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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嘁!總經理有什麼了不起?
她也是總經理呀!只不過……
唉!是個從打雜的工讀妹妹做起、才剛升為業務部經理,
然後就被拱出來收拾爛攤子的總仔。
要不是這爛攤子實在太棘手,老師找上的又正好是他的企管顧問公司,
她也不願向他求援,讓他強勢主導公司振衰起弊的計畫。
畢竟,她十七歲時他們之間曾有過不愉快的記憶……
令她不解的是,明明是集團接班人的他,為何會自力開公司?
他果真有兩把刷子!就見他這看看、那瞧瞧,便制訂出一套重整計畫,
並且準備雷屬風行,還要她「配合」扮白臉……
好吧!他的能力她信服,但,能不能不要那麼會「講」啊!
他……他絕對不是她以前認識的那個白馬王子!
過去的他內斂、拘謹,講話溫文有禮,
哪像現在一開口就演講似的哇啦哇啦個沒完。
究竟這些年來他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又,他這麼拚命的幫她,是不是為了彌補多年前的無心之過?
第1章(1)
「財務處您好。」清甜的嗓音揚起。「莊科長他不在位子上耶,請問哪裡找……好的,請說……我記下來了,windows98灌好了,請他下班過去拿計算機……不客氣,拜拜。」
蕭若屏掛上電話,拿起寫好的留言,旋風也似地跑過大辦公室,來到莊科長座位,放下紙片,再踩著球鞋趴趴跑回去。
她一雙大眼睛黑白分明,清亮如星,閃動著十七歲的年輕光采,帶笑的臉蛋略顯嬰兒肥,透出小女孩般的稚氣,細瘦的身軀套著高職夜校的制服和長褲,一頭短短的黑髮隨著她飛揚的腳步晃動著。
「若屏!」有人喚住她。「辦公室不是用來跑百米,小心別撞到了。」
「秀雲姐,呵!」她煞車,衝著眼前的熟女傻笑。「要繳錢?」
「是啊,拜託你,去郵局順便幫我交賬單,給你五千塊。」
「好。」蕭若屏快速看過幾張賬單,拿起筆在最後一張的背面寫下4286、614兩個數字,收下五千元。「找錢等我回來再給你。」
「你真的很有做財務的天分。」林秀雲看著她的動作,點頭誇讚說:「心算快又準,做事仔細,財務處說什麼也要留你下來才行。」
想到將來畢業後,能從工讀生妹妹晉身為正式員工,蕭若屏露出歡喜的笑靨,崇敬地望向她拿來做為人生奮鬥榜樣的秀雲姐。
「秀雲姐你才厲害,樓上都在說你要升科長?」
「噓噓,囝仔有耳沒嘴,人家傳的別亂說。」林秀雲忙放低音量,卻掩不住臉上得意的神情,裝模作樣低頭做事。「你趕快去忙了。」
蕭若屏回到座位上,收好賬單,撐起下巴發起呆來。
她好期待自己將來能像秀雲姐一樣,成為一個優秀的職業婦女,既有薪水優渥的穩定工作,也有一個美滿的家庭,還有可愛的兒女……等等,要生小孩之前,她得先找一位白馬王子才行。
現成就有一位白馬王子,她心臟咚咚跳了幾下,轉頭望向會議室。
「兩位請慢走。」會議室門開,財務處經理羅志興正在送客。
「多謝羅經理,希望我們合作愉快。」兩位銀行客人不看羅經理,而是望向他身邊的年輕人,語氣熱烈:「今天很高興認識王先生,再過個兩年,就得麻煩王先生多多指教了。」
「哪裡,不敢當。」西裝筆挺的年輕人十分謙虛。
蕭若屏心臟又「碰!碰!」地大跳特跳。這個將來要多多指教別人的白馬王子不是閒雜人等,而是咱王業電子董事長的大兒子王明瀚,他六月大學電機系畢業,在等待預官役的空檔時間,過來公司財務處實習。
