多,要慢慢學著適應。」

  其實,薩濟爾在她進府的第一天就私下安排親信注意著,畢竟在王府長大的,他怎麼會不瞭解下階層的丫鬟,小廝們的勾心鬥角!

  偏偏,佟奕馨又來自荒漠單純的環境,抵擋不了人事紛爭是肯定的。

  所以一向以公事為重的薩濟爾,竟顧不得皇上例行朝議後會召見自己,一下朝便立刻策馬回府,他有預感佟奕馨會有事。

  果然,他的預感是正確的。

  「這些我懂,可是,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愈不想犯錯,就、就……」佟奕馨說著,眼淚又撲簌簌地落下。

  「放輕鬆地,你把自己逼得太緊了。」薩濟爾從懷中拿出錦帕遞給她,「擦乾淚,爭著堅強點,太常掉淚只會惹得好事人更想欺負你。」

  「我也不想的。嗚……真的!大人,您相信我。平常我不是這麼笨的,可是……我、我……」佟奕馨握著錦帕,愈努力想控制住眼淚,卻哭得更厲害,「大人,我現在變得好笨、好蠢,一點簡單的事都做不好,嗚……我好怕,好怕連累了凝兒。」

  「別哭了,哭也不能解決問題啊!」不假思索地走向前,薩濟爾與她面對面對著,握著她的手,輕聲安慰,「先把心靜下來,老是胡思亂想的、精神不集中,又加上環境不熟,當然容易犯錯。」

  「大人,我、我可以安全在府裡待下來嗎?我會被那些嬤嬤們處罰挨板子到死吧?說真的,我很怕啊……」不知哪裡來的勇氣與動力,佟奕馨回握他的厚實手掌,憂心忡忡問道。

  「不怕不怕,沒事的,要相信自己,你一定可以的。」

  她的淚、她的哭泣低語竟如細針般,隱隱地、輕輕地戳進薩濟爾一向剛硬的鐵石心腸,感受她冰冷手心的顫抖,他竟有股想擁她入懷的衝動。

第5章(2)  

  喝!怎麼可以?這可是在王府裡啊!

  薩濟爾心頭一驚,立刻鬆開她緊握的小手,內心呼喊著:薩濟爾,冷靜點,清醒點,可別鬼迷心竅了啊!

  此處不是荒漠草堂,而是王爺宅邸——敬王府,自己可是堂堂禦前都統,豈可隨便與一個地位卑下的女婢由此逾越禮教的親密舉動!

  人在王府,可不比在天高皇帝遠的盛陵,一舉一動皆可引來是非,非得謹慎小心不可。

  薩濟爾腦中警訊強烈放送,提醒自己可不要瘋得太過頭了!

  「嗚……我後悔了,好後悔……我不該離開阿瑪,不該到敬王府啊……」

  止不住淚,佟奕馨在他面前控制不了心中的悲觀情緒。

  「唉,說什麼呢?你這是……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

  薩濟爾不悅地皺起眉頭,在感情與理智激烈爭鬥下,揪心苦楚硬被壓下去,太複雜的心情再說什麼都不宜。

  「對不起……是我太沒用了。」覺察到他口氣和表情中的不悅,佟奕馨吸了吸鼻子,冷靜道:「大人,我會聽您的話,勇敢去面對新的挑戰。對不起,剛才我太失態了。」

  「嗯。」肯定地點頭,努力斂起情感的薩濟爾理性道:「馨兒,這麼說就對了。」

  他拍了拍她瘦削的肩膀,鼓勵她,「你一向聰明又肯學習,相信再多一點時間適應,你很快能在這府裡如魚得水。不管怎樣,無論遇到什麼天大的麻煩和困難,要記得你是敬王府的一份子,在我敬王府的地盤,總有我這個王爺可以替你作主的,懂嗎?」

  「是,我懂。」

  淚光閃動,佟奕馨在這番傾心的話語中得到力量。

  對呵,大人說我是敬王府的一份子,他是王府裡尊貴的小王爺,更是皇帝看重的都統大人啊,他一定可以保護我的。

  孤冷的心傳送著來自薩濟爾的溫暖打氣,佟奕馨在一陣驚嚇慌亂後終於安定下來。

  她告訴自己,不僅要為阿瑪而在王府裡活得好,更要為了都統大人的關心呵護而勇敢待下去,她不要讓關心在意自己的人失望。

  「好了,我不能在馬廄待太久,萬一給什麼多事嘴雜的下人瞧見就麻煩了。」

  薩濟爾挺起身,仔細交代:「等一下你把兩桶清水餵給馬兒喝,做完就回房裡歇著,其他的事先都別管了。」

  「歇息?可是,萬一白嬤嬤找我怎麼辦?」想到惡魔似的白嬤嬤,佟奕馨驚慌起來。

  「放心,我交代過了。」薩濟爾說道:「主管馬廄的小廝會向白嬤嬤通報,說我調你過來打掃馬廄,這樣一來,至少今天以內她不會再找你麻煩,放心吧!」

  「是嗎?」佟奕馨鬆了口氣,哭泣下垂的嘴角終於上揚,「那太好了,馨兒謝過大人。」

  「別謝,記住我跟你說過的話就好。」薩濟爾轉身離開,臨走前,仍不捨地回首深睇,「快快做完,好早些回去歇息吧!」

  「大人放心,馨兒定會謹記在心。」

  福了福身子向大人送行,佟奕馨內心洶湧著大人的每一日、每一語,手中錦帕緊緊貼住胸口,那錦帕裡包藏著大人的關懷叮嚀,握著它,就擁有了希望力量。

  敬王府    膳房

  「馨兒,爐火上正燉著雞湯,別偷懶啊,給我小心看著。」

  膳房裡,珍兒一手擦腰,一手指著馨兒,彷彿她是主事的主兒,威風十足。

  進府以來,珍兒仗恃自己得老福晉疼寵,平常對婢女、下人們頤指氣使,氣焰囂張得很。

  「嗯,知道了。」佟奕馨點了點頭,打起已顯疲憊的精神,專注盯著爐火。

  她並不清楚為什麼珍兒要在敬王府的人都歇息之後才緊張兮兮的燉湯?而且,這會兒是誰要喝那碗湯呢?

  「你聽著——」珍兒冷著臉,倨傲的擡起下巴,命令道:「等會兒湯燉好後,你先把湯端到我房裡,要是誰問起了就說什麼都不知道,明白了嗎?」

  「喔,明白了。」馨兒怔了怔,直覺這珍兒有些怪怪的,但她不敢提出任何疑問,只乖乖地點頭。

  「明白就好,我先回房裡去,你手腳麻利些,弄好了就趕快端過來。」珍兒再三叮嚀,不厭其煩地交代完了才大搖大擺離開。

  「是。」佟奕馨點頭應聲之外不做任何回應,以她現今寄人籬下的身份,做個無聲聽話的下人最能安全保身。

  「這麼晚了,你還在膳房做什麼?」佟奕馨正專心照顧著爐火,凝兒打著呵欠進來,不解地問:「忙了一整天該歇著嘍,天沒亮還得起來幹活呢!」

  「珍兒要我燉這鍋湯。」佟奕馨見著姐妹,精神鬆懈下來,也跟著打起呵欠,「唉,我也想休息了,可是……湯怎麼辦?」

  「怪了,珍兒幹嘛老在三更半夜裡燉湯?好幾回見她夜裡不睡覺窩在膳房裡搞東搞西。這珍兒啊,心眼最多了,她最懂得耍手段、搞心機,也只有福晉迷迷糊糊地讓她唬弄了去。」

  「難不成,這鍋雞湯是專門燉給福晉享用的?」佟奕馨猜臆道:「老人家夜裡怕寒,才需要喝點熱補湯暖身子。」

  「嗯,我估計不是。」搖了搖頭,凝兒否定道:「少福晉剛過世那段時間,都統大人常幾天不吃不喝的,當時福晉曾差珍兒燉這湯給大人補補體力,依我看,九成這是為了大人——」

  「哦!」

  提到薩濟爾,佟奕馨難免的心情低落、情緒渙散。

  唉,想起以前在距離王府遙遠的草堂裡,反而很容易能和薩濟爾見到面,況且,彼此還能拋掉身份差距輕鬆聊天,誰料,現在已生活在同一個府邸裡,想見個面反而很難,即便見了面,要說上一句話更是難上加難!

  「哼,根本是白費力氣。」凝兒沒好氣地冷哼幾聲,啐道:「她以為大人真的會納她為小妾?想得美!未免太天真過頭了,竟到現在還不死心。」

  「什麼小妾?」佟奕馨蹙了蹙眉,不太理解地問:「你是說珍兒是……是大人的侍妾?」

  「不是不是!才不是這樣!」凝兒一個勁兒搖頭,解釋道:「本來,福晉見大人拒絕任何的媒妁介紹,不肯再另娶一門新福晉,她心裡可急了,一急之下就想了變通法子,打算從府裡挑個知心聽話的丫頭給大人收房,總之,不管娶不娶福晉,先給大人生個一男半女才妥當嘛,於是,就挑了珍兒……」

  「結果呢?成了嗎?」佟奕馨好奇追問,眼中漂浮懷疑。

  凝兒所訴說的事情教她不可置信,以薩濟爾的專情癡心,怎麼可能接受其他女人?

  「呵呵,你說呢?」凝兒忽然掩嘴吃吃笑了起來,小聲道:「當然是失敗嘍,要不還需要支使你這個新人蹲在這兒燉湯嗎?唉,這會兒是太后親自指的婚,哪個活得不耐煩的敢主張給大人收小妾啊?福晉早不再提這事兒了,只有珍兒自己作夢醒不過來,呵呵,你等著瞧好戲,她再敢去惹惱大人,看咱大人怎麼給她排頭吃!呵呵呵……」

  「喔,原來如此。」無法像凝兒看笑話般呵呵大笑,佟奕馨捂著爐火,感覺心沈沈的。

  她驀地想起,不知道大人是不是還常半夜裡前往盛陵?是否還是像以前,總是天未亮透就到了竹林草堂,在那裡一個人靜靜書寫、靜靜緬懷念念不忘的愛人?

  如果能不來敬王府當差就好了!佟奕馨突然很感慨,倘若還留在盛陵守墓,說不定就能在草堂裡見著他,就算說不上話,能躲在儲物間裡靜靜看著他的背影也很好啊!

  何況,若陪著阿瑪留在盛陵,她也不必天天掛念著重病的父親了。

  褐著赤紅焰火,佟奕馨眼眶忍不住紅了起來。

  「怎麼?你又想起阿瑪了?」凝兒發現她眼眶紅紅的,趕緊詢問。

  「沒、沒事。」收起淚意,佟奕馨努力克制洶湧的情緒,她不能讓病中的阿瑪擔心,不管在敬王府過什麼樣的生活,她都要勇敢撐下去,「湯好了,我得趕快送到珍兒房裡。」

  「我來幫你。」凝兒邊打呵欠邊說。

  「不用不用,你趕快回房去休息,咱都得早起呢!」佟奕馨手腳俐落地端出陶碗,推辭道:「我自個兒來行了,這點小事,我沒問題的。」

  「當心點,珍兒脾氣古里古怪的。」凝兒還是有點不放心,叮嚀道。

  「我知道,我會小心的。」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7-14 12:12:10

第6章(1)

  踩著快捷、謹慎的腳步,佟奕馨雙手穩穩地端住木盤,上頭放著珍兒悉心熬燉的雞湯,她埋頭向前走,深怕送慢了又要給珍兒數落個沒完。

  小心越過屋外迴廊上幾個彎,驀地,前頭竟冒出一道高大黑影,踏著沈穩步伐向她靠近,緩緩地,那步履停了下來,黑影裡綻出兩道燦亮眸光,定在前方某個點,均勻呼吸聲清晰可辨。

  沒待佟奕馨見到黑影,他先出聲了,「都這麼晚了,匆匆忙忙上哪兒去?」

  「啊?」佟奕馨顧著走路,怎麼也沒想到夜晚還會有人站在廊外,嚇得往後一踉蹌,差點兒把手中的盤碗給打翻了。

  「小心。」薩濟爾敏捷矯健地伸手一握,輕鬆地穩住了晃動的木盤,聲音穩定地說:「誰的?怎麼這麼晚才送?照理這時間你們全該休息了。」

  「這……這是……」吞吞吐吐地,佟奕馨猶豫著不知道能不能說實話,「是珍兒說要我端去——」

  「珍兒?怎麼又是她!?」聽聞此名,薩濟爾不悅地眉頭聚攏,沈聲道:「她讓你工作到這麼晚嗎?哼!就會仗勢欺人,八成見你是新來的好欺負。」

  薩濟爾冷哼好幾聲,逕自伸手接過那只盛著熱湯的木盤,命令道:「我自己端去房裡就好,你趕快回去歇著吧!」

  「不,不行。」佟奕馨慌張搖頭,謹記著要把湯先送去珍兒房裡,遂解釋道:「珍兒叮嚀過,要我親自送去她房裡。」

  「什麼?為什麼要送去她房裡?這湯不是給我的嗎?」薩濟爾更不瞭解了,珍兒心機深沈他早就見識過了,但這會兒他想不出為什麼要多此一舉?

  他沈吟一會兒,暗自思忖:難道,這鬼丫頭又想耍什麼怪招?太后指婚的懿旨就要下達,在這節骨眼兒她還有什麼花招可玩?

  「大人,我、我還是趕快把湯先送去給珍兒吧!」佟奕馨伸出雙手,恭敬地想「要回」雞湯。

  雖然她也想不明白珍兒的用意,但她不想給自己惹麻煩。

  上頭交代的事,她一概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完成,如此一來誰也欺負不到她頭上。

  「來,你把這湯端進我房裡去。」薩濟爾一貫冷靜穩重,不容推拒,「跟我走就對了。走吧,小心點,別燙了手。」

  「啊?端去您、您房裡?這、這不行啊、萬一珍兒她……」佟奕馨定在原地,不知所措。

  「別怕,這王府裡我說了算數,我說可以就可以。」炯炯目光投向她充滿恐懼不安的臉蛋,薩濟爾感到微微疼憐,語氣溫柔地道:「你不必怕她,你們在府裡的地位一樣,她沒資格指使你,懂嗎?」

  珍兒跟她同樣是下人,只是比她資格老些,她犯不著怕珍兒怕成這樣啊!

  偌大府邸裡,她孤零零地在陌生環境裡生存,有沒有誰可以讓她依靠?誰可以給她一點溫暖和力量?

