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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8-22 23:46:27

前言:

他們的戀情本是一個遊戲──
她被逼玩真心話大冒險,跑到他面前問他願不願意當她男友,
他應該要拒絕,怎知答應得很乾脆,教她傻眼;
戀愛就這麼誤打誤撞地開始,謝天謝地地進行下去,
曾以為他是個木訥寡言、不擅表達的男人,
現在才知他的追求全表現在那些貼心細膩的小細節上;
不想她吃得不健康,他日日下廚為她做便當送便當,
心疼她工作辛苦,家務由他一手包辦,
連她的愛貓也一併打包照顧,她安心當夫人就好;
被疼愛的滋味如此甜蜜,於是喜歡一天一點增加,
積累成滿滿的愛,只要與他牽著手似乎就能觸到幸福,
原來真愛便是最好的藥,曾吃過的苦、心裡糾纏的結,
只要最單純的愛便能化解,愛的療愈,從此開始……


第1章(1)

  隔壁搬來了新住戶。

  風和日麗,陽光燦燦,農民歷記載宜開市、破土、納采、入宅及安床的好日子。

  董允樂由冰箱抱出兩桶清涼消暑的冰淇淋,一桶遞給佔據窗口最佳視野的好友——其實應該也不太需要,她眼睛吃的冰淇淋已經很足夠了。

  「小靜?」瞧丁芷靜看得目不轉睛,是有這麼迷人嗎?

  順著二樓窗口朝下望去,巷口停了輛小發財車,男人一手便將三個叠在一起的紙箱扛上肩膀,看起來輕易得像拎豆腐一般,賁起的肌肉線條Man得足以教方圓一百公尺的女人失聲尖叫。

  坦白說,那並不像她在電視裡看到的那種拳擊選手般虯結嚇人的肌肉,有力的線條分佈在肌理分明的臂膀上,充分展現豪邁的男人味,性感而不浮誇。

  真的,並不難看。

  更誠實來說,連她這種不特別偏好猛男的人都覺得賞心悅目,難怪好友看得目不轉睛。

  男人來回搬了幾趟,無袖汗衫在炎炎烈日下早已濕透,索性脫了上衣繼續奮戰,這讓窗口的某人更是看直了眼。

  「帥。」

  董允樂翻翻白眼。「丁芷靜,擦擦你的口水。」

  任何人看見她此刻的模樣,絕對會將她定位為萬年花癡,但她不是,真的不是,她只不過是——

  對猛男有無可救藥的偏執而已。

  一個人的喜好真的和成長環境有密不可分的關聯。

  芷靜從小在單親家庭中長大,孤兒寡母相互扶持的日子裡,讓她極度羨慕家裡有個強壯的男人,可以一口氣將孩子扛在肩膀上、可以和孩子玩飛高高遊戲,厚實的胸膛擋風遮雨兼做苦力,無所不能。

  她卻正好相反,小時候居無定所,輪留寄宿在幾個親戚家,總是看見舅舅毆打舅媽和小孩,只要拳頭掄起,傷害便隨之降臨。

  她討厭男人的蠻力,或者說——其實是害怕。愈是強大的力量,摧毀的力量就愈可怕,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壞原有的寧靜與和樂。

  原本住在對面的那戶人家也是。男主人其實人還不錯,大部分時候都是好好先生、好好爸爸的模樣,只是偶爾喝了酒,有幾回受不了妻子嘮叨又小心眼的性子,會失控上演全武行,對妻子揮拳相向。

  雖說那妻子的潑辣性格也不遑多讓,但哪及得上男人的天生蠻力,每每教對面的她看得心驚肉跳。

  反正——她就是對粗獷型的男人心存陰影啦!

  彷彿察覺到異常的凝注目光,男人停下動作,仰首朝她望過來,她閃避不及,視線冷不防與他對上。

  居然大白天偷看男人,還被事主逮個正著!

  超丟臉!

  倍感羞恥的當下——

  砰!她下意識用力關上窗。

  「你夾到我的手了。」冷冷的、沒有情緒起伏的嗓音吐出。

  「啊!」她當下嚇了個魂飛魄散,連忙拉來好友的手查看。「對不起、對不起,你有沒有怎樣——」

  「我開玩笑的,你太認真了。」

  董允樂完全僵化。

  有人會用不苟言笑又正經八百的口吻告訴你,她在開玩笑嗎?

  沒錯,這個奇葩辦到了。

  「請問——笑點在哪兒?」她就算用再高倍數的顯微鏡都找不到啊!

  對方顯然也被困擾住了,細細的眉蹙了下。

  「因為表情?」所以不好笑?

  「不完全是——」最主要的原因,是丁芷靜有讓窗外明明是炎炎夏日,屋內卻飄下六月雪的能耐——

  「面癱?」她突然又冒出一句。

  「你餓了嗎?巷子出去有一家新開的麵攤,正在打折——」太習慣好友毫無預警換話題的速度,她完全不困難地迅速跟上。

  「我也是這樣回答他。」

  回答誰?現在話題又飄到哪裡去了?

  雖然和眼前的人當了十多年的朋友,她還是無法適應這異於常人的傢夥的思考模式。

  董允樂閉了閉眼,痛定思痛地迅速決定從這個詭異的話題抽離。

  「所以你現在是要吃麵,還是看帥哥?」

  丁芷靜奇怪地瞥她。「他不帥。」

  但是看起來很強壯,是她喜歡的型。

  她的行為已經回答了——打開窗戶,趴回去繼續看猛男。

  「欸,我剛剛這樣突然把窗戶關上,好像很失禮?」董允樂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

  其實只要禮貌性地笑一笑,假裝剛好要開窗透氣就好了咩!

  唉,一切都怪自己作賊心虛,小時候爸爸就常說,她做不得壞事,只要一心虛就完全無法遮掩。

  但願別因此惹惱了對方才好,她雖不指望多敦親睦鄰,可好歹別冷眼相向啊!

  見好友再度神遊太虛,她歎了口氣,再度坐回去繼續吃冰淇淋,只不過——一個是用眼,一個是嘴。

  而她的新任芳鄰、身材很讚的猛男,再也不曾擡頭朝這兒望過一眼。

  一次都沒有。

  她曾經以為,自己那天小家子氣的反應可能惹他不快,可是後來看看,應該也不是。

  新鄰居天性寡言,對每個人都不熟絡也不往來,並不單單只針對她。

  男人的生活很規律,每天早上固定七點晨跑、家裡不開夥,是手藝不好還是懶得煮不得而知,晚上會一邊看電視一邊拖地或做點家事,會抽煙但是不喝酒,十二點準時熄燈就寢,還有——超怕熱。

  為什麼會知道這些?絕對不是她有當變態偷窺狂的癖好,她說過了,這型的男人不是她的菜。她會知道得這麼清楚,是因為每天早上她在早餐店工作,他晨跑完會順便跑過來買早餐。

  結束早餐店的工作,她會到大賣場接續第二份工作。這家大賣場是附近最大、商品品項最齊全的超市,所以鄰近居民大多會來這裡添購日常用品,他來時從沒採購過魚肉生鮮等食材,因此她判斷他家中不開夥。

  有時大賣場排輪休,早餐店的工作到一個般落,她偶爾也會去「好媽媽快餐店」兼個小差,有幾回遇到他出來解決中餐或晚餐。

  有一回,他瞇起眼,視線在她臉上多停留幾秒,大概是在思索見到她的頻率也太高了點。「你到底有幾份工作?」

  「正式的嗎?兩份。偶爾有空兼點小差不算的話。」她一面回答,雙手制落地包好便當。「您的排骨便當,七十五元,謝謝。」

  當然,她又不是超人,偶爾也是有休息的時候。晚上沒排班,她會待在家中整理堆積了一個禮拜的家務,有時在陽台洗衣服,會看見他在拖地,他從不拉上窗簾,讓對面的她好幾次都看見他拖到一半就停下來,整個人黏在電視機前面動也不動,一個地拖了一個小時才拖完——因為陽台的洗衣機標準洗程一小時,她回去曬衣服順便幫他計時。

  再來是超怕熱這點——嘖,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就說他都不拉上窗簾咩,天氣太熱他就會裸著上半身,老穿著一件短褲滿屋跑地秀身材,要是芷靜住這裡,肯定每天鼻血流不完。

  對了,還有每晚大賣場打烊前,他固定會來買一包煙。

  綜合上述,他們之間每日的交集還不算少,加上住得近,即使不刻意,對他多少也有些初步的認知。

  但就算是這樣,別以為他們見了面就會哈啦打屁個幾句「吃飽沒」、「今天天氣不錯」之類的,基本上,他們極、度、地、不、熟。

  真的,不蓋你,每天見面頻率如此之高的情況下,從他搬來至今,他們累積起來的對話次數,如果扣除掉工作上的應對話語,十根手指頭來數都有剩,平日街頭巷尾遇到,了不起就是點個頭,至今她還沒看過他臉上出現沒表情之外的表情。

  因此,她追加個淡漠寡言的結論也是其來有自吧?

  這天,她一如往常,結束早餐店的工作以後,先回家沖個澡,順道喂餵她的愛貓。

  大賣場的上班時間是下午三點,通常她可以有三個鐘頭的休息時間,兩點半出門,步行約莫十分鐘路程,預留十分鐘作為打卡及交接班等準備工作,然後十一點打烊,順利的話結賬工作可以在半個小時內完成,回到家再衝一次澡,上床睡覺差不多是十二點。

  這樣想來,她生活也挺規律的嘛。

  她搔搔愛貓,趴在沙發扶手上看著它大快朵頤。「今天早餐店的客人說要幫我介紹男朋友耶!我就跟以前一樣,笑笑回答『再看看』啊。拜託,賺錢都來不及了,哪還有時間交男朋友啊!」

  其實老闆娘也不止一次問過她了,那麼拚命賺錢做什麼?像她這年紀花樣年華的女孩子,不都在忙逛街、忙談戀愛,將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恣意揮灑青春……

  是啊,二十三歲,花一般的年紀,應該是要如此。

  那是別人的人生,不是她的。

  她很早就看清楚,自己沒那個命。

  既然沒有,就不必怨歎,努力靠自己的雙手掙出未來比較實際。

  小樂、小樂,你要記住,沒有人能允許你快樂、或者不快樂,只有你自己可以;也沒有人能左右你的幸福,只有你自己才可以。

  她記得。

  她永遠記得父親為她取這個名字的用意。

  沒有人能允許她不快樂,只有她自己可以。

  所以,她決定要讓自己很快樂,無論如何都要很勇敢地笑著面對每一個明天。

  「對吧,丫頭?」

第1章(2)

  被喚作丫頭的貓兒,正忙著它的進食大任,抽空喵鳴個一聲回應她。

  丫頭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名貓品種,只是她許多年前從暗巷裡撿回來的一隻流浪小貓。那時它還只是一隻幼貓,又病又餓,在冬夜的暗巷中瑟瑟發抖,如果不收留它的話,它就活不了了。

  那時她覺得,丫頭和她好像,到處流浪,沒有自己的家,當下她便決定要留下它,互相陪伴,給彼此一個溫暖的窩。

  這些年下來,丫頭對她來說不只是寵物,是她唯一的家人。

  「姊姊要去賺錢養活我們兩個了,你要乖乖看家,不可以亂跑,知道嗎?」

  伸伸腰桿,沒讓自己在舒適的沙發上貪戀更久,坐直身,上工去也!

  「咦?那不是你家對面剛搬來的新鄰居嗎?」

  瞧,又來了,就說他們一天非得碰上個幾回不可。

  「是啊。」董允樂手下沒停,將架上快過期的商品一一過濾下架,順道回答後方的工讀生小妹。

  「這個你覺得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其實她正確的職務是收銀員,不過今天萬年不請假的「唯二」全勤好職員孫臨江生病請假,她暫時先來支持陳列部門。

  這對她來說並沒有太大的困難,在這家賣場工作快五年了,她從還在讀書時就是這裡的工讀生,最初是擔任最容易上手的貼標員,後來轉陳列部門,收銀則是這兩年的事,她還曾經當過卸貨員呢,店長都笑稱她是這家「好媳婦大賣場」的全能職員。

  「當然是當男朋友啊。」後方走道的小瑾已經補完罐頭,過來幫她擦拭貨架,將舊商品往前移,再往後補上新商品。

  怪了,大家是約好了是不是?拚命鼓吹她交男朋友,只要方圓一公里出現任何可疑人物,全當成獵殺目標,寧可錯殺一百,不願錯放一個,她看起來是有這麼缺嗎?

  也是啦,連芳齡一十八的小瑾妹妹都在熱戀甜蜜蜜,她高齡二十三、戀愛紀錄零、生活中只有工作的「老」女人,確實會引起旁人的高度關注,不過——

  「我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耶。」沒看到他們連一句簡單的日常問候都搭不上,這八字別說一獺了,連落筆點都沒有好嗎?

  「問問而已嘛,他『漢草』很好。」

  這群飢渴欲女!

  「漢草好和交男朋友有絕對的關聯嗎?」

  「可以保護你呀。我知道你很堅強啦,不過身為女人,有的時候光是堅強真的不夠。」

  「怎麼突然這樣說?」

  「你沒看今天的報紙嗎?我們附近夜歸的女孩子經常遇到搶劫耶,剛剛有一個客人說,她前天晚上回家時差一點就被搶,幸好有人路過,地點就在你住的地方附近耶,好可怕,你晚上回家自己要小心一點。」

  「喂,你別嚇我。」只是要她交男朋友而已,不需要這麼恐嚇她吧?

  「我是說真的。所以——試著交個男朋友吧!」

  「好啦好啦,我知道他體格好、能帶給女人安全感,冬暖夏涼超好用,下雨有人送傘,肚子餓有人送飯,走夜路有人保護,看電影有人陪,好處多到數不完,而且又近水樓台機會大,真的真的我會考慮,改天設法問問他的名字,目前有沒有女朋友——」一天到晚被身邊的人洗腦灌輸交男朋友的諸多好處,她都會背了。

  完全不需要經過思考背出制式回答,回身要搬另一個紙箱,地上忽然多出一雙大腳丫,她習慣性帶著甜笑仰頭。「請問有什麼需要服——」

  最後一個「務」字,卡在僵凝的花顏上。

  「貓罐頭。它擺哪兒?」男人平板的面容、平板的音律,沒有一絲變化。

  「你糗了。」小瑾隱隱含笑意的嗓音壓得低低的,像背後靈似的。

  還不都她起的頭,居然幸災樂禍!

  她自己也天真啦,在嗑女人的小八卦前,怎麼就不記得先眼觀四路、耳聽八方呢?

  而那個被談論的對象,看起來似乎與往常無異,所以——應該是沒發現自己成了話題主角吧?

  對吧?對吧?!他一定沒聽見。

  無比樂觀地在心底說服完自己,董允樂再度露出無懈可擊的「服務業笑容」。「八號走道右手邊。這邊請,我為您帶路。」

  男人不置可否。

  帶完路,她回頭要去忙自己的,身後的男人冷不防地冒出一句。「沒有。」

  咦?不就在他面前嗎?

  正要回頭指示商品明確的位置,男人已經拎了罐頭,前往結賬區。

  她後知後覺愣了半晌,才領悟他是在回答她稍早的話——

  他、目、前、沒、有、女、朋、友。

  媽呀,他真的聽到了!

  儘管經歷了這麼糗的小插曲,人生還是得往前走的。

  每天與酷男鄰居遇到的次數依然不少,在她努力粉飾太平之下,他不曉得是天生沒知覺還是懶得有太多表情,倒也看不出什麼異狀。

  她還曾經壞心眼地想——這個人應該是少了某幾條顏面神經吧?完全不苟言笑的面癱一個——喔,對了,這個詞是後來由小瑾身上學到的,她終於知道芷靜那天在問什麼了。

  後來想想,這兩個人真有點異曲同工之妙耶,不曉得有沒有可能湊成一對……不過,這會不會變成你冷眼瞄過來,我板著臉望回去,氣氛冷到爆?

  光想就覺得這種「眉目傳情」方式好可怕,還是別胡亂造孽了。

  喔,對了,後來她也知道酷男鄰居名曰楊伯韓,當然不是她真的耍三八跑去跟人家裝熟兼自我推銷,而是有幾次糊塗郵差投錯信箱,將他的信件丟到她這裡來,她看到手機賬單上的名字,知道他們如果互打的話,有網內半價的優惠。

  回到家,她將順手由信箱取出的信件擱在桌上,倒了些貓食到丫頭專用的食盆裡,然後進浴室沖澡,洗去一身的疲累。

  洗完澡,進廚房倒了杯水啜飲,有一搭沒一搭地翻看茶幾上的信件。

  大多是賬單或廣告傳單居多,還偷渡了一封對面酷男的信件。

  她挑了出來,打算明天再投回他的信箱,接著拿剪刀順手剪下附近幾家用得到的促銷截角。

  認識她的人都知道,搜集折價券是她的嗜好——不,應該說,凡是能省錢搶便宜的,都是她的嗜好。

  忙完手邊的事,她分神瞧了下愛貓。

  「丫頭,你怎麼都沒吃?」剛剛倒的貓食根本吃沒幾口,就懶懶趴在一旁。

  它最近老是這樣,食慾不振,東西愈吃愈少,擔心它是不是生病了,伸手搔搔它,愛困的貓兒被擾得不太爽,小爪子拍開她。

  好吧,她相信它沒事,至少平日還頗活力十足的,看起來也沒什麼異狀。

  那到底是什麼原因造成它食慾驟減呢?

  董允樂彎身將愛貓抱進懷中,蜷臥臂彎的小傢夥蹭了蹭她,一副就是白天玩累了想睡覺的模樣,乖巧得惹人憐愛。

  看來過幾天休假,得帶它去獸醫那裡問問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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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8-22 23:53:59

第2章(1)

  就在某一天,她請了兩個小時的假延後上班,打算先帶丫頭去看完獸醫再到大賣場上班。

  結束早餐店的工作以後,她回家打理好自己,抱了丫頭預備出門,誰知就在她分神鎖門的當下,懷中那團軟綿綿的傢夥突然像吃了威而鋼一樣,一尾活龍地飛躍而出,少有的興奮結結實實嚇了她一大跳。

  最驚嚇的還不在這裡,看見它跳到何人身上,她當下更是傻眼到底。

  巷口迎面而來的男人身手靈敏度一百分,張手接得牢牢的,像是一點也不驚訝的模樣。

  「丫頭!」她快嚇死了。酷男芳鄰也不曉得脾氣如何、對小動物有沒有好感,超怕他被騷擾,火大起來一掌給它拍飛出去——

  大掌是伸出來了,她驚嚇得冷汗直流的事情卻沒發生,那落在蓬軟貓毛上的力道大概只比羽毛重一點,隨意揉了幾下。

  他、他、他……這是在跟丫頭玩嗎?

  應該是吧?這招看起來對丫頭頗受用,長指揉捏貓頸時,丫頭快樂得幾乎要在人家身上打滾了,超沒節操的。

  董允樂丟臉死了,連連彎身致歉。「對不起、對不起!有沒有嚇到你?它平時不會這樣的,它對陌生人很防備——」

  不過在丫頭舒爽得忘了今夕是何夕,一副要包袱款款跟人家走的當下,這話相當沒有說服力。

  楊伯韓似乎完全沒將她慌亂的解釋聽進去,隨意瞄了她一眼。「你這時候不是應該在上班?」

  「呃,我請假。」再補上一句。「帶它去看獸醫。」

  「它怎麼了?」大掌托高貓軀,認真打量,貓兒乘機溜出他掌心,攀上肩頭,頗有居高臨下的王者氣勢。

  「小心捧死你。」他恐嚇。

  貓兒抓亂他的發,作為小看它的回報。

  這、這真的很確定是在玩了吧?

  楊伯韓將視線拉回看愣了的傻妞身上。「我看它好得很。」健康到不能再健康了。

  「可、可、可是……它都不吃東西……」

  「如果是這個原因,不必去了。」

  咦?呆呆的目光落在他購物袋裡的貓罐頭,再看看眼前一人一貓其樂融融的畫面,分明就是熟透了的樣子,足見「姦情」非一朝一夕——

  他有時來大賣場會順便買些貓食,她曾經順口問過他:「你也養貓?」

  他只是有意無意地瞄她一眼,沒說什麼。

  那時她還在想,他家的貓真好命,吃的都是頂級貓食,美味又營養,超好命的,哪像她家丫頭,唉,真是一貓一款命。

  現在回想起來,丫頭不吃東西大約有半個多月的時間了,換句話說,他們白吃白喝人家也有半個月了!

  董允樂簡直羞愧欲死。

  虧她還對這只沒節操的笨貓擔心得半死又愧疚得半死,原來它在家裡都背著她吃好睡好,覓食覓到別人家裡去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它會這樣,我把貓食的錢給你,下次我會管好它——」

  「無妨。」淡淡兩個字,打斷了她的慌亂。

  「丫頭,還不快下來,別賴在人家身上!」

  不知道是居高臨下的感覺太好,還是習慣了楊伯韓身上的味道,它大爺還是一副自己人的姿態,霸住男人的肩膀不動。

  還是楊伯韓看她沮喪到快哭了,伸手抱下貓還給她。

  「真的很抱歉——」

  「真的沒關係。」

  或許是她表情看起來還是非常介意的樣子,他思考了一下,還是伸掌輕輕拍了下她的頭頂。

  很輕的,幾乎感覺不到,便收回了手,但她確定,剛剛真的不是幻象,也因此錯愕地迅速仰起頭,瞪大了眼。

  他真的有像拍丫頭那樣,很安撫地輕輕拍她的頭嗎?怎麼可能!這麼、這麼可愛的動作,怎會出現在一個身高超過一百八,冷肅又剛毅的男人身上?怎麼想都搭不起來啊!

  男人也沒給她更多機會分析他的臉部表情,不發一語地轉身回到對面的屋裡。

  今天真的是好奇妙的一天,她發現了冷漠酷哥的另一面,原來在他不苟言笑的外表下,有一絲絲不易察覺的柔軟、對弱小動物的包容與呵護。

  然而事實證明,她從來就不是一個有威嚴的主人,保證根本就不值錢!

  在對面酷哥第N度按門鈐,將她的進家小叛徒送回後,她已經羞恥得連道歉都沒臉說了。

  丫頭以前還懂得掩飾一下,在她下班以前乖乖回家,粉飾太平,自從「姦情」被她識破以後,倒是囂張得連掩飾都懶了,直接在人家家裡佔地為王,賴到人家主人親自將它送回。

  楊姓酷哥倒是出乎她意料的好脾性,從未露出一絲不耐煩,不過從他一成不變的剛冷面容中,也讀不出一點樂意的意味就是了,因此她到現在還是不曉得他是怎麼想的。

  如果不變,應該就不會一次次餵食丫頭了吧?還讓它好吃好睡到幾平連家都不想回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也是因為她家丫頭別的本事沒有,裝模作樣功夫一流,當它蹲踞在你腳下,可憐兮兮的蹭食模樣,根本沒幾個人能抵擋。這位大哥也許只是對小動物多了一點惻隱之心,然後又不好意思向她抱怨罷了,她們不能因為這樣就斷定人家非常樂意,然後繼續賴著白吃白喝。

  總而言之,可恥的是她家那個厚著臉皮討吃討睡又討玩的傢夥!

  偏偏,她告誡了N百遍,每晚不忘耳堤面命不準再溜到對面去,小傢夥就是給她當馬耳東風,要關住它又覺得不忍心,只好繼續任它到處遛達蹭食……

  她曾不止一次想把貓食的費用給他,可他堅決不收,還說她的貓很可愛。

  她好歹也出社會打滾了幾年,當然不會把他的客套話當真,就此當沒這回事,左思右想後,便將她從網絡上搶購到的半價團購券送給他,還附上孫臨江打賭輸給她的電影票,讓他可以和女朋友去看。

  為了那張電影票,她還被店長指責有夠可恥,打劫窮人。

  拜託,她也很窮好不好?