他是最最最標準的白馬王子了,用英俊多金四個字來形容他未免太過俗氣。因為他是天生的貴族,生來便擁有父親的財富和地位,更不用說他還遺傳了他母親那邊的優良基因,身材高大挺拔,一張臉帥得就像是漫畫裡走出來的男主角;打從第一眼看到他打招呼的微笑,她立刻唾棄夾在課本裡的偶像明星照片,轉而愛慕這位活生生的帥哥。
嘻嘻!蕭若屏知道很多女同事羨慕死她了,因他過來時,財務處只剩她旁邊有空桌,就這樣,她和他成了隨時都能聊天的好鄰居。
她咧出傻笑,拿左手支著臉頰,望向右邊桌面,那裡有他的茶杯、筆筒、幾本財務書籍……
「妹妹,外面那棵樹的葉子很髒,去擦一擦。」
羅志興的命令傳來,原來他和王明瀚送客下電梯,回到了辦公室。
「是。」她趕緊回神。
「明瀚。」羅志興冷硬的語調轉為慈祥:「剛才銀行講的聯貸案,你聽得明白嗎?」
「不是很明白。我再看一遍資料,不懂的再請教羅經理。」
「我這就跟你說明。」羅志興熱絡地幫忙拉椅子。
「羅經理還有事情要忙的話……」王明瀚仍站著。
「不忙。」羅志興示意他坐下。
蕭若屏立刻跳起來,將椅子讓給羅經理,好讓他坐下來教導王明瀚。
任誰都看得出來羅經理「巴結」王子的心思。但蕭若屏明白,那也是王明瀚認真肯學;平常他就幫忙簡單業務,或是跟在同事身邊看,不懂的便回去看書,她還教過他最基本的會計借貸方和分類帳呢。
嗯,他既有工科背景,又能不斷充實自己,這麼認真上進的好青年,假以時日必定成為王業集團的傑出掌門人啊。
她莫名其妙地為他興奮,腳底也沒閒著,先到會議室收拾杯子,放到茶水間的水槽,接著回座位抱起一大落信件,迅速地在大辦公室分送。
「經理他喔,真的很會做人。」同事們趁經理沒空管他們,小聲說起八卦:「即使現在「姊夫派」當權,他也要抓住王明瀚這條人脈。」
「廢話!人家才是嫡長子,就算皇后死很久了,董事長也偏愛現在這個夫人,把兩個小王子送到美國栽培,可他們還小……幾歲?一個十二,一個九歲,他們想跟咱大王子爭?十年後再說嘍。」
「二娘等不及了,最近跟姊夫派走得很近。不過,兩個姊姊再怎樣也得維護自己的親弟弟,總不成靠向後母和兩個小弟吧。」
「很難說。你沒看豪門為了爭奪遺產,兄弟姊妹照樣告上法院?」年紀最大的陳桑一副看透世事的慨歎表情。「王明瀚太嫩,就像小孩穿西裝學大人,他要想接班,恐怕還要有一番惡鬥。」
「王大哥是第一志願畢業的,他知道很多事,都會跟我說呢。」蕭若屏忍不住加入八卦陣。「人家還修過經濟學和營銷管理,他只是不太懂實際的財務工作而已。」
「哦,所以我們王子很聰明,很有本事,將來可以領導我們嘍?」
「就是啊!他對公司的產品都很熟悉,怎麼生產,怎麼銷售,他都知道,是陳桑你年紀大了,不管看誰都嘛是小弟弟小妹妹。」
「你就是小妹妹,看到帥哥就被電暈了。」幾個同事一起笑她。「每天聽你王大哥王大哥的,若屏,你喜歡咱們王子?」
「哪有!」蕭若屏渾身一熱,好像讓熨斗燙到,忙說:「你們不要亂說,人家有女朋友的。」
「要是我再年輕十歲就好了,管他有沒有女朋友,我也會天天喊王哥哥,想辦法巴住他。」年華老去的女同事哀歎道。
「我女兒現在念國中。」陳桑嘿嘿笑。「其實也沒差幾歲,過兩年王明瀚當兵回來,公司有活動我再帶她出來介紹給王子認識。」
「你想當董事長的親家?嘜瞑夢啦,你連排隊的資格都沒有!」
同事間笑鬧著,蕭若屏卻想到,兩年後她又在哪裡呢?
