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愛如飛鳥

　　古天如一片葉子落到林遠藤的小餅店里時，李宗盛沙啞的嗓音一遍遍在小店里響起，唱的都是同一首歌——《鬼迷
心竅》。“有人問我你究竟是哪里好，這麽多年還忘不了，春天再美也比不過你的笑，沒見過的人不會明了……”

　　倚窗站著個女孩，正望著街上行色匆匆的人發呆。見了門口野人一般的古天，愣了一下，然后拉開靠窗邊的那個椅
子，讓古天坐下。

　　“先生要些什麽？”

　　“涼水餅卷榨菜絲。”遠藤擡頭，碰上古天如星的雙眸，心沈了下去。

　　“是你！”

　　古天站起來，結結實實地抱著遠藤。曾經，遠藤說這是熊抱的。

　　懷里的遠藤在抖，她一遍遍說：“原來，你認得回來的路……

　　在那個秋天，他們再一次相逢。

　　

　　二、暮色四合

　　三年前的秋天，遠藤還是個剛剛出校門的大學生，亭亭玉立的女子，陰差陽錯學的竟是冶煉專業。一畢業就失業。
熬了四年，遠藤早就夠了。

　　在母親的小餅店里幫忙，母親最拿手的就是烙涼水餅、炒榨菜絲。餅撖得紙樣薄，榨菜切得發樣細，加上肉絲，卷
起來香得讓人直流口水。遠藤倒也不心高，安安靜靜守著母親，守著歲月。每天看來店里的人，心滿意足地吃上幾張
餅，一碟菜，生活也便有滋有味起來。

　　深秋的暮色降臨得早，冷風刮得街兩邊的白楊樹葉四處亂飛。一片追著另一片，糾纏不止。暮色四合，遠藤正數著
抽屜里的零錢，準備打烊時，進來一個落魄的男人。牛仔褲髒得看不出顔色，頭發胡子一樣亂。“對不起，先生，我們
打烊了！”

　　那人擡起頭，眼神清澈，那是遠藤不曾見過的。來小店的人多數沒什麽錢，目光不是呆滯就是色迷迷地盯著遠藤。
這樣清洌的目光讓遠藤有些心動。

　　“坐吧，我去給你煮碗面！”母親走出來，好奇地瞅著遠藤，遠藤低頭紅了臉。

　　面端上來時，男人竟然趴桌子上睡著了。“這人，好象去打獵了！”母親輕聲說。

　　遠藤輕輕叫了他一聲：先生，你的面……

　　男人擡起頭，愣了一下，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吃起來。吃到最后，連湯都喝掉了。

　　交錢時，母親說：“算了！”他扔下錢，匆匆離開了。

　　不過是一單生意，只不過他多給了五塊錢，一碗面只要五塊錢的。

　　

　　三、憑誰解花語

　　

　　古天再次走進遠藤小店時，遠藤沒有認出他來。他顯得英氣勃勃。

　　來碗面！他的聲音很有磁性，像王志文。那一陣，電視台正在重播王志文演的《東邊日出西邊雨》。

　　有涼水餅和榨菜肉絲！

　　哦？

　　是本店的特色！

　　那就那個吧！他笑了，眉眼都溢著笑。遠藤一下認出了，他就是那天那個獵人。

　　又是狼吞虎咽。仿佛他總是從非洲來的。

　　他就住在附近，小店成了他的食堂。有時一兩個月不出現，有時一天一頓。遠藤知道他叫古天，知道他是個畫家，
擅畫風景。

　　偶爾店里冷清時，母親會和他聊天。遠藤就靜靜地聽著。慢慢地，母親和古天親了起來，遠藤知道她的心思。在這
小店里，女兒的婚事，成了她的心病。母親開始讓遠藤出去找工作，也托了古天。

　　古天聽說遠藤學冶煉，擡眼瞅了遠藤一眼。遠藤低了頭。

　　遠藤買菜回來，遠遠地看見古天與一個漂亮女孩走在一起，有說有笑的。古天挺拔俊逸，女孩高挑時尚。遠藤的心
情一下子壞了起來。

　　古天來到小店時，遠藤正在系著圍裙烙餅。她聽到他在和母親說：我給遠藤找了個活，不知道她願不願意去。母親
說了什麽遠藤沒聽見。可她心里已經想好了拒絕。

　　聽說畫家都是很色的，閱美女無數。他會有什麽好心。遠藤一走神，鍋里的薄餅就糊掉了。

　　