  喔,對了,還有一大叠的折價券。

  然後男人瞪著她奉上那一叠折價券,呆了好一會兒,才一臉勉強地收下來,那表情讓她偷偷反省了一下。這樣會很誠意不足嗎?她已經全數送出自己辛苦搜集的折價券了耶,而且是她精心過濾的附近優良商家……

  好啦,或許不是每個人都像她,有搜集折價券的嗜好,畢竟這年頭像她這樣刻苦耐勞又勤儉持家的賢良婦女已經不多了,唉!

  這件事才剛落幕,誰知沒幾天又發生另一件天大的烏龍,讓她從此面對他時更加無地自容——

  那是一個與往常無異的平凡日子,一天的工作即將順利落幕,留守的店長到音控室播放晚安音樂,並廣播告知顧客今日營業時間即將結束。楊伯韓是她結賬的倒數第二位客人,一如往常在打烊前來買一包煙,在店門外抽上一根解決煙癮。

  而後店內降下鐵卷門,連同她在內的三名收銀員動作熟練地將今日營業額結清、對帳、預留零用金,最後是現金點交、鎖進保險箱。

  十一點半左右,她走出賣場,步上回家的路程。

  賣場位於主幹道上,街燈明亮,但是一彎進巷子就不一樣了,小巷是她回家唯一的一條路,而巷口唯一的一盞路燈在上個月壞了,村長已經向區公所報修,但直到現在它還是暗的,巷口又沒有監視器,害她每晚經過這裡都要提心吊膽。

  想起前陣子小瑾跟她說過的話,她不由得頭皮發麻。不知是疑心生暗鬼還是怎樣,老覺得後面好像有人在跟蹤她……地面上,除了她以外似乎有另一道影子在晃動……還有可疑的窸窣聲……

  愈想愈毛,她忍不住加快腳步,身後的步伐也更加明顯,亦步亦趨地追上她,她不敢回頭,步伐幾近奔跑,後頭的動靜也幾乎無法掩藏——

  她快嚇破膽,不敢有絲毫猶豫與思考,緊握包包裡的電擊棒,用最快的速度回身反擊——

  「啊!」

  這一聲驚呼是她的,也是楊伯韓的。

  前者是訝異,後者是疼痛。

  有三秒鐘,她完全無法反應,看著男人高大的身軀瞬間不支軟倒,手一鬆,另一名掙脫鉗制的矮小男子立刻撥腿就跑。

  她很快就領悟到發生了什麼事,急忙蹲身關切。「楊先生,你沒事吧?」

  完全沒料到會被暗算的楊伯韓,只覺一陣眼冒金星,麻掉的手腳怎麼也使不上力,更別提回應她了。

  見他如此,董允樂更是心虛不已。她可是將電擊棒電力開到最強,尤其在小瑾告知最近治安差之後,她每晚不忘電力充飽飽以保障身家安全……

  「楊先生!」完蛋了,她這次烏龍搞大了,他看起來好像很慘……伸手扶他時,她不小心摸到他後腦勺有一顆挺可觀的腫包。剛剛撞擊地面的聲音似乎不小……

  「嗯……我沒……」

  或許是她的聲音真的太慌亂,他很努力地擠出聲音證明自己沒事。

  怎麼可能沒事!那個電擊棒的電流要撂倒一頭牛都有剩了,在這種情況下,他居然還試圖要安撫她。

  「沒關係,你慢慢來,我不慌,我們有的是時間——」

  男人於是又閉上眼,放棄掙紮地軟倒回去,慢慢地調整呼吸。

  靜寂的暗巷,只剩下一長一短相和的呼息頻率。跪坐地面的女子,枕臥在她腿上的男子,兩相靜默,畫面竟是奇異地和諧。

  「還好嗎?要不要去醫院?」

  他動了動指掌,握拳,再鬆開,然後吐出一口氣,緩緩坐起身。「我沒事。」

  「真的嗎?可是你頭上腫了一個包。」

  楊伯韓轉頭。她仍跪坐在地面,雙手平放膝上,姿態十足謙卑——呃,或許說心虛。

  「我很抱歉,我上輩子一定是屬狗的。」才會專咬呂洞宴。人家好心擒賊保護她,她還拿電擊棒對付他,縱匪逃逸,有夠蠢。

  「我對不起你,我是社會的罪人。」持續懺悔。

  「沒那麼嚴重。」

  不知是不是她眼花,這個表情比石頭還硬的男人,剛剛眼中是不是閃過一絲笑意?

  「不,真的有。要是有下一個夜歸婦女受害,我就是千古罪人。」

  「千古罪人沒你想的那麼好當。」他見過大奸大惡的人太多了,她的罪行還不夠重,至少還不足以重到名留青史。

  「但——」她停住,驚異地仰眸。「你在安慰我?」

  雖然安慰詞很奇怪。

  楊伯韓不自在地別開眼。「我們要在這裡聊天嗎?」

  呃,對厚。

  「你站得起來嗎?」她趕忙上前扶他。

  「我沒——」一個踉蹌打斷他英雄式的逞強,若不是她及時伸手穩住他的話。

  「我扶你回家。」不容反駁。

  於是他閉嘴不再多說。

第2章(2)

  她不只扶他回家,還將他送到床上,弄冰枕幫他冰敷,整個像軟弱小娃娃一般地對待,而他也奇異地乖乖配合,沒抗議半句。

  末了,還不忘替他蓋好被子,留下一盞小燈和自己的手機號碼,離開前再三確認他碓實無礙。

  「我怕會有腦震盪,你要是頭暈或哪裡不舒服,打個電話讓我陪你去醫院。」

  他沒應聲,靜靜目送她。

  不知是不是床前那盞昏黃燈光的關係,他剛硬的臉部線條看起來柔和許多,幽湛的黑眸竟覺有些許稚氣無辜……呃,也確實是很無辜沒錯啦,頭上平白撞出一個包。

  雖然他很無辜、雖然他此刻看起來簡直與只溫和無害的大狗狗沒兩樣,讓人想給他抱在懷裡秀秀,但她還是理智地知道,深夜問題多,在一個大男人家裡多停留一秒絕非明智之舉,尤其在先天體格上,他讓她有太大的壓迫感,所以,最終她還是離開了。

  一整晚,她都沒有接到他的電話。

  怕他有事,她不敢睡得太熟,隔天上班,有些精神不濟,還被同事笑謔。「昨晚和哪個野男人去狂歡?瞧你精神萎靡。」

  「最好是有啦!」誰不曉得她是萬年不脫團的情人去死團VIP團員。

  正值晚餐時間,剛換班的小瑾一聽,也靠過來一起打屁。

  外送的便當送來了,陳列人員大多停下手邊的工作,聚過來嗑便當,整個倉庫卸貨區瞬間熱鬧了起來。

  「孫臨江,在等你的愛心便當喔?」

  「對呀。」唯一沒靠過來的那個,也不怕被取笑,全世界都知道他在等誰。而那個人也沒讓他等太久,看見轉角處出現的纖盈倩影,他立刻開心地飛奔過去。

  「嘖。」如果後面有尾巴,都可以感受到他快樂甩尾的情緒了,是有沒有這麼忠犬?

  取笑完人家,沒人送愛心便當的只好認命拉回視線,嗑眼前的便當。

  「好惡!今天的排骨沒熟啦。」不知哪裡爆出一聲哀嚎。

  董允樂追隨著咬一口。很好,她也中獎了,肉裡還有點紅紅的血水沒炸熟。

  「下次改訂別家好不好?這家愈來愈難吃了。」以前不會這樣的,大概是生意太好,應接不暇,質量時好時壞。

  因為實在太難吃了,少了主菜,只好拿話來配飯。

  「剛剛好像聽說樂樂跟哪個野男人開葷了?」

  「屁啦,你是哪只耳朵生包皮?話都聽不清楚。」她吐回去,堅決護衛自身貞操。

  「最好耳朵會生包皮。唉唉唉,我們家的小樂樂這樣不行啦,真的要找個男人讓她好好認識認識男人的身體構造。」

  「連包皮都不知道生在哪裡,顯得我們店裡這一大堆男人很無能耶,教我們臉往哪兒擺?」

  ……她的健康教育知識到底是關這群臭男人什麼事?

  「你們一定要逼淑女飆粗話是不是?」

  「那就從實招來啊。」

  「……好啦好啦。」於是,昨晚那般烏龍小插曲被迫抖了出來。

  「很丟臉耶,我現在都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人家。」

  先是白吃白喝還不夠,接著又電爆人家還撞出一個包,幾乎腦震盪……

  「媽呀,董允樂,你真的很白癡耶!人家英雄救美,你居然把人家電到操灰搭!」

  週遭一陣爆笑,一致同情那個衰到姥姥家去的男人。

  就知道說出來會是這種下場,所以先前她才抵死不說嘛!

  「來來來,反正閒著沒事,來玩玩好久沒玩的真心話大冒險。」倉管組長忽然提議。

  「幹麼?輸的人要把這些沒熟的排骨嗑光嗎?」吃完今天一整晚,屁股大概也離不開馬桶了吧?

  「有本事贏,你敢說我就敢做。」連陳列組長都嗆聲了,他們收銀組怎麼能落於人後?

  廝殺正式開始,猜拳、劃拳樣樣來。

  不曉得走什麼衰運……也許是昨晚做了虧心事的報應,董允樂一路落後,竟形成最後與孫臨江對決的場面,一拳定輸贏。

  臨江她不擔心啦,要贏他比吃顆橘子還簡單——咦?

  她瞪突了眼,完全無法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

  他不是萬年不變,永遠只會出石頭嗎?她還曾經笑他。「你是小叮噹喔?只會出石頭。」

  臨江搔搔頭,好無辜地回她:「寧夜叫我出剪刀。」他要乖乖聽寧夜的話。

  「……好吧,願賭服輸,我選大冒險。」了不起一整天離不開馬桶而已,要是選了真心話,誰曉得他們會問多賤格的事,她還要做人嗎?

  「你不會真的要我吃光這些排骨吧?」

  臨江又回頭看了親親女友一眼,有些為難地啟口。「寧夜說,要你立刻到他面前,問他要不要當你的男朋友。」

  長指一伸,穩穩指向昏暗街燈的轉角處緩步踱出的高大身影。

  「……」朱寧夜,算你狠。

  她不過就偶爾喜歡在口頭上小小捉弄一下孫臨江,外加干走他一回電影票而已,有必要這麼記恨嗎?

  嗚嗚,她現在知道了,自己聰不聰明一點都不重要,只要挑一個夠聰明、會為自己盤算的另一半就夠了,孫臨江靠夭的命有夠好。

  街角出現的不是別人,正是楊伯韓。

  同事們全都要笑不笑地斜眼睨她。

  「快唷,離休息時間結束,只剩十分鐘。你是要丟臉幾秒鐘,還是要一輩子被叫樂樂小孬孬?」

  嗚,群眾暴力真是太可怕了。

  「好啦好啦,去就去。」反正丟臉不過就幾秒鐘,眼一閉就過了。

  在眾人的目光下被迫趕鴨子上架,她硬著頭皮,豁出去了!

  不讓自己多想,怕再多猶豫一秒,勇氣又會龜縮到老鼠洞去,她一鼓作氣,衝到楊伯韓面前攔住他,劈頭便喊——

  「請你當我的男朋友好嗎?」

  氣氛一陣悄寂。

  他瞪著她,她也瞪回去。

  嗚,好丟臉,她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想死過!

  這樣應該夠了吧?她都說出口了。

  吐了口氣,擠出極度扭曲的笑容,正要開口澄清她是開玩笑的,他不必當真,也別當她是花癡神經病——

  「好。」

  眼神專注,淡淺卻極為清楚的嗓音逸出,不容錯認。

  她聽傻了,連帶讓後頭那一掛人也愣成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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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1-8-22 23:55:19

第3章(1)

  怎麼可能?他怎麼可能會說「好」?!

  一定是她產生了幻聽!

  任何人面對一個完全不熟的人突然衝到自己面前,劈頭便說要交往,不都應該要義正辭嚴地說NO嗎?!為什麼他要反其道而行?到底是為什麼?

  他難道不知道,這種情形通常就只有兩種可能——

  一是遇到神經病!

  另一個就是玩真心話大冒險輸了被惡整,他是活在哪個朝代呀?怎麼會連這個都不知道?

  董允樂幾乎抓破腦袋,怎麼也想不通。

  原本只要他拒絕,然後她再回答「不好意思,打擾你了」,然後下台一鞠躬,賓主盡歡,這樣不是很好嗎?

  他突然超脫軌演出,害她都不知道要怎麼接了。

  人家如此慎重地應允了她的要求,她卻反而告訴他「我是開玩笑的」,感覺超惡劣的,應該會被一掌拍死吧?

  白吃白喝、恩將仇報拿電擊棒電他、最後還在一群人面前這樣玩他,害他當眾出糧……罪名一整串行下來,就算被當成蒼蠅一掌拍死,她都覺得死有餘辜。

  因此,她在當下完全不敢吭聲——當然有一小部分也真的是被他的回答嚇到啦,但是很大很大的部分,是心虛。

  尤茸,她看見他手上的藥包之後。

  他昨晚真的有受傷,只是沒告訴她,自己去醫院掛號。

  想到這裡,內心對他更是愧疚得難以言喻,澄清玩笑的話,怎麼樣也開不了口。

  時間不曉得過去多久,他輕推了推她肩膀,提醒她。「你不是還要上班?」

  「唔……呃,對!」

  就這樣,她什麼也沒來得及說,就被他催促著回到店裡。

  很多事情,在第一時間沒解釋,後來要再開口,就更加艱難。

  她發現自己完全找不到澄清的機會。

  那天下班,她逃避著不敢見他,連回家都遮遮掩掩怕碰到他。

  然後,他傳來一封簡訊,內容只有簡單幾句——

  沒事,只是讓你知道我的手機號碼,任何事都可以打,隨時。

  如果說她還在掙紮,那這封簡訊就是直接判她死刑定讞,整個人騎虎難下了。

  最後,她終於還是敵不過良知的譴責,爬下床按了回撥鍵。

  鈐聲只響了兩聲就被接起。

  「有事?」完全不疑惑電話另一頭是誰,篤定低沈的嗓音在深寂夜裡,竟奇異地有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她突然間不那麼忐忑了。

  「你不是說,隨時可以打?」話一出口,立刻想咬爛失言的舌頭。

  聽起來多像任性情人的撒嬌。她根本不是要說這個……

  他沈默了下。「對。」

  完了,誤會愈來愈深了,而且還是她這個豬頭自己把它搞深的。

  她連忙亡羊補牢。「我、我只是要問看看你的傷勢怎麼樣,沒別的意思,畢竟那是我害的……」

  「別慌,我說了沒事。」

  「可是……那個藥……」

  「只是頭有些暈,醫生開的是消炎藥,有必要才會吃。」

  「喔,這樣啊。」

  話題結束,兩方陷入僵窘的沈默。

  他們本來就不熟,也沒什麼話題與交集,很容易冷場。

  「那個……」她幹幹地擠出聲音。「今天晚上……呃……你……是認真的嗎?」

  這時候,他應該要說:「我開玩笑的,嚇到你了吧?」

  然後她再接一句。「真巧,我也是耶。」

  接著你「哈哈」兩聲,我也「哈哈」兩聲,鬧劇結束,掛電話,掰掰再聯絡。

  對吧、對吧?這樣才正常啊,瞧瞧她劇本寫得多好——

  「我是認真的。」低緩沈篤的嗓音打碎了她最後一絲奢望。

  「可是……你……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你提出要求,不就是希望我答應?」

  言下之意,大爺我都同意了,你還有什麼好囉哩叭嗦?

  「但是……你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嗎?」

  「例如?」

  「像是……我的動機。在這之前,我對你甚至不太瞭解。」

  「會嗎?」

  「會。」

  「但你偷瞄我。」他進一步指出犯案時間。「我搬來那天。」

  「我、我……那是……」氣虛了一點點。

  「還跟同事說,要問我有沒有女朋友。」

  「……」那是女人哈啦打屁用的,當不得真啊。

  「時常往我這裡看,害我都不敢穿太少。」

  轟!熱浪湧上,轟炸了整張俏臉。

  原來他都知道!

  「這樣還不算少?!」只剩一條四角褲了耶,難不成要脫光才算少?

  「我怕熱。」

  果然是她想的答案。

  「那……你可以拉上窗簾。」

  「不通風。」

  ……說來說去,全成了她的錯,誰教她要往那裡看。

  在他心目中,應該早將她定位為成天偷窺他的變態女人了吧?

  這樣一來,他會答應好像也不需要太意外,人家大概以為她注意他很久了,而且很哈他。

  媽呀,這誤會真的搞大了。

  「但……你並不瞭解我啊,怎麼知道我們適不適合?」垂死掙紮。

  「直覺。」

  直覺——多麼令人吐血、害死人不用負法律責任的兩個字!

  「先睡吧,要聊以後多的是機會,你明天還要早起,會沒精神。」

  「……」原本是想要表態,到頭來,所有的話又吞回肚子裡。這通電話,她依然什麼也沒說。

  隔天下午,人才一踏進大賣場,同事立刻圍上前來。

  「怎麼樣、怎麼樣?後續發展我們要第一手資料。」昨天,某人出乎意料的回答,可是驚倒了一票人。

  「什麼怎樣啦,先讓我打卡。」董允樂逃避裝死先。

  「臨江,幫樂樂打一下卡。」店長揚聲喊。

  可惡,店長你專心巡你的貨架就好了,沒事出什麼聲、帶頭惡搞她!

  「就——我不敢講啦。」

  「意思是,萬年VIP脫團了?」真是堪稱有史以來脫團速度最快的團員,前一刻還沒對象,一個排骨便當都沒嗑完居然就有男友了,某資深採購組長狠狠被這事實驚到了。

  「脫個頭,馬上就歸隊了啦,當這種一日女友有個鳥用喔?」

  「脫團的人講的話果然不同凡響,已經想到有沒有鳥可以用的階段去了。」士別一日,刮目相看,好教人驚歎哪。

  「……」她會氣死。「反正我會找機會跟他澄清就是了。」

  「其實我覺得這樣也不錯,順水推舟試一下也沒什麼損失,那位楊先生人看起來還不錯。」

  「他不是我的菜啦。」就說她不喜歡這一型的了,他健碩剛強的體魄會讓她有莫名的壓迫感。「不跟你們說了,賺錢比較實在。」

  別上工作證,上工去也。

  傍晚同一時間,董允樂暫時交班下了機,一如往常走向倉庫卸貨區。

  其實店裡有附設員工休息室,不過他們還是比較喜歡一群人蹲在外頭吹自然風,聊天打屁,休息室會留給想小睡一下的人一個安靜空間,那是同事之間不需言說的小默契。

  「又是這家的便當喔?」還沒走近就聽到哀嚎聲。

  「再忍耐兩天啦,店長有在物色下一家了,這兩天折扣談好就會換了。」

  「採購,再晚兩天,大家真的會懷疑我和馬桶有姦情啦!」

  這個時候,有愛心便當的人就會成為眾矢之的。幸好孫臨江今天不用加班,直接回家去吃愛妻晚餐了,不用再刺激他們受創甚深的心靈兼腸胃。

  「允樂。」

  咦?

  不只她,所有人目光齊齊望向聲音來源處。

  男人抱著貓,一手拎便當,靜候在不遠處。

  他——喊她的名字喊得超自在,一點都不像第一次。

  她硬著頭皮上前。「你——怎麼會來?」

  「便當。」他以眼神示意她接過。

  「哪兒買的?」盒外還觸得著溫度,是家用的雙層便當盒,最上面的透明保鮮盒還有切好的水果。

  「我做的。」

  「你會做菜?!」她表情像聽到了飛碟降落,他明明從沒買過生鮮食品!

  「會。只是懶得做而已。」

  很不經意的一句話,卻像有什麼在胸口引爆,震出一股說不出的麻——

  「那、那……」

  「昨天,你們吃的便當,我有看到。」他進一步說明自己的行為。

  剩下那麼多飯菜,而且不止一個人,足見並非個人食慾的問題。

  「……」她說不出話來了。事實上,也不曉得該說什麼……

  她沒料到,外表粗獷的他會有如此細膩的觀察力,並且費心為她送來便當……

  「我走了,要吃完。」

  簡單交代完,真的就這樣走人了。

  而她這才想起,自己忘了向他道謝……

第3章(2)

  抱著便當回來,免不了又要被虧幾句。

  「昨天才剛告白,今天就能抱著你的愛貓來探班兼送愛心便當,這進度會不會太快了一點?」

  別問她,她也還在驚嚇當中,恍惚得回不了神。

  他送便當給她……他親手做的。

  他會做菜……只是平時懶得煮。

  他……做菜……平時懶得煮……卻親手做給她吃……

  簡單幾個字在心湖緩緩發酵,組合成有意義的文字。

  八歲過後,再也不曾有人送便當給她,沒有人關心過她吃得好不好、有沒有餓著。

  心房麻麻的,分不清是什麼滋味,夾帶一絲絲的……感動。

  十一點半,她走出賣場門外。男人今天沒來買煙,但人就靜佇在人行道的街燈下,她的身影出現時,目光望了過來。

  看來是在等她。

  店長笑笑地拍拍她的肩。「不錯,是個好男人,要把握啊。」

  呿!連店長都玩她。

  她不大自在地走上前,因為太緊張,還不小心同手同腳。

  「忙完了?走吧。」他沒對自己的行為多解釋什麼,只是安安靜靜地陪她走完回家短短十分鐘的路程。

  「嗯……那個……」覺得自己好像應該要說點什麼,又是送晚餐,又護送夜歸的她,只是一個無心搞出的烏龍,他卻將男友身份扮演得太稱職,再這樣下去真的會無法收給。

  可是每每話到了嘴邊,就是沒辦法說出口。

  擔心便當難吃,親自為她下廚,她要怎麼說?

  擔心前日夜裡遇襲,特地來接她回家,她要怎麼說?

  他釋出太多的溫暖、太多的善意,她又不是沒心沒肺,這種氣氛之,要是說那種賤格的畜牲話,連她都覺得會遭天打雷劈。

  「你同事說,你明天休假。想在家休息,還是出去走走?」

  連她明天休假都知道了,是哪個混賬出賣了她?

  楊伯韓見她遲遲不語,又道:「只是剛好想到你那天給的電影票,這個月底到期,不用有點浪費。」

  對,她想起來了,當時還跟他說:「約女朋友一起去看。」

  好想咬爛自己的舌頭。

  「電影票啊……喔……那不然等我早餐店工作結束再打電話給你好了……」

  楊伯韓看了她一眼,最後還是抿抿唇,沒多說什麼。「到家了,你早點休息。」

  「啊,對了,便當宣我洗乾淨再還你。」

  「沒關係,我來。」接過便當盒,他遲疑了下,掌心輕壓上她的頭頂,揉了揉。「早點睡。」

  突來的寵愛動作讓她有些許無措,他做來也看得出明顯的僵硬,似乎也還在適應這樣的關係。

  「那、那我進去了。」她不敢多看他一眼,轉身進屋。

  她進去後沒多久,對面的燈光也亮起。

  花了一點時間卸妝、打理好自己,就寢前,她悄悄朝對面望去一眼。

  他還是不習慣拉上窗簾,由這個角度看去,他正埋首在桌前寫字。

  不想了,明天的事,明天看著辦,總是有機會可以說清楚的,而且他們真的還不太熟,搞不好他自己就會先發現他們其實不太合,根本也不需要她說什麼了。

  拉上被子入睡前,董允樂很阿Q地這麼想。

  有沒有人第一次的約會是這樣的?

