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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10-9 12:52:54

前言:

  他是芭蕾舞演員——
  別激動,他不是首席舞者,
  他只是個半紅不黑的舞者,
  太郁了吧?
  可是他不在乎,
  他就是那樣吊兒郎當、漫不經心的,
  過日子嘛,舒服就好。
  直到他遇上了愛吃提拉米蘇、
  愛拉小提琴的金髮女孩——
  什麼?她是北歐小國的公主?
  不會吧?他只是一介平民而已。
  不行,不行,這樣根本不行!
  但是,沒有了她,
  日子就變得很難過。
  她會跟他走嗎?


第1章(1)

  「赫爾!停!」  

  一個正在做托舉動作的高大舞者輕輕把女伴放下來,疑惑地望著編導。  

  「赫爾,我說了多少遍了,感情,我要你的感情!」  

  《唐·吉訶德》第四幕中雙人舞的背景音樂戛然而止。舞蹈編導怒火中燒的聲音在空曠的練舞廳裡顯得分外突兀。

  「編導,我投入了感情啊。」  

  「是嗎,為什麼我感覺不到呢?莉亞,你感覺到了他對你的情意嗎?」他冷笑著問另一名女舞者。

  莉亞垂下了頭,不語。  

  「休息10分鐘,赫爾,你好好反省一下!」  

  編導怒視著赫爾。這是一個有著滿頭烏黑卷髮的高個子舞者。就其1.85米的身高來說,他未免也太高了些,按理說,這樣身高的芭蕾舞者很難在主流地位立足。不過,他的身體卻異常地勻稱,有著與生俱來的柔韌性和彈性,而他自身的基本功也極其紮實,跳起舞來,分外舒展。至於他的模樣,也簡直是上帝的恩賜。赫爾·貝蒂尼擁有著一張連女人都嫉妒的完美臉孔:黝黑的卷髮瀟灑地披散著;臉龐驚人地集中了東西方的精髓,使他既有西方人立體感極強的輪廓,又有東方人的神秘與細膩;五官十分清秀,每一處都恰到好處地點綴在可以用美麗形容的臉龐上,尤其是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舞蹈團裡凡是給他定睛注視過的女演員沒有一個不臉紅的……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外表完美無暇的男人居然把握不住戀愛的感覺!  

  在舞蹈團裡,如果讓他跳單純表現男性力量美的獨舞,他可以充分調動起所有觀眾的熱情,讓大家感動得涕淚交流;但是,一到表現愛情的舞蹈時,他總是差了那麼一點點。不是說他的技術不到家——他的技術已經日臻完美,而是他情感的投入不到位,看起來總是少了些什麼。  

  「唉……」編導望著滿臉平靜,調整著腳上的舞鞋的赫爾·貝蒂尼,長長地歎了口氣。想當初,他可是一手把赫爾栽培出來的啊,可是,那小子怎麼這麼不爭氣!愛情是永恆的主題啊,他居然表現不出來……長此以往,他是永遠當不了首席舞者的。  

  恨鐵不成鋼的編導終於忍不住了,他走到赫爾的身邊,帶著幾分的惱怒,說:「赫爾,我剛才和你說的話,到底記住了沒有?」  

  赫爾點了點頭,「要表現出愛情的感覺。」  

  「可是你為什麼就是不能表現出來呢?」赫爾老成穩重的回答,讓編導幾乎要發狂了。都火燒眉毛了,這小子居然還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  

  「我有啊,只是你們都說我沒有罷了。」赫爾嘴角一翹,精緻的臉孔綻放出女人愛、男人妒的笑顏。

  「赫爾,改改你的脾氣吧!你怎麼總是像東方人一樣含蓄內斂哪!」  

  「編導,這與東西方的差異無關,」赫爾一本正經地說,「許多東方人也很開放的啊。」  

  「那你就不能也給我開放起來嗎?我只是要你跳舞時把感情投入進去而已,這麼小的事,你都辦不到!」

  「我也許開放不起來啊,呵呵,個性使然。」赫爾笑了笑。  

  編導雙眼翻白。怎麼這樣一個美男子會攤上白開水似的性格?「罷了,罷了,做不做首席舞者,你自己都不著急,我在這裡瞎起哄幹嗎?你就一輩子當個群舞演員好了。」編導甩手而去。  

  赫爾撇了撇嘴,他真的那麼差勁嗎?雖說他也不急著當什麼首席舞者啦,現在的首席舞者人很好啊,可是,編導的嘴巴也未免太損了些吧?  

  他「騰」地站起來,注視著女伴莉亞琥珀色的眼睛說:「我們來一段有感情的怎麼樣?」  

  莉亞被他「情深款款」的凝視弄得低下了頭,「好。」她的聲音低得幾乎連自己也聽不見。當然啦,全團第一美男子要和她來一段有感情的舞蹈耶……  

  赫爾很紳士地向莉亞伸出了手,《唐·吉訶德》中雙人舞的第一段慢板的音樂隨即響起。莉亞略帶羞澀地在赫爾的扶持、托舉下,展現出連貫的舞姿,兩人在地面和空中完成了一系列旋轉和跳躍動作。  

  被氣得口渴的編導出去喝了杯水,回來時,看見兩人又在跳《唐·吉訶德》了,他以挑剔的眼光審視著,一邊還不忘提示:「莉亞,手臂再舒展些,這個表情不錯,對了,就這樣……赫爾……」說到赫爾,他卡了殼。赫爾每一個動作都很到位,對莉亞的支撐恰到好處,可是,他那雙眼睛……唉,簡直是敗筆。  

  赫爾故作深情地凝視著莉亞,不但收不到預期的效果,還讓人覺得做作好笑。太慘不忍睹了……編導摀住了眼睛,「赫爾,算了,算了,剛才的話當我沒說過,你喜歡怎麼樣就怎麼樣好了。不過,這個角色不適合你,我另外給你找一個不用流露感情的角色罷了。至於莉亞,我給你找一個有感情的舞伴,讓他和你跳一段激情洋溢的雙人舞!」  

  兩人的舞蹈動作停住了。赫爾聳了聳肩,臉上雖然又是一絲無奈的表情,大度得讓人難以置信。相反,莉亞不好意思地呢喃著:「編導,我還是想和赫爾跳,赫爾跳得挺好啊……」  

  編導搖了搖頭。全團一半的未婚女性都明裡表示喜歡赫爾;另一半則偷偷暗戀;其他的已婚女性也毫無保留地盼望著與赫爾共舞,更有甚者,居然異想天開期望赫爾可以上演一出搶親的現代舞劇……可是赫爾依然像個木頭人一樣。編導不禁懷疑他是否患上了異性冷淡症。他又歎了口氣,擺了擺手,「莉亞,你繼續跳雙人舞!」  

  莉亞滿臉失望。  

  赫爾衝她笑笑說:「別擔心我,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反正我還是可以跳舞嘛。你要加油喔。」他禮貌地拍了拍莉亞的後背。  

  頓時,莉亞全身一震,激動得淚光漣漣。萬人迷赫爾這麼親密地鼓勵她!剎那間,她的腰板兒挺得直直的,驕傲地迎接著整個練舞廳裡所有女性嫉妒的目光。  

  赫爾斜挎著背囊,邁著輕盈的腳步走在佛羅倫薩城南的狹窄街道上。素有「花之都」之稱的佛羅倫薩至今仍散發出濃郁的文藝復興時代留下的迷人風情。自從赫爾加入了舞團,從羅馬搬到佛羅倫薩以來,他漸漸喜歡上了這座城市,每當他漫步在城裡的大街小巷中時,他的心情總會十分輕鬆。  

  可是,今天他的心情只是一般而已。編導沒讓他跳雙人舞其實也沒什麼,但編導後來給赫爾安排的角色只是一個呆板的群舞演員。在主角背後晃蕩也就算了,那舞蹈動作卻單調得可憐,一點也沒有跳芭蕾舞的激情與樂趣。  

  路上有一顆石子,赫爾擡腳想踢,可是芭蕾舞者特有的謹慎讓他的動作硬生生地停住了:不能讓腳受傷。他惆悵地歎了口氣——這在他是少之又少的情況。  

  地面有些濕滑,不知什麼時候下過雨。初春的雨總是會帶來絲絲的寒意,路上行人不多,都是行色匆匆,唯恐陰暗的天空一個不高興,又拋灑出一陣暴雨來。  

  赫爾想起自己沒有帶傘,不由得也加緊了腳步。當他匆匆路過米開朗琪羅廣場附近的時候,天空飄起了細細的雨絲,四周的建築物開始變得迷濛,「完了……」他哀歎一句,拔腿就跑開了。  

  此時,一陣悠揚的小提琴聲在有些朦朧的街道上傳來。鬼使神差地,赫爾停住了腳步。雖然他不懂小提琴,但是由於要跳古典芭蕾的原因,他還是聽了一些古典舞曲和交響樂,粗淺懂得一些音樂。他依稀覺得,小提琴演奏的是《克萊采爾奏鳴曲》,音符奔騰著,幻化成哀鳴、歎息、歡笑、呼嘯,衝擊著赫爾的鼓膜。一瞬間,赫爾有了一個錯覺,音符已經化身成為天上緩緩飄落下來的雨絲,飄飄灑灑地落在了世間萬物之上,與萬物融為了一體。他記起了小時候看過的童話故事:每當四季中司雨的精靈拉響小提琴,水珠就從琴弦間飛濺而出,滋潤萬物。  

  赫爾不由自主地覓琴聲而去。在一條狹窄的小巷入口,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年輕金髮女子正微微側著頭,婷婷而立,灑脫地拉著弓。琴聲從她執弓的右手與揉壓琴弦的左手間激昂地奔騰著。女子閉著眼睛,完全陶醉在自己的音樂中。她金得幾乎綻放出光芒的長髮在腦後束成了簡便的馬尾巴,隨著音樂的起伏,她的頭髮上下擺動著,彷彿要給音樂增添動力似的;黑色的風衣把她身體的曲線完全包裹住了,但是,赫爾以他舞者的敏感,還是一眼就看出,這是一個非常纖細苗條的女郎。偏偏就是這個女郎,演奏了一曲激動人心的奏鳴曲。他不禁納悶,到底那單薄的身體從何處煥發出如此強大的力量?

  女郎的琴盒隨意地擺在她的腳邊,裡面七零八落地有一些零錢。赫爾心中有了一絲不快:她的演奏絕對可以到音樂廳裡獨奏。他慌忙掏出自己的錢包,把裡面所有的大額鈔票都扔進了琴盒裡。女孩依然閉著眼睛,拉著他的小提琴,好像不食人間煙火似的,對赫爾大方的施捨不為所動。  

  赫爾微微一笑。在走近女孩身邊放下錢的時候,他瞄了一眼那金髮女郎。很明顯,她是北歐人,這從她淡金色的頭髮可以看出,她臉龐與手腕上的肌膚勝雪,吹彈可破。姣好細膩的五官帶著一絲傲氣,雖然不是最美麗的,卻異常高貴典雅。

  雨下得大了些,可是赫爾絲毫沒有感覺。他靜靜地站著欣賞著女郎渾厚圓潤的音樂。漸漸地,他的雙腳按捺不住了。赫爾的全身心均蠢蠢欲動,想跳舞的衝動向他席捲而來。今天,他壓根就還沒有跳夠——他實在太喜歡跳舞了,就如同這個女郎喜歡拉小提琴一樣。  

  在這裡跳嗎?赫爾審視了一下濕滑不平的地面。芭蕾舞者嚴格的自我保護讓他皺起了眉頭。他遲疑了。

  想是回答他的猶豫一般,女郎的小提琴陡然向上爬了幾個音階,尖銳的聲音煥發出昂揚的生命力。赫爾看著在雨中如夢似幻的女郎,不由得笑了。地面濕滑不平又怎麼樣?想跳就跳!  

  他把自己肩上的背囊「啪」的一聲扔在了女郎的琴盒旁邊,舒展了一下四肢,旁若無人地跳起了芭蕾舞。沒有依照什麼特別的曲目,他只是伴著女郎的琴聲,想跳什麼動作就跳什麼,這種肆無忌憚、自由自在的跳法讓他激動得渾身顫抖。剎那間,他有了一種感覺:在雨中,只有跳舞的他和拉小提琴的她。  

  紛紛躲雨的路人在雨中看見這令人驚訝的一幕,不由得駐足觀賞。層層疊疊的雨傘在他們身邊組成了一道特殊的風景線,女郎提琴盒裡的紙幣越來越多,可是,她和赫爾都絲毫不在意——他們只是為了自己而舞蹈著、演奏著。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點打在了赫爾肩膀上,這才讓他縹緲的意識稍稍回到了現實。他的全身都濕透了,可是由於剛才在跳舞,他身上熱烘烘的,也不覺得什麼。不過那個女郎……  

  赫爾扭頭看了一眼穿著略顯單薄的金髮女郎。她嬌怯怯的身子可不堪大雨的淩虐。好心地,赫爾拉了拉她的衣角,「下大雨了,先躲躲吧。」  

  女郎如同小憩中被驚醒一般,倏地張開眼睛,迷惘地望著赫爾。  

  赫爾愣住了。  

  女郎那金色的眼睫毛輕輕開啟之後,呈現在赫爾眼前的是一雙清澈的藍綠色的眼睛。說不清是動人心魄的湛藍色多一些,還是讓人欲醉的碧綠色多一點,這兩種色澤彼此融合,有著一股穿透靈魂的力量。  

  「啊……」好半天,赫爾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下……下雨了。」他傻傻地指了指天空。  

  女郎擡頭看了看天,雨點不留情地打在了她粉嫩的臉頰上,「啊!」她驚叫了一聲,終於醒悟過來了。

  出乎赫爾意料,她沒有先顧著自己,而是搶先拉開風衣,把小提琴在襯衣上輕輕地擦了擦,而後,她奔向自己的琴盒,「刷拉」一下把裡面的錢全部倒了出來,把手裡的小提琴放在裡面,合上琴盒蓋子,拔腿就跑。  

第1章(2)

  赫爾目瞪口呆地看著被雨淋得皺巴巴的鈔票,茫然不知其解。那女郎不是賣藝的嗎?為什麼連錢都不要了?這可是不少的一筆錢哪。  

  「小姐,你的錢忘了!」赫爾急急忙忙地喊著。  

  「那不是我的!」女郎頭也不回,繼續走她的路。  

  難道是我的嗎?我只是一時興起,幫她的忙而已啊。難道她不喜歡我幫她?赫爾呆住了。他本能地想追那個女孩,可是,那一堆的鈔票散落在地上,就這麼不管,怎麼行?  

