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要我帶她去看海,那時我和女友小明還沒分手。 來到海邊,怡高興得直拍手,像一個媽媽給她買了新鞋子的小女孩。我讪笑她童性還沒脫,她嘟起了小嘴,嬌氣地說這是人家第一次看海嘛,一副蠻可愛的表情。 我在海邊出生,在海邊長大,面對大海已有一種熟視無睹的感覺,所以我驚訝於怡的驚喜。 一個小女孩,仿佛十二、三歲左右吧,肩上背著一個大竹籃,雙手艱難地推著刨刀在刨螺。她不時彎下腰撿起被刨出地面的螺子,也不時地伸手擦額頭上的汗。怡問我她怎麽不去讀書,在這里挖螺子?我說路邊有一個賣面包的小店,也有一個餓得在店旁徘徊但口袋里沒有錢的小女孩,爲了能買到面包她必須出來刨螺。怡的神情變得凝重,她呆呆地站立了一陣,然后走到小女孩的身邊說小妹妹我幫你拉吧。小女孩沒有說話,繼續刨著她的螺。怡打開背包拿出八寶粥罐頭給小女孩說小妹妹你餓不餓,這個給你吃。小女孩收起刨具,慌張地走了。怡不解地問我爲什麽,我說因爲你過於熱情,這里的人已經習慣了冷漠。怡又呆呆地站立在那里,仿佛在思考著什麽。 小明這時打電話來問我在干什麽,我說陪一個天真可愛的靓女在看海。小明賭氣地挂了電話。小明一直都是這樣小氣和任性,她不準我和其他女孩子有任何親昵的行爲。記得有一次同班的一位女同學請我吃宵夜,第二天早上小明當著全班同學的臉罵那位女同學不要臉,勾引她的男朋友。我很尴尬,事后拼命地向那位女同學道歉,被小明知道了,她竟一口咬定我們兩個一個是淫夫一個是蕩婦,揪住了我的耳朵不放。還有一次我去複印複習資料,忘了給她也複印一份,她又哭又鬧又罵,弄得我有一種疲憊的感覺。她挂了電話我仿佛感覺到耳朵在生痛。 我在思惦著該不該和小明分手。 怡一個人在海邊嬉水,抑或是在撿貝殼。她回頭對我大叫在發什麽呆呀你,快過來看看能不能撿到一個漂亮的貝殼給你的那個啦。怡只知道我有女朋友但不知道我們相處得不是很好。 我走了過去,心不在焉地撿起了貝殼,撿一個扔一個。怡嗔嗔地罵我你傻了你。 蔚藍的海面湧起了層層碧波,大海此時很平靜,很祥和,海風心平氣和地吹撥起我的頭發。我的心緒飄忽不定,小明是我心頭揮不去的一塊云,萦繞糾纏著我不放。 怡說你好像有心事。我說沒有。怡說就是有又有什麽不敢承認的。我無言,這女孩的目光犀利得像激光,隨時都能看穿我。我用腳挑撥起水花,水花如煙消云散般轉瞬逝去。 我們沈默著。 怡說日落很壯美,尤其是海上的日落。不知這次能不能看到日落,怡問。爲什麽要看日落,日出不是更漂亮嗎?並且她被賦有某種比較特殊的意義。我恹恹地問。從這某種意義上看日出象征一種開始,是激情與雄心壯志的交彙;而日落則作爲一種結束,壯美但不淒涼。開始與結束都只是兩個過程,而結束似乎更爲不平常,結束昭示著另一個開始,或許在這個開始里才能釀就出偉大。怡仿佛已體會過很多,她用不華麗的辭藻說明了一個簡單的道理。 然而無論是對日落還是日出,我似乎都無動於衷,這兩種景觀在別人的眼里或許會是不可多得的美景,而在我的眼里是夕陽的多情且奢侈罷了。不過怡說的還算是有一點兒的意思。 應該和小明分手吧,分開的終究得分開,現在的硬撐並不見得有好的結果。 終於,夕陽的霞光閃爍出海面的金光,遠處“隆隆”的馬達聲隱約傳到了耳朵。怡興奮地掏出相機“咔嚓,咔嚓”地拍,我對日落日出不在乎的心態似乎遭到怡的熱情的譴責。我多少有些被感染了。其實作爲我,常因繁忙瑣事的充斥而被我忽略的不僅僅是日落日出,還有平時生活中被我忽略的真情和關愛……我不明白爲什麽自己會一直生活在忙碌和煩惱中。 怡說她拍的照片要帶給她的婆婆看,她的婆婆癱瘓在床上十多年了卻對大海念念不忘。她的願望是能在有生之年能到海邊看看日出日落,然后拍幾張海景的照片。但是怡的爸爸一直反對,所以婆婆的願望未能夠實現。怡沒有辦法能幫得到婆婆,只能自己到海邊來給婆婆拍幾張照片了。算是給婆婆的一些安慰吧。 物稀爲貴,物盛則賤。就如他人向往而留連海邊時,我則對這些人不顧一屑,甚至讪笑他們是神經病。 