腦海裡已出現一幅光明遠景——白天她在財務處忙碌地做會計工作,晚上則是走進二專校園裡,認真上課做筆記,然後呢,她不時會在公司電梯或是業務往來碰到王明瀚,說不定他下班時會順路送她去上學……哇呵呵,這一切真的太美好了。
想像歸想像,畢竟她知道自己的份量啦。年紀差一截,家庭有問題,念的是學店,長相身材嘛,發育不全,仍是醜小鴨一隻。
她見過王明瀚的女朋友,那是某證券、建設一堆公司集團的千金,念的是同校外文系,長髮飄逸,氣質高雅,衣服皮包鞋子都是她說不出來的名牌,過來找王明瀚都有司機接送,如此美麗尊貴的公主,真的跟王大哥好速配,她只有衷心祝福的份兒,一點都嫉妒不起來。
分送完信件,她再去絞一條抹布,趕到門外擦拭圓葉蔓綠絨的葉片。
嘿,她本來也不知道這棵植物的正式名稱,是王大哥教她的耶。
擦好二十幾片圓圓肥肥的大葉子,她回到茶水間,卻看到杯子已經洗好晾在一邊的滴水籃上,她知道是誰幫她洗的,一下子臉紅耳熱了。
「王大哥,你幫我洗好杯子?」回到位子,她刻意誇張地鞠個躬,爽朗大聲地說:「謝謝你。」
「我看你很忙,正好去倒水,順手就洗了。」王明瀚擡頭微笑。
「不好意思麻煩王大哥。」那個明亮的笑容差點讓她心跳停止,完全不敢坐下來跟他有更近距離的接觸,順手便搬出郵資機。「羅經理那邊沒事了?我還以為他又要給你上課一個多小時呢。」
「他好像有重要電話。」王明瀚站起來幫她搬滿滿的一籃待寄郵件。「其實我從會議室出來就想上洗手間,可是羅經理很熱心。」
「哈哈哈!」想到堂堂王子也要憋尿,她還是給他用力笑出來了。
「我看你每天都很開心,隨時掛著笑容,在辦公室裡人緣很好。」
被王子一稱讚,她身子又像是掉進滾水裡,轟地沸騰了。
「沒有啦。」她怕讓他瞧見臉紅,立刻埋頭拿信件打郵資。「王大哥你也是啊。你很有禮貌,都笑笑的。你剛來的時候,我還以為你會像個大少爺,開進口跑車,講話很霸道,還會指揮我們端茶伺候呢。」
「你小說看太多了。」他淡淡笑著,幫她登記打好郵資的掛號信件。
「小說都是這樣寫的啊。大老闆住在山上的別墅,然後別墅裡有個漂亮的花園,樹枝上綁個鞦韆。王大哥,你家也是這樣嗎?」
「這是書吧?」王明瀚拿起一個包裹,看著上頭的地址,有了疑問:「羅經理寄到澳洲?可是收信人不是公司也不是銀行?」
「是寄給他老婆和小孩的中文書啦。」她再補充說明:「經理夫人陪小孩在澳洲唸書。」
「這是私人信件。」
她當然知道這是私人信件,可是羅經理丟進籃子裡,她當妹妹的只能照著上頭寫的航空掛號以公家郵資寄出去。
她偷瞧過去,王明瀚盯著包裹不說話,濃密的睫毛掩蓋了他的眼神。
他應該是在思考將來如何改革公器私用的弊端吧?王子深入民間,親自從基層做起,這樣更能瞭解公司的運作——哇,公司實在太有前途了。
可是,老讓未來的老闆幫她打雜,她臉皮熱得快能煎蛋了。
「王大哥,你不用幫我登記掛號信啦,不然經理看到又要念我。」
「你還要趕去郵局寄信,我幫你比較快。反正我現在沒事,經理看到了,我再跟他說。」王明瀚恢復笑容,終於放下包裹,不再理會。
「嘻。」她偷偷喘一口氣,又問說:「王大哥,你當兵回來後,打算進哪個部門?」
「總管理處。」
「對喔,總管理處是王業集團的核心,可是你不想再唸書嗎?」
「我會看需要去國外進修,要是工作太忙抽不出時間,過個幾年後,再考國內的EMBA。」
「哇,我知道EMBA!那是給老闆讀的學位,現在很流行耶,報紙上還說有的老闆會叫部下幫忙寫作業,不過你一定不會的啦。」
「到時候可能要跟你請教會計問題了。」他語氣輕鬆。
「王大哥別開玩笑了,我們商職念的是很簡單的會計。」
話一出口,她才想到,說不定那時她已經累積經驗到很有程度,然後因為他頻繁向她請教功課,所以他乾脆調她當他的秘書,近水樓台……
哇!她看小說看到中毒了,她趕緊撇開雜思,講些比較實際的事情。