  早上的工作結束,她回家把自己打理得清潔爽爽,還難得化妝、挑出衣櫥裡少之又少的裙子來穿,怕太隨興會讓他覺得敷衍,奇蒙子不佳。

  要不然,平常她可是襯衫、牛仔褲就出門的,臉上唯一會抹的彩妝也只有淺色唇蜜——那還是因為站收銀台規定要上唇膏。

  結果呢?電影開演後沒多久,她就一路睡到播映完畢。

  演了些什麼?鬼才知道!她連片名都沒記住。

  走出電影院以後,他始終很沈默,和平常的安靜不同,而是比較像是在斟酌如何啟齒,蹙凝的眉心已洩漏端倪。

  他現在,應該是在考慮該如何對她說:「讓我們一起忘記這個蠢提議,就當交往的事不存在。」

  是啦,她原先也是這麼打算的沒錯,可她發誓,她真的不是故意要擺爛來設計他主動說出口,她心機還沒那麼重。

  平常這個時候,她都是在補眠養精蓄銳,才能應付下午的工作,哪知道自己會如此不濟,才一天沒睡午覺,就撐不住千斤重的眼皮,睡死在電影院裡,還囂張地把口水滴在他肩膀上,他一定氣死了。

  雖然並非有意,不過……算了,反正最終結果還不是一樣。

  所以她才說不要交男朋友嘛!才第一天,就整個被她搞砸了。

  她洩氣地垂首,默默跟在他身後。

  與其說挫折,毋寧說是對自己的失望還比較貼切,更加認清自己沒有談戀愛的命。

  楊伯韓找了間茶館歇腳,過程當中曾拋來幾句「想喝什麼」之類,但她整個人陷入極度的沮喪當中,哼應了些什麼也沒留意,接著,一杯草莓奶昔就推到她眼前來了。

  「沒點咖啡給你,因為我看你很想睡,等談完就讓你回家補眠。」

  「喔。」要讓她回家補眠——這句話有夠直接,不用說也應該夠清楚了。

  「我剛剛一直在想,到底要怎麼跟你說比較好,想了又想,決定先道歉,雖然我無意如此,但還是讓你勉強了自己。」

  「喔。」有啦,這樣的開場白溫和很多。

  「我不知道你是怎麼看待交往這件事,但我希望你記住這句話——做你自己。不想穿裙子就不要穿,真的沒時間看電影,也不用勉強來陪我,我會自己打發時間,若是亂了原來的生活步調,這樣的交往一點意義都沒有。」

  「那……這樣你交女朋友幹麼?」她突然懷疑起自己的理解力,不太確定他真正想表達的是什麼。

  「那種吃喝玩樂的事,不是非要安在女朋友的身上,而女朋友的定義,也不是只有吃喝玩樂。」他頓了頓,無比嚴肅地望住她。「交往是彼此相互扶持,是讓對方在無助時,能立即想到有個人可以依靠,是讓對方不孤單,是——一同走的人生路上有個伴,而不是純粹要個打發時間的伴而已。」

  所以……他的意思是,他要的是他說的那一種交往,心靈層面上的陪伴、分享喜怒哀樂、無助時有人依偎,而不是只要談談戀愛、打發時光而已。

  明明他的表情嚴肅得像在總統府前宣誓,如果不聽內容,沈沈音律真的很像在昔:「余誓以至誠……」

  然而,一點也不溫存、連花言巧語的邊都構不上的幾句話,竟毫無道理地令她心房驀然一陣怦動,胸口一陣麻。

  第二次了……

  他似乎總是能夠不經意地丟來幾句話,卻正巧觸動她的心。

  她本來就不是一個愛聽甜言蜜語的人,平實的關懷、暖暖的體貼就已經很足夠。他給的,每每正巧是她要的,以為太荒謬、根本不可能行得通的路,他簡單幾句話,就瓦解了她心中的疑慮。

  她很忙,沒空交男朋友。

  ——他說不用她陪,她可以按原來的步調過日子。

  她一直是一個人,一直一直孤單著,自己長大。

  ——他說,他要陪她一起走人生路。

  很多時候,她其實很害怕,她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堅強。

  ——他說,要讓她無助時,有人可以依靠。

  他說的……真的很誘人。

  「可、可以這樣嗎?」她不確定,該不該抱以期待。

  然後他說——

  「讓我們試試看,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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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8-23 00:03:53

第4章(1)

  她不記得自己最後到底點頭了沒有,他還是天天幫她送晚餐,並且在她下班時等在店門口,陪著她走一小段路。

  每天,只有這少少、少少的相處時間,她曾經想過,沒有人可以忍受交往交成這德行,他應該過不久就會放棄了吧?

  但是一個月過去,他什麼也沒表示,對這樣的相處模式,他看起來相當安然自得。

  他不愛說話,通常都是她講,而他安靜地聽。

  一開始,她會講一些工作上的趣事,打發這十分鐘的路程。

  後來,逐漸熟稔,話題慢慢多了,十分鐘的時間不夠,常常人都到門口了嘴巴還停不下來。

  他最多只會再停留十分鐘,然後就催促她快進去休息,不是嫌她多話,而是多聊一分鐘,她的睡眠時間就得多壓縮一分鐘。

  他雖然不擅表選,但她好像逐漸能夠感受到他的用心。

  店長曾經對她說過,她有一種特別敏銳的觀察力,所以要不要將錯就錯跟這個男人走下去,不用太急著預設立場,應該自己去感受,相信她會有答案。

  也許是自小寄人籬下,造就她察言觀色的能力,她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太知道好歹了,誰對她好、誰是真心的,她不會不曉得。

  而這個男人無庸置疑地,是發自內心在對她好。

  她後來告訴他,店長隔天就換訂別家便當了,但他還是天天送晚餐來,然後淡淡地說:「自己煮的比較衛生,我也可以順便吃。」

  我「順便」吃。

  他只是順便,她才是第一順位。

  這男人,看似一板一眼,總是不經意地講出讓人心動的話,卻一點自覺都沒有。

  那個月底領薪水時,多出來一筆餐費津貼,她主動約他去吃飯看電影。

  「先說好,我請客。」反正這筆錢是他省下來的,回饋在他身上也應當。

  「好。」

  「我保證這次不會睡著了。」她很多此一舉地補充。

  「真困的話,瞇一下也沒關係,不用硬撐。」

  這一次,她真的全程奉陪到底,前一晚睡飽飽,整天精神十足。

  以前她會錯開兩個工作的休假,平均分散休息時間,這是第一回,她刻意將兩個工作的排休日放在同一天,想盡興地和他過這一整天。

  有多久了?每天被忙碌的工作、生活重擔壓得喘不過氣,真的太久沒有釋放自己,拋開一切好好痛快地玩一天。和他在一起,出乎意料地輕鬆,沒有任何的拘束。

  看完電影,他們順道在百貨公司樓下附設的遊樂場玩了一輪。

  他那一身的好體格還真不是蓋的,運動神經超靈敏,投籃,OK!打地鼠,小意思!還有那種砸蚊子讓寶寶安睡到天亮的雙人遊戲機,她沒看過,好奇拉他玩了一次。

  這男人簡直是神射手,次次命中滿天飛舞的蚊子群,反倒是她,老誤砸沈睡的小嬰兒,哇哇哭聲從頭到尾沒停過,還因為慌亂,滿天亂飛的小球失控砸到他的頭——整個就是一顆來亂的超大老鼠屎。

  一輪玩下來,原本只是抱著有趣玩玩的心態,沒想到成叠的彩票還真讓她換到不錯的禮物。

  抱著換來的小熊,她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算不算他送她的第一個交往禮物?

  一開始是找不到機會,慢慢地想澄清的念頭淡了,到後來更是一次也不曾想過。

  是因為——和他在一起的感覺太好、太自在嗎?好到……會有一點捨不得和他分開。

  「小姐,要不要看看?今天有在做特惠,休閒衫買一送一唷。」

  一聽到「特惠」兩個字,董允樂眼睛都亮了,不用思考,反射性地整個自動靠過去。

  「要不要看看這一套?很適合你,還有男生款,而且又剛好買一送一,可以當情侶裝穿,特惠只到今天而已。」

  銷售小姐太清楚購買力全在女人身上,集中火力向她推銷,男人唯一的存在意義只有在結賬及提購物袋時才會浮現。

  嗯,質料柔軟透氣,他那麼怕熱,可以考慮看看。

  她盯著眼前的夏季休閒衫思考,從款式、價格到布料都考慮完了,「情侶裝」三個字才慢了好幾拍地在腦海裡發酵。

  她有些窘,故作鎮定問他:「要不要?如果買下來,晚餐預算就沒了,換你請客。」

  楊伯韓凝思了一會兒。「那就買吧。」

  情侶裝耶……

  全天下的女人,沒有一個想到要和男人共穿情侶裝時會沒有感覺的,所以才會害羞地交給他來決定。

  不過那種曖昧的小甜蜜,大概也只存在她心裡吧。他盯著衣服專注思考的樣子,純粹只是認為適合她而已,剛毅到幾近木訥。

  晚餐選擇了百貨公司裡的一家韓式燒烤,為了這一餐,她事前還上網做過功課,挑了這一家評價還不錯的店,非假日的用餐時間都還得提前三天預約。

  怕燒烤味沾上她的小熊布偶,她不忘向店家要了個大袋子包住,才放心大啖美食。

  從看電影到購物、還有品嚐美食,現在的百貨公司真多元化經營,有吃有玩還可滿足購物慾,三個願望一次滿足,比健達出奇蛋還貼心。

  楊伯韓聽完她的評論,神情複雜地瞥她。

  這家百貨公司的負責人應該會很感謝她如此大力肯定,前提是,她最好永遠別知道,這種財團的金錢運作手法有多教人咋舌,保證她會嘔血,並懷疑起自己勞心勞力瞎忙一輩子到底是在做什麼。

  他就曾經無比傻眼過。

  可……

  「健達出奇蛋?」他沒聽過這種比喻。

  「就是那種小小的,差不多像雞蛋那麼大,拆開包裝有一層巧克力,裡面包裹玩具的東西,可以吃、可以玩,還有期待裡頭玩具的心情,無價。」

  「我知道。」他哭笑不得。「你不用形容得那麼詳細。」

  「因為很難忘啊。你知道嗎?小時候看到有父母拿來哄小孩,我都會很羨慕。很小很小的時候,我一哭,爸爸就會拿這個哄我,然後說『樂樂、樂樂,要快樂喔,不可以哭』……超懷念的,可惜現在已經很少看到了,連舍利子都有、號稱什麼都賣、什麼都不奇怪的購物網站都沒有。」

  楊伯韓剝了蝦,放進她碗裡,擡眼瞥她。「想要的話,我找找看。」

  「舍利子嗎?不用了謝謝!」

  說說笑笑中,晚餐約會結束,正要結賬離開,楊伯韓目光落在某個定點,旋即雙手放在她肩上,往造景盆栽的方向輕輕推去一些,低聲叮嚀她。「你在這裡等一下,十分鐘就好。」

  她初始有些迷糊,見他快步迎向朝這兒走來的男子。隔著一般距離,她聽不清楚他們談了些什麼,但由熟稔的互動看來應該是舊識,西裝筆挺的男子一手勾上他的肩,態度很隨興。

  也不曉得說了什麼,楊伯韓直接一拳往對方肚子招呼過去。

  所以是遇上朋友了吧?那為何不大方介紹她認識?

  不以為自己會在意這種事,但他下意識想將她隔離在生活圈之外的動作,竟然會讓她渾上一些些酸澀。

  她不自覺地往盆栽處縮去一點點。

  「小姐,您的發票及信用卡。」

  櫃檯人員甜美的嗓音將她拉回現實。「喔,好的。」

  不要往壞處想,他只是要她留在這裡等結賬而已。

  輕輕呼出一口氣,趕走不愉快的情緒,他也剛好回來。

  「你的信用卡。」

  「嗯。走吧。」

  他真的沒打算要解釋。

  她試圖開口。「那個人……」

  「我堂弟。」他頓了頓。「這家百貨公司的執行總監。」

  「喔。」執行總監很大嗎?她不清楚,目前注意力也不在那裡。

  「我以為你們是仇人。」看他出拳勁道十足,完全不是在做樣子的。

  「打肚子驗傷不好驗。」

  「……」這樣還叫親人?

  「他沒有外表那麼弱。」很多此一舉地補充。

  「……算了,你還是不要解釋。」

  其實想想,他的行為是可以理解的,他們並未到要面見彼此親人的地步,或許他是怕她尷尬吧!

  她突然發現,他對她其實也一點都不像在對待交往中的女朋友。

  身為男友,該給的呵護他沒有少給半分,但是像親吻、擁抱那一類的親密,幾乎是從來沒有過,就連她的手都不曾牽過,比較極限的肢體親密,大概就只有偶爾表現寵愛地摸摸她的頭這樣。

  他對她,尊重守禮得一點都不像男女朋友。

  這樣……算正常嗎?

  是他為人正直,還是——她不夠美昧可口,引不起他的食慾?

  「我會走太快嗎?」留意到她落在身後,楊伯韓收小步伐等待,沒發現微妙的女人心思已經百轉千回。

  她深吸一口氣,快步上前,勾住他的手掌。

  山不來就她,那她自己去就山。

  儘管動作看起來很坦然大方,其實一顆心已經提到喉嚨,緊張得神經緊繃,超怕他把手抽開,那她真的會糗到撞牆。

  一秒、兩秒、三秒過去了,他沒有任何反應,沒有回握,也未曾掙開,神態一如往常,倒是步伐放慢很多很多。

  「下次要是跟不上,喊我一聲。」他似有若無地,輕輕吐出聲。

  這樣,看起來真的好像一對情侶,悠閒地散步逛街。

  她鬆了口氣,嘴角勾起淺淺笑意。

  我好像——真的有一點喜歡你了。

  繞在舌尖的話羞於啟齒,卻真真實實地感受到心動的痕跡。

  走走停停,偶爾在感興趣的櫃位停下來看一看,互動平凡到幾近乏善可陳。但在相貼的掌心幾乎滑開時,她留意到長指無聲無息將她勾回,彎指握牢。

  很適度的力道,不至於掙不開,也不會松落。她轉頭,不經意瞧見他些許泛紅的耳根。

  原來,這男人也不是真的那麼無動於衷嘛。

  真正明確的分界在哪裡?

  她想,應該是那一天——

  那是一個與往常無異的夜晚,大賣場排休,她應阿好姨要求,去水果行兼了四個小時的差,回程時,約莫是晚上九點左右。

  說也奇怪,平時她很少走這條路,那天就是走了,也因此,才會讓她遇上。

  那是一個人煙稀少的路口,不特別留意很難察覺,她平時走路也不是會東張西望的人,但是說不上哪來的奇異感受,讓她望向那個僻靜的死角,見著一個躺在血泊中的軀體。

  她片刻也沒多想,用最快的速度奔上前查看。

  婦人已然奄奄一息,用微弱的聲音向她求救。

  她慌急地掏出手機撥叫救護車,婦人揪著她的手,神情看起來極痛苦。

  她告訴她,如果她撐不過來,請代為轉告她丈夫……

  她聽著,一字一句謹慎地記在腦海,除此之外,她什麼都不能做。她不懂任何醫療急救措施,一點也不敢妄動。

  等待救護車的期間,有人留意到這裡的狀況,圍觀民眾逐漸湧來。

  救護車來了,醫護人員要她也隨行上車。

  到了醫院,警察也來了,要她說明當時情況,以便做筆錄。

  婦人被推進急救室,過程沒有她想像的久,急救室外的燈暗了下來,率先走出的醫生說,初步判斷死者為車禍遭受嚴重撞擊,肋骨穿過肺臟,當場死亡。

  「怎麼可能?!我九點的時候看到她,她還跟我說了好多話……」

  她試圖尋求證明,隨車護士搖了搖頭。「我們到的時候,已經測不到生命跡象。」

  「可是、可是……」她愣愣地看著曾被抓牢的右手,袖口、衣擺,處處仍留有婦人揪握時留下的斑斑血跡……

  分不清是震驚抑或恐懼,她頭皮發麻,渾身寒涼。「但……她告訴我……她還有兩個孩子要養,一個七歲,一個剛上國中……還要我告訴她老公,她把他每個月的薪水,用三分之一定期定額買基金,將來要給孩子當教育費用,還有結婚時貴重的首飾、一筆黃金存折,她在銀行開了保險箱,密碼是他們的結婚紀念日……還有、還有她老公的手機號碼……」

  警察半信半疑,依著她提供的線索,聯絡到婦人的丈夫,確認了死者身份。

第4章(2)

  董允樂蹲靠在醫院的冷牆邊,腦袋嗡嗡作響。

  為什麼……會有這種事?

  她以為、她以為她早就與正常人一樣……

  恐懼、無助充塞心房,她完全無法思考,顫抖著雙手拿出手機,憑直覺找到電話簿裡的那個名字,撥出……

  「喂?」

  「楊——」一啟唇,才發現自己顫抖的嗓音難以組成一句完整語句。

  「你在哪裡?」另一頭,男人的聲音明顯緊繃。

  「醫院……仁、仁心……」

  「我立刻過去。」他甚至沒問發生了什麼事,二話不說便在深夜裡出門,以最短的時間趕來她身邊。

  「樂樂?」

  一看見他,董允樂立即偎靠過去,指掌捏住他衣角,憑著本能,牢牢揪握不放手。

  楊伯韓大略審視了下,確定她並未受傷,暫時穩住了心緒。

  「我馬上回來,很快。」安撫地拍拍她,他上前與做筆錄的警員交涉,初步瞭解情況。

  不一會兒後,他再度回到她身邊。「走吧,先回家。」

  「我……動不了……」到現在腳底板都還在發涼,虛軟地撐不住身體。

  他彎身蹲在她面前。「上來,我背你。」

  「衣服……有血……」會弄髒他。

  「沒關係,上來。」他堅定重複。

  她這才緩慢移動身體,溫馴地攀上寬背,將臉埋入他肩頸之間。

  一路上,誰也沒說一句話,安安靜靜。無聲的步伐,每踏出一步都是篤實而沈穩,一點也沒驚擾到她。

  走出醫院,沿著馬路行走,他一邊分神留意沿路經過的未載客出租車。

  或許他們的模樣真的太過怪異,很快便招來警察盤查。

  「……她剛剛協助處理完一場車禍……沒有……接到她的電話,出門太匆忙,我沒帶證件……」

  隱隱約約的聲浪飄進耳裡,抓回她一絲絲渙散的神智。

  「是他說的那樣嗎?小姐?」

  斷斷續續,她聽得不是很清楚,也沒辦法思考太複雜的事,只是憑著本能攀抱而去,雙臂圈緊他腰際,輕軟低嚅:「……他……是我男朋友……」

  楊伯韓回應地輕拍她背脊。「我真的不是什麼變態殺人狂。她非常需要休息,可以讓我帶她回家了嗎?」

  雙方交涉了會兒,在臨檢單上簽了名,警察才放他們離開。

  這是她第一次踏進他家。

  她先在浴室泡了熱水澡穩定心神,染上血汙的衣物扔在浴室角落,他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明顯過大,鬆垮垮地套住身軀,怎麼挪都會露出一邊香肩。

  深寂夜裡,單身女子穿著男人的衣服,無比誘人地坐在他的家、他的床上……這幾個元素組合起來,怎麼想怎麼不妙,她卻奇異地感到無比安心。至少,比回到只有她一個人的家,面對可怕的寂寥與孤單還要安心。

  楊伯韓端著熱牛奶進房,就見她坐在大床中央,淚水無聲無息地掉。

  怎麼會有這種女孩子,連哭都不哭出聲……

  他輕巧地上前,盤腿坐在她對面,將熱牛奶放到她手上。

  她沒喝,低著頭任淚不停地掉,滴滴答答地落進杯中,和牛奶混為一體。

  於是,他拿開馬克杯,改為遞上另一樣物品。

  「樂樂,不要哭。」

  收不住的淚,掉在他遞出的物品上——一顆健達出奇蛋。

  她抽抽噎噎地接過,拆開外頭的包裝紙,邊吃邊哭,巧克力沾了手、沾了嘴,他抽面紙悉心拭淨。

  吃完,她開始弄她的小玩具。不知是哭得太傷心還是怎地,手腳不協調,怎麼也拼湊不起來,又鬧起脾氣大哭。

  「嗚……我拼不起來……我是笨蛋……」

  「我幫你。」在脫離童真二十年後,他再度撩下去,幫她拼好拇指般大小、醜得要命的小玩具。

  董允樂不哭了,看著被放到她掌心,拇指般大小、看不出是什麼怪物的小模型,抹抹淚,手腳笨拙地爬往他懷裡,竄著。

  大掌拍著她肩背,輕輕地,一下又一下,彷彿對待小娃娃般,讓她在最安適的搖籃裡沈睡。

  感覺她呼息漸趨平穩,原本在把玩小模型的手也不動了,他正要抽身將她安置在舒適的枕被間——

  「我很怕鬼。」她忽然開口。

  他停住,低頭瞧她。

  她拋開小模型,雙臂圈住他的腰,將微顫的身軀整個縮進他胸懷。

  「醫生說……她已經死掉一個多小時了,可是我真的有聽見她呼救的聲音,還有……抓住我的力道好緊……跟我交代一堆她的家務事……」她停了下,擡眼看他。「你大概會覺得我很怪異吧!我也很氣,為什麼別人都不會,只有我老是遇到那種奇奇怪怪的事情……」

  「大概是因為你有一顆純善真誠的心。」相信她能替他們完成人世間最後的掛念。

  「可是……我膽子很小……真的很怕鬼啊……你知道嗎?通常他們出現的樣貌不會太『人類』,我小時候常常被嚇到。我也不曉得為什麼,別人都看不到、聽不到,就只有我……」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想像,老是看到那種腦袋開花、不然就是肚破腸流、渾身腐爛、焦黑的畫面……真的很難愉快得起來。小時候我每看到一次,當晚回家就會嘔吐、發高燒……」

  她頓了頓,又道:「你知道,我最後一個看到的是誰嗎?是我爸爸。

  「他每次出現,左邊位於心臟的那個地方,好像有流不盡的血,他用手掌壓著,還是一直流、一直流。他告訴我,他是無辜的,他沒有做錯事,所以我絕對不要覺得蒙羞,要擡頭挺胸勇敢地活下去。

  「每看到他一次,我就控制不住自己,拚命地哭,怎麼也停不住。我說,我看見爸爸很痛……那時我寄住在姑姑家,把他們全家人都嚇壞了,連夜將我打包丟到小阿姨家。」

  「最後一次看見爸爸的時候,他說他放心不下我,可是他不希望我看見他,要我到廟裡去找個師父,想辦法把這個問題解決。後來,我幾乎沒再看見過那些奇奇怪怪的事物了。」

  她停住,過了好久,都沒再開口。

  他知道還有下文,她要說的不只這些。

  「不想說的話,不用勉強。」大掌憐惜地撫過她的發。

  雙掌抵住他胸前,她微微撐起身,直視他。「大家都說,我爸爸是姦殺女人的變態,受害者的室友歸來撞見,也遭到殺害。街坊鄰里都知道這件事,親戚覺得恥辱,也不太願意收留我。小時候,我一直為了這件事被排擠、被討厭,所有不公平的待遇就只因為——我是強姦犯、殺人犯的女兒。」

  她還是說出口了,緊緊盯住他,不錯過他臉上每一分表情變化。

  幽湛黑眸沒有一絲閃避,楊伯韓坦然迎視她,自眸心深處,淺窪地蕩漾一縷柔軟浪潮。他輕輕將她攏進臂彎,啞聲道:「你成長得——很辛苦。」

  第一次,有人理解她,讓她感受到被心疼的滋味。

  不知怎地,鼻尖湧上一陣酸。「我爸爸沒有殺人,是社會大眾冤枉了他,你相信嗎?」

  「我相信。」他答道,連猶豫也不曾。

  「為什麼?」她是女兒,所以堅信自己父親的潔白,那他呢?為什麼願意相信爸爸?

