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似乎早在很久以前，我就已經開始熟悉葉小凝，包括她生活里的細枝末節，比如她喜歡夏天，喜歡喝鴛鴦奶茶，喜歡藍色，甚至她笑起來時，左側臉旁有個小酒窩，可是，我們素未謀面。

　　縱是那種素未謀面的熟悉，也改變不了我對葉小凝的看法，在我的概念里，她是個近乎冷血的女子，不會付出，亦不會爲誰的付出所感動。只是，程宇依然那麽愛她，愛的燃燒整片青春，只有我知道，這個看起來繁華似錦的舞台上，卻只有程宇一個人在歌唱。

　　幾乎每隔一周或兩周，程宇就會興致勃勃地出門，然后燦爛地對我說，我去了啊！他所謂的去，只有一個地方，就是那座叫做威海的城市。大連距離威海不算特別遠，一夜的海路，只是辛苦，爲了節省，程宇總是會買低等倉的船票，在那種潮濕的船艙里坐一夜，搖晃著抵達威海。

　　這樣一晃就到了大二，兩年里，葉小凝從未來過大連，也沒有給程宇打過一次電話，甚至兩個人，沒有一張合影。我曾勸過程宇，算了吧，大連什麽樣的女孩子沒有，何必舍近求遠，又得不到她的芳心呢？程宇只是笑，他說你不知道我有多愛她。

　　只是一次，程宇醉酒后，提起葉小凝，他就哭了，他說葉小凝對他的苦心追求毫無感覺，每次見面都是極爲客套的保持著冰冷的距離，他不知道，會不會有一天，他連這種距離都會失去。

　　出於哥們兒間的感情，我甚至想過爲程宇找個葉小凝的替代品，酒醒后，他說，江南，我知道你爲我好，可是注定，我上輩子欠她的，我放不下。


二
　　我忽然打算去會一會葉小凝，說不清楚，自己的目的到底是爲了勸服她對程宇好一些，還是干脆斷然拒絕，總之，我不想再讓程宇這般痛苦，我清楚地知道，他在極速消沈下去。

　　抵達威海那日清晨，有雨。

　　葉小凝竟毫不驚訝於我的到來，我說我是江南，她只淡淡地笑了笑，然后伸出手，說你好，程宇常常提起你，我料到總有一天你會來！

　　我咳了一聲后直接說，你到底愛不愛程宇？

　　她擡頭，說不，堅定而迅速。

　　我爲程宇難過，可是你爲什麽不拒絕他？她說不忍！程宇曾因爲來到學校后找不到葉小凝，急得險些落淚，葉小凝才在那一刻發現根本無力拒絕這個自己不愛的人。

　　我以爲自己有很多話要對葉小凝說，或指責，或埋怨，可我竟然再沒有講話，一直沈默，我想，我可以確定，在葉小凝吐出不忍兩個字的同時，我忽然就明白了，爲什麽那個舞台，只有程宇一個人在歌唱。

　　從那間小小的飲品店走出來時，雨依然在下，葉小凝雙手抱了抱肩，我想了想，還是把外套脫下來，遞給她說，你回去吧，別著涼！她沒有接，那你呢？我說我去海港買票回大連。她還是沒有伸出手接那件外套，我本能地披在她肩上，轉身離開。

　　葉小凝在身后叫我的名字，我怎麽還你衣服？我說，不知道，再說吧！她點頭，那好，你，路上小心。

　　輪船在海上顛簸，我感到一陣陣頭暈，不知道程宇是怎麽一再堅持如此，次日回到學校后又可以去上課的。更令我無法解釋的是，葉小凝的影子始終在我眼前晃來晃去，還有她安靜地說，江南，我知道你喜歡冬天，喜歡喝冰涼的啤酒，喜歡黑色，喜歡吸嬌子牌香煙，還有，你喜歡黃家駒的那首“情人”……我驚訝地聽著她一點點，像在細數童年的過往一般，了解我的生活，我才恍然間發現，原來，冥冥之中，兩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也可以熟悉至此。

　　只是，我沒有講話。

　　在恍惚中，我忽然想到，葉小凝於我的感覺，更多的，不是意像中那個冷血的女子，相反，她的安靜令我心疼，莫名地疼痛起來。


三
　　我想，此次之行，不僅僅是徒勞，而且是錯誤的。因爲我發現，自己無法再像從前一樣，面對程宇愛情里的喜怒，威海回來后，我總是會在不定的時間里想起葉小凝的笑，葉小凝的安靜，以及葉小凝微涼的手指和瑟瑟的肩頭。

　　七天后，我收到了來自威海的信，信握在手，心竟砰砰跳地厲害。在無人的角落里拆開，是葉小凝，在這早已被人忘卻信件的年代，那些字體卻似乎散發著某種溫暖，點點蔓延。並沒有過多言語，她只是說，江南，你走以后，威海的雨始終沒有停息，春雨潮濕而冰涼，你的外套是我唯一溫暖的衣裝……

　　我用三支煙的時間平息自己的心跳，然后小心翼翼地燒掉了那封信，回到寢室，程宇正向大家展示他剛剛爲葉小凝買的生日禮物，是一只玉手镯，晶瑩剔透，看起來價值不菲，那是他幾個月辛苦家教所得。他問我這手镯怎麽樣，配不配葉小凝。我說我不知道，我又沒見過她。

　　說這句話時，我是心虛的。

　　葉小凝幾乎每天都會寫信過來，用那種藍色的信封和信紙，有時候說威海的天氣，有時候說些生活的瑣碎，我從來沒有回過，卻又每天都在盼望。

　　葉小凝生日前一天，周五，程宇把那只玉手镯包了又包，揣在懷里，向我告別，還是那句，江南，我去了啊！我支吾著說哦，心里在一瞬間湧出酸酸的滋味。就是程宇在船上的那晚，寢室熄燈后，我床邊的電話響起，對方久久沒有說話，我忽地清醒過來，拿著話筒的手微微顫抖。而后，對方輕輕地說，江南，我是葉小凝。

　　盡管程宇不在，我依舊不敢講話，終究是心虛的，我只回了聲，我知道。她說，你說話不方便吧，我說你聽。

　　似乎說了很多，也似乎什麽都沒說，我在那種並不陌生的聲音中，心開始緩緩踏實，說不清楚。


四
　　程宇回來后，看起來心情極端落寞，不同任何人講話，我沒有像以往一樣湊過去問他，而是小心翼翼地避了出去。連續三天，程宇始終保持一個狀態，上課，發呆，抽煙，睡覺。

　　某晚，還是寢室熄燈后，電話響起的第一聲，我就感覺是她，葉小凝。我迅速接起來，她說，我在大連海港。

　　我讓自己鎮定下來，說哦，好，那我現在就回家。

　　有人在睡意朦胧間問我，怎麽回事？我一邊穿衣服，一邊說，我爸身體不舒服。

　　葉小凝穿著我的外套，在海港外的台階上坐著，昏黃的燈光和稀少的過客，顯得她格外孤獨，我蹲在她面前，忽然心疼。她看著我，微笑一下，眼淚嘩地落下來，她說，江南，我不知道自己，爲什麽那麽想你，你不會知道，程宇所講述的你，那麽優秀，那麽冷漠，於我而言，是怎樣一種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