「希望我繼續在財務處當妹妹,畢業後能留下來,這樣我就能學到整套財務工作,還可以等到吃你的喜酒呢。」將來能教他會計就更好了。
「嗯。」
「王大哥你女朋友好有氣質、好漂亮,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我還沒想到這件事。」他抓過一封信,低頭抄寫。
「嘻嘻,你們兩家來頭這麼大,一定是一場世紀婚禮……」
「你開學了?」王明瀚擡頭微笑。
「對啊,今天註冊。」她想到又要展開忙碌的日夜奔波生涯,不禁有些意興闌珊。
「這學期會上什麼課?高三了,升學考試的科目要多花點心力。」
「啊,糟了,我還在玩。」她吐了舌頭,很是慚愧。
唰!唰!機器印出郵資數字,她說起她頭痛的數據處理,他說當兵前還有時間可以教她,郵資機吵嘈的噪音變成了他們談話的配樂,悅耳得像是一首撥動心弦的情歌。
她大膽地看他白淨帥氣的臉孔,看他那雙注視她說話的黝黑眼眸,也看他微笑上揚的好看嘴唇,看得她心頭小鹿亂撞,得將身體緊緊靠住桌沿,這才能確保她不會興奮到腳軟暈倒。
她想多瞭解他,就像她想瞭解她喜歡的明星平常都做什麼運動啦,聽什麼歌啦,看什麼書啦,喜歡什麼類型的女生啦,未來的生涯規畫啦……等等等等之類的,她全都想拿來問王明瀚。
然而,每每問到有關他自身的事,他身前就好像自動升起一道透明牆,擋住所有的發問,任誰也無法穿透;所以,王子還是王子,即便相處起來很平易近人,仍然給人一種高貴神秘的感覺。
問不到無所謂啦,反正她也當不了公主;她更不妄想當灰姑娘,但至少王明瀚還在這裡實習的期間,就給她作個快快樂樂的白日夢吧。
「呼呼……嗯嗯,啊啊……嘿唷嘿唷……」
晚上十點,財務處最裡頭的三排檔案櫃之間傳來奇異的聲響。
冷白的日光燈照亮空無一人的大辦公室,忽地「碰」一聲,鐵櫃疑似受到某種生物的撞擊,晃得架上胡亂堆棧的紙箱和檔案夾沙沙作響。
「噓!」嬌膩的女聲埋怨著:「你輕一點啦,讓人聽見了怎麼辦?」
「沒人啦。」男人發出嘖嘖咂咂的怪聲。
「嗚啊嗚啊……」女人繼續嬌喘。
鈴!鈴!鈴!電話鈴聲絲毫干擾不了原始的情慾運動,早就下班了,沒人接電話是正常的。
「來了來了!」急促的跑步聲震動著地板。
交纏在一起的男女陡然停下動作,驚疑地互望對方,同時以最快的速度和最扭曲的姿勢蹲下地,四隻眼睛從鐵架縫隙裡窺探出去。
「財務處您好……咦?不是內線電話?」
從門外跑進來的蕭若屏接起電話,卻聽到話筒裡的嘟嘟聲,再一聽,那鈴聲仍持續作響。
是主管們的專線電話嗎?以她平日練就的接電話功力,她立即判定不是來自那五支專線電話的聲響,而是在——
「這裡啦!秀雲姐呢?」她很快找到聲源,林秀雲的包包放在座椅上,從裡頭不斷地傳出執著的鈴聲,她迅速張望,又喊了幾聲秀雲姐,還是趕緊拉開包包拉煉,取出一支圓滾滾的手機。
「喂……我幫秀雲姐接電話……秀雲姐的先生啊,您好……是,她的包包還在座位……好,我留話請她打電話回家……不客氣,拜拜。」
講完電話,她闔起手機蓋,端詳起這支第一支中文雙頻機。
小海豚耶!秀雲姐剛拿來時,大家稀奇得不得了。大哥大越做越小,越做越好看,從水壺似的黑金鋼到現在像一隻小海豚般小巧可愛,她忍不住往圓滑的機體摸了又摸,又拿來耳邊假裝講電話,想像自己是個幹練的職業婦女,穿著套裝高跟鞋,走在路上講小海豚的神氣模樣。
心滿意足地玩完小海豚,她這才收進秀雲姐的包包裡。
寫好留言,她跑到自己的座位撈起一件外套,正打算去洗手間找秀雲姐,迎面就見王明瀚走了進來。
「咦!王大哥,你也加班?」心跳開始加速了。
「我去旁聽主管會議,九點半才結束。」王明瀚似乎有些疲倦。
「好棒!最高層級的會議呢,你一定又學到很多東西了。」
「你不是去上課?」
「剛開學,今天提早下課。」她笑著舉起手臂上的運動外套。「早上涼,我穿外套出門,家裡鑰匙放口袋,晚上走出教室覺得冷,這才發現衣服放在公司。幸好有人加班,不然今天就不知道要睡哪裡了。」
「天氣變涼了,記得隨時帶上外套。」