  躊躇間,女郎消失在佛羅倫薩古老的小巷裡了。  

  赫爾揣著一堆皺巴巴、濕漉漉的零散鈔票,無可奈何地在雨裡狂奔。真是難堪,只是跳個舞而已,弄得他現在好像是趁火打劫一般。瓢潑的大雨把他全身淋得透濕,剛才跳了舞身上暖烘烘的還不覺得什麼,可是,現在,冰冷的衣服緊緊地裹著他的軀體,真是要多不舒服就有多不舒服。大雨簡直成了一卷幕布,遮蔽著赫爾眼前的道路,本想一鼓作氣跑回家的赫爾不得不屈服於自然的力量,他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要躲躲雨,順便買把傘了。」  

  一間體育用品的專賣店恰到好處地呈現在赫爾眼前。橘紅色的燈光在迷茫的雨幕中滲透出點點暖意,赫爾不由自主地向那走去。  

  就在赫爾準備進入專賣店之前的一瞬間,他不經意地瞅了四週一眼,不禁眼前一亮,太巧了,居然又遇見了那個金髮女郎!  

  金髮女郎躲在一家商店的門洞裡,抱著琴盒,縮著脖子,不停地跺著腳,往手裡哈氣。看得出,這場大雨讓她全身都凍僵了。她氣惱地擡頭望著天際,好像在發著愁。藉著路燈,赫爾看清了女郎臉上的神情。她微微噘著嘴,一副聽天由命的模樣,在煩惱中透出絲絲的天真,與方才拉小提琴時陶醉其中高不可攀的樣子有些許的不同。  

  此時此刻,女郎顯得有些無助,赫爾情不自禁地微笑了一下,向她走去。  

  女郎沒有察覺到赫爾,她驀地向那間體育用品專賣店大步走了過去,與赫爾擦肩而過。  

  赫爾懵懂地望著她的身影,「這女孩也太目中無人了吧?」他在心裡想。  

  女孩直奔體育服飾的貨架,她顰著眉,有些挑剔地翻揀了一下,才拿出了一件天藍色的運動上衣和一條純白的運動褲,隨即向試衣室走去。  

  「喔,原來她要買衣服。」赫爾身不由己地打了個寒戰。身上濕透的衣服,「我是不是也應該換一套衣服?算了,還是買條毛巾擦擦,再買一把傘算了,家也不是十分的遠。」他想了想,邁進了商店。  

  「先生,請問有什麼可以幫你的嗎?」店員望著英俊的赫爾渾身透濕的樣子,整一個落難王子型,不由得愛心大發作,慇勤地迎了過去。  

  赫爾露出了招牌式的微笑,「我要一條毛巾,再要一把傘……」  

  正說著,試衣室的門忽地打開了,金髮女郎穿著簡單的運動服走了出來。她的金髮散開了,濕答答地淌著水珠,不過,她臉上端莊的神情使人一點也不覺得她狼狽。  

  「小姐,」店員迎了過去,再怎麼迷赫爾,生意還是要做的,「這套衣服太適合你了!」她恭維著。

  女郎矜持地微微一笑,禮貌地道了聲「謝謝」,然後目不斜視地向門外走去。  

  當她拉開大門的把手,隱忍許久的店員終於忍不住叫了起來:「小姐!」  

  女郎停住了腳步,優雅地回過頭來,「有什麼事嗎?」  

  店員想了想,再次提醒她:「小姐,您身上的衣服很好看。」  

  「喔,謝謝。」女郎再次耐心地道謝,竟然有一絲屈尊的感覺。  

  「小姐,你還沒付錢呢。」店員終於說了出來。這位小姐看上去那麼高貴,不像那些拿了商品不付錢的人,可是,為什麼她一再含蓄地提醒,她都反應不過來呢?  

  女郎的臉孔倏地紅了。不自在的表情浮上了她的眉宇間,使她天生的高傲和高貴顯得不那麼和諧了。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衣服的口袋,訥訥地開口:「沒有錢包……」  

  「小姐,當然沒有錢包了,那是你新換上的衣服,」店員忍住笑,好心提點道,「你的錢包是不是在剛剛換下的衣服裡?啊,對了,您原來的衣服還在試衣室裡,我幫你取出來。」她慇勤地跑了進去,把那件黑色的風衣拿了出來,遞給金髮女郎。  

  女郎沒有接,只是搖了搖頭,「我的錢忘在家裡了。」  

  「啊?」店員有些躊躇,她審視地看了女郎一眼,又摸了摸手上的風衣,這衣服的料子很好,這女郎的家一定非常有錢,她馬上賠著笑臉說,「小姐,那請您把家庭地址留下來,我們找人跟您回家,天那麼黑,雨又那麼大,您一個人在外面,不太安全。」她很技巧地把跟女郎回家拿錢的潛台詞隱去了。  

  「我家很遠,我忘了拿錢。」女郎堅決地說。  

  店員的臉色逐漸變了,「小姐,那你身上的……」  

  「對不起,這衣服我不要了,馬上脫下來。」女郎微微有些尷尬,可是話語間依然顯得不亢不卑。

  「她會買下身上那件衣服的,」沈默良久的赫爾終於開口說話了,「小姐,您忘了?您的錢剛才忘在我這裡了。」他笑吟吟地拿出在雨裡拾起的那一卷皺巴巴的鈔票。  

  「那不是我的錢。」女郎堅定地說。  

  赫爾頓時傻了眼。這女孩有病嗎?這麼好的台階都不下?  

  女郎向赫爾矜持地一頷首,轉身就要往更衣室裡走。  

  望著她筆直的脊背,赫爾突然沒由來地感到生氣。他「啪」的一聲把那疊錢放在了收款台上,粗聲粗氣地說:「我買了她身上的那套衣服!再加上我剛才說的東西。」  

  女郎淡淡一笑,「先生,請您稍等一下,我要把衣服脫下來給你才行。」  

  赫爾怒不可遏,這女孩的大腦八成是短路了,「不用脫!走吧,算我送你好了。」  

  滿以為女郎又會說不要,可是出人意料,那女郎微微欠了欠身,自然地回答:「謝謝您。」那架勢簡直好像女王一般。  

  赫爾暗自慨歎:他怎麼莫名其妙地和這樣一個奇怪的女郎糾纏在一起了?  

  從商店裡出來,赫爾撐起了傘,自顧自地走出幾步,才發現女郎沒有跟上來。他不經意地回頭一看,那女郎正抱著琴盒,無可奈何地看著天際滂沱的大雨——她沒有傘。  

  赫爾本能地想走,不希望再和這古怪的女郎有任何的關係。可是,天生的紳士風度使他停下了腳步。畢竟,把一個身無分文的女孩晾在黑漆漆的街上不是一個紳士應該做的。  

  「你住哪裡?」他溫和地問。  

  女郎禮貌性地笑了笑,卻沒有回答。  

  赫爾開始焦躁了,「聽著,雨下得這麼大,你要麼就買把傘回家,要麼就請讓我送你回家好了。」

  女郎聳了聳肩膀,不置可否。  

  赫爾嘿嘿冷笑一聲,也聳了聳肩膀,扭頭就走。人家都不在乎,他去當什麼好人?  

  會不會她迷路了,以為我是那種趁火打劫的無賴?一個嶄新的想法倏地在赫爾腦中閃現。看她的樣子絕對不是意大利人,會不會是來意大利旅遊的時候,被人搶劫了,所以她現在才會身無長物,孤零零地抱著個小提琴?  

  赫爾又變得心平氣和了。雖然他自信相貌怎麼看也不像壞人,但是,人家年輕小姐謹慎些也未嘗不是壞事。他微笑著再次回過頭,「小姐,我不是壞人,你是不是被人搶劫且又迷路了?如果你不信任我的話,不要緊,我帶你到警察局。」

  女郎搖了搖頭,眼神中的堅定表露無遺,「我很好,不需要去警察局,謝謝。」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想怎麼樣嘛!赫爾自認晦氣。罷了,罷了,他把那女郎演奏小提琴時得到的錢統統掏了出來,強硬地塞到她手上,「儘管你說這些不是你的錢,可更不是我的錢!我不管你怎麼想,這些錢你拿好了!知道了嗎?」

  女郎抓著滿手的零鈔,嫌惡地皺起了眉頭,「好髒!」  

  「乞丐無權挑剔!」赫爾幾乎發狂了。  

  「我不是乞丐!」女郎忽地一下把錢扔到了赫爾身上,憤怒地直視著赫爾的臉。  

  「好好好,算我剛才說錯話了,我道歉,OK?這些錢是大家無償送給你的,你不要,豈不是辜負了大家的心意?你到底知不知道,剛才有多少人冒雨聽你拉琴?」赫爾無奈地搖著頭。還有一個傻瓜冒雨跳芭蕾舞,那就是我!他在心裡想。

  女郎顰著眉,想了想,點了點頭,「好,我接受這筆款項。」她伸出手,那架勢是等著赫爾把地上散亂的錢拾起來,畢恭畢敬地送到她手上。  

  赫爾涵養再好,氣也不打一處來了,「剛才是你自己亂扔一氣,怎麼還要我幫你收拾爛攤子?」  

  女郎那雙藍綠色的大眼睛掃了赫爾一眼,不語。  

  「地上的錢都是你的,我好人也做完了,我走了,再見!」赫爾沈著臉,欠了欠身,撐著雨傘緊走了幾步。這女孩性子也太怪了些,明明是在街頭賣藝,卻不肯屈尊在我面前拿錢;自尊到了極點,只收別人「贈送」的「禮物」……真是奇怪。赫爾想著。不知道他現在走開了,她是否已經拿起地上的錢了呢?赫爾好奇地回頭望去。  

  女郎依然靜靜地站在那家商店前,地上的零鈔被雨柱沖得七零八落。可是她看也不看,只是抱著琴盒,耐心地等待著風停雨止。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赫爾大驚失色,算了,算了,就當他今天倒黴好了。赫爾緊緊地皺著眉頭,大步流星地向女郎孤獨的身影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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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10-9 12:54:49

第2章(1)

  一聲不吭地,赫爾拾起了地上被沖刷得慘不忍睹的鈔票。他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塊乾淨卻也濕透了的手帕,草草擦拭了一下上面的汙漬,遞給女郎。他蹙著眉,一言不發。  

  女郎看了看那堆錢,又看了看赫爾嚴峻的臉色,終於笑了笑,接了過來。  

  「呼……」赫爾鬆了一口氣,終於完成任務了,現在他總算可以心安理得地走人了。他興高采烈地拔腿欲走,一個清脆的聲音在身後叫住了他。  

  「先生,請問用這些錢可以租到哪裡的旅館?」  

  完了,他又泥足深陷了。  

  赫爾認命地回過頭,對那女郎說:「看來今天我和你是死死地糾纏在一起了,走吧。」  

  女郎疑惑地側了側腦袋,那神情很無邪。  

  赫爾已經氣不起來了,「我帶你去找旅館,走吧。」他向女郎招了招手。  

  矜持的表情再次在女郎臉上浮現出來。她又想了想,才微笑著點了點頭,優雅而傲然地走進了赫爾手中雨傘的保護圈內。  

  怎麼好像女王陛下駕臨一般?赫爾暗地裡搖著頭。他發現自己已經漸漸習慣了,反正,在這個女孩面前,他就是僕人而已。  

  女郎抱著小提琴盒,默默地跟著赫爾走。她饒有興致地觀賞著佛羅倫薩獨特的建築,小小的腦袋東張西望,可是,卻很莊嚴。這情景……真有些好笑。赫爾偷偷看著女郎的側臉,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  

  女郎聞聲扭過頭來,藍綠色的眼睛投射到赫爾的臉上,裡面有一個小小的問號。  

  你的樣子就好像是女王出巡一樣——啊,不,就好像是皇帝的新衣的女裝版。赫爾在心裡想著,好不容易才忍著,沒有說出來。可是,一張俊俏的臉龐卻憋得發紅,喉嚨裡發出了壓抑的笑聲。  

  他趕緊裝模作樣地咳嗽了幾聲,「佛羅倫薩有吸引力吧?我看你剛才看得目不轉睛的。」  

  女郎笑了笑,微微頷首。  

  又是一個女王陛下的表情。赫爾搖了搖頭,自嘲地說:「看來我成了你的貼身男僕了。」  

  「我沒有貼身男僕,以前倒是有貼身女僕。」女郎不緊不慢地說。  

  赫爾愣了兩秒鐘,然後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大笑,「哈哈,我都被你損成女人了。想不到,你也會一本正經地開玩笑。這樣最好了,整天板著臉,保持著蒙娜麗莎式的微笑,對身體不好。」  

  女郎也愣了愣,「我沒開玩笑啊。」  

  那是什麼意思?是說我像女人,還是說她以前真的有貼身女僕?赫爾張大了嘴巴。  

  「那好吧,就讓我這個僕人盡責到底,幫你提琴盒吧。」赫爾故作騎士風範地向女郎伸出了手。  

  女郎非但沒有把琴盒交給他,反而把小提琴抱得更緊了些。  

  當我是什麼人了?我才沒空打你小提琴的主意呢!我只是看你瘦瘦小小的抱著琴盒走路不方便而已。我是好心耶……赫爾不悅地想。這時候,他真希望自己有孿生妹妹梅斯的伶牙俐齒,好諷刺那女郎幾句——誰叫她有眼無珠?不過,赫爾就是赫爾。他沒有再說什麼,只是不悅地拖著腳步走著——他現在只想快點結束這段折磨人的「雨中漫步」。

  「到了,就是這裡!」悶著頭走了一會兒,赫爾終於打破了沈默。他稍稍舉高了些雨傘,讓女郎看清楚眼前的旅館。

  女郎上下打量著旅館並不十分豪華的店門,眼裡滿是審視的意味。她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不過,赫爾就是感到她不是十分的滿意。  

  有什麼好不滿的?赫爾蹙著眉,不高興地等著女郎表態。這家旅館在赫爾家附近,價錢挺公道的,而且非常整潔,員工讓人感到賓至如歸……還有什麼好挑剔的?難道以她手中的錢,想住五星級大酒店不成?  