　　四、溫暖花開的天堂

　　母親走得很突然，炒了榨菜，突然說暈，然后就軟軟地倒了下去。遠藤慌了神。店里的客人七手八腳地把母親送去
醫院時，母親已經咽氣了。

　　那個冬天無比寒冷。遠藤的生活一下子無著無落。古天出現在小店時，遠藤忍了很久的淚一下子就落了下來。

　　古天走到近前，擁遠藤入懷。沒事的，生老病死，想開些才對。

　　遠藤倚著他，就像靠著樹。那麽多天空空蕩蕩的心思一下子有了附著。

　　古天一下子成了遠藤的親人。他幫她雇來個女孩，讓她幫她打打雜。遠藤每天黃昏時分，都會心神不定，直到古天
坐在靠窗的那把椅子上，她才會笑逐顔開。

　　可是古天從來不說愛，就是擁遠藤入懷，用有淡淡煙香的唇吻她時，也不說一句喜歡她的話。

　　遠藤的心思總是飄浮不定。偶爾會流淚，偶爾又覺得幸福。

　　愛原來很容易，就是把一個人輕輕放在心里；愛原來並不容易，就是無法走進你的心里。

　　古天怎麽會不明白遠藤的心思。這個面目清秀，梳著麻花辮的女孩，總是那樣情深意長地望著他，她像極了清顔。
只是清顔不會烙纖薄的餅，不會炒水晶般透亮的榨菜肉絲。清顔是春天里最美麗的花，而遠藤，是秋天里楚楚動人的
藤。他不會爲花束縛自己，當然也不會讓藤纏住他習慣奔跑的雙腳。

　　古天說；遠藤，給你介紹個對象吧！

　　遠藤的眼小鹿般驚慌。倏爾，笑了，如一朵清麗的花。好啊！

　　要什麽條件的？

　　男人，不會瞧不起我的就好。遠藤低下頭。

　　古天的心里顫了一下：她以爲他瞧不起她嗎？他伸手摸了一下她長長的辮子，歎了口氣。

　　

　　五、給你講個故事

　　冬天午后的陽光暖暖地落在小店里。古天的聲音如一片片涼薄的雪花落到遠藤心上。

　　很久以前，我有個女朋友。她叫清顔。那時她是美院的模特。是普通的那種。說這話時，古天瞅了遠藤一眼，遠藤
的手緊緊地攥著。古天的手覆了上去。她的手冰涼。

　　清顔是個很瘋狂的女孩，她見不得我和別的女孩在一起。那時候玩心重，不喜歡一種模式的生活。去四處漂泊，與
各種各樣的女孩子打交道。直到有一天回來，清顔躺在我的門前，血流了一地。她爲我割腕了。她給我在電話里留言
說：這樣很好，睡在溫暖花開的天堂，就像睡在我的懷抱里一樣。

　　從那時起，我開始討厭我自己。我去最深的山林大漠，放逐自己。但是清顔的蒼白如瓷的一張臉總是在我面前不停
地晃。我瘋狂地思念她。如果可以，我願意用我的一切換她的生命。

　　春天來時，我去了她的家。她的家在東北的一個小村子里。父母都已年紀一大把了。他的哥哥還沒娶親。提起清
顔，他們都咬牙切齒。是的，清顔怎麽會爲了我這樣一個男人，就仍下年邁的父母在這個世界上呢？我把身上所有的錢
都留給了那對老人。我沒說我是誰。