「知道!」她大聲回應,讓偶像關心叮嚀的感覺實在太好了。
王明瀚來到自己的座位,打開抽屜拿出計算器,收進隨身背包裡。
「有人在加班?還是羅經理回來了?」他又看了一眼辦公室。
「我沒看到經理耶,財務處常常加班,他們大概去洗手間還是其它部門,大樓有警衛在巡,不怕有人進來。」
此時此刻,蕭若屏最不想看到同事進來了,好不容易能跟偶像單獨相處,這是完全屬於他們的時間,她不願跟別人分享。
「王大哥,我們一起下去……不對,你要跟董事長回家?」
「他還有事。」
真是日理萬機的董事長父子啊,晚上十點了都還在忙。
他說話時眉頭微蹙,聲音低沈,她猜想,他應該很想幫他爸爸,可是他還沒有能力,所以開完主管會議,他又花半個鐘頭跟他爸爸討論,此時他回來拿計算器,就是打算回家繼續研究公司的營運資料吧。
王子憂鬱了,沈默的臉孔還是很好看啦,但她不想他不開心。
「大家很為公司拚命耶!」她刻意揚高語調,扯出最快樂的笑容。「開會開得這麼晚,肚子都不餓啊……咦!你吃飯了嗎?」
「是有叫便當,不過你也知道……」王明瀚終於露出微笑。
「是啊!一邊開會一邊吃飯,消化哪會好?」蕭若屏靈機一動,大著膽子直說:「對面巷子有一家專門做消夜的,海鮮面很好吃,我上夜校都沒機會吃,王大哥要不要過去吃一頓?」
「好啊。」
她沒料到他會爽快答應,一顆心咚咚劇跳,差點要尖叫。
「外套穿上,走了。」他笑著邁開腳步。
「Yes,Sir!」她舉手敬禮,跳躍兩步跟上他。
輕快的腳步聲遠離大門,進入電梯,大辦公室安靜無聲,一支日光燈管唧唧作響,由正常白光變成一閃一閃的刺眼閃光。
最後頭的檔案櫃再度傳出輕微的窸窣聲音,似是在整理衣物。
「你這樣就軟了?」女人恨恨地說。
「誰叫他們待那麼久!」男人的口氣也很壞。「我腰酸死了。」
「糟了,會不會讓妹妹發現?」
「她傻呼呼的,整天像白癡一樣亂笑,不會想那麼多。」
「你才傻呼呼的!她可機伶了,公司裡誰要陞官、誰在交往、誰小孩考大學、誰買房子,她都知道。就算她不做聯想,只消她嘴巴一講,誰誰加班不見人影,誰誰很晚回家,同事兜到一塊去,我們就完蛋啦。」
「那、那、那……怎麼辦?」
劈啪一聲,一閃一閃的日光燈管轉為暗紅,再變為紫黑,終至滅了光芒,結束壽命。
「美莉姐,跟你收一千塊,要歡送王大哥聚餐的。」
「經理不是有公關費?」美莉嘮叨著,仍很認命地掏出錢包。
我還聽經理說,要買名牌對筆送王大哥耶。」
「經理又叫林秀雲去買,順便多報一些公帳吧?哼,手下愛將呢!大事小事見不得人的事都叫她去做,還要升她當科長,她兩粒比較大就得意啦……」美莉越說越氣,扔出千元鈔票。
蕭若屏知道美莉姐和秀雲姐是「世仇」,過去在業務和升等方面多所競爭,她不敢多說話,趕快遠離暴風圈。
她繼續在辦公室收錢,一想到昨晚愉快的消夜,大眼睛就笑瞇了。
一碗海鮮面,一碟海帶豆乾,一碟肝連肉,再配上一個英俊的白馬王子,還讓王子請客付錢,這簡直是她夢寐以求的無敵浪漫情人大餐啊。
好想參加聚餐喔,可是星期五晚上要上課……嗯,乾脆蹺課好了,老師下星期還會出現,但王明瀚這一走,就要好久好久見不到他了。
第1章(2)
「惠君,我去一趟業務部。」林秀雲抱著資料,告知旁邊同事。
「秀雲姐,等等啊,跟你收一千塊。」蕭若屏忙喊人。
「你自己拿啦。」
「喔。」她蹲下來打開抽屜,取出秀雲姐包包裡的LV皮夾,打開來拿出一張千元鈔,再將皮夾收回包包。
秀雲姐一直很信任她,每次要收錢或是拿回繳費的找錢,在忙時就叫她自己來,還嫌她找錢放信封袋麻煩,久而久之,她便直接拿錢包了。
這種被信任的感覺真好,沒有計較,沒有懷疑,就是純然的相信,有如家人相處般,給了她一份幸福踏實的歸屬感。
忙了一個早上,近中午時,蕭若屏肚子餓得咕咕叫。王明瀚不在旁邊座位,她回頭尋找,就見他站在後面印表機前,兩手拿著長長的印表紙,正在跟同事討論上頭的資料。