  「可是我才剛來,白嬤嬤要珍兒教我規矩,我不敢犯了規矩——」

  他溫柔的語氣和疼憐的眼神竟喚出她的委屈心酸,硬撐的堅強一下子瓦解了。

  「有我在。」拍了下胸膛,薩濟爾給她信心,「她有什麼不高興,就說是我說的,讓她來找我理論。」

  「嗯。」大人話說至此,佟奕馨無言再推拒,只得乖乖跟著走進他位在王府最好位置的廂房內。

  「大人,熱湯給您放這兒,您請趁熱享用,不打擾您休息,奴婢先下去了。」

  佟奕馨放好東西就立刻行禮告退,怕珍兒等不到人要發飆了。

  「等等。」薩濟爾喚住她,從擺放經書的大書櫃裡拿出一副精巧的瓷碗筷,擺在案上,輕鬆道:「別急,既然都來了,不妨陪我一起把湯喝了。」

  「不不!不行!您、您自個兒享用,我、不!奴婢不敢——」佟奕馨搖頭又搖手,拚命拒絕。

  違反珍兒交代,擅自把湯端進都統大人房裡已經太嚴重了,怎麼可以跟大人同坐飲食?簡直不成體統。

  「唉,我真不習慣你現在的樣子。」薩濟爾搖頭,逕自在瓷碗裡盛滿雞湯,推向她,「草堂裡,我們聊起天來自在多了,現在開口閉口奴婢,聽起來真煩。」

  他皺了皺眉,目光誠懇的望向她,「先過來坐下。趁熱把湯喝了吧,這裡只有我跟你,就別拘束了。」

  「可是,您是都統大人,我是府裡的丫鬟,怎麼可以?」佟奕馨怎麼也沒膽子照做,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會做任何逾越分際的事。

  「以前你在草堂裡也常幫我準備茶水點心,不然,就當是——當作是我感激你當時為我做的,這麼說總行了吧?」薩濟爾態度認真地道:「別蘑菇了,總之你不喝完它,今晚就別想走。」

  「大人……您、您別為難我了。」

  佟奕馨不知如何是好,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來,坐下。」看不下去她手足無措的樣子,薩濟爾索性伸手拉她坐在身邊,硬把一支瓷湯匙塞進她手裡,「快喝,喝完了回去睡覺,一大早一定還有很多活兒要做,不是嗎?」

  他定定看住她的臉,熱切眼眸就是要逼著她快些把湯喝掉,這是最實際有效的關照方法,縱使他再如何掛念著她,在王府裡總是身份尊卑有別,過度的關注極可能為她帶來麻煩。

  「嗯。」再無法推卸了,佟奕馨只能拿著他給的瓷湯匙乖乖喝起湯來。

  「這陣子在王府裡,過得還習慣嗎?」

  薩濟爾關懷備至,此時他不是都統大人身份,只像是普通的老朋友。

  「還可以。」輕輕歎了口氣,佟奕馨故作堅強道:「平常有凝兒陪著我,她教我很多,也幫我很多。至少,夜裡睡不著也不會寂寞。」

  她臉上的落寞神色已說明一切,薩濟爾看得出來她一點兒也不習慣。

  王府底下傭僕眾多,彼此傾軋欺負是常有的事,對一個從小在荒漠邊際地區長大的女孩兒而言,她肯定欠缺心眼,太沒心眼就容易遭人欺壓。

  她的樣子令他心疼,薩濟爾心知肚明在此紛亂的時候,自己忙著抗拒太后指婚已夠焦頭爛額了,照理不該有多餘心思想別的事。

  然而,在草堂裡認識,幾番相談之後,薩濟爾感覺自己意外撿到一位「知己」,喜歡跟她談天,喜歡跟她聊起那些不是為外人道的心事。

  「別想太多了,日子過下去,總等得到順心如意的時候。」薩濟爾以平和語氣安慰她,「在府裡盡量讓自己吃飽睡足就好,其他別的事就不要多管,懂嗎?」

  「嗯。」

  佟奕馨點點頭,被他這麼一說開,她一直專注在學習新事物的心思鬆懈下來。

  她想起重病的父親,自她離開家有一陣子了,不知道阿瑪過得好不好?想著,手中的湯匙停住了,佟奕馨只覺喉間被愁緒撐滿,什麼也吃不下。

  薩濟爾一口一口喝著湯,瞥見她心事重重的愁眉苦臉,內心升起憐惜,禁不住伸手輕觸她哀愁的粉頰,歎道:「別胡思亂想了,要保重自己才要緊。」

  「……大人,我……我擔心我阿瑪,我好想回去看看他。」不說還好,一說起掛念至極的病父,佟奕馨徹底崩潰,眼淚狂奔。

  「唉,你別哭。」拍拍她抽動不已的肩膀,薩濟爾低聲勸道:「我知道你掛念他。前幾天,我到盛陵也順便到牛二家裡探過,佟督軍現在狀況不錯,如果你想跟他說什麼,我可以幫你帶個訊息。不過,首先你得照顧好自己,別讓督軍擔心了。」

  「他、他真的還好嗎?」

  「真的。」為了讓她安心,薩濟爾只得說些讓她安心的小謊話,「我說你在府裡很好,他很欣慰。佟督軍交代了要我多看顧你,所以……無論如何你要照顧好自己。」

  「好。」點點頭,佟奕馨告訴自己要堅強,「請您告訴我阿瑪,我一定會好好的開心過下去。」

  「放心。」應許她的托付,薩濟爾握著她冰寒的小手,允諾,「我一定轉告他。」

  「謝謝您,大人。」佟奕馨感動涕泣,「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謝您才好。」

  「把湯喝完就是最好的感謝。」

  再一次,他催促她喝湯,佟奕馨看著他,笑了。

  滋味甜美的雞湯喝起來很暖,或許溫暖她的心的並不是湯,而是他一再對她付出的關懷。

  初來時一再纏繞的惶恐不安得以停歇了,佟奕馨總算在都統大人身上找到一點安定的力量。

  至少,他是唯一當她是朋友而不是奴婢的謙謙君子。

  「該回去歇著了。」喝完湯,薩濟爾把空碗放在木盤上,幫她端到房門口才交給她,「事情快快弄完就睡吧,明天還得早起。」

  「好,您也早點歇著。」

  「我,其實——待會兒要出門去。」薩濟爾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喔!」彷彿心意相通,佟奕馨不必多問也知道他出門的理由,「那麼,路上小心了。」

  「我知道,你快回去吧!」

  送她立刻,薩濟爾回到房內,走到書案前,提了筆寫了些字,那是他每次固定帶去伊蓉墳前燒化的功課。

  唯有在安靜寫字的時候,薩濟爾才能徹底拋開公事、私事的紛擾,現在他最大的難題是太后硬把皇上之妹穎佳格格指給他,這無疑要耽誤了穎佳格格一生幸福。

  這事兒他也向皇上提起過,但對於穎佳這個凡事有自己主張,想做什麼就一定要做的妹妹,皇上也只有搖頭的份。

  該怎麼解決這棘手問題?冰雪聰明的你,給我答案吧!

  薩濟爾低喃地對紙筆說話,這是他尋找心靈力量的最好方式,他深信摯愛的女人會以他可以接受的形式告訴他答案。

第6章(2)  

  膳房

  「馨兒!我問你,你把雞湯端到哪兒去了?」佟奕馨端著都統大人用完湯的空碗,剛踏進膳房就聽見珍兒竭斯底裡的斥吼:「不是交代過你,雞湯熬好了要先端到我房裡來嗎?你到底有沒有聽進我說的話?」

  「我、我本來是想端過去的,可是……」珍兒凶神惡煞、張牙舞爪的可怕樣子,讓佟奕馨明明有理也嚇到說不清,很努力想解釋:「我……我要往你房裡走過去的時候,就、就遇到薩濟爾大人,大人他……」

  「哼!騙鬼!誰信你說的鬼話!大人根本不認識你,一定是你自作主張進主子的房裡是吧?可惡!」

  珍兒氣呼呼的用力一甩長袖,一陣刺痛熱辣掃過臉龐,瞬間佟奕馨粉嫩的頰邊浮現明顯紅色傷痕。

  「噢!好痛!」如針刺骨的疼痛鑽人心扉,佟奕馨眼眶蓄滿熱淚,她一輩子不曾被甩耳光羞辱過,珍兒這一巴掌不僅打痛她的臉,更打碎了她的自尊。

  「痛?你還敢叫痛?」珍兒目露兇惡青光,一步步向她逼近,「你才進府裡多久,竟敢大刺刺進到主子房裡?你有沒有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啊?是誰準你這麼做的?你好大的膽子啊你!哼!」

  珍兒愈說愈火,氣惱的她幾乎喪失理智,惡狠狠地用力一推,還端著厚重煲碗的佟奕馨終於穩不住身子,砰的摔掉碗盤,整個身子往後傾倒跌坐在地。

  「啊!我、我的手……手、手好痛呀!天!流血,好多血。」

  跌坐地上的佟奕馨不慎將手劃過摔成碎片的破碗堆,鮮紅的血液如小噴泉一般急猛地自傷口流出。

  一陣陣暈眩害怕襲來,她幾乎要被狂噴的血給嚇暈了。猩紅血水停不住一直流出來,不知所措的她只能拉起衣角勉強包裹住傷口,淚水啪嗒掉個不停。

  「哼!怎麼?這點小傷就要死要活啦?你以為你是什麼人啊?就是個賤命一條的賤婢!哭啥?還哭得忒可憐的?呸!」

  抓狂發瘋的珍兒不但不立刻為佟奕馨處理傷口,盛怒的她更在此時往傷口撒鹽。

  「對不起,下次不會了。」佟奕馨低聲下氣地道歉,「我、我初來乍到,很多規矩還不懂,請你原諒。」

  手上的傷口沁血不止,佟奕馨失去與眼前瘋狂女人對抗的力氣,她只想趕快回到自己的房裡去敷治傷口,縱有萬般委屈也只得一口嚥下去。

  「原諒?哼哼,隨便兩三句話就想胡混過去嗎?告訴你,門兒都沒有,今晚大家都別想睡!」

  珍兒不知哪來的膽子,竟敢提腳癱坐在地上的佟奕馨身上猛力狂踹。

  「啊!不要!不要踩!」護住脆弱胸腹,佟奕馨又怕又痛,連呼救的力氣都麼沒有,她不知道為什麼這點小事會讓珍兒如此暴怒?徹頭徹尾地想不透!

  珍兒全心全意燉了雞湯是想給都統大人享用,而最後也確實是大人享用了她的心意,只差別在由另一個人的手把湯端到都統大人房裡而已。

  只差這一步,小小一個不合她意而已,犯得著讓她忿怒發狂至此?

  佟奕馨疼痛淒楚地搖頭,她一向以阿瑪所教導的「寬厚待人」原則處事,無法想像珍兒的暴戾從何而來。

  最絕望而無助的時刻,她不敢大聲呼喊凝兒來解救,只能把自己緊緊蜷起,沈沈地哀傷,泣不成聲。

  「裝什麼可憐?」見她不張口呼救,珍兒益發大膽了,伸手捏著她臉頰,啐罵道:「你知不知道?今晚是我最後的機會,要你千萬得把湯端到我房裡,那可關係著我一生的榮華寵辱!」

  怒火讓人失心發瘋,珍兒表情猙獰,壓低嗓子說:「我好不容易打探到大人今晚會在府裡,在他正式下聘穎佳格格之前,只要他願意喝下我的湯,只要一口就好,極可能我就是未來的側福晉了——」

  「珍兒?你……」沒想到,那看似普通的雞湯學問這麼大。佟奕馨臉色慘白,大口喘氣,吃力地道:「你、你敢在湯裡頭動手腳?珍兒,你好可怕。」

  「哼!女人一生中能攀上枝頭的機會不多,我好不容易才逮到這次機會。」珍兒整個人狀似著了火,用力掐住佟奕馨的脖子,「都是你!最後的機會讓你搞砸了!可惡!可惡!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咳……咳!咳咳!不要!放開我!啊——」

  珍兒失心瘋地掐緊佟奕馨脖子,任她如何用力掙紮也掙不開,佟奕馨無助地揮舞已受傷流血的手,期盼睡著的凝兒會醒過來救她。

  可是,夜已那樣深沈,凝兒一定睡死了,怎麼可能醒過來救自己?佟奕馨愈想愈慌,逐漸地,竟感覺眼前一片漆黑昏暗。

  「珍兒!你在幹什麼!?快放手!」

  緩緩失去意識之際,佟奕馨耳邊傳來凝兒高聲的呼叫。

  「我看你是活膩了,敢在王府裡動粗?」

  混亂間,只見凝兒壯實的身軀一個箭步向前撞,用力把發瘋的珍兒撞倒,再一把用力抓起她衣領,勒住她脖子,「要不要試試?看誰死得比較快?你還不放手啊!找死!」

  耍起狠的凝兒亦不是省油的燈,她手勁兒強到幾乎要扭斷珍兒頸子。

  「啊!要死了!你給我放手!」終於,珍兒撐不住先投降,「哼!不要以為……今晚過去就算了,我、我珍兒絕對不會放過你們!哼!給我記住!」

  狠狠一甩衣袖,珍兒像是發瘋般張牙舞爪離開膳房,驚嚇失魂的佟奕馨整個人癱倒在凝兒懷裡。

  「馨兒?你還好吧?」見佟奕馨似乎完全失了神的模樣,凝兒真是嚇壞了。

  「我們……凝兒,我們一定要留在這裡嗎?」佟奕馨哀痛落淚,呻吟道:「難道,我們一直要過這樣的生活?」

  「是呀!除了這兒,也沒別的地方去。」凝兒誠實回答,一邊掏出手帕為她包住手上的傷口,「馨兒,別怕啦,以後這種事不會再發生了,他會保護你。」

  「他?誰?」哭紅了眼的佟奕馨疑惑地問。

  「啊,不是啦,講錯了。」凝兒眼神閃爍,緊急糾正過來,「我是說我,我會小心看著你,以後不會有人敢這麼欺負你了。」

  一邊為她擦去眼淚,凝兒一邊好聲安慰:「相信我,這是最後一次,往後再沒人敢欺負我們!」

  「為什麼?珍兒她、她怎麼可以這樣?」她心裡好不平!明明都是下人,為什麼珍兒舉止行徑如此囂張?

  「唉,算了啦!」凝兒抱著傷心的姐妹,一再安慰:「以後記住離她遠一點就好,誰教福晉喜歡她呢!之前還千方百計,想盡辦法讓都統大人要了她,好讓她為敬王府增添子嗣,自此她以為自己鍍了金,身份大不同。說到底,她現在也還只是丫鬟、奴婢而已。」

  「大人不喜歡她嗎?」

  「大人心裡只有少福晉,其他女人都不可能。」凝兒斬釘截鐵道。

  「喔!原來如此。」恍惚地點點頭,佟奕馨流下感慨又感動的淚,歎道:「少福晉有像大人這麼專心一意愛著她的丈夫,這輩子沒白活了。」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7-14 12:12:57

第7章(1)  

  「噢,我的手,好痛……」

  重咬粉唇,佟奕馨痛得眼中含滿淚水,被割破受傷的小手正泡在寒冬凍水裡。

  白嬤嬤不顧她手傷嚴重,硬逼著要她在後院淘洗大半天衣服,此刻,包著紗巾的傷處正冒著血珠。

  「啊!糟了!你的手又開始流血了。」凝兒訝異又慌張,直接從凍水裡將佟奕馨的手「撈」出來,疼惜道:「我看你別洗了,先擱著,等會兒我把前面的活兒做完,我幫你洗。」

  「不!我怎麼能再麻煩你呢?」揚起帶愁的淚眼,佟奕馨愧疚道:「你為了我已經很忙很累了,要等銀子托甘總管買傷藥,又為我挨福晉罵,還要找空閒頂替我的活兒,凝兒,我、我實在太沒用了,讓你這麼受累。」

  「說這什麼話?咱們是好姐妹啊!」

  凝兒拿了乾淨的布仔細幫她擦淨血漬。

  「瞧你這小手,好好的傷成這樣兒,哎,我瞧著都心疼死了,要是給大伯知道,他一定怪我沒好好照顧你。」

  「哎,只怪我自己太蠢,那晚遠遠地躲開珍兒也就沒事了。」佟奕馨抹了抹眼角的淚,低歎道:「或許,我根本不該來敬王府,早知道留在盛陵陪阿瑪養病,也不致搞到現在累了自己,還害了你。」

  「好了,先別說這些。」凝兒阻止她再繼續說下去,拍拍她的肩,輕斥道:「記著,不管遇到什麼事都要堅強點,你在王府裡過得好,大伯心裡才寬慰,懂嗎?」

  「凝兒,我……我怕自己撐不了,我……」佟奕馨手痛心也痛,眼淚忍不住如小雨般落下,「怎麼辦?我想回去阿瑪身邊。」

  「別哭別哭!」凝兒見她如此無助,禁不住也紅了眼眶,「有我在啊,怎麼可能撐不下去?好,啥都別想了,你現在就去歇著,沒洗完的衣服都擱下,等一下我來洗。」

  「萬一,甘總管或白嬤嬤問起,怎麼辦?」佟奕馨好害怕,那些嬤嬤和總管看起來好兇惡、好可怕。

  「怕啥?有事我擔著!」凝兒拍胸脯擔保。

  凝兒在王府裡算資深,人又長得機伶慧巧,老福晉多少偏點心,她分配到的自然是輕鬆些的活計。

  那次馨兒被珍兒欺壓推倒在地,跌碎的破碗片將她手腕劃出個大血口,凝兒當晚幾乎不能成眠,擔心得不得了!

