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滿牽牛花的老房子 一個男人拉著莓朵的手,緊緊的,有汗。 莓朵有些害怕自己纖滑的蔥指會從他的大手里滑落。但很顯然,他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幾乎穿過了兩條街,男人與莓朵站在了一幢老房子門 外。老房子尖尖的紅頂,顔色年深日久已成了暗紅。莓朵確信無疑,曾經它一定是豔紅的,就像它所包含的那些個愛情。 房子周圍不高的籬笆上爬滿了牽牛花,每一個枝蔓都舉著小喇叭。陽光打在上面,房子陰沈著臉。每一扇窗都陰著,看不清面孔。這樣的房子她只在童話里看到過,在發黃的舊照片里也見過,但她知道這個將要發生的故事,絕不是一個童話。 男人的眼里有暧昧不清,莓朵很想努力地笑一笑。可是到了臉上,卻是肅穆。不是一直想要脫離生活庸常的跑道,不是一直在等眼前這個男人的出現嗎? 屋子里沒有發黴的氣味,也沒有想象中該有的零亂。比起它的外表來,屋子里很明亮,很溫暖。莓朵一下子就愛上了這里。她擡腳扔掉腳上的鞋子,腳趾甲上鮮紅的蔻丹像一團小火苗,點亮了男人的眼睛。 她像個跳動的音符,在房子里蹦來蹦去。 “這里的床好大啊!”她的驚叫剛剛出口,就見男人斜斜地倚在門邊,欲望都寫在了臉上。 他的唇糾纏上來,女孩有一瞬的慌張。很快便迷上了他身上的煙草味道。他的唇霸道得有些凶狠。他把她扳倒在床上,解自己的鈕扣。他低吼著:“脫掉你的衣服,快點!”吼聲嚇住了她。她下意識地抓住胸前的衣服,她突然不明確自己是不是真的要這樣做。 男人赤條條站在她面前,她的目光閃開了。他的唇再次纏上來,她聽見他的喘息聲,她的身體開始顫抖。她像只小鹿,眼里驚悸的目光更加激起了他的欲望。 他聽見屋子里某個地方傳來個聲音:銀河,讓我美麗地爲你盛開。那是一個叫落落的女人的聲音,他的落落。 所以,他喃喃地說,落落,落落。 她在他進入的一刹那,聽到他大聲地喊:“落落!”她睜開眼,來不及多想,就被尖銳的疼痛覆蓋了。 汗珠一滴一滴在男人赤裸的身體上滑落。窗外的殘陽懶懶地斜射進房間。昏黃而暧昧。偌大的房間里,只剩下兩個人急促的喘息聲。一次比一次低沈。 直至悄無聲息。 莓朵的目光越過男人的身體,懶懶地飄向了正前方的那面鏡子。鏡子里女孩輕輕笑了一下,宛若院子里夕陽中開放的牽牛花。 她說,以前落落也是這樣的嗎? 男人不說話,只是看著窗外的夕陽,夕陽疏疏淡淡的在牆上打出格子。 莓朵仿佛從舊夢里醒來。男人躺在床上沈睡。她突然很憐惜這個給了她特別體驗的男人,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 她把牙印輕輕落在男人身上時,她說,我會記住你的。然后門“咣”地被撞開了。 “有什麽你對我來,你這個狗雜種!” 莓朵眯起眼,那一刻,生活嘩啦一聲,碎在了她面前。沖進來的這個男人是她的父親,這個場面,是她期盼已久的。 我沒有水晶鞋 其實事情是這樣開始的。 庸常的午后,陽光很烈,莓朵趿著涼拖,眯著眼,招搖過市。豐滿的臀在窄窄的牛仔短褲里呼之欲出。吊帶背心上天真的史努比躺在紅房子上看藍天。 一連問了幾家店,都說沒有雇人的打算。但凡老板娘看了莓朵妖精一樣的眉眼,都添了三分戒心,甯殺錯不放過,看店還是找個平凡點的靠得住。 莓朵的樣子懶洋洋的,站在步行街中央,不知道是接著走下去好,還是該停下來。天藍得沒心沒肺。想起家里爛醉的父親,任性的小妹,還有唠唠叨叨的女人,莓朵恨得咬牙,末了,倒歎了口氣。 然后她的眼角瞟到了那個人,她一直想見的人。 “小姐,我請你吃冰淇淋好嗎?”如莓朵所料,他開口了。擡頭,看見一個穿著干淨T恤、筆挺西裝褲的男人正笑岑岑地看著她。“你是叫我嗎?” “當然,我看你轉了好久了,一定又渴又累。”莓朵使勁眨眨眼,說了句:“我沒有水晶鞋,也不是灰姑娘,你找錯人了吧?”她對男人的面孔非常熟悉。幾乎沒費什麽力就想到了那些她繼母一直保留著的發黃的舊照片。 