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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9-15 23:41:34

前言:

  哈哈,真沒想到竟然有這麼好欺負的人!
  一天三餐都是好料不斷,
  外加宵夜也是快遞而來——
  先說清楚,這可是帥哥房東自願的哦!
  哪是像那兩個舍友所說的那樣——
  他對她特別好!
  再說了,她為了這事還問過那個冤大頭,
  他自己都說他們是好哥們的……
  一時鬼迷心竅邀他到家裡過年,
  沒想到卻惹來緋聞不斷。
  古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這麼優的好男人是留給自己的!


第1章(1)

  其實不想一開頭就搞得這麼悲情,但事實上,這一個月以來,我確實鬱悶得渾身都長出黴菌。

  相戀三年的左居城變了心,摟著另一個女人的腰在街上讓我碰見——只要想到這個畫面我就恨不得拿把菜刀把那對姦夫淫婦當眾剁成肉醬。

  可惜我竟然微笑著跟他打了聲招呼,恍如一個偶遇的朋友,閒閒地聊了幾句,看著他額頭冒出濃密的汗,然後走開,關機,辭職。

  把自己關在屋子裡,窗簾密閉,不見一絲天日,只有在淩晨三四點的時候,渾身都有復仇的氣勁——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

  真是想不開。

  看電視,發現女人受了傷後可以去一個好山好水的地方吸取天地靈氣,用以補身。

  據說這是對付情傷的好辦法。

  據說大理就是這等良藥中的佼佼者。

  於是我掛了一個團,翻出三百年未曾上身的T恤和牛仔褲,買了雙便宜運動鞋,踏出門去。

  七月天出遊,絕對不是個好主意。但對我來說,頂頭那如烤箱熱源一樣的太陽卻還是可親的,亙古的熱力和溫度可以把身上每一個毛汗烘透烘乾,沒有了水分,便沒有眼淚了。

  才不過三天工夫,我的皮膚就便於我在夜色中隱身了。

  就是在這種時候,我認識了齊安然。

  真是人如其名,同遊一周,從未見過她高興或者悲傷,她的臉,除了平靜再找不出任何一絲情緒。

  一問,原來是做律師的。難怪,職業特徵。

  可這樣摒絕了七情六慾似的人,卻從不擦防曬霜,太陽再大,也不思庇蔭,傘和帽子更是一邊待著,渾身的膚色,與我有得一比。

  親近之情,油然而生。

  但她卻不甚搭理,每日裡但聽她說:謝謝。早。抱歉。打擾。對不起。請問。

  即使在說「很好」的時候,她的聲音,仍然是冰涼的。

  我幾乎要懷疑她是個從科幻小說裡走出來的機器人。

  但機器人,應該不會流淚吧?

  那個深夜,失眠再次來襲,我幾乎忍不住要跑到廚房借把菜刀殺回去。可惜,我們是文明人,所以我只是跑到餐廳裡喝酒。

  那是三點來鐘,餐廳只有兩桌人,除去一群玩累了的人在一旁狂談海吃外,便是齊安然。

  她穿著黑色衣裙,手邊放著整瓶的白蘭地,倒一杯,仰首喝下。再倒一杯,再仰首。

  她的目光冰涼,像是穿透了紅塵日月,淚,卻不動聲色地滑下。

  有那麼一句話吧,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那樣的深夜,那樣的飲酒姿勢,那樣冰涼的目光。她整個人是一座悲傷泉,汩汩地往外冒,我不由自主,和她坐到了一起。

  她不說話,我也沒有開口。在這樣的時候,有什麼好說的呢?能令女人在深夜裡買醉的,除了男人,難道還會有別的嗎?

  那天我們喝到了天亮。奇怪的是,居然沒有醉,彷彿酒精全變成了淚,統統排出了體外。

  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們不是知己,我們只是天涯淪落人。

  美麗的大理,即使在烈日底下,也絲毫不損姿容。它有種外柔內剛的風情,不同於蘇杭。這個時候的蘇杭是全無景致可言的。蘇杭的美柔情似水,受不了酷熱與嚴寒,她只適宜在春花秋月,天氣適宜,方能美得不可方物。

  而大理似情傷過後的女子,美麗與溫柔仍在,但,多了份韌勁。

  真是個好地方。

  一起喝過一場酒,彷彿就結下了什麼契約,很明顯地,與齊安然走得近了。

  她的眼神依然很平靜,我卻能感覺到那雙眸子裡有暗流湧動。

  她也會對我微笑了。

  她笑起來的時候,還是很溫柔秀麗的。

  回程的時候,路途漫長而無聊,或許是太需要傾訴,我們聊起了天。

  我咒那個殺千刀的該死的男人左居城,咒他不得好死,咒他倆早日分手,咒他們生孩子沒屁眼。把世上最惡毒的話說盡了,口乾舌燥,灌下一瓶純淨水,再來一句總結:「哼,明天老娘找個好十倍的男人羞得他投河自盡。」

  說完了,心裡莫名地痛快,太痛快了。縱使周圍的乘客都對我們的惡毒言詞報以側目,我都不放在心上。心裡的惡氣一口吐盡,我似乎把那個男人一口氣從窗子裡吐了出去,他落向遙遙雲海,從此與我無牽無掛了。

  「該死的。」我忍不住又來了一句。你得知道,有時候說髒話是一件非常痛快的事。我已經好久沒有享受過這種感受了。在男人面前要斯文有氣質,在辦公室裡要精明能幹,罵人也不許帶髒字。

  齊安然並沒有我這樣慘。但我慘反而慘到底了。就像人家說的,否極泰來。她不一樣。她從十八歲的時候就愛著一個男人,可這個男人卻一直與眾多女人糾纏,她一忍再忍,卻再忍不住,提出了分手。

  好吧,分就分吧。現在,那男人卻又出現了。

  「我是在實習的時候認識他的。當時我只是法學院的學生,而他已經是名重一時的大律師。我崇拜他,愛他,可以為他奉獻我的所有。但他卻只能給我萬分之一。我只有逃了。」她的眼裡一片蒼茫,看不出一絲情緒,「最近,我接到一個案子,對方的辯護律師卻是他。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勇氣站在他的對面,我……」她握著水杯一口氣喝乾,恨不得那是酒。

  她的情況確實比我複雜。

  對這種事情,我們還能說什麼?感情是最不可理喻的,全無道理可言,我們根本不能說什麼「你應當如此如此」的屁話,說了也是放屁。

  分手的時候,彼此換了名片,留下聯繫方式,從此多了一個可以喝酒聊天的朋友。又或許從此就擱在名片盒裡沈睡了。同事、同學、客戶、上司、有可能對你有幫助的人……太多人,怎麼應付得過來?

  因為一時的悲痛和衝動,我竟然辭了職。天知道我現在有多麼後悔為了一個變了心的男人丟了工作,那簡直比為了一顆臭掉的雞蛋扔了一隻會下金蛋的母雞還要荒唐,但這種荒唐事竟是我幹的。

  雖說憑著過去拚死拚活賣力做事的本錢,我找到了一份不錯的工作,但一切都得從頭做起。而且,新公司離我住的地方實在太遠了,中間的距離可以劃出一條直線,然後把這個城市切成兩半。

  所以我面臨的選擇是,要麼換工作,要麼換房子。

  很多時候,換房子會比換工作好辦一點。

  在某一個歷經近三小時車程回到住所的晚上,我崩潰了,在網上找了一夜,終於發現了一張帖子。

  那個名叫幸福山莊的地方,有一間空房待租,據說環境不錯,問題是要與人合租。

  好諷刺的名字。幸福山莊。這讓我想起了《歡樂英雄》裡的富貴山莊,那個窮得只剩一張床的地方。

  好在本姑娘已經不會因為幸福兩個字而眼冒紅粉心形了,沒有希望,就不會失望,可真是個大道理。

  於是抄下地址,摸上門去。

  還是在別墅區裡。光是站在門外看著那鬱鬱叢叢的花木,我就不自覺地伸手摸了摸荷包。

  先打個電話過去,是一個含糊的女孩子聲音。聽得出,我擾了人家好夢。

  不曾想是個極清麗的女孩。那兩隻眼睛烏溜溜的,真的像極了黑寶石。我總以為用黑寶石來形容人的眼睛是童話故事裡才有的俗話,但她的眼睛真的只能用這個東西來形容——那樣的柔亮,那樣的光澤。尤其是襯在晶亮的眼白裡,一眼望過去,她整個人彷彿就剩這雙眼睛,你看不到別的。

  她身上還穿著繡有機器貓圖案的睡衣,頭髮淩亂,像一頭剛剛被人驚醒的小貓,臉上帶著迷糊的笑,引我進門便扔下一句:「你找個地方坐,我先去洗個臉。」

  不到兩分鐘,她出來了,頭髮胡亂地披在肩上,皮膚潔淨,更顯得那雙眼睛黑亮逼人。

  人家都說,女人在梳洗時花的時間同她的年齡成正比。她看上去,好像還不到二十歲。

  「我叫莫明心。」她一邊說,一面帶我往樓上走,「樓上只剩一個房間了,你來看看。」

  漂亮的旋轉樓梯,很有中世紀風味的鐵藝扶手,潔白的地板,一切清爽得令人如沐春風。

  樓上有三個房間,中間是一間小小的休息廳。有一扇門上掛著一隻笑開了嘴的機器貓,那一定是她的房間了。

  她推開隔壁的一扇門,這個房間足有40平米,床櫃桌椅一應俱全,窗上飄著輕紗般的窗簾,可以看見小區的綠化中心,一個大型的噴泉周圍族擁著修剪成各種類型的花木和人工山石,縱橫的小徑連著各式各樣的亭台樓閣。

  這個地方,美得叫人為荷包汗顏。

  「怎麼樣?」擁有不知人間煙火的黑亮眼睛天使問我。

  「還、還好。」我的手又不由自主地放在包上。

  「隔壁就是我的房間,要不要進來坐坐?」

  她笑意盈盈,我難辭盛情,隨她跨入一片混亂天地。

  她的人雖然長得像天使,但光看房間,你一定也會認為主人是一個小小惡魔。

  這個房間同方纔那個差不多大小,看上去,卻像是只有20平米。到處都是書、雜誌、零食、衣服、玩具……光是不同造型的機器貓就有十幾個,大大小小,或是笑或是做怪臉,躺在地上、電腦上、床上、櫃上。

  她先進門,三下兩除二,把腳邊的障礙物踢到一邊,空出一條「小路」。動作非常麻利,可見這是她的拿手活。

  「請進。」她嘿嘿地笑了兩聲,彷彿有些不好意思,「亂了一點。不要介意啊!」她彎下腰從地上摸起一包薯片,遞到我面前,「吃點東西吧!」

  年輕就是好啊!我終於放開了對荷包的擔憂,開始羨慕起她的青春。

  想當初在學校宿舍裡還不是這副樣子嗎?但一到社會上打摸滾爬兩年,人馬上就背上了一副硬殼,別人透不進來,自己也出不去。

  我接過零食,一面同小妹妹聊天,「咦?喜歡看言情小說啊?」亂七八糟放著的書本裡,有百分之八十是美女封面的言情讀本。

  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那神采叫人不能逼視,「是啊!我的理想是當一個言情小說作家!我要寫這世上最美麗最動人最浪漫的愛情故事!嘿,你有沒有什麼愛情經歷?你……你……你叫什麼名字?」

  「單西容。」我有些尷尬地答。千百年來的社交規矩,總是先由「您高姓大名」開始的嘛,她簡直像是從火星上搬來的。

  「哦,容姐姐。」嘴巴倒是很甜,笑得也很甜,黑亮的眼睛一眨一眨,長長的睫毛一閃一閃,「告訴我你的愛情故事好不好?好不好?」

  天哪,太可愛了,就像一隻愛嬌的貓咪,眼睛裡灑滿了光點。於是我神使鬼差地說:「我和他是在大學時認識的……」

  在喝了兩瓶酸奶,吃了七八包零食之後,我講到了,「就這樣,害得我還要重新找工作,找了工作還是重新找房子,找到了房子還要看荷包有沒有本錢——」

  說到這句話的時候,我整個地卡住了。

  簡直是中邪了!

  我重新環顧一下這個亂得不能再亂的房間,以及面前這個滿臉期待與陶醉表情的小妹妹,有一刻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時何地,怎麼會講起了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咳咳咳……這個,時間不早了,明心妹妹,房租每個月是——」

  但這位未來的言情小說作家是這樣回答我的問題的——

  「啊!也許他和那個女人在一起是有苦衷的!比如說他得了絕症,不想拖累你,所以才故意和你分手。你可以去找他!愛一個人就不要放棄他!也許他真的需要你的幫助,你去看他,可以陪他度過人生中的最後一段時光,他可以帶著愛的甜美離開這個世間……啊,容姐姐,去找他,去找他吧!」

  她的眼睛仍然閃爍著粉紅的光澤,激動地握著我的手,我幾乎要懷疑那個臭男人是真的正躺在醫院裡嗷嗷待斃。

  天哪,我在跟什麼人聊天哪?

  「呃,好的,我會去看他的。你先告訴我房租多少好不好?」

  「你答應了哦!一定哦!」

  「是的是的。房租是多少?」

  「房租?」她卻像是突然間卡了殼,皺皺眉,拍拍頭,抓抓耳朵。末了滿地翻了一通,在一本書裡翻出一張存折,打開一行行地查看,嘿嘿地笑出聲,「找到啦!上個月我交了兩千塊。沒錯,房租是兩千塊一個月。」

  我發出一聲歎息。連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為了荷包還是為了眼前這個火星來客。

  「難道你不是房東嗎?」我忍不住問。

  「不是啦!不過我是這裡最早的住客哦!房東是淵哥哥,淵哥哥很帥哦,還會做很多好吃的!可惜沒有戀愛經歷,這點真是乏味,那麼樣的一個帥哥身上我都找不到一點素材,好失敗啊!」她陷入懊惱裡去,一張小臉垮下來。

  「喂,喂,那,房租什麼時候交?水電怎麼算?」我得趕快把她的神魂喚回來,跟進我的問題。

  「每個月的20號,淵哥哥會來收房租,然後會請我們出去大吃一頓,不過我更喜歡他在這裡煮給我們吃。淵哥哥煲的湯最好喝了,連安然姐姐都說很好呢!你不知道,安然姐姐從來不誇人的。」

  這個人長得一副天使面孔,說起話來卻怎麼這樣惡纏?我簡直要暈倒了。但後面那句話引起了我的注意,「安然?她不會是姓齊吧?」

  「哇!原來你知道安然姐姐的大名啊?我就說她一定是個很有名的律師呢,果然不錯。」

  便在此時,樓下傳來開門聲,明心跳起來,跑到樓休息廳的欄杆上,燦爛地笑,「安然姐姐,你回來啦!我們有新的室友來了哦!」

  我忍不住微笑,「安然,我們又見面了。」

  樓下的女子,眉目清淡,一身得體的職業套裝,正拿著杯子倒水喝,聞言擡頭,臉色平靜,眸子裡卻有絲驚喜。

  「西容,是你?」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雖說一個月兩千塊的房租是有那麼一點貴,但相較於房子的條件來說,已經是便宜得不能再便宜了。這麼好的事,豈能錯過?

  於是費盡唇舌拍了我那偉大的上司好大的一頓馬屁,再請喝一杯咖啡,終於談定,試用期過後,可以拿到一千塊的房屋補助。

  哦哦哦,若不是他的啤酒肚太明顯,我簡直想親他一口。

  接著便是忙著搬家。

  從前搬家,都是左居城幫忙,好像螞蟻搬家,要搬個兩三天才能搞定。現在我叫來搬運公司,半天搞定。

  原來沒有男人的生活竟然會更簡單。

  生平第一次失戀,教會我這個道理。

  入住的第一個晚上,明心在廚房忙了三個小時,端出三菜一湯,為我接風。

  結果,那些菜沒能進我們的肚子,反而進了垃圾桶。

  那頓晚飯,我們人手一桶泡麵,吃得不亦樂乎。

  喝完最後一口湯的時候,我滿足地歎了一口氣,「明心,謝謝你。你讓我知道,原來泡麵也可以這麼好吃。」

  明心的臉皺得好似一顆干話梅,「我煮的菜,真的那麼難吃嗎?」

  「你可以去問問垃圾桶,它覺得味道怎樣?」

  「淵哥哥也是這樣煮的嘛!」

  明心看上去像是心都要碎了,我連忙摟住她的肩,「你看,人人都有一雙眼睛啊,可是我還沒見過有人的眼睛長得像你這樣好看。所以,同樣一件事情,人人都是不同的。所謂人比人,氣死人,就是這個道理了。」

  明心沈默了五秒鐘,掉過頭去問安然:「她是在誇我嗎?」

  安然笑著說我:「你比她大,難道就不能讓著點嗎?明心辛辛苦苦做一頓飯,你不說聲謝也就罷了,還這樣挖苦她。」

  明心在一旁大點其頭。

  我長歎:「唉,明心,以後你不用再叫安然姐姐了,你應該叫安然媽媽才是!」

  安然細心,溫柔,做事認真,並且孝順,每天都要給家裡打電話,真是個典型的巨蟹座女子。越是相處,越發覺她的本性離那平靜冰涼的外表相差越遠。

  真是否極泰來呵,沒了那個男人,我竟然生活得如此安逸(當然,每天早上搶廁所的時段除外。)。睡覺的時候,幾乎連夢都不做一個,一覺到天亮。

  然後同安然坐同一趟車上班,我比她先下,再行十五分鐘,才是她的律師行。

  我一直不敢問安然那個案子的事,不知道與那個男人在法庭上唇槍舌劍,她到底會怎樣?

  有時候,近鄰還不如天涯。在那段旅途上,我們是兩隻因緣際會的風箏,偶爾纏上了,轉瞬便分開。那個時候,無論說什麼都是安全的,放心的。真的近到咫尺,反而不敢探得太近。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安全距離,一旦進入了她的警戒範圍,她會自然而然地生出自我保護。

  很多時候,開開心心過日子才是正經,何必去探索那些深埋的秘密?

  20號,星期五。美好的週末時光,見到了傳說中的帥房東琴知淵。

  如果不用我從包裡掏出二十張大鈔的話,跟這麼一個帥哥會面實在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那天一進門我就聞得一陣異香。

  那種香氣實在美得無法形容。它就像明心的眼睛,像張曼玉的演技,像LV的包包,像初春的第一朵花……天哪,對不起,請原諒我的語無倫次,我要說的其實是琴知淵煲的蓮子百合銀耳枸杞湯。

  我不敢相信那隨便兩塊錢可以喝到一小碗的東西可以散發出這種味道。在下午六點鐘,飢餓的胃已快有七小時未見粒米的情況下(下午茶除外),這陣香味美妙如仙樂,而聞聲出來的琴知淵便是踏著這陣仙樂祥雲的神仙臨凡間。

  他穿著明心那件胸口有只機器貓的圍裙,很明顯,圍裙有些小,看上去像是個肚兜。我差點為這個想法笑出來時,看到了他的臉。

  我可以發誓,再怪異的事情到他身上都會變得再平常不過。他膚色潔淨,五官出奇地精緻溫柔,每一道線條都似是最高明的藝術家用雕刻一塊美玉的心情雕出來的,那樣純淨潤滑,眼眸柔和,眉宇清冽,唇齒含香。

  即使他現在扣著一隻碗在頭上,你也會認為那只碗真是扣得太漂亮了,也許明天大街上十個裡就有八個人的頭上扣著一隻碗。

  真是……太美了。

  於是我很有禮貌地向他問了一聲好。在這樣的帥哥面前豈可有失形象?

第1章(2)

  「我是琴知淵。」他這樣說,聲線中平,非常柔和,「我想,您是單小姐。」

  「是的。我是您的新房客。」

  這句話一吐出唇齒,我就從絢夢中醒來了,眼前這個人要從我的錢包裡拿走兩千塊。

  唉,所以說,人無十全,事無十美。這麼一個男人,出現在我面前,卻是為著收錢來的。

  還不等我感慨完,明心充滿驚慌的聲音從廚房傳了出來:「啊啊啊,快來啊快來啊……」

  我以為發生了火災,高跟鞋也不脫,三步並作兩步地跑進了廚房。

  萬事太平。沒有火光,沒有濃重的煤氣味。只有明心睜著一對黑亮動人的眼睛,驚慌失措地看著從案板上迸到地上的魚。好像剛才挨了一刀的是她。

  琴知淵叫來安然,安然彎腰拾起魚,遞給明心,「不要怕。」

  明心的眼越睜越圓,像是看到了什麼極為可怕的事,她發出一聲令我一陣耳鳴的尖叫,衝到了房間。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她抓住我的手,渾身都在顫抖,「我們,好殘忍……」

  「不是我們,是我們的房東。」一收就是一兩千塊,確實太狠了點。

  「容姐姐——」明心為我的回答皺眉,「你太過分了!」

  呃,我好像是不太愛護小動物呵,真是抱歉。我乖乖地聽她指責。

  「你平時很喜歡吃魚是嗎?」明心嚴肅地問。

  「嗯。一般般。」

  「上次我們吃熗鍋魚,你幾乎一人吃掉一盤。」她的表情嚴肅得令我有些心驚,好像我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但實際上我只是吃了一盤魚而已,而且我記得她當時吃得也不少。

  「淵哥哥聽我說你喜歡吃魚,他才買魚的。不然他不會殺生的。」

  她那兩隻黑寶石浸在煙霧裡了,我看著都覺得心疼,忙向她保證以後會學會吃素,又說:「呃呃呃,這位房東還是不錯的嘛,還會打聽房客的口味。」

  「我們喜歡吃什麼他都知道。我喜歡喝湯,安然姐姐喜歡奶油?白菜。」

  「嗯,真是一個好人。」我順著她的話說,惹這樣一個寶貝兒不開心可真是罪過,我隨手在她床上撈起一本小說,作疑惑狀,「咦,這個作者我好像看過?」

  「真的嗎?我很喜歡她耶!」這小妮子的精神勁兒全來了,眼睛又眨起來,恢復當初引誘我說出感情經歷的純美模樣,歷數那位作者的數十名書本,末了還同我討論其中的男主角,其間我消滅了她的兩包薯片,然後救世主安然出現,通知開飯,我終於解脫了。

  這就是哄得明心不生氣的唯一的辦法。

  命苦啊。

  雖說荷包減肥不少,至少能飽餐一頓。

  琴知淵的話不多,出於禮貌和真心,我們三個狂讚他的手藝,此人報以羞澀的微笑,末了,說:「六千塊吃這一頓飯,其實是我賺了。」

  籲,我們再也不用分精神進去禮貌上的稱讚,轉而狂攻飯桌。

  狼吞虎嚥之後,太飽了,癱在座位上歇息。只留一滿桌狼藉堆在面前。

  我把希望的目光投向那個居家好男人,只見他優雅地抹了抹嘴,起身——去倒了杯水,彷彿品什麼絕世好茶似的喝了一口,看來絕無洗碗之意。

  或許是我的目光停留得太久,他微笑著回望過來,溫柔地說:「洗碗很傷手的。」

  若不是二十多年久經沙場的定力,我非要連人帶椅子翻出去不可。我盯著他那雙手,很嚴肅地問:「我聽說你的職業是位教師。」

  「嗯。我教中文。」

  「請問粉筆會不會傷手?」

  「如果直接接觸,當然會。」

  我的眼珠子都快掉下來,「難道你能遙控粉筆?」

  「不。」他仍舊是一付溫柔的笑容,「我戴手套。」

  「咚!」我終於倒了下去。

  結果還是平時最溫柔最可愛最善良最勤勞的明心妹妹收拾殘局。

  明心很喜歡廚房,我們也很喜歡她這種愛好。當然,吃她做出來的菜又是另外一回事。

  安然的愛好是針織,雖然現在還是熱得要死老虎的天氣,她已經為我織了一條蔥綠的圍巾,並說:「你皮膚白,圍蔥綠的好看。桔紅的也不錯,不過我現在得給我媽媽織一件毛衣,下次再織條桔紅的給你。」

  平白收到禮物是件很開心的事,我想我不應該懷疑安然有什麼心理問題。

  但她簡直好織成狂。下班回家,吃完飯,她唯一的消譴就是針織。

  溫暖燈光下,素淨的女子一針一線地織著衣衫,的確是一幅動人的畫面。但在這連愛情都要快餐化的年頭,這樣的畫面就好似在數十萬年前的原始森林裡看到了中國的山水畫一樣,太怪異了。

  她幾乎沒有什麼應酬。晚上很少外出,除非出門取證的日子。這倒有點好處,晚上在外和酒肉朋友胡喝亂飲時可以打個電話到家,「喂,安然,下雨啦,幫我關一下窗戶!」

  那邊必定是氣定神閒的聲音:「已經關好了。」

  我想當她說「某某被判處死刑」時,聲音也不會有一絲搖動。

  至於明心,如果有好看的電視劇,她是必定死守在電視機前的。不然,她就在樓上狂看小說,或者狂寫自己的小說。

  不過,到目前為止,她還沒有拿出過一本有她署名的小說給我看過。

  樓下有一間很大的書房,除去靠窗的地方有一張桌子,四壁都是書櫥,啊,那麼大的書房,一直高到天花板的書櫥,該有多少書啊!