  好不容易,凝兒天未亮就找甘總管張羅最好的創傷藥,仔仔細細將佟奕馨的手止了血,包紮妥當。

  隔天她還特意向老福晉說情,說馨兒不慎弄傷了手,盼老福晉放馨兒兩天假休養,未料,老福晉不但沒答應,竟還讓總管和嬤嬤們派給她更粗重的工作。

  凝兒內心裡深深懷疑,鐵定是珍兒那丫頭到老福晉面前說三道四,要不以老福晉平常對待下人的作風,不致如此不近人情。

  「馨兒!衣服全洗完了嗎?還有空閒聊天?」兩姐妹話沒說完,白嬤嬤無聲無息地從她們背後出現,寒著嗓子斥罵:「呸!簡直是沒用的蠢物!不過讓你洗個衣服,又不是啥大不了的話,耗了大半天還洗不完,怎麼啦?屁股發癢,想吃板子大餐嗎?」

  「對不起,白嬤嬤——我馬上洗。」

  毫無預警,如打雷般的轟罵聲讓佟奕馨嚇出冷汗,膝蓋一軟差點兒跪落地,好在凝兒手快攙住她。

  「馨兒手腕纏著紗布呢!你沒瞧見嗎?傷口還在滲著血——」看不慣白嬤嬤欺人太甚,凝兒顧不得「敬老」的禮儀,鼓著腮幫子叫罵起來,「我說白嬤嬤啊,你年紀大,但也不至於看不見馨兒把受傷的鮮紅的血色吧?大寒天的,水凍得跟刀子一樣,你就讓馨兒把受傷的手泡在刀子裡嗎?你不知道那有多痛、多難捱嗎?要不要你自己伸手下去試試?」

  「我呸!」白嬤嬤被凝兒一回嗆,火氣升得更高了,胖身子一直線衝向她們,拽住凝兒袖口,大罵:「吃了啥啦?膽子挺大的嘛,竟敢跟老嬤嬤辣嗆,你好日子過久了,把府裡規矩都忘乾淨啦?我啐你這死丫頭!」

  白嬤嬤罵著不過癮,突然狠狠甩了凝兒一巴掌,罵出口的話更過分,「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訓你這死賤蹄子,死賤丫頭!我扯爛你的嘴,看你還怎麼囂張?」

  啪!啪!啪!

  一連三個巴掌,凝兒擋不住白嬤嬤的手勁兒,歪斜身子幾乎被打倒跌坐地上。

  這景象讓佟奕馨嚇傻了,撲通跪地求饒,「別打了!求求你,我知錯了!我現在立刻去洗,求你別打了!白嬤嬤,求你……」

  「給我滾!等我有空再來收拾你。滾!」

  打人打紅了眼的白嬤嬤狠踹了佟奕馨一腳,恰好就端在她受傷的手上,當下痛得她眼淚直落。

  「噢……我的手,痛死了!」

  「馨兒,你別過來,先到屋子裡歇著。」凝兒擋掉白嬤嬤不斷揮下的巴掌,拼了勁兒就是要佟奕馨逃離現場。

  「死丫頭!死到臨頭了還護著別人?唷,你不得了啦!真以為自己是個主兒呢!」

  白嬤嬤揮巴掌還不夠,接著加以叫踹,又踢又打又踹,彷彿她教訓的不是一個人,是一條狗!

  「不要再打了!求求你!」跪倒在地上的佟奕馨又哭又求,不知所措。

  「住手!誰準許你們在我府裡撒野!?」

  最絕望的時候,突然一道轟天而來的雄厚嗓子嚇住了動手的白嬤嬤,只見她擡眼一瞧,立刻白了臉頰,哆一聲跪下。

  「大、大人……奴婢是、是在教訓不聽話的丫鬟。」

  「大人!您別聽她胡說,是她故意欺負馨兒——」凝兒不顧身上的痛,拉著馨兒走到薩濟爾面前,直接展出那受傷滲血的手腕,「您瞧,傷成這樣,上了金創藥不見好,她竟然還讓馨兒洗了一早上的衣服,讓這傷手在凍水裡浸了一早上!」

  「大人,我只是按照規矩分配工作,馨兒該當輪值洗衣,絕不是故意。」

  「閉嘴!」

  眼光落在佟奕馨手上鮮血斑斑的傷處,赤艷血色恍如利刀戳如他的心口,薩濟爾蹙起濃眉,眼中難掩疼惜。

  怎麼弄傷的?不是才進府裡沒幾天嗎?

  「白嬤嬤,方纔我全看見了,你仗勢欺負受了傷的丫鬟,還有那麼多話狡辯?

  什麼時候敬王府成了不必遵循規矩的亂園子了?哼!虧本王還是禁衛軍都統,這事要傳了出去,本王還要做人嗎?」

  「奴婢該死!奴婢下次不敢了!」白嬤嬤伏跪在地上,頭壓得低低的,「求大人饒了奴婢這一次吧!」

  「哼!我現在慎重警告你——」薩濟爾提高嗓門,目光熒亮地盯住白嬤嬤,威嚴十足地道:「往後,凝兒依照過往做她該做的活兒,至於馨兒,就先到繡房裡幫忙繡衣裁縫,其他活兒等她手傷好了再說,聽清楚沒有?」

  「是,奴婢遵命。」白嬤嬤動也不敢多動一下,深深一俯首。

  「起吧!去忙你的。」薩濟爾一甩袖,側過身子,瞧也不多瞧她一眼,此時他最在意的是佟奕馨的傷口。

  白嬤嬤領了都統大人的指令,垮下老臉不甘不願地挪移胖胖的身軀,直往前院行去。

  挨了耳光的凝兒安靜地在旁冷眼觀看。心下感覺不妙,白嬤嬤絕對不會如此簡單就放過馨兒,即便她礙於都統大人的權威不敢再多造次,以凝兒在王府多年親身領會的「心得」推論——即便下人不得亢令,她的「上頭」也不會就此罷休。

  「凝兒,現在馨兒手傷嚴重,你就辛苦一些,多幫著擔待些活兒,讓馨兒做些輕簡的,先到到繡房幫忙女紅,或者到屋裡整理盆栽也行,總之,你自己瞧著哪有不傷手的活兒就先讓她做。」

  「是,奴婢會照看著馨兒的,大人請放心,凝兒先退下了。」

  凝兒開心地福了福身子,臨走還俏皮地對佟奕馨使了使眼色,意思似在說:瞧,咱們救星不是來了嗎?

  後院裡,只剩下薩濟爾和佟奕馨相望無言。

  「你的手……怎麼會這樣?」

  蹙緊眉頭,薩濟爾掩不住疼憐的眼光瞅住她隱隱冒著血滴的傷處。

  「是、是馨兒駑鈍,不怪別人。」佟奕馨緩緩藏起傷處,大吸一口氣,強逼著自己收起眼淚,鎮定語氣回話。

  「來,我瞧瞧。」薩濟爾一個箭步向前,執起她受傷的手仔細端詳,「哎,傷得不輕,又沒有好好上藥休養,再泡著髒水怕這手就廢了啊!」

  「……」佟奕馨無言,只能落淚,身為丫鬟的哪有資格要求什麼?萬一真的廢了,也是她的命吧!

  「到屋裡來,我幫你換藥。」

  「不!不能去。」收回手,佟奕馨輕搖了搖頭。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捱到此刻,她終於瞭解,愈是隱形低調愈能在王府裡安然度日。

  「為什麼不去?這傷口不處理是不行的。」薩濟爾焦急的擔憂溢於言表。

  「算了,我擔心萬一給人見著,往後又有吃不完的排頭。」咬咬唇,佟奕馨淡然解釋:「謝謝大人關心,馨兒會好好養傷的。」

  「哎……」瞭解她的憂慮所在,薩濟爾無奈歎息,思索半晌退而求其次,「不如,讓凝兒過來拿藥吧,我會仔細教她,讓她幫你換藥。」

  不待佟奕馨再有反應,薩濟爾接著說:「今天別幹活兒了,到李嬤嬤屋裡待著,我會交代她多看著點,你的手千萬別碰水了,凝兒一會兒拿了藥,立刻就換,不能再等。」

  「嗯,多謝大人,馨兒聽大人的話,現在就到李嬤嬤屋裡去。」

  福了身子道謝,馨兒不再與薩濟爾多有交談,快速移動腳步到負責府裡女紅繡房的李嬤嬤屋裡。

  敬王府    蓉居

  「凝兒,我今天的活兒就打掃這裡嗎?」

  「是啊,大人特別交代的。」凝兒知悉都統大人有心替馨兒張羅,安心不少,臉上笑容更燦爛了,「這是少福晉專用的繡房,除了都統大人之外,閒雜人等進不來,你儘管放寬心,把四周圍環境打掃乾淨了便是,此處是下人們的禁地,絕對不會有人找你麻煩的。」

  「是嗎?」

  佟奕馨仍有遲疑,眼眸猶有餘悸。

  在王府中短短的一段日子吃足了苦頭,她只盼平靜無波的過日子,不要再有麻煩累及旁人也傷害自己,她的願望十分卑微。

  「沒事的,你放鬆點。」見她老是憂心忡忡、滿懷心事的樣子,凝兒好不捨,「既然大人已經傾力關照著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佟奕馨很無助,低聲道:「就、就一股說不上的不安穩……我老惦著阿瑪,懸著心放不下——」

  「如果你想讓大伯安心,首先得讓自己的心定下來。」凝兒好言相勸,「說句不好聽的,伯父那身體……是遲早的事了,你要是沒法兒過好日子,他老人家怎能安心呢?」

  「我、我知道啊,但是……」提起不久人世的養父,佟奕馨立刻紅了眼眶。

  「唉,自你入府以來,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身上又帶著傷口,要不趕緊習慣府裡的生活,那真是太對不住大伯對你的一片苦心了。」

  「好,我一定振作起來。」擤了擤鼻子,佟奕馨握住凝兒的手,「往後更要堅強起來才是。」

  「對!對!堅強起來。」凝兒以堅定的眼神直直望著你,壓低聲音道:「再說,安排你來到敬王府,並不是讓你一輩子當丫鬟,伯父最大心願是希望你能回到王爺身邊,恢復你尊貴格格的身份呀!這點,你得牢牢記著!」

  「別提這個了,我一點兒也不想當什麼格格。」佟奕馨轉身,不願再談這話題,「我一輩子就是佟國璋的女兒,就是一個顧守盛陵雜役的女兒。」

  「不是你想不想的問題、這是事實。」凝兒回駁,「我不會讓你一輩子窩在這兒,不僅是我,若是都統大人知道真相,他也絕不容許——」

  「不!你千萬不能告訴他!不可以!」佟奕馨忙不叠搖頭再搖頭,強力阻止,「這節骨眼兒,王府上下忙著迎娶穎佳格格的大事,何苦再多生事?」

  「不是生事,而是事情會有大轉機,我深信。」凝兒對佟奕馨恢復身份的事十分積極,「尤其是都統大人對你的印象特別好,他一定會幫忙的。」

  「唉,都說不提這事了。」拿起掃帚一逕兒掃地,佟奕馨不願再提此事。

  「好好,不提。」凝兒也拿起抹布,開始擦東擦西,嘴裡叨念:「反正,我有很強的預感,都統大人會幫你,很快的,你便不再是委屈求全的小丫鬟。那個什麼穎佳格格又如何?要真論起身份,你的血統不見得比她卑微,哼,什麼了不起呀!」

  「噓!噓——求求你,別說了。」佟奕馨正色制止,對凝兒做了噤聲的手勢。

  「本來就是啊,事實嘛!」凝兒嘟起唇,不情願地閉嘴。

  之後,佟奕馨的日子過得平安舒坦多了,打掃王府唯一禁地「蓉居」成為她主要工作。

第7章(2)  

  一大早,佟奕馨先到李嬤嬤屋裡報到,把該做的簡單繡花、裁衣活兒完成,接著就是她最快活的時光。

  只要進到蓉居裡,除了薩濟爾外,連老福晉也不可能進來。

  「馨兒!」

  「大人!您來了。」佟奕馨正給屋裡的瓷瓶換水,一一插上鮮花,回頭見薩濟爾進來,笑逐顏開迎向前,「真巧,剛正想著該煮水給您沖點熱茶呢!」

  「太好了!我就是特地過來喝茶的。」

  過去他們在草堂相遇,佟奕馨暗地裡為他準備茶水、乾糧,不知不覺間,他似乎喝上癮了,現在王府裡再好的茶葉,也喝不到比出自她手更甘甜的滋味。

  煮上茶,佟奕馨繼續未完的工作,將換好鮮花的瓷瓶一一歸回位置,再把用來寫字畫畫、做女紅針黹的梨木方桌好好擦上幾次。

  佟奕馨真的喜好這座別具巧思的蓉居,獨自在這裡頭工作總會想起以前在草堂自由自在的生活,沒有複雜的勾心鬥角,沒有駭人的設計構陷,單純賞花看書,觀日出日落,聽風雨聲瀟瀟,多麼悠閒!!

  「馨兒,先別忙了。一起坐下喝喝茶,歇一歇。」薩濟爾卸下平常肅穆嚴厲的外表,難得輕鬆。

  「大人,您盡情享用吧,這上等的『明前龍井茶』是特別為您準備的。」

  佟奕馨恭敬端上茶,客套推卻大人的邀請,她並沒忘記自己是丫鬟身份。

  「坐下吧,又沒旁人在,不需要那麼拘束。來,坐這兒。」

  薩濟爾輕牽起她的手,引導她在身邊坐下。

  「啊?大人……」沒想到貴為都統的他會如此親和,佟奕馨一時間有點反應不過來,乖乖聽他的指示。

  「別緊張,我說要你坐就坐著,沒事的。」薩濟爾非要她在身邊坐定,握住的手也一直沒鬆開。

  「謝謝大人,我再給您斟茶。」佟奕馨不習慣自己老被他牽著手,畢竟他是個大男人。

  「換了幾回藥,你的手傷現在如何了?」薩濟爾沒顧忌男女有別,小心掀開她的袖角,仔細觀看,「嗯,傷口好了很多,不再痛了吧?」

  「嗯嗯,好、好很多了,多虧有大人的藥。」含羞點點頭,佟奕馨感覺渾身發熱不自在。

  讓身旁的大男人明目張膽地掀開自個兒的衣袖,又是在孤男寡女獨處的斗室內,實在教人害臊啊!