他們向往大海,我仇視大海。 父輩一生辛苦奔波,與大海九死一生地搏斗,而在爲我繳交學費時還是囊中羞澀。我把所有的罪過歸結於大海的貧瘠,對於我們小戶人家的貧瘠。父親向往有一艘大船,載著他的魚網,到很遠很遠的地方捕很多很多的魚,在爲我交學費時不再爲難,在給我生活費時不再那樣吝啬。父輩的夢就是這樣的簡單,爲著兒子不受一丁點兒的委屈而撇開他所受的風浪和苦難。父輩撒下的是希望,收上來的也是希望,希望穿梭於父輩的一生中。大海只會日複一日的潮漲潮落,並不理會父輩殷勤的期待。 老人的故事里大海是同樣的恐怖與無情,多少墓地里葬的僅是衣冠而多少寡婦哭瞎了了雙眼。那是大海也僅是才能大海造就的辛酸,古人語奇山不奇水哦。 你們向往的大海,埋葬了多少人的幸福? 我給怡講了這樣的故事,怡凝望著大海無語,她在沈思什麽呢?我知道這種苦衷她是無法理解的,她是獨生女,父母掌上的明珠。 怡突然說我祈禱這些照片不要暴光,即使背后有如此辛酸的故事,我會給婆婆講述這些故事的,但我們也終須得學會欣賞大海壯麗的一面。 小明又打電話過來說要我道歉,要我說一百句對不起,再說一千句我愛你,至死不渝。我咕哝了一句無聊就挂了電話,而究竟是她無聊還是我無聊我心里一點底數都沒有,我只知道在我處於憂傷的回憶中時,我會無好氣地回答所有問題。 一會兒小明又打了電話過來說我們分手吧,我說考慮好了就分手吧,我也不勉強你。 就這樣我和小明分手了。 我擡起頭剛好碰上怡那關切的眼光,怎麽了,你的神色不對!沒事,是我自己做賤自己。怡不解但也不再過問,我心底松了一口氣。我不喜歡別人追問我的心事,尤其是女孩子。 我望向大海,夜幕已經籠罩了海面,遠處的漁火閃爍著,“隆隆”的馬達聲由遠而近是歸航。今晚沒月但星星倒是不少,海面的霧氣較重,星光甚是朦胧。 怡說我猜你是和她吵架了,沒錯吧?都是我不好,不該叫你帶我來看海讓她吃醋了,對不起啦!這個女孩子一眼就能洞穿我的心事,我不解而又很生氣,你就別那麽好事好不好?怡委屈地閉上小嘴,我發現這個女孩子原來就這麽可愛。 我把怡帶回了家中。 第一次帶女孩子回家,我未免有些緊張。怡很大方地同我的父母打招呼,只可惜我的父母聽不懂她那口標準的普通話,只會不自然地擺著手。母親慌忙抓起老母雞一刀放了血,對還在發呆的父親喊燒水,父親嬗嬗地走向了廚房。 母親抱著一套死理論,女孩子不願意跟你是不會跟你回家過夜的。所以無論我怎麽解釋母親都一口咬定怡是我的女人。怡笑著說你們在說什麽,我說隨便聊聊。怡聽不懂我的家鄉話,傻傻地站立在那里。 吃完飯,怡說要爬上屋頂看星星。我不耐煩怎麽你這麽多事?在屋頂向星星許願特靈。我村祖廟里的神像還靈呢。這不一樣。我只好搬來梯子,保護著怡爬上了屋頂。怡虔誠地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地祈禱。 我問怡許了什麽願,怡說說出來就不靈了。我閉了嘴。 怡和母親睡了一個晚上。 第二天我和怡回到了學校。 我對怡的感覺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師兄生日請我去喝酒,我把怡帶了過去,向他們介紹說這是我的干妹妹。他們心照不宣地笑,我也跟著莫名地笑。 他們不停地給我敬酒,我總覺得有點怪怪的,師兄的生日卻把酒敬了給我。師兄敬的酒師弟一定得喝,這是廣醫酒桌上不成文的規定。我抓起酒杯就往口里倒。 我的頭腦終於發熱了,頭重腳輕昏沈沈的。我的意識已開始模糊,抓著酒杯的手不停地顫抖。怡緊張地阻住我把酒往口里灌,我粗魯地推開她的手,口里不停地咕哝:女人真是麻煩!怡有點尴尬地把手縮了回去。 怡到小賣部給我買回一瓶牛奶,說是可以解酒。我抓過牛奶就摔在地上,失態地對著怡咆哮:老子沒醉! 師兄叫怡扶我回去,我說我沒醉,還能自己走。我搖搖擺擺地走,怡緊張地在后面緊跟著。一個踉跄我差點跌倒,怡慌忙地扶住我。這時我“哇”的一口吐了起來,吐給我一身,怡一身。怡說很難受嗎,哎,剛才喝了牛奶就不會這樣了。去你的,那是喝酒又不是喝牛奶。