　　遠藤淚流滿面。

　　那天進了你的小店，正是我從清顔家回來。

　　你很親切，就像清顔。只是清顔沒有你會做飯，她只會做最簡單的面條。那天，你也給我煮了面。……

　　遠藤，我試圖躲避。可是你又是那樣吸引我。我偷偷給你畫了好多像。你輕蹙的眉頭，你的輕颦淺笑，還有你淡淡
的味道，都讓我不能釋懷。

　　但是，我不能愛。我不能原諒自己過幸福的生活。直到你母親去世。看到你一個人無助的樣子，我情不自禁。

　　那是遠藤最幸福的日子。她不管前面的路怎麽樣。只要古天在，生活就在。給遠藤一個大大的熊抱，給古天一個甜
蜜的吻，夠了，足夠了。

　　甚至，遠藤說，關了小店，我跟你去流浪吧。我不束縛你，你願意，我就跟著你，你不願意我就離你遠些。

　　古天只是狠狠地吸著那些煙。煙霧潦繞里，遠藤看不清他的面容。

　　終於好多天古天不再出現在小店里了。遠藤打他的電話，蜂音一聲聲響得讓遠藤心驚。他的家門上了鎖。不久住進
去了人，房子賣掉了。

　　

　　六、愛情是藥

　　遠藤病了一場。起來時，秋又來了。是的，秋天，永遠不會因誰而遲到。遠藤偶爾去在商場聽到李宗盛的《鬼迷心
竅》，就呆在那里，買回碟，自己錄了盤帶子，反反複複地聽。弄得店里的小梅一張嘴哼的就是這支歌。“經真的以爲
人生就這樣了，平靜的心拒絕再有浪潮，斬了千次的情絲卻斷不了，百轉千折它將我圍繞……”在夜里醒時，遠藤常常
會懷疑自己的愛真實不真實。或許他只是寂寞了，或許她只是清顔的代替品。

　　遊清水就是這時出現的。小店的周圍要建個車棚，清水是那里的工頭。他來吃飯時，看到小店里有換煤氣罐，修桌
椅之類的活，不用說就做了。然后開始笨手笨腳地追遠藤。

　　有時在小店坐到天黑，遠藤冷了臉，說：回去吧！他也不惱。小梅說：林姐，我看那人不錯，他沒花花腸子。遠藤
瞪了小梅一眼：誰有花花腸子寫在臉上嗎？

　　第三個秋天來時，遠藤決定要忘記古天了。醫治愛情最好的方法就是開始另一段愛情。

　　遊清水很多時候很可愛。比如，他會笨手笨腳地幫遠藤和面，切絲。遠藤說：你撖的餅趕上被厚了，你切的絲可以
當木棒了。他憨憨地笑，遠藤伸手擦他臉上的面粉，卻是越抹越白，最后兩個人笑成了一團。

　　打動遠藤的是那個情人節，街上到處是親密的情侶，就連小梅也和小同鄉過情人節去了。

　　遠藤的心空空蕩蕩。電視里正演著《粉紅女郎》，萬人迷說：天邊的天鵝肉不如眼前的一塊紅燒肉。遠藤笑了，是
人，或許她想要的只是個溫暖的懷抱。

　　遊清水來了，帶來了十一朵玫瑰。還有一盒德芙巧克力。

　　遠藤拾了一粒放進嘴里，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遠藤，把你的未來交給我吧。遊清水的懷抱很溫暖，真的很溫暖。



　　七、愛我，不如忘了我

　　古天蒼桑了很多，眼神里多了憂郁。他打開背包，從里面掏出一段牛皮手鏈，這是我在藏區和人家學著做的。皮子
看起來很粗糙，戴在手上，卻很潤滑。

　　包里掉出來的還有一卷畫，濃濃淡淡全是遠藤，眼里清波蕩漾。

　　遠藤輕輕地摸著，心里的疼一點點泛起，往昔那些日子一點點閃現在眼前。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再給你烙張餅吧！

　　古天還沒來得及點頭，遊清水大包小包地站在了門口，“遠藤，快來，我給你買了你愛吃的草莓冰淇淋！”古天一
愣，他從不知道遠藤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他從沒給過遠藤一點點這樣細微的生活。

　　遠藤跑上前，接過他手里的包，拿了毛巾給他擦汗，然后回頭對古天說：我丈夫，遊清水。

　　遊清水站在秋天明媚的陽光里，伸出手來。古天伸出手握了。遠藤的麻花辮早已換成了披肩發，那個秋天的腳步終
於沒能爲他停留。

　　一切終究成了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