  「那是皇上禦賜的貢品,來自滇緬地區最好的創傷藥。」薩濟爾再望了望她,誠摯道:「馨兒,雖然你生長在北邊荒漠,但你的手怎麼看都不像丫鬟。」

  由衷的讚賞很自然地從薩濟爾口中道來,身為位高權重的禁衛軍都統,自律甚嚴的他一向不是個舉止輕薄的男人,連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有在佟奕馨面前能流露出最輕鬆親和的一面。

  湛深眼眸瞥見她雙頰恍若失火般灼熱,薩濟爾仍沒放手的意思,反而感到心口莫名一縮一緊,自然而然地,投向她的目光又更熾熱了。

  「啊?怎、怎麼會?大人,您說笑了,您這是在取笑奴婢呢!」

  一顆心提到胸口,佟奕馨整張臉都紅了,想收回手卻讓薩濟爾握得更緊,如此親暱的舉止讓她心臟狂跳、呼吸困難。

  她害羞得擡不起頭,凝結的空氣裡只聽聞到薩濟爾沈濁的呼吸聲,佟奕馨空白的腦袋裡找不到拒絕的字眼,只由著他牢牢握著,彷彿就要這麼天長地久地緊握下去。

  「我從不隨便稱讚女孩子的手,油嘴滑舌可不是我的做人風格。」薩濟爾掀唇輕笑,說道:「瞧,你這小手細白柔軟恍如冰透的潤玉,我看就是出生在王公貴族家的格格也未必有你的潤澤柔美。」

  「別說笑了,大人。」佟奕馨終於用盡全力把手收回來,輕喘著氣,嬌瞠道:「奴才就是奴才,跟手長成怎樣沒有關係。大人,請您別再拿奴婢受傷的手尋開心了。」

  佟奕馨下意識地將雙手交叉緊握,彷彿要將他方才傳送的溫度密密封住,也同時封住他清楚明顯對自己的關愛溫情,點點滴滴都是自小孤單窘迫成長的自己沒有品嚐過的濃郁情感。

  縱使知道身份不同,她警告自己不可以再有過多貪婪,然而,才不過十幾歲的小女娃,又如何抵擋薩濟爾散發出的強烈吸引力,她的心早控制不了了,一陣陣悸動教人心慌意亂,根本是徹底淪陷了。

  「唉!別奴才奴才了,聽著真彆扭。」薩濟爾端起茶杯細細品茶,眼光始終落在佟奕馨臉上,和煦道:「就我倆在,輕鬆點吧,就當我是朋友,不是主子。」

  他咧嘴笑開了,童稚得像個無憂的孩子。

  薩濟爾喜歡跟她相處的感覺,非常自在、不需任何武裝矯飾,之前遭逢喪妻又要被逼迎娶不喜歡的女人,加上家事、國事,他幾乎被壓得喘不過氣。

  還好有佟奕馨,她是他生活中唯一可以舒緩的解藥,即便是在一起喝口茶、閒聊幾句也很暢快,就算引起老福晉不滿也顧不了,他再不給自己找個出口,崩潰是遲早的事。

  「主子就是主子,把主子當朋友怎麼行?」佟奕馨搖頭如撥浪鼓般,堅持道:「大人,別為難我了。」

  她擡眼對上他的眼眸,那雙湛亮有神的黑眸直盯住自己,銳利眸光好似在傳達他沒說出的話語,不僅要與她平起平坐,更多的是難以言說的柔情萬千。

  身份相差太遠,說做朋友談何容易呵?她心中思忖,久久無言。

  深吸口氣,佟奕馨想不出拒絕的理由,只能愣愣坐著,連為主子斟茶的動作都忘了。

  「呵呵,瞧你認真的,來,喝茶,別再爭了。」薩濟爾為她斟茶,與她聊起過往在盛陵生活的往事。

  提起從前,佟奕馨立刻眉飛色舞,很快就卸下沈重的主僕分際,說起阿瑪教她寫字讀詩,還教她辨識茶葉種類及沖泡方法。

  「原來是督軍教導有方,加上你的聰明伶俐,才把茶道學得這麼好。」薩濟爾邊喝茶邊稱讚,「對了,過幾天,跟我一起整理蓉居裡面的書和字畫吧!」

  「好啊,我以前也常幫阿瑪整理他的藏書和字畫。」

  佟奕馨露出甜甜笑容。

  聊到盡興,她才能露出自然本性,不拘泥於丫鬟身份。

  薩濟爾深深瞅住她發亮的美麗盈眸,他終於必須對自己承認,這名身世、經歷特殊的小女子,真切地打動了他的心。

  除了伊蓉,佟奕馨是第二個能夠撼搖、滲透入他心靈的女人。

  過去他一再逃避這份足以帶來罪惡感的悸動,但隨著兩人一點一滴的相處,他一寸寸陷落,每多發現她的優點,心底的喜愛與吸引力便日益增加。

  對她的欣賞歡喜,促使薩濟爾不知不覺想找更多機會與她見面、礙於平日公務繁重,能碰頭的時間實在不多,方才靈機一動才想到久未整理的書畫。

  要是在過去,他或許隨便差個信得過的丫鬟或嬤嬤清理便罷,而今連自己也不可置信--竟為了找機會與她相處而出口邀約!?

  而她慨然應允的燦爛笑容,才是最教他心頭舒暢的啊!

  「太好了!真高興你願意幫這個忙。」薩濟爾露齒而笑,眼底的歡愉喜悅毫不掩飾,激賞道:「有你幫手,一定很快可以恢復伊蓉在時的井然有序。」

  「怎能說是幫忙?大人何須客套,身為奴才,只要大人一聲令下,奴婢本該照辦。」

  佟奕馨對他一逕以平等態度相待感覺百般窩心,但總還不習慣放下自己奴婢的身份,深怕僭越規矩而招來災禍。

  「瞧你,又來了,都說在這屋子裡沒有主子奴才的。」薩濟爾大手一伸,輕輕點了點她嬌俏鼻子,十分寵溺的表情。

  「是是!馨兒下次不敢了。」福了福身子,佟奕馨揚起甜美微笑,溫婉動人。

  瞥見她溫柔甜美的笑,薩濟爾更心動了,癡癡看了好一會兒,不發一語。

  「怎、怎麼了?我、我又說錯什麼話嗎?」

  「不不!別緊張,沒事兒。」薩濟爾揮揮手,急忙安撫,「是我的問題,突然間想起一些事……」

  「哦?」

  「唉!」長歎口氣,薩濟爾環顧四周,彷彿憶起什麼,幽幽道:「好一段時間,沒再踏進這裡一步,就怕充滿伊蓉影子的地方再刺痛我--」

  提起故人,佟奕馨沒法接話,薩濟爾對亡妻的一往情深依然令人動容,但她的心除了感動之外,竟還有些說不出的酸楚。

  不應該啊,對一個遙在天邊的男人是不該有任何幻想的,佟奕馨在心底苛責自己。

  「大人對少福晉一往情深,教人好生感動呢!」許久,她終於平穩地擠出一句話,「作為女人,一生中最幸福的事,就是遇上能真心真意愛她一輩子的男人。」

  「嗯,你說的對。」薩濟爾揚起銳眸,難以讀透的神情目光對住她,無限感慨,歎息道:「我用盡心力讓伊蓉幸福,但可惜,伊人已逝永不返,而活著的人仍然要繼續活下去。」

  「就是啊,活著的人更該珍惜生命,每一天都該充實度過。」她衷心說,表情認真。

  「呵,想不到你年紀那麼輕,想的東西倒是很深刻。」薩濟爾讚許地看著她,溫柔微笑。

  「唉喲,哪有,大人別取笑我了嘛!」佟奕馨忍不住嬌瞠笑了,絞緊的神經終於鬆下來,杏眼笑開,「人家就說自己心裡的話而已,哪來什麼深刻不深刻。」

  「好好,不開玩笑了。」薩濟爾收攏笑容,深意道:「好好過每一天,確實是生而為人該做的人生功課,任誰遇到了也逃不掉。」

  「……是嗎?人生該做的功課?」帶著哲理的言語令她沈思了。

  想起自己命運多舛的人生,想必老天給自己的功課比起許多人都更難、更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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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7-14 12:13:44

第8章(1)  

  花了幾乎大半天的工夫,薩濟爾和佟奕馨一起將蓉居裡的藏書、字畫悉數整理了一遍。

  這是佟奕馨入府以來,獨自和薩濟爾共處一室最長的時光,與他同在的時候,總是特別有安全感。

  在她心裡隱約希望那些書本、字畫不要那麼快就收拾完,如此才有再多點時間享受這難得的平靜安定。

  只可惜,美好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轉眼間已到該用晚膳的時候。

  「忙了大半天,肚子一定餓了吧?」薩濟爾拉過一把椅子坐下,微笑問著。

  「嗯,好像有一點。」佟奕馨擦了擦汗,笑著回答。

  「今天真是辛苦你了。」薩濟爾感激地望著她,幽幽一歎,「這屋子對我意義非凡,我從不允許任何人進來,尤其伊蓉過世之後,我怕有心人故意破壞我們共有的回憶,更嚴禁旁人進入,要不是有你出現,我想,蓉居不知道要蒙塵多久?」

  「是大人您不嫌棄,讓馨兒有榮幸親臨少福晉的雅居,如此近距離欣賞到少福晉的字畫詩詞,馨兒真的感到好榮幸呢!」

  「呵呵,那是你蕙質蘭心才懂得欣賞。」薩濟爾斂下眼眸,感慨道:「算起來,你也是伊蓉難得的知己啊!」

  「少福晉最貼心的知己是大人您。」望著他憶起亡妻時的滄桑眼神,佟奕馨心頭感到莫名酸楚,既羨慕又帶點苦澀,倩笑道:「少福晉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咱別說這個了。」一甩頭,薩濟爾似乎不願讓自己沈浸在悲傷感懷中太久,「以後,蓉居由你照護,一定要好好維護著,保持原貌。」

  「大人放心,往後我當盡心將蓉居維護得纖塵不染,永葆如昔。」

  「對了,才說肚子餓了呢!聊著都忘了用膳。」綻開爽朗俊逸的笑容,薩濟爾溫柔問道:「我請膳房送點吃的過來,你想吃點什麼?想喝哪款熱湯,還是要你吃慣的北方大面都沒關係,儘管告訴我。」

  「啊?我?我怎麼幹如此狂妄僭越?」擡起水亮眼眸,佟奕馨受寵若驚的推卸,「大人用膳,馨兒隨意就可以了,畢竟馨兒只是個小小丫鬟,豈敢斗膽挑剔?」

  「你又在胡說什麼?」薩濟爾輕笑搖頭,銳利眼眸散發煦煦柔光。「在我面前說什麼奴婢丫鬟的?打從我在盛陵第一次見到你開始,就從沒把你當是下人,何況,若當真追究起你的真實身份,只怕我們全王府上下都得向你磕頭問安!你實在不需要委屈伏低做小啊,不是嗎?」

  「大、大人?您、您現在說、說的是什麼?這……馨兒完全聽不明白。」

  天!他知道了什麼?怎麼會說這些話?

  小臉瞬間刷白,佟奕馨被薩濟爾突然冒出的話語嚇傻了,舌頭打結,說話結巴。

  「別瞞了——馨兒,佟督軍把你的身世都告訴我了。」沈沈吸口氣,薩濟爾表情嚴肅地道:「說句不怕你覺得晦氣的話,上回我見到督軍時,他老人家幾乎不省人事了,是什麼原因讓他硬撐著一口氣,忍著萬般不適,非要說出多年的秘密?只因那是他此生必了的心願,你忍心讓老人家帶著遺憾而去?」

  「阿瑪……他、他……他真的很嚴重了嗎?」提起養父,佟奕馨總是未語面淚先流,悲傷不可抑止。

  「是,對於生死,佟督軍已經看開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馨兒的終身幸福,我知道你心裡有恨,畢竟,是親生父母先遺棄了你,你擔心他們仍沒有要回你的打算,任何人都不想面對這種殘酷的事實。」深意的凝望,薩濟爾似乎能讀懂她的心事,伸手握住她的小手,安慰道:「不管你怎麼想,我個人不能辜負老人家的托付。」

  再一次,薩濟爾又握住她的手,不同於之前手傷疼痛所感受的溫暖,這次她感覺有一股熾熱電流,從掌心一路熱到心坎,莫名讓心跳也加快。

  「不管你願意或不願意,終究你是個貨真價實的格格,是當今聖上至親的堂妹。」薩濟爾說著激動起來,手勁也加大,擰得她的手好痛。

  「算了……」收回手,抹去眼淚,佟奕馨輕聲道:「大人說的很對,既然遺棄了我,我也不想強人所難,就算再尊貴的格格我也不希罕當,只求過平淡的生活。」

  「不為你自己,也得為佟督軍想。」薩濟爾一字一字清楚道:「你一日不回復身份,他老人家一天不得心安,就是拖著最後一口氣也不得安心離世,你忍心嗎?」

  「我……」說到這,佟奕馨再也忍受不了哭倒在薩濟爾懷中,「嗚……不要!

  我不要阿瑪為我痛苦,我也希望他無牽無掛飛登極樂世界,可是,我做不到啊,我恨他們,我恨……」

  「乖,別傷心了。」薩濟爾緊緊將哭得淚人兒似的她摟在懷中,安慰道:「你的心情我瞭解。真的,我都懂。」

  「謝謝,謝謝你的體諒。」彷彿落水的人抓到一根浮木,佟奕馨不顧男女、身份之別依偎在他懷裡。

  此刻佟奕馨想不了那麼多,天地之大,在最無助的時候,身邊出現一個能依靠的肩膀,而他不僅能依靠,又是最懂自己的人,她怎麼可能不緊緊抓牢他?

  就算下一刻要遭極刑處置,她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不過,這事兒不急,或許你一時接受不來,慢慢的,讓我把事情始末調查清楚了,再來仔細斟酌該怎麼走下一步。」

  「嗯。」佟奕馨點頭,茫然無頭緒的時候,他願意為她出頭、替她作主,那就一切聽他的吧!

  默默地,他們在獨處的居室裡緊緊相擁,很多話語不必多說即能心意相通,薩濟爾心中有種異樣的感覺在慢慢滋長,說不出理由,他渴望能見到她,喜歡跟她說說話,有她在的時候,他比較少想起過去種種。

  甚至,自從府裡有她的存在之後,薩濟爾不再對迎娶穎佳格格的事感到無力煩躁,彷彿她是一股安定的力量,有她在,他便有源源不絕的能量將接踵而至的問題迎刃而解。

  自佟國璋將女兒恢復格格身份的重任托付給薩濟爾,這讓佟奕馨和他之間的距離拉得更近。

  畢竟世上知道這重大秘密的人不多,佟奕馨認知自己和他是同一國的,深信這男人會盡力幫助自己、呵護自己,心中植下的情樹深深紮了根,縱使外面狂風暴雨也吹不倒。

  佟奕馨例行打掃蓉居,開心的在小院落裡蒔花弄草,偶爾薩濟爾會晃過來與她喝茶聊閒聊,即使他沒過來,她做完工作便自行回後院的寢房裡歇息。

  這是她一逕希望的平淡無爭日子,雖不知可以過多久,只要能有一天,佟奕馨時時刻刻都珍惜著。

  「馨兒!」

  「啊?大人,您來了?」佟奕馨正要把門閂上,薩濟爾爽朗的聲音在耳後響起。

  「走!帶你去個地方。」薩濟爾忘情地牽起她的手。

  「什麼地方?」佟奕馨好奇地睜大眼。

  「待在這冷冰冰的府邸真是悶得慌,我們到外頭去透個氣。」

  「外頭?這不好吧?」遲疑了腳步,佟奕馨猶豫地望著他,「我不能出王府的。」

  「走!跟我走就是了。」

  不由分說地,薩濟爾緊抓著佟奕馨的手,邁開大步直往馬廄走去。

  「到底要上哪兒去啊?現在好晚了。」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安心跟我走就是了。」薩濟爾眨眨眼神秘道。

  「可是——」佟奕馨擔憂的眼神四處張望,就怕哪個多事人看到,自己又吃不完兜著走了。

  「別怕,有我在。」薩濟爾信心十足。

  「小心!上馬!」

  一瞬間,佟奕馨還來不及反應之下,身下的黑亮駿馬已如飛雲般向前飆去。

  「抱緊我,把身子穩住。」薩濟爾沒有把速度放慢的意思,反是愈駕愈快。

  不一會兒,那疾馳的駿馬愈騰愈高,速度更快,她只覺自己快被大風刮走了。

  「啊!我、我會掉下去!啊!你慢點兒啊……」佟奕馨驚叫不已,雖也懂得馬術,但從不曾領會如風馳電掣的快速。

  「不會掉,你用力抱緊我就對了。」薩濟爾不斷快馬加鞭,駿馬幾乎飛了起來。

  「啊!好快啊!天!我、我快飛出去了!」

  嚇得不斷喊救命,佟奕馨感覺身子不斷往旁邊飛飄,前方薩濟爾一再呼喊要她緊抱住他的身子,她連遲疑的機會也沒有,死命地用力攀住他的腰部,深怕稍一點點鬆手就要摔成粉碎。

  佟奕馨不知跑了多久,也估量不了到底跑了多遠,只知道吹了一路的大風讓後腦勺陣陣發疼,好不容易駿馬慢了下來,停在一座優美的白樺木林中。

  「下來吧!」

  抱著暈頭轉向的佟奕馨下了馬,薩濟爾扶持她往樺木林中緩緩而行。

  「還好吧?很暈嗎?」他拍拍她的背,柔聲道:「第一次乘坐那麼快的駿馬難免不習慣,多練幾次就好了。」

  「一次就嚇死我了,還幾次呢!」佟奕馨揉著胸脯,大口吸氣。

  「走,帶你去看好東西。」薩濟爾牽著佟奕馨冰冷的小手,一步步穿越白樺木林,來到一處空曠地。

  「哇!好美的星空。」

第8章(2)  

  「美吧?」薩濟爾仰頭望向無垠天際,墨色夜幕布幔閃亮星斗,恍如黑絨綴上數不清的寶石,閃閃發亮。

  這是過往他和伊蓉最喜歡來的地方,每回他們總在夜色中來到此處,相愛的兩人並肩共數星星,讓天地見證彼此的真心。

  也不知是什麼原因,今晚他心血來潮,就是迫不及待想讓佟奕馨分享這美景,他並沒有背叛伊蓉的罪惡感,反而感覺到一股重生的力量。

  他似乎已經從喪妻的哀痛中走出來,而真正幫助他的,正是佟奕馨。

  「太美了!感覺星星近得好似伸手就可摘到。」心曠神怡,佟奕馨立刻忘卻方才快馬騎乘的眩暈恐懼,她展開雙臂作勢擁抱滿天星斗。

  薩濟爾從馬鞍上解下個皮囊,用力扯開木塞,仰頭咕嚕咕嚕喝下,「呀!好酒!一大口喝下心曠神怡,悶氣全消。」伸手抹抹嘴角,瀟灑一笑,亮透的眸子對著她,「吶,你也來一點,很棒的滋味。」

  「酒?」她遲疑著。

  「嗯,來點酒,剛好壓壓驚,順便暖身子。」

  「我……」她有些擔憂,跟著他跑到不知離王府多遠的郊外,萬一喝醉了怎麼回去?