那背影說有多帥就有多帥,窗外光線將他的身形鑲出亮邊,她癡癡注視,以目光當畫筆,慢慢描下他的剪影,再將那剪影貼到心版上。
辦公室一角有了騷動,越來越大聲,惹得一些同事圍過去關心。
「我手機不見了!」林秀雲驚惶大叫。
「你再找找。」羅志興也走過來。「不要擾亂大家上班的情緒。」
「不見就不見了,我包包、抽屜都倒出來找過三遍了。」林秀雲緊張得快哭了。
「小海豚是我先生送我的結婚五週年禮物,誰想要我買一支給他,我的小海豚快還我啊,嗚嗚……」
「辦公室有小偷?」同事們議論紛紛。「還是秀雲你東西放在家裡沒帶出來?」
「我早上出門檢查過,手機就在包包裡,還接過我先生一通電話。」同事們開始躁動,這事非同小可,恐怕大家都變成嫌疑犯了。
「這是竊盜案,看來要報警。」羅志興面色沈重。
「算了。」林秀雲攤在椅上,呆呆地望著桌上倒出來的雜物。「別造成同事的麻煩,可能是我弄丟的,也可能是外面進來偷的……」
「若屏,你開過秀雲的抽屜?」李惠君突然望向了目標人物。
蕭若屏正在為秀雲姐擔心,嚇了一跳,趕快說:「我只是收錢。」
「那你有看到我的小海豚嗎?」林秀雲急問。
「沒有。我就拿你的錢包,沒注意到其它東西。」
「還有誰看到妹妹拿林秀雲的錢包?」羅志興望向所有的同事。
「經理!」蕭若屏驚覺羅經理的意思,急急再解釋說:「我只有拿一千塊出來而已,我沒有動其它東西。」
「經理,我常常看到若屏拿秀雲的錢包。」李惠君卻是不罷休。「我老跟秀雲說,若屏看起來是很乖,可是錢這種事還是要算清楚比較好。」
「惠君姐,你不能誤會我!」蕭若屏慌了,渾身冒出冷汗來。
「這樣吧,你的抽屜給我們檢查一下。」羅志興臉色嚴肅。「沒有就沒有,我們再去報案找出真正的小偷。」
「好。」蕭若屏走回自己的座位。
羅志興請了資深的陳桑一起檢查。正中央上鎖的抽屜裡放了今早收的聚餐錢、郵票和財務處零用金一旁邊三層抽屜擺了十幾本各式登記簿、紙張、文具、雜物,裡頭也沒有手機。
「你的書包呢?」羅志興目光直視最下層的書包。
「經理你看,都是課本……」蕭若屏打開書包,撥開幾冊書,指頭突然撥到了一個硬硬的天線,她動作頓時僵住,腦袋一片空白。
一直在看她動作的羅志興眉頭一皺,從書包裡拿出一支小海豚手機。
「啊!」同事們發出各種驚訝、惋惜、歎氣、責怪的感歎聲。
蕭若屏頭皮發麻,耳朵嗡嗡作響,全身彷彿被抽乾了血似地虛脫,完全不敢置信這種事怎會發生在她身上!
「經理,我不知道書包裡為什麼會有……」
「你跟我進來。」羅志興面無表情,直接走進會議室。
蕭若屏艱困地擡起腳步,感受到背後同事懷疑的目光,只能快步走進會議室,同時為自己的清白做奮鬥。
「經理,我絕對沒有拿秀雲姐的東西,我只有收錢……」
「妹妹,你爸爸呢?」羅志興不聽她的辯解。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爸爸是誰?」羅志興拉高質疑聲。
「不是……不是的!」她慌張地回應,強自抑下屈辱感。「他很久沒回家,我不知道他在哪裡。」
「媽媽呢?」
「經理,她媽媽死掉了。」林秀雲走進來,幫她回話,向她說:「唉,若屏,我待你像妹妹一樣,那麼信任你,你喜歡小海豚,我可以借你玩,借你打,你幹嘛用偷的……啊!你要偷去賣?」
「秀雲姐,我真的沒有拿。你一定要相信我!」
「你沒有其他長輩嗎?」羅志興又追問。「還是要我找警察來?」
「經理,事情鬧大不好看。」林秀雲勸說。「既然手機找回來了,若屏年幼無知做錯事,我也不跟她計較。」
「經理。」王明瀚出現在門口。「我建議先報人事室,再做處理。」
「明瀚你說得對,可是她未成年,還是得找個長輩過來才行。」
「老師……導師……」蕭若屏在混亂的思緒裡擠出一個人。
「你學校老師叫什麼名字?我打電話叫他過來。」
「鄭天誠,鄭成功的鄭,天空的天,誠實的誠。」講到誠實,她的心臟猛抽了一下!她是誠實啊,她沒有偷東西,為什麼大家都不相信她?