  我和明心每每都要望櫥興歎。

  因為房間裡剩下的也只是空空的書櫥了,太乾淨了,連半本書都沒有留下。

  「給淵哥哥搬到他自己住的地方去了。」明心悵歎。

  我咬牙切齒,「他一個人看得了這麼多書嗎?」

  「當然!」明心竟然為他說話,「他二十六歲的時候已經拿到博士學位了,現在在A大教書,是整個A大女生的偶像。」

  「你這麼瞭解?」我狐疑地看著她。

  這個小狐狸露出奸笑,「嘿嘿,你說呢?西容姐姐的故事我也同樣瞭解啊……」

  啊!我非找個機會殺人滅口不可!

  還好這小妮子長了腦筋懂得轉換話題:「不過,安然姐姐的事我倒不太清楚,西容姐姐你知道嗎?」

  還是安然厲害。我為她驕傲地一笑,睥睨明心,「你以為從一個律師嘴裡套話是你幹得來的活嗎?」

  「越是不說,就越有故事。」明心堅定地說。

  這點倒是讓她說對了。

  埋得越深的,越是難以挖掘的珍寶。

  某天飯後,安然坐在電視機前織毛衣,明心關在樓上寫她的驚世巨著,我不幸地因為大姨媽的來訪而痛不欲生,正躺在沙發上輾轉反側。

  「要不要吃止痛片?」安然憂慮地問我。

  「不,是藥三分毒,我扛扛就過去了。」這是典型的水瓶座風格,除非病到難以呼吸,不然打死我也不會吃藥。

  「我去給你泡杯紅糖水。」

  我被強行灌下一杯甜到發膩的液體,完了還是哼哼唧唧,安然看不過,上樓拿了幾粒止痛片。

  「不要!我對西藥過敏,一吃就頭腦發暈。」

  「暈了正好,可以好好休息。」

  「拜託!」

  兀自掙紮間,門鈴響起,安然總算放過我,去開門。

  是琴知淵。他倒有一點好處,每次都是按門鈴,不像一般的房東,來找你竟然直接進來,生怕你不知道他有鑰匙似的。

  有人進來,我也稍微端正一下我四仰八叉的坐姿。

  他的身後還跟著一個女孩子,蜜色的皮膚,穿一件雪紡吊帶上衣,配著髒兮兮破爛爛的一條牛仔褲。

  她跟在琴知淵身後,緊緊地,如寵物在人多的地方緊緊跟著自己的主人。

  「抱歉打擾兩位。」琴知淵客氣起來的時候有股淵然之氣,果然是腹有詩書氣自華,一個的精力放在什麼地方,他的衣飾、髮型,甚至毛孔都會告訴你答案。

  然而他接下來的事情卻令我稍稍有些吃驚,他把那名女孩子從身後拉出來,對我們說:「她叫晨約,是我的學生,和家裡鬧了矛盾,想找個地方借宿——」

  他的話還沒說完,那名叫晨約的女孩子便冷冷地打斷他:「誰說我要借宿?哪個酒店我不能去住?我只想和你睡在一起,難道你就這樣討厭我?」

  呃?這年頭的女孩真是越來越能幹,像「我只想和你睡在一起」的話都可以當家常一樣說出口。而且她衣著不俗,那件雪紡上衣儼然是國際名牌,面容自有一股矜貴氣質,家境一定不錯。

  看她的冷艷神情,以及望向琴知淵的複雜目光……哎呀呀,我該把明心從樓下拽下來才是,這可是一場好戲啊。

  琴知淵柔聲道:「你乖乖住在這裡,我明天來接你上課。」

  「真的來接我?」這話顯然動了晨約的心,她將信將疑。

  「是。」

  「真的?」

  「真的。」

  「你要一直把我送到教室。」她要求。

  「我會把你送到校門口。」

  「為什麼?!你也要進校門的!」

  他微微歎了口氣,按住她的雙肩,說:「晨約,聽話。」

  他的目光柔和,有奇異的安撫作用,晨約漸漸冷靜下來,乖乖地點了點頭。

  他便回過頭來面對我們,「那麼今晚……」

  「明心。」我指指樓上,露出詭異的笑容,「我想她最樂意同晨約住。」

  於是琴知淵把晨約送上樓去,上面有陣亂響,不知道是什麼發出的聲音,然後琴知淵關上房門,下樓來。

  面對我們詢問的目光,他面露苦笑,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水。

  「算了,不問也罷。但我們無故幫他收留人,總不能白忙乎。這樣吧,這個月的房租,給我們減點吧。」這應該不算敲詐吧?

  「好吧,每人減兩百。」

  「兩百!」

  我叫起來,待要說你打發要飯的之類,但聽一旁的安然卻淡淡地插口:「她喜歡你。」

  琴知淵有些尷尬,「但對我來說,她只是我的學生。」

  「倘若你不喜歡她,就不要對她這樣溫柔。你的溫柔,就是對她的引誘。」安然一字字說。

  我很奇怪安然為什麼把這引誘的罪名扣在琴知淵身上,雖然瞭解不多,但很明顯,即使對著街邊要飯的,他也會是那副溫柔的模樣。

  琴知淵也愕然了,「我對學生,都是這樣。」

  「也許你們對女人都是這樣吧?」安然冷冷地問,彷彿坐在她面前的琴知淵罪不可赦。

  我只好出來打圓場:「這有什麼?溫柔又不是什麼過錯……」

  安然聞言,掉過頭來針對我,語氣激烈之極:「他對所有女人都溫柔呢?在你面前都對別的女人溫柔呢?你說,你會怎麼樣……」

  我怔怔地看著她,她的神情意外地激昂,淚水從她的眼角滑下來,她失控地摀住臉,「對不起。」

  她衝到洗手間去。

  我看著她的背影,忽然想起那個共飲的夜晚,心頭一陣淒傷。

  她一定想起了那個人。

  女人是否注定要為男人傷心?

  琴知淵比我更怔忡,他問:「我說錯什麼了嗎?」

  看著他如玉的臉龐,我微笑著安慰他:「沒什麼。但是你得記住一點,像你這樣的帥哥,對著一個女孩子溫柔地笑,沒有哪個女孩子可以抵擋得住的。」

  「我並沒有特別溫柔……」

  還不夠溫柔嗎?我忍住想踢他一腳。算了,兒女情長關我什麼事,我只關心我的房租,「減五百,怎麼樣?」

  「呃?」他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引誘他:「房租減五百,也許我可以幫你解決掉這個緋色包袱。」

  「當真?」

  他擡頭望向我,眸子裡一片深黑,隱隱有光亮閃耀。唉,難怪明心同他關係那麼好,他們幾乎是同一類人。但我顯然是另外一國的,我繼續說:「若能再減一千,我就幫你徹底解決。」

  他再一次驚中有喜,「當真?」

  我嘿嘿奸笑。

  這年頭,當冰人不容易,想拆散兩個人,卻是再簡單不過。我不是看到左居城摟著別的女人的腰就斷了三年的感情嗎?現在的愛情,實在是很脆弱的。

  然而事實證明,就如同當初我在明心滿是星光的雙眸前神魂迷失地招供所謂的愛情經歷一樣,我又在琴知淵滿是希望的目光下踏錯了我人生的既定步伐。

  人家不是說了嗎?寧拆七座廟,不毀一樁婚。我偏偏財迷心竅,幹下了這滔天的罪孽。所以我該遭受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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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9-15 23:42:44

第2章(1)

  開運動會時的大學真是一個吃人的地方,人山人海,一片汪洋,幾乎連個站腳的地方都沒有。

  十月的天氣仍是吃人的老虎,我的皮膚被曬得一陣陣發麻。

  而且琴知淵的影響力顯然極深,九成以上的女性同胞對我報以冰雪般的目光。

  真得好好想想,為了那一千塊的房租,是否值得我如此賣命?

  但每個月都可以省一千塊啊,一年就是一萬二,十年就是十二萬……話又說回來,我會在那兒住上十年嗎?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利字當頭,我也豁出去了。

  琴知淵正拎著兩瓶水,穿過人群送過來。我灌下一大口,問:「她什麼時候來啊?我都快曬成人干了。」

  「就快了。」

  正在說話間,他忽然說:「快挽著我的手。」

  我來不及反問為什麼你不拉著我的手,一個身影已閃入眼簾,我連忙抱住他的胳膊,臉上擺出最優雅的笑。

  晨約穿了一條粉色的裙子,一層層的雪紡把她堆積得像公主,她冷傲而高貴的神情,卻也實在像一位公主。

  她看見知淵,面露笑容。然而目光落在了我倆交纏的手臂上,笑意便變作冰霜。

  忽然之間,我有些後悔。看到愛人的背叛是多麼痛苦的滋味,我又不是沒嘗過,今天卻來扮演這種角色。

  神思恍惚間,但聽琴知淵柔和的聲音在介紹我:「……這是我的女朋友,單西容。」

  「女朋友?不是女房客嗎?」她看著我的眼睛裡像是含著刀子。

  「嗯,嗯,那所房子,她在幫我打理。」

  琴知淵有些侷促,看來這種事情他並不太會幹。難怪人家說在學校的人是最單純的,我只有發揮我衝鋒商界的力氣,笑嗔他:「我說了不來了,你硬要拉我來。這麼多人,又這麼熱。我們快回你房間去吧。」

  「哦哦,好的好的。」他挽著我便走,走出十多步才發覺應該回頭向晨約打個招呼,我一拉他,鑽入人群裡去。

  晨約的目光如刀,釘在我的背上,如影隨形。

  「我想她會雇殺手來殺我。」

  坐在他寬闊明亮的房間,我握著冰涼的水杯歎息。

  琴知淵微皺著眉頭,「這樣有用嗎?」

  「如果沒用,你就自求多福吧。」

  「喂,幫人幫到底。」

  「別那麼自戀。也許這一招就管用了呢?再說,本姑娘還有一百零八招拆人姻緣的招數,慢慢教給你。」

  他聽得一愣一愣的,「你是什麼人?」

  「曾經失戀過的女人。」我給他一個大大的白眼。

  他忽然笑了,那一笑如春花初綻,叫人看得神清氣爽,「你像是失戀的人嗎?」

  「難道失戀了就要在臉上寫上這兩個字嗎?」我沒好氣。要哭要痛自然要躲起來,我們不是嬰兒,得不到一架玩具車也可以在大街上哭起來。

  「那倒不是。」他好脾氣地說,「只是,你和我認識的很多女人不一樣。」

  「你認識很多女人?」明心還說他沒有戀愛經歷?

  發現了我的異樣眼光,他連忙解釋:「只是認識而已。女同學,女同事,如此而已。」

  我促狹地問:「沒有女朋友?」

  他淺淺地笑了笑,搖搖頭,似有羞赧。無端地,看得人心頭一陣溫柔。我問:「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像晨約那樣的女孩子,家世與相貌一流,而且那麼癡心地愛他,他竟然不喜歡。

  「不知道。」他答得簡單。

  在他的書房裡,我看到了幸福山莊裡消失的書。並不是有意尋找的,只是想參觀一下房屋構造。但那間房門一打開,映入眼簾的卻是一間小小的圖書館。

  因為位置不如原來的書房大,書櫥便改成圖書館裡的書架式,足有三四列,堆滿了書。

  「你一個人看這麼多書,真奢侈。」

  「我父親是個愛書的人,這些都是他的珍藏。幸福山莊租了出去,我怕書會遺失,就搬了過來。」

  「怎麼?對我們不放心?」

  他微笑,狡猾地答:「並不是每個房客都像你們一樣令人放心。」

  在他房間呆了幾刻鐘,琴知淵送我出門。

  哪知走到半路,忽聽背後一個冷冷的聲音說:「這次怎麼不手挽著手?」

  竟然是晨約。

  「又不是連體嬰兒,為什麼要時刻挽在一起?」我答。臉上有作為一個女人應有的敵意。看來我很有做演員的天分。

  晨約的目光越過我,直停在琴知淵的臉上,她問:「你真的這麼討厭我?還要找這個女人來演戲?」

  「晨約,我只當你是我的學生。」琴知淵說,「而西容,是我的女朋友。」

  即使是假的,有個這樣的帥哥這麼維護自己,總是件很過癮的事。

  然而我還沒陶醉完,臉上就著了一記。一時間我愣在當地,傻乎乎地看著眼睛裡幾乎冒出血絲的晨約。

  報應。

  想當初我不是也想衝上去給那對狗男女一刀嗎?現在換我挨一記耳光。

  莫名其妙地,我撫著火辣辣的臉頰笑了,真是見鬼,我還聽見自己說:「打得好。我的確不是他的女朋友。但是,他為什麼要找我來騙你?那是因為他對你沒有感情。你這麼漂亮這麼年輕,不要把時間浪費在一個不愛你的人身上。」

  琴知淵與晨約的表情都有些怪異地看著我。

  大約人們都覺得,一個人挨了打之後都不應該這麼一本正經地說話吧?

  我歎了口氣,撫著臉離去。

  這場麻煩都是自找的。

  快走出校門的時候,琴知淵追上來,「你要去哪裡?我送你。」

  「我只想一個人靜一靜。」我苦笑著對他說。

  「我只當你的司機。」

  他取來車子,送我到一家咖啡廳。

  咖啡廳裡冷氣開得十足,我的指尖冰涼。

  偏偏衰人遇衰事,一衰連一衰,我竟錯眼看到左居城。

  他一個人,想必是出來喝下午茶的。

  老天不開眼,他偏往這邊來。

  「嗨,西容。」

  我回他一個皮笑肉不笑。

  「這麼久不見,你還好嗎?」

  「還好。」我淡淡地說。

  「我一直想對你說聲對不起……」

  「不用。你只是去尋找自己的幸福。」我為什麼要這樣說?我為什麼不能揚手給他一個耳光?我實在羨慕晨約的勇氣。

  他歎了口氣,「你總是這樣。從來不給我留一條退路。」

  「退路?」我冷笑,「給你腳踏兩條船的機會?」

  他媽的,我幹嗎坐在這裡和一個討厭的人聊天?浪費我的時間。我拎起包起身,他按住我,「西容,我們會走到這一步,難道都怪我嗎?你做事從來不給人留後路,甚至對自己也是!三年來,一直是我遷就你,我也很累,我也需要人遷就的。」

  狗屁,全是狗屁。我恨不得提起鞋跟一腳踩扁他,卻嫌髒了我的鞋。我用力掙脫他,真想端起咖啡潑他一臉,可我沒有這樣的勇氣,我已經過了任意妄為的年紀。做不成情人可以不做朋友,但,也不用做仇人。

  「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只是想和你坦白地談一次!」

  「哼,我想我們之間並沒有什麼好談的吧?」我轉身便走,他竟然來拉住我,這樣的男人,真是當初我喜歡的那個人嗎?「左居城!我同你已經沒有什麼話好說,你這個樣子,給你女朋友看到了,她會不開心吧?」

  「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談一次。」他固執得出奇,我憤恨無比,正不可開交,忽然一隻白色襯衫的袖子伸過來,將我拉到他身後。

  「你是誰?」左居城問。

  「我男朋友!」我搶著說。這個琴知淵,出現得真是及時,簡直是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愛死他了。

  左居城看著他足有十秒鐘,頹然地低下了頭,「好。那就不用說了。」

  在車上,我問琴知淵:「你從哪跑來的?簡直是我的救世主。」

  他一笑,「我一直在外面。」

  我一愣,旋即呵呵笑出來,說:「早知道該請你進去喝杯咖啡的。讓你一個人在外面等真是不好意思。但你看到一場好戲也算劃得來了。改天再請你喝咖啡哦。呵呵……」我傻笑,語無倫次,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他在後視鏡裡看著我,柔聲說:「如果不想說話,就不要說。」

  他一說完這句話,我的眼淚就掉下來了。

  不是因為晨約,不是因為左居城,只是因為他聲音裡的體恤溫柔,真叫人受不了。

  難過的時候,溫柔的關懷卻是傷感的引子。我的心本來就軟成了一攤泥,現在更成了一汪水。

  車子兜了一個圈,他說:「我請你吃晚飯吧。」

  「我可是很能吃的。」

  「我就當養了頭寵物豬吧。」

  「去死!」

  我把紙巾盒砸向他。

  點菜的時候,我報:「紅燒蹄膀、鹵鳳爪、白玉鴨掌、青花鵝趾……」

  琴知淵詫異,「怎麼都是爪子?」

  「我臉上才挨了一爪子呢,我得好好補回來。」

  我化悲憤為食慾,這頓飯吃得好飽,回去起碼得做五十個仰臥起坐。

  完了之後又去唱歌,節目安排得很豐富。

  琴知淵的嗓聲是很好,像他的人一樣溫潤如玉。我抓過麥克風亂吼一通。琴知淵看著我大搖其頭。侍者送來飲料,我又要了幾罐啤酒。

  「喝酒對身體不好。」老夫子勸我。

  「有什麼不好?」我開了一罐就喝。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別難過的理由。最難過的時候我都扛過去了。只是今天,挨了晨約一巴掌,又遇上左居城的胡纏,偏偏地,老天爺送來琴知淵這麼個冤大頭,不放肆一下簡直對不起自己。

  他不是我這個行當裡的人,也不認識我那些酒肉朋友,跟他在一起,什麼形象都可以不管,再惡劣的傳言他除了傳達給安然和明心,影響不到我別的圈子。

  而安然和明心,對我的本性多少也有瞭解了。

  因此我瘋得十分安逸。

  回去的時候已有些微醉,他扶我上車,送到家門口。

  我晃晃悠悠地開了門,他在車上喚我:「西容。」

  「呃?」

  他低了一回頭,說:「謝謝你。」

  我豪情發作,晃晃悠悠地走過去,拍拍他的肩,「兄弟,不用客氣。」

  他扶住我,送進門,叮囑:「喝杯熱牛奶,睡個好覺。」

  雖然忘了喝牛奶,但晚上睡得不知有多好,手機振了三次鬧鈴都沒反應,還是安然把我拉了起來。

  忙忙地梳洗,妝也來不及化,便匆匆出門,打了卡,跑到洗手間化妝。

  又是一連五天的衝鋒陷陣。

  有時真羨慕明心,可以一天到晚愛做什麼就做什麼。安然不知忙得怎麼樣?這麼想著的時候,中午去她們樓下的餐廳吃飯。

  有時她來我處,有時我去她處,我們都習慣了。

  我走到她的樓下,正要上去,卻看見她匆匆地走到對街,已有一輛車等著。

  咦,我來得不巧,齊大律師有事要忙。

  但她只是站在車窗處說話,只看得見背影,看不清神情。我正要走回頭路,她卻轉身走回來。

  看到她那決然的姿勢與表情,我心裡打了個突。

  果然,車門打開,一個男人追了出來。

  那男人穿黑色西服,頭髮一絲不亂,膚色較暗,相貌堂堂,神情很是威嚴,但眉梢眼角,卻有一絲說不出的風流俊俏。

  我歎了口氣。這種男人,天生就是女人的王者。

  這人,就是那人了。

  我停步在街邊,看著拉扯著的兩個人,不知是進是退。終於把心一橫,走上前去,笑吟吟地叫:「安然!一起吃飯啊!」

  那人很快地縮回拉著安然的手,神情又恢復到原有的冷漠威嚴,微微地朝我點了點頭,又低低地對安然說了句話,才轉身去了。

  安然臉色蒼白,直至到了餐廳,喝了一杯果汁,才有力氣開口:「西容,多謝。」

  我微笑一下。

  昨天也有人這樣救過我呢。我才知原來要出現在一對爭執的男女面前,需要多大的勇氣。

  萬一並不需要你出現呢?萬一你反而壞了好事呢?

  原來做好事也不容易,而我竟沒有對琴知淵說聲謝謝。

  「他勸我放棄那件案子,他說我不是他的對手。」安然的指節握得發白,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但我不會放棄。我是他帶出來的,我瞭解他的作風,我有五成勝算。我可以贏的,是不是?西容?」

  她的目光晶亮,停在我身上,充滿了祈求。

  我點點頭,給她打氣:「當然,你一定可以。我相信你。」

  她笑了,握著我的手,再一次說:「謝謝你。」

  我的心裡一陣溫柔,友情的柔波沁人心脾。我也握著她的手,向她眨了眨眼。

第2章(2)

  琴知淵成了幸福山莊的常客。呃,當然,實際上人家是幸福山莊的主人。

  這傢夥什麼都好,就是不願洗碗。

  因為廚藝,明心對他崇拜得五體投地,安然又抱著「人家已經燒飯了為什麼還要洗碗」的態度,就剩我一人肩負起誘導他洗碗的重責。

  以下是經常出現的對白——

  一、「……難道洗衣服就不傷手嗎?」

  「我的衣服都送去乾洗。」

  「……」

  二、「洗菜切菜也傷手啊!」

  「所以我都是買淨菜。」

  「……」

  三、「那天的魚你不是切了嗎?」

  「那是安然切的。」

  哦,是,那天他是叫來了安然抓魚。

  一計不成,又生一計,我說:「你可以戴手套拿粉筆,就可以戴手套洗碗啊。」

  「你這麼費盡心機,非要讓我洗碗嗎?」

  我嚴肅地點頭,「當然。作為一個好男人,應該要洗碗。」

  「那好女人呢?」

  「好女人要教會自己的男人洗碗。」

  他聽了,慢慢放下手上的報紙,細細地端詳我。

  我以為他在消化我的提議,正暗自竊喜,哪知他老人家慢條斯理地問:「那麼,我是你的男人嗎?」

  呃?

  我的頭上冒出數個問號。

  「哈哈哈……」本來在一旁看電視的明心毫不給面子地爆笑出來,接著露出一副詭異表情,那雙黑亮如寶石的眼睛裡閃著星光,「淵哥哥,是不是西容姐姐做了你的女人,你就洗碗?」

  「這個……」他上上下下打量我一遍,若有所思地皺起了眉,「我得考慮考慮……」

  「呔!」我一聲大喝,一個抱枕壓倒明心,另一個抱枕飛過去砸向琴知淵。

  明心叫:「你把晨約弄得轉學了,難道不負責善後事務嗎?你想讓我們淵哥哥打一輩子光棍啊?」

  「好你個沒良心的東西!我出賣色相才換來減租一半,你坐享其成還在這裡說風涼話。」

  「減租歸減租,跟感情是兩回事嘛!」

  「喂,你們不要吵了好不好?電視的聲音都聽不到了。」

  「你怎麼可以漠不關心呢?安然——」

  「多謝各位對我的關心,其實現在已經很好……」

  「閉嘴!」

  「吵死了!」

  「我問你呢……」

  ……

  也許你看不明白到底是誰說誰,事實上到後面的時候我們也不知道自己堅持的論點是什麼。往往到後來我在大談琴知淵的光棍危機,而明心則說著用那一個晚上的時間從晨約嘴裡套出來的愛情;安然早已看不下去電視,她多半上樓去給家裡打電話;而琴知淵,有時竟然可以拿張報紙蓋著臉,睡著了。

  惡!

  我和明心一起把他丟出門外去。

  想想他琴知淵也挺慘,除了要給我們燒飯外,還常常被逮著請我們唱歌。天氣漸漸地涼了,我們不願出去吃夜宵,就打個電話給冤大頭琴知淵——

  「嘿,親愛的淵哥哥,我想吃南門攤口的蝦仁拌面。」

  「給我來對雞翅就可以了。」

  「我要伊人西餐廳的水果沙拉,還有,看看廳邊上那家書店有沒有新到的雜誌……」

  誰叫他有車呢?難道讓我們三個美女冒著深秋的寒風出去嗎?