  「他把你教得很好,就憑這一點,我不認為他會壞到哪裡去。」

  「那也是八歲以前的事。」往後的十五年,他已經不在了。

  「經歷這樣的成長過程,你仍然能夠秉持善念,樂觀積極地面對人生,可見前八年的生命中,他給了你多少正面溫暖的能量,才沒讓你心性扭曲,變成陰暗而憤世嫉俗的一個人。」

  「你這個人……好奇怪。」想的都和別人不一樣。

  以為他會嫌惡卻步,他眼裡只有心疼。

  以為他會遲疑保留,他卻說那人有個美好的女兒,所以無條件相信……

  好久、好久,他們都沒再開口。他環著她,放任她在胸懷安靜流淚。

  釋放長久以來壓抑在心中的委屈,他相信,明天的她依然可以綻開最燦爛的笑容,面對她的人生。

  她就是這樣的一個女孩。

  「楊伯韓……」

  「什麼事?」

  「我很高興,這個時候身邊有你。」

  「嗯。」

  最無助的時刻,下意識會想找他。

  不願一個人,只想留在有他的地方。

  埋藏在心裡那麼多年的心事,只願意對他傾訴。

  ……

  幾時起,他無聲無息入侵她心房,如此地深,讓她已經不能離開他了?

  直到這一刻,才清清楚楚看見自己的心意與渴求。

  她已經回不去一個人的日子。

  她想和這個男人在一起,不管開端多荒謬,這一刻的心情再真實不過。

  她,不想放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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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8-23 00:08:27

第5章(1)

  這場假戲真作的戀情,後來被同事們調侃了很久,但她覺得值得。

  套一句店長說的——隨便亂挖,也挖到寶。

  真的,她往後的人生每一次回想起來,都超慶幸那天大冒險玩輸了,才有機會和他開始。

  這種戀情,談起來沒有連續劇演的高潮疊起,也不太轟轟烈烈、揪心泣血,真的要她形容,就是一天一點增加的喜歡,很高興有他作伴這樣。

  同事說,這叫溫水煮青蛙。

  進展是慢了點,但總有一天讓他們煮到熟透。

  有一次,被問到壘包數字的問題,那個牽手的答案,當場被萬眾唾棄,噓聲噓到爆。

  好啦,她知道是遜了點,那塊木頭就不主動咩,要是讓人知道連牽手都是她起的頭,應該就不用擡起頭做人了。

  於是她因應同事的建設,逛街時買個巨無霸冰淇淋一起吃,舔著舔著,總有機會舔到對方嘴上去——據說小瑾的初吻就是這樣送出去的。

  光聽就覺得超浪漫,她從善如流。

  然而,現實總是殘酷的。

  「男人刀口舔血,怎麼可以舔冰淇淋!」他一副遭受嚴重羞辱的表情。

  「……」她無言,埋頭無盡悲情地獨自嗑掉好長一個巨無霸冰淇淋。

  另外一個備案是,嘴角沾上一點點冰淇淋,也超有誘惑力的,知情識趣的男人就會凍未條自己湊過來。

  結果,他是默默抽出面紙,湊過手來替她擦嘴——心境就更淒涼了。

  她忘了,他從來就不是知情識趣的男人。

  她一個刺激過深,當下理智繃斷,完全就是賭氣地糊上一嘴冰淇淋,撲上前印到他唇上。

  「不能舔冰淇淋,舔女朋友總可以吧!」

  她相信,她一定撞疼了他的門牙,餓虎撲羊的姿態嚇壞他了——由他瞪大眼的錯愕表情足以得知。

  根本一點情調都沒有……

  她洩氣地抽身退開。

  但來不及眨眼,又迅速被他拉回,四片唇瓣再度貼合,不同的是——他力道溫柔多了。

  而且——舔得超乾淨。

  男人果然有這方面的天分。

  他還是會每天替她送晚餐,不過現在會改帶兩人份的餐點,兩個人安安靜靜共度用餐時光。

  他們一天當中能夠相處的時間不多,所以會盡可能善用每一個機會,偶爾會被中間重叠班時段的同事指控——

  「中午被臨江閃,晚上還要被樂樂刺激,你們簡直不是人!」

  她笑著拉開楊伯韓,窩到角落去。

  管別人要怎麼調笑,她才不在乎。

  很微妙的情緒轉義,珍惜每一分鐘和他相處的時光,只要跟他一起,心情就是沒有道理地好。

  「有沒有好一點?」

  纖細身軀靠臥在他身前,楊伯韓圈起雙臂,將她收攏於懷,築出一方靜謐天地。

  「還撐得下去。」她閉上眼睛,只想窩在他胸前小憩一會兒。

  她沒胃口,所以今天他沒帶餐點,熬了一鍋紅豆湯帶來。

  她有說過吧?交往愈久,就多發掘出一分他的好。她不知道別的男人如何,但眼前這一個,會在她生理期煮紅豆湯給她喝,雖然不曉得他是怎麼知道的,反正就是知道了。

  「樂樂……」

  「嗯?」撐開左眼瞄他。

  她不舒服時,他通常不會吵她,現在一副欲言又止是怎樣?

  「有話就說啊。」

  「先聲明,我不是在干預你,只是建設。你……要不要考慮辭掉早餐店的工作?」

  「不行,我有房貸壓力。」小時候苦過,怕極了窮途末路的滋味,她發過誓,絕不讓自己再面臨那種口袋連幾個銅板都撈不出來的日子。

  一直以來,她最渴望的就是擁有屬於自己的家,不需要大,只要足夠遮風避雨,不用再寄人籬下,受人驅趕。

  所以存夠頭期款之後,她就義無反顧用身上所有的錢買了現在的房子,無論如何,她都要為這個目標努力堅持下去。

  和他交往以後,那些零零散散的兼差機會,她已經放棄了,只為了多點時間和他在一起,要是連早餐店都辭掉的話,恐怕會面臨寅吃卯糧的窘境。

  「那——讓我分擔一些,好嗎?」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這道真理她八歲那年就徹底頓悟了。

  「你能保證一直在我身邊嗎?如果不能,將來我還不是得自己承擔。」

  「我不能保證。」未來的事,沒有人能夠十足十地篤定。「但是不管以後,我還會不會在你身邊,只要你願意,我會一直照顧你。」

  這下,她連右邊眼睛都撐開了。「幹麼對我這麼好?」

  他張了張口,又緊抿。「不然在你眼裡,我是多壞的一個人?」

  如果他對每一個交往過的女友都這樣關照到底,那恐怕得有極厚的身家才夠他揮霍。

  董允樂坐直身,回首正視他。「我一直都沒機會問你,你是從事什麼工作?」打從認識以來,他就好閒。

  「聽了會讓你肅然起敬的人民保母。」不過這三個月以來,是專屬她一人的保母。

  「不是吧?這三個月來,除了晨跑買菜煮飯,我沒看你做任何打擊犯罪、令我肅然起敬的事啊。」

  「我正在放檢討假,留職停薪。」

  「……怎麼聽起來像是放榮譽假?」會不會太快樂了點,這語氣。

  好吧。他稍微拉平上揚的嘴角,一本正經地重申一次——

  「我因為私人情緒痛毆嫌犯,目前正至上級懲處,勒令停職,在家閉門反省半年。這段時間我有為自己的行為深深檢討過。」大概三秒鐘吧。

  「為什麼打犯人?」

  「他媽家暴的王八蛋,不打他打誰?」在拘留室裡還大搖大擺對老婆飆三字經,揚言回家給她好看,他當下拳頭就直接給他死。

  她愕愕張口、閉口,說不出話。

  「……原來你也會罵髒話。」她還以為他永遠只有那副嚴肅剛硬的一號表情,原來他也會不爽飆粗話。

  他很快收斂表情。「嚇到你了?」據說他生氣時,表情很猙獰。

  「別……很可愛。」

  可愛?!

  「你是第一個這麼形容的,通常小孩子都會被我嚇哭。」他就算笑,看起來都很恐怖——像是預備大開殺戒那樣。

  身旁親朋好友曾善意告誡過他,不是每個人都適合笑口常開的,不想女人跑掉,寧可面無表情都絕對不要笑!

  這世上本來就沒有所謂的公平,有人笑起來可以春花燦爛、甜美可愛——如她,有人笑起來卻被解讀成皮笑肉不笑的陰狠樣——如他。

  「我又不是小孩子。」她笑笑地摸了摸他的臉,發現他耳後又潮紅一片了。

  這男人,其實真的很可愛。

  以前還覺得他的身形讓她有莫名壓迫呢,事實上,他比誰都痛恨仗著先天優勢欺淩婦孺的行為。

  一直以來,像山一樣雄壯威武的形象整個崩壞瓦解,在她眼中整個軟得像豆腐一樣,任她這裡戳戳、那裡捏捏。

  楊伯韓由著她去戳,動手替她舀一碗保溫壺內的紅豆湯。「喝完。」

  她的用餐時間快結束了,胃裡總得有點東西,才有體力應付接下來的工作。

  紅豆湯才喝完,同事已經三三兩兩起身,準備去打卡,順帶吆喝她兩聲。

  他握住她手腕,留住欲轉身的她。「我剛剛說的,考慮看看,好嗎?」

  「好啦。」她張望了下,趁著四下無人,匆匆俯身往他唇間啄了記。

  「謝謝。」

  她知道,他是真的打從心底關心自己。

第5章(2)

  「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說……」

  「還有什麼好說的,你從頭到屋都在玩弄我,沒有一點真心!」

  「不,不是這樣的……我是真心的……」

  「你敢說你接近我不是和人打賭蝓了?你敢說你沒有隱瞞我任何事?我真傻,居然還相信你對我是真心的。」

  「是,沒錯,可是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騙我、你騙我!」

  「不……」

  無聊。

  董允樂努力撐了三分鐘,還是被女主角不斷鬼打牆的對白給擊潰,按掉遙控器電源。

  如果女主角抽掉那句一再重複的「不是那樣」,早早就可以解釋完畢了吧?

  實在沒有辦法吞下這麼無腦的對白,她不得不拿起萬惡的電視遙控器,既省錢又節能減碳,一舉兩得。

  電視一關,室內迅速陷入一片寂靜。

  前頭的男人正埋頭努力將她家的地板拖得亮晶晶,連做家事都一板一眼地認真。

  董允樂一邊整理舊報紙,一面偷偷打量他。

  放假時,他們不見得每次都會出門,有時也會窩在家裡,他陪她一起整理家務,再租幾片DVD回來看。

  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做什麼都是愉快的。

  自從正式踏入她一手構築起來的溫暖小窩,他一直將她的生活打理得很好,不讓她為生活瑣事煩心,這男人真的很寵她。

  見他拖完地,準備開始打蠟。「喂,我沒拿地板當鏡子照的習慣。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楊伯韓看看手中的抹布,聳聳肩,乖乖走過去。

  「什麼事?」

  「那個啊……就是……」千萬別當無腦女主角,切記切記!

  她反霜斟酌再三,一鼓作氣說出口。「其實我騙了你那天根本不是要向你告白是真心話大冒險玩輸了被惡整對不起。」

  完全不停頓、不換氣,她流暢制落地快速說完,重重吐了口氣,閉上眼不敢看他的表情。

  一秒、兩秒、三秒。

  沒有任何動靜。

  她悄悄撐起左眼偷瞄他。他沒有氣得拂袖而去,也沒發飆大暴走,只是很靜地坐在那裡,沒有任何反應。

  「你沒聽清楚嗎?那我放慢一點再說一遍喔!其實我騙——」

  「我聽到了。」他直接打斷,面無表情地回視她。「你有很多機會,一開始為什麼不澄清?」

  「就說不出口咩。」

  「所以,這一切都是鬧劇。然後呢?你想怎麼樣?」

  「什麼?」她一下子反應不過來。「什麼怎麼樣?」

  「終於決定跟我把話說清楚,不就是心裡有打算了嗎?」

  「沒有啊。」她哪有要打算什麼。「我只是不想哪天你從我同事那裡聽到這件事,你知道的——」打開電視,果然男女主角還在「你聽我說」、「我不聽我不聽」裡僵持拉鋸,哭得聲嘶力竭。

  她歎了口氣,關電視。

  「那種劇情太番石榴了,我不想演。秘密這種東西很可怕,你愈想壓住它,哪天爆出來的反作用力就愈大,如果我想要平平順順地跟你走下去,就絕對不能瞞。」

  「所以,不是要結束……」他喃喃地,近乎自言。

  董允樂偷覷他一眼,由那張缺乏情緒的空洞臉龐,實在瞧不出個所以然來。「你生氣了?」

  根據她看了N部連續劇的收穫,演到這個階段,男主角差不多也該憤然拂袖而去了——她二話不說,立刻跳到他身上,四肢並用攀抱住他。

  「你幹麼?」她的行為總是出人意表,他永遠猜不透她下一刻會做什麼。

  「不準走喔。」

  他歎了口氣。「我沒說要走。」

  「但是你都不說話。」悶不吭聲的,讓人很不安哪。

  她一直很有自信,他們都是理智的人,絕對不會Copy連續劇那種狗血戲碼,但是看到他用漠然的神情看著自己,心裡還是會怕。交往以來,他從沒用那種眼神看過她,疏離得像是沒有關聯的陌生人。

  他再歎一口氣。「我只是不確定,對你而言,究竟將我定位於何處?」

  「男朋友啊!雖然開始得很烏龍,但確確實實開始了、也在一起了,而且要一直一直走下去。」

  「是嗎?」他低低地,籲出一口氣。「我只是確認一下。我不希望到頭來,只有我一個人這麼認定。」

  「當然不是。」嚴正駁斥。她也是很認真的。「雖然不能明確說出是從哪個時間點開始,可能你每一個舉動、一些不經意的溫暖話語……反正就是有很多很多打動我的地方,我真的很高興那天猜拳猜輸了,跑去向你提出那樣的要求,然後你答應了,不然我現在不會那麼幸福。」

  「是嗎?你是這麼想的……」

  低低地,近似呢喃的音浪,若不細聽便會隨風掠過。

  而後,感覺強健臂膀輕輕貼上纖背,緩緩收攏。

  她籲了口氣,枕靠在他肩上。「這表示,我們不用演『聽我說』、『我不聽我不聽』的劇本了對不對?」

  「不用。」胸腔悶悶地震動,她猜他在忍笑。

  「不會一轉眼就摟著大罩杯美女,到我面前做一些很限制級的事情報復我?」

  看來她劇本寫得很完整。

  「不會。」

  「你發誓?」

  楊伯韓伸臂,微微拉開她,認真地望進她眼底。「樂樂,我不會刻意去做傷害你的事情,永遠都不會。」

  自從父親死後,他是這些年來對她最好的人。

  一個人的日子過得太久,終於可以不用再孤單了。

  終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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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8-23 00:11:56

第6章(1)

  誤上賊船以後,董允樂才發現——她的男人很囉嗦!

  「你考慮好了嗎?」

  關於辭職的事,他是認真的。

  不是不明白他的心意,但總覺得名不正言不順的,交往歸交往,讓他分擔她的經濟壓力又是另一回事。

  何況一直以來,都是他在付出,她從來沒能為他做什麼,這麼失職的女朋友,她已經當得很心虛了,怎麼可能理直氣壯再去接受他的好意?

  「樂樂——」

  「你幹麼一直堤這件事啦!」早也問、晚也問,宵夜再問一次,是問不煩喔?

  「因為你連生理期都要站上一整天,平常不上妝的人突然描上腮紅,我會看不出你臉色有多差嗎?」他不想勉強她,可是真的很擔心、很擔心。

  「……」原來他是這樣發現的。

  這男人觀察力細膩得跟鬼一樣,她懷疑這輩子別想有任何事能瞞住他。

  「唉唷,你也是吃公家飯的,家底是能比我厚多少啦!除非你貪汙收賄。」她直接裝死,鑽到被窩裡蒙住臉。

  「錢的事這你不用擔心。」

  「意思是你真的貪汙?!」

  他哭笑不得。「是有破案獎金,你想到哪裡去了!」

  「那也是賣命錢耶,我是有什麼立場用?」她翻過身,開始裝睡。

  楊伯韓隨後上床,由身後輕輕摟住她。「要不……結婚吧?」

  這樣,是不是就名正言順了?

  她驚嚇地轉身瞪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你是錢太多喔?」有沒有這種人?為了要讓別人幫忙花他的錢,連結婚這種話都出口了。

  「我不在乎錢,你的健康最重要。」

  「你、你、你——」又是那種不經意的暖心蜜語,她對這個完全沒有抵抗力啊!

  她心臟無力地倒頭呻吟。「犯規啦,你耍賤招——」

  他揚唇,欺上前吻了吻她。「好不好?」

  「再看看。」又是這種模稜兩可的回應。

  楊伯韓也不逼她,笑笑地放她去睡。

  每晚送她回家後,他多半會在這裡待上一會兒,有時看著她睡著後才回對面自己的住處。

  「怎麼?睡不著?」他支肘側躺在另一邊的床位,看她翻來覆去了半小時,沒個安分。

  「都你啦!講那些奇奇怪怪的話,害我滿腦子靜不下來。」她扯下被子,一整個亂遷怒。

  明明是她自己長年有睡眠障礙的問題,牽拖到他這裡來做什麼?

  「好好好,那你想怎麼樣呢?」

  她朝他張開雙臂,楊伯韓很難假裝看不懂,識相地抱起她。某人非常有當無尾熊的天分,立刻拿他當尤加利樹,四肢並用地攀纏上去。

  他下了床,大掌穩穩托住俏臀,在屋內來回走動,一面拿她當小娃娃似地輕輕拍撫。

  她說,小時候爸爸都會這麼做。

  每當她白天又看到一些亂七八糟的事物,驚嚇得夜裡也不敢睡熟,久而久之,便造成她長年的入睡困難。

  原本,還有父親的懷抱,能讓她安心地閉上眼。父親走了以後,她沒有一夜睡得好。

  如果沒發生那些事,現在的她會更幸福吧?

  至少,不會平白失去十五年父親的護衛。

  是誰欠了她?命運?司法?還是聞風起舞的社會大眾?

  沒有人能還她這十五年的公道、十五年的幸福,那麼,就由他來,由他——補償她所失去的,還她一個快樂無憂的人生。

  「還是睡不著……」趴在他肩頸的嗓音,悶悶逸出。

  輕緩的聲息在耳畔吐納,撩動敏感的神經,拂熱了頸際肌膚。楊伯韓命令自己匡正思想,心無邪念。

  「我陪你聊天,聊到你睡著。」

  兩人再度窩回床上,側著身,眼對眼,鼻對鼻。

  「喂,你為什麼想娶我?」

  原來真是這件事擾得她睡不著?

  「想照顧你、跟你過一輩子,就娶了。何必想太多?」

  聽起來好簡單。「可是我們交往才三個月,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家世、還有哪些親人。」

  「我自幼喪母,父親沒再續絃,五年前過世了。到父親那一代是顯字輩,名字依伯仲叔季幼排下來,我們這一代,就從韓趙齊魏楚燕秦接下去,我是長子嫡孫。你那天看到的是我三叔的獨子楊叔魏。」

  她不安分的身子在床上東鑽鑽西滾滾,一不小心就滾到他大腿上去了。

  「我歷史不太好,請問——這是傳說中的戰國七雄嗎?」好傻眼的創意。

  「是。」更早之前,是從夏商周開始的。

  「也、也就是以後,來個三國鼎立、五胡亂華都有可能對不對?」

  對。「你要是不喜歡,我們就不管族譜了,小孩名字給你取。」

  「……」這位大哥,我還沒說要嫁你吧?會不會講得太順口了點?

  「在取小孩的名字以前,應該還有個很重要的程序吧?」她食指指腹沿著男人的大腿內側,有意無意地畫圈圈。

  楊伯韓看著天花板,用力閉了下眼。

  「找個時間,我帶你回去見我的親人。」

  「你確定是這個程序?」當她瞎了嗎?帳篷都快搭成摩天大樓,只差沒頂到她臉上,還在那裡硬ㄍㄧㄥ。

  「樂樂。」楊伯韓像是從齒縫中擠出的聲音,萬般無奈。「你如果還沒準備好,別拿這個跟我鬧,這把火點下去,我不保證熄得掉。」

  「做點運動幫助睡眠也不錯……」她模糊的咕噥聲含在嘴裡。天人交戰了半天,還是大膽伸手去測那座摩天樓的高度了。

  他整個腦內大爆炸,將僅餘的理智炸了個屍骨無存。

  喔,不,還有一點殘骸。

  「那天去逛的百貨公司,是我們楊家的家族事業之一,最初是做物流產業起家,現在觸角與規模擴展到哪裡我就不太清楚了,應該還不錯。我這邊是有從父親的遺囑分到一些持股,至於多少,我沒去過問。」堅持把最後的家族背景說明完成,他坐起身正準備撲倒佳人,就見她眼睛睜得大大的,活似吞了顆雞蛋。

  原、原來她在路邊閉著眼睛亂挑,也給她瞎蒙個正著、釣到鑲鑽的金龜婿?!

  他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有錢人啊,好稱職在扮演佈景路人甲,低調到一個不行。

  「那還等什麼,快!」她迅速翻身,呈大字形在床上躺平。

  「這是幹麼?」他好笑地瞥她。

  「你們有錢人,不是出手都很大方嗎?睡一晚空白支票隨你填之類的。」

  他很確定,她真的連續劇看多了。

  「家族事業我不過問,了不起每年領些股利分紅,開股東會時去湊個人頭吃吃點心、蓋蓋章。堂弟們比較有商業頭腦,要出手如此闊綽,可能得是他們才辦得到,我這個靠拳腳吃飯的窮警察,只適合在槍林彈雨中賺血汗錢。」

  「喔。」她曲起雙腿,抱膝默默坐起。他的工作聽起來……好危險。

  這麼快就把腿合起來了?

  「董小樂,你會不會太現實了?」

  董允樂白他一眼。已經沒心思跟他喇賽。

  楊伯韓傾上前,摟住她吻了吻。「我開玩笑的。」

  沒笑點。

  男人自得其樂地吻吻吻,一路啃到她脖子上去。

  基本上,她對這個男朋友滿意度挺高的,唯一嫌棄的,是他很愛在她身上種草莓,害她老是被同事笑。

  嘖,他現在是在吃「肯德雞」嗎?啃得那麼乾淨,一丁點肉末都不放過……

  本想調侃兩句,話一出口卻成了軟軟呻吟。

  「你的工作……真的很危險嗎?」

  他動作一頓,由美景春光無限的軟嫩酥胸裡擡頭。

  「算了,你當我沒問。」她拉回他主動索吻。

  「樂樂。」他偏開頭,沒錯過她神情中隱藏的不安全感。

  最愛的那個人自生命中驟然離去的傷痛,幼時已然嘗過,她怕極了失去,又得孤零零一個人過日子。可終究沒有任性開口,要求他為她改變。

  「我會盡可能比你多活一天。」他豈會容許自己再讓她擔驚受怕?任何會使她受苦的可能,他都會一一排除,了不起去窩自家公司的保全部門,有什麼難的?