「你待在這裡,等你老師過來。」
羅志興順手關起會議室的門,將她獨自留在會議室裡。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漸漸地感覺到寒意,雙手一環抱到胸前,這才發現全身都濕了,汗濕的衣服緊黏皮膚,冷氣一吹,寒氣全滲進毛孔裡。
因著她的著急、驚慌、恐懼、憂慮、無助,她流了很多汗,現在羅經理又把她像犯人似地隔離起來,她只覺得快要凍死在這裡了。
門板叩叩兩聲,會議室門被打開,王明瀚走了進來。
「午餐還是要吃。」他放下一個便當。「我去員工餐廳打包的。」
她心頭一熱,眼眶也酸酸熱熱的,就只有他還記得要叫她吃飯。
他一定相信她是無辜的!她擡頭想跟他說謝謝,更想告訴他,她是被冤枉的,請他務必再去跟羅經理說明……
可在那雙轉為幽暗的瞳眸裡,她看不到過往的溫和笑意。
「昨天晚上,我看到你翻林秀雲的袋子。」王明瀚開了口。
「我……我接她的電話,她先生打來的啊。」
「你拿手機看了很久,才收進她的袋子。」
「我好奇小海豚……」
強烈的寒意再度襲來,她立刻從溫暖的天堂掉進了冰冷的地獄。
她從來沒像此刻開竅得這麼快。她懂了,王明瀚不說她是小偷,卻因她多摸小海豚幾分鐘而質疑她的動機,說到底,他就是不相信她沒拿。
王大哥,我真的沒有拿……她以為她說出話來,但她沒有,她的話梗在喉頭,緊緊地堵住,再也無法開口。
好陌生!即使比鄰而坐兩個多月,即使兩人輕鬆自在地吃消夜談功課,即使這張俊顏就在眼前,他仍是一個距離遙遠的偶像,或是一張立體的明星照片,兩人相差天高地遠,生活不同,地位不同,價值觀不同,絕無可能有更深 入的談話和瞭解。
美夢像泡泡一般破滅,可這並不足以令她難過,令她心痛的是王明瀚如此看他,其他同事何嘗不是如此呢?秀雲姐不相信她,羅經理不相信她,同事也只是冷眼旁觀,她黑了就是黑了,再也無法翻身。
王明瀚不知什麼時候離開,她沒有去動便當,就坐著發呆,直到羅經理、人事經理、稽核主任開門進來。
「一定有誤會。」她的導師鄭天誠跟在後面,著急地說:「若屏向來是個好學生,她不可能是小偷,你們不能這樣安給她一個罪名。」
「我們從她書包找到同事的手機,這就是證據。」
「我們公司為了蕭若屏的前途著想,這事可以不送警方,但公司絕對不可能留下品德有問題的工讀生。」
「經理先生,拜託你們再查清楚,還是多找幾個人來問問,說不定是有人栽贓。若屏工作那麼努力,常常晚下班,趕不及第一節上課——」
「蕭若屏,你去收拾自己的東西,公物不能帶走。」人事經理截斷老師的 話,冷言命令說:「薪水算到今天,明天會匯入你的戶頭。」
「請老師帶她回去好好管教。」稽核任也擺出臉色。「不要讓人家以為我們學校的學生素質就是這麼差勁。」
鄭天誠頓現尷尬神色,隨即又說:「你們公司好歹看在若屏平日表現的份上,先查個幾天再說,這樣就趕她走,實在太過分。」
「鄭老師,你再不帶她走,本公司以後永不錄用貴校的學生。」
「老師,我們走。」蕭若屏起身,逕自走回她的座位。
她沒有東西可以收拾,打開抽屜,該交接的金錢和帳冊早讓人拿走了,剩下的業務不必交接,任何一個新來的妹妹都能輕易接下她的工作。
她唯一能拿的,只有她的書包。
背起書包,她沒有回頭,她知道所有的同事都在看她,但同情也好,鄙視也好,有誰來為她這個所謂好人緣的小妹妹仗義執言說一句話?