  有時夜深,我們會貢獻一床被子出來,讓他在客廳睡沙發。

  嘿嘿,其實我們還是蠻善良的。

  不過主要原因是琴知淵習慣早起,如果他晚上在我們這兒做客,第二天,我們可以吃到熱氣騰騰的早餐。

  我第一千零一次問他:「淵大,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呢?」

  所謂「淵大」,就是「冤大頭」的美稱了。當然,有時候我們也會叫他「淵大人」以示補償。

  但他還是亙古以來的那句:「不知道。」或者加上一句:「怎麼?你想給我找一個?還是想去整形來迎合我?」

  霎時間餐巾盒便向他飛去。

  好在他早已練就一手接暗器的神功,我倒省得擔心弄髒餐巾,造成浪費。

  安然這時便說:「說出你的要求呵,也許我們可以幫你找一找。」

  琴知淵卻只是笑。

  好看的男人就是有優勢,估計看到他那如春花初綻似的笑容,閻王爺也沒了脾氣。

  美好的事物總是叫人欣賞,每次看到他的笑容,我的心裡都似有春風拂過,柔軟得難以形容。

  有時被我看得久了,他會偏過頭去,神情很不自然。偏是那一分微微的羞赧之意,分外動人。

  難怪人家說什麼害羞的女人最美麗,其實害羞的男人也是很有看頭的。

  每當這個時候,他就會提出某些話題來分散我的注意力。

  「我最近學會一道啤酒魚,味道真是不錯。魚先煎到八分熟,然後放姜絲蒜末蔥段,倒啤酒和醋,加水煮五分鐘,再放入青椒和西紅柿。魚肉鮮嫩,脂肪又少,青椒和西紅柿還有很多維生素,可以美容……」

  這樣的話題,讓我這個天下第一愛吃魚的人垂涎三尺。

  「想不想嘗一嘗?」他笑瞇瞇地問。

  當然。我大點其頭。

  「那好。吃完了記得洗碗哦。」

  我大力將餐巾盒砸過去。

  結果是——我洗碗。

  的確很沒志氣,但,但,嘿嘿,那魚實在好吃。

  有時候我們也會討論一些無聊的問題,比如:「房子為什麼叫幸福山莊?土得掉渣。」

  琴知淵答:「因為我的父母在這裡生活得很幸福。」

  「那他們現在呢?」

  「去世了。」他說得很隨便,那神情像是在告訴我,他們出去散步了。

  「哦。」見他那麼平靜,我再追問一次:「他們,去了多久了?」

  「五年。我父親病逝後,我母親自殺了。」

  啊,我沒想到這麼個無聊話題會引出這樣的悲壯故事。

  「她說她無法想像一個人獨自生活的日子,而我和姐姐也成年了,她可以放心地離去。她的一生都過得很幸福,甚至死的時候也是。」

  我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這張溫和的臉,他怎麼能這樣?母親自殺,難道還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我和姐姐都有各自的工作和生活,永遠無法像我父親那樣照顧我的母親。」看著我扭曲的表情,他微微一笑,輕輕拍了拍我的頭,「西容,真正的愛,並不一定是得到和擁有,而是讓它自由自在地選擇它想要的方式。

  我像一個剛剛啟蒙的小毛孩,迷惑地聆聽著他的教誨。

  「愛她,就要成全她。」他用一種溫潤的語調輕輕地道來,燈光照在他的臉上,他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塊晶瑩的美玉,那個剎那,彷彿有無數柔光從他眼裡透出。

  他看著我。

  那種眼神,有神靈的聖潔,我可以確信眼前這個男人有著世上最潔淨的靈魂。

  然而我沒有。我無法與他那樣純潔的眼神對視,我偏過頭,笑著扯開話題:「週六我們要去吃火鍋,你去不去?」

  「秋天就開始吃火鍋?」

  「難道吃火鍋還要看季節嗎?」

  「好像應該在冬天吃。」

  「難道秋天吃了就會出人命嗎?」

  「我只是說冬天吃比較好。」

  「難道秋天不好嗎?」

  「只是說沒有冬天好。」

  「冬天有什麼好?」

  ……

  由任何一個無聊話題開場的聊天終歸要結束到另一個無聊的話題裡去。日子週而復始,那麼漫長,無聊的話題不用傷筋動骨,只須動嘴皮子就可以。

  吃火鍋是安然的主意,她難得請客,我們發誓要撐死方休。

  琴知淵吃不得太辣的,安然體貼地點了個鴛鴦火鍋。紅通通的鍋底確實熱辣動人,但從濃白鍋底中撈起來的干黃花也美得像朵出水芙蓉。我和明心都吃辣,眼睛卻禁不起那般色相的誘惑,燙了一大盤黃花。琴知淵苦笑,「我大約要吃成一朵干黃花了。」

  「不,你得吃成一個黃花大閨女。」我笑著夾起一筷塞到他嘴裡。心中並無任何邪念,雖然他長得不錯脾氣挺好唇形更是優美,但我並無一點遐想。倒是明心向安然猛打眼色,神情古怪之極,弄得琴知淵的臉在融融燈光下也似發了紅。

  我照樣夾了一筷給兀自擠眉弄眼的明心,「當心把眼珠子擠到鍋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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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9-15 23:44:20

第3章(1)

  晚上,我和安然一起洗臉,兩個女人都在揉著塗滿白色乳夜的臉,安然說:「明天有什麼節目?」

  「怎麼?你又打算請客?」

  「如果你沒什麼安排,我們去看電影吧。」

  「嗯……雖然女人跟女人去看電影沒什麼意思,不過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又有人請客,何樂而不為?」

  「可以叫上我們的房東,總算有個男人了吧?」

  「男人!我可沒把他當男人看,他充其量也就是個兄弟。」

  「兄弟不是男人?很多愛情都是從友情開始的。」

  「咦?你好像在暗示我什麼?」

  「這種事情還需要人暗示嗎?」

  「但我確實當他是兄弟啊!我對他絕對沒有非分之想。」我指天發誓。

  安然卻只是笑,沖乾淨了臉,用極具宣告意味的口吻對我說:「琴知淵是個不錯的男人。」

  我同意:「他是不錯。」

  安然搖了搖頭,看我的眼神充滿了同情。

  但我已彎下腰去洗臉了。

  電影是不鹹不淡的港片,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美女帥哥挺養眼,看完了也就忘了,典型的王晶的片子。

  回來的時候我們照舊是四人一車,琴知淵已經進化我們當中的一員,用明心的話說,我們是「四朵金花」。

  惡,這樣的話聽了真叫人忍不住要吐一下。

  第三天安然請我們吃了一頓大餐。

  第四天安然親手包了頓餃子給我們當夜宵。

  第五天安然請我們吃蟹。持蟹賞菊乃秋日盛事。

  到第六天的時候,她抱著頭,十分痛苦的模樣,「今天要幹什麼呢?」

  「我教你玩傳奇吧。」明心十分體貼地說。即使渾渾如她,也知道安然的反常了。

  我說:「不如來幾圈?」

  閒話不多說,麻將已擺上了桌。

  「這可是我們的國粹啊,賈母都玩這個。」我一邊洗牌一邊亂侃。

  「單西容也玩這個呢,後現代的賈母就是這樣吧?」琴知淵打趣地道。

  「切,難道你是王熙鳳轉世?難怪長得像女人。也罷,只要是輸錢給我的人,一律可愛。」

  這樣你一句我一句,也混得一場熱鬧,打到十一點,琴知淵回去。臨走的時候,他拍拍我的肩,一面用眼角看了看正在收牌的安然。

  我點點頭。

  很奇怪,我清晰地明白他的任何一個動作與表情的暗示。

  收完牌的安然在屋子裡轉悠,一件尚未完工的毛衣躺在沙發上,她坐下來織了不到十針,又放下,找了塊抹布來抹地。

  我歎息:「你就不能歇會嗎?」

  她的動作暫停了一下,深深地歎了口氣,接著又抹了起來。

  我忍不住蹲在她面前,問:「那場官司,你輸掉了?」

  「不,我贏了。」

  「那是該慶賀一下,難怪你這麼熱情地請客。」

  安然皺著眉,表情很奇怪,眉毛是憂慮的,眼睛裡卻有一星星火光閃耀,內心像是有什麼東西掙紮欲出,這樣的安然,我從未見過。

  「他沒有出庭。來的是另一位律師。」

  我聽著,靜候她的下文。

  她咬了咬唇,「他有十五年的從業經驗,從未因個人原因影響過工作。」

  這就是癥結所在了,他為她破例了,這點意外的愛寵令她努力克制的感情噴薄欲出。

  「我不想再回頭。以前的傷害,我已經受夠了。可是,我也不知道怎麼了,我控制不住我自己,一旦停下來,我竟然想去找他,去看看他,他心裡還有我這個人嗎?如果沒有,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如果有,為什麼又和別的女人在一起……西容,我太亂了,每天一下班,我就不知道要做些什麼才好。我不能去找他,一旦去找他,我會失去理智又回到他身邊的……不,不行,我不要再和別的女人分享一個男人……西容,我該怎麼辦……」

  說到後面,她摀住臉,哽咽的哭聲壓抑不住。

  現在她不是靜若止水唇槍舌劍的律師,她只是個為了愛情女神無主的小女人,我抱著她,輕輕拍著她的背。

  愛到失去理智……

  這種感覺為什麼我從未有過?

  和左居城在一起時,很多事情都是以我為主,吵也吵過鬧也鬧過,都是他先求和。他遷就我是不錯的,但他最終還是背叛了我。我痛苦了一個多月,為的只是他的背叛深深傷害了我的自尊。

  真正愛到一見他就會忘記自己原來的心意與想法……這樣的感情,光是用想的,我的頭已經有點暈。

  我從未有過這種感受,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

  明心卻端著盤水果出來,一反常態地安靜坐下,烏溜溜的眼睛看著我們。

  等安然停止了哭泣,明心開口說:「安然姐姐,我覺得你應該去找他。」

  對這件事全無主意的兩個女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她。

  「我真希望可以像安然姐姐那樣去愛一個人,忘掉自尊忘掉傷害去愛,這種才是刻骨銘心的愛情,才是真正的愛情。」明心用專家一般的口吻述說,接著把話頭指向我,「而西容姐姐,你的愛情太膚淺了。只因為見了他和另一個女人親密就分手,如果真愛他,完全可以和那個女人競爭啊。贏了,就可以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即使輸了,也問心無悔,因為你已經為這段感情這個人盡了最大的努力,沒有任何遺憾。」

  這個小專家說得頭頭是道,我忍不住說:「競爭?爭一個男人?這世上的男人多如螞蟻,我為什麼要抓著一個不放?還要毫無尊嚴地和另一個女人爭?天,有拿來浪費在這種事情上的時間,我早就找到另一個男人了。」

  「所以說,你根本不愛他。你們只是習慣了對方罷了,只是擁有男女關係的一對朋友罷了,那根本不是真愛。」明心說得一本正經,眼睛裡有無數美麗光華,如晨星般一閃一閃,「像安然姐姐這樣的才是。理智壓不出的愛,才叫愛。愛他勝過愛自己,才叫愛。真希望我可以這樣去愛一次,真希望我馬上可以得到一個這樣的人讓我去愛,啊,安然姐姐,去找他吧,人的一生就這麼短,遇上一個可以令你不顧一切的人,那是多少人一輩子都做不了的美夢!」

  呼,看到她這樣如夢如幻神經兮兮的樣子,我的心才安定下來,這樣才是明心嘛。

  安然的神情有所動搖,她問:「真的要去嗎?」

  「拜託,你的一生存在的意義只有這一個男人嗎?愛情是年輕時玩的遊戲,現在你韶齡華貌,當然可以玩一玩。等你人老珠黃呢?他愛上了別的女人呢?到時還有誰願意要你?難道你要孤老一生?你不想有個溫馨安寧的家庭?你媽媽不想抱外孫?明心,你那套是寫言情小說的,但我們,還是要在現實裡生活的!」

  「你願意和一個男人結婚,然後心裡想著的卻是另一個男人嗎?」明心毫不示弱,反唇相譏,捍衛她的愛情理念,「也許日子是一樣過,你也一樣活著,可那與行屍走肉又有什麼分別!與帶著遺憾過一輩子,不如轟轟烈烈地愛一次!就算是死了,也心甘情願!」

  我冷笑道:「死也無所謂?你就為一個男人去死,不顧自己的家人和朋友嗎?你的生活不僅僅只有愛情,還有親情和友情,還有許多值得用一生的時間去做的事情。轟轟烈烈地愛一次,我告訴你,那是小說裡才有的謊話!感情是變化最快的東西,愛過又如何,到時分了手,你還是一切再從頭來過?該上的班還是要上,該過的日子還是要過,為什麼不讓自己安寧一點,非得給自己找這麼多麻煩?」

  明心的臉都紅了,她的黑眼睛裡蘊著火光,「你是膽小鬼!你不敢去愛!那樣愛過了,縱使最後還是失去,回憶也足夠過一生!總比臨死前帶著遺憾去天國好……」

  「那你為什麼到今天還沒有這樣的愛情呢?」我反問她。

  「就是因為像你這樣的人太多了!每個人都不敢去愛,不敢去付出,只想到自己。」這句話她幾乎是喊出來的,說完之後眼淚就流出來了。

  我愕然。

  我在跟她爭什麼呢?她正處於夢幻的年紀,轟轟烈烈的愛情對她來說是生命的必需,而對我來說,只是海市蜃樓,美則美已,卻全屬虛幻。

  我為什麼要毀去她心中的美好?等她自己戀愛了,就知道愛情長得到底是什麼樣子。

  在想戀愛和戀愛開始之前那一段情懷,如詩如夢,是很美的。

  人們都說,少女情懷總是詩。

  今天我卻把這位如詩少女弄哭了,我連忙送上果盤,賠不是。

  哎,明明是安然的事情,為什麼我們兩個吵得這麼厲害?

  當事人安然目光呆滯,魂遊天外。

  明心還在哭個不停。

  我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我得去查查水瓶座今天的運勢。

第3章(2)

  風漸漸地冷了,我們都翻出了大衣。

  樹木的葉子都掉光了,草坪一片枯黃,天空的顏色總是灰的,不下雨,不天晴,只是陰著,還刮著陣陣冷風。

  從秋天到冬天,好像是一夜之間的事。

  一覺醒來就這麼冷了。

  晚上更加懶得出門,夜宵天天都是琴知淵送來。

  明心很有良心地說:「淵哥哥,樓下那間房反正空著,你不如搬來住吧?」

  我在一旁大點其頭,說不定每天早起可以喝到濃香的小米粥,說不定因為他自己也要住進來,所以房租還可以再便宜一點……無數好事在我腦海浮現,他卻很不給面子地搖頭。

  「為什麼?」明心問。

  「這還用說?搬到這裡,他泡妞就不方便了。」我邊喝牛奶邊插嘴。

  「真的嗎?淵哥哥,最近有泡到MM嗎?」

  琴知淵笑笑,「還沒有。」

  明心跳起來問:「我們的西容姐姐怎麼樣?」

  咳、咳咳……我差點被一口奶嗆死。

  這丫頭猶不知死活地說下說:「……她還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愛情,淵哥哥,你得教會她……哎喲……」她頭上挨了一記。

  「你懂真愛?談一場來給我瞧瞧。」我逮著她的軟肋。

  她不服氣,「哼哼哼……」

  琴知淵問:「安然呢?」

  「加班。」

  「又加班?」

  「是啊。」我和明心苦笑著對望了一眼。

  安然仍然在是否去見他的問題中掙紮,大約是怕了我和明心再燃起一場戰火,乾脆待在事務所。

  不知她最近攬了多少差事,連中午吃飯時候都找不到她,晚上也要到很晚才回來。

  中午吃飯沒人陪,有些許的寂寞。和同事之間,永遠是利字當頭,很難有聊私事私話的機會。

  悶。

  我食不知味地解決掉一盤菠蘿雞飯,忽然很想念琴知淵燒的啤酒魚。

  能吃到那樣一味魚,洗十次碗也是值得的。

  越想越饞,忍不住發短信給他。

  「淵大,今晚有沒有空?」

  「有何差譴?」

  「嘿嘿嘿,我們都很想念你。」先來點甜言蜜語。

  他不吃這套,「想要什麼?」

  大家都這麼熟了,我也不必繞太多彎子,「晚上來吃飯吧?我會買好魚。」

  這條短信發過去,他卻沒有回,一會兒,打來電話。

  「想吃魚?」他問。溫和的聲音聽來特別悅耳,尤其他提到了親愛的「魚」字。

  「嘿嘿嘿……」我來一陣奸笑帶傻笑。

  「什麼魚?」

  「啤酒魚!」

  「好。」他的聲音裡有笑意,那張溫潤如玉的笑臉彷彿就在面前,「魚我來買,你就等著洗碗吧。」

  呵,願望被達成的幸福感啊,令我的心情大好。

  下班走出大樓時,意外地看見琴知淵的車子。走過去踢了一腳:「你怎麼在這裡?」

  「接你下班。」

  「這麼好?」

  「一會兒去超市買菜。」

  「是,我聽淵大吩咐。」

  他看著我,「除了吃,我還能吩咐你什麼?」

  「洗碗啊!」

  「哦,原來你還是有點用處的……哎喲……」他摸著被我敲痛的肩膀,教訓我,「女孩子不可以太粗魯,否則很容易嫁不出去……哎喲……」

  好容易出超市拎了一大包東西出來,便直接回家,殺向廚房。

  按照琴知淵的老習慣,除了魚,其他都是淨菜。

  我的任務是在魚身上打斜刀。

  那名潔癖患者在一尺之外的距離指點我,「那隻手按緊,不然會滑……刀口一定要斜一點,味道才容易進去……不是那樣,斜刀好不好?刀斜著放……斜著放……」我操作一番,他一拍額頭,「天,你唯一的用處也就是洗碗。安然回來沒有?」

  「沒有,她最早也要到十二點。」

  「明心呢?今天怎麼沒出來幫忙?」

  「動動腦子好不好?你以為明心在還用我上場嗎?」

  他頓了一會兒,最後歎了口氣,「你走開。」

  「呃?」

  「算我倒黴。」他接過我手裡的刀。

  我的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今天是什麼日子?太陽是從哪邊升起來的?」

  他不做聲,低頭幹活。看來十分認命。

  我簡直樂開了花,這個場景應該用攝像機拍下來千古流傳才好。

  那魚十分好吃。心情好的時候,胃口也會好很多。我一個人幾乎吃完了一條魚,可憐的琴知淵只撈到幾根青椒絲吃。

  我肚子飽飽地坐到沙發上去,一邊開電視。

  「喂,洗碗。」

  「等一下嘛,等我消化消化再說。」我滿足地伸了個懶腰,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整個人窩進去柔軟的沙發裡。

  那邊沒有了反應。我早已對「吃飽了就賴到一邊如何如何不好」之類的句子有了免疫力,但這次他什麼都不說,我反倒有些奇怪。

  他坐在桌邊,看著我,臉上帶著一種奇特的笑意。

  我從未見過他這樣的神情

  他的笑如同清澈的溪水,透明的藍天,純純淨淨,坦坦蕩蕩。可現在,他的笑裡多了些平常不曾見過的東西。那彷彿是偶爾飄上溪流的落葉,或是微風送來的白雲,說不清是什麼感覺,只是,莫名地,在這種笑容下,我有些不自在。

  「呃咳……洗碗就洗碗。」我竟然從沙發上爬了起來,乖乖地去洗碗。

  那一個晚上我都在翻來覆去地分析是什麼原因讓我乖乖地爬起來,那種感覺太奇怪了,怎麼說呢?根本就是不由自主。對,就是這種感覺。不像是我自己要站起來,而是什麼東西控制我站起來。

  心受著什麼東西的控制和牽引……

  惡!這樣的問題太莫名其妙了,那只是我吃人的嘴軟而已,而且他破天荒地切了魚,我當然也要投桃報李一番了。

  很快又是週五,已經很久沒有和安然一起吃飯了,我特意打了電話,告訴她今天我們開個飯局。她卻已經身在外地取證,要到週二才能回來。

  掛上電話猶不住唏噓。

  愛情,投入得太深了,害怕傷害。不夠投入呢,又享受不到真正的滋味。真是難辦。

  還是明心好,她的愛還未開封,仍在精美的禮品盒裡躺著,那裡面有無數的可能和美麗。

  誰知回家便看到她的留言,她開筆會去了。

  就剩我一個人,真悶,長長的兩天休息,難道就用睡覺打發?我翻著電話簿,順手撥出琴知淵的號碼,問他有沒有什麼節目。

  響了半天,機械的女聲說:「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

  唉,真的只剩我一個人了。

  我泡了一杯麵當晚餐。

  習慣了三四個人在一起的熱鬧日子,突然之間,無邊的寂寞一下子洶湧而來。我有重重的失落感。

  更不幸的是,我的大姨媽來了。

  醫生說,痛則不通,通則不痛。我每次都痛得要命,吃了半年的中藥還沒有一絲見效,最後,醫生只好說:「生育過後就不會痛了。」

  切,難道我要為痛經而生個孩子出來?

  但痛起來的時候我又忍不住會想,也許可以生個孩子了。

  我忍著痛,爬起來翻出機器貓的碟看,轉移轉移注意力。那是明心的珍藏。

  看了兩集,手機響起來,是琴知淵。

  「西容,什麼事?」

  「沒什麼。」

  「怎麼了?有氣無力?」

  「沒事啦,比較無聊而已。」

  「是不是不舒服?」他的聲音聽來頗為關切,這令我寂寞的心情稍稍好轉。

  有人關心,總是幸福的事。

  但我總不好說我在痛經吧?

  「真的沒事。」

  「剛才我出去買東西忘了帶電話,不是有意不接,別生氣。」

  「生氣?我是那麼小氣的人嗎?」

  「你真的沒事嗎?晚飯吃了嗎?」

  「吃了。」

  唉,我實在沒有力氣保持良好的聲音跟他聊天了,趕快掛斷:「好了,我要看電視呢,明天聯繫。」

  這個時候如果安然在有多好,她會煮紅糖水給我喝,還會逼我吃藥。

  真想她,打她電話。

  她尚在外地,不過此時正在酒店,我跟她訴苦,她安撫我,告訴我紅糖和止痛片放在哪個位置。

  正說著,門鈴忽然響了。

  不管它,這時候還有誰來?八成是按錯門鈴,再說我老人家貴體欠安,懶得跑去開門。

  門鈴響了足有一分鐘,我忍著這呱噪和安然聊天,忽然瞥見,門開了。

  來的是琴知淵。

  他身上只穿了件毛衣,而此時的夜晚已是嚴寒。

  「這個時候竟然有客來。」我告訴安然。

  「誰?」

  「淵大。」

  「正好,你不願動,就讓他拿藥給你。」

  「開玩笑,這種藥怎麼能讓他拿?」

  反正他也不是外人,我也不必講究什麼待客之道,並不打算放下電話。

  他走裡屋裡,目光停在那杯還沒動的泡麵上,走過來,把手放在我的額頭。

  「喂,我沒發燒。」我對他說。

  安然卻在那邊問:「你發燒了?」

  同時跟兩個人聊真是個問題,我和安然道了晚安,掛上電話。

  他指著那杯泡麵問我:「那就是你的晚飯?」

  「呃?」

  他看著我,眼神深邃。

  「想吃什麼?我幫你買回來。」

  「不用了。」

  「啤酒魚呢?」

  我搖搖頭。現在什麼都引不起我的食慾。

  他皺起了眉,彷彿認為事態已經到了非常嚴重的地步,手再一次撫上我的額頭。

  「哎呀,我真沒事。過兩天就好了。」

  他的眼睛一亮。

  轉身去了廚房。

  咦,他要幹嗎?

  不一會兒,我聞到濃濃的姜味。

  他煮了一碗生薑紅糖水給我。

  我的臉騰地紅了,他怎麼會知道?

  「喝吧。趁熱喝。」

  「呃……我不喜歡甜食。」

  「這是藥,不是食品。」

  「……沒什麼效果的……」

  「我姐姐每次都是喝這個。」

  啊,原來如此。

  但,這種甜膩的東西,還加上衝鼻的姜味,我的臉忍不住皺起來。

  「你把它喝了,以後就可以不洗碗。」

  「真的嗎?」我將信將疑。

  「我騙過你嗎?」他的語氣似有絲無奈。

  這倒是真的。

  我捏住鼻子,咕咚咕咚灌下去。

  他適時地遞上一杯清水。

  可惜作用真的不是很大,我依然疼得厲害,他在屋裡走來走去,忽然說一聲:「我出去一下。」

  片刻後他回來,拿著一盒止痛片。

  幾片藥下去,我的頭開始發暈。

  他以為是什麼痛暈的徵兆,急急地抱著我,一面騰出手來打120。

  「沒事。」我迷迷糊糊地拉住他,「我對西藥過敏,吃了就頭暈腦漲。」

  西藥的殺傷力果然要強些,只是腦袋暈乎得厲害,睡睡醒醒,折騰了一晚。

  我在床上醒來,肚子已經不怎麼痛。

  琴知淵端著一碗稀飯進來。

  他神情有些疲憊,溫潤如玉石的眼睛下面一圈黑暈,見我醒了,舒心地笑了。

  那個時候,不是不感動的。

  他的笑好似春風,我的心便是楊柳,不住隨風輕拂。

  「好些了嗎?」

  「嗯,謝謝你。」

  「咦?你什麼時候去進修了禮儀課?」

  他在床邊坐下,看那架式,像是要餵我。

  「不用,我自己來。」我連忙伸手去接碗。

  他不說話,舀起一勺送到我嘴邊。

  沈默地從容堅持,我就那樣僵著兩隻伸出去的手,張嘴吃了。

  喂完了,他遞給我紙巾,拿著空碗出去了。

  看著他的背影,有那麼一刻,我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夢境。

  他是我的哥們,為什麼對我卻比情人還要好?