  「別怕,就喝兩口,沒事的。」薩濟爾微笑著,一直鼓勵她,「你喝了就知道,非常香醇,一喝難忘。」

  「好吧,我試試。」鼓起勇氣,她接過酒囊,仰頭喝了。

  「怎樣?滋味不錯吧?」

  「嗯,好香好醇,不辣口,真好喝。」

  慢慢把酒汁嚥下喉,佟奕馨感覺一陣醇香從喉間竄出,同時感到心脾爽暢,細胞都活絡了。

  她笑著把皮囊遞給薩濟爾,「果然不是普通俗物,大人好收藏。」

  「能在我手裡的,一向絕非俗物。」直直瞅住她盈水麗眸,薩濟爾如火炬般炯亮的眼睛似乎能看進她的靈魂深處,語帶深意地道:「要不,怎麼會在草堂初初相遇,才第一眼就看出你的與眾不同?」

  「大人……」佟奕馨垂下眼睫,被他瞬也不瞬的熱切眼眸瞧得不自在,從臉頰到脖子一路燒起熱火。

  不敢過多的注目,他的熱切感情全在眼底,毫不掩飾,佟奕馨害怕再多看一眼就要失控了,她多麼小心翼翼收藏著對他的情意呵!

  兩人身份地位的懸殊,外加他已是鐵定的額駙,過多的情感只會讓自己墜落不見底的深淵,徒增痛楚罷了。

  在美好的夜色下,站在偉岸壯實的薩濟爾身邊,佟奕馨如同天下所有平凡女人一般貪戀當下的美好幸福,而殘酷的事實是——這一切美好幸福都不是屬於她的啊!

  目光移向遠方,望著星星,她的心緊緊收窒,隱隱抽痛。

  「馨兒,你說命運是不是一件奇妙的事兒?」薩濟爾也望向星空,慨然道。

  「啊?命運?呵,您已是人中龍鳳,出生皇家,錦衣玉食,眾人欽羨的對象,命運待您十分優厚。」

  佟奕馨頓了頓,她從不去想關於命運的事,想太多只會多添煩擾,自小她就認為命運待她不算太好。

  「別捧我,生在哪種家庭由不得選擇。」薩濟爾深深一歎,「伊蓉故去之後,我失去生活動力,日子恍如行屍走肉。」

  他緩緩將目光推移,落在映著月光的佟奕馨臉上,深情款款,「唯一的力量,只在策馬前往盛陵與她芳魂面晤的片刻,像著魔似的,時間一到就有一股無形力量驅策我,非要往盛陵前去不可,奇巧的是,竟然在草堂遇到你……起初,你躲在裡面,我以為是伊蓉的魂魄再現,一次又一次期待著,最後等到了你——這,是不是她冥冥中的指引?」

  「驚旋霄之月墜,傷碧落之星沈,物在人亡,睹遺物而雪涕……」

  腦海無端浮起這首詩,佟奕馨眼眸一黯,無限悵惘。

  「呵呵,你還記得我寫的詩?」

  「嗯,記得,印象太深刻了。」佟奕馨回憶初識時,忍不住歎息,「好有意境的詩,讀一次就印在心版上。大人對少福晉的感情,真教世人動容。」

  縱使心底藏著深切情意,佟奕馨對他仍不敢有所期待,薩濟爾對伊蓉的感情不可能輕易消去,這世上再沒有其他女人能取代伊蓉在他心中的地位。

  「馨兒,你信嗎?」突地,薩濟爾轉過身,向前逼近,與她面對面,距離之近,幾乎鼻尖都快要碰上了。

  「啊?信什麼?」微微向後退一步,佟奕馨很少見到薩濟爾出現如此唐突舉動。

  「我、我們相遇,慢慢地,相知、交心……這過程,全是她的巧心安排。」薩濟爾忘情的握住她纖弱的肩膀,激切說道:「是的!一定是這樣!要不我怎麼會不再為失去伊蓉心痛,反是常常掛念著在府裡的馨兒而感到焦慮不安?」

  「您?您不要……」

  面對來自薩濟爾肺腑深處的真言,佟奕馨被感動了,怔怔看著他的眼。

  薩濟爾深邃眼瞳恍如不見底的漩渦,教她一望就逃不了黑瞳裡沈澱的神秘吸引力,他深情的凝望恍如隱形的網,不知不覺間已將她一圈又一圈地牢牢網住。

  燦爛星斗映照淺白明月,時間靜止了……

  薩濟爾情不自禁地俯首吻了她柔嫩的唇,先是輕輕的,慢慢加重了力道,雙唇密不透風地纏綿深吻。

  無法言語、無以閃避,佟奕馨完全被他強而猛烈的吻封窒,緩緩地,暈眩夾雜無以名狀的愉悅充溢全身。

  薩濟爾偉岸堅實的身材環抱著她纖細的身軀,他的手不由自主隔著衣物在她窈窕曲線滑移、點觸,那指尖是溫柔的,也是霸道的,及其渴望地在她身上需索探尋。

  「大人……」終於,佟奕馨發出聲音,但他的唇仍存她的臉頰、下巴間流連,熱情難減。

  「馨兒,我要你一直留在我身邊。」他低喃,聲音沙啞。

  「我……我……」迷惘、彷徨的佟奕馨不知該如何回應。

  他親口說出希望自己留在他身邊,在她心底又何嘗不希望?但,可能嗎?

  作為一個小丫鬟,她可以一直運用特權,只在蓉居和繡房之間活動,而不必與其他底下人接觸嗎?

  閉上眼,佟奕馨不願在這最美好的片刻想到殘酷的現實,放肆地將身子向薩濟爾懷中貼緊,只想牢牢把握現不可以肆無忌憚愛他的機會。

  「別怕,有我在,你不會一直過這種日子。」薩濟爾似會讀心,清楚她的矛盾,瞭解她的遲疑。

  他拍著她的背,輕柔地、溫柔地,像是灌給她堅持的勇氣,歎道:「曾經,我努力扼止內心對你的情感,我不許、不準它們冒出頭來,因為我內心覺得對不起伊蓉。但是,一次次在盛陵、在夢中,依稀彷彿,似是伊蓉在安排這一切……所以,我決心不再掩飾對你的感情,這輩子我要照顧你,不管你是格格還是丫鬟。」

  「好了,別說了,都別說了。」潸潸淚如雨下,佟奕馨整顆心揪得好疼好疼,不捨地伸出小手摩挲他的臉,安慰道:「大人的心意,馨兒都瞭解了,但馨兒不要大人太為難,大人畢竟身份不同啊!」

  「不能照顧好你,才是我最大的為難。」薩濟爾含情看著她,溫柔萬千,「放心,我會一件件梳理得妥帖完善,絕不辜負佟督軍的托付。」

  點點頭,佟奕馨感激地紅了眼。

  在這片杳無人煙的白樺木林,他們坦誠了彼此的心意,王府裡嚴苛不可逾越的鐵規暫時被拋開了,在明月與星光見證下,兩顆心深深相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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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7-14 12:14:38

第9章(1)  

  毓秀宮    暖閣

  清靜安寧的午後,穎佳格格正聚精會神拿著畫筆畫畫。

  她畫的不是中國傳統水墨畫,而是由西洋傳教士傳進來的西洋畫。

  生性喜好學習新鮮事兒的穎佳格格求新求變,一旦迷上好玩的玩意兒必定沈迷其中,久久無法自拔。

  手上的畫已經完成了大半,她一心想趕快把最新學到的洋玩意兒給皇額娘瞧新鮮,過度的凝視貫注,竟連身後站了一個人也毫無感覺。

  「喝!瞧你手下的這隻小白狗,活像要從紙裡跳出來似的。嘖嘖,洋人的東西果然神奇吶!」

  陡然揚起的讚聲,把穎佳格格嚇了好一大跳。

  「啊!誰啊?」手上畫筆掉落地上,穎佳格格皺起眉,轉過身啐道:「親愛的皇上,以後您進來可否先出點聲?妹妹我差點兒連魂也嚇丟了。」

  睜了睜黑白分明的眸子,穎佳格格不悅地嘟起小嘴,「還好沒弄砸了畫,人家畫了好久呢!」

  「原來,穎佳的一幅畫比皇兄還重要?哼!看朕待會兒向不向咱皇額娘告狀去?」

  「去吧,我才不怕。」穎佳格格揚了揚下巴,根本不把皇上哥哥放在眼裡。

  「唉,如此嬌蠻個性可怎麼辦啊?」皇上睨了睨親愛的妹妹,無可奈何地搖頭,「皇額娘才給你指了親,嘖!朕不得不替禁衛軍都統捏把冷汗了,娶到你這麼個蠻子,日子能過嗎?」

  「嫌我蠻?」穎佳格格繼續執筆在畫紙上努力,對自己的婚事漫不經心,「哼!薩濟爾要敢嫌我蠻,那就別娶唄!」

  「說什麼渾話?」皇上輕斥道:「皇太后指的婚,薩濟爾能有幾個膽子敢不娶,你啊,趁早收收心,不要盡玩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年紀到了,不該成家嗎?」

  「不!我就要玩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穎佳格格回頭給皇兄做個鬼臉,瞠道:「竇教士還要教我洋文呢,學了洋文就可以讀洋書。聽竇教士說,洋書裡說的洋故事可有趣了,跟咱們讀的四書五經完全不同,他還說啊,洋文裡有……」

  「好了好了!別再洋文、洋書、洋故事的繞口令了,聽得朕頭一陣暈。」

  皇上伸手一拍額頭,先行投降,反正他對這個自小就特別有主張、個性比男兒還倔強的妹妹就是沒辦法。

  誰教他們是一母所生,兄妹感情自然深厚,她想要的東西一定要得到,沒人阻止得了她。

  同樣的,只要是她穎佳格格不想要的東西,任誰也不可能硬要她接受。

  「皇上,趕明兒要是朝上見了薩濟爾,麻煩轉告他一聲,這婚事不算數,反正皇額娘的懿旨還沒正式下達,最重要是我根本沒打算嫁人。」

  「啥?你——你就這麼不把皇額娘放在眼裡?她指的婚,就算沒正式下旨,也不能你一句話說不算就不算了,你不怕她老人家氣得厥過去?」

  「厥過去就厥過去唄!」不按牌理出牌的穎佳格格大刺刺地聳肩,道:「嫁人是我要去嫁的,總不能因為怕皇額娘厥過去我就得委屈自己吧?要不,換我厥過去呢?說真的,皇上您要是逼我嫁人,穎佳我當真立馬厥死過去給您看!」

  「夠了夠了!」皇上一拂袖,感覺太陽穴隱隱發疼,皺眉啐道:「瞧你,堂堂皇帝親妹,尊為和碩格格,嘴裡說出來的都是什麼話啊?」

  「實話!」穎佳格格放下畫筆,起身走到親愛兄長身邊,撒嬌道:「親愛的皇上哥哥,穎佳真的不想嫁,尤其不想嫁心裡一直放著另一個女人的男人!拜託,皇上哥哥幫穎佳向皇額娘求求情,她老人家一定不會為難我的。」

  「沒想到你對薩濟爾的事情瞭解得挺透澈。」

  「這有什麼出奇?京畿方圓百里內,誰不知道薩濟爾一心繫著他短命死去的少福晉?我又不是傻子,人家心都不在了,嫁去作啥?當笑話嗎?」

  「那……為兄就弄不明白了,既然你對這門親事不感興趣,為何還應允敬王府的邀請?依據禮俗,人家王爺府可是把你當未過門媳婦兒來接待的。」

  「哎呀!皇上哥哥會不會想得太嚴重了?」穎佳格格露出神秘兮兮的促狹笑容,「既然皇額娘要求我走這一趟,那我就不違母命,去和敬王福晉會個面,到她府上喝個茶,但……誰規定這樣就要嫁啦?」

  「是是,是沒規定。不過……」皇上簡直讓親妹子給搞暈了,不耐煩地問:「你究竟去幹啥?朕可不信你只去喝杯茶而已。瞧你方纔那表情,肯定有古怪。」

  「哈哈哈,皇上哥哥果然瞭解我。」穎佳格格不再賣關子,直接說:「其實,我願意走這趟,還不是為了敏慧格格。」

  「敏慧?燕親王的女兒?」皇上皺了皺眉,不解再問:「敬王府跟敏慧有啥關聯?總不是敏慧看上了薩濟爾吧?」

  「哎唷!別瞎猜了!才不是呢!」穎佳格格走向皇上,小聲道:「我要帶敏慧找她失蹤的妹妹……」

  「失蹤的妹妹?這、這是啥話?你別胡說!」皇上表情一凜,正色道:「燕親王是先帝親手足,不容開這種玩笑!!」

  「不是玩笑,是真的。」穎佳格格解釋道:「敏慧跟我像親姐妹似的,這秘密她從小藏在心底,為了找回親妹她不惜抗拒太后指婚,我也是一再追問,她才不得不說出來。」

  「不過,我只聽說燕王府曾夭折一名格格,哪有什麼失蹤的女兒呢?」

  「反正啊,事情複雜得很,恕臣妹口拙,一時半刻也說不清楚。」穎佳格格撒嬌地勾住皇上的臂膀,「等我把事情全弄明白了,再來向皇上哥哥您好好報告一番,行嗎?」

  「行!你趕快去處理好這事。」皇上謹慎交代:「咱大清皇族血脈不容混淆,宗族譜上一概要求記載詳明,若真有落失,一定得找回來,不能讓皇族血脈流落在外。」

  ***

  薩濟爾再度來到城外小胡同內,禁衛軍鄂佐領府上。

  「大人,請用茶。」

  「鄂佐領別客氣,今天來只是隨意敘敘,大可不必拘謹。」

  不願造成屬下太多困擾,薩濟爾斂起都統該有的一品武官架勢,微笑輕鬆應對。

  「是是,大人客氣了。」鄂佐領挪了挪座椅,一絲不苟地謹遵禮數,在朝當官久了,對朝廷命官他不敢隨便怠慢。

  「呃……這——」喝口茶,薩濟爾斟酌著該怎麼打開話題,「是這樣的,鄂佐領,我想我也不拐彎抹角了,關於上次跟你提到的,佟督軍的女兒一事……」

  「卑職怠慢。」鄂佐領聞言立刻起身作揖,慚愧回道:「是卑職不好,其實這件事卑職略有所聞,礙於佟督軍乃先帝下旨罪貶流放之人,卑職深怕再扯上陳年是非、惹禍上身,才姑且隱瞞,還盼大人恕罪。」