  「為什麼不進去?有什麼問題嗎?」期期艾艾地,女郎說話了。  

  「哈?我還以為你覺得這家旅館不值得您大駕光臨呢!」赫爾說了句刻薄話。  

  「外面的確不怎麼樣,不過,既然是先生推薦的……」女郎禮貌地一笑。  

  「喔,我從僕人升級到先生了。」赫爾誇張地做出受寵若驚的樣子。  

  女郎微笑著,臉上露出寬容的神色。赫爾有了自討沒趣的感覺,「唉,怎麼今天我從溫文爾雅的謙謙君子變成了打諢插科的跳樑小醜了?」頓時,深深的自卑感在他心底湧動著。他不再說什麼,逕直走向總台,為女郎辦入住手續。

  女郎端莊地坐在旅館大堂的沙發上,雙腿併攏,嫻靜而優雅地微微側著。在設計簡約的旅館大堂,她顯得分外地耀眼。一個明顯喝了酒,面頰有些浮腫的男人歪歪倒倒地湊近她坐下。女郎皺了皺眉頭,但還是忍耐而禮貌地沒有拂袖而去,只是稍稍向裡面挪了挪。  

  「小妞,挪什麼啊,我靠著你坐,是我看得起你!」醉酒男人哈哈大笑,酒氣噴在了女郎臉上。  

  「無禮!」女郎憤怒地叫了起來,「嗖」地站了起來,向門外走了過去。  

  正在忙著替女郎登記的赫爾冷不丁聽見她尖銳的聲音,打了個寒戰。又怎麼了?他回過頭,只見女郎大步向門外走,一個醉漢在她身後傻乎乎地笑著——發生了什麼事?一目瞭然。  

  他歎了口氣,追了過去,「你發什麼脾氣啊,誰都看得出來,那傢夥喝醉了。不文雅的舉動肯定會有啦,你住裡面,把房門一關,不就得了,犯不著為他發那麼大的脾氣啊……」  

  「這家旅館也算不錯?!」女郎鄙夷地撇了撇嘴巴,「凡是有水平的酒店,遇上這樣的客人馬上就會處理的,還能讓他到處亂晃,騷擾其他人?」  

  「小姐!」赫爾大叫了起來,那聲音聽起來如同打雷,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你需要那麼高的享受,就應該到六星級酒店的總統套房!問題是你進去的時候要先看看兜裡的錢到底夠不夠!」  

  女郎停住了腳步,直直地望著氣急敗壞的赫爾,藍綠色的眼睛射出冷冷的氣憤。她以最大的涵養,隱忍地說道:「這裡不需要你,你可以走了。」  

  「我當然要走啦!我又不是你的貼身男僕!」赫爾突兀地把手裡的雨傘塞到女郎手裡。  

  女郎本能地沒有接。  

  「拿著啊!」赫爾沒好氣地大聲教訓著她,「反正我該給你的都給你了,我身為男士該盡的義務都盡了,以後,我們各走各的路!你愛住哪裡就去哪裡好了。」  

  硬把傘塞進女郎手裡,赫爾迎著寒冷的夜風,快步投入到了雨夜中。一頭黑亮的卷髮在腦後晃蕩著,看上去頗有些「怒髮衝冠」的樣子。  

  女郎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又望了望手中向下淌著水的雨傘,頭一次疑惑地皺起了眉頭。  

  赫爾一路小跑著回到了家,哆哆嗦嗦地掏出鑰匙,打開了他位於公寓頂層的房間。赫爾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冷死人了!他縮了縮脖子。鞋子裡灌滿了水,現在他的雙腳像踩在冰窟裡一樣,凍得快沒有知覺了。他直奔浴室而去,快速脫下濕衣服,打開了蓮蓬頭,熱乎乎的水柱灑在了他冰冷的軀體上,他愜意地閉上了眼睛。  

  「這才是人過的日子!」赫爾感歎地自言自語。他真想不通,自己幹嗎忙不叠地去幫助那孤獨的女郎,人家都慢悠悠的,他赫爾·貝蒂尼跑去瞎攙和什麼哪。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他苦惱地搖著頭。如果今天狼狽的樣子讓他的妹妹梅斯知道了,一定笑得牙齒都酸。不知道多少次了,梅斯總是教訓只比她大幾分鐘的大哥:少管別人的事,說不定人家還不願意他摻上一腳呢。可是,赫爾就是個當老好人的命。  

  洗完了熱水澡,赫爾披著浴衣,懶散地走到了客廳裡。肚子開始「咕咕」叫了,赫爾這才醒悟,自己還沒有吃晚餐。全身懶洋洋的,他現在不想動手做,於是,他打電話叫了一個披薩的外賣。  

  在等待外賣送來的這段時間裡,赫爾百無聊賴。電視沒有什麼好看的,他慢吞吞地踱到了窗台邊上。

  赫爾的房間很小,只有一個小小的客廳和一間臥室。不過,由於在公寓的頂樓,他擁有了一個風景絕佳的窗台和一個詩意盎然的屋頂涼台。沒事的時候,他總喜歡在窗台和屋頂看佛羅倫薩特有的夜景。  

  倚著窗台,看著外面輝煌的燈火,赫爾隱隱感到不安。那個難以討好的女孩最後到底在哪裡住下呢?越想,心情就越緊張。一個孤零零的年輕貌美的女郎,提著一個小提琴,揣著那麼一點錢,能到哪裡去呢?唉……赫爾開始後悔了。那女孩的脾氣是古怪了些,可是,小提琴拉得很棒啊,說不定她有些功能障礙,像自閉症什麼的,不懂得和別人溝通,藝術家不都神經敏感脆弱些的嗎?他赫爾·貝蒂尼大人有大量,應該不和她計較才對……赫爾胡思亂想著,越想越離譜。

  驀地,他的眼前金光一閃。在他公寓樓下不遠處,一個單身女郎正坐在一盞路燈下的長椅上。橘黃色的燈光照在她的金髮上,顯得頭髮越發紅,不像日間那閃亮的淡金色。不過,單看她的坐姿,赫爾就肯定,街上的女郎正是那個高傲貴氣的小提琴手。  

  不會吧?我正在想她,她就出現在我眼前——這也太玄了吧?赫爾傻兮兮地想起了小時候看的鬼故事。不會的,不會的!赫爾·貝蒂尼,你今年幾歲了?赫爾用力搖晃著腦袋,把裡面千奇百怪的想法拋除出去。  

  不過,話說回來,他和那金髮女郎還真有緣。單單下午到晚上,就碰見三次了。  

  「唉,看來,我還是逃不脫當老好人的命。」赫爾自嘲地揚起了眉毛,向樓下走去。  

  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佛羅倫薩的夜飄蕩著陰冷的空氣。孤單的女郎安靜地坐在路燈下,手裡端著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  

  「喔,還沒有低能到不曉得喝點熱東西的地步。」赫爾在心裡嘲笑著,走到女郎的身旁,「嗨!」他打了個招呼。

  女郎擡起了頭,眼睛裡流露出驚訝的表情,「你好。」她的回答還是那麼文質彬彬。  

  赫爾笑了,他早就預料到她會這麼回答了。  

  「你找到合適的酒店沒有?」  

  女郎搖了搖頭,斯文地小口抿著手裡的熱咖啡。  

  赫爾歎了口氣,「聽著,我家就在上面,」他指了指那棟公寓,「如果你不介意,今天晚上就住在我家好了。」

第2章(2)

  他的語氣聽起來像是在哄小孩。女郎目不轉睛地望著他的臉,有些戒備地站起身來。  

  真是的,說她遲鈍吧,該警覺的時候還是很警覺的。赫爾把頭搖得像波浪鼓,他又開始後悔下這趟樓了,「你放心,我不是壞人。」他盡量綻放出最和善的笑臉。  

  這下子女郎不但沒有解除戒備,反而「嗖」的一下拾起了腳邊的琴盒,連連退後了幾步,「我很好,謝謝關心。」

  她的聲音聽起來像冰錐戳在了冰塊上。看來,我又是熱心過頭了。今天我的醜可是出夠了,給我一百級台階下都不成。赫爾想著,歎息著說:「那……再見。」  

  「哈嘁!」女郎忽然打了個噴嚏。她尷尬地垂下了頭,好像做了什麼錯事似的,雙手緊緊摀住裝咖啡的紙杯,似乎要藉著那正在冷卻的餘溫暖暖她冰冷的手。  

  赫爾伸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他已經記不清今天是他第幾次欲行又止了。淡淡的路燈下,他凝視著女孩的手。日間那雙撥動琴弦,拉動琴弓的神奇的手現在變得慘白,看上去……很可憐。  

  這雙手讓他打定了主意。赫爾溫和地說:「你今晚到哪兒過夜?」  

  女郎依然警惕地打量著他,可是,在她高雅的面孔上,有著慼慼然的神色。  

  「你等一下。」赫爾跑了出去。  

  十五分鐘後,他又出現在女郎面前。遞給她一支黑乎乎的東西,「給你。」  

  女郎遲疑地看著那玩意兒,躊躇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  

  「這是防狼電擊棒。你只要按那開關,把頭指著壞人就可以了。如果你今晚要到別的旅館住——除了六星級的總統套房,我都帶你去,不夠的錢我先墊上,以後你再補給我;另外一個選擇就是到我家裡,如果我是不良浪子的話,你大可以用那玩意兒給我來一下。順便說一句,那玩意兒很管用的,你可以用來對付一切對你有不軌企圖的人,可是千萬要小心,不要濫傷無辜和波及自己啊。」  

  女郎臉上冰冷的面具融化了,她好奇地按了按開關。電擊棒冒出了藍光,「滋滋」作響。  

  「看吧,我沒有騙你,這玩意兒很管用的。」  

  女郎樂呵呵地笑了。那笑臉像小孩子得了玩具一般天真無邪。  

  「怎麼樣,今晚你有什麼打算?」赫爾大咧咧地叉開長腿,四平八穩地站著。準備繼續當男僕和保姆。女郎孩子似的笑靨讓他的心情也隨之輕鬆了起來。  

  女郎衝著赫爾,露齒一笑。  

  赫爾不知道那容顏算不算傾國傾城,但是絕對動人。對了,這才像個二十歲出頭的女孩。他暗地裡滿意地點了點頭,不由得也報以爽朗的笑容。  

  就在他瞇縫著眼睛微笑之際,猝不及防地,女郎掄起手裡的電擊棒向他紮了過來。  

  赫爾張開嘴大叫了一聲,可是,他聽不見自己的叫聲了,堅硬的大地變得像棉花一樣柔軟。在赫爾眼前漆黑一片的一瞬間,他終於深切地體會到了什麼叫自討苦吃。  

  「唉……」一絲苦笑掛在了他嘴角。赫爾失去了知覺。  

  漆黑中好像有一盞燈晃來晃去的。好暗哪,等等,別走,留下那盞燈……赫爾呻吟著,向前伸出了手。

  可是,那盞燈怎麼抓也抓不住。它慢慢變大了,光亮的範圍越來越大,最後,蔓延到了赫爾整個的視線範圍之內。

  他張開了眼睛。  

  渾身都酸疼不堪。右手壓在身下,胳膊肘火辣辣地疼。一定是倒下的時候受傷了。赫爾深吸了一口氣,坐了起來。

  「你醒了。」一個淡淡的聲音響了起來。  

  視線還不太清晰,一個影子在赫爾眼前亂晃。赫爾閉上了眼睛,幾秒鐘之後,方才睜開。他終於看清楚了:那個用電擊棒打了他一下的「禍首」正如同悲天憫人的金髮天使一般,優雅地欠著身,打量著他。  

  「你倒是還沒走哇。」他沒好氣地別過了臉。這女郎真是惹不得。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好了。他掙紮著爬了起來。身上又濕了,街道上骯髒的積水讓他看起來像叫化子一樣。赫爾惱火地端詳著自己。真是太倒黴了,好人被當成了色狼!他居然嘗到了防狼電擊棒的滋味!要是被別人知道了,他赫爾·貝蒂尼什麼臉都沒了。  

  「你走吧。」他揮了揮手。既然這女郎警惕性如此高,還是快點打發了了事。  

  「我不走。」  

  那是要我走�?啊,對了,我闖進了她的地盤,「好好好,我要走了。」赫爾垂頭喪氣地向家走去。

  麻木的身體終於恢復了敏銳的聽覺,身後有腳步聲。  

  赫爾一個急轉身——那女郎正跟著他。  

  「又怎麼了?」赫爾叉著腰,滿面怒氣地盯著她。別當他是木頭啊,要是惹急了,他也是有脾氣的啊。

  「我跟你走,」女郎笑笑,指了指赫爾家所在的那棟公寓,「對不起,打擾你了。」  

  「哈?」一定是剛才電擊太厲害了,耳朵出現了問題。赫爾下意識地捏了捏耳朵。  

  女郎看著他傻傻的動作,「哧」地笑了出來。  

  難道耳朵又出現問題了?在和她相處的日子裡,赫爾從來沒有聽見她笑出聲過,她從來都是保持著蒙娜麗莎式的端莊微笑。  

  「你……有……問題嗎?」這回輪到赫爾戒備地望著女郎了。  

  「你是個好人。」女郎又給了他一個蒙娜麗莎的微笑。  

  「喔,你知道得也太遲了些……」赫爾小聲嘀咕著,「你不怕上去之後,我獸性大發?」  

  「不會啊,我有這個!」女郎打開那支防狼電擊棒,藍幽幽的火花在赫爾鼻子底下閃爍著,「你給我的東西真的挺管用的。如果你是禽獸,就不會給我這真刀真槍的傢夥了。萬一……萬一你真是獸性大發,我還有它……」  

  「得了,得了,把那凶器拿開好不好?」赫爾畏縮地後退著,盡量遠離那支凶悍的電擊棒。  

  「你剛才是拿我做實驗來著?」  

  「嗯。」女郎點了點頭。  

  「喔……」赫爾雙手抱胸,等待著。  

  女郎也不說話,靜靜地和他一起傻站著。  

  良久,女郎睜著大眼睛,不解地問:「你還不太舒服嗎?」  

  「運氣!現在沒什麼不對勁了。」  

  「那你為什麼還不走?」  

  「我……」赫爾哽住了。我在等你道歉哪,笨蛋!哪有用防狼電擊棒在人身上做了實驗,卻一句「對不起」也不說的人哪。  

  女郎微微側著腦袋,耐心地等待著。  

  「唉……」赫爾完完全全敗給這個金髮女子了。他成功轉型成了她的奴隸,被她打還得眼淚和血往肚裡吞。

  「走吧。」他耷拉著肩膀,向他的小窩走去。  

  「請問你叫什麼名字?」雖說話語很客氣,但是女郎的口氣要多威嚴就多威嚴,像是冊封騎士的皇后。

  「我叫赫爾·貝蒂尼。」赫爾老老實實地回答。  

  「你好。」女郎謹慎地伸出了纖細的手。  

  赫爾輕輕一握。女郎的手冰涼冰涼的,顯然是受凍了很久。這讓赫爾的心理稍稍平衡了些,精神也微微振作了些,「你叫什麼名字?」他問。  

  「我叫格蕾絲。」  

  Grace?優雅?真是人如其名。赫爾不禁佩服起女郎父母的未卜先知,「請問您姓什麼?」他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溫文爾雅。作為一個說好聽點是「騎士」,中等難聽點是「男僕」,再難聽點是「奴隸」的人,是不好直接稱呼女主人的名字吧?這樣可不太禮貌。  

  「我……」彬彬有禮的女郎卡殼了,她猶豫了一下,「就叫我格蕾絲好了。」  

  連姓也不屑讓我知道嗎?你的姓氏有那麼輝煌嗎?好了,隨便你。  

  「格蕾絲,別向那邊走了,我家就在這裡。」赫爾粗聲粗氣地喚回剛剛陷入沈思中的格蕾絲。可憐巴巴地抓住那麼一點點的男性尊嚴。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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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10-9 12:56:29