  「相信我,我不會再讓你一個人。」

  「嗯。」這樣就夠了。董允樂展臂舒眉,安心將自己交給他。

  她相信,他會信守承諾,陪她到永遠。

  粗礫的指掌在光滑肌膚上遊穆,溫溫徐徐的步調並不躁進,單純感受彼此肌膚相親的美好。

  她閉上眼,所有的感官更為敏銳,每一記碰觸帶著些許試探,循序漸進,等待她的適應,由臉頰、頸膚、手臂、腰身,感覺溫掌沿著寬鬆T恤下擺探入——

第6章(2)

  「等等,我喬一下。」她迅速從他身下鑽出,背著他東擠一下、西撥一點——

  以前她是很樂天知足的,不曾羨慕過別人火辣的好身材,反正有就好,不必大。但認識他以後,開始會小小擔心一下,怕他不滿意。

  「你能不能不要這麼耍寶?」楊伯韓簡直哭笑不得。

  都什麼時候了,還搞笑。

  「再等我一下,視覺效果會比較好。」其實也沒那麼平啦,基本盤還有B,擠一擠還可以到C,但願他能夠笑納。

  不,她看起來是認真的。

  楊伯韓一臉無奈,直接拉過她,壓回身下。「不用忙了,它馬上就會被脫掉。」

  「不能不脫嗎?」躺著看起來會更平耶!可恨的地心引力。

  「休想。」那是他的福利。

  「問問而已咩……」

  不讓她再說出任何一句殺風景的話,他當機立斷地狠吻住嫩唇。

  「不管你長得怎麼樣、身材好不好,我都不會失望。」因為,她是那個永遠帶著希望看明天、最快樂的董允樂,他喜歡的是那樣的她。

  沒給她推拒的機會,他魄力十足地脫了她身上的小丸子T恤,連帶址掉內衣,破壞她喬半天所製造的高聳效果。

  「啊——」張口想抗議,他很公平地自行脫掉上衣供她觀賞。

  她忍不住伸手戳戳結實的肌肉。

  雖然看過不少次,不過這是第一次,以情人的眼光與角度,還有氛圍……太讓人害羞了。

  他沒有嫌棄、沒有挑斤揀兩,眼中只有純粹的珍愛以及火熱,這讓她覺得,自己在他眼裡是舉世無雙、霹靂無敵美麗。

  她有些臉紅、有些竊喜地彎唇笑了。

  他再度將她納入懷抱,以唇膜拜嬌胴、每一道起伏曲線。「這裡、這裡……一切的一切,只要是屬於董允樂的,我都愛。」

  「嗯。」他的表情、動作、眼神,全都告訴她,這男人對她迷戀得無法自拔——雖然,她實在不曉得自己究竟是憑哪一點把他迷得神魂顛倒。

  「我不只想睡一晚,也要你人生中的每一夜……至於空白支票,不需要,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等等把存折交出來。」她仰首,啃咬他唇瓣。

  他低低笑出聲。最好她有這麼拜金。

  「咦?」他剛剛是不是笑了?

  未及細看,笑意已收得乾乾淨淨。

  「笑一下嘛,小氣鬼,借看一下會怎樣?」

  「小氣?一個說要將全部身家都給你的人?」

  「那我用那些全部身家跟你換,快點笑一個。」交往到現在,還沒見他笑過耶,她想看啦!

  楊伯韓被逼得避無可避,索性手口並用,轉移她的注意力。

  「哪有人這樣的,犯規……唔……」

  纏膩了半晌,兩人渾身光溜溜地抱在一起,已經由床頭蹭到床尾,再由床尾滾回床頭了。

  她氣喘籲籲,粉頰暈紅,嬌胴每一寸肌膚,都泛著男人縱情憐愛過後的迷人色澤。

  「準備好了嗎?我要進去了。」

  「好。」再不做,他不是噴鼻血就是爆腦血管。

  別的男人如何她不曉得,但他絕對是最具耐心的那一個,知道她對初夜的緊張與不自在,一步步慢慢引導她,習慣彼此的身體、碰觸,還有肌膚交纏的感覺,瓦解她的心防。

  本想提醒她即將到來的疼痛,但她已經一臉視死如歸了,何苦再恐嚇她?

  挺身一寸寸擠入水潤軀體,視線不曾離開過她臉上,見她眉頭愈皺愈緊,他於心不忍,主動問:「要我先出去嗎?」

  「不準!」她突然睜大眼,用殺人棄屍的狠勁瞪他。

  都已經痛成這樣了,他敢讓她白挨一場,她就殺了他。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他把心一橫,將自己完全送進她體內。

  「啊——」好痛!怎麼沒有人告訴她,初夜會痛成這樣?

  痛覺麻痺腦神經,接下來,所有的行為全是出自下意識——

  銷魂嗎?

  綺麗嗎?

  血脈賁張嗎?

  很抱歉,統統都沒有。

  董允樂看著天花板,她的男人平躺在左手邊,兩相靜默,頗有些無語問蒼天的味道。

  「很痛嗎?」身畔的男人先開口,語帶關切。

  「這句話是我該問你的吧?」男人右眼掛了一圈黑輪,不是熬夜奮戰而來,事實上,那是她幹的好事。

  白癡啊,董允樂!你怎麼會動手打他呢?

  原來疼痛的瞬間,是會讓人失去理智的。她簡直懊悔斃了。

  即便挨了女友暴力的一拳,他也沒戲劇性地化身野性激情派,狠狠用身體回敬她。相反的,他沒有妄動,只是頰貼著頰,停在溫熱深處。

  她可以感受到,他在體內飽滿而強烈的存在感,全身上下被置在屬於他的氣息底下……

  她這輩子從來沒有一刻那麼地確定,她想被他擁抱,想透過那樣的連結,感受他們屬於彼此。

  「我想……我應該可以了。」噴灑在頸際的灼熱喘息,她知道他其實也不好過。

  可他一動起來,未退的疼痛再度湧上,是不至於再讓她失控地揮拳暴力相向,但敏感的私密肌膚來回揪扯的感覺,還是不太舒服。

  他已經很溫柔了,緩慢廝磨,溫柔對待。她無法想像,要是換了一個人,像蠻牛一樣橫衝直撞,她要承受的恐怕不只如此。

  是誰說做這檔事有多銷魂的?

  什麼痛並快樂著,她一點都感覺不到。

  或許是她的表情太悲慘,他看了她一眼,默默地退開。

  「咦?」就這樣?他明明還沒……

  「對不起。」她知道是自己太差勁。男人這方面是受不得打擊的,早知道、早知道她就呻吟個兩聲,好歹擠一點陶醉的表情出來安慰他……

  努力調整呼吸,讓自己稍稍冷靜後,才回過頭來擁抱她。

  「倒什麼歉?你又沒有錯。」擡掌揉揉她發頂,那是全然寵愛的,不含情慾意圖。「我怕再做下去,你明天一定會不舒服。」

  「那不然……我幫你……」

  「謝謝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他沒好氣地抓住她的手。好不容易壓抑下來,別再挑逗他了行不行?

  「喔……」

  雖然沒有做完全程,但是那一晚,擁抱著她入睡的臂脖,直到天亮都沒有離開。

  少了些火熱、少了些翻騰的情慾激纏,卻有很多很多的溫存,很多很多的甜蜜,以及——他永不缺乏的專寵。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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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8-23 00:12:59

第7章(1)

  結果,隔天上班,幾乎每個交情好的都會虧她個幾句。「昨晚很「性』福呴?」

  再不然,也會曖昧地瞧她幾眼,笑笑地走開。

  是有這麼明顯嗎?

  順手抓住丟了句「昨天春宵無度喔」,就要從她身邊走開的生鮮部組長,董允樂忍不住問出口。「到底你們是怎麼知道的?」

  生鮮部組長翻翻白眼。「走路像鴨子一樣,有眼睛的哪裡看不出來?」

  原來是這樣。

  今天早上起床,某個羞人部位的不適感很明顯,走路摩擦到會有些疼痛。她簡直不敢想像,要是他昨晚真的做到最後,她今天會有多慘?

  「我說你啊,玩太凶了啦,今天海鮮有特價,買一點回去給他補補吧,吃這麼重鹹,小心你男人早晚被搾成人干。」

  「……」哪裡是?!她冤枉啊,大人!明明就是楊伯韓,他太、太、太……

  唉,算了,這怎麼能對外人道?

  何況楊伯韓也算仁至義盡了,接送她上班,回頭又買了條藥膏過來,說要去廁所幫她搽,被她用生命阻止。

  大男人進女廁,這像話嗎?就算他不在意,面子也要稍微幫他顧一下。

  再說,要是讓她那些嘴賤的同事看見他們一同進出廁所,她會被調侃到死。

  好不容易撐到晚上十一點半,他來接她下班。

  「累不累?」這男人不是白馬王子型的溫文帥哥,但是待她的關懷體貼半分都沒少過。

  「背我!」倒也不是真的走不動,只是想撒嬌被人寵罷了。習慣了對她千依百順的男人,也確實乖乖蹲下身來。

  「董允樂,你可以再更無恥一點。」另一名剛戴好安全帽、正在牽機車的同事,被閃得怨念滿腹。

  她笑了笑,好心情地不回嘴,甜甜蜜蜜窩在男友背上,享受回程路上,兩人世界的靜謐溫存。

  回到家,她進浴室洗澡,楊伯韓替她弄好宵夜,看見她丟在床上的包包,順手要將它放回固定的位軒,瞧見裡頭滑出的物品。

  他拾起那管藥膏,望向剛走出浴室的女人。

  「樂樂,你藥沒抹嗎?」

  「呃……過兩天就好了啦。」

  「搽了藥好更快。」理由駁回。「為什麼不搽?」

  「唉喲,就……很奇怪咩……」她還沒那麼深入地自己去摸過,感覺……怪怪的。

  「過來,我幫你搽。」

  啥?!「不不不用了,我自己……」

  「你白天也是這樣說。」決心不再被她唬卡過去,他親自上前逮住欲逃的小騙徒,一把舉抱起安置在梳妝台上。

  經過前一夜的親密,她連睡衣尺度都大躍進,掀起長度及膝的長棉衫,發現底下什麼都沒穿,他微訝地挑了挑眉。

  「你……那個……我真的可以自己來……」媽呀,羞死人了。

  楊伯韓沒理會,擠了些乳白色的藥膏,以指腹稍稍推勻,便往她柔軟的私密肌膚探去。

  她臉紅到連頭髮都快燒起來了,雙腿間的男人還是一心一意、貫徹始終地進行他的抹藥計劃,不容動搖。

  被頂開的雙腿無法合上,探入的長指不經意勾挑起幽微細膩的女性知覺,明明他就心無旁騖在搽藥,她的反應實在是……丟臉死了。

  感受到指尖潤澤,他訝異地擡眸。

  光是這個表情,就夠她丟臉丟到太平洋了。

  「不要理我,我是蕩婦……」她雙手蒙住臉,整個人自暴自棄。

  他歎了口氣,拉下她的手,張臂輕輕抱住。「別誘惑我了,你現在不能做,否則明天會連走路都有問題。」

  「還敢說,都是你啦--」惱羞成怒,掄拳捶打他。

  搽藥也有錯?「我又怎麼了?」

  「你……太大了……」不然怎麼會撐得她哭爹喊娘。

  含糊在嘴裡的細微音浪,他聽到了。

  有些悲慘地,他閉了下眼。「你一定要這樣挑逗我嗎?」

  看得到吃不到,人間酷刑。

  「我哪--」一記狠吻阻斷她的辯解。

  他吻得熱烈,幾乎要吞噬她一般,纏上丁香軟舌,飢渴嚼吮屬於她的甜美滋味。

  從未見過他如此激狂的一面,像是要將她揉進體內一般,她心跳加速,有些意亂情迷,也為自己能夠造成他如此大的影響而芳心竊喜。

  忽地,一陣天旋地轉,他張臂抱起她,轉眼間兩人已置身在床上,還沒來得及羞怯,他已經一把摟緊她,小臉按進胸口,拉上被子。

  「睡、覺!」

  「啊?」她懷疑是他說錯,還是她聽錯。頰上貼靠的胸膛明明傳來急促如擂鼓的心跳,還有頂在她腿間,那熱燙堅硬的生理現象……

  「你現在是能跟我翻過來又滾過去嗎?」不睡覺還能怎樣?

  「那……你要睡這裡喔?」不會更煎熬嗎?

  「不然呢?你弄得我一身是火,好意思把我趕回去面對孤床冷被?」強烈的反差未免太殘忍。

  「其實……我手真的很靈活……」平日敲收款機多快呀,他真的不要嗎?

  「……」他咬牙。「董、小、樂!我拜託你睡覺!」

  董允樂近來很憂鬱。

  距離他們的初夜已經過去一個禮拜了,本以為大概過個兩、三天他就會有所行動,讓他們一同手牽手、心連心,奔向「性」福美好的生活……

  誰知七天過去了,他一點動靜都沒有。

  要她主動暗示或挑逗,又不知從何做起,畢竟她好歹也算半個處女,對這檔子事仍太生澀,總不能要她跳到他面前,大刺刺宣告--

  「我已經是一尾活蝦了,快點吃我、吃我--」

  瞧,多丟人是不是?

  想起那般不堪回首的第一次,自己的表現活脫脫就是條死魚,表情和上斷頭台沒兩樣,別說男人看了胃口全無,她自己也心裡有數,在他們僅有的一次性經驗裡,他一點快感都沒有享受到。

  光想就沮喪得不能自己,難怪他不想跟她做。

  聽說有不少情侶,就是因為性生活不協調而走上分手一途,他們該不會步上前人的後塵吧?

  所幸,那群同事平常嘴賤歸嘴賤,某些時候也能瞎貓碰到死耗子,提供她一些不錯的Idea。

  那天,她一大早就很衰,出門差一點被路口失速的出租車撞到,下午幫店長去向月結的商家請款,又差點被樓上掉下來的花盆砸得腦袋開花,人是沒什麼大礙,倒是閃避時不慎扭傷腳了……

  但是這些都無損她的好心情,爸爸說過,下完雨,就該放晴了,不好的事情過後,一定會有好事發生的,所以,要快樂,毋須沮喪。

  於是,她依然興沖沖地撥電話給楊伯韓,要他下班不用來接她,直接到她家來,有個小小的驚喜要送給他。

  店長體恤她,讓她提前一個小時下班,去喬一下扭傷的腳。看完醫生後,她直奔返家,用最快的速度洗了個香噴噴的戰鬥澡。

  楊伯韓一進到屋裡,迎接他的是震垮屋頂的虎嘯獅吼--

  「混、帳、丫、頭,給我滾出來--」

  這就是她要給他的驚喜?!

  驚是有驚到,沒聽過她那麼高分貝的嗓門,那--喜在哪裡?

  循聲上前,見她渾身上下只裹著一條浴巾,瞪著臥室地板陳屍的一團紅色破布,而丫頭蹲踞在床底下,貓臉無辜地與她對望。

  「怎麼了?」她不是一向最寶貝她的愛貓嗎?怎捨得對它發那麼大的火。

  「它、它--把我的衣服咬破了!」

  衣服?地上那團破布嗎?

  他拎起其中一片破布,衣物四分五裂,分屍得慘不忍睹,但還不至於看不出幾分原貌。他不認為那薄如蟬翼的布料、幾近透明的輕紗與蕾絲組合起來的東西,能夠稱之為「衣服」。

  從小丸子T恤到如此「傷風敗俗」的睡衣款式,落差也太大了。

  「那是同事他們集資送我,要給你的驚喜耶……」她洩氣地低噥。什麼香艷刺激的夜晚,什麼化身野獸撲上來的幻想,統統都破滅了啦!

  原來如此。

  他將丫頭由床下抱出,當著她的面挾持犯人,保送房外無罪開釋。

第7章(2)

  「喂——」她還沒罵完耶。

  他回身,由頭到腳將她打量一遍,視線最後落點停在她腳上那團紗布。「腳怎麼了?」

  他無視活色生香的女友裸體,只在乎腳上那一團?

  「扭到了。」她不情願地回答。

  「怎麼會扭到?」好好地站收銀台也會扭到?

  「下午幫店長出去收款,不小心就扭到了……喂,我們能不能不要再研究腳了?那一點都不重要好嗎?除了腳我身上還有好多地方可以研究——」

  某人發飆了,難道她就這麼一點吸引力都沒有嗎?

  楊伯韓一個跨步上前,吻住女友的嗔惱。

  「誰說不重要?你的健康當然該被擺在第一位,然後才能放心做其他的事啊——」

  摟近她,貼在下半身,她這才感受到他早已勃發亢奮的慾望。

  「你不知道,我忍得都快噴鼻血了……」

  董允樂總算體驗到,與猛男體格相符的猛男表現。

  他根本等不及回床上,直接在梳妝台上便將她「就地正法」,她懷疑他根本就是在報一個禮拜前摸出一身火卻能看不能吃的仇。

  他出乎意料地失控,埋入她的力道既深且重,她軟軟的抗議都不能教他回復理智。

  「這是你自找的——」一天到晚挑逗他,真當他聖人嗎?他一忍再忍,遲早向她討回來!

  「慢、慢一點啦……」她快喘不過氣了,像只離水的魚,仰頭大口大口呼吸。

  過後,他抱著她回到床上,枕著同一顆枕頭,依偎著,兩具纏膩的身子捨不得稍分。

  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拂吻額際、頸膚,給予事後溫存。

  「呼……」原來做愛是這麼舒服的一件事,和第一次相比,簡直是天堂與地獄,同一個男人、同樣的一件事,怎會有這麼大的落差?

  「你有得到快樂嗎?」纖指拂拭他汗濕的額,她比較關心這一點。

  「當然。」能夠擁抱她,是他夢寐以求了多久的事,怎會不快樂?

  「那就好。」這表示,她可以不用擔心性生活不協調的問題了吧?

  她緩緩調勻氣息,像只饜足的貓兒,蹭著他,貪懶討憐。

  「今天還會痛嗎?」看她初夜痛成這樣,擔心她對兩性親密心存陰影,原本不打算這麼早行動的,未料她倒自己連情趣睡衣都準備好了。

  「一點點……」她有些羞,將臉埋進他頸間低噥。「只有一開始的時候,後來就、就……很快樂……」

  呢噥軟語,嬌軀溫軟如水,再加上煽情言語……他不自覺身軀緊繃,慾火重燃。

  「再來一次,可以嗎?」輕咬她耳垂,低語。

  體內空虛再度被填滿,充盈了她。這一回,他不疾不徐,緩慢地磨蹭,給予另一種,酥軟入骨的快意。

  夜,還很長,他們不急,一切都可以慢慢來——

  嗯,爸爸說得沒錯,壞運過後,果然會有好事發生……一波波更為強烈的快感淹沒前,這是閃過她腦海最後一個念頭。

  隔天,董允樂破天荒地上班遲到。

  睡過頭的原因……她光想就滿面羞紅,無言以對。

  而那個始作俑者還在一旁說風涼話。「早叫你把工作辭掉了。」

  哪有人會因為想跟男朋友肆無忌憚做愛而辭職的?他有臉講她還沒臉聽呢!

  她懷疑他根本是早有預謀!

  偏偏她就是沒臉理直氣壯地指控出來,畢意——她自己根本也樂在其中,得到的快樂不比他少,有什麼臉指責他?

  結果,還真順了他的意,辭掉早餐店的工作了。被問到辭職的原因,她只能吞吞吐吐說:「太累了,想休息一下調整身心狀態。」

  實在是一個禮拜遲到三天,老闆娘不說話,她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瞧,這樣不是好多了?」最後一回的高潮過後,男人伏在她身上,親吻紅潤臉容,品味歡愛後的餘韻。

  現在不用趕著清晨五點起床,每天吃飽睡好有人寵,身心充分滋潤,才一個禮拜,已經養出紅潤健康的色澤,身上長了些肉,臉頰也豐潤些許。

  楊伯韓對自己的傑作滿意極了。

  「你還有臉說!」被算計成功的女人不爽地往裸肩咬上一口,力道不重,只是有些癢麻,他當是床上情趣任她咬。

  「餓不餓?我去買宵夜給你吃?」

  「還吃?我都胖兩公斤了。」想把她養成神豬啊?

  「那我餓了。你知道的,這種事很消耗體力。」

  這根本是他的借口,買回來他又會連哄帶拐要她陪他吃一點,這招他用好幾次了。

  男人由她體內退出,稍做清理後,便下床穿衣,拎著鑰匙出門,順便抱她的愛貓出去遛遛,以免小傢夥又跳上床鬧她。

  她滾到另一邊他慣睡的床位,將臉埋進枕間,甜甜笑了。

  正如辭職前,他給過的承諾——包吃包喝包睡。

  他果然很努力在餵食她,也——相當充分在實踐「陪睡」之責。

  她知道,他是因為她自小寄人籬下,時時得學會看人臉色,沒有一天能吃飽穿暖,冷了不敢說,餓了也得強自忍耐,不敢多做要求,所以他現在一找到機會就拚命餵食她,打開冰箱永遠食物充足,彌補她幼時的不足。

  她抗議自己快被他養成小胖妞了。

  他卻回她說,就算變成圓滾滾的小球,只要他還背得動,都沒關係。

  她儘管吃飽睡好,儘管心寬體胖,只要不影響他背她抱她寵她的權利,外表如何都無妨。

  想著想著,睡意逐漸來襲。

  近來,她找到治療她入睡困難的方法了,楊伯韓就是她治療失眠症的特效藥,睡前一場歡暢淋漓的性愛,總是能使她夜夜香甜入夢。

  昏昏欲睡之際,耳邊響起似有若無的嗡嗡聲,害她無法安心培養睡意。她皺了皺眉,伸手摸索床頭的耳塞。

  由於長年的睡眠障礙,她房裡可是道具充足,眼罩耳塞樣樣不缺。

  不一會兒,床墊微微晃動,晃得她頭都昏了。

  怎麼回事,地震嗎?

  丫頭,起來……

  誰在說話?

  她揉揉眼,瞧見落地窗前緩緩渾現的朦朧霧影,月光穿過半透明的身影投射地面——沒有影子。

  當下,她所有瞌睡蟲都嚇跑光光了,整個人瞬間清醒。

  「你、你不要過來……」

  那身影——只看得見上半身的朦朧身影,正緩緩移往床鋪。

  媽呀!

  她幾乎是落荒而逃,跳下床披了睡袍便連滾帶爬往外衝。

  這種事情不管遇到幾遍,她都沒有辦法用平常心看待。

  她跟他們又無冤無仇,平生也沒做過什麼喪盡天良的事,出門坐公交車還會讓座老弱婦孺、過馬路也不忘扶老人家,為人是小氣了點,但遇到天災人禍時也是會捐點小錢出來的,為什麼那些好兄弟老是要這樣鬧她?

  大半夜被鬧得由自家奪門而出,她簡直無奈得想哭。

  然而,下一秒,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更加震得她腦袋空白,連懸在眼眶的淚都忘了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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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8-23 00:14:13

第8章(1)

  楊伯韓怎麼也料不到,自己才出去買個燒餅油條回來而已,世界已經大大翻轉了一輪。

  消防車、警員以及圍觀群眾,將原本沈寂的黑夜襯得有如白晝般喧騰。

  逐漸走近,看清出事地點,他瞬間臉色大變,快步奔上前,排開附近圍觀的鄰居。

  「這是怎麼回事?」

  「應該是瓦斯外洩引起的爆炸,火勢還沒完全撲滅,你跟住戶是什麼關係?」

  「她是我女朋友。」糟,樂樂還在裡頭!「樂樂!」

  一顆心沈入寒不見底的冰窖,他沒能多想,撥腿便要往裡面衝。

  「韓——」

  細細的、顫抖的嗓音傳入耳膜,挽住他的步伐。

  他迅速回身,隔著人群、隔著黑夜、隔著巷距,看清抱膝蹲坐在他家門前的纖弱身影。

  她眼中盛滿了恐懼,雙眼睜得大大的,像是還未搞清楚發生何事般驚魂未定,又像是努力忍著不哭,忍到泛白的唇咬出齒痕。

  楊伯韓幾乎是用盡了畢生最快的速度奔向她。

  「你嚇死我了!」他狠狠地、用力將她抱進懷中,心臟幾乎無法承受這一瞬間大起大落的情緒落差。

  「你沒事就好、你沒事就好……」

  他喃喃地重複,雙掌來來回回撫觸嬌軀,似想確認她依然好好的,在他懷中。

  「房子、房子……」直到現在,她糊成一團的腦子仍然無法思考,只是憑著直覺躲進有他的地方。

  警察在她耳邊嗡嗡嗡問了些什麼,她一句也沒聽進耳。

  為什麼會爆炸?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統統都不知道……他回來了,下意識地躲進他安全的保護羽翼之下,什麼都不去想。

  他一如既往,出面為她擋風遮雨,與警察交涉的過程中,緊緊摟住她的雙臂一直沒有放開。

  自從認識他之後,這男人一點一滴將她慣壞了,她不再像以前那麼獨立堅強,她容許腦袋偶爾當機、可以放鬆偷懶,也學會了……依賴。

  「……沒有,她不可能開瓦斯煮東西。」

  「你確定?」

  「當然,更早之前,我和她都在一起。」先是熱烈做愛,後來他去買宵夜,她更沒有開瓦斯煮食的必要。

  「詳細的爆炸原因,我們仍會深入調查,釐清有無責任歸屬的問題。還請董小姐跟我們回警局去做個完整的筆錄。」

  知曉這是例行程序,楊伯韓也沒多說什麼。「明天可以嗎?我會陪她一起去,她現在嚇得魂不守舍,也無法好好整理思緒,提供有效信息。」

  心疼她飽受驚嚇的模樣,現在他只想讓她好好休息,另一方面——他可以肯定此刻睡袍底下,她什麼都沒穿,他是能讓她這樣衣衫不整四處晃嗎?