  以前我肚子痛,左居城也只是送藥而已。

  午飯是油淋青菜、肉沫茄子和排骨湯。

  我坐在客廳看電視,聞得廚房不是飄出來的香味,心裡面一陣陣的溫暖。

  「你昨天沒睡好吧?中午休息一下。」

  「沒關係。倒是你,要多休息。」

  「我睡了十幾個小時了。」

  「你是病人。」

  「才不是呢。是女人都會這樣。」

  「所以女人要懂得好好照顧自己。」他的眼睛看著我的眼睛,眸子裡有許多深深的東西隱約呈現,似雲霧中的山巒,堅定,深邃,悠遠。

  他足足陪了我兩天。他做許多好吃的,我只負責吃,兩個人都像當那堆髒碗不存在似的看電視,聊許多毫無意義的天,他講學校裡的事,我講我的客戶……直到我完全好了,催他回去換衣服。

  「我說,你有幾天沒洗澡了?」

  「喂,我可都是為了照顧病人哦。」

  「那又怎麼樣?我現在已經不是病人了,你可以滾回你的狗窩了。」

  「對一個雪中送炭的朋友,你能不能客氣一點?」

  「我記得你只不過送了一碗紅糖水而已。」

  他咬牙切齒:「你這個沒良心的女人。」

  「嘿嘿嘿嘿,過獎過獎。」

  關上門,猶自忍不住笑,心情萬般地好。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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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9-15 23:45:23

第4章(1)

  明心回來了,送給我和安然一人一把黃楊木梳,說是那邊的特產。

  星期二的時候,安然也回來了,她瘦了很多,不過精神還好。

  第二天晚上我們就出去大吃了一頓。吃,向來是我們慶祝的首要儀式。

  那天琴知淵有事沒來,就我們三個女人,談天談地談男人談體重,到很晚才回家。

  沒想到有人在樓下等我們,竟然是左居城和那個女人。

  我們都有了三分醉意,身上全是酒氣,三個單身女子扶醉而歸,在誰看來都是落魄。那個女人的眼裡有幸災樂禍的奚落。

  「我們是來送請柬的。」那個女人笑著說,遞上一封大紅的請柬,「下個星期六,希望你能來。」

  「好。一定來。恭喜恭喜。」

  再有不滿,再有忿怨,也不能在她面前表露出來,我笑得比她還燦爛,接過請柬。

  明心在旁邊說:「大冬天,穿婚紗當心感冒。」

  她笑,「不要緊。我們的心是熱的。」

  她也不怕牙酸。

  自始至終,左居城不發一言。

  看著那兩個人走遠,明心恨恨地說:「她分明是故意的!故意來送這樣一封請柬!」

  「那不是更好嗎?她為什麼要來這樣做?因為在她心中,西容仍然是她的敵人。也就說明,她對自己的男人,並沒有多大把握。他們倆的感情,好不到哪裡去。」安然淡淡地說。到底是律師,說話一針見血。

  本來已經分了手,我早已做了斷。她今天這樣不識趣,我也不想給她好看。

  「哼!我要去買一件禮服,穿去羞死她!」

  明心和安然紛紛支持,調頭就去逛街,花了我一個月的薪水,買了一件寶姿的晚禮服。

  心痛歸心痛,穿上那衣服被明心和安然盛讚得如仙女下凡,但願這兩個女人不是喝多了眼昏花。

  禮服有了,還需要有另外一樣衣服。

  這件衣服是穿在面子上的。

  嘿嘿,那便是琴知淵。

  到底是好哥們,一聽我說,便義不容辭。

  到了那天,他穿一套深色西服來接我。

  我沒看過他穿得這樣正式的樣子,身形挺拔,眉目皎潔,好一個溫文爾雅的美男子。

  我也在他的眼中捕捉到驚艷。

  他挽著我,向新人道賀,禮貌周全,君子謙謙。我的臉上一直掛著甜笑,依偎在他身邊。

  來賓的目光時時停在我們身上。

  新娘連笑容都不自然了,如果不是粉蓋得厚,我們可以看見她臉色發青的樣子。

  左居城依然沈默。

  他的沈默令我有些悲哀。

  我想他是不願意看到我出現的,正如我不想來參加這個婚禮一樣。我們都是被迫的。

  他娶了這樣一個女人,以後夠他受的。

  咦,我怎麼同情起他來了?他最好被她折磨死。

  「好吃嗎?」琴知淵柔聲問。

  「嗯。」我憤憤地把食物往嘴裡塞。

  好歹吃完了一頓飯,我們笑著告辭而去。每個人都喜氣洋洋,笑容滿面,只是不知有幾個是發自內心。

  新郎與新娘臉都笑僵了。

  「這就是婚姻。」

  「不,這只是婚禮。」琴知淵更正。

  我懶得同他爭,走到一邊的人行道上去。

  他開著車子,緩緩在跟我身邊。

  他也沈默。

  沈默的男人給我一種危險的氣息。他不說,你便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便無法把握他。

  沒想到琴知淵也會有這種沈鬱的表情,他一直是陽光和熙的。

  「喂。」我走過去踢了他的車子一腳。

  他打開車門。

  「誰說我要上車?下來陪我走走好不好?」

  「不要玩了。外面風大,上車吧。」

  風是很大,應該也很冷。但我只覺得沁涼,涼得無比舒服。簡直想脫掉大衣和鞋子跑一圈。

  樹木的葉子掉了,透過樹梢和高高的大廈,一抹清冷的彎月掛在天際。

  我張開雙臂,仰著頭,「呵,如果這個時候在郊外,我們就可以看到整片天空了!」

  「想看的話,就上車吧。」

  我歪過頭去看他,「你帶我去?」

  他又沈默了。沈默的琴知淵有些憂鬱。

  車子穿越城市,駛向郊外。

  越走,路越冷清,兩旁的燈光越少。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一小時兩小時,管他呢,總之我們到了一個一片漆黑的所在。

  四周都是黑暗,遠遠的有一兩點燈火,暗示人間存在。

  剩下的光亮,便是星月。

  冬天的星星明亮而冰涼,一閃一閃,不帶一絲情感,遠遠在閃耀著孤獨的光輝,冷冽地照看著塵世。

  風更大。

  吹起我的大衣和頭髮,冰冷的空氣直往胸腔裡灌,凍得我縮起脖子。

  「郊外的星星好看嗎?」琴知淵的聲音冷冷的,像此時的星辰。

  「還好。」

  「風吹著舒服嗎?」

  「還、還好。」

  說著,我不爭氣地打了個噴嚏。

  他嘴裡冒出一口白霧,像是無聲地歎了口氣,走到我面前,把我的手握在掌心。

  他那雙保養得異常精心的手,溫暖而有力,皮膚相觸的地方,像是有陣陣電流,由手心傳進我的體內。

  我的身體,騰地熱起來。

  模糊的黑暗與星光中,他的眼睛是多麼的明亮啊。

  他這樣握著我的手,呼出的氣息噴到我的臉上,溫熱的……我嗅到他身體的味道,混合了青草與水氣的芬芳,屬於春天的味道。

  這個寒冷的冬日的夜晚,忽然變得像春日般溫暖。

  「風太大了,我們回去吧。」

  「嗯。」

  他開門,我上車,坐定。

  細微的引擎的聲音在空間內迴響,我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

  他端坐肅穆,專心開車。

  那側臉的曲線,那長長的眨毛,眨呀眨——咦,他眨眼的速度,好像快得有些不正常。

  那一路,我們各懷鬼胎,都不說話。

  快到家的時候,他忽然問:「你,很愛他吧?」

  「呃?」發了一路呆的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男朋友。」

  「切,有沒有搞錯?!你是故意惹我生氣是吧?他現在是別人的老公,跟我有什麼關係?告訴你,本姑娘現在是黃金單身女,再說我有男朋友,可是會讓我跌身價的。」

  他不說話了,隔了幾分鐘,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個習慣?」

  「什麼習慣?」

  「每當遇上讓你心神紛亂的事情,你就會這樣。」

  「怎樣?」

  「說很多話。又快又多。」

  他的眼神在夜色中看來宛如黑暗中的湖面,看不清深淺,也看不到邊際。

  我在這樣的眼神下忽然有些退縮。

  「切!」

  這是我唯一找得出的對白了。

  他不再說話。

  進了小區,他把我在家門口放下,看著我進門,忽然,他在背後喚我:「西容。」

  「嗯?」

  「我們是好兄弟,對不對?」他坐在車內,聲音低低的。

  「當然!」我很肯定地回答他。

  「沒有任何一種關係能比做兄弟更好,對不對?」

  我沈吟了一下。

  愛情當然比友情更親密,但它太不穩定,太容易變質,友情恰似涓涓細水,一生長流。

  「當然。」我再一次肯定地說。

  他在黑暗中微笑一下。發動車子,去了。

  一進門,明心便撲上來詢問戰果:「怎麼樣?那女人是不是眼紅死了?左居城是不是被你迷倒了?你們一定成為婚禮上的主角吧?哈哈哈,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在洞房花燭的時候吵架。」

  安然卻悠悠地問:「婚宴應該早結束了吧?怎麼這麼晚回來?是淵大送你回來的嗎?」

  不知為什麼,比起明心來,安然的問題忽然叫我一陣燥熱。

  我大肆地把婚禮上的風頭渲染了一遍,卻不知道如何回答安然的問題。只是含糊地說,後來為了慶祝我的勝利,我們出去兜風了。

  我和琴知淵,是好兄弟。

  千萬不要讓別的雜質損壞這份情誼。

  琴知淵這樣的男人,太好了,距離這樣近,真怕一個不小心,就踏入曖昧的圈子裡去。

  他問:「沒有任何一種關係能比做兄弟更好,對不對?」

  是的。我很肯定。

  那麼,就讓我們做一輩子的兄弟。在彼此需要溫暖和幫助的時候出現,直到我們老去,白髮蒼蒼,還可以帶著各自的兒孫到公園去散步,聊聊各自的老伴有些什麼毛病。

  多麼好。

  這樣的感情,比現在快餐似的愛情,不知要珍貴多少倍。

  想到寒風中他溫暖的雙手,想到認識以來,他總在我需要幫助的時候出現,我的心裡一陣溫暖,更加堅定要捍為這份友情的決心。

  這個冬天過得真快,聖誕節一下子就到了,商店的櫥窗裡畫滿了雪花,紅衣服白鬍子的聖誕老人也掛著滿眼都是。女孩子圍上了鮮紅的圍巾,手套也是紅得溫暖人心,手裡,多半還捧著一束更叫人羨慕的玫瑰。

  中午,我和安然吃完飯,在街上溜躂。看著這樣的種種,兩個單身的女人同時歎了口氣。

  「每到這種時候,才發現有男朋友的好處。」

  「是啊,聊勝於無嘛。就算沒有愛情,起碼可以在節日裡會有一束玫瑰應景。」

  「你喜歡紅玫瑰還是粉玫瑰?」

  「粉玫瑰更貴呢!當然是越貴越好!」

  「這麼說,得用藍色妖姬才能取悅你?」

  「哎呀,哪敢那麼貪心,一束粉玫瑰就足夠了。」

  「為什麼只送一種顏色呢?要是把白玫瑰、紅玫瑰、粉玫瑰、黃玫瑰一起送,花團錦簇,多好!」

  說完,兩人又同時歎了口氣。

  事實上,我們連一片玫瑰葉子也沒有收到。

  我們就像兩個描述渴望的食物的飢餓孩子。

  最後,我把心一橫,「我們自己去買來送自己好了。」

  「那怎麼行呢?花總是要別人送的。」

  最後我們想出了一個折衷的法子。

  我們分頭在兩家不同的花店買了玫瑰,然後送給對方。嘿嘿。終於可以捧著玫瑰走在路上。

  還約好情人節的時候也用這招。

  走到一半,安然想起來,「明心不知在幹什麼?」

  「我們也該送她呀。」

  於是托花店送一束到我們的幸福山莊。我們彷彿可以看見明心收到花時笑彎了的眼睛。

  啊,生活其實很美好。

第4章(2)

  天也陰陰的,似乎會下雪。

  聖誕節的雪,好比過年的鞭炮,真是錦上添花的美事。

  上班時間快到,各自回辦公室。

  才一進門,便感受到同事的笑容詭異,嘿嘿,有花在手的滋味就是不錯。我樂滋滋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一下有些傻眼。

  我的位置除了電腦以外的地方,全給一隻花籃佔去。

  紅玫瑰、粉玫瑰、黃玫瑰、白玫瑰、紅色康乃馨、紫色康乃馨、白色康乃馨、雜色花邊康乃馨、香水百合、天堂鳥、勿忘我、情人草、劍蘭……大約在花店有的花都給搬到了我的桌上!

  難怪同事們的表情會那樣詭異!

  我迫不及待地找出卡片,上面是龍飛鳳舞的字,「祝西容聖誕快樂!淵。」

  啊,是他!

  那一刻,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撞了一下,差點呼吸不過來。

  電話忽然想起,而我還沈浸在這份驚與顫當中,只是下意識地接聽了電話,卻不知道那邊在說什麼。

  大約有一兩分鐘,那邊的開始大聲喊:「喂,西容!西容!」

  我這才元神歸竅,「啊?啊?安然,有什麼事?」

  「淵大給我們送了大花籃,你有沒有收到?」

  「啊,你也收到了?」

  「是呵,還有明心,我們三個人,每人一個!」

  「哦。」

  原來不是給我一個人的啊。莫名其妙的,我忍不住有點失落。

  「怎麼?收到花籃不開心嗎?」

  「早知道有人送花,我們可以把自己那束省掉的!」

  又一個電話進來,是明心。

  她首先對我們送她的玫瑰和淵大送的花籃嘰嘰喳喳地發表了一堆興奮得雜亂無章的感謝,然後又感慨生活如此美好,朋友是這般的可愛,末了,她說:「朋友都可以送我這麼多花,是不是有了男朋友,他能送我九百九十九朵?」

  「做夢吧!你的男朋友會告訴你,你是他的唯一,所以他決定送你一朵。」

  她被打擊得情緒明顯低了下去,「不是吧?」

  「等你有了男朋友,就知道了。」

  「哼!在情人節前,我一定要找個男人送我九百九十九朵花!」她的鬥志重新昂揚起來。

  佩服佩服。

  晚上,我的公司、安然的事務所、琴知淵的學校都有活動,就剩明心一個人在家,她在晚飯前分別給我和安然打了個電話,告訴我們,她要獨自去尋歡。

  「我祝你旗開得勝,獵得美男歸!」

  「哼哼哼哼……」

  「別忘了十點鐘我們要去唱歌!」

  那個晚上,煙花無數,美麗非凡。瓊樓玉宇之內,到處是悠揚的音樂與動人的美酒,火雞的香味分外誘人。

  節日,是人們用來調節身心的。

  活動結束後,我第一個到約定的KTV。

  接著是琴知淵。

  有人陪就可以了,我們開始瞎聊。何況琴知淵的歌聲動聽猶如流水,他唱張信誓的歌最好聽,尤其是這首《愛如潮水》。

  不問你為何流眼淚

  不在乎你心裡還有誰

  且讓我給你安慰

  不論結局是喜是悲

  走過千山萬水

  在我心裡你永遠是那麼美

  既然愛了就不後悔

  再多的苦我也願意背

  我的愛如潮水

  愛如潮水將我向你推

  緊緊跟隨

  愛如潮水它將你我包圍

  我再也不願見你在深夜裡買醉

  不願別的男人見識你的嫵媚

  你該知道這樣會讓我心碎

  答應我你從此不在深夜裡徘徊

  不要輕易嘗試放縱的滋味

  你可知道這樣會讓我心碎

  既然愛了就無怨無悔

  再多的苦我也願意背

  我的愛如潮水

  愛如潮水將我向你推

  緊緊跟隨

  愛如潮水它將你我包圍

  ……

  我靜靜地聽著。

  他的歌聲如潮水一般漫過桌面,漫過我的身體,漫過整個空間,他的眼神溫柔似春風的第一縷微風,唇齒甘冽如初夏的第一道清泉,房間的燈光昏黃,而他整個人卻發著光,我這樣看著,做了一件不該做的事情——

  我吻了他。

  那麼自然地,我欠起身,靠近他的唇,他停止了歌唱,目光停留在我的臉上,然後,我們接吻了。

  身體回到原來的位置,但他的目光和我的目光像是被什麼粘住了,無法移開。

  愛如潮水的音樂仍然在迴盪,一波一波,我的心好似漂浮在水面上。

  這個時候,安然推門進來。

  她的身上有濃烈的酒氣,看來在事務所已經喝了不少,但她一進門,便叫了一打啤酒。

  「開玩笑!你喝啤酒是以『打』做單位的?」我的羅情綺緒被她的反常驚得四散飛去。

  她搖搖頭,臉上有恍惚的笑,「今天過節,太難得了,我們應該好好放縱一下!反正有淵大在。淵大,你不可以喝醉,你得負責送我們回去。」

  看來還很清醒,能夠考慮到有人送。

  我問她:「明心還沒來,她有沒有和你聯繫?」

  「沒有。」

  「我打了她的電話,可是無人接聽。不會有事吧?」

  「不知道。」

  琴知淵拍拍我的肩,「不用擔心,今天外面一定很熱鬧,明心只是沒聽見罷了。」

  這我也知道,我擔心的是安然。

  她根本沒聽進去我的問題,她只是一聽又一聽地喝酒,然後搶過麥克風唱歌。

  「不能再喝了,我送你回去。」我扶起她,她掙紮,真的醉了。琴知淵過來幫我,兩個人手忙腳亂地把她弄出門。

  琴知淵去取車,我扶著醉醺醺的安然,迎面碰到了活蹦亂跳的明心。

  我嚇了一跳。

  她居然化了個濃妝,亮閃閃的紫晶眼影,性感的紫紅色唇膏,頭髮淩亂,穿得像是從紅燈區跑出來的小野貓。

  若不是那雙明亮得好似晨星的眼睛,打死我也不信她是那個不食人間煙火的明心。

  「莫明心!」我大喝一聲。

  「咦?你們怎麼在外面?就唱完了?耶?安然姐姐怎麼了?不會是太高興所以暈倒了吧?」

  聽到這種莫氏風格的台詞,我總算稍稍放了一點心。

  但下一秒,我的心立刻被提到了嗓子口。

  一個穿黑色西服的男人從一輛房車上下來,手裡拿著超大的一束玫瑰,交到明心手裡,他說:「你忘了花。」

  明心雀躍地接過,抱了個滿懷,興奮地說:「哈哈,西容姐姐,你看!九百九十九朵哦!我的夢想提前實現啦!」

  我還沒從眼前這片艷紅花海的刺激中醒來,那個男人已經離去了。

  「是他送你花?」

  「是啊!」

  他怎麼看也不是個送花的人。那深刻得像是石雕般的五官上彷彿掛著「他從來不會笑以後也不會笑」的大型條幅,那輛加長型的黑色房車絕塵而去,他甚至沒有跟明心說聲再見。

  我忍不住再問一遍:「是他送你花?」

  「是啊!」

  她回答得天真快活,我還沒來得及抓住她的雙肩用力問她那男的是不是佔了她便宜,安然卻提前一步做出了反應——

  「玫瑰……」她恍如從夢中醒來,目光凝在眼前這片驚人的花海上,瞬間變得精光照人,「玫瑰!」

  接著她做了一件讓我們目瞪口呆的事——

  她一把搶過那束花,神情如癡如醉,如夢如幻,我從來沒有在一個人的臉上看到這樣迷夢似的表情,她喃喃地說:「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然後,整個人像充了電似的衝向一輛出租車,在我們還來不及發出驚呼之前,那車絕塵而去。

  我和明心站在原地,面面相覷。

  「她要幹什麼?」

  「還用說嗎?去找那個男人了。」

  「找男人為什麼要搶走我的花?」明心泫然欲泣,「那是我收到的第一束玫瑰呀!」

  我沈默五秒鐘。

  這個聖誕節,我們三個女人都吃錯了藥。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9-15 23:46:27

第5章(1)

  取車回來的琴知淵看到明心也嚇了一跳,明心很得意地解釋:「我要出來釣凱子嘛,當然要打扮打扮啦!我這個妝是專門去店子裡化的哦,是不是很漂亮?」她在我們面前擺了幾個造型,拋了幾個媚眼,叫我把晚上吃下去的東西都倒吐出來。

  「沒想到我一擊成功耶,那個男人太大方了,一出手就九百九十九朵。哇,當時他叫我等他兩分鐘,其實只有一兩朵我就滿足啦,沒想到他抱來那麼大一束!啊,知道近一千朵花的重量嗎?我都差點抱不動!真佩服安然姐姐,拿著那麼大一束花,還能跑得那麼快——啊,我的花啊,我收到的第一束玫瑰花啊!這麼有意義的花,竟然沒能保留下來……」

  她的話,永遠像座飛來峰,忽東忽西,思維能力稍微差一點的人一定會在她面前暈過去。

  還好我和琴知淵都具備相當的免疫力。

  我首先提出重點:「他沒對你做什麼吧?」

  她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茫然問:「做什麼?」

  呃,該怎麼跟這個戀愛智商稍處於三歲的人說呢?

  「咳咳,就是,他有沒有……有沒有摟著你、抱著你、或者是叫你上哪裡坐坐之類的話?」

  「沒有啊。」

  「那他有沒有……親你?」

  「沒有啊,我本來想親他的,但被他躲過了……」

  我倒。

  琴知淵接過我的重擔,問她:「你們在哪裡認識的?」

  「大街上。」

  「呃?」

  「他的車停在花店邊上,我就問他可不可以買束花給我,他看了我一眼,就買了。」

  這年頭還有這般好宰的人?!我詫異得連舌頭都大了,「他沒有任何要求,就買花給你了?」

  「是啊,他蠻好說話的。還送我過來。」

  我對著明心哭笑不得。

  那個人會好說話?

  他就是傳說中的武功高手,即使尚未過招,也能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烈烈氣息。

  而且,他練的一定是什麼超級無敵寒冰掌之類的東西,週身一米之內,可以凍得寸草不生。

  只是今天晚上,不知空氣裡有什麼特殊成分,每個人的舉止都十分瘋狂。像他這樣的高手竟會被弱智級別的明心宰到。

  踏進家門的那一刻,我又想到一個問題:「明心,他沒問你要電話吧?」

  「沒有啦。他只是買了一束花給我,什麼都沒問,連我的名字都沒有問呢,哎呀,這麼個好人,我竟然沒有留下他的名片,討厭……」她陷入懊惱中。

  我搖頭歎息:「一個男人送給一個女人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卻連彼此的姓名都不知道……天哪,明心,你應該把這一段寫進你的小說裡去。」

  「耶,是哦!」

  「少興奮啦,快把臉上的妝洗掉!那上面的油彩都要汙染空氣啦。」

  「哦哦哦。」她跑去洗臉。

  大廳裡一下子只剩我和琴知淵,他雙手插在褲兜裡,長身玉立,燈光下宛如一座精美的雕像。

  他並沒有看我,一心把玩著桌上的檯燈。

  可我卻覺得,他背後長了無數只眼睛看著我,搞得我沒來由地不自在,手都不知道放在哪裡。

  空氣一下子灼熱起來。

  還好這時明心洗完臉出來,大聲嚷餓,拉著琴知淵給她下麵條,然後又跑來問我:「西容姐姐,這個晚上,你們過得怎麼樣?」

  真是莫名其妙,一聽到她這句話,我的臉竟騰地一下燒了起來。

  「咦……你的臉好紅哦!」

  這個女人平時都遲鈍得很,今天的眼神好卻該死地好使。我正想找個理由搪塞過去,這女人卻好死不死地對著廚房大聲喊道:「淵哥哥,快來看啊,西容姐姐臉紅了呢!」

  啊!