第3章(1)

  一個穿著批薩店制服的男孩與赫爾在樓梯間迎頭相撞。  

  「咦,你是××批薩店送外賣到頂樓的嗎?」赫爾掃了一眼男孩胸口的店名繡花,問道。  

  「啊,是的。」  

  「我就是頂樓的住戶,把批薩給我吧。」赫爾往衣袋裡掏錢。  

  「啊,先生,我按了很久門鈴……」年輕的男孩開始抱怨了。  

  你以為我想的嗎?我被防狼電擊棒擊昏了耶!赫爾在心裡慨歎。他遞給男孩一張鈔票。  

  「先生,錢不夠。」  

  「不夠?」赫爾愕然。他已經多給了小費耶!難道現在送批薩多等一會兒也要算錢嗎?「你看清楚,應該沒錯啊。」

  「先生,你幾乎少給了一半的錢。」男孩斬釘截鐵地說。  

  赫爾眼睛的餘光瞥見格蕾絲掃了他一眼,眼神怪怪的。  

  赫爾臉紅了,想不到他堂堂赫爾·貝蒂尼居然給這位絕對淑女留下了一個吝嗇鬼的印象。可是,這不可能啊。他猶豫地說:「我明明買了半個批薩……」  

  「啊,」男孩疑惑地皺起了眉頭,拚命翻著手裡的訂單,「完了,又弄錯了。對不起,先生。」他鞠了個躬,落寞地向樓下走去。唉,多餘的錢又要他自己補貼了。  

  「小子,」赫爾叫停了他,「給你另一半的錢。」他笑了笑。  

  「啊?」男孩愣住了。  

  「剛好我有朋友來,一個批薩不夠吃的。小子,你算是錯有錯著。」  

  「可是,先生……」  

  「反正我等一下也會再去定半個批薩的,這下,你可省去了我的麻煩了。」  

  「謝謝你,先生。」男孩忙不叠地欠著身。  

  格蕾絲優雅地抿起了嘴。  

  「啊,小姐,你的男朋友真是個好人。」男孩感激涕零地胡亂拍赫爾的馬屁。  

  「啊,他……」格蕾絲的臉頰染上了一抹嫣紅。  

  還不等格蕾絲斟酌出合適的語句,男孩就再次道謝,歡天喜地地走了。  

  赫爾向格蕾絲聳了聳肩,「算我佔了你的便宜了,對不起。」  

  「沒關係,你是好人。」格蕾絲學著赫爾的樣子,也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  

  格蕾絲金色的睫毛下,藍綠色的眼睛清純地注視著赫爾的臉。赫爾心「咯噔」了一下,在格蕾絲瞳孔裡,他看到了深海的顏色。他趕緊深呼吸一口氣,錯開目光,打開大門,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事先聲明,我家可不是總統套房,小姐不滿意,及早說啊。」  

  格蕾絲四下張望著。赫爾的家真的很小,可是,卻又濃郁的居家味道。不算非常整潔,可也不是絕大多數單身男人的狗窩型。簡約實用的傢俱錯落有致地擺放在客廳裡,既最大限度地利用了空間,又讓人感到舒服。從而看出主人不落俗套的品味。  

  赫爾打開了屋頂的吊燈,精緻簡單的小吊燈散發出橘紅色的柔和光線,整間客廳頓時充滿淺淺的暖意。

  格蕾絲笑了。  

  赫爾看著她的臉龐,搖了搖頭,「看來,小姐還是對陋室感到滿意的……」  

  「啊!」格蕾絲尖叫了一聲,「你有一個很漂亮的窗台!」她直奔窗台而去。這幾乎是一面落地窗,窗簾選用了米黃色的紗質布料,影影綽綽地透視出佛羅倫薩美麗的夜景。一塊完整的黑色大理石鑲嵌在窗台上,上面擺著三個舒適的靠枕,和一盞小小的檯燈,可以想像出,赫爾閒暇時會半躺半坐在窗台上,倚靠著一堆靠墊,曲起長腿,悠閒地讀書。

  格蕾絲驚呼著側坐在大理石檯面上,撩起窗簾,興致勃勃地看著樓下春雨過後的街景。  

  赫爾有了一種隱私被侵犯的感覺,那是他放鬆的私人領地。他盡量不去想,走進臥室裡,拿出一套乾淨的衣服,又要到浴室裡洗刷一番——剛才被電擊棒擊倒在地上,弄得他全身上下髒極了。  

  「我去洗個澡,如果你肚子餓了,把批薩盒打開,自己先吃,不用等我。」他吩咐道。  

  「好的,謝謝。」格蕾絲回眸一笑,一張臉蛋完全顯露在燈光下。  

  臉色蒼白,嘴唇發青,面對著這張楚楚可憐的臉,赫爾心裡很不舒服,「你冷嗎?」他問。  

  「還好,你家裡很暖和。」  

  「你先洗個澡吧,我借衣服給你,大是大了些,不過,不出門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赫爾晃了晃手裡的衣服。

  格蕾絲猶豫著,半晌,還是沈穩地回答:「不用,我很好。」  

  她又怕我圖謀不軌了!赫爾不悅地想。他粗魯地把衣服放進浴室裡,「小姐,我可不想你在我家裡得了個肺炎什麼的病,半夜裡還拖累我送你進醫院。放心,我對你一點意思都沒有。」  

  格蕾絲看著赫爾臉上憤怒而受傷害的表情,沈吟了片刻,展顏而笑,「好的,也許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也許?赫爾不高興極了。他本來就是君子啊,「對不起,小姐,你瘦不拉嘰的,我才不感興趣呢。」他說了句刻薄話。  

  格蕾絲忍讓地微笑著,似乎在不停地展現她的寬宏大量。  

  赫爾覺得自己的身高正在一毫米一毫米地縮小當中。  

  「謝謝你,那我去洗澡了。」她禮貌地欠了欠身。  

  「唉,防狼電擊棒別帶進去,碰到水可不是好玩的。」赫爾不放心地叮囑,這女孩隨時都有意想不到的花樣。

  「我不會的。」格蕾絲莞爾,邁著端莊的步子向浴室走去。  

  二十分鐘後,浴室的門打開了,赫爾滿意地看見格蕾絲帶著一股熱氣從裡面出來,雪白的臉上紅撲撲的,泛著健康的光澤,「喏,吃吧。」他揚了揚下巴,指著餐桌上的兩個碟子。在黑桃木的餐桌上,單調地擺了兩個盤子,一個盤子裡放了半個批薩,中間有一支番茄醬和一瓶芝士碎。  

  「謝謝。」格蕾絲點了點頭,輕盈地挨到桌邊坐下。  

  赫爾抓過盤子,往裡面倒了點番茄醬,大大咧咧地坐在沙發上,用手抓著吃了起來。他的肚子早就「咕咕」作響了,剛才格蕾絲在裡面洗澡的時候,他用了極大的毅力,才沒有讓自己伸手抓一塊批薩,自顧自先吃起來。這樣的話,又要在這位優雅小姐面前丟臉了。現在,他用盤子盛著批薩,夠高貴了吧?「你要看哪個頻道?」他嘴裡起勁地嚼著,一手抓著剩下的批薩,一手按著電視遙控器。  

  「隨便就可以了。」溫文的話語從身後傳來。赫爾隨意地回頭望了一眼。頓時,他傻眼了。格蕾絲坐在餐桌前,脊背挺得筆直,優雅的頸項曲線在赫爾寬大的舊運動衫下隱隱而現。她還是那副高不可攀的樣子,含笑望著眼前的盤子。

  「天哪……」赫爾哀鳴一聲。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有人像看情人一樣看自己的食物的嗎?她又怎麼了?「你有什麼需要嗎?」他有氣無力地問。  

  「請問……」格蕾絲猶豫著,說道,「能給我一副刀叉嗎?」  

  天哪,吃批薩要用刀叉?!赫爾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被番茄醬弄得髒兮兮的手,自卑感油然而生,「有、有、有。」他從沙發上爬了起來,死乞白賴地走進廚房裡,用三秒鐘拿了一副刀叉,又用三分鐘考慮了一下到底要不要順便拿一副給自己。  

  最後,他還是只拿了一副刀叉給格蕾絲。他無法想像自己用刀叉吃批薩的景象。  

  餐桌邊,格蕾絲安靜地等待著。看見他出來,立刻報以感謝的微笑,絲毫沒有問他為什麼進去了如此之久。

  赫爾紅著臉,把刀叉遞給了格蕾絲。他遲遲疑疑地問:「其實……你……可以到沙發上邊看電視,邊吃批薩的……」

  「啊,謝謝,我習慣了。」  

  赫爾的臉更紅了些。他斜眼偷看格蕾絲吃東西的模樣,試圖尋找一絲不那麼完美的跡象。可是,他徹底絕望了。格蕾絲好像是為餐桌禮儀而出生的一樣。她斯文地運用著刀叉,把批薩細心地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用叉子叉住,優雅地送入櫻桃小口中,用刀叉的手臂曲線要多淑女就有多淑女。在尊貴的淑女面前,赫爾淪落成為了村野匹夫。  

  赫爾無趣地訕笑著,回到了沙發上,機械地吃著盤子裡的批薩。香噴噴的批薩吃在嘴裡,味如嚼臘。

  一頓飯悄然無聲地進行著,赫爾的功夫完全放在了小心翼翼地不讓自己發出咀嚼的聲音上。他率先吃完,便衝進浴室,狠狠地擦洗了自己的身體一遍。明天一定要把那淑女請走,他無奈地想著。不然的話,只有在浴室裡,他才會沒那麼自卑。唉,好人難做啊。  

  出了浴室,格蕾絲已經吃完了,正嫻靜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赫爾隨手擱在茶幾上的空盤子被她整齊地放在了餐桌上——僅此而已。  

  「唉,我差點忘了,我是僕人。」赫爾歎息著,把盤子拿到廚房裡,心甘情願地洗刷起來,扮演著灰姑娘的男裝版。

  不行!不能再讓格蕾絲牽著他的鼻子走了。想電擊他就給他來一下,要吃飯卻不會洗盤子……必須反被動為主動,立刻打發她去睡覺!  

  拿定主意,赫爾直奔臥室,從裡面取出一張被子和一個枕頭,「啪」的一下扔在了沙發上,「你可以睡覺了,我把被褥拿了出來。」  

  「好,謝謝。」蒙娜麗莎再現,不過神秘的微笑對於赫爾來說,已經變得可怕了。  

  沈默著。格蕾絲耐心地端坐在沙發上,赫爾則耐心地站在她面前。  

  三分鐘之後——  

  「格蕾絲,你睡覺吧。」  

  「好的。」  

  「那你怎麼不動啊?又是什麼地方不滿意了?」  

  「可是……你在這裡,我……我睡不著。」  

  赫爾又有了被電擊的感覺。頭好昏哪……「難道你要我躲進浴室裡不成?」  

  「那也不用……」  

  「罷了,罷了,我先躲進去好了。」赫爾擺擺手,打斷了格蕾絲的話。  

  進了浴室,赫爾氣沖沖地關上了門。驀地,門縫裡的光線驟然消失,門外漆黑一片。搞什麼?停電?!「嘩啦」一下,赫爾把門拉開了。他一陣風似的衝到客廳電燈開關前,一按,滿室輝煌。奇怪了,沒有停電啊?赫爾皺起了眉頭。

  「啊!」一個尖銳慌亂的聲音隨著燈亮而響起。格蕾絲顫巍巍地抓著被子,像受驚的小兔子似的從沙發上坐了起來。赫爾終於看見她除了淑女表情之外的模樣了——雖然是在這種情況下。  

  「你怎麼了?」他又好氣又好笑地問。  

  「睡覺啊。」格蕾絲回答得很委屈。不是他讓她睡覺的嗎?  

  「啊……」赫爾恍然大悟。怪不得剛才自己不走開,格蕾絲就不願意動。他哈哈大笑了起來,「這被褥是我自己用的,給你用的在裡面,放心,很乾淨的。你是淑女,我怎麼會讓你睡沙發?」  

  「你是說——讓我睡裡面?」格蕾絲難以置信地睜大了藍綠色的眼睛。世界上居然有這麼大方的人?請人到家裡住,還附送床鋪?現代浪漫電影她看得也不少,如果不是對女孩有意,哪會有這樣的男人?她狐疑地看了赫爾一眼。

  赫爾露齒一笑。君子坦蕩蕩嘛。  

  格蕾絲的臉「刷」地紅了。她垂著腦袋,低低地說了聲「謝謝」,向臥房走去。腳步倉促不安,絲毫沒有了四平八穩的高雅架勢。  

  「這才像個二十歲的女孩嘛。」赫爾老氣橫秋地感歎著,心情一片大好。  

第3章(2)

  天邊露出了魚肚白。  

  格蕾絲拉開了臥室的門。她的眼睛有些浮腫,昨天晚上一夜輾轉,似乎朦朧地睡了一些時候,可是,她不習慣陌生的床鋪,很不舒服。  

  她腳步不穩地向浴室走去,「啊……」她打了個哈欠,眼睛有些迷糊。  

  「砰!」格蕾絲撞在了一堵牆上。這是一堵有彈性的牆。  

  「啊!」  

  「哇!」  

  兩聲叫喊此起彼伏。  

  「你怎麼這麼早?現在很少有人這麼早起的!」赫爾摸著暗暗生疼的胸口,難以置信地說。  

  「我……我習慣了。你的頭髮好像……」格蕾絲嚥著口水,竭力不去看赫爾慘不忍睹的頭髮。  

  「好像什麼?」赫爾撥拉了一下自己糾結在一起的濃密黑髮。  

  「好像是有點亂。」格蕾絲擠出一絲笑容。千萬別一個不小心,說出赫爾的頭髮像鳥巢來。她在心裡默念著。

  「喔,梳梳就好。」赫爾不在乎地拉扯了一下。從小到大,他的頭髮就這樣,見慣不怪了,「你想用浴室嗎?我已經好了,你進去吧,我在外面梳頭就好了。壁櫃裡有新的牙刷什麼的,你自己找出來用吧。」  

  「呃……好的,謝謝。」那鳥巢頭的確需要梳理一段時間。她僵硬地走進了浴室。一關上門,她就「嗤嗤」笑了起來。想不到那個美男子型的男人頭髮沒有梳理會亂成這樣!他昨晚是睡在腦袋上的嗎?  