男人大笑了起來,牙齒很白,伸出纖長的手,拉住莓朵進了一家冷飲店。 坐在有冷氣的店子里,看著單子上各種各樣的冰淇淋,莓朵有些暈。“居然……居然有巧克力火鍋?” 男人輕輕颔首,“想嘗嘗嗎?”莓朵沒點頭也沒搖頭,染得鮮紅的蔻丹不停地在單子上劃來劃去。男人打了個手飾叫來服務生:“來雙份巧克力火鍋!”服務生略略停頓了一下說:“先生,不會太熱嗎?”莓朵歪了頭,不吭聲。男人很熟練,“加兩客冰淇淋!” 巧克力在鍋里融化成醬的樣子,水果跳進去一滾,成了黑人皮膚,吃到嘴里又滑又甜,莓朵一下子就看上了這種感覺。 男人看著莓朵吃,很好玩的樣子。 “你吃東西的樣子很像她!” “她?她是誰?”莓朵一邊**手上的巧克力汁,一邊漫不經心地問,像是她對眼前的美食更感興趣。 “她吃東西時也像小貓一樣**手指。或者,我可以給你講講她的故事。” 莓朵擡起頭,看了他一眼,他正眯著眼看窗外街上流動膠片一樣的人,他的眼睛憂傷而明亮。他給她講了那個落落的故事。 飛翔的琴弦 男人是這樣說的,我的名字叫汪銀河。 沒有人知道我學小提琴是因爲一個女孩。她叫落落,白衣素裙站在學校操場上微微揚起頭拉小提琴。陽光下,她的臉凝脂一般。胳膊會泛出象牙一樣的光澤。小提琴的聲音如泣如訴,那一刹那擊中了我少年的憂傷。 回到家,我一遍遍地看自己的手,希望這雙手也能流淌出那樣憂傷的曲子。那時父母正在鬧離婚,兩個人都想把我拉入他們的陣營。我說:給我買把小提琴,我要學琴。媽媽二話沒說,帶我去買琴。我自己站在少年宮教室外面二節課后,被老師發現,帶進了教室。我沒有擡眼看她,但我知道,她在看我。是的,一想到她蝴蝶一樣上下翻飛的睫毛會落到我的身上,我手里的琴弦就會飛翔起來。 她和我說的第一句話是:“拉琴時,你的目光不要散!”我想我的臉一定是紅了。下課時,我站在少年宮門口等落落。她提著琴出來,沖我微微一笑,然后輕輕巧巧地從我身邊走過。陽光在我的心里綻放。我聞到紫丁香的香味。站在門邊望著她水墨煙波兒背影,不知爲什麽少年的憂傷水一樣浮上心頭。 其實是該快樂的對嗎?可那時我真的感覺到的就是憂傷。無可名狀。 我推著自行車追上去,一臉濺得出陽光的腼腆笑容呈現在她面前:“我叫汪銀河,就住在你家那條街的最里面。” 落落長長的睫毛忽扇了兩下,眼睛水汪汪地,“我知道,那幢小尖頂的紅房子!” 風緩緩地從落落的發稍我的耳邊穿過,那天,我們說了很多話。只是那些話,都落在了風里,以至於后來我怎麽想也想不起來了。 落落喜歡吃那種巧克力威化餅。兩毛錢一塊。每次買了,她總是打開,自己咬一點,然后喂我吃。我從沒告訴過落落,我是不喜歡吃巧克力的。與她在一起,吃什麽我都願意。 在學琴方面,我比落落更有靈性。很快我就可以拉整支曲子了。我最喜歡不按譜子隨著自己的性子亂拉。而她,總是安安靜靜地聽,像一只蝶,落在我的心間。 偶然間老師聽見了我的亂彈之作,很吃驚。急急地叫來我的母親,說了些大師的名字,仿佛我很快就能入此列。 母親離開時臉上有了少見的笑容。 有一朵花沒開就落了 我是莓朵,我想這個故事只有我才說得全。 我眼前這個男人陷入了對往事的追憶中。我擡起頭,看到他眼里有疼。面前的巧克力一塌糊塗,我失去了吃它們的興趣。是的,我對這個男人更感興趣。 愛上一個純純女孩的男人,當街拉住我,我們之間會有故事嗎?呵呵,其實我已經在這里等了他許久,因爲我認識那個叫落落的女人,並且很不喜歡她。 此時他的眼睛不瞅我,而瞅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他的聲音像風掠過松樹林:落落!我有些嫉妒,能讓一個男人那樣懷念的女孩,她該有多幸福啊! 后來呢?她不要你了?嫁大款了?再或者是死了? 男人慢愠怒地看著我,像一頭獅子。 “我很快地被母親帶到另一座城市,那里有所全國出名的音樂附中。如果當初我知道學琴會讓我們分離,我的手不會動一下琴弦的。” “分別那天,落落送我丁香葉子做成的書簽,她說:希望你成爲盛中國,成爲帕格尼尼。