  我要殺了她我要殺了她,然而我卻只有力氣拿一個枕頭埋起自己的臉。

  那女人還不知死活跑進廚房,跟琴知淵探討這個問題:「你們今天晚上到底玩了些什麼?安然姐姐醉得撒酒瘋,而西容姐姐竟然臉紅啦!哇,看來這個晚上,大家都過得很豐富哦!咦——」

  在這一聲充滿疑問和驚訝的單音節之後,她爆發出穿腦魔音:「西容姐姐,快來看啊,淵哥哥的臉紅得好像猴子的屁股!」

  我還沒反應過來,廚房已經接二連三地響起砰砰啪啪的聲響,其中夾雜著「哎喲」、「哇」之類的聲音,接著,明心帶著極興奮極詭異的面容逃出了廚房,好像撿到了天下最大的寶貝,笑得喘不過氣來,兩眼之中,精芒暴漲。

  「喂、喂,西、西容姐姐,你們到底做了些什麼?哈哈哈哈,天哪,我想不到淵哥哥也會有惱羞成怒的時候,天哪天哪天哪,你一定要給我一個解釋,今天晚上,我到底錯過了多少精彩的好事?」

  這個時候的她,看起來完全是個邪惡的小惡魔。

  嘿嘿,好在,仍是個「小」惡魔。

  我換上一張溫柔笑臉,聲音放得又低又柔,款款道來:「親愛的明心妹妹,我就說你一定會成為最出色的小說家,因為你具有超級一流的觀察能力。不錯,我們的房東遇上一個非常美麗的女人,不過很可惜人家對他不是很有興趣……」看到她臉上隨著我的話語而變幻的表情,我得意地接下去,「所以,淵大非常苦悶,喝了不少酒。所謂酒後失德嘛,對於一個剛剛經歷了『尚未開始便已結束』的傳奇戀情的男人,即使他平時再好性子,現在也可以容許他發發脾氣的嘛。」

  明心滿臉同情地望向廚房,「唉,沒想到淵哥哥第一次戀愛,竟然會這樣。」

  呼!

  費盡聰明才智,才將這圓場打完,我打一個哈欠,上樓找出睡衣,準備洗澡睡覺。

  明心還保持著方纔的姿勢,一臉神傷地望著虛空中的某處。

  必定是在構思小說情節呵。

  但這位又是在幹嗎?

  鍋裡的面在水裡沸騰,許多淡白的液體沿著鍋邊冒出來,滴在爐上,轉瞬便被蒸發。

  再這樣煮下去,麵條都要被烤乾了。

  琴知淵站在電磁爐邊,像是被人施定身術。眼睛明明也是看著鍋裡,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他的嘴角帶著一絲恍惚的笑……

  我放輕腳步閃進洗手間,輕輕關上門。

  這樣輕手輕腳,好像在做賊一樣。

  更奇怪的是,我的心撲通撲通幾乎要跳出胸膛,難道做賊心虛?可我到底做什麼了?

  熱水蒸出來的氣息瀰漫在這小小空間,我有近似窒息的昏眩感。

  只不過是一個吻。一個吻而已。

  我聽見有小小的聲音在心裡這樣說。

  可是我的耳朵聽不見,我的眼睛也聽不見,我的腦海裡只有那時的燈光,昏黃如沙漠,輕柔似春風……他的唇……溫存得像雨水滋潤春天第一朵花瓣,輕柔得像蝴蝶欲振的翅……

  哦,不,不,他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我不能把他變成愛情遊戲裡的對象,不能……

  安然足足有一個星期沒有回來。

  若不是打通了她的電話,我和明心幾乎要去報警。

  那女人的聲音裡透著前所未有的甜蜜,通話時間不到兩分鐘,其中還隱約聽到某個男人的問話:「……晚上要吃什麼……天使西餐可好……親愛的……」

  你可以想像,一面回答這類的問題,安然有多少心思應付我的電話?

  真是有異性沒人性。

  連中午吃飯的時候都見不到她的人了。

  我無聊得每天中午跑回家和明心一起吃泡麵。

  吃到第六天,連明心也要拋棄我了。

  她一本正經地告訴我她的計劃:「我決定了,閉門造車是沒有辦法寫出好的小說的。我要出去體驗生活體驗愛情,才能寫出真正感人的愛情故事……」

  「那是,連親吻是什麼滋味的人怎麼可以寫床戲呢?」我的話還沒說完,頭上就著了一記抱枕。

  「……所以我決定出去工作!哼哼,工作當中不就可以認識很多人了嗎?」

  有時候,你不得不相信運氣這東西的存在。

  吃完飯和我一起走出家門的明心還是一個剛剛畢業,一門心思只想寫愛情小說的黃毛小丫頭,但第二天,她已經是本城最大的商業機構景安集團的一員。

  這個消息,我一連確認了三遍,才敢相信。

  然後就拿個抱枕埋頭痛哭。

  若不是因為專業不對口,那裡可是我夢想的地方呢。

  但這小妮子有什麼本事,景安老總欽點她上班?

  明心兀自在一旁陶醉:「……西容姐姐,你相不相信貴人的說法?我想他一定是我命中的貴人呢!我想要花的時候,他就送花。我想要上班的時候,他居然是我的老闆!哈哈哈,我跟他實在太有緣啦!」

  我已經嫉妒得渾身無力,「那麼你就以身相許吧!」

  「那可不行。聽同事說,他已經有三十二歲了,我才十九歲呢,大太多了。而且,據說他從未有過女朋友,你想,一個男人到三十多歲連個女朋友都沒有交,會不會有什麼問題?他的條件又這麼好,送上門的都不知有多少。嗯,一定有問題。」

  拜託。人家送她花,又送份工作給她,雖然這種行徑的確有點問題,但作為受惠人,也不該這麼明目張膽地說出口吧?

  我用僅剩的力氣白了她一眼。

  她還要繼續研究那位老闆的心理問題,門鈴響了,她過去開門,我飛快地叫住她:「如果是淵大,千萬別告訴他我在家。」

  「為什麼?」

  她愕然地睜著雙眼,那裡面的清澈純淨讓我幾乎為自己的謊言羞愧,「我見過他那位『心上人』,怕勾起他的前愁舊恨,你最好也不要在他面前提,總之,我上樓去了——」

  我一翻身,飛跑上樓。

  明心的聲音被關在門外,「咦,剛剛還像一癱爛泥……」

  我趴在床上,十分鬱悶。

  為什麼我要躲著他?見了他又怎麼樣?不過是親過一下而已?人家西方人隨便都可以親一下啊,呃,好吧,就算我親的是他的嘴,那也只是因為一時找錯了地方,其實我想親的是他的臉……對,這是一個表達對朋友的感情的非常熱烈的儀式,是的,我本來是想親他的臉的,只是不知怎麼搞的,方向沒找好。

  不錯,就是這樣了。

  我站起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拉開門,走出去。

  樓下只有明心一個人,正在搖頭晃腦地吃薯片。

  「……他走了?」

  「誰?」

  「還有誰?」

  「淵大!」

  「哦,走了。那,帶了一堆吃的來。真好。」

  我忽然間鬆了一口氣,如釋重負,卻又莫名地,若有所失。

  我坐下來,隨手拈起一包零食,卻瞄到明心詭異的目光。

  「最近是不是流行這樣?」她問。

  「怎樣?」

  「嗯……問人的時候,不叫名字只用代詞啊!淵哥哥剛剛進來的時候,就問『她不在』,嘿嘿嘿……」

  她笑得極為詭異,而我竟然找不出什麼詞來擋她的話。

  好在這個時候,安然回來了。

  但,眼前這個明媚的女人,真的是安然嗎?

  我認識的安然,一直是眉目清淡,神情嫻靜,但此刻,她整個人像是被什麼充盈,整個面龐散發著光亮,一層盈盈的光彩,籠罩在她的眉宇間。

  她沒有胖,沒有瘦,沒有化妝,但是,她變了。

  有一種看不清摸不著,卻能真真實實感覺得到的氣體,為她鍍上了一層瑩亮的光彩。

  我現在終於相信,為什麼說,每個戀愛的女子,都是美女。

  「該死的。」我忍不住罵了一句髒話,「原來還有這樣的美容秘方,幹嗎不早點去找他?說不定可以年輕個十來歲,更年期都可以推後幾年。」

  明心激動地抱住安然,上上下下打量了十幾遍,臉上有狂喜的表情,對我說:「看吧!這就是愛情的魔法!」

  歸來的安然,是一件經過愛情加工的成品。

  我們撲上前去拷問有關那個男人的一切,安然招架不住,一一招認。

  「嗯,是,這些天我們是在一起……」

  「廢話,用膝蓋都可以想到。」

  「他……很好……」

  「廢話,他不好,你會是這副樣子嗎?」

  她困惑了,問:「那麼你想知道些什麼?」

  我一時無語。想知道什麼?她的幸福早已經寫在臉上了,還用問嗎?

  但偉大的愛情小說家與我不同,她大手一揮,把我推到一邊,一面向安然提出一系列的專業問題:「當晚你就找到他了嗎?他見到你怎麼說?你們對將來有什麼打算?想過結婚嗎?那天晚上,你們做愛了嗎?呵呵呵,這些天你們是否每晚都在做愛?啊,一定時常接吻……唔……」

  我用一個抱枕把這些低劣問題塞回明心的嘴裡。

  安然伏在桌上,笑個不停。

  「唉,親愛的安然,看到你幸福我真的很高興。但是,以後的中午,誰來陪我吃飯呢?連明心也要上班了,她的公司離我好遠,我該怎麼辦……」我抱著明心做哭泣狀。

  「還有淵大啊!」

  「他的學校,也隔我十萬八千里啊……」

  「但他有車啊。」

  「他很忙嘛。」

  「他忙嗎?平均一天一節課都不到,他都快變成鹹魚了。」

  「呃,這個,嘿嘿嘿嘿……」我開始傻笑,並率先發動晚間洗手間搶攻戰。

  中午的確變得寂寞了。

  原先一個人的時候並不覺得,左居城也有自己的工作,我們總是在週末見面。現在,安然,明心,琴知淵,那麼熱鬧過,一下子冷清下來,真有點難以接受。

  在餐廳吃完飯,我到樓下散散步。

  吃完就坐在位置上,小腹遲早要高過胸部。

  風很冷,我裹緊大衣逛了幾家店,終於頂不住了,打道回府去也。

  縮著脖子急走的時候,我忽然看見了琴知淵的車子。

  他也看見了我,微微一笑,「從安然那兒回來?」

  我點點頭。

  也許我該問問他怎麼會在這裡,但話到嘴邊,卻吐不出來,還莫名其妙地,在寒風中燒紅了臉。

  「咳咳……那個,中午沒課啊?」

  呃,倒,我怎麼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他的反應也蠻奇怪,「呃……是,啊,呵呵,是沒課,中午是休息時間。」

  「哦,這樣啊。」

  「是啊。」

  兩人無話。

  彷彿覺得在大冷天這樣對站著不怎麼對勁,他問:「我們去喝杯咖啡吧?」

  冷天喝熱咖啡的確是種享受。

  我的那杯咖啡加了雙份的奶油,厚重的軟甜和溫暖,沁人心脾。

  他脫了大衣,裡面是藏青色的西服配淡青的襯衫,黑色領帶,那是他們統一的工作服。

  但他穿起來,卻特別有那股溫文爾雅的氣質。

  他向來如鶴立雞群般地引人注目,偏偏自己習以為常安之若素,神情淡雅,意態從容。鄰居的兩個女子,一個勁兒地把眼光送在這邊來。

  我們兩個卻在默坐。

  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從前只要一段線頭我們也可以找出三大籮筐的話題。

  我的心裡面,像是有個小東西在亂蹦亂跳,沒有半刻安寧。

  他幾次張了張嘴,都沒有開口。我看得心驚膽戰,憑女人驚人的直覺,我知道他想說聖誕晚上的事。

第5章(2)

  「淵大——」

  好吧,我豁出去了。

  讓我先發制人——

  「我們是好兄弟,對不對?」我逼近他的臉,問他。不待他回答,我又問:「再沒有別的感情,勝過做兄弟,是不是?」

  他的表情變幻,不可捉摸。

  我也無暇去研究,只求快快把話說完,好讓一切回到重前。

  「那天晚上,呵,我喝多了,你唱歌又那麼好聽,簡直是我的偶像,我本來是想把一個最真摯最崇拜的吻獻給你的臉的,誰知,嘿嘿嘿嘿,不小心佔了你的便宜……抱歉啊,人喝多了難免有些糊塗……」

  我稀里嘩啦地說了一大堆,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對面的琴知淵,臉色越來越平靜,終於,他說:「你的毛病又犯了。」

  「呃?」

  「你說得又快又亂,一定是心裡有鬼。」

  「喂,說話要憑良心!」

  「不用急,我明白。」

  「你明白了?」

  「是啊,雖然你說得又快又亂,但我還是聽明白了。」他這樣說著,語音舒緩,漆黑的眼眸裡閃著溫潤的光,「我們是好兄弟。」

  我鬆了大大、大大的一口氣。

  好像在許多年前,哪位小學老師老教過我。彌補錯誤的唯一方法,就是要面對錯誤。

  我滿意地點點頭。他人家當年的教誨,沒有白費呵。

  從此我又光明磊落地和琴知淵混在一起。

  中午的時候,他會來接我去他們學校的食堂吃飯。那個人聲鼎沸的可愛地方,曾經擁有時只覺得混亂,離開以後,才無比懷念。

  在那兒吃的第一頓飯,幾乎擾亂了我好不容易擬定的節食計劃。

  只是有一點,和琴知淵這樣的人物在眾目睽睽之下一起吃飯,背脊要承受很大的壓力。

  無數道目光刷刷刷直向我掃來。

  後來經我嚴肅要求,我們吃飯的地方改到他的宿舍。

  但每當我們捧著飯菜在校園中走過時,空中都要灑落好大一片詭異目光。

  最後,我們把吃飯的地點改到我們公司樓下的餐廳。

  又遇到我的同事……

  啊,蒼天哪,不就是吃頓飯而已嗎?為什麼要這樣折騰我們呢?

  我們想來想去,決定把就餐地點改到幸福山莊。

  這下好了吧。我自己的地盤,關起門來,想幹啥就幹啥,別人再有意見,可以請去廁所提。

  一般是琴知淵主廚。嘿嘿,誰叫他時間比我空,廚藝比我好?

  只是我得洗碗。

  每個拚殺過後的中午,我坐著公車交回家。還在車上的時候,就開始猜測今天會有什麼菜。

  在這個冬天,有溫暖的飯菜等我回家。這種幸福,好久不曾有過了。

  明心對於這一點無比嫉妒。

  嘿嘿,因為晚上我們都是把中午吃不完的菜熱一下就了事。所以她每次回來都只能吃些「殘羹剩菜」。

  安然倒沒有意見,這女人,一個星期最多只有一次回來吃飯,其餘時候,都有人安排。

  一天,她對我說:「他要我搬過去,同他一起住。」

  「你答應了?!」

  「不,我還在考慮。」

  「老實說,雙飛雙宿的幸福真值得人羨慕,可是想到你飛走了之後要拋下我們,我對你的祝福就得打折扣了。」我幽怨地看著她。

  她眨眨眼,「你和淵大,現在不也是雙宿雙飛嗎?」

  「啊?!你不要嚇我,我們不過是兩個無聊的人湊到一起吃飯而已!」

  「就算我開玩笑吧?你也不用這麼激動。」

  我跳起來,「誰激動了?我只是在告訴你事實——」

  咳,好像是有那麼一點點激動。

  安然滿臉都是笑容。

  我憤憤地說:「原來你也會笑得這麼詭異……」

  「大約,是你心裡有鬼吧?」

  「齊、安、然——」

  「好好好,我不說了。」她答應著,可在我的怒容平息不到五秒鐘,她又笑瞇瞇地問:「為什麼每次一提到淵大,你都會有特別異常的表現?」

  我的眼裡幾乎要冒出火來,再一次怒吼:「齊安然!你趕快搬出去!給你一個小時,不要讓我再看到你!」

  但五個小時之後,這個女人睡到了我的床上。

  黑暗中,她的聲音變得很溫柔,但說出來的話,依然讓我鬱悶。

  「……西容,你總不能因為一次背叛,就不再相信別的男人。琴知淵的好,你應該比誰都清楚,錯過了他,你會後悔。」

  「我和他是好兄弟啊!這個不關什麼背叛,什麼錯過,你別搞錯了我們的關係啊!」

  「我看,是你們還沒弄懂自己的關係吧?」她在黑暗中一笑,露出雪白的牙,接著說,「在你入住之前,淵大每個月只來一次。可你看看現在,他除了沒把鋪蓋帶過來,還差什麼呢?」

  「大家越來越熟了嘛,感情自然是越來越好。」

  「明心在這裡住了快兩年,怎麼沒有你們倆的感情好?」

  「明心是小妹妹啦!不像我,有什麼牢騷啊,屁話啊,都可以亂說一通。」

  「難道你沒有注意過他看你的眼神嗎?你也是戀愛過的人,不會遲鈍到這點感覺也沒有吧?」

  「安然哪,是不是因為你自己找到了幸福,所以恨不得把你認識的人都推到幸福裡去?那個琴知淵,對小狗都是用那樣子的眼神的!」

  「唉!」她重重地歎了口氣,不死心地做最後掙紮,「一個男人天天來為你做飯,難道也是出於朋友關係嗎?」

  「當然不是。」

  她的眼睛一亮。

  我接著說:「那是因為兄弟關係!」

  咚!

  她掉到床下去。

  新年就快到了,過完了那個虛情假意的元旦,就要迎來貨真價實的新年!

  整個城市漸漸被裹進了一層紅光裡。

  安然更是喜氣洋洋,在這個新年,她要去他的城市度過。

  「呵呵,醜媳婦終於要見公婆了。」

  「沒想到吧,這麼多年,兜兜轉轉,還是要嫁給他。」

  「嘿,他向你求婚了嗎?怎麼求的?用了多少朵花?」

  「是啊,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喂,你們問這麼多,叫我怎麼回答?什麼都沒定呢,只不過是見個面而已。」嘴上說得這麼風淡雲輕,臉上的笑容卻止不住地裂開。

  為了這次見公婆行動,我們陪安然大置行裝,還順便看了看婚紗。

  安然的男人,呵,這樣子叫起來好像有些大不敬。因為此人可是久負盛名的大律師,名喚趙之純。在回老家的前一天,大律師請我們到本市最貴的餐廳吃了頓飯。飯後,他與安然先行離去,琴知淵送我和明心回家。

  路上,我和明心討論今天的菜式。

  「雖然樣式好看,但味道並不怎麼樣。」

  「嗯,還不如淵哥哥做得好吃。」

  「尤其價格還惡貴。」我下結論,「下次除非是你的仇人,不然不要訂那邊的位置。」

  「嗯。記住了。」明心很純很乖地點點頭,忽然看了看正一心開車的琴知淵,她發出一聲長歎:「唉,要有半個月不能吃到淵哥哥做的菜了。」

  「但你可以吃到媽媽燒的菜啊!」

  「這倒也是。我老媽的手藝雖然比不上淵哥哥,但也算一流呢。」

  是啊,我老媽的手藝也很不錯呢。她有一手紅燒蹄膀,出奇好吃,每次都得吃得我胖好幾斤。

  一回家,忙著到處見朋友,會同學,走親戚。小學的中學的同學、表哥、表姐、堂嫂、姐夫、姑父、舅舅……哦,我數都數不過來,還有一幫伸著肥乎乎的小手要紅包的小輩,真是太可愛了。

  一說到孩子,媽媽就跟我談結婚:「容容,你和阿城怎麼樣?」

  呃,我差點被咬在嘴裡的雞翅膀嚥著。

  老媽連忙給我倒水。

  我沈默了半天,還是決定告訴她:「我們分手了。」

  「怎麼會分手呢?你們在一起這麼久……」

  「媽媽,他結婚了。」

  媽媽的話一下子卡在喉嚨裡。

  我繼續吃我的雞翅。

  媽媽溫柔地撫著我的肩背,安慰我。

  我一笑,「媽,別這樣,世上好男人多得是,少了他我又不會怎麼樣?看,我不是活蹦亂跳地回來過年了?」

  媽媽只是歎息。

  正說著,琴知淵打電話來,不過是問:「吃了沒有?」

  「吃了。」

  「在幹什麼?」

  「正在吃呢!」

  「哦,那你慢慢吃。」

  「好的。你也多吃點啊。」

  「嗯。」

  過年了,從頭到尾好像只剩下吃。

  媽媽聽到是個男人的聲音,來了興致,「什麼人啊?」

  「我的房東。」

  「房東?不會是催房租吧?」

  我嘿嘿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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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9-15 23:47:44

第6章(1)

  年三十,家裡吃了一頓團團圓圓的團圓飯,我吃得飽飽地躺在床上,聽著外面煙花聲響,忽然很想念琴知淵。

  他一個人過年,不知道現在在做什麼。

  我撥了個電話過去,才響一下,就被接通了。

  「接電話這麼快?」我有點意外。

  「正無聊得想找個人聊天呢,順手就接了。」

  他的聲音還是那樣柔和,猶如春風拂過柳葉,聽在耳朵裡,真是一種享受。

  「現在在幹什麼呢?」

  「看外面的煙花。」

  「漂亮嗎?」

  「很漂亮。」

  「晚上吃了些什麼?」

  「我自己煮了碗麵吃。」

  「什麼?大過年的吃麵條啊?」

  「想吃麵條了嘛。怎麼,有規定說過年不可以吃麵條嗎?」

  我忽然有些心酸。那麼溫柔善良的一個人,那麼會做菜的一個人,獨自在萬家燈火輝煌的夜裡,吃一碗麵條。

  「喂……怎麼了?聽不到我說什麼嗎?」

  「不不……我想,那碗麵條一定很好吃吧?是不是你的獨門秘方配製的?你好大的私心呢,都沒有貢獻給我們,留著一個人慢慢享用。」我飛快地說著,聲音裡卻有一絲控制不住的哽咽。

  那邊有一刻沈默,接著是他低沈的聲音:「西容……」

  這聽過無數遍的兩個字,從他嘴裡吐出來卻有千斤重,我聽著,心頭像不知被什麼東西充滿,又酸又澀。

  然後,我一時糊塗,對他說:「一個人太無聊的話,來我家玩吧。我會好好招待你的……」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我就後悔了。

  但聽到那邊滿含驚喜的聲音,又不忍心收回。

  他一個人過年,總是很寂寞的吧?作為朋友,當然應該讓他開開心,何況,我們還是好兄弟?