  笑夠了,梳洗完畢。格蕾絲又換上了矜持淑女的面皮,邁著端莊的步子走進了客廳。  

  「格蕾絲,」聽到了她的腳步,赫爾喊道,「到廚房來吃點早餐吧。」  

  格蕾絲聽話地走了進去。  

  眼前一亮,美男子赫爾終於回歸了。一頭亂草居然可以給他梳理得柔順服帖,簡直就像是第二層肌膚。

  厲害!格蕾絲心裡感歎。  

  「喏。」赫爾遞給她一杯牛奶,並用盤子盛好了幾片烤過的麵包,「我家的早餐沒什麼特色,將就一下吧。如果要刀叉的話,自己到碗櫃裡拿。」  

  格蕾絲乖巧地點了點頭。剛垂下眼睛,「砰!」一條長腿在她眼前掠過!  

  幹什麼?她大驚失色地望著赫爾猛地把右腿伸到了冰箱頂上!這太不可思議了!格蕾絲嘴巴不由自主地張得大大的,雙眼發直,他想幹什麼?好可怕啊,腳居然可以搭在那麼高的地方……難不成他要威脅我?昨天的好脾氣都是幌子,現在要來真格的?完了,防狼電擊棒不在身邊哪……  

  一陣頭昏目眩向她襲來,格蕾絲的手一鬆,盛著麵包的盤子向下滑去。眼看就要落地開花了——  

  憑空伸出一隻手,靈巧地抄住了將要落在地上的盤子。格蕾絲目瞪口呆地看著赫爾右腳依然擱在冰箱頂上,上半身卻轉了下來,彎成一個匪夷所思的曲線,抓住了離地下只有三十厘米的盤子。  

  「你怎麼這麼不小心?」赫爾皺著眉,身體慢慢地挺直了。  

  驚呆了的格蕾絲趕緊把另一隻手裡的玻璃杯放在桌面上。「你……你……」她的嘴唇哆嗦著,說不出半個字來。

  「我怎麼了?」赫爾一頭霧水。他的右腿終於離開了冰箱頂,格蕾絲鬆了一口氣。可是,她真是放鬆得太早了,「砰」的一聲,赫爾的左腿又擱了上去。  

  「哇,你要幹什麼?」格蕾絲再好的涵養,也嚇得魂飛魄散。她「噔噔噔」後退好幾步,背脊碰在了廚房的門上。

  「沒什麼,我壓腿啊。」赫爾呆呆地看著格蕾絲失色的花容。  

  壓腿?格蕾絲呆滯的眼睛眨巴了一下。壓腿有什麼用?  

  「拜託!小姐,我可是芭蕾舞者耶,每天早上不放鬆一下筋骨怎麼能保持身體的柔韌性呢?」  

  「你是芭蕾舞者?!」格蕾絲驚呼出聲,儀態盡失。  

  「不可以嗎?」赫爾真不明白她有什麼好驚訝的,「那天你不是看過我跳舞的嗎?哪有業餘舞者有那麼高的水平?!」赫爾有幾分不甘地說著。真是的,她小提琴拉得那麼好,可是對芭蕾舞的鑒賞水平也太低了些。  

  「我哪天看過你跳舞了?我們不是昨天才見面的嗎?」格蕾絲戒備地看了赫爾一眼,他會不會知道自己的身份……

  「什麼?」赫爾大叫著,「我昨天不是為你的小提琴伴舞了嗎?不然的話,你以為……以為……」不然的話,你以為會有那麼多的施捨嗎?他把這半截話硬生生地咽進了喉嚨裡。  

  咦?格蕾絲蹙著眉頭,思索了半天,才老成地點了點頭,「昨天是好像有個人在我眼前晃來晃去的……」

  呃?有個人?晃來晃去?赫爾的左腿「哧溜哧溜」地從冰箱頂上向下滑。這太誇張了吧,她拉小提琴時物我兩忘的地步也太厲害了些。頭好昏哪……  

  「喔,原來昨天晃來晃……啊,不,為我伴舞的人是你啊!」格蕾絲恍然大悟,她鬆了一口氣,原來赫爾不是別有用心的人。她再次綻放出標誌性的微笑。  

  唉……人家是引狼入室,他卻引來一個自我為中心的怪胎美女!赫爾徒呼奈何。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進臥室,用兩分鐘換好了衣服,跌跌撞撞地就要向大門走。  

  「你去哪兒?」端坐在餐桌前,用刀叉吃烤吐司麵包的格蕾絲好奇地問。  

  「去舞蹈團。」赫爾回答得有氣無力的。  

  「你還沒吃早餐啊。」  

  「不吃了。」  

  「那……再見。」又是一個禮貌用語。  

  「再見。」赫爾微微鞠了個躬。禮尚往來嘛。頓了頓,他又說道:「格蕾絲,你等一下走的時候,替我把大門關上就可以了。不用上鎖了,反正,我晚上就回來。不過,記得把你的東西都拿好,別留下些什麼。還有,早點走的話,路上不會塞車。你還需要錢嗎?趁我在這裡,我現在借給你好了。」  

  明顯的逐客令。格蕾絲眨巴了一下眼睛,莫名其妙的,赫爾覺得那藍綠色的瞳孔裡閃爍著一絲的失望。也許是他看錯了。他用力地搖了搖頭——千萬別又心軟了。他的硬心腸(雖然他從來就沒有什麼)在格蕾絲面前屢戰屢敗,他再不堅守陣地,他們就糾纏不清了。那麼的話,赫爾苦命的騎士+男僕+奴隸的生活就不知到猴年馬月才能結束!  

  「不用了,我的錢夠了,謝謝你。我一會兒就走。」格蕾絲單調的聲音沒有一絲感情。  

  赫爾的心觸動了一下。怎麼辦?他好像是個欺負少女的惡魔耶!臉上浮現出醜惡的暗紅色。赫爾匆匆忙忙地從背囊裡掏出錢包,把裡面的錢盡數取了出來,遞給格蕾絲,「也許不夠,你都拿上吧。」  

  「謝謝。不過,不用了。」格蕾絲腰板挺得直直的,滿臉肅穆之色。  

  生氣了嗎?赫爾端詳著她白皙的臉龐。上面一絲表情都沒有,可是,他也沒有錯啊!赫爾心虛地想,他已經很好心地讓一個陌生女子在自家盤桓了一夜耶!夠紳士了吧……他猶豫了一下,把錢放在了餐桌上,向格蕾絲點頭示意,匆匆向大門走去。  

  「貝蒂尼先生,謝謝您昨天的招待。打擾了您,真是抱歉。」格蕾絲在他身後拘謹地說道。  

  赫爾皺起了眉頭。昨天晚上到今天早晨,好不容易,格蕾絲客套的說話方式有所改善,現在她又用那個腔調跟他說話了。赫爾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他僵了一下,隨即邁著大步,向舞蹈團走去。  

  赫爾早退了。  

  這是他進入舞蹈團以來,為數不多的幾次早退之一。第一次是發燒了;第二次是去給弟弟愛西的賽車比賽加油;可是,這一次到底是為什麼呢?他自己也說不清楚。難道是去突擊檢查格蕾絲什麼時候走的嗎?真是荒謬。  

  赫爾打開了家門。靜悄悄的,沒有人聲。早上他出門前放在餐桌上的那一疊鈔票原封不動地擱在桌面上,早上他走的時候什麼樣,現在就什麼樣。昨天洗澡後換上的赫爾的寬大鬆垮的運動衫整齊地疊好了,放在沙發,安靜的家顯得有些落寞。  

  「早上也不知道發了什麼神經,硬要塞錢給格蕾絲。」赫爾帶著歉意想著。他後悔了,他覺得自己用錢褻瀆了格蕾絲。  

  「呼……」他歎了一口氣。走了也好,該走的就應該走哇。他無精打采地拾起餐桌上那厚厚的一疊鈔票。

  流暢的音樂聲在頂樓傳來——小提琴的聲音。  

  格蕾絲的小提琴聲!不知道為什麼,赫爾百分之百肯定,這就是格蕾絲的琴聲。不由自主地,他尋著琴音,來到了公寓最頂端的涼台上。  

  格蕾絲雙目微合,稍稍側著頭,弓和弦在她的素手之間激烈地碰撞著、摩擦著,激動悠揚的音樂彷彿是從她身體內部迸發出來一般。下午的陽光溫柔地灑在了她淺金色的長髮上,她今天沒有把長髮紮起來,而是任由它們披散在腦後,隨著音樂有節奏地跳舞。她依然穿著昨天赫爾見過的那件黑色風衣,金色的日光下,涼台上鬱鬱蔥蔥的綠色植物中,她自如地拉著小提琴,如同一個裹著魔法袍的金色精靈,毫不吝嗇地隨琴音拋灑著她的魔法——感動人心的力量。  

  赫爾呆呆地望著格蕾絲。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無法把眼前這個熱情洋溢的小提琴手和昨晚那個矜持高貴的淑女聯繫起來。內斂的她到底是從哪裡爆發出來的激情?他困惑了。驀地,他腦子裡靈光一現,也許,這個才是真正的她?那個舉止完美、禮數周全的淑女只是裹在她身上的一層外衣?  

  格蕾絲全身彷彿沐浴在金色的陽光下。看著看著,不知午後的陽光刺眼,還是格蕾絲身上的光芒耀眼,赫爾瞇起了眼睛。恍惚間,他與格蕾絲的距離好像被音樂拉近了些。  

  一曲終了,餘音裊裊。赫爾緩緩地走到格蕾絲跟前,靜靜地矗立著,凝視著她。毫無預兆地,她雙眼「騰」地睜開了。赫爾又看見了格蕾絲眼中那廣袤神秘的藍綠色。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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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10-9 12:57:21

第4章(1)

  「啊!」猛然看見赫爾,格蕾絲嚇了一跳。  

  「嗨!」赫爾親熱地打了個招呼。  

  「我……我馬上就走了,不過,這個涼台實在太美了,剛才我忍不住上來拉了一會兒琴……」格蕾絲有些慌亂,她不願意讓人以為她賴皮不走,尤其是赫爾。  

  赫爾擺了擺手,「剛才你拉的那華彩樂段難度很大啊!是……亞尼普尼?」他艱難地吐出一個詞。

  格蕾絲笑了,她撥了撥垂到面頰上的髮絲,「是普尼亞尼協奏曲。」  

  「喔。」赫爾的臉紅了。  

  格蕾絲抿著嘴,因為用心拉琴而微微冒著汗的白皙臉龐泛著健康的粉紅色,「用不著不好意思,反正四個字你都說對了,只不過順序有些細微的變化而已。」  

  想不到格蕾絲也會開玩笑。赫爾怔了一下。  

  「我……我馬上就走。」格蕾絲把提琴收拾了起來。  

  「格蕾絲!」赫爾冷不丁地叫了一聲。  

  「嗯?」格蕾絲揚起了頭。  

  那雙藍綠色的眼睛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你……你是不是離家出走了?」赫爾審慎地問。  

  格蕾絲站了起來,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的變化,「我是離家了,不過,沒有出走。我總是會回去的,無論我到了多遠的地方,我都必須回家——這是我的責任。」她幽幽地望著遠處。  

  「那你來佛羅倫薩幹嗎?全身上下沒有一塊錢,更沒有行李,只有小提琴。」赫爾直截了當地問著,為了他即將做的事情,這些問題他必須弄清楚。  

  「我坐飛機在這裡轉機,在機場上我忽然很想嘗試一下在佛羅倫薩的街頭拉小提琴的滋味……嗯,我還想嘗嘗意大利的甜品提拉米蘇,所以,我就從機場出來了,一下子忘了拿行李。」她吐了吐舌頭,「不過就算我想拿也拿不到,我的行李箱是直接送到目的地的,只有我的小提琴除外。」  

  哈?有這樣的人嗎?赫爾雙目發直。為了吃甜品和拉街頭小提琴,就傻乎乎地跑出來了,居然還忘了行李!她大腦裡一定有一根神經鬆動了。  

  「這些植物都是你種的嗎?」赫爾發呆間,聽見了格蕾絲文雅的聲音。  

  「是啊。」他不無自豪地環視著涼台上鬱鬱蔥蔥的植物。這些可都是他的心血結晶喔。  

  「這是什麼?很好看。」格蕾絲指著為數最多的一種植物問。赫爾用這種植物環繞著整個涼台。  

  「這是杜鵑花。現在它們還不算漂亮呢!在我家鄉羅馬的西班牙台階上,每到三四月,到處都是紅色、粉紅色、淡紫色的杜鵑花,美麗極了。不過,我涼台上的出品也不差啊。如果你等到……」  

  赫爾停住了。  

  格蕾絲凝視著遠方,明亮的大眼睛裡,藍色是寂寞,綠色是孤單。她不可能等到杜鵑花開的時分了,她馬上就要走了。  

  「留下吧。」驀地,赫爾不大卻清晰的聲音在午後的涼台上響了起來。  

  「啊?」格蕾絲愕然地望著赫爾。眼中寂寞孤單的神色瞬間融化在柔和的眼波中。  

  「留下吧,願意留到杜鵑花開才走也行,在街頭拉夠了小提琴,吃膩了提拉米蘇再走也可以,至於在我家裡的食宿費用,暫時算我的吧,以後你回家帶上了錢再還給我也不遲——如果你不是離家出走的就行。我可不想以後背一個拐帶少女的罪名。」赫爾俏皮地聳了聳肩。  

  格蕾絲呆呆地看著赫爾。在他自由自在,不受拘束的灑脫臉孔上,她看見了溫文體貼的微笑。  

  他是一個好人。真真正正的好人。  

  格蕾絲感激地笑了。這個微笑會讓蒙娜麗莎嫉妒的,與以往矜持冷靜的笑容不同,這是赫爾迄今為止,見過的最明媚、最真誠的微笑。  

  「我不是少女了,我已經二十一歲,可以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了。」格蕾絲輕輕地說。風撩撥起她金色的長髮,好像在揭開一首新的詩篇。  

  「要不要打個電話給你的家人?」赫爾有些遲疑。剛才他不知道發什麼神經,一下子就邀請格蕾絲在家裡住下去。現在冷靜下來,他不禁想到,這會不會太草率了?萬一格蕾絲的家人跑來興師問罪怎麼辦?  