  經過一場午夜驚魂後,董允樂在他的床上睡著了。

  之所以能夠睡得那麼沈,他用了點小技巧,在那杯沖給她喝的牛奶裡加了點助眠藥,明天還有得她折騰,得先養足精神。

  這一覺,果然一夜無夢到天明。

  醒來時,枕畔不見楊伯韓身影,倒是門扉外傳來刻意壓低的說話聲。

  「……鞋子,要……凡是你想得到的……對,貼身衣物也要,她穿34C……你管我熟不熟!挑些良家婦女一點的款式,你那些傷風敗俗的衣服就免了,帳款我再找時間到你店裡結……是嗎?好,那就當是你給未來堂嫂的見面禮……不說了,她應該快醒了……有機會再介紹你們認識,還有,別亂嚼舌根。」

  掛掉手機回房,見她已醒來,正呆坐在床中央,楊伯韓移步上前,彎身親親頰容,順順她的發。

  「我替你買了套臨時應急的衣服,浴室有新的牙刷毛巾,你先去打理一下,等等我陪你去一趟警局,下午看要不要請個假在家休息。」

  她點頭,和楊伯韓一同去警局做完筆錄,回程途中,她格外沈默。

  直到站在自家門前,看見滿目瘡痍、幾已半毀的房子,這才「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蹲在家門前,眼淚滾滾滑落。

  楊伯韓歎了口氣,沒出聲安慰,只是靜靜佇立在她身後守護著。他比誰都清楚,她那麼地努力,日以繼夜地工作,為的就是想擁有屬於自己的房子,能夠遮風避雨,不再流浪。

  但是所有的努力全在一夕間摧毀,這種打擊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她需要發洩,痛痛快快哭過一場後,才能夠站起來,重新調整人生步調。

  董允樂足足哭了半個小時,而後,自己擦乾眼淚站起來,接過他遞來的健達出奇蛋,慢慢吃掉。

  「好了,我要去上班了。」

  「你還要去上班?」剛剛她的店長明明打電話來關切,還說她可以休兩天假好好調整心情,不扣全勤。

  「對呀,少上一天班就少一天收入耶。」她現在房子毀了,還得背負數百萬房貸,休假太奢侈。

  「你放心,房子沒了,地還在,所以我不會沈浸在悲傷中,房子重建的費用還得靠自己打拚呢,哪有時間頹廢?」

  「嗯。」就知道她會這麼想,不愧是他認識的那個董允樂,永遠無可救藥地樂觀看人生。

  晚上休息時間,沒見到楊伯韓,連店裡的同事都覺意外。

  交往這四個多月來,他每日準時為她送晚餐,幾乎是風雨無阻,今天這樣可說是史無前例,不曉得是被什麼事耽擱了。

  董允樂不放心,便步行返家察看。

  人還未到,隔著一般距離便見他和一名女子,不曉得為了什麼事,在門口僵持不下。

  即使看不清全貌,模糊的側影也能瞧出,對方是一名窈窕嬌麗的妙齡女子,微鬈的長髮,時尚的裝扮,細緻如洋娃娃的絕美五官……好漂亮,漂亮得讓身為女人的她都自慚形穢了。

  女子挨上前,纏抱住楊伯韓的手臂,十足撒嬌姿態。

  他一臉無奈,伸手摸摸她的頭,低頭試著和她溝通。

  這種寵愛的動作……他也曾對她做過。原來,不只對她……

  她不是不信任楊伯韓的為人,一旦與她交往,他絕不會三心二意、腳踏兩條船,這些日子,他待她有多好,她再沒心沒肺都感受得到。

  但——還是忍不住會想,如果他認識這麼美的女孩子,為什麼還會同意與她交往呢?

  從一開始,他便答允得太輕易,愈是交往,愈是察覺他難能可貴的優點,心底難免有幾分不踏實。

  他可以給女人一輩子的穩定與依靠,那麼好、那麼教女人夢寐以求的男人,為什麼會如此輕易被她擁有?她一輩子都不曾如此好運過,難免不安……

  楊伯韓一偏頭,瞧見了她。

  來不及猶豫是該迴避一下還是大方上前打個招呼,他已喊住她,神態坦然地朝她招招手。「樂樂,過來。」

  他抽開被女子環抱的右臂,伸手去牽她。「讓你認識一下,這是我小堂妹幼秦。」

  是戰國七雄中,最後一統天下的那一個嗎?

  可以想像。光看楊伯韓剛剛對她那一臉沒轍樣就知道了。

  「喏,她是樂樂。這下如你願了?」

  「久仰大名啊,大堂嫂——」楊幼秦甜甜一笑,靠過來要聯絡感情,被大堂哥一記警告的眼神阻止,示意她小心說話。

  「呃,你好……」楊伯韓到底是怎麼跟家人說她的啊?那聲大堂嫂,喊得她羞容滿面。

  「人你也看到了,回去別亂說話,聽到沒?」

  某人在下逐客令了。

  「好啦好啦,我走就是了。」

  「咦?不進來坐一會兒嗎?」還是大堂嫂有人情味。

  「她坐過了。」

  「……」當客人的還能說什麼?

  算了,反正也習慣了,一遇到董允樂,大堂哥就成了標準的有異性沒人性,連抱都沒得抱了,對比小時候任她纏、任她鬧,還任她在身上撒過好幾泡尿的待遇,何止是天壤之別!

  董允樂被他摟著腰,半強迫地帶回屋內,連和客人道聲再見都來不及。

第8章(2)

  進到客廳,看見裡頭多出幾大箱物品,由其中一個敞開的大紙袋瞧見女性基礎的保養用品,另一袋有鞋子,是她的尺碼,而且配合她平日上班的款式,幾乎都是平底鞋款居多。

  她蹲身大略查看了一下,擡頭以眼神詢問。

  「幼秦拿來的。她開了一間女性精品店,說是要送你的見面劄,這幾天你先將就著用。」

  將就?這些都是知名品牌耶,她這輩子活到現在還沒這麼奢侈過,這見面禮會不會太大手筆了一點?

  「這樣好嗎?」不難想像,這些加總起來會是多驚人的一筆數字。

  「沒什麼不好的,過來吃飯。」都是幼秦纏著要見未來堂嫂,好向其他堂兄姊炫耀,害他誤了送餐時間。

  「欸,問你一件事喔……」

  「怎樣?」他雙手忙碌著打開雙層便當,一一將飯菜水果擺上,斜瞟她一眼。

  某人維持著蹲茅坑姿勢,一點一點蹭到桌邊,雙手托腮,非常小人陰謀論地開口。「你那麼怕我和你的親人接觸,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怕他們洩了你的底嗎?」

  「……」他手一頓。「我能有什麼秘密?」

  「很多啊,例如過往情史那一類的,怕我知道有多少女人纏著你不放。」

  「我又不帥,家底也不豐厚——」至少外表看不出來。「誰會纏著我不放?」

  誰說的?!

  「我就會!」她本能反駁。

  柔和的眸光軟化了過於剛強的面容,他低道:「歡迎。」

  「喂——」他在規避問題喔。

  「沒有別人,樂樂。我只有你。」

  怪了,明明是同一款不苟言笑的面容、一樣的嗓音,也不過略略低沈沙啞了點,怎麼會……聽得筋骨一陣酥麻?

  他說——我只有你。

  這句話,就像一顆投入心湖的小石子,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甜蜜發酵。

  明明應該很悲慘的時刻,她打拚了這麼多年全化為烏有,還負債數百萬,怎麼可以直湧出一股想笑的幸福感?她瘋了不成?

  楊伯韓拉起她,抱坐在腿上。「別擔心,你一點都不窮。」

  她低頭,見掌心被放入一本存折。

  平時雖然掛在嘴邊開玩笑,卻沒想到他真的會這麼做。

  她眼眶一熱。要在以前,她第一反應會是攤開存折數數里頭有幾位數,以前窮怕了,她曾立誓,未來如果要嫁,絕不嫁比她窮的男人,可是現在——別說上億身家,就算他真的比她窮,她都認了。

  她沒有料到,自己這輩子會如此地愛一個人。

  手中沈甸甸捧著的是他的心意,用行動表示和她甘苦與其的心意……她轉身,雙臂攀上他肩頭,在他耳邊低低道出請求……

  極輕、極淺,卻不容錯認。

  他收緊手勁,將她摟得密密實實,毫不猶豫地應允。「好。」

  他會讓她,永不後悔今天說了這句話——

  「娶我……」

  由於爆炸原因仍在調查,警方要求保留原貌,因此這般時間董允樂仍是暫住對面的男友家。他留了一半的衣櫥、一半的鞋櫃、一半的衛浴空間、一半的床位……屋子裡每一個地方,她都擁有一半的空間。

  這期間,警方勘驗現場,她曾回去過一次。以廚房為中心點,房子幾已半毀,焦黑的牆、滿目瘡痍的客廳、塌陷的天花板、瓦礫土石遍佈……看見她精心佈置的溫罄小窩變成這樣,眼淚差一點又要奪眶而出。

  之後沒幾天,店裡要舉辦一年一度的員工旅遊,可攜伴參加,她想了想,出去玩玩,轉換一下心情也好,便邀了楊伯韓一道參加。

  那是兩天一夜的溪頭行,白天吸收森林芬多精,晚上夜宿小木屋。

  她被拉去女人堆裡當長舌婦,楊伯韓大方放人,唯一的但書是:「去吧,但是嚴禁再玩真心話大冒險,在路上隨便找男人告白。」

  而他,就留在男人堆裡喝喝啤酒、打打牌,大家聊啊聊的,不知怎地,就扯到董允樂最近爆衰的運氣。

  「對呀,又是扭傷腳、又是差點被車撞,真的該找時間到廟裡過過運了。」

  正要抽牌的楊伯韓頓了下,擡眼問:「什麼時候的事?」她沒有告訴他。

  店長大略思索了下。「就大概半個月前啊,她腳上不是包了一團,我還讓她早一個小時下班,去看中醫。」

  「她只說不小心扭到。」他蹙起眉頭。

  「嚴格來說也沒錯啦,差點被掉下來的花盆砸到,她為了閃避而不小心扭到腳。」

  「兩者原則上差很多。」她未免輕描淡寫過頭了。

  「她不就那個性子嗎?」反正扭都扭到了,也不會唉唉歎歎抱怨自己多倒黴。

  「我們都知道你很寶貝她啦,事情都過去很久了,不用這樣。」倉管組長打趣道。

  「不,不是的……」以他辦了數年刑事案件的敏銳直覺,他不認為只是純粹意外那麼簡單。

  爆炸案後,警方去她家實地勘驗,初步推測是瓦斯外洩,現場採集到一枚煙蒂,因而詢問過他們。

  她不抽煙,而他本來就沒有煙癮,只不過偶爾無聊或思考時會可有可無地抽上幾根,和她在一起,他不曾讓她吸過二手煙。

  那麼,那枚煙蒂又是怎麼來的?

  第一回,他沒有多心。

  但若再加上被車撞……高空砸落的花瓶……哪來這麼多意外?

  偵辦過那麼多起的命案,他深知許多的遺憾就是因為大意而發生,而他這輩子最不願接受的,就是失去她。

  他開始回想生活中的每一個細節,再細微的部分都不願錯過,寧可自己多心,也不能輕忽。他甚至想起那件陳屍地板的破碎衣物……

  他不由得寒毛倒豎,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告訴他——事情不尋常!

  他迅速抓起手機,撥打她的號碼。

  鈐聲在他右手邊響起。

  她將隨身的包包留在他這裡!

  男人們對看了一眼,發現他神色有異。「怎麼了嗎?」

  「樂樂——不能落單,可能會出事!」

  「不然……打寧夜的電話好了。」她們在一起。臨江低頭撥電話,想交代女友看好樂樂,等他們過去。

  結果,說沒幾句,臨江便掛了手機,擡頭看過來的眼神,楊伯韓立即察覺不對勁。

  「如何?」

  「她說……樂樂一個小時前就回來找你了……」

  他臉色一變,跳下床榻,二話不說往外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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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8-23 00:15:59

第9章(1)

  樂樂失蹤了!

  他們在第一時間報警,當地警察也不輕忽,派出大批警力以山間小木屋為中心,展開地毯式搜索。

  然而,一夜過去了,全都一無所獲,她就像是從人間蒸發了一般。

  楊伯韓心急如焚,愈是想厘潔頭緒,愈是茫無方向。

  他完全想不通,她那樣的性情,見了誰都是笑臉迎人,想得罪人也不容易,生活圈單純,也不會與誰有利益上的衝突,那麼,又是什麼原因、多大的仇恨,非得置她於死地不可?

  他愈是深入去想,愈是膽戰心驚,一次又一次的致命危機,幾度與死亡擦身而過,她得有多大的福氣,才能避開那樣的死劫?

  他閉了下眼,牢牢握緊雙拳。

  他從不信鬼神,但樂樂說她看得見,如果這世上真存在著那樣的無形力量……請護她平安,平平安安地等他找到她……

  這是哪裡?!觸目所及是一片黑,董允樂動了動酸麻的手腳,發現分毫也移動不得,這才意識到目前的處境。

  怎麼回事?她被綁架了嗎?拜託,是哪個功課沒做足的蠢蛋?要擄人勒贖也挑錯對象了吧?她搞不好比他們還窮咧!

  喔,不,楊伯韓有錢。

  所以現在是要綁她來勒索他嗎?

  原來她也能這麼有價值。她忍不住苦中作樂地想。

  她開始靜下心來打量目前情勢。

  眼睛蒙著黑布,手腳被捆綁固定在床上……這綁匪還算有良心,床和枕頭還算柔軟舒適……但……身體接觸到冷空氣的面積及身體與布料的摩擦感告訴她,她是未著寸縷……

  恐懼這才湧上心頭。難道對方不只要錢,還打算——

  她打住思緒,命令自己不許再往下想。處境愈是糟糕,就愈是要冷靜,設法自保,才有機會脫身。

  既然看不到,她便努力用感官來搜集信息。她偏頭輕嗅,這枕間的味道……是楊伯韓慣用的茶樹洗髮精。

  巧合吧?哪來的笨蛋綁匪敢這麼大膽,綁人綁到苦主家來了……

  可,這肌膚摩擦床單的觸覺……還有床墊的軟硬度,都在在證實了她的猜測。

  楊伯韓原本不是用這一組床置,是她住進來後,他每每看著躺在床上的她皺眉,隔兩天就去買了這一套,原因是床單色調太冷調陽剛,不搭她溫暖柔和的氣質,還有天絲的柔軟質料讓她全裸在床上滾也比較舒服。

  那時覺得很羞很甜,那是他寵愛她的心意,這觸覺她絕不會錯認。

  還有,空氣中淡淡的柑橘香,那是她用的晚霜味道。

  愈是落實心中的猜測,一顆心整個涼透。

  如果對方敢綁她回家,那就表示對方打算速戰速決,這人一定清楚他們兩天一夜的旅遊行程,就算因為她的失蹤而在溪頭多耽擱了些時候,總還是要回家的,那……他是打算在楊伯韓回來以前解決掉她嗎?

  如此推算下來,她能爭取的時間根本不多,而對方的目的也不會是為財,而是……衝著她來?!

  房內響起輕微的腳步聲,她屏息聆聽,正猶豫該繼續裝昏迷,還是乾脆與對方攤牌,當個明白鬼才好上路,對方倒是先開口了。

  「賤人。」

  咦,幹麼一開口就譭謗人?

  她姑娘芳齡二十有四,只交過一任男朋友,而且打算從一而終,直到老死,再也沒人比她更純情了好嗎?

  「我……得罪過你嗎?」不敢找死與對方爭辯,她小心翼翼地問。

  「賤人!還沒結婚就隨便張開腿跟野男人亂來,不守婦道的女人都該死!」

  明明就是兩情相悅,她和心愛的男人親密,到底是礙著誰了?

  董允樂不禁心頭發毛。這人說話的口氣不對勁,思想也太偏激……難道她就這麼衰,遇到瘋子?

  「你愛對男人張開腿,我就讓你死得爽快!」

  這話什麼意思?

  「你、你不要亂來……」她看不見,無法判斷對方動向,更加驚恐不已。

  掙不動捆綁的雙手,過緊的繩索磨痛了肌膚,她聽著逐漸靠近的腳步聲,恐懼直線攀升。

  「你放心,這麼髒的身體,我一點都不想碰。」

  話音一落,尖銳的痛楚瞬間自左大腿傳來。

  「我劃爛你的腿!看你還怎麼勾引男人!」

  她咬牙,差一點就痛呼出聲。

  不能叫!愈叫,會愈滿足這種變態的淩虐快感。

  咬緊牙關,疼得冷汗涔涔,她硬是不吭一聲。

  「你叫啊!不是很愛在床上叫給男人聽嗎?叫啊!」

  第二刀,落在右大腿。

  他瘋了——這男人真的瘋了!

  血液大量湧出,她痛得發不出聲音來。

  「別……這樣,你聽我說……這種死法……很沒有美感……能不能商暈一下……」

  「美感……對,可以有美感。」男人認同地點點頭。「像煙火升空一樣,『砰』地一聲,散成碎屑,花火燦爛……就像那晚一樣……」

  那晚?!

  痛得略微渙散的意識捕捉到關鍵詞。

  原來……那不是意外。

  是他,全都是他!她的家會爆炸,是他搞的鬼!

  他憑什麼毀了她辛苦構築起來的家?她不曾投機取巧、不曾傷天害理,每一步紮紮實實地走,這些都是她流下每一滴汗水、用自己的雙手努力來的,憑什麼該受到這樣的對待!

  她很氣,真的很氣。這輩子不曾恨過人,也學著不要去恨任何人,但是這個人真的挑戰她的極限,生平頭一回,好恨一個人!

  這個殺千刀的王八蛋!

  眼淚源源不絕湧出,染濕了覆在眼上的布,鼻翼間隱約嗅到瓦斯味,這個混蛋真打算要炸死她……

  她真的……要莫名茸妙死在這個瘋子手上了嗎?好不甘心,她的男人才剛答應娶她,她還沒來得夏和他步入禮堂、共組家庭,來不及證實自己還能有多幸福,最重要的是……來不及告訴他……

  楊、楊伯、韓,我、我……

  可惡!她是大笨蛋,怎麼會忘記告訴他……

  我有多愛你,你知道嗎?

  「……韓,我有多愛你,你知道嗎?」

  楊伯韓安安靜靜,佇立在病床邊,凝視著沈睡的蒼白臉容。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他動也不動,只是專注地、一心一意看著她。

  直到這一刻,他都還不敢回想當時的景象。

  她一身是血,浸潤在那床為她而買的枕被上。萬一、萬一他再稍遲一步——

  他打住思緒,不敢再往下想。

  怎麼也料不到,生死交界的那一線間,她停留在腦海中最後的思緒,竟然是這麼一句話——

  我有多愛你,你知道嗎?

  緊緊將她摟進懷裡,那輕如綿羽的呢喃狠狠重擊他的心房。

  他楊伯韓這輩子他媽的不曾如此心痛過!

  護士來換點滴。剛剛醫生巡房時,說她短時間內還不會醒來。

  他緩慢地,終於移動步伐,大步地轉身離開病房。

  「那個該死的雜碎呢?」一路殺進警局,他劈頭便丟下這一句。

  承辦此案的警察剛好是他讀警大時的學弟,見他一路殺氣騰騰地衝進來,不免有些擔心。

  尤其,他現在還在停職中。

  從以前到現在,他對欺負女人的敗類一向不會手軟,何況今天是動到他未婚妻身上,不難想像他會有多暴怒。

  「學長,我知道被傷害的是你的未婚妻,可是這件事我們已經在偵辦了,該給的公道一定會還給你們……」學弟試著柔性勸導,以免他太衝動。

  公道個屁!那傢夥想炸死她!

  今天他要是晚個一步,沒在門口跟對方撞個正著,現在樂樂已經被炸得屍骨無存了,討回了公道有個屁用。

  看見她臉色蒼白地躺在病床上,他後悔斃了當時急著進去察看她的狀況,沒直接宰掉那個混賬。

  「我再問一次,那傢夥在哪裡!」他女人的公道,他自己討!

  當學弟的一點都不會懷疑,只要吐個「不」,這個盛怒中的男人會一拳直接卯過來。

  他歎了口氣。「在拘留室。記得斟酌一下分寸。」

第9章(2)

  楊伯韓二話不說,直接殺進拘留室,完全無視留守警察,一拳快、狠、準地揮出去——

  「王八蛋!她是你能碰的嗎?!」第一拳。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珍惜她,平常連菜刀都捨不得她拿,怕她傷了手,你竟然敢在她身上劃這麼長的傷口、流那麼多血!」

  好不容易才養出一點肉,臉頰紅潤了些,他那麼小心翼翼撞在手掌心的寶貝,怎麼可以面無血色躺在那裡?

  光是想,胸口就痛得無法呼吸,必須靠一拳又一拳的重擊來發洩內心的痛楚。

  「她到底哪裡對不起你!她那麼善良、那麼美好,你居然下得了手——」他完全拿對方當沙包打,揮拳又快又狠,停不下來,讓人連喊痛的機會都沒有。

  「學長,夠了,你這樣會打死他。」

  「走開!」一拳,打碎了男人的牙。

  他心愛的女人差點就死在這個人渣手裡,怎麼會夠!

  「楊伯韓!」局長被驚動,前來查看。「你給我住手!自己是執法人員,還這麼意氣用事,這像什麼話!」

  局長整個氣炸了。「你、你、你……只剩一個多月就能復職,有必要這麼衝動嗎?!現在這樣……是想反省假放不完嗎?!」

  唉,頭好痛,有時候實在不知道該拿這個破案率超高,闖禍率也超高的屬下怎麼辦。

  楊伯韓鬆手,直起身,就在死裡逃生的嫌犯鬆了口氣,軟軟癱倒之際,狠狠地——一記過肩捧,讓人連唉都來不及便暈了過去。

  「那就讓我放一輩子吧!」冷冷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出警局。

  敢動他的樂樂,殺了這雜碎他都敢。

  衝動嗎?並不。

  他可以不當警察,卻不能沒有她,從很早以前,他就知道了。

  回到醫院時,她已經醒來。

  嘖,在那坨垃圾身上浪費太多時間了。

  楊伯韓快步上前,視線接觸的瞬間,他沒錯過她眼底的驚慌,直到他的身影落入眸心,著慌的眼神有了落點。

  那一瞬間,心中又湧起想回頭再痛扁那傢夥一頓的慾望。

  他樂觀又開朗的樂樂,眼中幾曾有過那麼無助恐慌的神色?驚魂未定的模樣,看得他心房一陣揪緊。

  像是怕驚嚇了她,他連步伐都放得輕緩。「別怕,那傢夥被我丟進牢裡了,沒有人可以再傷害你。」

  她眸光閃了閃,似在慢慢吸收他的話。

  「還是——你要我再去捧他幾拳?」

  再?