  大年初一,我們家迎來了第一個上門拜年的人。

  那時我還在溫暖的被窩裡做我溫暖的春秋大夢,突然被媽媽從床上拎到洗手間,把牙刷牙膏毛巾統統丟到我懷裡,並用急促的語調喝令我:「還不快點!客人都上門啦!」

  我懵懵懂懂地洗臉刷牙,一面還有些神志不清地猜測有什麼客人非要把我從床上拉起來,在我晃晃悠悠走到客廳的時候,在一大堆禮物之後冒出的一張笑容突然把我的瞌睡蟲震到九霄雲外。

  「淵大!」

  「呵呵,是我。」他笑容可掬地站起來,「這麼早上門,希望沒有打擾到你們……」

  爸媽連忙接口:「怎麼會怎麼會?一點都不打擾。」

  媽媽一手把我拉在沙發上坐下,一面向琴知淵笑道:「你們慢慢聊,我去下餃子。」

  爸爸還要再和琴知淵攀談兩句,被老媽擠眉弄眼地拉開去。

  我的問題才有機會冒出來:「喂,你不會是昨天晚上就開車來了吧?」

  「沒有。我不認得路,是坐火車來的。」

  「你怎麼知道我家在哪裡?」

  「你忘了?作為房東,我曾經看過你的身份證。」

  我的下巴掉下來,「就那麼一眼,你就記住了?」

  他眨眨眼,「我是教中文的。」

  我倒。

  他挨近我,笑瞇瞇地說:「我記得你說過,會好好招待我的……」

  「可是一個大男人突然在大年初一找上門來,你叫我怎麼跟我爸媽解釋?」

  「他們……好像不用你解釋什麼吧?」

  是的,用不著解釋,他們已經認定這個男人是他們女兒勾搭來的。

  飯桌上,琴知淵受到了無比慇勤的照顧。盛餃子,夾菜,噓寒問暖。老媽用間諜的問話方式套出了琴知淵十八代祖宗的職業與愛好。一頓飯後,琴知淵與老爸擺出了象棋,老媽把我拉到一旁,殷殷叮嚀:「容容啊,難怪你會和那個阿城分手!阿城哪裡比得上琴教授!家世又好,人品又好,學問又好,最要緊的是,對你又好!大年初一還跑來看你!這樣的男人,可以抓緊……」

  我聽得頭暈眼花,來不及跟她解釋,她已經叨念著買只甲魚回來燉,一面解下圍裙出門去。

  那邊廂,親戚朋友的拜年典禮開始,一波波的親朋帶著歡聲笑語進來,然後把目光集中在琴知淵身上。

  那大約是我經歷過的最混亂的一天了,我試圖讓大家明白我們只是朋友關係,但每個人的曖昧表情都讓我所有的解釋圖勞無功。親密點的朋友當眾取笑我,「咦,容容,你幾時這麼小家子氣?人都帶回來了,還不認賬?!」

  「他們都叫你『容容』?」

  這個罪魁禍首還冒充好奇寶寶,頂著一張純淨的臉龐湊上來。

  我鬱悶得幾乎要昏過去。

  中飯時刻,老媽把大魚大肉擺上桌,老爸慇勤地勸酒。嘿嘿,在我老爸的白干攻勢下,他倒下了。

  原以為老爸老媽會因此對他的印象打一個折扣,誰知老媽站出來,「嗯!不會喝酒的男人,才是好男人!」接著,轉過臉,對我說:「快扶琴教授到你房裡休息一下。」

  「到我房裡?!」我忍不住尖叫起來。

  「不到你房裡,難道要睡在我房裡?」老媽雙眼一瞪。

  「到書房就可以……」

  「書房怎麼睡!連張床都沒有!你這個丫頭,老媽是那樣保守的人嗎?你們年輕人的事我又不是不知道。快扶他去!」

  於是,琴知淵睡到了我的床上。

  平時看他,也不覺得怎麼魁梧,現在放在我的單人床上,床一下子顯得好小。

  他沈沈地睡去。身上散發著酒氣。長長的睫毛忽而動一動,像蝴蝶的翅膀……鼻樑挺直……雙唇好似柔軟的花瓣……

  呸呸呸!我在想什麼?!

  他該不會一直睡下去吧?總得讓他在晚上之前醒來,再把他踢到酒店去,不然,老媽還不得逼著我跟他同床共枕?

  這是什麼年頭啊,竟然有老媽會幹這種逼良為娼的事?!

  都怪這個男人。我憤憤地踢了他一腳,穿好大衣,出門和朋友喝茶去。

  走到門口,還是拐回來,給他蓋好被子。

  怎麼說我到底是主人,這點待客之道還是有的。

  回家時那人還在睡。

  「喂。」我拍拍他的臉。

  沒反應。

  但,皮膚的手感不錯,我的手停在他的臉上。

  我手底下的這張臉,真的花了老天爺諸多的心血。他還未睜開那雙溫柔的眼睛,就已經很迷人了。

  他的雙手,十指修長,指甲修得圓整,因為呵護得宜,皮膚十分柔亮,還散發著一股蘆薈的清香。

  是,他喜歡用蘆薈的洗手液洗手。

  我忍不住俯下身去,鼻尖靠近那雙手。

  真是清新好聞的味道。

  可是,忽然之間,在我不曾察覺之間,這雙手,撫上了我的臉。

  我驚異地擡頭,肩膀卻被他的另一隻手固定——我被他擁在胸前。

  「西容……」他閉著眼睛,舌尖吐出這兩個字……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名字,被他叫起來,總是怪怪的。

  他的心臟「怦怦」地跳動,雙眼一直緊閉,嘴裡卻在呢喃,看來,他並沒有醒。

  可是,他在醉夢裡,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伏在他胸前,在他的心跳中恍恍惚惚。

  為什麼,他含醉叫出來的,是我的名字?

  老爸來敲門,「容容,叫琴教授吃飯!」

  我慌忙掙脫他的手。

  廢話!是我把他從孤寂的年三十拯救出來,並且動員了一家盛情地款待他,有這樣的講義情夠朋友的兄弟,他此刻當然要惦念著我的名字啦!

  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把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情緒吐出去,一手去拉他的耳朵——

  「哎喲……」

  他刺痛,醒過來。

  我站起身來,再在他的長腿上補上一腳,「起來吃飯!」

第6章(2)

  第三天的時候,琴知淵下廚做了那道啤酒魚,在我吃得神采飛揚之時,媽媽滿面笑容看看琴知淵,然後跟我猛打眼色。

  「原來他還會下廚……哎呀,我的傻女兒真是有傻福……」

  老媽又多了一樣叨念的內容。

  在這樣重重冤屈下,我還要帶著他到處逛逛,以盡地主之誼。

  想想看,我真是太偉大了。

  在安然和明心打來的拜年電話中,我大吐苦水。還是明心仗義,說:「你讓淵哥哥到我家來玩兩天吧。」

  琴知淵答:「明年吧。明年我再去你家過年。」

  安然聽了我的苦水,卻只在那邊奸笑,「好啊,進展挺快啊!」

  「死安然,你太沒義氣了,竟然幸災樂禍,現在我都不知道怎麼跟我爸媽交代了。」

  「有什麼不好交待的?你帶了個那麼好的女婿回家……」

  「萬一我將來找了別的男人結婚,而那個男人又沒有琴知淵好,我媽還不拿菜刀把我剁了?」

  「既然那人沒有琴知淵好,你為什麼還要選他呢?」

  「這個不是選不選的問題,我和淵大是兄弟,他再好,也是兄弟的好……」

  安然在那頭一聲歎息:「西容,知道你像什麼嗎?」

  「什麼?」

  「像一段連香菇都種不出來的木頭。」

  「喂,你太毒了吧……喂,喂,喂——」

  惡!這個有異性沒人性的女人,竟然連聲「再見」都不說就掛我的電話。

  琴知淵的腦袋從門邊上冒出來,「打完電話了嗎?能陪我去買幾件東西嗎?」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老媽的喝令便來了:「容容,陪知淵上街去!」

  看,才兩天工夫,已經由「琴教授」變成了「知淵」。

  哼,看來,我得跟他攤攤牌,想個法子讓他早點回去。

  天剛下過一陣小雨,風中有濕冷的涼意,他把自己的圍巾解下來,圍在我的脖子上。

  我待要說「這條圍巾和我的衣服不配」之類的話,但聽他柔聲說:「西容,謝謝你。」

  他這樣說,我底氣反倒有些不足了,聲音不自覺也低了下去:「謝什麼?」

  「從我父母去後,這是我過得最溫馨的春節。」

  他那雙烏潤潤的眼睛看著我,想想這些天來的惡劣態度,我心裡一陣發虛,「兄弟嘛,不要說這樣的客氣話,只要你過得開心就好了。」

  咦,這話說得好像有點虛偽。

  他再一次誠摯地說:「無論如何,我不會忘記這些日子,你們家對我的熱情照顧。」

  「呃……不用不用。」我的臉都快燒起來了,再跟他這樣酸不溜丟下去,雞皮疙瘩都要褪掉一層,「啊,看,這可是我們這兒著名的購物廣場之一了,進去吧!」

  「之一嗎?這麼說,還有別的了?」

  「是啊,以後我再帶你逛別的。」

  「那麼,我們一天去逛一家?」

  「好啊!」

  我興沖沖地拉著他隨著人流進去,忽然之間,瞥到他含笑的眼。

  那麼詭異的笑容,就像偷到了三十隻雞的黃鼠狼。

  一天逛一家,那豈不要花四五天的時間?

  真是可惡!

  他買了大包小包的東西送給我爸媽。

  「因為來得匆忙,所以沒帶什麼禮物,真是失禮。這點小小心意,希望伯父伯母能夠喜歡。」

  看他買了些什麼東西?酒和煙,那是給老爸的,老媽那邊,堆了一大堆東西。微波爐手套、全新的計量調味瓶、一大包山茶菇,一件漂亮的圍裙、最後,還有一套護膚品,並掏出一張本地最大的那家美容院的護理年卡。

  可以看到老媽的眼睛一分一分張開,笑容一點一點增多,最後,她握著那張卡,神情激動,看樣子幾乎要衝上去跟琴知淵來個擁抱。

  接著,她說:「知淵哪,女婿就是半子啊,我真的很高興,我們容容能夠遇到你……」

  啊!我全身的毛孔都豎起來,我的老媽呀——

  琴知淵老好人似的接口:「伯母,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西容的。」

  我徹底地倒了下去。

  我一把拎過琴知淵的衣領,咬牙切齒,義憤填膺,「琴、知、淵!你知道自己給我惹了多大的麻煩嗎?」

  「總不如你給我惹的麻煩多吧?」

  他竟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來!

  我不可思議地瞪著他,他的眼神卻依舊溫存如水,眸子裡有許多深深的東西隱約呈現,似雲霧中的山巒,堅定,深邃,悠遠。

  這樣的眼神,我曾見過一次的。

  在那個疼痛的寂寞的冬日夜晚,他只穿著件毛衣就趕來了。然後熬生薑紅糖水給我,煮稀飯給我,做啤酒魚給我——

  還有那次,左居城的婚禮之後,寒冷的天幕下,冰涼的寒風中,他握著我的手,眼睛耀如晨星——

  還有那個燈光如潮時的吻——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想起了這些。這些記憶像是夾著光與影的葉片,在溫柔的風中飛舞,我也在其中飛旋。

  整個人都是飄浮的、動盪的,好像隨時都會支離破碎。

  好像無法呼吸,這些光影都跑到心臟裡去,把心臟撐得無比飽滿——

  我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

  我想我真是太遲鈍了,這個時候我才感覺到,他那如花瓣般柔軟的唇,他那如蝶翼般輕忽的唇,停在我的唇上——

  他、在、吻、我——

  安然的話,一一地冒了出來。

  「在你入住之前,淵大每個月只來一次。可你看看現在,他除了沒把鋪蓋帶過來,還差什麼呢?」

  「……」

  「難道你沒有注意過他看你的眼神嗎?你也是戀愛過的人,不會遲鈍到這點感覺也沒有吧?」

  「……」

  「一個男人天天來為你做飯,難道也是出於朋友關係嗎?」

  「……」

  「既然那人沒有琴知淵好,你為什麼還要選他呢?」

  「……」

  「西容,知道你像什麼嗎?」

  「什麼?」

  「像一段連香菇都種不出來的木頭。」

  「……」

  我眨開迷濛的眼。

  他在我面前微微地喘息。

  那雙眼睛是最溫潤的玉石,每一道光澤都充滿了溫柔……

  挺直的鼻樑下,是如花的雙唇……

  那溫熱的芳香的鼻息,輕輕噴在我的臉上……

  我被他的雙臂緊緊地擁在胸前,他的心跳在耳邊結實地迴響,他在醉夢中,也會呼喚我的名字……

  那一刻,我不願從他的懷抱中離開……

  好了,現在鐵證如山了,我就這樣稀里糊塗稀奇古怪地成了琴知淵的女朋友。

  走在路上,他牽著我的手,摟著我的腰,我的身體有莫名的酥軟,有細微的電流經過全身的神經,將溫熱的感受,透出每一個毛孔。

  真是奇妙的美容效果呵,我的臉上,整日紅潤,完全用不上腮紅。

  喝咖啡的時候,兩人的手,也要在桌面上互握。他溫和深情的視線,從來不曾離開我的臉。

  真是,太奇怪了。

  人還是那個人,眼睛也還是那雙眼睛,跟過去有什麼不同呢?

  可現在,我的心像是長出了翅膀,總想飛出胸膛。小小的一顆心啊,在裡面撲騰騰,沒有半刻消停。

  每天晚上,他送我回家,然後自己回酒店。第二天早上,他會帶著一大包豆漿油條敲開我家大門,老爸樂呵呵地接過來——這原本是老爸的工作。

  真是太奇怪了,我們不是好兄弟嗎?怎麼一下子變成了情人?

  我總是忍不住問他:「你喜歡我?」

  他會在我手上留下一個小小的吻,然後點點頭,「嗯。」

  雖然這個吻令我的心裡麻麻癢癢,但我還是會接著問:「你為什麼喜歡?」

  他做出思索的表情,半天,回答:「不知道。」

  我踢了他一腳,他「哎喲」一聲,說:「哦,也許是因為你粗魯吧。」

  「去死!」

  我凶相畢露。

  但想想,我真的沒有什麼可以吸引他的地方啊。

  論相貌,不過中人之姿;論身材,頂多只能冒出一兩點火星;論修養吧,嘿,你知道我會說髒話……

  而他,長得好,過得好,人又好……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那麼就換個實際一點的問題:「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他又思索了一刻鐘,然後回答:「不太清楚。」看到我目露凶光,他又連忙補充:「也許,是在你假裝我女朋友挨了晨約一記耳光的時候?也許,是在你又快又亂地說話的時候;也許,是你在大冬天凍得半死的時候;也許,是你吃飽了躺在沙發上發懶筋的時候……」

  「說了等於沒說,根本就是廢話!」

  可為什麼我的心裡一陣暖洋洋的?

  「那,你到底喜歡我什麼地方?」

  「嗯……」他修長的手指帶起一陣淡淡的蘆薈芳香,劃過我的眉眼、鼻樑,「這裡,這裡,這裡,還有這裡……」他的食指點在我的唇上,下一秒,他的唇取代了它。

  我又陷進那晃晃悠悠的光影夢幻裡,沒工夫去跟進問題了。

  年假很快結束了,在老爸老媽無限期待的眼神下,我和琴知淵拎著大包小包上了火車。放好了東西,我掏出手機發短信告訴安然和明心我們要回來。

  琴知淵在一旁剝桔子。桔子的清香很快瀰漫在空氣裡,他剝出一瓣,放到我嘴裡。

  我們打開家門的時候,明心正歡天喜地地抱著一隻超大號的機器貓打電話,見我們進來,馬上扔下貓和電話撲上來,來了個大大的擁抱,又亂七八糟地說了一大堆我好想你們啊之類的廢話,才猛然想起她還在打電話。

  電話那頭的人居然還在。

  於是她又回到沙發裡,聊起天來。

  琴知淵送我上樓,整理好了東西,我們又擁抱在一起。

  兩個人身上好像有正負兩極的吸引力,總是忍不住靠在一起,靠得近一點,再近一點。

  跟這麼個美男談戀愛,總有說不出的虛虛實實之感。

  有時候我很懷疑,他真的愛我嗎?我真的愛他嗎?我們真的在一起了嗎?

  真是庸人自擾。

  晚飯照舊是琴知淵下廚,明心給他打下手,我仍舊負責洗碗。

  洗著洗著,忽然突發奇想,不知道什麼時候,他肯為我洗碗呢?

  這樣想著,忍不住微笑起來。

  可是第二天,我的美好理想就被打破了。

  他上門來,拎著一個大紙箱,笑瞇瞇地對我說:「這是你的新年禮物!」

  呵,真夠意思哦。我興奮地打開。

  是台自動洗碗機。

  倒。

  好吧,反正不用我洗碗就好,我不計較這麼多。

  第二天,收拾起閒散了整整兩個星期的神經,全身披掛上班去。

  中午照舊回來吃午飯,晚上明心又抱著一隻機器貓進門。

  「不是吧?這是第幾隻了?你的房間放在下嗎?」

  據明心交代,這些天,她的老闆每天送她一隻機器貓。那間本來就亂似監獄的房間,已經滿滿當當,只能擠進一個明心了。

  「是快放不下了,可是他說,會送到元宵之前。」明心苦著臉。

  「你老闆發什麼神經啊?在追你嗎?」

  「大概是吧?」

  我激動地抓住她的雙肩,「什麼叫大概?你知不知道安斯哲這三個字是什麼意思?他可是宇內超級巨無霸黃金鑽石王老五啊!」

  明心怯生生地說:「我知道。大家都這麼說。可是,你不覺得他太老了一點嗎……我都可以叫他叔叔了……」

  「人家正當盛年,才三十二歲就已經是景安的老闆,多年輕!」

  「可是,我不想這麼早就結婚……」

  「這關結婚什麼事?!」我站起來,威風凜凜地訓斥這位情場新手,「誰說戀愛就要結婚了——」

  「可是,他已經向我求婚了。」

  我的神經頓時給這句話哄得如碎屑般四散,張口結舌,呆在原地,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你剛才說什麼?」

  「……他向我求婚。」

  「你再說一遍!」

  「他向我求婚。」她眨著無辜的大眼,好像被他求婚,是吃了一件好大的虧。

  「安、斯、哲、向、你、求、婚?!」

  腦力已經超出了震盪範圍,我很沒形象地倒了下去。

  三分鐘後,我再爬起來,「安斯哲向你求婚?!」

  「安然姐姐也是這個反應哦。她說這個安斯哲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才向我求婚的。」

  我呻吟:「就算他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如果向我求婚,我一定會在一秒鐘之內點頭。」

  「可是,我們才認識多久啊?他就向我求婚,而且,他那麼老……」

  原來,首要問題是嫌他老。

  「你為什麼不想想,他是因為愛上了你呢?對你一見鍾情,難以自禁,所以願意娶你……」我滔滔不絕地開導她,忽然接觸到她詭異的眼神,「喂,幹嗎這麼看著我?」

  「西容姐姐,你變了哦,以前你從來不相信有讓人犯糊塗的愛情的。現在怎麼說得頭頭是道?」

  「這個……這個……因人而異嘛……」

  「是嗎?」

  她的眼睛又灑出點點星光,我的腦門不由自主地劃下三道豎線。

  她拖長了聲音接著說下去:「還有……中午吃飯的時候,我看到淵哥哥在桌子底下握你的手……」

  呃……

  我把臉埋進沙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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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9-15 23:48:44

第7章(1)

  「你和淵哥哥,是不是……」她的眼睛裡散發出惡魔般的光彩,對我循循善誘,「是不是有了什麼更進一步的關係?西容姐姐,西容姐姐……喂,你以為打兩聲呼嚕我就相信你睡著了嗎?快跟我講講吧,你們是怎麼在一起的?淵哥哥向你表白的?還是你向淵哥哥表白的?啊,其實我早就覺得你和淵哥哥的關係有點不正常了,他對你和對我們本來就不同……」

  聽到這裡,我忍不住擡頭問:「有什麼不同?」

  「比如說,他對我們好,是一味地好,什麼事都順著我們,幫著我們。可是對你呢,不單單順著幫著,有時還會管著你……」

  我翻白眼,「會管我,也是好嗎?」

  「當然啦。只有把你當成是與他息息相關的人,他才會管著你啊。」

  「是這樣嗎?」

  「他大年三十跑到你家去,可見一番真心,多麼難得……」

  「什麼呀,那是他一個人過年太無聊,所以跑到我家去。你不知道,剛去那幾天他給我惹了多大麻煩……」

  唉,我又上了這個小魔女的當,把那些天的事情一一說了個遍,並且老老實實地總結:「……就這樣,我成了他的女朋友……有時候還真反應不過來……不過,那種感覺好像是比做兄弟的時候更讓人心動神搖一些……」

  她的眼睛裡星光閃閃,也許無數動人情節又在腦中閃耀,想從她這兒得到讓我安定的答案,恐怕是做夢。

  安然啊,親愛的安然,你怎麼還不回來?

  安然足足又過了一個星期才回來。

  她回來的那個晚上,我們藉著為她接風的名義,出去大吃了一頓。席上,詳問了她未來公婆的態度。明心神神秘秘在她耳朵說了一通話,安然含笑看著琴知淵,「你總算等到了。」

  「什麼叫總算等到了?安然姐姐,難道你一直知道?」

  「只有你們兩個天外來客不知道。」安然叉了一塊碧綠的獼猴桃塞到明心嘴裡。

  琴知淵在桌下輕輕握著我的手。

  他的手,皮膚潔淨,芳香沁人,修長有力,我的手躺在他的掌心,分外安適。

  但願可以永遠這樣,一旁是朋友們的笑語焉焉,一旁是情人溫柔的掌心。

  我幸福地歎了口氣,甜蜜地靠進琴知淵的胸膛。

  有時候也會去琴知淵的學校吃飯。

  嘿嘿,現在已是正牌女友,不枉擔了虛名,再多人看,我都不在乎。

  琴知淵也會和搭訕的老師學生們介紹:「這是我的女朋友,單西容。」

  我聽著,心裡一片柔柔的陽光。

  被男友光明正大地介紹給他的朋友,原來也會讓人覺得幸福。

  和琴知淵在一起,我忽然變成了一個初戀的女孩子,戀愛中的一切都那麼新鮮,那麼甜美。

  到春天了,天氣漸漸地暖和,春也漸漸地輕柔,校園中,湖邊的柳樹開始吐出了綠芽。

  我們也可以脫去厚厚的冬裝,換上輕薄的春衫。

  那天,我出門辦事後,經過他的學校,索性先不回辦公室,直接到他的宿舍等他下課。

  我一面發短信給他,一面在包裡找他給我的鑰匙。忽然,有人在後面叫我:「單西容。」

  我以為是琴知淵的同事,誰知一回頭,看到一個清瘦的女孩子,在初春天氣裡,就已經穿上了薄裙,上身圍一條緋紅帶綠的刺繡披肩。

  可我卻無暇顧及她如此有品味的打扮,心裡打了一個突。

  不錯,此人正是我從前的情敵,晨約。

  呃,或者得更正一下,看她此刻看我的眼神,只怕現在仍然是我的情敵。

  只是,她不是轉學了嗎?怎麼會在這裡出現?

  儘管心裡卻在犯嘀咕,我的臉上還是扯出溫柔的微笑,「晨約,你好。」

  「我不好。」她冷冷地走上前來,用冷冷的語氣開口:「原來,你當初逼走我,就是為了獨佔琴知淵。」

  「我想你誤會了,我是在那之後才和琴知淵有感情的。」

  她冷冷地看著我,眼睛裡充滿了蔑視,「如果我還在,你有機會嗎?」

  切!這話真叫人鬱悶。看在的確是因為我出面,她才離開琴知淵的分上,我耐著性子跟她解釋:「第一,琴知淵是因為不喜歡你才讓我假扮女友的;第二,那個時候我和琴知淵還只是單純的朋友;第三,我們的感情才開始不久。你明白嗎?一切和你並沒有關係。」

  她看著我,眼裡閃著狠利的光,忽然一揚手,眼見一記耳光又似甩過來。還好我以前著過道兒,閃到一邊,但也弄得狼狽不堪。宿舍樓下,人來人往,道道怪異的目光射向這邊來。

  「晨約!」我喝住她,「如果你的目標是琴知淵,你去找他好了。我只是他的女朋友,不是他的心。如果他的心向著你,他自然是你的。情場如戰場,勝者為王。你在這裡跟我爭風吃醋,不覺得太沒格調了嗎?」

  唉唉唉,我是倒了哪輩子黴,要跟小妹妹講情場如戰場?

  「兵不厭詐,你一直做得很好。我比你年輕,比你漂亮,你知道你勝不了我,所以就先把我逼走,自己再上來。」她一字一頓地說著,每個字裡都充滿了怨毒,「我還真信你那番話,真放棄了琴知淵。如果不是同學告訴我,我還真想不到,你已經由假女友升級成真女友……單西容,你好毒的心機。」

  天哪,我彷彿看到柔軟的春風到了她身體都周圍都凝成了冰,絲絲的寒氣從我心底冒出來。

  「你們說,她不會做出什麼潑硫酸之類的事情吧?」

  晚上回到家,我窩在沙發裡徵詢兩位軍師的意見。

  齊軍事首先發言:「晨約的性格很極端,很難說到底會做出什麼事來。」

  她的話讓我更加心寒,於是我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明心。

  這個女人以手支頤,說:「晨約很愛淵哥哥呢!那天晚上,我跟她睡在一起,她說她第一次上淵哥哥的課就愛上了他……」

  「喂……」我忍不住打斷她,「現在討論的,好像是我的問題。」

  「她的問題就是你的問題啊!」明心非常順口地說,「很明顯,她愛淵哥哥,比你愛淵哥哥要深得多,不如,你就退出,成全他們吧!」

  「哐當!」我和安然一起昏倒。

  安然率先爬起來,問她:「你怎麼知道她比西容愛得深?」

  「她說為了淵哥哥,可以去死。」明心凜然地說。

  我的心又涼了一截。

  如果可以為琴知淵死,那麼也不排除可以為他殺人放火潑硫酸之類……

  啊,今天晚上我得做噩夢了。

  陽光越來越明媚,而我的心情卻越來越糟糕。

  晨約竟然又轉回來了。

  她當學校是酒店嗎?