  「嗯,我會寫信向他們報平安的,不過我不會告訴他們我住在你這兒——我怕你麻煩,」格蕾絲笑笑,「我爸爸的脾氣不太好。」  

  赫爾的頭皮發麻了。一個火爆十足的父親知道他的女兒在一個單身男人家裡住著——這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你是不是反悔了?」格蕾絲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聰慧地注視著赫爾的神色。  

  「唉……你下去馬上給我寫信!」赫爾搖著頭大聲說。  

  「好哇。我順便也寫一封保證書給你,證明我是自願留下的,你總可以放心了吧。」  

  「好是好,不過,這樣一來,弄得我好像是個斤斤計較的娘娘腔似的,」赫爾無可奈何地想,「總比被人當成色狼兼拐帶犯好。」他自我安慰。  

  「那麼……我真的可以留下來了嗎?」格蕾絲試探著問。  

  赫爾點了點頭,沒轍地微笑著。算了,不想那些瑣碎的東西了,反正,自從他在涼台上看到格蕾絲拉小提琴,他就決定了——只要她願意,就可以留下來。  

  「走吧,下樓去寫信和保證書。然後,我帶你買點必需品。」他側了側腦袋。  

  「格蕾絲,你這張保證書……」赫爾為難地拿起格蕾絲一揮而就的保證書。  

  「怎麼了,文法有問題嗎?」格蕾絲垂著頭,手中的鋼筆在紙上「沙拉沙拉」地響著,「你等等,這裡還有一份英文版本的。」她倏地又遞給赫爾一張紙。  

  「呃……」赫爾拿著兩張用不同語言寫的保證書,猶豫著。  

  「英文是我的母語,不過,我也會一些其他語言的,特別是意大利語。小時候我對意大利特別感興趣,上意大利語課的時候很用心的,而且還讓我的語言老師給我開小竈。所以,這兩張保證書應該沒什麼問題才是啊。」  

  怪不得她的意大利語說得那麼好,只是有一點點的口音。赫爾皺起了眉頭,這兩張保證書寫得流暢華麗,用詞恰如其分,什麼地方都好,就是……  

  「格蕾絲,你簽名不簽姓,可以嗎?」赫爾鼓起勇氣說。  

  「應該可以吧,反正我的筆跡很難模仿的。」格蕾絲無所謂地說。  

  「可是……」赫爾望著保證書底部那個清秀漂亮的斜體字簽名:格蕾絲。她難道沒有姓嗎?為什麼不願意把姓寫下來給他知道?  

  「赫爾,我保證,如果要用到這兩張保證書,我一定會在用到之前簽上姓氏,可以嗎?」格蕾絲躊躇地說。這個做法,她自己也覺得有些牽強,不過,她實在不願意讓赫爾知道她的姓氏——起碼在這一段日子裡。  

  赫爾想了很久,以至格蕾絲呆望著他的臉,差點以為他睜著眼睛睡著了。忽地,幾乎進入入定狀態的赫爾動了,他乾脆地把那兩張保證書撕得粉碎,扔進了垃圾桶,然後,笑了笑,對格蕾絲說:「每個人都有他們自己的隱私,如果你不想說的話,那就算了。反正,我相信你不會為難我的——你不是那種人。」  

  格蕾絲怔怔地看著赫爾英俊的側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的信寫好了沒有?」赫爾指了指桌面上那封了口的淺藍色信封。  

  「寫好了。」格蕾絲總算回過神來。  

  「那我帶你到外面寄信,順便買點日用品。」  

  「啊,好。」格蕾絲趕緊站了起來,匆匆地跟上赫爾的腳步。  

  「你怎麼總是在看我?」赫爾握著方向盤,目不斜視地說。  

  「啊……」格蕾絲趕緊收回了「盯」在赫爾身上的目光,一臉緋紅。總不能告訴赫爾她覺得他很怪,怪到鮮有的地步吧?  

  「你……你怎麼一個人住?」她沒話找話。  

  「我當然要一個人住啦,我家裡的人都在羅馬,因為舞蹈團的關係,我要住在佛羅倫薩,不過,我定期會回家裡一趟,打打牙祭。」他露齒一笑。  

  「你很喜歡跳舞嗎?」  

  「當然。」赫爾回答得毫不含糊。  

  「下次……下次跳給我看行嗎?」  

  「隨時都行,只要你留意到我就可以了。」  

  格蕾絲的臉又紅了,她天真地說:「你的身體那麼柔韌,又那麼喜歡跳舞,一定是首席舞者!」  

  「哈哈哈哈,有人規定喜歡跳舞的都是首席舞者嗎?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我只是個小小的二線舞者,運氣好的時候,在舞蹈晚會的某個小節目裡能有個主角當當;運氣不好的時候,只能當當群舞演員。」  

  「啊,你很快就能成為首席舞者的。」剛才說錯話了,格蕾絲趕緊打圓場。  

  「無所謂,能跳舞就行。」赫爾灑脫地聳了聳肩。  

  格蕾絲好奇地端詳著赫爾的臉龐,在那張曲線分明的臉上,她看不到一絲的氣短與惱火。為什麼他可以對當不了首席舞者這麼無動於衷?那是所有舞者夢寐以求的啊。他是單純地喜歡跳舞呢,還是故作姿態,在格蕾絲面前留一個好印象?

  格蕾絲靜靜地看著赫爾的側臉,陽光給他的輪廓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微微上揚的嘴角似乎隨時都會露出一絲溫文的微笑。確實是個美男子。  

  猛地,格蕾絲大叫了起來:「好英俊!快停車!」  

  啊?是說我嗎?赫爾愕然,怎麼一直斯文大方的格蕾絲會為了他的模樣而大叫呢?他真的有那麼英俊的容顏嗎?俊美到要停車欣賞的地步……  

  正在他做著白日夢的當兒,格蕾絲又叫了起來:「快停車啊,那是大衛!」  

  赫爾從天上回到了人間。他有些尷尬地停住了車。格蕾絲趴在車窗上,喜滋滋地望著米開朗琪羅廣場那座靜靜站立著的雕塑:大衛,「好英俊哪……」她神往地仔細看著。  

  「要不要下車看清楚些?」赫爾的問話有些酸溜溜的。居然欣賞石雕美男子也不欣賞眼前活生生的美男子!

  「不用了,我看夠了。」格蕾絲把頭鑽回了車裡,興致勃勃地說,「真是太英俊了,大衛他形體健美有力,渾身肌肉緊繃,手中握著石塊,後面背著拋石機,好像隨時都準備向哥利亞發起進攻一樣,而且他的手指、手腕關節被誇大了,感覺充滿了力量啊……」  

  「你蠻內行的嘛。」這一次赫爾的話酸味更濃了。  

  「謝謝。」格蕾絲一點也沒有察覺到。  

  鬼使神差地,赫爾忽然來了一句:「我小時候,人家總說我長得像大衛。」  

  「啊?哧……」格蕾絲忍不住笑了出來。天哪,他在說什麼呀,居然吃一個大理石雕塑的醋!  

  赫爾悻悻地發動了汽車,心情極度不爽。  

  「對不起,」格蕾絲總算喘過氣來了,「原諒我,不過你和大衛不怎麼像。」  

  「是啊,他是世界公認的衡量美男子標準。」  

  「不是,你們的樣子都挺英俊的,不過,這裡不像。」格蕾絲忽然伸出手在赫爾的眉宇間一彈。  

  赫爾小小地震了一下。格蕾絲從來沒有如此親熱的舉動,這讓赫爾大吃一驚。格蕾絲柔軟的小手在他眉宇間輕輕的觸感似乎淡淡地觸動了他的心弦。  

  格蕾絲同樣為自己突兀的「輕浮」舉動而羞澀。兩人一時無語,車廂內一片尷尬的安靜。  

  「我……我的眉毛不夠他挺拔嗎?」赫爾首先打破了沈默。  

  「不是,是神態不像。」格蕾絲深吸一口氣,恢復了穩重的神態,「大衛的臉上是一種戰鬥的表情,而你呢,呵呵,你永遠是平和、與世無爭的那一種。」  

  「永遠?你認識我才兩天耶!」赫爾皺起眉頭,「不會吧,那我不就成了世外高人了?我又不是隱士。看,現在我不正皺著眉頭嗎?我覺得蠻像大衛的。」他端詳著倒後鏡裡的自己。  

  「哈哈,我覺得你好像永遠不會戰鬥似的,所以才這麼說,你別太往心裡去了。」格蕾絲好心地安撫著赫爾,不過技巧有待提高。  

  「那倒是,我是愛好和平的人。」赫爾自我褒獎。  

  「呵呵……」格蕾絲笑了。  

  「對了,就應該這樣笑,你這個樣子很自然,比那面具似的微笑好多了。」赫爾不客氣地衝口而出。就當是剛才格蕾絲損他的小小報復好了。  

  「你生氣了?我剛才說你不如大衛,你不高興了?」格蕾絲玩味地看著赫爾的側臉。真好玩,他那微微上翹的嘴巴漸漸噘了起來。  

  「我才沒有那麼小氣呢!」赫爾嘟囔著,嘴巴完全噘了起來。  

  「哈哈,你生氣了!」格蕾絲大笑了起來,是那種肆無忌憚的笑。  

  赫爾歎了口氣,算了,要笑就讓她笑吧,反正,那笑聲挺好聽的。  

第4章(2)

  笑聲中,格蕾絲專注地看著赫爾俊逸非凡的臉孔。大衛為了保衛國土,要向巨人哥利亞挑戰,才會流露出那種神情;那麼在這個和平年代,天生溫和派、老好人的赫爾會為了什麼而流露出那種緊張的戰鬥式神情呢?格蕾絲陷入了無限的遐想中。  

  「格蕾絲,你在弄什麼啊?」赫爾好奇地問著。在商店裡,格蕾絲鬼鬼祟祟地讓赫爾在車上等她,不能讓他看見她買了些什麼東西,好像她要製造炸彈似的;而從商店回來,她又在家裡東跑跑,西跳跳的。赫爾家就那麼一點大,就算玩藏寶也地方有限哪。  

  「請你別問好嗎?」格蕾絲一臉緋紅。  

  真是的,女孩子的秘密有那麼多嗎?赫爾揚了揚眉毛。按捺住好奇心,他不再理會格蕾絲的瞎忙活,從閣樓裡搬出一張行軍床,在客廳裡騰出了一塊空地,支了起來。  

  格蕾絲忙活完的時候,赫爾正在拉布簾。  

  「赫爾,這張小床怎麼能睡人?」格蕾絲難以置信地驚呼出聲。  

  「比睡沙發要好多了。」赫爾眉毛也不動一下。  

  「可是……」格蕾絲為難地看著那張硬邦邦的行軍床,她可是寧願睡沙發。  

  赫爾拍了拍手,布簾弄好了。他看了看格蕾絲吞了一隻青蛙般的表情,忍俊不禁地笑了,「又不是要你睡這兒,你做出這副表情幹什麼哪。」  

  「啊?難道你睡這兒?」格蕾絲現在的表情不再像是生吞了一隻青蛙,而像是吞了一尾三文魚。赫爾真是好得太過分了吧?他有無償奉獻癖嗎?  

  「哈哈,你現在的表情真好玩。」赫爾指著格蕾絲的臉,笑得前仰後合。  

  「我以為我們倆會輪流睡沙發呢。」格蕾絲紅著臉,訥訥地說。  

  「沒關係啦,反正你又不是在我這兒住一輩子。」  

  格蕾絲隱隱有了一絲不快,可是為什麼不高興,她又說不出來。是啊,她又不是住一輩子。  

  赫爾懶散地走進臥室,把被褥拿出來。忽然,他叫了起來:「格蕾絲,你的內衣怎麼放在我的衣服堆裡?」

  「哈?」格蕾絲一陣風似的奔進臥室,「別動我的衣服!」她的聲音變了調。  

  「小姐,是你自己把內衣捲成一團,塞進我的衣櫃裡的,還要用我的衣服來遮住!」赫爾哈哈地笑著,「你大可以不必那麼緊張,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給你騰一格櫃子出來啊。」  

  格蕾絲垂著頭,一聲不吭地把自己的內衣都挑了出來。雖然她身上衣服整齊,可是她卻感到,赫爾的視線已經射入到她身上的內衣裡面。  

  赫爾笑笑,為了避免她尷尬,走進了浴室。  

  過了兩分鐘,赫爾的聲音像催命鍾一樣響了起來:「格蕾絲,你的女性用品不要放在紙盒子裡,在浴室裡會淋濕的。」  

  「你——色狼!」格蕾絲大叫著,跑去浴室,怒氣沖沖地瞪著赫爾,擠出了幾個她認為最可以表達憤怒極至的詞。

  「可你把它們放在這麼顯眼的位置,我也沒辦法不說啊。」赫爾無動於衷地指了指躲在沐浴液後面的裝「女性用品」的紙盒子。  

  「可是你的浴室沒地方藏那東西啊!」格蕾絲像隻母老虎般地叫囂著,涵養全無。  

  「哈哈,格蕾絲,用不著不好意思,我有一個孿生妹妹,她沒心沒肺的,沒有什麼瞞住我的。」赫爾以過來人的姿態說話。  

  格蕾絲的怒氣稍稍平服了些,「可是你也不應該說那些話!那樣說,很……很……很沒教養。」  

  「喔,好吧,不過,小姐,你必須告訴我,還有什麼秘密藏在我家裡?」  

  「沒有了!」格蕾絲凶狠地瞪了他一眼,趕緊把自己的「女性用品」護在了身後。  

  「哈哈,別緊張,當色狼之前我首先會是個君子。」拋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赫爾慢條斯理地走出去了。

  現在是君子,那麼以後還會有當色狼的時候?格蕾絲大驚失色。他在說什麼哪?  

  天哪,我在說什麼啊?客廳裡的赫爾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腦門。  

  ……  

  正在格蕾絲對自己的多災多難的前途惶惶不可終日的時候,赫爾的聲音又傳來了:「格蕾絲,出來一下!」他在客廳喊。  

  這次又發現什麼了?按道理,沒什麼比發現內衣和女性用品更可怕的事情了。格蕾絲大義凜然地走進客廳。

  「嘿,你在我這裡住,我不收你的住宿費,不過,我們倆分攤一下家務很公平吧?」赫爾叉著腰,說。

  「對。」格蕾絲抿著嘴,嚴肅地點了點頭。  

  「那麼,我們的家務分兩種:星期一、三、五,一個人清潔家居,另一個人做飯;星期二、四、六則反過來;星期天休息,到街上吃飯,如何?」  

  格蕾絲咬著牙,沒有說話。  

  「不公平嗎?」赫爾疑惑地問。可是,他覺得這很公平啊。  

  「不,很公平。」格蕾絲沈著臉,僵硬地點了點頭。  

  「那……你是想星期一、三、五做飯呢,還是清潔家居?」  

  「今天是星期幾?」格蕾絲冷冰冰地問。  

  「星期三。」  

  「那我當今天做飯的那個人。」  

  「喔,好的。」赫爾點了點頭,想了想,又按捺不住地問:「你能行嗎?」這個問題很令人懷疑耶!