  「哦?原來你知道實情?」銳利眸中綻銳光,薩濟爾顧不得追究知情不報之罪,趕忙追問:「佟奕馨究竟是誰的女兒?你能確定嗎?」

  「這個……唉——卑職、卑職內心當真是十分、十分惶恐啊!」鄂佐領面露難色,四肢微微顫抖,嘴唇泛白。

  看得出來要他老人家說出陳年秘密,簡直是讓他拼掉老命,拼著頭上的頂戴花翎不管才做得到的事。

  「你儘管說,有什麼事情我幫你擔著,不必顧忌,有什麼就說什麼——」

  以一品武官的強勢力量,薩濟爾必須讓鄂佐領感受自己靠山夠穩,足以保護他的身家性命,否則他肯定多所保留。

  「哎,過去十多年的往事了,說起來還是教人心寒。」鄂佐領不住歎息,微瞇起眼睛,思緒回到多年以前,「當年,卑職還是燕親王府裡的小當差,專職保衛王府上下安全。當差第二年燕親王立了嫡福晉,是來自蒙古的須蘭公主,她生性驕縱蠻橫又善妒,夫妻倆感情並不融洽,直到生下大格格依然衝突不斷,幾次鬧著要回蒙古草原去,簡直把燕親王給氣炸了。」

  「夫妻不睦,跟孩子有什麼關係?」薩濟爾皺起俊眉,委實鬱悶。

  滿清皇族裡,多的是為了利益而促成的聯姻,免不了造就了許多沒有感情基礎的怨偶,但下一代新生命仍是皇室貴冑,沒人有權利傷害他們。

  「唉,討不到燕親王歡心的嫡福晉個性日漸古怪,之後王爺冊立的侍妾陸續生下兒子,更教她暴怒不已,失控的情緒讓她誤入歧途,聽信巫師的妖言,堅信肚裡的胎兒若是女嬰便為妖魔轉世,留住她一定會傷害嫡福晉的地位……」

  「所以?她狠得下心把親生女兒送走?」薩濟爾沈痛的握起拳,不可置信。

  「確實如此,二格格一墜地,福晉便要求助產的嬤嬤向王爺謊報女嬰已夭折,一面命人把嬰兒裹進布包裡,秘密交給當差的卑職帶到王府百里外的林子內丟棄,卑職於心不忍,但又不能抗命……猶記那日,天光才微微亮,卑職懷裡兜著凍僵了的小嬰兒,站在馬廄外進退兩難,恰好碰上從盛陵來京覲見王爺的佟督軍,他見我行為詭譎、面露異色,上前問明原委——」

  「哎……原來如此,我懂了。」薩濟爾點點頭。

  故事說完,事情終於真相大白。

  「小格格跟佟督軍有緣啦!」鄂佐領感慨道:「本來燕親王與先帝皆與督軍情同手足,可惜督軍中了小人奸計,讓先帝貶到盛陵去看守皇家墓園,之後兩人也不方便頻繁聯繫,那次督軍特意來向好兄弟問安辭行,正好遇上這事,收留了可憐的小格格。」

  「如此說來,燕親王似乎不知道自己還有個女兒存在人世?」

  「應該是不知道。」鄂佐領撚著鬍鬚,沈思道:「唉,嫡福晉扔掉親生女兒之後,不但和王爺之間感情無絲毫進展,反而爭吵日益強烈,鬧到最後兩個人都受不了,燕親王勉強同意讓福晉回蒙古去歇養身子,哎,誰知啊——十年前這一去,也沒再回來。」

  「真是——造孽啊!」仰天感歎,薩濟爾沈吟著該如何還原事情始末。

  「小的只盼二格格福厚命貴,早日回到王爺身邊。」

  「嗯。」薩濟爾肯定自信地點頭,「既然受佟督軍重托,又讓我找到了線索,一旦收妥相關證據,一定幫她回復身份。」

  「若有需要卑職的地方,一定勉力相助。」鄂佐領恭敬作揖。

  「太好了,有確切人證,事情就好辦了。」薩濟爾信心更堅定。

  ***

  敬王府    蓉居

  踩著愉悅步伐,在冬日難得的暖陽下行走,佟奕馨恍如雀鳥般快樂,從她臉上的欣喜表情可知,又到她打掃蓉居的時候了。

  邊走她心頭邊盤算,該將瓷瓶裡的鮮花全換過,上回大人寫過字的硯台筆墨也得整理一下,最重要的是得煮上一壺好茶,說不定大人會過來歇歇……

  想起心心唸唸的薩濟爾,佟奕馨不由得殷紅了粉頰。

  那掩不住的興奮期待令她腳下步伐更加輕快,神魂沈浸在屬於自己的綺想甜蜜當中,竟沒發現在蓉居門前,靜靜佇立了一道人影,似乎等她很久了。

第9章(2)  

  「啊!您、您……」幾乎快撞上堵在前方的人,佟奕馨猛擡眼的瞬間差點兒嚇破膽。

  擋在蓉居門前的竟是一臉寒霜、兩眼正迸燒怒火的老福晉,身旁還立著兩個嬤嬤,同樣也是眼露凶光,不懷好意的殺氣騰騰。

  佟奕馨知道自己該下跪請安,但此刻她腦袋完全空白,連空氣都吸不到,光是張大嘴,很努力想呼吸,就是發不出半點聲音。

  「怎麼?躲在裡頭久了,連人都不認識了?」老福晉冷冷迸出苛厲言語,「哼!

  她真當自己是誰了,以為躲進蓉居就能當上少福晉了嗎?是不是該有人出來教教她怎麼當個好奴才啊?」

  「哼!依我看,這死丫頭非好好教訓不可,讓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一旁的老嬤嬤跟著冷言斥責。

  「奴婢不敢!」終於,佟奕馨哆一聲跪下,磕頭求饒,「福晉、福晉請饒命。」

  「嗯,還不錯嘛,知道自己是個低下又微不足道的奴婢啊!你做的是奴婢該做的事嗎?」

  「……奴、奴婢知錯了,請福晉饒命。」佟奕馨渾身顫抖。心知自己在劫難逃,這次死定了。

  老福晉冷著臉,陰陰笑著,「死丫鬟!當初讓你進府,是為了咱大人要迎娶穎佳格格需要人手幫忙,可見你絕對知道都統大人是即將成親的男人,而且成親對像還是高貴的皇上親妹子。哼!該死的賤婢!你明知故犯,瞧你是不要命了,竟敢死纏著將要迎娶格格的薩濟爾大人?」

  「對不起,奴婢該死,奴婢不敢了。」佟奕馨除了磕頭還是磕頭,她知道這是唯一可以救自己的辦法、其餘多說無益。

  「該死!你死個千次萬次都不足惜!該死!該死的死奴隸!」

  兩個嬤嬤恰如其分地扮演加油添火的角色,在老福晉以最難聽刺耳的字句辱罵佟奕馨時,她們一起衝向前狠狠踹踢已經俯臥地上的佟奕馨。

  「噢!好痛……真的好痛。」劇烈疼痛襲擊全身,佟奕馨禁不住飆出熱淚,呻吟出聲。

  「現在知道痛得太遲了。」老福晉的臉愈來愈陰森寒霜,教人看了不寒而慄,「呵,你以為你們躲在裡頭干的什麼骯髒事兒我不知道嗎?呸!不要臉!」

  「啊!」

  老嬤嬤接著又是一陣踢踹,佟奕馨痛到咬唇咬出血跡,連呻吟都發不出來了。

  「告訴你!我是忍著,忍著看你這奴才有多大本事?可我今天實在無法忍了,眼看穎佳格格再一個月就要到咱王府來作客,薩濟爾卻讓你迷得連自己該做什麼都不記得了,他是為女色所惑腦子迷糊了,敢為了你這賤婢得罪皇上,但做額娘的我沒他糊塗,我就不相信我治不了你——」

  一聲聲尖銳苛刻的利嗓如刀、如劍切刺著佟奕馨的心,幾個老女人輪番以最難聽的詞句羞辱她,在老福晉和老嬤嬤眼底,彷彿她只是一條狗,有用時尚且用用,要是主人不高興了,隨時可以把這條狗整得死去活來。

  佟奕馨覺得自己好悲哀,無論她的真實身份是不是金貴的格格,但舉凡是個人就不該被如此對待,她們自以為出身高貴就踐踏其他人,難道不怕有報應?

  「咦?怎麼半聲也不吭啦?裝死嗎?哼!狡猾的賤東西,以為裝死就沒事?還早吶!」

  老福晉見佟奕馨安靜跪伏在地上,既不哀號,也不哭泣,她干罵著多麼索然無味,遂向身邊的兩個老嬤嬤使了使眼色。

  「把刑凳給我準備好了。」

  「是,福晉,奴婢這就給備上。」

  兩個人立刻把刑凳擺到佟奕馨面前,等著老福晉下指令,「福晉,您說該賞幾個板子才讓這賤東西腦子清醒?」

  「嗯,我想想……」老福晉瞇起眼,毒辣眼光盯住佟奕馨,好似獵豹在弄死獵物之前的最後玩賞,一種變態的興奮在她眼底徹底浮現。

  「我看,先來五十大板。」

  「咋?五十大板?」老嬤嬤瞠目結舌,「這……丫頭身子不甚硬朗,恐怕要出人命啊!」

  「福晉,奴才以為五十大板剛好。」另一名嬤嬤一臉奸笑,阿諛諂媚道:「既然她膽子比誰都大,挨板子我看也難不倒她,說不定五十大板還少了呢!」

  「沒錯!」老福晉贊成點頭,惡狠啐道:「我呸!有那個膽子就別怕挨打!你們兩個,給我好好的打!五十大板,一板也不能少!」

  「是,福晉。」

  兩個人異口同聲應聲,隨即舉起大板往佟奕馨身上落下。

  「啊——啊——」

  淒厲!慘烈!

  一聲又一聲如裂帛撕碎般的慘叫,在寧靜院落裡聽起來更形淒厲殘酷。

  啪!啪!啪——

  毫不留情的板子令佟奕馨痛到失去意識,迷離恍惚中,她感覺冰冷的身軀以一種快速度下墜,不斷不斷往下墜,似乎就要墜往地獄……

  「住手!通通給我住手!不準打!」數不清第幾個打板子正往佟奕馨瘦弱的身子落下的當兒,本不該出現在府中的薩濟爾如同一陣颶風狂旋而至,厲聲嘶叫制止,「全部停手!!不準對馨兒無禮!」

  「薩濟爾?」老福晉睜大眼,萬般不解地看著兒子,「你不是該在朝中與皇上議政嗎?」

  「馨兒,你還好吧?有沒有哪裡受傷?」沒空回答母親的疑問,薩濟爾一個箭步將佟奕馨從刑凳上扶起來,緊張問:「剛挨了幾下板子?挨在哪兒?」

  「我……不知道,太痛了……」

  佟奕馨只覺眼冒金星、身子虛軟如泥,連說話、呼吸都感到刺骨的痛。

  閉上眼,她眼角沁出淚水,一滴一滴無聲落下,肉體的痛到最後變成麻木,四肢百骸死絕了,剩下腦子還活著,還能落淚。

  她多希望藏在體內的那顆心也一併死了,心死了,連淚都不會流。

  「馨兒,忍耐一下,我馬上幫你敷藥。」薩濟爾在她耳邊溫柔安慰,「別怕,有我在你身邊,沒事了。」

  「嗯。」佟奕馨側過頭,將身子貼進他懷中,莫名地,又落下一串又一串的淚,心酸酸的、暖暖的……有他在,多好啊!但是,他終究是別人的。

  佟奕馨腦海轉啊轉。心忖:這次本是必死無疑的,老福晉事先抓準了薩濟爾不在府裡的空檔,又把刑具全備齊了,外加兩個忠心耿耿的老嬤嬤,照理說,這條小命神仙也救不了的。

  所以,應是上天的悲劇,上天還想留著她的一條命。

  「薩濟爾,快給我放手!!別碰那個髒丫頭!」老福晉不可置信地看著兒子竟然將一個微不足道的丫鬟抱在懷中,氣得向前衝去,用力搖晃兒子手臂,叫囂斥吼:「放開她!那丫頭是什麼東西?」

  「馨兒不是普通丫鬟,我早跟您說過了。」薩濟爾痛苦蹙眉、激動控訴,「您為什麼不能善待馨兒,總有一天會後悔莫及。」

  「什麼叫不是普通丫鬟?」老福晉親見兒子百般護衛著那該死的賤丫頭,氣到鼻孔快噴火,「丫鬟就是丫鬟!教訓自家的丫鬟我怎麼要後悔了?你別跟我拐彎子窮狡辯!」

  「不跟您說了,馨兒受傷很重,我先給她醫治再說。」

  「什麼?你給她醫治?」老福晉怒不可遏,氣呼呼地推了兒子一把,「不過是幾個板子死得了人嗎?丫鬟不聽話挨板子天經地義。你呢,堂堂皇帝跟前一品侍衛,都統大人啦,犯得著為個奴婢費心嗎?別平白辱沒了咱的身份,快放下她!」

  「額娘,您這是幹什麼?」薩濟爾緊緊將馨兒抱在懷裡,深怕她再受絲毫傷害,再次怒斥母親,「請您回房裡歇息,往後別再找馨兒麻煩,要不,別怪兒臣對額娘無禮。」

  「什、什麼?你——你——」老福晉拗不過兒子,氣到幾乎暈過去。然而,薩濟爾一點兒也沒空暇再理會發狂的母親,只擔心懷中臉色蒼白的佟奕馨,想趕快為她療傷。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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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7-14 12:15:25

第10章(1)  

  「可惡!她竟然敢用這般惡毒的手段對你!?」在蓉居裡,薩濟爾親自為佟奕馨療傷,當他目睹雪白肌膚被板子打出一條條血痕。心疼又憤怒地大聲咒罵咆哮:「早警告過她好幾次了,說你不是普通人,要她千萬別做出讓自己將來後悔莫及的事,她就是不把我的話聽進去。」

  「算了,福晉什麼都不知道,不怪她。」

  躺在床上的佟奕馨臉色蒼白而虛弱,內心的絕望、身體的傷害,令她渾身無力、四肢冰冷。心靈和肉體的痛苦交相折磨著她,令她痛徹心扉。

  她認輸了,不想再爭取什麼,老福晉根本想置她於死地,此處已不能再留,與其等到哪天被打到魂飛離恨天,不如趁早歸去。

  「哼!等她知道你就是皇上堂妹,是血統尊貴的格格,我看她怎麼交代?」

  「別說了,不會有那天的。」佟奕馨淒楚地搖了搖頭,氣若遊絲道:「大人,讓我回盛陵去吧,陪阿瑪終老,繼承他的工作,我不適合這裡——」

  「你想繼續守陵?」薩濟爾凝起臉,遲疑,「你一個女人家,在那麼廣大的群陵中,怎麼生活?」

  「可以的,我習慣荒曠的野地,我喜歡孤獨。」佟奕馨很篤定。

  「你想得太簡單了,看管陵墓絕非一個弱女子做得來的工作,況且——」

  話說一半,薩濟爾收住聲,不敢在佟奕馨脆弱的時候告知她佟督軍已經病逝的消息。

  因為佟督軍的病逝,兵部已會同皇上重新指派的守陵人選,不是她說想做就可以做的。

  「反正,我習慣自幼生長的地方。」不管薩濟爾的況且,佟奕馨一樣堅持,「等我身子好些,請大人安排。」

  「那就等身子好些再說。」

  薩濟爾姑且敷衍過去,在他心中早決定要把佟奕馨留在身邊,即使她無法恢復格格身份也無妨。

  「嗯,就這樣。」咬咬唇,她忍住身體疼痛表明立場。

  只是,在這份篤定之下含藏洶湧的痛楚——她捨不得離開薩濟爾。

  雖然一開始就有心理準備,準備著總有一天,他會屬於另一個女人。

  佟奕馨早知道自己和他是絕不可能的,但感情卻不受理智所控,她仍是愛上了他,即便只能在王府中當個卑微丫鬟、只能在遠遠地方看著威風的他,她仍心甘情願呵!