我沒有告訴她,我只想成爲一個能陪她看每天上學放學的少年。” “三年后,我終於考上了音樂學院。這期間我給落落寫的所有的信都石沈大海。我回到了這里。很巧,沒容我去找她,在街上我就見到了她。” “她挺著個大肚子,若不是她喊我,我根本認不出來眼前這個壯實得村婦一樣的人就是我記憶里純白色的落落。她很幸福地笑著說:銀河,我要當媽媽了。” “我站在街上,仿佛是場噩夢。不過是三年!怎麽會這樣?” “這有什麽可奇怪的,一個女孩嫁人很正常。”我眼里有些恨意。 “你知道什麽?那是一朵花,還沒開就敗了的花!而那朵花是屬於我的!” “不過是男人的占有欲罷了!說不定人家女兒都很大了。”我輕蔑地看著眼前這個不理智的男人。他說你怎麽知道是女兒? 莓朵趕緊笑,“唉,我不是順口說的麽。” “哦,可是,我不是占有欲!一定不是。”他反複的說,像是自己也要確定什麽。 然后他扔下錢,抓起我的手,把我帶入八月的街上“去哪里?” 他不理會我。 我竟然有些興奮,管他去哪里。我看著這個男人的則面,有那麽一秒,我被他眼里、他身上那種陰翳的東西吸引了。所以,我跟他講,我要做你的落落。 殘陽如血,照亮了一條街。 像飛鳥一樣掠過 然后,才是這個故事的結局。 站在門口陽光下的是莓朵的父親,旁邊站著的是臉色慘白的她的繼母。那個叫汪銀河的男人坐起來,悠然地從床邊的小幾上拿起煙點著,甚至還沖莓朵的父親晃了晃,“叔叔,一向可好?” “當初不知道我們汪家怎麽會收留了你這個小狼崽子!” 莓朵感覺好玩極了。眼前的情景仿佛是出戲。自己成了女主角。 “汪銀河,你太過份了!我說過,我並不欠你什麽!一切都是我自願的,我有權利選擇我的生活,而你,沒有必要找我複什麽仇!”這就是那個落落的聲音,也就是莓朵的繼母。 複仇?太可笑了,這個自以爲是的狐狸精,她以爲她是誰?莓朵撇了撇嘴。 “落落,你怎麽可以這麽對我?”銀河抓起床邊的牛仔褲扔了過去。 父親一個箭步沖上來,莓朵下意識往后躲了躲。兩個男人厮打在一起。莓朵從沒見父親這麽清醒過,他總是醉著,像一棵東倒西歪的樹。可是現在,他爲了她的女兒打眼前這個男人,莓朵無端地興奮。 “莓朵,你還不快拉著,你想出人命啊!”落落被兩個男人推來搡去,聲嘶力竭地喊。莓朵眯了眼,慢條斯禮地拉過牛仔褲穿上,穿好上衣,還不忘用手指梳了梳頭。 “好了,鬧劇該結束了!后面的故事我來給你們說完吧!”莓朵大聲的喊叫著。 三雙眼睛齊涮涮地落到莓朵身上。莓朵的臉紅撲撲的,快樂像飛鳥一樣掠過她的臉頰。 “你走了,落落因爲思念你,就常常來這幢紅房子。於是她結識了這幢房子的新主人,你的叔叔,我的父親。那一段,母親死了,父親的頹廢與成熟很容易吸引一個女孩的目光。很快落落懷有身孕,退學成婚,做了十歲女孩汪莓朵的繼母。” “爸爸,難道媽媽就這樣容易就可以忘記嗎?” “還有你,你只不過是汪家的一個養子,你不會爲你的叔叔祝福的,於是你想到了我,想從我身上報複——可是,汪銀河,你太小看我了。我不是你手里的一枚棋子。一開始我就知道是怎麽回事,我是說吃巧克力火鍋時。” “銀河,他們並不幸福,在庸常肮髒的生活里,我早就知道他們生活里僅有的一點傳奇。我無數次看過你的照片。是的,那個叫落落的女人抽屜的最深處有你的照片……” “我想把自己送給你,我想讓這個搶占了我母親位置的女人心疼——” 陽光一縷縷打進房間,屋子里每個人的心上卻都結成了冰。 “莓朵,我帶你走吧!我們重新開始!”莓朵擡頭,看見汪銀河的眼里有淚,回頭,父親頹然老了下去。 一切只是場噩夢吧?或者是出戲?莓朵一時恍惚了起來。軟軟地倒下時,她很想抓住點什麽,是愛情嗎? “莓朵,吃藥!”莓朵一把抓住眼前那個干淨溫暖的男人,再不肯放手。兩年來莓朵總會突然就想起了父親看她離開時的絕望表情。莓朵啊,莓朵,你是怎麽了? 她說:“銀河,我們爲什麽要在一起呢?” “因爲我們在一起是最好的,最好的選擇。” 是啊,一切都可以從頭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