  「我以前在學校上過烹飪課,」格蕾絲回答得好像準備英勇就義一般,「不過,我缺乏實踐。」她補充。

  「啊!那還是我來做好了。這些天你先打掃家居得了。其實,也沒什麼,只是擦擦桌子,吸吸塵罷了。」

  「不要!」格蕾絲回答得非常乾脆。她到底還是上過烹飪課啊,不過,打掃嘛……  

  「你確定?」赫爾懷疑地揚起了眉毛。  

  「當然!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天天做飯。」  

  「我來打掃?」  

  「是的。」  

  「啊,隨便你,看來你對打掃是深惡痛絕的。」赫爾很有感觸地點了點頭,「那麼格蕾絲,你現在肚子餓不餓?」他委婉地提出了做飯的要求。  

  「好的,我馬上就去做。」格蕾絲臉上沒有一絲笑容,板著臉,挺著腰,進入廚房裡。  

  「格蕾絲,要不今天我來做,你來看好了。」赫爾在後面不放心地說。  

  「沒關係,我可以的。」做飯比拿掃帚要好——這是格蕾絲的理論。  

  「冰箱和壁櫥裡有些材料,你想做什麼就拿什麼好了。做些簡單的就可以了!」  

  「好的。」  

  「沙啦……」  

  「嘩啦……」  

  詭異的聲音在廚房裡傳了出來,赫爾竭力不去理會。可那聲音聽起來就像是蟑螂在生菜葉子上爬。不行,再好耐性都忍不住了!赫爾走進了廚房,假惺惺地問:「需要幫忙嗎?」  

  「不用,我很好。」格蕾絲低著頭,正在和材料搏鬥著,無暇顧及赫爾這樣的閒雜人等。  

  「我的天哪,格蕾絲,你在弄什麼啊?」赫爾從她身體遮蔽著的縫隙裡,窺到了一點驚心動魄的畫面。

  「啊,做沙拉啊。」被赫爾的聲音嚇了一跳,格蕾絲握著刀,戰戰兢兢地轉過身,向赫爾走來。看起來像驚悚片的女主角。  

  「得了,格蕾絲,別抓著刀子在我胸前晃來晃去好嗎?」赫爾趕緊自保,「你做沙拉的材料是什麼啊?」

  「雞蛋蔬菜沙拉。」  

  赫爾把格蕾絲手中的「凶器」拿了過來,然後走到砧板前,指著一個巨大的沙拉碗,說:「這是雞蛋蔬菜沙拉嗎?」

  「是啊,我已經把材料全部切好撒進去了。」格蕾絲指了指大沙拉碗,裡面有一些煮熟了剝了殼,再切成片的雞蛋,黃白相間的,煞是好看;然而,一些切得細細的黑白顆粒醜陋地纏繞在漂亮的雞蛋上,顯得觸目驚心。  

  「怎麼?這難道不是蔬菜嗎?」察覺到赫爾的臉色有異,格蕾絲小心翼翼地指著菜乾問。這明明是菜葉子啊,雖然模樣和質地奇怪了點。  

  「這是蔬菜。」赫爾勉為其難地答道。  

  「好像是來自中國的吧,我看見上面的包裝這樣寫著,怪不得我沒見過。」  

  「格蕾絲,你實在是太聰明了。」赫爾的臉看起來像哭一樣。  

  「它們聞起來很香,我想再加點橄欖油就可以把鮮味帶出來了。」格蕾絲自作主張地往碗裡倒著橄欖油。

  「格蕾絲!」赫爾想搶過來,已經來不及了。完了,他可愛的乾癟菜乾沒有了。他最喜歡喝菜乾湯的啊!偏偏格蕾絲還要把整整一大包——他的全部儲備——都細心地切成了碎屑!「格蕾絲?」他回過頭去。  

  格蕾絲看著赫爾不妙的神色,乖巧地向後退,「我做錯了嗎?」  

  「這是我最喜歡的菜乾!」  

  那她有什麼錯?她做喜歡的東西給他吃耶!就算是格蕾絲的爸爸也沒嘗過女兒親自下廚煮的東西!

  「這是蔬菜沒錯,」赫爾一臉嚴峻地教訓著,「不過,這是浸泡開了,用來煲中式湯的!你把我全部的菜乾都糟蹋了!」  

  格蕾絲凝視著雙眼冒火的赫爾,顫巍巍地回答:「可是你叫我到冰箱或者壁櫃裡拿材料的啊……」

  赫爾停頓了兩秒,繼而怒吼:「可我沒叫你不懂裝懂啊!菜乾是怎麼烹飪的,你不懂可以問我啊!」

  「可是我覺得那是普通蔬菜啊。」格蕾絲的眼神裡有些害怕,也有些倔強。  

  赫爾歎了口氣,這不是一個輕易認輸的女孩。  

  「算了,」他擺擺手,「你到外面坐著等吃飯好了。今天做飯、打掃都讓我來做好了——反正你不喜歡打掃。你先看看我是怎麼做的,不會就學,OK?」  

  格蕾絲抿著嘴,一聲不吭地出了廚房。  

  客廳裡一片寧靜。正在收拾一片狼藉的廚房的赫爾忍不住探出頭去,想要看一看那惹事的女孩又在搞什麼名堂。要不要向她道歉呢?剛才他的語氣是重了點。  

  客廳裡,格蕾絲用拇指和食指捏著一塊布,扭扭捏捏地擦著茶幾。看起來像是在跳舞。  

  真是的,我的茶幾有那麼髒嗎?赫爾搖了搖頭。算了,她總算還是做了點什麼,為這個家庭做出了點貢獻。赫爾老氣橫秋地想。  

  驀地,他定睛一看,眼前一黑。爆雷又響了起來:「格蕾絲,你用什麼擦桌子?」  

  「啊?」格蕾絲懵懂地站直了身體,拇指和食指依然捏著那塊抹布。這是一塊米黃色的抹布,薄紗的質地和赫爾的窗簾一樣——當然一樣啦,就是在窗簾上剪的!  

  「抹布掛在吸塵器上面,你看不見嗎?」  

  「那塊布太髒了。」格蕾絲回答得毫不含糊。  

  「有不髒的抹布嗎?格蕾絲,你給我好好坐著等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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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10-9 12:58:57

第5章(1)

  赫爾和格蕾絲的正式同居生活已經過了三天,在磕磕碰碰中,他們迎來了第一個一起度過的星期天。

  正午,蔚藍的天空白雲朵朵,令人愉快的天氣。不過,赫爾那位於頂樓的小房間裡,氣氛可不那麼愉快。悄然無聲地,赫爾和格蕾絲坐在餐桌旁,吃著他們的午餐。  

  「格蕾絲,你烤的麵包挺好吃的。」赫爾搶先打破了沈默。  

  「不客氣,反正面是你和的,我只是把它們放進烤箱裡而已。」格蕾絲冷冰冰地說著,優雅地運用著刀叉。姿勢雖然像個淑女,可她全身上下都寫滿了「我生氣,別惹我」的字樣。  

  怎麼還生氣哪……赫爾快沒轍了。不就是他把格蕾絲的「心血大作」炒雞蛋給倒掉了嗎?那碟黑乎乎的東西怎麼能放進肚子裡去呢?那有什麼好生氣的!  

  不過,他是過分了點,倒雞蛋的時候隨口揶揄了一句:「就憑這個水平你烹飪課也能拿B+,打死我也不相信。」可這也是實情啊……  

  格蕾絲黑著臉,一絲不苟地吃著午餐,堅決貫徹著細嚼慢咽的用餐哲學。  

  赫爾訕訕地笑了笑,「剛才算我不對,我道歉!別生氣了好嗎?」  

  「本來就是你不對!你質疑我的誠信!」格蕾絲用力地咀嚼著。雖然斯文大方,沒有發出一點咀嚼的聲音,可是卻讓赫爾不寒而慄。  

  「對對對,你是從來不說謊的,我剛才是隨便說說,你不要較真好不好?」  

  「說出來的話就要負責!」  

  「我又不是國王,我負什麼責?」赫爾嬉皮笑臉地說。  

  「我……我也不是。反正你這樣是不對的!」  

  「唉……」赫爾歎著氣,從來沒有見過這麼講原則的女孩。既然此路不通的話,他另外開闢一條路好了。「格蕾絲,我教你新派的用餐禮儀好嗎?」赫爾臉上綻放出迷死人不償命的微笑。  

  「用餐禮儀?」格蕾絲睜大了眼睛,捫心自問,她的禮儀無懈可擊啊!不單單是禮儀,還要是新派的!呵呵,聽起來挺有意思。  

  赫爾瞥見格蕾絲抿著嘴,沒有說話,情知她心動,卻又不甘心簡單地原諒他剛才和她的爭吵,不覺好笑,「嘿,格蕾絲,你端著盤子跟我來。」他率先站了起來,走到客廳裡的沙發旁。  

  格蕾絲瞅著赫爾神神秘秘的鬼祟樣子,心裡癢癢的,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等到醒悟不該的時候,她人已經站在赫爾旁邊了。  

  「好,現在坐下。」赫爾重重地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格蕾絲斯斯文文地欠身坐好。單從坐姿來看,兩人就是美女與野獸的現代版。  

  「下面——」赫爾拉長了聲調,「啪」的一下把電視打開了。  

  難道電視裡正在播放餐桌禮儀的現場教學嗎?格蕾絲百思不得其解。  

  「下面,盤起一條腿,像我這樣。」赫爾盤起了左腿,正襟危坐的,宛如練瑜伽。  

  格蕾絲猶猶豫豫地盤起了腳。這一定是非典型的餐桌禮儀。  

  「然後嘛……」赫爾狡猾地賣起了關子。  

  格蕾絲靜靜地等待著,可是,赫爾老半天都沒有說話,只是一個勁地瞅著她笑。  

  「然後怎樣?」她終於忍不住了。  

  「很簡單,吃飯唄!」赫爾端著盤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哈?」格蕾絲有種被人捉弄了的感覺,「不跟你瞎胡鬧了。」她要站起身來。  

  「唉,快坐下!」赫爾一把把格蕾絲拽住了,「難道你不覺得這樣吃飯舒服很多嗎?」  

  「盤著腿吃飯對消化不好。」格蕾絲不苟言笑地說。  

  「哎呀,我這是舉例示範哪!如果你不喜歡這個姿勢,你可以換另外的嘛,反正自己舒服就好。」

  「可是我覺得在餐桌旁坐著用餐也很舒服,況且,像你這樣子吃法,」格蕾絲用挑剔的眼光上下打量了赫爾一番,「有些齷齪。」  

  哈?我吃飯的方式齷齪?!一口牛排肉哽在了喉嚨裡。赫爾心底裡的那股子氣啊……「反正我這樣子很舒服!」他清著嗓子,氣呼呼地說。  

  「我也覺得我的吃法很舒服,我們各吃各的,各自各舒服不好嗎?」格蕾絲老練地一笑,款款地坐下來。

  「我又沒讓你像患上了嗜吃症一樣大吃大喝,儀態盡失,我只是像讓你自然一點嘛,一天到晚板著臉,挺著腰,正兒八經地吃飯,不累嗎?我看得都覺得食慾全無。現在是在家裡嘛,用不著穿一件淑女外衣的,我又不介意。」赫爾喋喋不休地數落著,他早就想說了,不過以前看在格蕾絲特別容易較真的分上,他忍住不說而已。現在既然已經被她說自己齷齪了,不反擊一下的話,她真的會以為自己好欺負。  

  「現在是在家裡嘛……」一句簡簡單單的話震動著格蕾絲的耳膜,她心中一熱,不禁細細看了赫爾一眼。赫爾的腮幫子鼓了起來,像個小孩子似的生著悶氣。她驚訝地發現,赫爾生氣的模樣好可愛。那雙烏黑的瞳仁忽閃忽閃的,挺直的鼻樑微微皺起,飛揚的眉毛細細地顰著,再配上滿頭烏黑的卷髮……那模樣,像極了正在生氣的黑髮阿波羅。

  格蕾絲臉上浮現出淺淺的梨渦,她重新坐在沙發上,不再那麼小心翼翼,而是像赫爾一樣隨隨便便的,「那我就試試你的方法好了。」她莞爾一笑,雖然心底依然對赫爾關於用餐禮儀的言論不以為然。  

  赫爾受寵若驚地捧著手裡的盤子,不讓它滑下來。格蕾絲這麼輕易就妥協了?這不像她啊。患得患失地,他怔怔地看著坐在沙發上,稍微粗魯地吃著午餐的格蕾絲。這是他第一次和格蕾絲坐得如此地接近,一陣陣女性的馨香飄進他的鼻孔,好像是小提琴的弓,輕輕撥動他的心弦。  

  「你盯著我看幹什麼?我臉上又沒有髒東西。」格蕾絲一邊說,一邊學著赫爾的樣子,像個男生一樣大口大口吃著生菜沙拉,不過那舉止和她的確不太般配。  

  「你的下巴。」赫爾指了指格蕾絲的左頜骨。  

  「啊,我的下巴沾到沙拉醬了嗎?」格蕾絲趕緊擦了擦。  

  「沒有啦,不過好像有點發紅,是不是給蚊子咬了?」在格蕾絲凝脂白玉似的下頜皮膚上,有一塊暗紅色的突起物,破壞了她頸項的完美。赫爾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有些發硬,感覺好像是很久之前就留下的。  

  赫爾靈巧的指尖輕輕滑過格蕾絲的下頜,使她感受到了赫爾從指尖傳來的男人溫厚的體溫。格蕾絲不禁暗暗抖了一下。為了遮掩她的失態,格蕾絲趕緊哈哈一笑,「這個啊,不是蚊子咬的,是小提琴咬的。」  

  「小提琴咬的?」赫爾懵懵懂懂的樣子分外迷人。  

  「是啊,」格蕾絲做了一個拉小提琴的動作,「看,我必須用下頜夾住小提琴啊。」  

  「喔……」赫爾恍然大悟。人們一直認為演奏樂曲是一項風雅的藝術,演奏者們也個個自命不凡,溫文爾雅,與辛苦勞作擦不到邊;殊不知,他們也是付出了艱苦乃至常人無法想像的辛勤勞動。  

  他笑了,不無欽佩地讚歎道:「你很了不起。」的確,從這個厚厚的老繭可以看出,格蕾絲並不是一個木頭腦袋的淑女。  

  「這有什麼,」格蕾絲微微一哂,「和你的腳道理一樣嘛。」  

  赫爾情不自禁地看了看自己的腳。他的腳怎麼了?他又不會用腳拉小提琴。  

  「你的腳上有好多的水泡和繭子,我第一次看見的時候,心裡挺害怕的,不過,見得多了,也就習慣了。」她笑了笑。  

  赫爾愣了愣。格蕾絲居然留意到他的腳!平時看她一副自我為中心的樣子,想不到……暖意伴著感動在他心中升起,赫爾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你笑什麼?」短短的幾天相處,格蕾絲已經變得喜歡插嘴提問了。  

  呵呵,孺子可教也!赫爾心中一陣竊喜。  

  「沒什麼,我剛剛有了一個想法。」他神秘地向格蕾絲眨了眨眼。  

  格蕾絲聳了聳肩,赫爾的想法她可不敢恭維。剛才說什麼新派餐桌禮儀,也不過如此嘛。  

  「給點熱情我好不好?」赫爾垂涎著臉,笑嘻嘻地湊近了格蕾絲的耳垂。  

  格蕾絲臉紅了,她彆扭地轉了一下身體,什麼也沒說。赫爾湊得這麼近,讓她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她的羞澀,赫爾坐得老實了些。他放下手裡的餐盤,像發表什麼聲明似的,正經嚴肅地說:「為了表彰我們倆對藝術所做出的卓越貢獻——包括肉體上的付出,等一下吃完飯,我們去佛羅倫薩玩一圈怎麼樣?你可以帶上你的小提琴,不過要聽我的指揮好嗎?」  