  只是,想不到這樣微小的願望最後仍要破滅了。

  她終究必須離開,再心痛難捨也得接受。

  然而,這陣短暫相處已足夠自己一輩子回味,往後回到杳無人煙的盛陵,她會懷著這份思念,抱著這段回憶過完餘生。

  想著,佟奕馨憶起兩人在草堂相識的種種,不禁又淚流滿面……

  「馨兒,怎麼了?身子很痛嗎?」

  「不,我——」

  離別的苦楚,不知該從何訴說,佟奕馨摀住胸口,擡起含淚眸子望住他,她想仔仔細細把眼前的人烙印心版,愈清楚愈好。

  「別哭,你的委屈我全都瞭解。」拂去淚,薩濟爾溫柔將她摟在懷裡,呵護道:「我答應過佟督軍,一定不讓你受半點委屈,大丈夫說到做到,你要相信我,嗯?」

  「不能再讓大人為難了。」

  頂著母親要求和太后懿旨的壓力,佟奕馨太瞭解一次抵抗這兩大力量有多困難,她寧可自己吞下苦楚,也不要看著心愛的男人受折磨。

  「什麼為難?為了你,再難我也要做。」薩濟爾深情瞅著她絕望的眼瞳,不解地問:「難道你不信我做得到?還是在惱我沒有好好護衛著你,讓你受苦?」

  「大人,奴婢豈敢有此想法?」佟奕馨歎息,實在不知該怎麼說,他怎麼會不懂自己的處境呢?

  「別又奴婢了!」薩濟爾心疼又氣惱地糾正,「明明你就是個格格,從此不準你再稱奴婢!」

  「這不重要。」佟奕馨搖了搖頭,細聲說:「要說格格,大人難道忘了穎佳格格?您的大婚之期迫在眉睫啊,就為了這事兒,全王府上下都有資格除去任何可能破壞大婚的不良份子,我怎麼能久留?」

  「留!我說留就留!」

  「大人,您何必如此?」撐著吃痛的身子,佟奕馨真的不想拖累他。

  「別說了,我決定的事,不可能改變。先上藥,萬一有內傷就糟了。」薩濟爾心繫她受的創傷,不顧男女之別,掀開她的衣服,仔細搜查傷處。

  「噢!」傷處雖然很疼,佟奕馨可沒忘卻男女有別,她顫抖著手緊拉衣襟,羞道:「我、我自己來就好。」

  「都什麼時候了?」薩濟爾不理,逕自除去她的蔽體衣物,雪白肌膚透著血痕,教人觸目驚心,「可惡!竟下這麼重的手!」

  他的手在她光滑嫩白的肌膚上輕撫,情不自禁地,俯首印吻她的傷處,心疼又憐惜。

  「唔。」

  唇間逸出囈語,佟奕馨在疼痛中感到一陣電流通過的酥麻感覺。

  是他的唇觸動了她的感官,他貼近她赤裸的身軀,令她不能控制地微顫不已。

  一股淡淡的、白樺木林的森野氣息將她徹底掩蓋,彷彿來自那日的星斗與月光,夢幻卻清晰,深沈且神秘,是大自然本能的召喚……

  「噢……」

  蹙攏眉心,她輕咬唇,很想用力推卻這股教人難以抗拒的魅惑。

  但是,她纖弱身子在他強而有力的臂膀中被收得更緊、抱得更牢——此時此刻,薩濟爾顧不得禮教約束,他為她深深著迷,陷溺在她的美好而不能自拔。

  他渴切吻遍她的嬌軀,那是一種基本的欲求,出於男人對姣好女人的生理渴望,他終於瞭解自己放不開她,潛意識裡害怕失去,所以,現在他不顧一切,非要將她佔為己有不可!

  什麼都可以遠遠拋在腦後,現在他只想擁有她,徹底地!

  懷中溫潤的身子令他愛不釋手,一回再一回的深吻,薩濟爾放開一切束縛,用力將弱小纖柔的她納入身下。

  「啊!」佟奕馨忍痛低呼。

  薩濟爾很快以吻封住嫩唇,他知道自己有些莽撞,她畢竟太纖柔又沒有經驗,但是,誰教自己渴望如此強烈呢?

  薩濟爾已經失控了,徹底陷在激情漩渦裡,渾身血液熱騰奔流,不住地翻攪。

  靜謐的蓉居裡,歡愛的低吟隱隱約約飄逸在空氣中。

  「馨兒,你是我的,是我的……誰都不能欺負你,誰都不能。」他低吼,完全忘我。

  「……」

  她無言,任憑彼此交纏的軀體愈來愈融合緊貼。

  待激情風平浪靜了,薩濟爾仔細望著佟奕馨泛紅的小臉蛋,輕聲道:「事情差不多要水落石出了,再忍忍,很快你就熬出頭了。」

  「什麼水落石出?」她不解,睜大明亮的眸子。

  「我找到當初把你交給佟督軍的關鍵人物。」薩濟爾眼眸炯亮道。

  「真、真的?」佟奕馨又驚又喜,追問:「真的?是送走我的人?不是有人蒙您的吧?」

  「嗯,確定是。這事已到最後求證了,你什麼都別管,安心待著,一切由我來安排。」薩濟爾緊擁住她,自信道:「我有把握讓你風光回王府當格格,現在你只要保護好自己,其他交給我。」

  「保護……可是……」

  身上傷痕歷歷,她實在沒把握下次能躲得過老福晉找碴。

  「沒有可是!不準你再有任何想走的念頭!」薩濟爾非常嚴肅,一字一字清楚道:「我不準你走!不準就是不準!聽到沒?」

  「嗯。」他的霸道專注又教她紅了眼眶。

  「唉,我知道你也捨不得走的,你放不下我……」薩濟爾再次將她緊抱在懷中,柔聲道:「為什麼要違背自己的心意?為什麼要跟自己過不去?為了我,你該更加勇敢,就像我為了你無所畏懼!即便要我到皇上跟前,親自請求他解除太后的指婚我也敢!」

  「乖,別哭。」他拍拍她的背,安慰道:「放心吧,這些欺負你的人,絕對要付出想像不到的代價。」

  ***

  數日後。

  敬王府花園裡的梅花開始迎著霜雪綻放,穎佳格格終於拜訪了。

  為了迎接嬌貴的皇上親妹,整個王府上下無不繃緊了神經,連薩濟爾親自指派在繡房工作的佟奕馨也逃不掉地被分配了差事。

  「待會兒你負責向穎佳格格端送茶水,可千萬小心了——」珍兒一手擦腰,一手指著佟奕馨額頭咆哮:「我可把話說白了,就算你現在有大人撐腰,連福晉都可以不放在眼裡,但是穎佳格格是萬金之軀,你要是膽敢出點差池,哼!到時神仙也救不了你,自個兒備好三尺白綾,直接自我了斷吧!」

  忍了好久的一肚子穢氣,珍兒總算逮到機會發飆。

  或者應該說,都統大人愈對馨兒好,愈是護著她,擺明了千方百計要保她周全不被傷害,珍兒看在眼裡,對佟奕馨的妒火就更加旺盛。

  「是,我會小心謹慎的。」

  佟奕馨垂下眼睫,恭順的接受珍兒指導,她並不想在這節骨眼兒惹事,只想好好把事情做完,安全應付過去便罷。

  「爐火好生看著,要泡好茶一定得控制水的溫度。」珍兒斜睨著,從鼻孔裡哼出氣,「總之,這上好的茶葉是福晉專程找來給穎佳格格享用的,要是搞砸了讓福晉沒臉,後果你自己知道了。」

  「嗯,我瞭解。」

  再一次點頭,佟奕馨實在覺得煩了,珍兒究竟想怎麼樣呢?

  明明簡單的一件事情,有必要說得如此咬牙切齒,趾高氣揚,一副沒她個別指點旁人就一定搞砸的了不起德性嗎?

  「還有,這些茶盅——仔細看了,全是官窯裡燒出來的上等祭品。」珍兒還不打算停止,仍擦著腰,扯開嗓門擺大架子,「端出去一定要小心,任何一件小物兒跌碎了,你整條命也賠不夠……」

  「珍兒!珍兒!」外頭白嬤嬤大刺刺吼叫:「你還躲在裡頭作啥?格格到府啦!還不快出來跪迎格格玉駕!」

  「啊!?來了?」恍如雷擊,珍兒整個人驚跳起來慌張道:「天啊!格格到府了,怎麼這麼快?你、你好好顧著火,待會兒給格格奉茶,我、我先出去了。」

  「你快去吧,這裡交給我就好。」佟奕馨鬆了口氣,終於可以一個人靜下來煮水烹茶了。

  過去在盛陵與養父相依為命,喜歡茶道的佟國璋也把自己所瞭解的茶道都教給女兒,經過長年耳濡目染下,佟奕馨早已練就不凡功力,隨手拈來輕鬆便可泡出一壺壺好茶。

  「喂!管茶水的!穎佳格格上座了,快端茶出來。」總管在膳房外吩咐著。

第10章(2)  

  佟奕馨氣定神閒地沖好茶,緩緩將幾杯茶端出大廳,一點兒也不見緊張,首先向最尊貴的嬌客穎佳格格上茶。

  「格格,請用茶。」奉上白脂玉瓷茶盅,凝脂般的白玉杯口緩緩逸出香氣。

  「嗯,好香。」穎佳格格瞇眼細聞茶香,慷慨讚賞。

  透過眼波餘光,佟奕馨瞥見今日貴客長相嬌甜,卻不帶任何架子,溫煦笑容十分平易近人。

  「哎喲,這可是我千方百計托人從江南買來的頂級茶,難得穎佳格格喜歡啊,呵呵!」老福晉一見機不可失,忙不叠邀功,「待會兒我讓嬤嬤準備幾盒帶回宮,讓穎佳格格隨時都可喝到。」

  「茶好是當然,但好茶也得有好的茶功才泡得出來最上乘的好味道。」端起茶盅,穎佳格格一邊聞茶香,一邊笑看著立在身側的佟奕馨,隨意問:「茶,是這位妹妹泡的吧?」

  「咳咳,馨兒還不謝謝格格稱讚?」

  老福晉的臉瞬間黑掉一半,明明是自己費盡心思要來的好東西,平白給個丫鬟撈了功勞,哼!什麼道理?

  「馨兒多謝格格稱讚。」客氣地福了福身子,佟奕馨端著盤子準備退下,她還要繼續向其他貴客奉茶。

  「福晉好眼光,挑了這麼個水靈伶俐的姑娘。」穎佳格格笑吟吟,話題有意無意繞著馨兒轉。

  「呃……」老福晉啞然,摸不著格格葫蘆裡賣什麼藥?

  當初向皇太后提出邀請,讓穎佳格格到府裡作客,主要是想拉近未來媳婦的距離,誰料這格格選的日子恰是薩濟爾上朝議政這天。

  況且,她格格大小姐居然連向未來婆婆問候的意思也沒有,淨把話落在微不足道的小丫鬟頭上。

  「依我看,福晉是福氣好,生個兒子出類拔萃,現在可是位高權重的禦前紅人,福氣好的人,靠近他自然的也都是些能人力士,有個出色的丫鬟也不奇怪,穎佳姐姐,您說是吧?」擔任重要陪客的敏慧格格在一旁幫腔,炒點氣氛。

  「是是,還是咱敏慧會說話,說得真是好極了。」穎佳格格滿意地笑了。

  「敏慧格格過譽了。」提起最驕傲的兒子,老福晉臉又發亮了。「說起薩濟爾,真不是我自誇,他一心為朝廷、為國家,就是不把心思放在自個兒身上。」

  才說到薩濟爾,佟奕馨第二回端茶出來,頓時廳堂又充滿茶香。

  「格格,請用茶。」

  這次,她把茶奉給當陪客的敏慧格格。

  「嗯,謝謝。」接過茶盅,敏慧格格順著手勢,仔細將佟奕馨從頭到腳打量了一回,輕笑道:「這位妹妹長得真水靈。」

  「馨兒初來府裡沒多久,人長得是好,就是笨拙了些,兩位格格多包涵,別見笑。」老福晉客套著,邊使眼色要佟奕馨進去。

  「福晉多慮了,這麼乖順又手巧的丫鬟,我們求都求不到。」穎佳格格意有所指,「要是能到毓秀宮來陪伴,我和皇額娘不知多歡喜呢!」

  「呵!這……」揣摩不出穎佳格格話裡真正的涵義,老福晉打蛇隨棍上,諂媚笑道:「呵呵,難得合上穎佳格格您的意,就讓馨兒到毓秀宮去服侍皇太后和格格,我沒意見。」

  「真的?」故作訝異狀,穎佳格格歡喜道:「可這怎麼好呢?福晉您府上的丫鬟,怎麼能說換走就換走,興許她只喜歡留在敬王府呢?」

  「唉呀!不過是個丫鬟,哪有什麼喜歡不喜歡?主子讓她幹啥就幹啥,哪有她說話的餘地。」一揮手,老福晉透出不屑表情。

  「話也不能這麼說,馨兒畢竟是活生生的人,可不是畜生。」敏慧格格放下茶盅,情緒有點激動。

  「咦?在咱王府裡當差的小廝、丫鬟,說穿了不就跟馬匹畜生差不多,主子讓他們去啦,他們就得去哪——」

  敏慧格格冷冷一嗤,不客氣道:「想不到貴為都統大人之母,敬王爺嫡福晉,您對待家僕的方式就是把人都當畜生使?哼!」

  「敏慧……」

  隔座的穎佳格格示意她適可而止。

  「格格,您這是……」老福晉看看穎佳,再看看敏慧,一臉的莫名其妙。

  一旁呆立的佟奕馨被敏慧格格陡然發作的情緒駭到,不解何以這位素昧平生的格格這麼為她義憤填膺?

  「咳咳!穎佳向福晉賠不是。」起身頷首,穎佳格格以「禦妹」的尊貴身份向福晉賠罪,算是給她很大面子。

  「不敢不敢,格格請坐。」

  「其實,也難怪敏慧要失禮了。」穎佳格格喝口茶,打算把事情說個清楚,「福晉您必然聽聞過,十多年前,燕親王府裡夭折了一位格格,要是能活下來,敏慧的同母妹妹,也該是馨兒這般年紀了。」

  當!

  佇立一旁的佟奕馨後腦勺似被大槌子一記狠狠敲下,滿腦子嗡嗡作響。

  燕親王?夭折的格格?敏慧?

  天!是他嗎?燕親王正是當今皇叔父?難道是當年狠心遺棄她的父親?

  敏慧格格也就是自己的親姐姐?所以,她知道了一切,才有方才激動脫序的言語?

  佟奕馨持托盤的手不住顫抖,眼前的景象開始旋轉,這一切來得太突然,她完全措手不及。

  「噢!這事兒,是有印象。」

  多年前的往事,老福晉並不是很清楚,只知道燕親王的嫡福晉在二格格夭折後不久便回蒙古去了。

  「敏慧格格真有心,這麼多年還惦著亡妹。」老福晉隨口敷衍一句,「不過,逝者已矣,格格該放寬心,好好過日子。」

  「不!我妹妹,其實沒有死。」敏慧格格含淚的眼眸移向佇立一旁的佟奕馨,哽咽道:「她沒有死,我知道的,她一直都活得好好的……嗚……我苦命的妹妹。」

  「啊?沒死?怎麼會呢?」

  老福晉更傻眼,今兒是怎麼啦?主角不該是穎佳格格嗎?怎麼好端端的提起陳年往事?而且跟敬王府毫無關聯。

  「馨兒。」穎佳格格喚來一旁已渾身顫抖、幾乎無法站立的佟奕馨。

  「奴、奴婢在。」深吸好幾口氣,佟奕馨半拖著身子,走到格格面前,撲通跪下。

  「唉!起來回話。」穎佳格格將她喚起,深深望住她,問:「你知道自己並不是奴婢嗎?其實你根本不是奴婢。」

  「我……」顫抖雙唇,佟奕馨什麼也說不出來,眼光瞟向敏慧,正好與她四目相對。

  「格格,您、您是弄錯了吧?馨兒,她、她打盛陵過來,是守陵雜役的女兒,怎、怎麼可能?她、她絕不可能……」

  老福晉的臉不只是綠了,而是整個兒白了!她打死也想不到被自己視為眼中釘、最想除之而後快的爛瘡,她、她竟是燕親王的親生女兒!