  「打人……不好。」她啟唇,擠出乾啞的聲音。

  「嗯,我知道你討厭暴力,只要你好好的,我不會再打人。」他動手倒了半杯水,用棉花棒沾濕了滋潤她的唇。

  她抿了抿,擡起虛弱的指掌,抓住他。

  「怎麼了?」

  將大掌移近唇際,在破皮的指關節處舔了舔。「消毒。」喜歡充男子漢的人,這種小傷一定不會去抹藥,還好,有她疼惜。

  熱氣無預警地模糊了眼眶,他故作沈穩地放下水杯,傾身將濕潤的臉輕輕埋進她胸腹間,掩飾太過娘炮的行為。

  打人,不好,他會痛。

  原來,一個女人的憐惜,會這麼教人心酸又心痛。

  纖指似有若無、輕撫他的發。「你很害怕嗎?」

  「嗯,很怕。」前所未有的害怕。他毫不掩飾,在她面前敞開自己的脆弱。

  怕失去她,怕無力承受這樣的痛苦,直到現在,她好好在他身邊了,依然無法平復。

  她知道。

  高大身軀渾身止不住的鮞抖,她知道他是真的被她嚇壞了。

  「伯韓……」

  「嗯?」

  「你頭擡起來。」

  「你說,我有在聽。」哭得滿臉淚痕,被看見像話嗎?

  「可是這件事要當面說比較有Fu。」

  他吸吸鼻子,偷偷拎起被子一角擦乾眼淚,這才擡起頭。

  「什麼事?」

  她仰眸,直視他紅紅的眼眶。「我很愛、很愛你。」

  「嗯,我有聽到。」他啞聲回應。那時抱著渾身是血的她,他差點當場崩潰。

  「那就好。」不然她一定死不瞑目。

  「樂樂,有件事……你曉得嗎?我們有寶寶了。」快四周了,以時間推算,幾乎是最初那幾回就有了,他完全沒料到會這麼快。

  從她睜大眼的反應看來,她的訝異並不下於他。

  她會開心嗎?開心有他的孩子?她還不到二十五歲,或許並沒有心理準備要這麼快當媽媽……

  他屏息,注視著她臉部表情的變化。

  「我們……」將要為人父母了?

  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幾乎失去生命,醒來卻被告知,她創造了另一個新生命。心情真的好微妙……她的寶寶差一點點就跟她一起喪失生存的權利……

  眼眶渾起水霧,她情緒很激動,卻沒有一丁點排斥的意味。

  眼角餘光瞥見她手指動了動,楊伯韓會意,拉著她的手,一同叠在肚腹間。「他在這裡,安安分分地待著,但是你流了太多血,身體很虛弱,要在床上安胎一般時間。」

  「好、好——」她不住地點頭。她會乖、會聽醫生的話,不亂動,保護好他們的寶寶。

  於是他確定了,她跟他一樣期待這個小生命。

  「我一定會努力把寶寶養得健健康康。」她好慎重地向他保證。

  「我也會努力,把你養回健健康康的。」他滿心不捨,憐惜地摸摸她微蹙的眉心。「很痛是不是?」

  醫生有交代過,麻醉藥退了,傷口的疼痛會加劇,而她又在懷孕初期,藥劑在使用上有所顧忌。

  「沒關係,我不需要麻醉劑。」痛可以忍,不能讓寶寶有不好的影響。

  那抹堅強的笑容,看在他眼裡既不捨又動容。她那麼勇敢,在護衛他們的孩子,那樣的美麗是他不曾見過的、屬於母性的堅毅。

  「好奇妙……」她摸摸掌下的肚腹,那裡還是平的,真難想像有個小生命已經存在了。

  半年以前,她還是一個人,孤零零的,半年以後,已經有他相伴,還意外有了自己的孩子,兩個與她那麼親密的人……

  寂寞,好像已經是很遠很遠的事情了。

  爸爸說的沒有錯,永遠不要絕望,人生在每個轉角,總是會有不同的奇跡出現,只要永遠笑著,悲傷過後,一定會有好事發生。

  她堅信不疑了十五年,在長長的孤單過後,上天將一個那麼好的男人帶到她身邊來,擁有的是未來不只十五年的幸福。

  幾乎在鬼門關繞上一圈,醒來後,迎接她的是新生命的驚喜。

  往後,她一定也會這麼告訴她的小孩——永遠永遠,不要對自己的人生失望,因為生命,有無限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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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8-23 00:16:50

第10章(1)

  時序邁入冬季,楊伯韓從外頭回來,趕緊關妥大門,隔絕戶外的冷空氣。

  裡頭的女人正裹著毯子蜷坐地板,手邊散落著統一發票。

  即使她嫁的男人並沒有她原先以為的窮,甚至足以提供她不虞匱乏的富足生活,她還是沒變,喜歡搜集折價券、買東西照常比價、單月準時對發票。

  他就愛她這樣的性情,樸實單純、腳踏實地過日子。

  「有對中嗎?」

  她偏頭,比出兩根手指頭,露出小小的快樂笑容。

  「那是多少?」

  「兩百。」

  兩百塊錢也高興成這樣。

  他脫了大衣上前,盤腿坐在她身旁幫她對發票。「來吧,我幫你。」

  董允樂將沒對完的半叠發票交給他,揉揉微酸的腰際。

  上個月,醫生終於恩準她出院,回來時,她發現他將臥室裡的寢具,從床墊到枕套全換掉了,若不是她堅持,他還打算另外找地方住,不讓她再踏進這裡一步。

  其實不必這樣的。他怕勾起她不愉快的記憶,但事實上,當時她什麼都看不到,存在她記憶裡的,只有和他一起在這房子裡製造的美好。

  說不定,他們的寶貝還是在這裡創造出來的呢。

  她摸摸微突的肚腹微笑。

  聽說女人懷頭胎時比較會藏肚,懷孕四個月了還不太看得出來,做產檢時,醫生說寶寶一切正常,並沒有發育遲緩,他們才放下高懸的心。

  她醒來後的隔天,他來醫院看她時,也順道帶來了鑽戒,不由分說便替她套上,同時簽下結婚證書。

  雖然結婚證書是剛剛才從書局買來的,兩名證人是護士在換點滴時隨手抓來的,但這一切都無損她圓滿的幸福。

  她出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和他手牽手,一起拿這張證書去戶政事務所登記,落實夫妻名分。

  對完發票,他將沒中的發票丟進垃圾桶,身旁的人移靠過來,窩在他胸前小小打個呵欠。

  懷孕以來,她變得有些嗜睡,容易餓,一天睡超過十小時,睡醒就想吃,她自嘲從沒想過自己會有這麼好命的一天,被當成豬來養。

  有什麼關係呢?更早那些年,她因為生活上的壓力從沒讓自己好好休息過,寶寶是體貼媽媽,要她停下腳步,享受被照顧的日子。

  「欸,你今天有心事喔!」

  他由沈思中回神,低頭瞧她。「我以為你睡了。」

  「暫時還沒睡意,要不要說來聽聽?」

  他確實是在猶豫要不要告訴她。

  「關於那件案子的偵辦進度……你想聽嗎?」

  雖然她白天總是笑笑的,但是再樂觀的人,經歷過一場死亡威脅,心裡不可能沒有任何陰影,她只是沒表現出來,怕他擔心。

  直到現在,她有時半夜還會作惡夢,這些他都知道,可她受到那麼大的傷害,總有權知曉自己為何會遭受這些無妄之災。

  她靜默了下。「你說吧。」

  「根據精神科醫生的診斷,證實他有家族遺傳的精神疾病,長年失業,一直以開出租車為生,收入不穩定。也許是生活與經濟上的壓力,他的精神狀況始終不太穩定,時好時壞。」

  「你還記得幾個月前那個晚上的車禍事件嗎?人是他撞的,你在做筆錄時說的那些話,讓他作賊心虛,從此盯上你。」

  原來,從那麼早以前就開始了,她居然一無所覺。

  感覺她渾身一陣輕顫,環在她身上的手臂緊了緊。「還有一件事……也許很不愉快,但你一定得聽,好嗎?」很意外的案外案。

  「嗯,你說。」

  「大約十五年前,他出過重大意外,從此不能人道,失去男性雄風,讓他在妻子面前擡不起頭,加上妻子條件好、收入比他高,久而久之,夫妻之間的裂痕愈來愈大,妻子的冷言諷語、長期貶損的男性尊嚴……壓抑到最後,妻子的外遇成了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她甚至將外頭的男人帶回來過夜,諷刺他不能人道,他在一時情緒極端下,失手殺了自己的妻子。」

  「從此,他根深柢固地痛恨女人,尤其是行為不檢的女人,在他的觀念裡,隨隨便便對男人張開雙腿的女人都該死。」

  「難怪……他會說那些話……」她大概是勾起過去妻子曾帶給他的屈辱記憶了。但一想到自己和男友親熱時,有人就在不知名的遠處偷窺,心底不禁一陣發毛。

  「只是一路追查下去,卻意外翻出一筆又一筆的陳年舊案。今天,偵辦的警察告訴我,他不只殺了自己的妻子,還涉足另一樁命案——」頓了頓,他垂眸凝視她。「死者,是你父親的女友。」

  什麼意思?她腦筋一時轉不過來。

  他為什麼這樣看她?死者,是她父親的女友?這跟她有什麼——她一怔,恍然明白他話中語意。

  當年,父親確實交過一個女朋友,他曾經問過她:「找個新媽媽來照顧樂樂好不好?」

  她滿心期待,等著父親把那個要當新媽媽的阿姨帶回家給她看,但是沒多久,就出事了。

  她沒見到新媽媽,她死了。

  大家都說,是爸爸殺死了她。

  因為對方不想和有拖油瓶的男人交往了,他一氣之下,就殺了她。

  父親說他沒有,她也相信他沒有,但是警方在死者身上採集到父親的精液,左鄰右舍指證歷歷,全都看見他們近來為分手的事頻頻爭吵,事發當天吵得更嚴重。

  最後父親被以誤殺及妨害性自主的罪名判刑。

  她閉了下眼。

  如今,楊伯韓卻告訴她,那個企圖傷害她的男人,與父親女友的命案有關……

  「所以,不是爸爸,真的不是他……」

  「對,不是他。」他大掌捧住她的頰,揩去眼角沁出的一滴淚。「那個男人當時就住在死者樓下,我想,犯案的動機你應該不難理解。」

第10章(2)

  這個該死的神經病!

  別人男女朋友親熱到底關他什麼事?自己無能、管不了老婆,他們就該跟著陪葬嗎?!

  好冤枉!她父親死得好冤枉,她那兩刀挨得好冤枉,這十五年的苦受得更是冤枉——

  楊伯韓不發一語,靜靜抱著她,讓她用眼淚弔祭父親。

  十五年前百口莫辯,十五年後卻經由女兒還回清白身。

  十五年前的這一天,命案發生,卻在十五年後,法律追溯期的最後一天、死者的亡祭日,水落石出。

  冥冥之中的定數,巧合得教人毛骨悚然。

  若真是如此,他捫心自問,自己呢?真能全然無愧嗎?

  他不知道,那些眼睛是不是也正在看著他們,但是——逝者已矣,能不能諒解他的難以啟齒?能不能允許他留在她身邊?

  讓我,拿一生的幸福補償她,可以嗎?

  緊得有些發疼的擁抱,換來她困惑的仰眸。「韓?」

  「抱歉。」他略略放鬆力道,依然圈住嬌軀。「找個時間,一起去祭拜嶽父,讓他知道你嫁人了。」

  就算不被允許,他也放不了手了。

  趕在農曆年的前一天,楊伯韓帶她回楊家老宅。

  結婚的事,他已告知親族,但畢竟親友眾多,難以一一會見,便說好農曆年帶新婚妻子一同回老宅,一次將她介紹給叔嬸及堂弟妹。

  他說——每年的這個時候,一屋子都是人,要她有點心理準備,別被嚇到。

  她卻說——那很好啊,以後她就有很多家人了。

  以往每年都是一個人過,雖然同事也會好意邀她一起去圍爐,但畢竟自己不是那一家的人,總覺得她一個外人在那裡怪怪的。

  今年,她也有自己的家了,還有很多很多的家人。

  他們在下午時到達,晚餐在七點準時開飯,在這之前他們還有時間稍作整理。

  「太久沒回來了,有點亂。」

  楊伯韓將一些陳年舊物整理成箱,而且不讓她碰比飯碗更重的東西,她閒著無聊,蹲在旁邊看,順手便翻起他過去的相本。

  嘖,這人怎麼連孩提時都這麼不苟言笑的啊?板著一張臉,活似欠他八百萬似的——

  「啊!」

  聽見她的驚呼聲,趕緊回過頭,卻見她抖著手,說不出一句話來。

  「怎麼了嗎?」

  「這、這個人——」

  楊伯韓順著她指的方向看,是警校畢業那年,他與父親的合影。

  「他是我爸。你見過?」

  她猛點頭。「你知道房子爆炸那一次,我是怎麼逃過的嗎?就是他把我搖醒的。」

  「你確定?」

  「很確定。雖然有些模糊,但五官我還算看得很清楚,絕對不會錯。那個聲音一直說,丫頭,起來、丫頭,別睡了、丫頭,去找柱子……我當時好想哭,半夜找柱子到底是要幹麼?跟他玩躲貓貓嗎?」

  「樂樂,那是我的小名。」楊伯韓神情複雜。

  他連小時候都沒有別人家天真死小孩的蠢樣,做錯事被罰站,就真的動也不動站到父親下達下一個命令,做事一板一眼的,像根柱子一樣,讓一直想生個貼心撒嬌的粉嫩女娃娃的父親怨念頗深,給他取了這個小名。

  「……」所以,真的是準公公救了她?

  「我想爸一定知道,你對我很重要。」

  「嗯。」她現在超感恩的,下次再看到不會再尖叫,沒禮貌地奪門而出了——是說,能不看到最好啦。

  「對了,我一直忘了問,你那時候又為什麼會回家?」一般人的反應應該是先專注在失蹤地點密集搜查才對,他卻違反常理,在大批警力搜索時,沒留在現場反而趕回家來,及時救下她。

  他又露出那種古怪神情了。

  「我收到一封簡訊,沒有署名,沒有發訊號碼,裡面只有一句話——柱子,快回家。」

  因為是父親對他的暱稱,因此他完全沒有猶豫,當下以最快的速度直奔返家。

  而後,誰也沒再開口,奇異的靜默持續了長長、長長的一般時間。

  雖然,遭遇了一堆烏煙瘴氣的事,但無形中,一直有股力量幫助她避禍,這一刻,他們仍能安然相守在一起,這是多麼大的一個福分。

  「我們一定要相親相愛一輩子。」望住彼此的眼睛,他們異口同聲說了出來。

  才不辜負那些人的心意。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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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8-23 00:22:20

秘密 番外之〈重溫舊夢〉

  一年一度的中元普渡大拜拜又來臨了。

  這表示——沖業績刷新紀錄的時刻又將來臨,收銀台結賬結到手軟,陳列人員補貨補到腳軟。

  想當然耳,早班的孫臨江也得留下來加班。

  休息時間聚在一起吃便當,忍不住便回想起去年的這個時候,也是在這個地方發生的趣事。

  「好久沒玩真心話大冒險了,要不要再玩一次?」想當初,董允樂這個簽王玩出的結果讓大家傳頌為賣場神話,津津樂道了一年。

  「玩就玩啊,我就不信我還會那麼衰。」前任簽王嗆聲了。

  然而事實證明,為人真的不能太鐵齒。

  不知不覺又落入去年的場景,她真的有種被命運之神耍著玩的悲傷感。

  無妨,天不助人,人自助!

  這人一向出石頭,所以她絕不能出剪刀,但也難保他不會像上回那樣玩心理戰,因此最保險的就是出石頭,這回她絕對不會再耍笨了——咦?

  臨江依舊無辜,教人吐血地解釋。「寧夜叫我出布。」

  「……」好,她認了!「這回要幹麼?」已經沒有拉到脫肛的半熟排骨,而且老公有但書,不能亂找人告白。

  長指一伸,指向街角拎便當來探班的男人。

  男人不疾不徐,看著她奔到他面前,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大冒險、大冒險、大冒險!樂樂簽王大冒險——」

  一旁鼓噪聲不斷,他嘴角噙笑。「說吧,他們這回要你做什麼?」

  「就、就、就——要我到我的男人面前,要求他脫掉內褲交出來。」好陰險的朱寧夜,虧她想得出來!

  楊伯韓二話不說,將便當盒交給她後就要往廁所去。

  「喂。」她趕緊拉住他。「你當真啊?」

  「你不是輸了?」

  是沒錯,但……她苦著臉,覺得自己真是個超級敗家的老婆,還拖累他。

  他伸手揉揉她的發。「難不成你還有別的男人?」自己的女人捅出來的,他不認命行嗎?

  「……」此刻她還真希望有,至少不用推這個唯一人選入火坑。

  他歎了口氣,揉揉她的發。「你這次又幹了什麼好事?」

  否則人家怎會這麼整她?朱寧夜這種人是標準對誰都不熟絡、不過問、不交惡的淡漠性子。

  「就……上個禮拜一起去的那個招待券啊……是臨江那裡拐來的。」很棒的一家情趣旅館,裡頭道具好多,還有會震動的床、無處不在的鏡子,從每個角度都可以看到他們的姿勢,超害羞又超興奮的……

  楊伯韓光看她嫣頰羞紅的模樣,就知道腦袋瓜擠了多大一坨黃色顏料。「想什麼!差不多一點你!」

  「……」可惡!朱寧夜,你就不要有一天落在我手上,絕對叫孫臨江剝光了遊街!氣死人了……

  「到底我的男人為什麼要把內褲交給你們啦?!」蒙臉嘶吼,快崩潰了。

  還不是你自己老愛捉弄老實人,明知道孫臨江一露出失望的表情,某人就會不痛快,她偏愛玩。

  他無奈,只得出面替她收給殘局。

  「他們只說,要你到我面前親口說出來,是吧?」

  「對。」她低垂著頭,無顏見夫。

  「你說了,大家應該也聽得很清楚,這樣還有什麼問題?」

  咦?對呀,他們只要求她說出口,又沒言明一定得辦到,至於遊戲局外人要怎麼響應她的要求,就完全是他個人的自由了。

  他在替她解套。

  一雙淡涼清眸對上他,他回視,以只有他們聽得到的嗓音,歉然低道:「抱歉,她只是愛玩了些,沒惡意。」

  朱寧夜仍是望住他,定定地,像是看透了什麼。

  「你看著她,很久了。」是篤實的句號,並非問號。去年的大冒險遊戲,白白便宜了他。

  楊伯韓猛然驚覺,這名女子也不笨。

  他沒費心假裝聽不懂,不閃不避,坦然回應。「——是很久。」

秘密 遺落之章〈男人的秘密〉(1)

  每個人的一生中,或多或少都藏著一些秘密,即便是再剛正不阿、胸懷磊落的人。

  從很久以前,我便知道父親心中藏著一個秘密。他從不提,我也不問,那個秘密,很沈重很沈重地壓在心靈最深處。

  直到父親過世之後,才得以一窺這秘密的全貌。

  父親下葬後,我在書房整理遺物,發現父親的日記本以及一叠數據。很厚的一叠,幾乎花了我一個月的時間才看完。

  那是一個女孩的成長紀錄。

  父親為何會長年花錢請徵信社調查一個與他毫無關聯的女孩子,然後將她生活發生的大小事件整理成冊,每月如實會報?

  如此大費周章。

  一個月一冊,從八歲到十八歲,足足十年,一百二十冊的成長紀錄,詳詳實實。

  因為虧欠。

  他虧欠了女孩。

  當了三十年法官,自認兢兢業業,執法如山,勿枉勿縱。他是司法界的楷模,是現今許多司法人員引以為敬的恩師、前輩,也是我這一生最敬重的對象。

  這一生,在他手上判過三個死刑犯,行刑前,他到受刑犯面前,親口問上最後一次:「我是否錯判?」

  這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氣?若得到的答案為非,他這一生都會輾轉反思,耿耿於懷。

  許多人對此舉不以為然,但他深信,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直到那第三個死刑犯,他堅持——他無罪。

  十分鐘後,他即將離開人世,已經沒有必要說謊。

  犯人與死者是為了分手一事爭吵過不少回,女友沒有自信能夠擔起後母職責,她曾經惶然、退縮過,前前後後分手過兩回,但終究因為投入的感情太深,無法真正放開。

  他們很相愛,那一夜大吵過後,她終究還是讓步,答應他試著與孩子相處看看,他沒有理由殺她。

  這一件事,從此成了父親心中的疙瘩。

  他開始關注男人留下來的女兒。

  來年,那名女子的死祭之日,女孩突然深夜痛哭,告訴小姑姑,她看見有個阿姨腿上流好多血,她一直摸著後腦,看起來很不舒服的樣子,她說想與爸爸冥婚,成全世間未了心願。

  看到徵信社送來的最新資料,父親將自己關在書房一整日。

  九歲小女孩不該知道女子的死狀,以及法醫驗出的死因,是那根由後腦勺釘入的生�鐵釘,這從不曾在媒體上公開。

  也許,他真的錯判了……

  往後的九年,再也無法安睡。

  父親可以毀掉所有的證據,將秘密帶進棺材裡的,但他沒有,反而留了下來,像是在等我發現。

  我在日記的最後一頁,找到了父親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

  很抱歉,阿韓,我終究不是你心目中的完人父親。

  如果可以,請盡你所能,替我補償那個女孩。

  人非完人,孰能無過?即便是我自小便視為巨人仰望敬重的父親,也是有屬於人性的懦弱。

  有生之年,他都沒能鼓起勇氣站出來坦承過失,為這女孩做點什麼,平白讓她背負了這麼多年的不合理待遇,直到愧疚如小蟲子般將生命嚙食殆盡。

  我不想像父親一樣,既然知道了,那我一定得做些什麼。

  還沒理出頭緒以前,我花了點時間看完那整整一百二十冊的成長紀錄,陪她走過長長十年的人生路,我沒有料到,自己的視線會從此再也無法離開她身上。

  我知道她生活中大大小小的每一件事。

  她待過小姑姑家。小姑姑有四個小孩,一家六口擠在二十坪大的房子已稍嫌擁擠,她連自己的床都沒有,每晚必須打地鋪。

  後來她姑姑隨便找了個理由,藉故將她丟給小阿姨。

  小阿姨並不是很情願收留她,她若要住下來,就必須分攤家事。

  說好聽些是分攤,事實上,家中另外兩個小孩可以玩耍、打電動,只有她必須擔下所有的家務,面對學校輔導人員的關心,她還笑笑地說:「很好啊,現在有床睡了。」

  她其實知道,小阿姨會將蘋果藏起來不讓她看到,偷偷塞給自己的小孩吃;她的便當裡,永遠只有青菜及肉骨頭,有時忘記帶便當去學校就得挨餓,因為沒有人會替她送便當。

  於是她學會不去看表哥、表姊便當裡的雞腿、學會苦中作樂告訴自己,她又不是白雪公主,沒有非要吃蘋果不可。

  更大一些之後,她是住在舅舅家,那時她剛國中畢業。

  寄人籬下這些年,她已經學得很會看大人臉色,也超齡地懂得人情世故,不用人家開口,她主動表示說要讀夜校,白天打工補貼生活費。

  舅舅人不壞,只是喝了酒後,酒品很糟,舅媽全力維護自己的孩子是人之常情,她便成了現成的炮灰,身上有時會帶傷。

  等到隔天天亮,舅舅酒醒了,也就沒事了,她也覺得還可以忍。

  真正讓她離開舅舅家,是因為舅舅時常帶那些酒肉朋友回家喝酒,以前就只是幫他們準備下酒菜,有一回,舅舅一個朋友藉由酒意對她上下其手,讓十七歲的大女生嚇壞了。

  皮肉痛可以忍、物質上的差別待遇可以忍、生活中大大小小的挫折她統統可以笑著說沒關係,唯有身體自主權,她沒有辦法笑著說隨緣。

  她沒有說明緣由,堅持搬離舅舅家,住進學校宿舍,舅媽阻止無效後,揚言她走了就別再回來。

  每當寒暑假,室友打包返家,她只能安靜坐在一旁,看著別人忙碌;家家圍爐團圓時,她是一個人坐在宿舍吃泡麵,不知道自己能回去哪裡。

  更小的時候,她還會被排擠。事情剛發生那幾年,街坊鄰里都知道她是誰的孩子,在學校沒有人要跟她交朋友,走在路上常被指指點點,更頑劣的同學還會惡意欺負她。

  但她還是一個人很勇敢地長大、很勇敢地變成可愛又開朗的女孩。她讓自己成為那麼美好的一個人,我怎麼可能移得開視線?