  「她姓安。」明心抱著她的機器貓告訴我。

  「什麼意思?」

  「她是安斯哲的侄女。我見她到公司找過他。」

  呼。

  她人漂亮又年輕,而且還那麼有錢,這讓我的心掉得更低。

  「真的要和她競爭嗎?」我很不確定。

  想想看,我幾乎沒什麼勝算。

  「淵大才是這場競爭的裁判。」安然淡淡地說,「我們應該相信他,如果他真對晨約有意,早就和她在一起了。」

  「話雖如此……可我心裡總是毛毛的。」

  豈止毛毛的,天天都有只小蟲子在心臟上面爬。

  和琴知淵吃完飯去他的宿舍,門口卻蹲著一個盛裝的晨約,她完全無視於我的存在,眼裡只有琴知淵。

  偏偏這個男人還不溫不火地問她:「你怎麼在這兒?」

  這不是廢話嗎?當然是來找你的啦!

  晨約嬌柔可人,眼神幽怨,「琴教授,你今天講的內容,我有一點不太明白。」

  這個呆子竟同她在門口聊起來:「哪點不明白?」

  我心裡的火苗倏地躥起來,自己先打開房門進去。

  琴知淵把晨約也請進來,對我說:「西容,給我們來杯茶。」

  在情敵面前,我還得裝出溫柔可人的模樣,放下包,倒了兩杯綠茶。

  晨約那充滿崇拜與愛慕的眼神,一眨也不眨地停在琴知淵臉上。而琴知淵,把客廳當成了他的課堂,滔滔不絕,間或問:「明白嗎?」

  晨約微笑著點頭。

  我坐在旁邊,像一個外人,默默在奉上茶,插不進一句話。

  這種感覺,實在太太太太太叫人鬱悶了。

  我不得不提醒琴知淵:「我要遲到了。」

  他才如夢初醒,才知道送客。

  晨約得寸進尺,「琴教授,晚上我請您吃飯,您再跟我講講,好嗎?」

  琴知淵點頭答應。

  我全無形象地拉著他上車。

  「西容姐姐。」晨約忽然叫住我,她笑靨如花,語氣親暱極了,「以後常來玩呀。」

  「一定一定。」

  我簡直是皮笑肉不笑。

  不用說,這一仗,我輸給她了。

  偏偏身邊的男人還問:「心情不好嗎?」

  我瞪著他,真恨不得一巴掌甩到他臉上。

  都是因為他,我才落到今天這種地步。

  要跟另一個女人搶男人,是我單西容最不屑做的事情。

  何況,這個男人還渾渾噩噩,一無所知。

  那一刻,我悲從中來,忍不住流下眼淚。

  他急急停下車,「西容,你怎麼了?」

  「我怎麼了?你跟別的女孩子那麼親熱,還問我怎麼了?」

  「她只是我的學生。」

  「只是學生嗎?你敢保證她只是你的學生嗎?她對你的企圖,你不會說你完全不知道吧?」

  「西容,那都是從前的事了。晨約與我談過,她之所以回來,就是因為發現自己從前的錯誤,她現在只把我當成她的老師。你不要多心。」

  我多心?!

  一股又勁又嗆的氣道逼得我幾乎透不氣來。

  安晨約這個女孩子城府確實深沈,但琴知淵的智商是否太低了一點呢?

第7章(2)

  從前的琴知淵是這個樣子的嗎?

  從前的他善解人意,溫柔體貼,機智聰敏……幾乎所有的陽光形容詞都可以放到他身上,但是此刻,看著他充滿不解和疑惑的雙眸,我忽然覺得有說不出的心酸。

  這是否就是真實的琴知淵?

  以前的他只是我不曾瞭解而幻想出來的假象,真實的他原來這樣遲鈍和麻木。

  或者,他是用遲鈍和麻木來掩蓋自己,故作坦蕩地與晨約接觸?

  哦,我不能再想下去,再想下去我會殺了眼前這個男人。

  我解開安全帶,衝下車。

  他一把抓住我,「西容,到底怎麼了?」

  我恨極,就在路邊全無形象地大叫起來:「放手啊!」

  馬上有路人湊過來,琴知淵皺著眉放手,低低地急急地道:「告訴我,到底怎麼了?」

  我決然地轉身而去。

  琴知淵打電話來,我毫不猶豫地掛掉。發來短信,我不回,後來,他發來一句:「對不起。」

  不知為什麼,這三個字令我的心無比地痛。

  對不起。

  他在認錯嗎?他知道自己一直在做錯誤的事情嗎?他知道他所做的令我傷心了嗎?

  下班後,我跑到安然處哭訴。

  她推掉與趙之純的約會,帶我到一家咖啡廳,為我叫來一杯綠牡丹。

  她什麼都不問,什麼都不說。

  我哭了一陣,告訴她:「我想放棄琴知淵。」

  「你會後悔的。」

  「我不會。不就是一個男人而已。」

  「但像琴知淵那樣的男人,可就只有一個了。」

  「但我很累。和晨約的戰爭才開了個頭,我就已經累得不得了。再這樣下去,我一定會神經衰弱的。」

  安然握住我的手,「拿出你和對手搶訂單的勇氣來。」

  「搶訂單簡單,只要努力過,得不到就得不到,完全還有力氣再對付下一單。但對於一個男人,真的傷筋動骨去搶,搶不到損失慘重不說,就算搶到了,這個男人變心怎麼辦?或者以後的日子又冒出個女人來,我的一輩子是不是一直要扮演這種角色?」我越說下去,越覺得心灰意懶。

  安然也沈默了。的確,這種未來的人生變數,誰說得清?

  半晌,她說:「幾年前,我離開趙之純,也是這個原因。他太花心,身邊總有不同的女人。我終於厭倦了同別的女人分享他的日子,結束了這段感情。」

  「可你們還在是一起了。」

  「是啊,老天爺的安排很難說得定。現在,他說他願意為我放棄別的女人,我也覺得自己沒有辦法愛上別的男人,於是我們又在一起了。」

  「安然,問你一個不該問的問題。你不擔心,結婚後他舊病復發,又跟別的女人在一起嗎?」

  「以後的事,誰說得定?我們能抓住的,只有眼前。眼前你愛他,他愛你,你們心裡沒有別人,就很好了。」

  「問題是,我不能確定他心裡只有我一個。也許他對晨約也有感情……男人,對於送上門來的艷福怎麼會拒絕呢?」

  「單西容!」安然很沒形象地吼我,「琴知淵真要受用這個艷福,早就和安晨約在一起了,哪裡還有你?」

  話雖如此——

  「但我沒有辦法看到他跟晨約在一起的樣子!」說到這句話,我的眼淚又不爭氣地出來了,心裡堵得難受極了,「他們聊起來,別人根本插不進去。那個安晨約……啊!我不想提起她,一提她,我的心臟病都要發作了!」

  安然嘿嘿笑。

  我瞪她,「笑什麼笑!別告訴我你在幸災樂禍!」

  「其實你這是愛情當中再平常不過的症狀啦!」

  「什麼?」

  「你在嫉妒。」

  「嫉妒?」

  「是。你在吃安晨約的醋。」

  我低頭想了想,好像真是這麼回事哦。

  「其實你要做的就是信任我們的淵大,別的什麼都不要想。如果你一定要想些什麼的話,你就想著,假若晨約真能勾引到淵大的話,當初也就不用你假扮他女朋友了。」

  呃……

  我又低頭想了想。

  然後進洗手間洗了個臉,補了個妝,打電話給琴知淵。

  才響一下就接了,他的聲音傳來:「西容……」

  啊,他的,平和的,溫柔的,悅耳的嗓音。

  「我在愛琴海咖啡廳。」

  「好,我去接你。」

  掛電話的瞬間,我聽到晨約的聲音:「琴教授……」

  十五分鐘後,琴知淵出現了。

  我小小地得意了一下,他終究還是重視我的。

  我們去一家新開的徽菜館吃晚飯,點了粉蒸辣椒、剁椒魚頭和家鄉小炒肉,喝了一點店家自釀的山菇酒,大約濃度高了些,我只不過喝了一小杯,神經便有些鬆泛,靈魂似乎要飛出去,整個人像是要飄起來。

  琴知淵比我好不到哪裡去。

  他的臉龐微微發紅,眼睛分外明亮,眸子裡似乎含著無限星光。

  他握住我的手。

  他的手溫柔而有力,我迷醉在他的臂彎裡,不知道是因這酒勁,還是因為他的眼睛。

  那個晚上,我們在一起了。

  真是典型的酒後亂性。

  但、但是,嘿嘿,我得說一句,那個那個,以後可以多喝些酒。

  坦白說,基本上,我是一個臉皮比較薄的人,因此,在明心逼問我昨夜在何處時,我忍不住用抱枕蒙住臉。

  「咦,有問題啊!」

  那女人兩眼放光,好似發現了臭雞蛋的蒼蠅——呃,這個形容好像不怎麼樣。反正你可理解她那種可怕的目光就是了。

  還好有安然替我解圍。

  「明心,要想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的話,你可以找安斯哲試試啊!」

  「開玩笑,難道我的第一次要交給一中年老男人?!」

  我趕忙加進來轉移話題:「喂,他的求婚,你答應了沒有?」

  「當然沒有!」

  「咦?他怎麼沒有惱羞成怒把你從景安踢出來?」

  「除了老了一點之外,他人還是挺不錯的。」

  「天哪,三十二歲算老?」我再一次為明心這個觀念撫額。

  「對於二十歲的小妹妹來說,三十二歲是遙不可及的。」安然解釋。

  「可是你得罪了老闆,怎麼在景安混?」

  「那有什麼關係?反正公司沒人知道他向我求過婚。」

  這位天外來客,渾然不知人心險惡。

  「不過我還是非常好奇,像安斯哲那樣的男人,求婚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子呢?」

  「當時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向我求婚。他把我叫進辦公室,遞給我一份文件。我以為是普通文件呢,誰知上面寫著結婚之後女方可以得多少多少錢,生孩子之後又可以得多少多少錢,弄得我一頭霧水。然後他說:『莫小姐,請嫁給我。』」

  我和安然聽得目瞪口呆。

  不是吧?求婚也像談判一樣?他的個人風格果然很強烈啊。

  「那個,如果你跟他結婚的話,會有多少錢?」

  「記不得了。」

  「記不得了?!」

  「那數字挺長的,我只看了一遍,哪裡記得清?」

  我倒。

  「那可是事關一生幸福的數字啊,你怎麼可以記不清呢?」我為她激動得不行。

  「我一生的幸福就是寫出大家都喜歡看的愛情故事,才不是一串數字呢!」她一臉坦蕩。

  我和安然對視一眼,終於可以完全肯定,我們的莫明心妹妹,果然是從火星來的。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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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9-15 23:49:46

第8章(1)

  週五的晚上,安然請我們去參觀她的新居,順便提供寶貴意見。

  我和明心在家裡等琴知淵來接。

  六點鐘,他發來短信說馬上出發。

  六點半,說有些事耽擱一下。

  到了七點鐘,明心火大地撥通他的電話:「喂,淵哥哥,你搞什麼鬼?我們等了你三百年啦!什麼?這個時候還給學生上課?我和西容姐姐在等你呢,聽到沒有?我不管我不管,反正你馬上來。你再不來,西容姐姐可是要生氣的。」

  她才掛上電話,我的手機就響了。

  「抱歉,西容,我這邊有群學生……」

  我只淡淡地問他:「是安晨約吧?」

  「不,有好幾個,他們來問我一些問題。西容,你和明心先去……」

  「安晨約也在吧?」

  「她是在,但……」

  「好了,我知道了。」

  我平靜地掛上電話,和明心打的到安然的新家。

  一路上,明心歪著腦袋對我察言觀色,「淵哥哥沒來,你沒生氣吧?」

  「我生什麼氣?是他不給安然面子,關我什麼事?」

  「哇,西容姐姐,你好大方。」

  我淡然一笑。

  「可是,為什麼我覺得怪怪的?你身體的周圍有一層悲傷的氣息……」

  「悲傷?」我笑,「我為什麼悲傷?為一個一而再再而三惹我生氣的男人嗎?」

  明心吐了吐舌頭,「真生氣了。」

  「我沒有生氣。我不會為一個不把我放在心上的人生氣。這點你最好記住。」

  「哦哦哦。」她忙不叠地點頭。

  安然的新居離我們有二分之一個城市遠,我們一邊為新居的佈置讚歎,一邊為將來的別離歎息。

  但這個掉進蜜罐裡的女人只一味挽著男人的手臂傻笑,還問:「淵大呢?」

  「不知道。」我一口帶過,笑著說,「你的窗簾可真漂亮。」

  一轉頭,看見明心跟安然猛打眼色。

  我不理她們,獨自欣賞她的新居,順腳走到臥室。

  柔和的燈光打在軟紅的高床之上,層疊的枕頭上擱著大紅的心形軟靠,背後伸出兩支小小的雪白的翅膀,那樣快活可愛。

  世上有無數戀愛的男女,可究竟有多少對能修成這樣的正果?

  忽然之間,我說不出的神傷。

  一隻手輕輕伸過來,握住我的手。

  是安然。

  「在生他的氣?」

  「沒有。」

  她莞爾一笑。

  在那樣的笑容裡,我忍不住說:「我不知道他到底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安晨約叫了一幫學生找他,就是想接近他。他就那樣中招了。」

  「西容,你覺得,琴知淵最好的地方是什麼?」

  「嗯?」

  「回答我。」

  我想了想,「他人好。」

  「是,他人好。這是他最大的好處,也是他最大的壞處,他為人太好,好到不會拒絕任何人。」

  我怔怔地看著她,她的話總能像春風一樣吹散我心中的阻翳。

  「他不是有意要讓你等。他只是不知道如何拒絕他的學生們。」

  「可是,以前他從來不會這樣。以前他對我們,隨叫隨到。」

  「他當你是最親近的人。甚至把你當成自己。琴知淵那種人,是可以委屈自己去成全別人的。答應我,別生氣了。好好珍惜你們的感情。」

  我點點頭,在這滿是柔情與蜜意的喜慶房間中,露出了笑容。

  「如果哪天你不做律師了,可以改行做心理醫生。」

  「我大約只能做你的心理醫生,豈不要窮死?」

  「有趙之純這樣的老公,還怕窮到你?」

  「咦?這麼快就有說有笑了?淵哥哥還嚇得半死呢!」明心笑瞇瞇地進來,身後跟著琴知淵。

  他走到我面前,不說話,只是溫柔地一笑。

  他的笑驅走了我心底最後一絲不快,我問他:「你的學生肯放你走了?」

  「我告訴他們,師母急召,去得遲了,明天你們就見不到老師了。」

  「你這可是誹謗!說得我像母夜叉似的。」

  「不敢不敢。」

  琴知淵送我們回幸福山莊,遠遠地竟看見家裡燈火輝煌。

  我首先想到的是,「明心,你沒關燈?」

  「你最後出來的!」

  可是沒有理由連安然房裡的燈都是開著的啊,她已經三天沒有回來睡。

  琴知淵危言聳聽:「不會有小偷吧?」

  「你嚇人啊!那些保安是吃乾飯的?」

  三個人提著一口氣,輕輕打開房門。

  門一開,便聽到一個慵懶的聲音傳來:「小淵,回來了?」

  沙發上有個人半躺著,仰起臉來看我們。

  我不知道當時我做出了什麼樣的表情,也沒空注意明心的反應,但事後,我們花了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來討論這個人。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

  一時間我竟然不知道這人是男是女。

  當然,事實上,她是女人。琴知淵的姐姐,琴知羅。剛從印尼回來。還有,她是位模特。

  明心歎息:「那樣的人如果不去做模樣,真是太可惜了。」

  我深有同感。

  她很高,幾乎和琴知淵一般高。而且,長得……長得……該怎麼形容?

  她不笑的時候,面容冷似秋後輕霜,那收斂的眉目,完全看不出性別的痕跡,那種介乎男女之間的獨特氣質,令她充滿了奇異的魅力。

  倘若她是個男人,我一定拋棄琴知淵,愛上她。

  可她一笑起來,卻有無限嫵媚。笑容初綻的那一瞬,彷彿有漫天鮮花綻放,芳香與艷色剎那間結伴而來,萬種風情,無限鮮妍……啊,對不起,我想不出別的形容詞了。

  用明心的話說:「她應當是上帝獨傾了心血完成的。她的身上,一定有千百個人都沒有的故事……」說完這句話,她嘿嘿地笑了。

  「我以為你還住在這裡呢。」琴知羅懶懶地說,半躺在沙發上,一點起身的意思都沒有,對我與明心都視若無睹。

  「我不是跟你說過嗎?我把這裡租出去了。」

  琴知羅皺了皺眉,那神氣如嬰孩般無邪而可愛,「是嗎?我忘了。」

  琴知淵紅著臉把我介紹給她:「姐姐,這是我的女朋友,單西容。」

  她聞言,露出那漫天花海的一笑,站起身來。

  「你小子,終於知道人事了?」

  琴知淵嘿嘿傻笑。

  我無比地緊張。

  他的父母不在,她就是長姐如父母,給我一種見公婆的窘迫。

  她向我微笑,握手,四個人坐下來,亂七八糟地聊天氣與飲食。琴知淵送她去酒店。

  我和明心都鬆了口氣。

  真的,有時候太過美麗,會是一種壓力。

  但這樣奇特的美人,還是很希望可以再次見到她。

  可惜當我問起時,她已經因為要為某雜誌拍一套圖片去了維也納。

  「她總是這樣。很多時候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我已經習慣了。」

  琴知淵溫柔地給我的檸檬紅茶裡加上糖。

  他喝綠茶。上好的毛尖,茶色淡青,有一股細細清香,瀰漫在他的唇齒間。

  他整個人也如一杯綠茶。

  在這樣一個春末的週日午後,我們在他的宿舍裡席地而坐,手邊是各自愛喝的飲料和水果,以及被我丟得到處都是書。

  這樣的時光,好似輕快的小溪,流逝得那麼快。

  轉眼夕陽的紅暈便籠罩了這個城市,從窗口望出去,每幢大樓都給鍍上了一層金紅。

  真是美。

  我們忍不住擁抱,親吻。

  他的電話卻不知趣地響了起來。

  我一眼瞥到那個名字,控制不住,臉色一變。

  她說有個同學過生日,大家想請他去。

  她越來越厲害,動不動就把大批的同學搬出來。

  琴知淵在向她解釋:「抱歉晨約。我今天有事,代我祝她生日快樂……哦,今天真的不行……很抱歉……明天?明天我……」

  她還真是得寸進尺。

  一把火焰騰地從心頭燒到手指頭,我失控地搶過他的電話,對我的情敵說:「明天也不行。」

  晨約的聲音冷如冰霜:「你說了算嗎?」

  「我說他明天沒有空。」

  那邊響起笑聲,「是嗎?他是否也沒空上課呢?單西容,你管得住他嗎?好了,請轉告親愛的知淵,我們明天課堂上見。」

  我握著電話,氣不打一出來。

  是,我是嫉妒,我發瘋地嫉妒。我無法容忍自己男朋友的身邊有這樣一個危險潛伏。

  「跟小孩子生什麼氣?」他拍拍我的臉,穿好衣服準備出門,問我,「想去哪裡吃?」

  我悶悶地跟他出門。

  還是那家徽菜館。蒸制的蔬菜最合我的心意,但今天我卻是食不知味。

  山菇酒來了,琴知淵勸不住我,我一氣喝了好幾杯。

  那晚爛醉。神志迷糊前聽到的是他的歎息。

  有淚滑下我的眼角。

  其實何必自找苦吃?條條大路通羅馬,可以照我以往的風格,一拍兩散,各自乾淨利落。也可以照安然的建議,把信任交付給琴知淵,一樣過得甜蜜幸福。

  為什麼我這麼矛盾?

  琴知淵一直在我房裡照顧我,第二天一早頂著兩隻黑眼圈去上班。

  中午的時候我收到一束玫瑰,卡片上寫著兩個字:「放心。」

  我的眼眶一下濕潤。

  想那寶玉對黛玉的交代,不過是「放心」。

  我是否該學安然,總有一天,會守得雲開見月明?

  週六的夜晚,琴知淵的一個同事結婚。我作為他的女朋友,應邀出席。

  那天格外打扮。

  都說女為悅己者容,其實不盡然。我們打扮,是為了讓他歡欣地覺得,有我們這樣的女朋友,帶出去很有面子。

  於是我們也有了面子。

  那晚許多男人都對琴知淵投來艷羨的目光。

  我挽著琴知淵的手臂,語笑嫣然地穿梭在人群裡。

  「哼!」

  不經意地,我聽到這樣一聲冷哼。

  尋聲望去,是盛裝的晨約。

  她穿著雪白的吊帶公主裙,層疊的荷葉邊把她襯托得像個仙子。坐在燈火暗淡處,整個人卻似一個發光體,十數個年輕的男孩子如眾星捧月般圍著她。

  她的目光卻在我和琴知淵身上。

  琴知淵問我:「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我搖頭,待要說話,一個年輕漂亮的男孩子從人群裡走來,恭聲喚:「琴教授。」

  琴知淵笑應。

  「琴教授有了師母就忘了我們了嗎?我們下周想開個沙龍,主題還沒選好……嘿嘿,美麗的師母,可以借用一個琴教授嗎?」

  這個男孩子,人漂亮,嘴又甜,實在叫人無法拒絕。

  我便同其他的女賓客聊起酒店的裝修風格以及窗簾樣式,又說到今年的時裝流行元素,正不亦樂乎,錯眼見到琴知淵和晨約在角落裡說著什麼。

  年輕的女孩子滿面嬌嗔,眼睛裡閃著溫潤的光芒。氣質淡雅的英俊男子侃侃而談,舉手投足,散發無窮魅力。

  唉,看來我是中了美男計。

  難道就任她陰謀得逞?我嚥不下這口氣,丟下一群談天說地的女客,婷婷裊裊地走到他面前,滿面笑容地扮演一個心情愉快的形象:「老師和學生的問題都留到課堂上去吧!新人都快出來了,跟我走吧。」

  不由分說地,我牽住他的手。

  他一笑,跟我走,並在我耳邊低語:「西容,可別小心眼。我和晨約只是聊沙龍的事。」

  「是我小心眼嗎?你丟下我跟別的女孩子說說笑笑。」我似真似假地嗔他。在離晨約不遠處——讓她看得清清楚楚。

  對,我得改變戰術了。不能總是她出擊我挨打。不管怎麼說,琴知淵現在是我的男朋友,應當是我更佔優勢,怎麼我反而被弄得痛不欲生?我應該讓她明白我和琴知淵的感情,讓她真正意識到,無論她付出多少努力,都是徒勞。

  得讓她死心,我的心才能踏實。

  「你讓我不開心,得向我賠不是。」

  「對不起。尊貴的單小姐。」

  「光說不行。」

  「那要怎樣?」

  我轉過身,面對他,眼看著他的眼,「親我一下。」

  他的眼裡閃著奇異的光,笑容如春花般綻放。

  「我可從來沒有受到過這樣動人的懲罰。」

  他說著,在我額頭印下一個柔柔的吻,像蝴蝶的翅膀,輕輕掃過我的心。

  那一吻的溫柔始終留在我心間,他送我回家裡,我把他留了下來。

  在他的力量與溫柔裡,我整個人變得輕盈透明,眼前有無數亮光,彷彿到達了天堂。

  那一刻,我無比地肯定,我是愛這個男人的。

  我願意為了他,做我最不願做的事——動用心機與手段去和另一個女人競爭。

第8章(2)

  一夜酣眠,且兼雨露滋潤,膚色出奇的好。

  分別的時候我們商量好晚上在家裡吃,確定了中飯的菜式。班上到一半,我發短信給他:「糖醋魚改成啤酒魚吧。」

  他回:「你吃不膩啊?也該換換口味了。」

  「怎麼樣?不爽的話你兩道魚一起燒好了。」

  他的電話過來,「聽到你這樣說話真好。」

  「好什麼?」

  「一般心情好的時候,你才會露出本性。」

  「我的本性?」

  「粗魯。」

  「去死……」

  「我死了,誰來燒啤酒魚?」

  「那麼,等我吃膩了時你再死吧。」

  「到時我又開發出新菜式。」

  「總我有吃膩的時候。」

  「那時你已經是只能靠假牙咀嚼的老太婆了。」

  「琴、知、淵!」

  「啊,我得去上課了……待會見,親愛的。」

  我待會兒見到的是晨約。

  她請我喝茶。

  她當然不會只是請我喝茶而已。

  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還怕了她嗎?就算她一時急了潑硫酸,我也會及時反應躲到床子底下去。