  「嗚嗚……妹妹,我可憐的妹妹。」至此,敏慧格格的情緒再也壓抑不住,她奔向佟奕馨,緊緊抱著她,哭道:「傻丫頭,你怎麼是奴婢呢?你是燕親王的親女兒,你是貨真價實的格格啊!嗚嗚……撫養你的佟督軍已經過世了,好在他臨終前托了薩濟爾大人追查這件事,要不我去哪兒找你?」

  「阿瑪,阿瑪他——他過世了?」

  再一次重擊,佟奕馨身子癱軟,就算對養父的身體狀況早有心理準備,但聽到去世消息,心中仍是悲痛欲絕。

  「是啊是啊,你唯一的靠山都不在了,為什麼不替自己出口氣?為什麼甘心在此被人欺負?」敏慧格格萬般不捨地抱著她哭了又哭。

  「啥?我的天!她是格格?這——」老福晉想站卻站不起身子,一陣天旋地轉。

  「奴婢叩見奕馨格格。」

  就在廳堂一片哭聲、喊叫聲、驚呼聲中,眾多丫鬟、嬤嬤間衝出一個人影,她率先向佟奕馨叩首問安。

  「凝、凝兒!?你——」發現跪倒在面前的是最好的姐妹,她焦急了,「凝兒!你起來,你這是幹啥?」

  「凝兒叩見格格,格格吉祥。」凝兒不管佟奕馨制止,刻意以全廳堂都聽得到的聲量大喊。

  這時,全部的丫鬟、嬤嬤、小廝,所有家僕都上前來——

  撲通!撲通!撲通!

  廳堂上跪了滿滿一屋子,大聲齊呼:「格格吉祥。」

  「奕馨格格吉祥!」一聲接一聲的問安,響徹廳堂。

  砰!

  最後一聲巨響,只見一抹人影轟然倒地,大夥兒瞧也沒空瞧,只有佟奕馨清楚看到——珍兒厥過去了。

  而屋裡沒跪倒的另一個人,敬王府老福晉已癱倒在椅子上,她禁不住突來的驚嚇,也差不多要厥過去了。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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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7-14 12:16:34

第11章(1)  

  「哎喲!這可怎麼辦?好端端的,一個從皇陵過來當差的丫鬟怎麼會變成格格呢?這、這可如何是好啊?」

  老福晉在廳堂裡走過來走過去,垮著老臉,一張嘴碎碎念個沒停。

  誤把格格當個丫鬟就罷了,她還把當今燕親王的親女兒架上刑凳去挨板子,光是這點就夠讓整個敬王府吃不了兜著走了。

  此刻,老福晉不僅急得像是熱鍋裡的螞蟻,她簡直是油鍋裡快炸熟的螞蟻,嚇到渾身細胞都死光了。

  「天啊!誰來出個主意?老王爺還在江南查糧倉,薩濟爾又成天不見人影,誰可以出點主意啊?」

  老福晉不住地槌胸頓足,又叫又嚷,一籌莫展。

  「說話啊!叫你們兩個回來,又不是讓你們杵在椅子上當木偶,還不趕快給為娘想點辦法?」

  破口大罵已出嫁的兩個女兒,老福晉實在無法可想,才把嫁出去的女兒給召回來,誰知也沒半點管用。

  「唉!額娘,您說要我們想什麼辦法?」大格格一臉愁容,抱怨道:「當初薩濟爾也提醒了,說那馨兒不是普通姑娘,誰教娘不聽警告,硬是把人家燕親王的女兒當狗奴才打,現在能怎麼辦?神仙也救不了啦!」

  「哎喲!我哪知他說的不普通是這麼個不普通法啊!」老福晉懊惱得自個兒都想撞刑凳自殺了。

  「打了人家,就補償唄!不然能怎麼辦?」二格格施施然地把甘總管給叫進來,「你給我聽著!叫珍兒、白嬤嬤、容嬤嬤、古嬤嬤全給我到院子裡上刑凳,每個人一百大板。」

  「嗄?二格格,您沒說錯吧?全都一百大板?」甘總管發著抖,問:「這、這會不會太重了?怕女人家身子禁不住啦!」

  「一百就一百!」二格格打定主意,「誰教當初要給馨兒打五十板呢?現在不多還著點,上面追究下來,怎麼說得過去?去去!馬上給我打!」

  「是、是,奴才遵命。」

  甘總管哭喪著臉出去了。

  不多久,外院裡響起陣陣淒厲哀號,一聲接著一聲,令人不忍卒聽。

  「好啦!咱們把這些下人全讓挨了上百個大板,我想燕親王府那邊不會太責難的,額娘您就放寬心啦!」二格格勸慰。

  「唉,一百個板子,她們還能有命嗎?嗚……」外頭淒慘無比的哀叫聲刺痛老福晉的心。

  「用下人的賤命來換額娘您的命啊!」二格格理直氣壯地道。「不然還有什麼辦法?」

  「不要打了!」

  在淒厲叫喊聲中,陡然傳來一聲柔柔叫喝。

  「福晉、二位格格,馨兒請求您們放了嬤嬤她們吧!」一抹纖弱身子直奔廳堂,在眾人來不及反應下,哆一聲跪在老福晉面前,「馨兒求您們了。」

  「喲喲喲!奕馨格格快請起!您快請起!」老福晉慌亂地將佟奕馨扶起,別低聲下氣地道:「別折煞我了,格格您有什麼要求儘管說就是,別說求了,擔待不起啊!」

  「馨兒只想讓福晉放過她們,別打了。」

  「是是!我馬上要他們住手。」老福晉低聲下氣答話,立刻奔向屋外,向甘總管喚道:「停手停手!奕馨格格說別打了。」

  「呃……奕馨格格真是心地善良,大人不計小人過。」大格格極盡諂媚,「呵呵,就是因為格格您心地寬厚善良,老天有眼,讓您終於鳳凰歸巢、一家團聚。」

  「托大家的福。」佟奕馨客氣的揖身回禮,「馨兒今天來,是專程感謝福晉和大家的照顧,今後馨兒就回燕親王府生活,請大家保重。」

  「太好了!恭喜格格,賀喜格格。」二格格也加入諂媚行列,她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佟奕馨,又看看陪同前來的敏慧格格,心虛道:「這、這過去有些誤會,是、是咱們有眼不識泰山,不是有意跟格格過不去的,還盼格格您大人大量,千萬別見怪。呃……那個……燕親王那裡,也幫咱們多美言幾句。」

  「放心吧,我們馨兒心地好,她不會計較的。」敏慧格格擺出架子,「總之,今天我帶馨兒來,就是正式告訴大家——奕馨是燕親王的女兒,是貨真價實的格格,我阿瑪已經向皇上稟報了,近日內奕馨就會納入宗族族譜內,正式成為皇族一員。」

  「是是!」老福晉頭低得快折斷脖子,「恭喜奕馨格格不計前嫌,兩位格格有空常來府裡走動,老身萬般歡迎。」

  「多謝福晉。」敏慧格格大氣地頷首致意,隨即牽起妹妹的手告辭,「不打擾了,我們先行回府。」

  「是是,送兩位格格。」敬王福晉和兩個女兒乖乖列隊歡送,一再鞠躬,「格格,請慢走。」

  「福晉,別客氣,不送了。」

  敏慧格格和佟奕馨在眾多家僕和丫鬟的簇擁下離開敬王府,派頭十足。

  邊走,敏慧格格小聲對妹妹咬耳朵,「以後要霸著點,不必這麼細聲細氣的,你是格格呢!論起親疏,咱阿瑪是皇叔父,身份比他們可尊貴多了,你別老掛著以前丫鬟身份,給他們欺負著玩,以後啊,要是誰敢再給你一點氣受,看我怎麼整治他!絕對不是一百個大板可以了事!哼!」

  「好了,姐,我知道了。」

  微微笑著,佟奕馨知道自己不可能改得了溫順的習性,她天生如此。

  然而,溫順性格不會再惹來外人欺淩了,現在她的身邊有姐姐敏慧、有敏慧的好姐妹——穎佳格格罩著,誰敢?

  再不然,還有至親至愛的薩濟爾,他絕對不會讓自己受半點委屈。

  想到心中最愛的那個男人,佟奕馨心裡泛著甜蜜,忍不住笑開了。

  ***

  深深淺淺的綠意取代白雪鋪蓋大地,冬去春來的三月天裡,皇太后向敬王府下了道信函,將之前口頭約定的薩濟爾和穎佳格格婚事取消。

  同時,燕親王府也接到將奕馨格格納入皇室族譜的正式通知。

  也就是說,佟奕馨正正式式恢復了格格的身份,搬入燕親王府過起格格的無憂生活。

  「凝兒,今兒天氣不錯,我想到後院裡放紙鳶。」佟奕馨把情如親姐妹的凝兒也帶進親王府,算是報答她一路的扶持相助。

  「好啊,這天氣放紙鳶最好玩了,不冷不熱的,風吹起來挺清爽。」

  「走,現在就去。」隨手拎起兩隻紙鳶,佟奕馨開心牽著凝兒的手往遼闊後院奔去。

  燕親王府的佔地遠比敬王府大上許多,光是後頭一大片不見盡頭的草地原來,就不知是敬王府幾倍。

  「開始吧!我放嘍!」

  使勁兒將紙鳶往天空一拋,佟奕馨隨著風勢起跑,看著彩色紙鳶不斷飛向天際,愈飛愈高,她開懷笑了。

  「快跑快跑!」凝兒跟在後頭,一個勁兒扯繩子,拚命奔向前。

  兩個青春正盛的美麗女子,就這麼毫無忌憚地在草地上追逐歡笑,好快活!

  在佟奕馨成長過程中,這算是第一次把心徹底敞開,不帶哀傷,不虛愁悲地奔馳在陽光下。

  跑啊跑,盡興往前跑。

  任拂柳的春風吹過臉龐,她的一生中只有現在覺得自己很幸福,離開無垠荒漠墳塚,她有了自己的家,雖然親生父親仍有些生疏,但親姐如母,照顧疼愛自己無微不至。

  迎著風兒跑,在蔚藍天空下,佟奕馨第一次感覺世界如此美好!

  「咦?怎麼看不見紙鳶了?」

  「對啊,剛才明明還看見的。」凝兒也疑惑,四處尋找。

  引頸四處追望,在遙遠的另一端,駿馬上坐著偉岸男子,快速奔馳向著她們驅進。

  「啊!那是都統大人!」凝兒開心拍手大喊:「今日的紙鳶定是他撿走了。」

  「哎呀!真討厭,剛飛得正高呢!」佟奕馨蹙眉,跺腳抱怨:「哼!以為我追不上他嗎?凝兒,叫小廝帶匹馬過來。」

  「好,馬上。」

  飛快地,小廝把佟奕馨騎慣了的小馬帶過來。

第11章(2)  

  只見佟奕馨騰身一躍,馬鞭用力一揮,那小馬狂奔而去,疾馳如電,絲毫不拖泥帶水。

  進親王府後,佟奕馨更有身份和空閒鍛煉馬術,比過去進步很多,當她驅策小馬拚命追趕薩濟爾時,他還故意加快速度把她遠甩在後。

  「呵!東西在我手上,要就來追啊!」他大聲吆喝。

  「你!慢一點!我追不上。」

  兜了好幾圈,薩濟爾飛騎到她身旁,矯健身手往側邊一撈,霍地將她帶上他的馬背。

  「討厭!你要嚇死我了!」佟奕馨用力槌了他一拳,嬌瞠抱怨,「跑這麼快,我的小馬兒可不比你的汗血寶馬,要是累死它,我也跟著完了。」

  「有我在身邊,怕什麼?」聞著髮絲的香味,薩濟爾疼寵地將她護在懷中,溫柔道:「馨兒,從今以後,我們就形影相隨,天涯海角永遠不會分開。」

  「又胡說了。」她低嚷,帶著些許悵然。

  「不是胡說,我認真的。」貼著她耳後,薩濟爾柔情萬千,低聲訴說:「這一輩子,生死不離。」

  「什麼不離?你還有穎佳格格呢!」嘟起唇,佟奕馨滿是醋意道。

  「別提這事了。」薩濟爾認真解釋:「穎佳格格主動向皇太后推辭了婚約,她想跟隨洋教士回法蘭西去。」

  「啊?格格要留洋?」她張大嘴,不可置信地低呼:「有可能嗎?皇太后怎麼可能答應?」

  「不管答不答應,穎佳格格去定了。」薩濟爾淡然一笑,「她的個性就這樣,想做的事,沒人攔得了。」

  「那、那也不表示我們一定可以在一起啊!」奕馨故意出難題,「萬一皇太后又要把哪個格格指給你,可怎麼辦?」

  「指給我?呵呵,馨兒果然聰明,今兒皇上確實又幫我指了婚。」他望著她,神秘笑著。

  「指婚?你?」奕馨頓時臉色慘白,驚問:「誰?是哪家格格?」

  「呵,知道緊張了吧?」薩濟爾捏了捏她的粉頰,促狹道:「我真喜歡看你緊張的樣子,整張臉漲得紅通通的,真可愛。」

  「到底是誰?」鼓起粉腮,她真是急了,「是我認識的嗎?快說!」

  「好好,不逗你了。」薩濟爾笑了笑,深意的望著她,「你說皇上還能指給我呢?當然只有你啦!」

  「我?真的?」佟奕馨喜出望外,羞紅了臉,「你可別尋我開心。」

  「皇上的旨意可以開玩笑嗎?當然是真的。」摟住她的身子,薩濟爾低頭印吻在她光潔額頭,「馨兒,我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嗯。」

  偎在他懷中,佟奕馨心好暖,虛空很久的心終於填滿了。

  ***

  依然是春天。

  皇上親下聖旨,禁衛軍都統薩濟爾與燕親王府奕馨格格吉日完婚。

  兩邊王府竭盡所能,轟轟烈烈辦了盛大婚禮。

  格格入了敬王府,所受待遇自然非凡,老王爺、老福晉對奕馨格格奉如上賓,絕不敢讓她受到半點委屈。

  實在是奕馨格格來頭太大,燕親王、皇太后姑且不算,光是穎佳和敏慧兩位精明幹練的格格就夠整死人,誰敢隨便造次?

  敬王府裡,仍然保留著蓉居,這是奕馨格格的意思,她喜歡這方小小斗室,過去她愛在蓉居裡流連忘返,現在她懷念裡頭和薩濟爾相濡以沫的點滴回憶。

  「好久沒寫字了,想不想寫些什麼呢?」研起墨,薩濟爾興味地看著佟奕馨,「我很久沒見你的字了,不知道有沒有比之前醜?」

  「哼!敢嫌我字醜?我的字寫得可好了。」禁不起刺激,佟奕馨嘟起唇,提筆就寫——

  驚旋霄之月墜,傷碧落之星沈

  「唉,別寫這個了。」才見字,薩濟爾便快速將紙張擰皺,丟到一旁,「以後都別寫這些了,寫點別的。」

  「別的?寫什麼呢?」佟奕馨俏皮地望著他,「我只知道你寫的悼亡詩最好,除開這些,還有好作品嗎?」

  「好作品?」薩濟爾盯著她瞧,含情道:「最好的就是你,寫你好了。」

  「去,你少貧嘴,我說認真的。」

  「嗯,那麼——寫這個吧!」

  薩濟爾沾了沾墨,大筆一揮,寫下——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啊,好久遠的古詩啊!」她幽幽說:「確實是感人的境界,但誰能做得到?」

  「我!」握著她的手,薩濟爾深情道:「能的!相信我!對你說過的話,何時有假?」

  「嗯。」

  她笑了,笑中含著感動淚水。

  確實,回首這一路,他真心真意幫了她很多,雖然免不了吃了苦,她仍然感謝,若沒有他,或許她真的一輩子將在盛陵度過,更不可能找回親生父親,恢復格格身份。

  他是愛她的,為了她不惜拋開一切。

  她懂,所以注定了要欠他,欠一輩子,佟奕馨下定了決心,一生一世依偎在他身邊,照顧他、服侍他,做他唯一的愛妻。

  「怎麼啦?寫幾個字就哭了?偷懶唷!」

  見她眼眶泛紅,薩濟爾心揪了起來。

  他捨不得她受半點委屈,更不能見她眼眶濕潤的樣子,輕輕將她摟進懷裡,哄道:「不想寫就別寫了,看你想做什麼我都陪你。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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