  連我都不知道,在這些事情過後,她怎麼還能笑得如此燦爛?

  一回又一回,我從研究她的笑容,到最後,心疼她的笑容。

  我延續了父親的行為,在他過世後持續支付徵信社款項,像個變態偷窺狂一樣在暗地裡觀察她。

  後來的這幾年,陳年舊事早被淡忘,沒有人再指著她說是殺人犯的女兒,開始會有異性向她表示好感。

  這也不奇怪,她雖然不是什麼絕色美女,人長得也還清清秀秀的,很耐看,笑起來的樣子會讓人看得心情都好了起來,重點是個性很好,是適合娶回家的那種好女孩,有眼光的男人就知道。

  可是她一個都沒有接受。

  她和誰都能打成一片,工作上的同事、學校的同學,愛玩愛笑,男生女生都喜歡和她做朋友,但卻始終沒有與誰走得特別近。

  她現在過得愈來愈好,生活慢慢穩定下來,雖然一天到晚狂兼差,忙得像顆停不下來的小陀螺,但是日子過得很充實。

  我看著徵信社最新一期送來的照片,一張又一張。每次只要有她最新的消息,我都要反覆看上無數遍才捨得放下。其中一張是她幫同事慶生的照片,散場之後,一轉過身,眼底不經意流露的寂寞。

  她很好嗎?也許。但一個人久了,難免孤單。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找個人來陪伴呢?明明身邊不乏異性向她表示好感。

  我開始思考,她會喜歡什麼樣的男人?

  我知道她一直想要有個自己的家,有一年和同學去放天燈,她就是這樣寫的。是不是,生活更穩定些,她就會考慮了?

  找一個男人,組成平凡的小家庭。

  我向徵信社問了她現在承租的房子產權數據,私底下聯絡屋主,與對方議妥,用市價的七成將房子賣給她,其餘差額由我補足。

  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能為她做更多,但不行,董允樂不是傻瓜,一定會起疑的。

  接著,有個常來的客人,總是藉買東西之便,在結賬時跟她攀談,追求行徑一天比一天更明顯,而且比其他人都還要來得積極。

  他們開始熟了一點,她會響應的話也多了一點,然後答應跟他去吃過一次飯,再然後……

  沒有然後了。因為我發現,當真的有人對她志在必得時,我會慌。

  有一天,她真的得到幸福,不需要掛念時,我還有什麼理由將目光停留在她身上?而——找不到借口看著她,我竟不曉得雙眼還能再看什麼。

  其實,很多事情自己早就有數,只是不敢去正視而已。

  她跟同事閒聊,透露自己喜歡會下廚的男人,回家就聞得到飯菜香,感覺很幸福。

  我隔天就去報名烹飪班,和一堆婆婆媽媽擠在小教室裡,埋頭做筆記,不在乎旁人異樣的眼光。

  她拒絕其中一個追求者的原因,是因為他是出身良好的嬌貴少爺,她比較喜歡平凡樸實,而且會跟她一起做家務的男人。

  我看完這一般簡報後,發神經地跑去跟幫傭大嬸搶拖把。

  她不愛太帥、女人緣太好的男生。

  我照了照鏡子,從沒有一刻如此慶幸自己從來不是帥哥之流。

  她不愛男人喝得醉醺醺,或許舅舅發酒瘋的模樣還是在她心中留下陰影。

  堂弟們約Pub喝兩杯兼把妹都不會找我,因為我早就宣佈戒酒,現在酒類只吃燒酒雞,而且全世界的妹在我眼裡都長得一個樣,沒什麼分別。

  有一陣子她很迷八點檔鄉土劇,還跟同事說「意難忘」的王識賢好帥好專情。

  我在跟監嫌犯的時候,都沒忘記交代幼秦要每天幫我錄起來,一集都不能錯過,因為想知道讓她迷得要命的專情男主角到底是該怎樣。

  我早就在下意識裡將自己打造成她想要的男人。

  那麼,我還猶豫什麼?

  我一點都不想看到她被追走,真的成為別人的老婆。

  心愈來愈貪,慾望愈來愈大,我已經無法滿足只看著她,還想要走到她面前,被她注視、在她記憶當中留有一席之地,甚至……為她所愛。

  我開始日也想、夜也想,吃飯睡覺都在想,如何才能巧妙又自然地認識她?最糟糕的是,我沒有追過女孩子,唯一談過的一次戀愛也是讀警大時,每天去學生餐廳吃飯,自然而然就和那位餐廳一朵花聊了幾句,有一天突然發現自己的飯菜份量比別人的多好多,然後就在一起了。

  後來分手也分得很自然而然,沒有特別覺得悲傷,或許我天生就是那種對感情少了幾根痛感神經的人吧。

  經過那一般,其實覺得交不交女朋友與單身並沒有明顯的差異,所以後來對這種事也沒特別熱衷。

  那該怎麼讓她知道我的心意、又不被嚇跑,實在是很大的學問。

  「近水樓台先得月聽過沒?時時出現在她面前晃,久了對方也就知道你的心意了。」

  跑去請教我們的警局之花,她是這樣說的。

  聽起來很有道理,那個誰誰誰還在那裡亂造謠,說什麼她對我有意思,人家明明就很熱心給我意見,教我怎麼追女孩子。

  我還在思索要怎麼將戰略化為戰力,耳邊聒聒噪噪的聲音害我無法集中精神。

  懶懶擡眼,看來新進菜鳥又搞不定了。

  小小一尾議員之子就囂張至此,菜鳥後進筆錄做得很無奈。

  本來不太想管的,死就死在那傢夥嗆完「在律師來以前我有權行使緘默權」後,打電話通知老婆時還滿口暴力,揚言回家給她好看。

  「媽的!女人是娶來疼,不是娶來揍的,懂不懂啊你!」筆筒直接扔過去,那麼近的距離要是還砸不中那顆豬頭我也不用混了。

  「你、你敢丟我?!信不信我讓你停職!」

  停職是嗎?太好了!

  本來還沒打算要揍的,這下我可以安心開扁了。

  「就怕你辦不到——」

  三天後,這豬頭辦事效率還挺高的,一紙懲處令下來了,停職三個月。

  於是,我再去多揍兩拳。「你本事就這麼一丁點嗎?」

  這一次,半年。

  好,我滿意了。

  上午,先利誘原房客請他們解約搬遷,再通知屋主立刻簽新約,不必看屋了,就算斷垣殘壁、凶宅鬼屋我都一定要住到董允樂對面去。

  下午,心情愉快地收拾私人物品,離開時,不曉得哪個混賬,居然拿飯團K我的頭,回頭查看暗算之人,第一次發現我們的警局之花眼神原來如此兇惡……

  很好,人是住進來了,那接下來呢?

  什麼近水樓台先得月?搬進來有一般時間了,我跟她還是處在很陌生的狀態,一點都熟不起來。

  不是不想熟,每次遇到她想說點什麼,又怕突然打招呼會不會嚇到她?講這一句會不會突兀?服慮得太多,反而腦袋一片空白,表情僵得不知該怎麼擺。

  她一定覺得我很不近人情,連我都想像得到她面對的是一張多無趣的死人臉,難怪她一點都不想跟我說話。

  就像搬來那一天,我知道她在看,還大大方方把上衣脫掉給她看。她不是說喜歡穩重可靠的男人嗎?我這麼強壯健康,可以保護她、提供女人最想要的安全感,這樣有沒有加分作用?有沒有?有沒有?!

  唉,看來是沒有。

  因為她用力關上窗戶了。

  好沮喪。

  我現在只能三不五時到她工作的地方晃一下——而且不能太頻繁,動作過大她會有防備,像之前那個常客,她吃過一次飯之後,就沒有下文了,從此客客氣氣保持距離。我可不想嚇跑她。

  還有每天在她下班前,到大賣場買一包煙——明明就不想抽,只是想等她下班,暗中護送她回家。一個女孩子走夜路太危險,但是又怕惹她反感,搞得家裡香煙愈堆愈多,感覺好蠢。

  沒辦法,只好耍賤招。

  這實在有違我個人的磊落原則,可是又想不到其他可以巧妙跟她拉近距離的方式了——從她的愛貓下手。

  民以食為天,用美味的貓食,一天天誘拐她的貓,忠誠度再高,總有一天也會為五斗米折腰吧?

  她很重視她的貓,最近這幾年,都是它在陪伴她,那種感情,不是一般的寵物能比擬的。我花了很多時間陪它玩耍、籠絡它,一半是真的很感謝它讓董允樂不那麼寂寞,另外一半就是我個人的私心了。

  現在貓三不五時會往我這裡跑,我就可以藉著送貓回去,跟她聊上幾句。

  前幾天去大賣場買貓食,不小心聽到她和同事的對話,才發現她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努力回想、再回想……對了,我好像真的忘記跟她自我介紹了。

  豬頭啊!自己在那裡一頭熱地忙半天,結果人家女孩子連我姓啥名誰都不知道,嘖,失敗中的失敗!

  但是現在要再跑到她面前去告訴她,我叫某某某,那也很奇怪吧?

  阿魏說我很龜毛,追女孩子不就是要膽大心細,像我這樣顧慮東顧慮西的,追八百年都追不到。

  雖然很不想認同他的話,不過事實勝於雄辯,我跟她到現在的確是一點進展都沒有。

  萬般悲情的,我只好繼續耍陰招。每隔個幾天,自己賣力把信投投投,投到她的信箱裡,一次、兩次、三次,久了總能讓她記住我的名字吧?

  雖然這種行為超蠢的,反正我已經幹那麼多蠢事了,也不差這一樁。

  而且,她確實是記住我的名字了,雖然是停在「楊先生」的階段,可好歹有一點點進度了。

秘密 遺落之章〈男人的秘密〉(2)

  上回聽她同事說,最近有什麼專搶夜歸婦女的惡賊,我不敢掉以輕心,每晚準時在店門外等她下班,悄悄保護她回家。

  賣場位於主幹道上,街燈明亮,但是一彎進巷子就不一樣了,小巷是我們回家唯一的一條路,這裡沒路口監視器,而巷子裡唯一的一盞路燈從我搬來到現在沒見它亮過,瞧,這種情況我不悄悄尾隨護花行嗎?

  萬一她受到什麼傷害,我一定會恨死自己。

  而,今晚好死不死,還真讓我逮到了。

  混賬,眼睛沒擦亮!下碼頭也不打聽打聽董允樂是誰罩的,她是你能碰的嗎?啊?!

  原本打算悄悄將這傢夥拖到遠處痛扁一頓,誰知道她會突然回頭攻擊——電得我頭昏腦脹。

  拜託,董小樂,你看清楚再下手好不好?我那麼正氣凜然,和那個猥瑣的傢夥是有一樣嗎?這樣你也會搞混?!

  後腦勺直接撞擊地面,痛得完全無法作出任何反應,然後,耳邊聽見她的驚呼聲——

  「楊先生?!」

  對啦,就是我啦,知道電錯人了吧?拜託把手上那一根拿離我遠一點,再來兩下會出人命的——

  「嗯……我、我沒……」沒要對你怎樣,千萬不要誤會我,我不想在你心中的形象整個黑掉啊!

  等我稍稍意識到目前的情勢,人已經枕在她腿上了。

  「沒關係,你慢慢來,我不慌,我們有的是時間——」

  既然她都這樣說了,那我還客氣什麼?

  董小樂的大腿耶!那是多夢寐以求的好機會,就算有那麼一丁點卑劣,也要暫時蒙住良知,假裝爬不起來。

  她的腿好軟、好舒服,還有小手在我發間穿橙的感覺——雖然她是在摸那顆撞出來的腫包。

  我現在好感激電擊棒,它真是全世界最了不起的發明,沒得諾貝爾發明獎真是太沒天理了!

  其實我很想裝得更虛弱一點,說不定還能拗到她留下來照顧我,可是看到她一臉愧疚不安的樣子……唉,還是算了,她那麼善良,心裡一定會不好受,我不想看她難過,尤其是因為我。

  隔天起床,頭暈暈的,整個世界在眼前旋轉,只得認命爬起來看醫生。

  醫生說有輕微的腦震盪,聽起來不是太嚴重,吃吃藥,休息幾天就好了吧,所以還是別讓她知道了,她那張清秀的小臉只適合掛上笑容,其餘的,都不該在她臉上停留。

  回家時順便繞去大賣場看看好了,這一期的DM好像有進一款新口味的貓食,給丫頭換換口味。

  下了公交車以後,繞近路走小巷子,遠遠就聽到大賣場的卸貨區方向傳來嬉笑聲,看來她和這些人在一起很快樂呢,以後如果真的順利追到她的話,還是不要搬家吧,讓她繼續在這裡工作,她一定會很——咦?

  「請你當我的男朋友好嗎?」

  是她說錯還是我聽錯?想像歸想像,但產生這樣的幻聽也太離譜了,醫生剛剛只說會頭暈想吐,沒說會出現幻覺呀!

  我傻住了,呆呆看著她,她也狠狠看回來。

  她還在,沒有消失,所以不是幻覺,她剛剛——真的說了那句話。

  我楊伯韓畢竟不是被嚇大的,呆滯三秒就已經很可恥了,不可能一直處在狀況外。

  是在玩「街頭大爆笑」那一類的遊戲嗎?電視節目有玩過,做些匪夷所思的言行來整路人,觀察他們的搞笑反應,剛才遠遠就聽到他們的鼓噪聲了,原來被趕鴨子上架的人是她。

  「好。」我沒有猶豫,很認真地回應她。明知道是假的,還是不想說出違背自己心意的話。

  我不在乎下一秒會有多少人捧腹大笑,只要問的人是她,我永遠只有這個答案。

  她看起來被我嚇到了,張大眼睛呆呆的樣子好傻氣、好可愛,好想伸手給她捏捏抱抱……但是不行,她一定會一掌巴過來。

  我非常克制地只碰了碰她的肩,提醒她休息時間快結束了。

  她真的太嫩了,怎麼會整人整到反被嚇到呢?真是個單純沒心眼的傻丫頭。

  她一直沒有說出口。

  這是一個玩笑,她知道,我也知道。

  明明心知肚明,卻不說破,配合著演戲。我知道自己很卑劣,這樣的行為已經幾近於拐騙了,每次看她想說說不出口,內心備受煎熬的樣子,就覺得對她好愧疚。

  但我還是不想說破,更在她想說時耍些小技巧讓她說不了,這樣算計一個單純善良的女孩子,應該是我這輩子做過最大的虧心事了。

  這簡直是天上憑空掉下來的好機會,我可以待在她的身邊,光明正大寵她疼她保護她了,再怎麼良心不安我都不想錯失。

  樂樂,我會對你很好很好的,我保證,再給我多一點點時間證明,好不好?

  楊伯韓,你是豬頭!

  生平頭一回,覺得自己智商根本是負數!

  剛剛從樂樂家回來,聽見她和閨中好友的談話,內心衝擊太大了,到現在還無法接受現實。

  樂樂根本不喜歡肌肉型的男人,更正確地說,她簡直就是厭惡!

  怎麼會?她不是說她喜歡穩重可靠的男人嗎?

  怎麼不會?另一道聲音反駁回來。

  她成長過程中,不就有過一般家庭暴力的紀錄?這必然在她心理上造成陰影,會因此害怕男人的力量並不足為奇。

  我居然現在才想到這一點。

  男人先天的體格強過女人,若存心以先天優勢欺淩,她們根本抵擋不了。雖然很不想承認,但世界上這樣的敗類還真的不少,我能說什麼?怪那些老鼠屎拖累了全天下的男人嗎?

  穩重可靠不等於肌肉猛男。

  喜歡麥當勞的六塊雞不等於也喜歡我的六塊肌。

  她本來就不是肉慾派的人,身高不必超過一百八也能替她遮風擋雨,體格不必強壯有力也有能耐撐起一個家,她要的是性格上的穩重可靠,不是體格上的。

  而我還一天到晚在她面前脫衣秀肌肉,早知道想看的人不是她,是她的朋友,我絕對會把自己包得緊緊的。

  還怕熱咧!堂堂男子漢,流血都當新陳代謝了,流點汗怕什麼!

  我想勾引的人是她,又不是她朋友,誰稀罕別的女人對我的身體流口水!

  可是她討厭我的身體……我現在好羨慕麥當勞的六塊雞,起碼六塊雞還可以讓她吃掉,我的六塊肌只能得到她的嫌棄!

  好沮喪!看著鏡子裡的身體,愈看愈刺眼。嘖,該怎麼把這些硬邦邦的傢夥弄掉呢?

  隔天和她去逛街,她把冰淇淋湊過來,以前她食物吃不完我會幫她吃,不過現在心情很沮喪,故意回她——

  「男人刀口舔血,怎麼可以舔冰淇淋!」我就是那種她最討厭的粗獷男,不是她期望中斯文又有書卷氣的白馬王子,真抱歉讓她失望了!

  對,我在鬧脾氣,不要幫她吃了,哼。

  可是看她失望的表情,還是窩囊地伸手幫她擦掉嘴巴上的冰淇淋——

  唉,說穿了根本也捨不得和她鬧彆扭,這又不是她的錯,心情會覺得難過,只是發現自己一頭熱忙了半天,一心想給她最好的,卻發現搞錯方向,無法討好她的失落感吧!

  「不能舔冰淇淋,舔女朋友總可以吧!」

  還沒能及時解讀這句話,她居然撲上來,撞疼了我的門牙就跑。

  這、這是接吻嗎?她肯吻我?!可她不是說,不喜歡我這型的?!我心理調適都還沒做完耶,她這又是哪招?

  不管了!是她自己送上門的,我已經夠克制自己了!

  雖然把她抓回來「禽獸」了一下,可是我沒有抓很大力,如果她不喜歡的話,絕對掙脫得開,她已經夠討厭男人的蠻力了,我不想在她已經很慘的人生裡又多留下一筆糟糕的記憶。

  可是她沒有,小舌尖很害羞地回舔了我一下,所以是——喜歡吧?

  女朋友。

  她剛剛是這麼說的,她承認她是我的女朋友了。

  她讓我吻了好久,還自己把手塞進我掌心裡給我牽……好吧,董小樂,我原諒你了。

  既然她都釋出這麼大的誠意了,我好像也應該有點回饋才是。某一天,丁芷靜又來找她,她們女人要講閨房悄悄話,把我趕回來,於是我便順手揪了那個奶油書生過來「聯絡感情」。

  嘖,不是我要腹誹人家,那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會走伸展台耍騷包、一天到晚說他有偶像包袱、以為全世界女人都該對著他尖叫的做作男到底有什麼好?樂樂居然會喜歡這種型的!

  ……糟糕,阿楚,我好像把你一起罵進去了,我們家楊季楚也是這一款氣質型翩翩貴公子……不行,在搞定樂樂以前,絕對不能讓他們見到面。

  還有,順便也警告一下眼前這只公孔雀,你認分一點追你的丁芷靜就好,千萬別想打樂樂主意,否則在你劈腿前我先劈了你!

  然後呢……咳咳,我只是順便而已!順便聊了一下他平常保養的方法……幹麼嘴巴張那麼大?如果可以我也很不想找他!問阿楚他就說膚質是天生的,沒有刻意做什麼……唬爛我的吧!這自戀狂怎麼隨隨便便就列一長串列表的每日工程,和阿楚說的完全是兩回事。

  如果每天都要按部就班進行完以上步驟,沒有四個小時出不了門吧?

  我看得頭很昏,可是偏偏樂樂就喜歡啊,唉……

  最崩潰的還不在這裡,而是生平頭一遭,嘗試我的敷臉初體驗,居然被樂樂撞個正著……靠!這下我要怎麼做人?!

  她受到的驚嚇似乎比我更大。「你、你在敷面膜?!」

  一副就是撞邪的樣子。

  如果是以前的我,也會覺得你撞邪了,我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丟臉丟到極點的事,但……唉,我已經不想去數自己最近的歎氣次數了。

  直到好久好久以後,她弄清楚我那天「中邪」的原因,笑著告訴我——

  我愛的,是「楊伯韓」,而不是屬於楊伯韓的外在形貌。

  是,我曾經很防備,太強悍的男人會讓我有壓迫感,希望我的另一半溫和些。但那個人是你啊,我相信你。

  一直以來,這雙強壯的臂膀,不曾用來傷害,而是擁抱;爆發性的力量,更不是為了毀滅,而是摧毀來自於外界的威脅,為我守護一片不被侵執的寧靜家園,我為什麼要害怕、嫌棄它呢?

  我不需要改變自己,她說,我就是我,是這樣的本質讓她傾心,我不需要再花那種心思讓她多喜歡一點,因為她已經喜歡很多很多了,比我想像的還要多。

  我沒有想到,我們之間最後會演變成今天這樣的局面,或許從翻開第一頁關於她的生活調查報告時——不,或許更早,從父親判下那樁案子時,就已經注定了,我曾經掙紮過、遲疑過,甚至假裝那樣的心動不存在,但最終還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走向她。

  我從來都不敢奢望,自己能夠得到她那麼真摯的愛情,而且,全心全意。

  罪惡感不是沒有,但是我告訴自己,會用一生的愛填補那道最原始的欺騙,這樣,是否情有可原?

  至少,我的欺瞞換來了兩個人一輩子的幸福,對吧?

  很多事情,就這樣了吧!

  我選擇了一輩子都不對樂樂說出這個心底的秘密。

  我相信,即便她知道我的父親就是當年誤判她父親罪名的法官,她也不會因此遷怒於我。

  她自己就是因為父親的汙名而受到不公平待遇的人,今天無論她父親是否有罪,她是一個獨立的個體,那些事情與她無關,不該被貼上連帶標籤。

  同樣的,無論我父親犯過什麼錯,間接害她吃了那些苦,也都與我無關,沒有父債子償這種事。

  她曾經被錯待,就絕對不會這樣對待我,所以無論我說不說,都不會改變我們是夫妻、要一起牽手走過未來歲月的事實。

  這是我對她最基本的瞭解。

  既然如自己所言地這麼有信心,為何不說?

  我後來換了個角度思考——為什麼要說?

  我挖空了腦漿,除了「坦然」之外,找不到任何一個要說的理由。

  這是多愉快的過去嗎?不是。

  說了,能改變什麼嗎?不能。

  說出口,對她會有任何意義或者幫助嗎?不會。

  既然說與不說,都不會改變現有的生活,那為什麼要說出一個不愉快的過去徒惹她難受?

  已成既定事實的事,苦苦拘泥並不會更快樂。

  這麼說,並不是想規避責任,只是執著在同一個點上,並不能改變什麼,不愉快的過去,犧犧回首只會拖惺了往前行的腳步,錯過沿途的美麗風量。

  這是樂樂教會我的,所以她會往前看,我也是。

  我決定一輩子都不對她提起這件事,但是我也不會刻意掩埋它存在的痕跡,如果上天認為我的做法是錯的,她自會發現。

  若不,就讓它成為我一輩子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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