酒后我變得異常的粗魯。 回到住處我換了衣服就要洗澡,怡攔住我說酒后洗澡傷胃,要我先休息一會。 我蒙頭倒在床上就見莊周去了。 第二天起來,我發現我的衣服被洗得干干淨淨的晾在衣架上。我依稀記得昨晚的事,一股內疚在我的心頭湧開來。 我特懶,八年住宿生活養成的習慣,每天早上起床時上課鈴也差不多響了。我習慣空著肚子去上課。而和小明分手后我喜歡上了熬夜,每晚不撐到兩三點鍾就不睡覺。痘痘毫不客氣地霸占了我整張臉。 不知怡是怎麽知道的,她提了一大堆牛奶面包還有涼茶到了我的住處。 怡說晚上不要熬得那麽晚,長了痘痘你就不帥了,別讓我們班的女孩子失望哦!每天都要記得沖涼茶喝,晚上睡覺前把牛奶和面包放到書包里,早上就不會那麽急了。不吃早餐怎麽行啊,你看你瘦得像竹竿似的。 我不知該說什麽,除了感動我還是感動。以前我會去給小明買早餐,小明每次都會挑剔地說不好吃,然后就扔掉。小明沒給我洗過衣服,也沒有給我買過早餐,她很嬌氣地要我侍奉她。 我感動地體會著怡的關愛。 怡說她喜歡欣賞我在籃球場上的風姿。 班際籃球賽開始了,我被選派爲主力上場。我們班的女生拉拉隊在場下竭力地喊:一班加油,怡也在竭力地喊,不過她喊的是:波波加油。 我很拼,爲著怡的一句“波波加油”。 我越戰越勇,對方的后衛從后面撞來,我被撞倒在地上。手腕傳來陣陣巨痛,送到醫院醫生說是桡骨骨折。 這時期中考試已逼近,我不停地埋怨自己倒黴。期中考試的成績占期末總評的百分之十,也不可小看。 怡來看我,她心痛得直流淚。怡說你什麽時候才可以學會自己保護自己呢?我說我不是撿了一把機關槍來保護自己了嗎?怡哭笑不得,你就那麽壞! 怡給我送來了工整的筆記本,那是老師的課件。聽說她磨了很多口舌才和老師借到課件,然后她不停地抄寫,連上課時間也給搭上了。考試的內容大多在老師的課件那里,怡能搞得到老師的課件實屬不容易。 我把換下的衣服挂在床頭,才兩天似乎就已經散發著黴臭了。這兩天怡好像很忙,給我送來飯和筆記就走了。我聞著衣服散發出不習慣的黴臭,磨蹭著把它們浸到了桶里。這天晚飯怡很晚才送來,除了筆記,還有一個大袋。我問里面裝的是什麽,怡說是草藥,用草藥敷會好得快一點。怡弄好草藥給我敷上后就去洗我的臭衣服了。 鑫來看我時說怡缺了兩天課,我刹時明白怡這兩天是去采草藥了。 鑫問我你是不是在和怡拍拖?我說有這樣的打算。鑫驚問這麽說你們還沒開始?她怎麽那麽好人?不知你這小子是哪輩子修的好福! 手好后,我請怡去吃西瓜。怡喜歡吃西瓜,我說那以后我天天都買西瓜給你吃好嗎?怡說說話可要算數哦! 吃完西瓜,我用瓜籽拼了三個字:我愛怡。 怡紅著臉低下了頭。 怡發信息和我說她和我都不能對不起小明,所以她不能和我在一起。 我沒有對怡說我已經和小明分手,和小明的結束仿佛就暗示了會和怡在一起,就像怡所說的那樣:結束昭示著另一個開始,或許這個開始才會釀就出偉大。 怡總是想著別人,在她的愛情面前也是一樣。爲著小明怡開始逃避我。 小明打電話來說希望能夠和重好,我笑著問她是不是把我當成衣服,想穿就穿想脫就脫。小明啞言,我說沒事我挂了。 怡問是不是又和她吵架了,我點點頭。怡不知道小明和我已走到盡頭,不可挽回。 怡極力勸說我給小明道歉,我擡頭望著窗外久久不語。 怡和小明,在心里我早已做出抉擇。 我轉過頭問怡,如果沒有小明你會不會給我機會? 怡說我不知道。 我突然咆哮,你就只有不知道,那你知不知道小明在我的心底早已死了?在帶你看海的那天我們就分手了。你不知道,那你一直對我這麽好是爲了什麽? 我把怡擁進懷里,她顫抖著,淚水布滿了雙眼。 我和怡牽手走在天虹橋上,星光很明朗。告訴我在我老家的那天晚上,你對星星許了什麽願?我叫星星保佑你和小明幸福,還有你永遠快樂。怡繼而說但是現在是我搶了小明的幸福,你說我是不是個壞女孩? 我緊緊地抱著怡,俯在她耳邊說不,你是個好女孩,天使一樣的女孩。 真的,怡是個好女孩,她值得我用一生去珍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