茫茫然跟著老師走進電梯,再走到門外的大太陽下,她竟打個寒顫。
「老師相信你。」鄭天誠輕拍她的眉頭。
輕輕的一拍,喚回六神無主的她,她望向那力道的來源,正是每回她從會計課打瞌睡醒來時,總是會看到的一張認真講課的臉孔。
不管同學在下面睡覺或是看漫畫、做自己的事,老師總是認真教課,認真對待學生,在她交差了事的周記上,他的評語甚至寫得比她還多。
她好想哭,可是她哭不出來,她自十四歲以後就不哭了。
「老師下午有課,你要不要一起到學校,到圖書館看書?」
「我想回家休息。」
「也好。回去好好休息,睡一覺,晚上再過來上課。」
鄭天誠招了計程車,堅持送她回家;她接受老師的好意,什麼也不願再去想,只想快快回家倒到床上,當這一切都是噩夢。
但,噩夢仍在光天化日下延續著。當計程車停在巷口時,她便見到一樓住家公寓門前站著兩個穿花襯衫的平頭男人,狀似輕鬆地抽煙聊天,旁邊竟然還有一個人蹲在她家大門前開鎖。
「你們幹什麼?」她開了車門就跑上前,大叫說:「這是我家!」
「怎麼還有人住?」平頭男之一很詫異,跟同伴對望。「不是說空屋?妹妹你跟蕭建龍租房子的嗎?」
「蕭建龍是我爸!」蕭若屏立刻明白,她最害怕的事情終於發生了,震駭 ,驚慌之餘,她只能吼出最大的聲音讓自己鎮定下來。
「哇靠!蕭建龍那衰鬼還有一個這麼古錐的女兒,看不出來啊。」平頭男之二笑出了一口檳榔染紅的牙齒。
「現在小偷都這麼囂張?」鄭天誠見有異狀,趕了過來,護在自己的學生前面,瞪眼說:「你們好膽麥走,等我叫警察來。」
「你去報警啊!這房子是我的了。」平頭男之一早有準備,從口袋掏出兩張折疊起來的紙,攤了開來。「蕭建龍欠我們錢,我們也不要他拿房子抵押,太麻煩了,直接過戶比較快啦!恁爸還好心幫他付土地增值稅咧,看到了沒?這個李西學就是恁爸我,你要不要對照身份證?」
陽光照在嶄新的房屋所有權狀上,刺眼的反光和黑字交錯跳動,蕭若屏看清楚了,心也涼了。沒錯,房屋所在地就是這間屋子,也是她填資料時的戶籍地址,所有權人卻是李西學,登記日期則是昨天。
權狀本來就是登記爸爸的名字,他要如何處理,她根本無權過問。
鄭天誠也探頭過來察看,又驚疑地望向兩個平頭大哥。
平頭男之二看到鎖匠已識相地停止開鎖,便說:「我們今天就不進去了,你慢慢整理,過兩天我們會再過來提醒你搬家喔。」
「妹妹好像沒地方住。」李西學收起權狀,直盯著人笑。
「我們有宿舍。不用錢的,還有很多姐姐可以照顧你,要不要過去啊? 」
鄭天誠企圖挽回局勢。「誰知道你這權狀是不是偽造文書,意圖侵佔人家的房子?走,我們去警察局說清楚。」
「妹妹,不要跟這個老的啦,沒衛生擱不識字。」平頭男之二也是笑得詭異。「很多人喜歡你幼齒這味的,你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不花力氣,不用兩、三年,就能賺一棟比這間破公寓還好的……」
「你們走!走!」蕭若屏艱困地喊出。
兩個平頭男嘿嘿冷笑,扔掉煙蒂,上了旁邊的賓士車,揚長而去。
「若屏,你不知道你爸爸賣掉房子?」鄭天誠憂心地問。
「我明明將權狀藏起來的。」蕭若屏看著賓士車噴出的黑煙,聲音依然發顫。「我兩、三年沒看見他了,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拿的……」
「你趕快進屋檢查,看看還丟了什麼東西。」
她雙手輕顫,拿鑰匙開了門,走過空洞的客廳,讓老師去幫她四處查看,自己則是如往常回家一樣,直接來到她的房間。
小小的一間斗室,三十年舊公寓,窗框滲水,牆壁長了壁癌,油漆脫落,書桌腳墊上紙板維持平衡,褪色的塑膠衣櫥歪斜地倚在牆角。
屋子破舊是破舊,至少還能放她的衣服,收藏她喜愛的小說,看累了就躲進溫暖的被窩裡,一覺到天明。
可如今她被公司趕了出來,連最後安身立命的堡壘都無法安居,她將何去何從?
「我怎麼辦啊?!」她再也無法承受,坐到床上放聲大哭。
初秋的城市裡,早來的西風吹過一棟又一棟高聳的大樓,午後的太陽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十七歲的青春年華也提早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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