  我都想好了。

  我們在對面坐下,她不發一言。

  我只得開口:「有什麼事?」

  「你心知肚明。」

  我歎息:「晨約,你再這樣下去,我們三個人都不好過。」

  「是嗎?我並不覺得如何不好過,知淵也不覺得。難過的是你一個人吧?費盡心機得到了他,馬上又要面臨失去。」

  她固執且極端,認定了一個牛角尖,便一直往裡鑽。

  我歎息一聲,終於發現我來錯了。

  「離開他。」

  她的聲音裡有奇怪的冷意,眼神如刀。

  「你一定要離開他。」

  我忍不住站了起來,她已經固執到了偏執的地步,根本講不通。

  「他不是一樣東西,可以讓來讓去。愛情也不是一件禮物,可以隨便送人。晨約,對不起,我還有事,不能奉陪了。」

  她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從包裡掏出一樣東西。

  是一把水果刀。

  我震驚得倒退一步。

  她笑著,目光落在那把刀上,溫柔得像是在看自己的情人。

  我們坐在這個角落裡,上午的茶樓又過分清靜,竟然沒有一個人看到她掏出刀子。我的大腦提醒我應該大聲叫來侍應,起碼應該以呼救來贏得別的客人的幫助。可我卻只是緊緊抓住椅背,喉嚨像是被什麼卡住,發不出聲音。

  她不動,眼神迷離在刀上,輕輕地說:「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他……如果沒有他,我活著又有什麼意思?很多的男孩子向我獻慇勤,可是沒有一個比得上他……我愛他,比任何人都愛他……他不會離開你,如果你不離開他……那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她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了軟弱,不再是那般冰冷高傲的樣子,反覆呢喃:「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她在那一刻軟弱迷離,眼光落在我身上,整個人如霧一般易碎易散。

  我忽然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恐懼,猜到她想要做什麼——

  我衝上去——

  但是晚了……

  她露出如如雲如霧般淒艷的一笑,明晃晃的刀口落在了纖細潔白的手腕上……

  「不要——」

  艷紅的鮮血在瞬間冒了出來……

  血那麼紅,她的肌膚那麼白……

  那段情景,現在回憶起來,都覺得十分的混亂和模糊。

  我捂著她湧血的手腕,她的血沾到我的衣服上、手臂上,腥甜的氣味瀰漫了我整個感官。我簡直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通知琴知淵這件事的,我反反覆覆,語無倫次,他來的時候,臉色蒼白如紙,每一秒鐘的時間都如鋒如刀,切割著我的神經。

  晨約被送進了醫院。

  我茫然地跟在琴知淵身後,他找醫生,問護士,一面打電話回學校查晨約家人的電話,我六神無主地靠在牆壁上,緊緊地抱住自己。

  琴知淵又被醫生叫去了,我一個人蹲在牆角,被無邊的寒冷包圍。

  冷意無際無邊地漫延出來,我的血管和毛孔都流淌著寒意……

  「西容……」

  好像有人這麼叫我。

  「西容……」

  我茫然地擡頭。

  一個人站在我面前,可我的眼睛找不到焦距,我看不清他。

  那人蹲下來,「發生什麼事了?西容,你到底怎麼了?」

  他握著我的肩,把我四散的魂晃回來,我的知覺一點一點回來,眼前的臉彷彿是前世見過,陌生又熟悉,我倒在他懷裡痛哭了起來。

  是左居城。

  「西容,到底怎麼了?誰在醫院裡?」

  「阿城阿城,帶我走,帶我走……」

  在這軟弱崩潰的一刻,我的意識模糊得像是初生,我不記得與他的戀愛與背叛,傷心與歡樂,他只是一個認識的人,唯一的一點熟悉成了我的救命稻草。我無法忍受醫院裡刺目的雪白,嗆人的藥味,那艷紅的鮮血與雪白的肌膚又在面前……

  「帶我走,阿城……」

  他把我帶到他的住所,給我倒了杯暖暖的紅茶,不忘加一片檸檬。

  打開音響,放出悠揚的笛曲。

  他說:「西容,我已經放好熱水,你要不要泡一泡?」

  我在浴室裡呆了足足三個鐘頭,出來時,餐桌上已經擺了一條香艷的重慶香辣魚,兩個簡單的小炒。他不會下廚,那魚是重慶老安菜館叫的。

  情緒安寧之後,我才發覺他仍然記得我的喜好。

  食物滿足了我的胃,安定了我的心,我長長地歎了口氣,「阿城,謝謝你。」

  「到底出什麼事了?」

  我一笑,那說不出的酸痛勁兒又在心裡冒出來了。

  「西容,告訴我好嗎?」

  這就是他與琴知淵的不同,琴知淵不會這樣問你,他會讓你自動地慢慢把心事說出來……哦,琴知淵,他現在應當陪伴在晨約身邊吧?

  「阿城,別問了好嗎?」我撥弄著檯燈上的流蘇,問,「左太太呢?不在家?」

  「我們已經離婚了。」

  「什麼?!」

  雖然曾經惡毒地詛咒過他們的婚姻,但我怎麼也沒想到它會結束得這麼快。

  「結婚後的第三個月,我們分開了。因為我們都明白對方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果然是快餐時代。愛情可以快餐,婚姻也可以。

  看著他深深的目光,我十分不自在,連忙轉移話題:「你怎麼會在醫院?」

  「有個同事出了車禍,我去探望他。」

  「哦,這樣。」

  兩個人都沒什麼話了,相對無言。

  一年之前,我們還是親密無間的戀人。

  呵,是,一年了,時間多快啊。一年前的這個時候我還恨他入骨,但今天,他在我心裡已經成了一個熟悉的陌生人。

  時間總有無窮法力,再深的傷痛也能治癒。

  我向左居城告辭,謝絕他的相送,自己打車到醫院。

  晨約正在安睡,旁邊有一名中年女子,我上前,喚:「阿姨,她好些了嗎?」

  她站起來,拘謹地低聲說:「小姐已經睡了,醫生說問題不大,只要好好調養就是了。」

  「哦。您不是晨約的母親?」

  「不敢不敢。小姐的父母都已經去世了,她從小在我們家長大,我們老太太很喜歡她,當她是親孫女一樣。出了這樣的事,大家都沒敢告訴老太太,怕她生氣受不了。真是萬幸,搶救得及時……哎呀,這位小姐,你可知道這到底是為什麼?好端端的,怎麼就做出這樣的傻事呢……」

  她還在一邊絮絮地說下去,我勉強陪坐一會兒,告辭出來。

  琴知淵呢?他到哪裡去了?

  我想打個電話給他,卻發現手機不見了。

  大約是落在左居城那兒了。

  已經是晚上七點多鐘,華燈初上,整個城市燈火輝煌,車流如織。我獨自站在醫院門口,茫茫地看著這繁華的一切,忽然有說不出的陌生。

  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回到幸福山莊。

  這是我在這個城市唯一一個安身之所,它亮著燈光,等我回家。

  琴知淵半躺在沙發上。

  我有點意外。

  「回來了?吃過了沒有?」

  「還沒。」

  「我來叫外賣。」他掏出手機打電話,頭髮垂在額前,在燈光下撒下一片陰影。

  他的聲音裡也有無限的疲乏,整個人看上去那麼無力,像一個易碎的玻璃娃娃。

  我忍不住走到他身邊,握住他的手。

  「知淵,別難過,她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

  知淵用一種悲傷的眼神看著我。

  我的心都痛了。

  「如果你真的很不安,如果你願意……知淵,你去照顧她吧!我不會吃醋了,好好照顧她,讓她早日康復。」

  他低低地道:「身上的傷口容易康復,心上的呢?」

  我一震。

  他在說什麼?

  我慘笑一下,鬆開手,「你的意思,是要替她療心傷嗎?」

  「我只是今天才知道,一個人受了心傷,是一種怎樣的痛苦。」

  「那是當然,不然她何以會割脈?你最好照顧她一生一世,永遠不要離開她。」原諒我,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語氣。

  他擡起頭,眉宇如昔,那雙玉石般的眼眸卻陡然間失去了光澤。

  「這是真心話?」他問。唇齒之間帶著一絲令人心顫的涼意。

  「不然你的良心何以安寧?」

  「這樣,你的心也可以安寧了吧?」

  「我安寧?我當然安寧!」我冷笑,真的,憤怒到了盡頭,真的可以笑出來,「就因為我不肯離開你,晨約才會割脈。倘若我不這樣固執堅持,她就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你們這一對璧人……」

  「夠了……」相識以來第一次,他冷冷地打斷我的話。用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冷漠神情面對我,他輕輕地,緩緩地開口:「你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

  他拾起放在沙發上的外衣,站起來,從我面前經過,走出去。

  不再看我一眼。

  不再看我一眼。

  不再看我一眼。

  一股涼意和麻痺感從腳底升起,瞬間充滿了我全身的血管和毛孔,心好像都不再跳動了,我的臟腑裡全是涼氣,整個人空蕩蕩地,抓不住一絲牢靠的東西。

  只要一陣風來,我就會破碎得四散飛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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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1-9-15 23:50:54

第9章(2)

  我們到底說了什麼?做了什麼?

  他的話是什麼意思?

  他說他要去治療晨約的心傷?

  我又說了什麼?

  我叫他去陪她一生一世?

  就在這短短的十幾分鐘之內,我們做了些什麼?

  安然回來的時候,吃驚地坐到我面前。

  「西容,西容,你怎麼了?」

  我恍惚地一笑。

  「你的臉色怎麼這麼白?是哪裡不舒服嗎?」她焦急地看著我。

  安然,不用理我,我只是很累……我沒有力氣說話……

  「天哪,我叫琴知淵來。」

  這個名字終於觸動了我,我按住她的手機。

  「不用打了。」

  「為什麼?你們怎麼了?」

  「也許是分手吧。」

  「分手?!」冷靜如安然也叫了起來,「你們分手?!為什麼?發生了什麼事情?」

  「安晨約在我面前割脈自殺。」

  安然怔了一下,但下一秒,她說:「那是她自殺,你們不用負法律責任。」

  不愧是律師。

  可是感情的責任誰來負呢?

  我倦極,任安然百般勸拉,就在沙發上躺了一夜。

  漏屋偏適連夜雨,第二天,我竟然感冒發燒,迫得請病假。

  其實一個人心受傷的時候,如果身體再來點痛楚,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身體上的痛苦往往能轉移心痛的注意力。

  都想把我那顆爛了許久的牙拔掉。

  我就在沙發上輾轉反側,忽然想到,那次痛經我就是這樣躺在沙發上給安然打電話,而琴知淵就那樣推門進來,煮生薑紅糖水,熬稀飯……

  哦不不不,我在想什麼?我們已經分手了,我必需明白這個事實。是的是的,我和他已經沒有關係了,不要悔,不要恨,不要怨。這個世界,每分鐘都有戀人分手。

  他從此與我不再有關係,一拍兩散的戀愛男女,便是陌路人。

  但下一秒,一位陌路人便按響了門鈴。

  那一刻,我有難耐的驚惶,緊張得難以呼吸。

  門開處,卻是左居城。

  「你的手機忘在我家裡了。早上有位安然小姐打來電話,我以為有事,便幫你接了,她告訴我你生病了。」

  他把手裡的袋子一一打開,搬出濃湯與飯菜。

  我應該是幸運的。一個男人離開了,另一個男人馬上過來了,我的感情與生活都沒什麼缺失。

  但我為什麼還是覺得心尖像是拴了重墜的堅石呢?

  為什麼心底總有個聲音在隱隱呼喚,反覆詢問:「真的分手了嗎?真的分手了嗎?」

  我的心猶疑不定,事實卻擺在面前。

  那個人比我堅決,一周以來,沒有一個電話。

  我在這個週末,買了一束嫩白的康乃馨,到醫院去看望晨約。

  她住在特別病房,佈置得比酒店差不了多少。初夏的陽光好極了,從玻璃窗裡透進來,照在晨約柔軟的長髮上。

  她明快地微笑,眼神嬌嗔地凝望著床邊的男子。

  「……我不要,我要多住兩天!」

  「你會耽擱學業。」

  「那又怎麼樣?反正你會給我補上。」

  「住院哪有回家好?」

  「回家了你還會這樣陪著我嗎?」

  「別傻了……」

  「喂,我不要再討論這個問題。我要一直住在這裡,直到我願意出院為止。喂喂,不要皺眉嘛,你不開心我也會不開心的,我不開心傷勢恢復會變慢的。」

  「我沒有不開心。」

  「你就是有!知道嗎?每次看到你皺眉,我都很難過。」

  他低下頭。

  「跟我在一起,你是不是很不開心?你是不是還想著她?」

  琴知淵擡頭看她,還沒有說話,她卻先一步道:「啊,好啦,你餵我吃飯吧!」

  他便端起小碗餵他,那姿勢,就像當初餵我一樣。

  我在門縫裡看著,不知為什麼,忽然淚流滿面。

  房內晨約拖長聲音說:「知淵,我想吃火龍果……」

  「好。」

  我連忙躲到一邊。

  他沒有看到我,挺直的背影越走越遠,為她買水果。

  「進來吧。」門裡傳出晨約的聲音。

  我收拾身心,進門去。

  「我看到門外有人,猜想就是你。」晨約甜甜地微笑,看起來就像一個天使,「這麼漂亮的花,真是謝謝你。」

  「不客氣。好點了嗎?」

  「很好。非常好。謝謝你。」

  「不客氣。」

  「我是謝你把知淵讓給我。」

  我的面容有些慘淡,「是他選擇你照顧你,與我無關。」

  「無論如何,我都會記你一份情。」忽然,她一笑,那笑容裡有不適合她年齡的滄桑,「有時候我也在想,如果當初我真的死了,誰會是最傷心的人呢?一定不會是他,因為他不愛我。可是我愛他。我知道愛一個人的滋味,所以,我很感謝你。」

  「不客氣。」

  進門來,我已經說了無數個「不客氣」。

  誰要跟誰客氣呢?

  估量著他快回來,我起身告辭。

  醫院外,陽光已經開始泛白,盛夏即將來臨,也許我該去一趟西藏,讓太陽把我體內的酸澀蒸發。

  連續兩年都是這個時候失戀,不會形成慣性,以後每年都來一次吧?

  我長長地歎息。

  左居城約我一起吃晚飯。

  安然與未婚夫在一起,明心一人在家,我把她也拖上。

  左居城見到這陣勢小小地怔了一下。

  有明心插諢打科,這頓飯我吃得輕鬆不少。

  老實說,左居城的用心我不是不知道,但好馬不吃回頭草,我對他已經全無感情。索性拉下臉來絕交,我又不願放棄在這段空白期間多個可以吃飯說話的人。

  安然聽到我這樣的想法,直罵我自私。

  明心也在一旁歎息:「唉,這個房子裡沒了淵哥哥,真令人不習慣。我們失去了廚師,失去了司機,失去了跑腿……唉……我甚至還沒有學會煲湯……」

  「閉嘴!」我毫不留情地甩給她一隻抱枕,「從今以後,不許再在我面前提到他的名字,提到他的事情!我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她的聲音從枕頭底下冒出來:「那交房租的時候呢……」

  「信不信我掐死你?!」

  「我只是實話實說嘛……」

  「好啦,你們不要吵啦!」

  「你說句公道話……」

  「告訴你啊,老娘十分不爽,你自己要撞上槍口上來,可別怪我!」

  「啊,你好可怕!」

  「喂,喂喂,鬧夠了沒有鬧夠了沒有……」

  三個人滾作一堆。

  一切好像又回到從前。安然沒有回到趙之純身邊,明心沒有遇到安斯哲,琴知淵對我來說還只是個房東……幸福山莊只有我們三個人,談天談地,無所顧忌。我們的伊甸園。

  然後躺在床上,他的眼睛、嘴唇,散發著蘆薈清香的十指,溫柔寬厚的胸膛,輕柔悅耳的嗓音……一切都從四壁復生,一一在我眼前飛旋。

  不,不,不!我得砸碎他,我得粉碎他!

  又不是沒有失戀過,又不是沒有痛苦過,他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他對我來說只是一個過客——

  我在心裡這樣嘶喊,可是另一個聲音總是幽幽地冒出來……

  「不同的……與上一次是不同的……你上次只是憤怒。可是這次,你的心從最深處痛出來……痛得你連回憶都敢碰觸……」

  不!

  我從驚夢中醒來,大汗淋漓。

第9章(2)

  安然的婚禮定在中秋後的一天。酒席定在本城最高的一家酒店的天台上。

  可以試想一下,十五的月亮十六圓,站在高樓之下,是否也有「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的」感覺呢?

  這個美麗的創意,是親愛的莫明心同志想出來的。

  我替她可惜,「這麼好的想法,怎麼不留到自己結婚的時候用?」

  「呵呵,看到安然姐姐結婚,我比自己結婚還要開心!」

  「有什麼好高興的?伴娘禮服哪有婚紗漂亮?」

  嘴上雖然這麼抱怨著,心裡還是很為安然高興。

  安然的婚假也批下來了,每個中午和晚上,我和明心都抽空輪流陪她做保養,敷完青綠的蔬菜面膜,再去做針灸塑身,然後是頭髮的護理……務求在新婚之日,呈現一生最美麗的面貌。

  女為悅己者容。

  我的悅己者又在哪裡?

  越是看到安然幸福喜樂的樣子,便越是自憐。

  找到一個可心的、值得托付的男人,是不是真的要靠運氣?

  「西容,你瘦了很多。」

  「呵,不用花錢便已減肥成功。」

  「要不要出去玩一趟,散散心?」

  「我正打算去西藏,偏遇著你婚禮在即。」

  「還有大半個月呢!」

  「怎麼?最後一點單身時光,不歡迎我攤一份?」

  安然橫我一眼,由小姐扶起來,去清泥臉上的海藻泥。

  我於第二日買到火車票,臨別兩條短信,分頭通知了明心和安然,一身T恤加寬鬆棉質長褲,向西藏進發。

  西藏是離藍天最近的地方,太陽已經是一隻巨大的火球,蒸烤著我每一個毛孔。那些個日子,就是不停地喝水,再變成汗水流出來。

  九天的時間,我只是徘徊在太陽底下。不同人說話,電話關機,整個天地只剩我一個人。

  筋疲力盡地踏上歸途,回到家裡就泡進浴缸,切了兩隻檸檬進去,打開電話,一串串的未接電話和未讀短信蹦了出來。

  它們都來自於同一個名字。

  左居城。

  當你離世歸來,發現這世上還有人惦念著你,那種感覺,實在是很舒服的。

  我回了他一個電話,他請我吃晚飯。

  「……一下子就音訊全無,若不是我記下了齊小姐的電話,還以為你失蹤了。」

  我笑笑,專心對付眼前的西湖醋魚。

  「聽齊小姐說,她下週六結婚,是嗎?」

  「嗯。」

  「我準備了一份禮物。」

  「嗯……呃?」我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是去參加安然的婚禮?

  看到我愕然的表情,他笑笑,「我只是想認識一下你的朋友。」

  我不得不放下筷子,跟他坦白:「阿城,我想我得跟你說清楚……」

  「你不用說,我都明白。我不急,我可以等。」

  「我是說,現在你對我來說,只是一個老朋友……」

  「這已經很好。當初我們不是從陌生人開始的嗎?」

  我低下頭,無力解釋。

  他不明白。

  他以為我們還可以重新開始。

  甚至連明心也這麼認為。

  「淵哥哥和晨約在一起了,你也要人陪啊!而且左居城為你離了婚,難道你一點也不感動嗎?」

  有時候真想把她的腦袋擰下來看看裡面到底是些什麼東西。

  安然卻在晚上我和同床的時候,告訴我一件事:「我給淵大打過電話。」

  我不做聲。

  「本來,感情只是兩個人的事,我沒有資格多嘴,但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和淵大在一起。」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問:「怎麼說?」

  「他說他尊重你的選擇。還說,愛一個人就是成全她。」安然的眼睛亮晶晶的,「所以我想問你,你是否真的想和左居城重修舊好?」

  我只聽進了前半段,那透心的涼意又瀰漫了全身,「他這樣說?」

  安然點頭。

  我全身的力氣都消失了,整顆心臟彷彿成了灰。

  「也許吧。」我聽到自己在說。

  安然當新娘子的那天,美麗得無法形容。婚禮以後的好幾個月裡,我和明心都沈浸在她的美麗裡。連說話都變成了這個樣子,「你的皮膚很差哩,比婚禮那天掉了太多檔了吧?」

  同樣美麗的還有月下的喜宴。

  我和明心陪著新娘敬酒,遠遠地,我看見了琴知淵。

  他坐在角落裡,燈光照不見他,只餘月光。

  他整個人都是一團朦朧,只剩雙眸如玉。

  我們一桌桌地過去,他也站起來,舉杯,說:「祝二位百年好合。」

  聲音很快淹沒在一片道喜聲中,卻獨獨在我心裡蕩氣迴腸。

  我盡量維持正常的笑容與聲音,裝出對待老熟人的樣子,說:「努力吃啊!可要把禮金撈回來!」

  他的目光飛快地在我身上轉了一圈,馬上垂下。

  明心問:「安美女怎麼沒有和你一起來呢?」

  他笑笑。

  左居城過來拿出我手中的酒杯,換上一杯汽水,在我耳邊輕聲囑咐:「喝酒對身體不好。」

  呀,何時何地,有個人也對我說過這句話。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隔著一桌酒席,落在琴知淵身上。

  他的目光與我一觸即過,轉頭和身邊的一位女客聊天。

  我自嘲地一笑。

  昨日之日,棄我去者不可留。

  過去的人,過去的話,都過去了吧。

  我盡著伴娘的職責,全程陪同到婚禮結束,然後和明心包到餐廳,那兒有一桌已定好的席面等著我們全無形象地橫掃千軍。

  左居城隨後也來了,順道給我們帶來了果盤。

  明心暗地裡給我擠眼睛,「這個也不錯。」

  我夾起一片百合塞住她的嘴巴。

  到第二天,才知道我們錯過了極精彩的片段。

  「安斯哲送的禮物?!」我簡直要懷疑我的耳朵。

  安然從包裡掏出一隻黑色緞面首飾盒,裡面是一對黑寶石耳環,如眼睛一般的形狀,圍了一圈光華燦爛的碎鑽。

  如此大顆的黑寶石已經價值不菲,何況還有包裝盒上那花體連寫的英文品牌?

  我只好歎息:「不愧是有錢人。」

  明心十分納悶,「他怎麼會知道你結婚?」

  「我以為是你告訴他的。」

  「怎麼會?我有必要把朋友結婚的日子告訴我的老闆嗎?」

  「問題是他不單單是你的老闆。」

  「可到目前為止,他只是我的老闆。」

  討論半天,不得要領。

  明心打電話去問,打到手機,占線,打辦公室電話被秘書擋駕。咦,難怪明心不肯答應他的求婚,這樣一個聯繫他都困難的老公,不要也罷。

  明心頓足。

  第二天一大清早,幸福山莊有貴客上門。

  安斯哲捧著一大束玫瑰進來,身後的司機托著銀器的早餐托盤。

  我和明心剛從床上爬起來,各自蓬頭垢面,眼珠子粘在那巨大的花束上,脫都脫不開。

  果然是有錢人啊,一出手就是千朵玫瑰。

  哎呀,感慨完畢,我才有意識提醒自己該進洗手間。

  不到五分鐘,明心便把洗手間的門拍得震天響,真是的,在那麼一個超級鑽石王老五面前,也太不顧形象了吧?

  安斯哲坐在客廳裡,司機到廚房裡拎出一隻大桶,把花插進去。

  「單小姐你好。我是安斯哲。」

  「呵呵,你好你好。」

  「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當然。」

  「到底要怎樣,才能讓莫小姐動心?」

  他問得一本正經,臉依然冷漠嚴肅,不見一絲溫情。就像在問:「到底要怎樣,才能把莫氏公司收購?」

  我乾笑,「這個、這個好像沒有什麼標準可以遵照執行吧?」

  「送花、送她喜歡的小玩意、尊重她的朋友、求婚……我都做過。」

  唉,世上還有這種人,彷彿是木頭做的,完全沒有開竅嘛。

  「安先生,愛一個人並不是表面上做多少事情呵,愛一個人要用心的。」

  他微微地一怔,「用心?我已經很用心地調查她的一切……」

  我狂暈。

  暈過之後神志有點不清楚,我竟然大聲說:「你得用你的心去感受她的喜怒哀樂啦!沒見過這麼笨的人!」

  且不去說這個從來沒有聽過喝斥的王老五有如何愕然的表情,可愛的明心因為這句話而對我崇拜得無以復加,「天哪!天哪!你太牛啦!你是這個世上唯一一個敢說安斯哲笨的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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