  「你嘰裡咕嚕地瞎說些什麼哪!肉體上的付出!聽得讓人毛孔都豎起來了。」  

  「那麼說,你是不想出去了,那拉倒!星期天咱們待在家裡洗碗看電視……」  

  「才怪!」格蕾絲嬌笑著打斷了赫爾,「我已經吃飽了,你快點啊。」  

  格蕾絲提著琴盒,走出了赫爾那小小的汽車,「呼……今天的天氣真好!」她張開了雙臂,好像要擁抱藍天,興奮的心情溢於言表。  

  赫爾不易察覺地微微一笑,也下了車。他深深地體會到,只是短短的幾天,格蕾絲身上就隱隱地發生了一些變化。

  「不過,赫爾,我們為什麼又來到米開朗琪羅廣場了呢?上次我已經看過大衛雕像了。」而且你還吃大理石雕塑的醋了。格蕾絲在心裡悄悄取笑赫爾。  

  「就知道大衛雕像。」赫爾搖了搖頭。為什麼全世界的女人都對帥哥無法免疫?「跟我來吧。」他大大方方地招了招手,紳士派頭十足。  

  格蕾絲哈哈大笑,銀鈴般的笑聲在廣場上迴盪。剎那間,她有些恍惚。上一次她這麼笑是在什麼時候,她自己也記不清了。不過,管他呢?她大笑著,跟上了赫爾的腳步。  

  「好,轉過身來,站在這裡,閉上眼睛,先深呼吸一口氣!」赫爾帶著格蕾絲在米開朗琪羅廣場上佔了個好位置,然後命令著。  

  格蕾絲閉上了眼睛,捲曲的金色睫毛垂了下來,在臉上投下了一道姣好的曲線。她聽話地深呼吸了一口氣。

  「可以睜開眼睛了。」赫爾的話語裡透著濃濃的驕傲,格蕾絲輕輕地張開了眼睛——  

  好美……  

  站在廣場上,整個佛羅倫薩盡收眼底。佛羅倫薩文藝復興時期留下的古典氣質至今依然縈繞著整個城市,現在,燦爛的陽光更是抒寫著這座城市曾經的繁華。一座座紅磚鋪成的精美建築物讓格蕾絲眼花繚亂,這些紅色的建築中間,佛羅倫三座最著名的建築物顯得莊嚴肅穆,格蕾絲清晰地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喏,那是花之聖母教堂大圓頂,那是鐘樓台,還有那個,是市政廣場韋奇奧宮塔樓,」赫爾娓娓介紹著,格蕾絲的感動讓他的自豪感油然而生,「看吧,佛羅倫薩並不僅僅只有大衛雕塑。」  

  格蕾絲目不暇接地看著。即使只是在畫冊上,這座城市就讓她怦然心動。可是,親眼所見帶來的那種現實的震撼感覺是無可比擬的。溫熱的液體在眼眶裡轉動,忽地,格蕾絲緊緊地抓住了赫爾的袖子。此時此刻,她的思路和視野越發地清晰了。來這麼一趟,她沒有做錯。  

  赫爾驚訝地看著格蕾絲眼中激動的淚花。為什麼這個矜持高貴的女孩會如此的激動?只不過是看看佛羅倫薩而已啊!格蕾絲身上有著太多的問號,赫爾明白,他不應該去窺視別人的隱私。他微微一笑,任由格蕾絲拉著他的袖子,迎著早春溫暖的微風站著,眺望著這個古老的城市——他和格蕾絲都喜愛、深受感動的城市。  

  胸臆間蕩漾著的激情終於漸漸減退了,格蕾絲滿足地長歎了一聲。她自然而然地收回了抓住赫爾袖子的手,好像根本就沒留意,自己曾經抓過,抓得那麼的緊。  

第5章(2)

  「看夠了?感動完了?」赫爾溫和地問。  

  「只是夠了那麼一點點。」格蕾絲伸出左手的尾指,俏皮地晃了晃。  

  「哈哈。」赫爾笑了,情不自禁地摸了摸格蕾絲的頭,撥亂了她披散著的金髮。  

  格蕾絲打了一下赫爾不老實的大手,「真是的,把我的頭髮都弄亂了。」她把纖纖五指當成了梳子,細細梳理著,卻沒有發現,這一次,她已經不介意赫爾友好的碰觸了。  

  「那是什麼?」格蕾絲指著遠處。  

  赫爾隨著她的手臂望了過去。在城市間緩緩穿過的阿諾河上,有一座古老的橋,「喔,那是建於14世紀,迄今世界上唯一一座有房子的橋——人們叫它韋奇奧橋。」  

  「有房子的橋!」格蕾絲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藍綠色的眼眸童真流露,暖意融融,「為什麼你不住在那些房子裡?如果是我,有錢的話,一定把那裡的房子買下來的!多浪漫哪……橋上的房子……」無限的憧憬在她眼中閃現。

  「盡說些孩子氣的傻話!」赫爾好笑地搖著頭,「那些房子不是民宅來的,那是珠寶店!」  

  「喔……」格蕾絲臉上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  

  「怎麼啦,我還以為凡是女人都喜歡珠寶,怎麼你一聽是珠寶店,臉就耷拉下來了?」赫爾伸出食指,刮了格蕾絲的下巴一下。  

  「沒什麼啦,只是……珠寶讓人覺得有些俗氣。」  

  「哈哈,別那麼清高了,小姐,那麼,就讓我帶你看看這座從『浪漫』變得『有些俗氣』的橋好了。」猛地,赫爾自然地拉住了她的左手——沒有拿琴盒的那隻手。  

  手裡倏地傳來了不同尋常的溫度,赫爾的手掌傳來了芭蕾舞者穩重的強健和十足的安全感。說不清的情愫在格蕾絲心裡氾濫。她微微地掙了掙,不過那力量是如此的小,以至赫爾根本就沒有察覺到,依然穩穩地握著她的手,引導著她,向前走著。  

  被這隻手拉著,格蕾絲又有了和剛才看到佛羅倫薩市全貌一樣的感動。只不過,此時的感動,更加內斂一些。

  「怎麼了,你不想去看嗎?」格蕾絲的步子有些跟不上,赫爾回頭詢問著。  

  「嗯,才不是呢。」格蕾絲笑了,赫爾情不自禁地瞇起了眼睛,她的笑靨,很耀眼。  

  韋奇奧橋上遊人如織。赫爾拉著格蕾絲巧妙地在人群中穿行,「去看看吧,」他指了指那些挨得密密麻麻的珠寶首飾店舖,興致勃勃地說,「喜歡的話,挑一個吧,我送你!不過事先聲明啦,不能最貴的那一種。」  

  聽著赫爾既慷慨又吝嗇的話語,格蕾絲饒有興致地端詳著他俊俏的臉龐,不禁莞爾。不少男人都喜歡送首飾給女士,以顯示他們的浪漫情調和大方的為人,就連赫爾也不能免俗。可是,俗氣的赫爾也挺可愛。  

  「幹嗎又是那副表情?奇奇怪怪的……」赫爾狐疑地揚起了眉毛。  

  「哪有。我發現你越來越多心了。我原本還以為你是個灑脫的大男人呢。」冷不丁地,格蕾絲給他將了一軍。

  「呃……」赫爾沒詞了。  

  格蕾絲嘻嘻一笑,四處打量了熙來攘往的韋奇奧橋一番。人真的很多,遠看的時候,她可以對這座橋編織很多爛漫的遐想,不過,現在置身其中,那份感覺反倒沒有了。  

  「停下看看嘛。」赫爾拽住格蕾絲,硬是讓她在一家首飾店停住。不給她買一樣禮物,赫爾的紳士情結難以滿足哇。

  格蕾絲漫不經心地打量著店家介紹的商品,壓根兒就沒往心裡去。身後有人在擠著他們,她很不喜歡,可是,格蕾絲依然忍耐著——因為她看見了赫爾喜洋洋的慇勤笑臉。  

  「我看這個挺好的,與你的膚色蠻般配,你說呢。」赫爾指著一副金色的耳環。  

  格蕾絲搖了搖頭,寬容地笑著。後面有人擠疼了她的後背,她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  

  她皺眉的細微動作難以逃脫赫爾的眼睛。他恍然大悟——格蕾絲不喜歡熱鬧。他下意識地把格蕾絲白皙的小手握得緊了些。令他詫異非常的是:那只拉小提琴的神奇的手竟然柔若無骨,握在手裡軟軟的,很舒服。  

  「你說得對,這裡的確不夠浪漫,我們走吧,我帶你到花之聖母大教堂去。」  

  「再看一看吧。」格蕾絲猶豫著,雖然她不太喜歡這裡,可是赫爾這麼高興……  

  赫爾發自內心地笑了。他隱隱地發現,格蕾絲改變了些許。短短的日子裡,她不再是初次見面的那個自我為中心者了——最起碼,她現在已經懂得尊重赫爾的感受。  

  「我們走吧。」赫爾不由分說,緊緊地攥著她的小手,把她帶出了人流。  

  「先生、小姐,看看我的鐲子吧,準保讓你們稱心如意。」一個老邁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赫爾停住了腳步。一個上了年紀的店主顫巍巍地手裡抓著一隻銀色的鐲子,鐲子上面交替鑲嵌著藍色和綠色的寶石。他心裡一咯噔,那顏色很像格蕾絲的雙眸。  

  赫爾不由自主地接過了那只鐲子,細細看來,手工比較粗糙,寶石鑲嵌得不太工整,不過,這也有點不規則美。

  「這是純手工的古鐲子,大概是15世紀的產品吧,但是那些寶石就可以做成二十條項鏈的墜子!價值不菲啊!」店主毫不客氣地唬著赫爾。  

  冷眼旁觀的格蕾絲「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老先生,別說大話了,一眼就能看出來,那些寶石是贗品!」她拉了拉赫爾,「我們走吧。」  

  赫爾不為所動。他拿起那隻手鐲,湊到格蕾絲白皙的臉龐上,仔細打量著。  

  「哈哈,你怎麼看也變不出真寶石來的。相信我,這隻手鐲不值錢,走吧。」格蕾絲好心地指教著冒著傻氣的赫爾。

  「噓,別說話,看著我!」赫爾命令著。他的話語裡有種不可抗拒的力量,格蕾絲乖乖地把視線凝聚在了他的臉上。

  陽光折射在寶石裡,同樣,格蕾絲藍綠色的眼眸裡散發出縷縷金光,兩者同樣地動人心魄。赫爾滿意地點了點頭,「老人家,你也別唬我了,什麼15世紀製造啦,這是真的寶石啦……我一概不信,可是我蠻喜歡這只鐲子,給個公道點的價錢吧。」  

  一番討價還價之後,赫爾買下了那隻手鐲。  

  格蕾絲微微噘著小嘴,不滿地看著兀自醉心欣賞手鐲的赫爾。  

  赫爾斜眼一瞥,笑著說:「怎麼又不高興了?」  

  「那是贗品,你買來幹什麼?」  

  「喜歡就行啦,那,送給你。」他抓起格蕾絲的手腕,要把鐲子套上去。  

  「我拉小提琴不喜歡戴首飾。」格蕾絲把手縮了回來。她從來都是要麼不戴,不然決不戴贗品。  

  赫爾也不生氣,「我知道你這個標準淑女看不起這小玩意兒啦,不過,這寶石真的很漂亮。」  

  「人造的,笨蛋。」  

  「哎呀,不得了了,你居然學會罵人了!」赫爾大呼小叫。  

  立刻,格蕾絲臉上泛起了大片的紅潮。天哪,她會罵人了,下一步,要是說髒話怎麼辦?都是赫爾害的!她惱火地瞪了他一眼。  

  赫爾笑笑,把手鐲放在手心裡,托了起來,正對著陽光,道:「你看看。」  

  「不看。」格蕾絲很堅決。  

  「看看嘛。」赫爾溫言軟語的,一點也不發火。  

  格蕾絲心裡有些過意不去了,不經意地瞥了一下那只人造寶石手鐲。  

  陽光下,那些寶石贗品靜靜地發著光,赫爾輕輕地晃動著手鐲,一下子,格蕾絲眼睛一花,兩種各自獨立開來的寶石似乎融合在一起了,藍色和綠色緩緩地流動著,很漂亮。  

  「怎麼樣?」赫爾笑瞇瞇地問。  

  「是蠻好看。」格蕾絲點了點頭。  她從來不會說謊的。  

  「呵呵,簡直和你的眼睛一模一樣。」  

  「我的眼睛又不是贗品!」格蕾絲的聲調陡然提高了八度。  

  「我是說那種流動的神韻像啦!好了好了,你不喜歡,我自己留著。」赫爾合上了手掌,大手把那只鐲子緊緊掌握著。  

  格蕾絲不悅地看著赫爾的手。她又沒說不要,赫爾急什麼啊。  

  驀地,赫爾像變魔術一般,輕盈地抓起格蕾絲的手腕,靈巧地把鐲子套了進去。他的動作是那麼的輕巧靈活,以至格蕾絲還沒有反應過來,鐲子已經在她手上了。  

  「你……」  

  「真好看,戴一下吧。」赫爾看著格蕾絲的手腕,喜笑顏開。  

  格蕾絲垂下頭,端詳著自己纖細的手腕,那假寶石的顏色真的像她的眼睛嗎?赫爾喜歡這寶石的顏色,是不是意味著他同樣喜歡她的眼睛呢……  

  天哪,她又在胡思亂想了。格蕾絲用力甩了甩腦袋。她擡頭看了看赫爾滿足的俊臉,心漸漸軟了。幸虧那只鐲子還算小巧,戴在手腕上不累贅,而且赫爾戴在了她的左手腕上,拉小提琴時,左手是壓琴弦的,那時候,手腕的姿勢下垂,並不阻礙拉琴……既然這樣,那也就不管什麼贗品不贗品的,將就一下吧。  

  她沒說什麼,垂下了手腕。  

  赫爾滿意地看著格蕾絲允許了那只贗品成為她身上的附屬品。他再次握著她的小手——戴著鐲子的那隻手。隨著身體的走動,鐲子在格蕾絲的腕骨處輕輕晃蕩著,輕輕撞擊著赫爾的手腕,一股愜意之情在赫爾胸膛洋溢。  

  而格蕾絲真切地感受到了手掌和手腕的兩種觸感,不禁感到自在快樂。漸漸地,這座被她覺得遠眺不如近觀、有點俗氣的韋奇奧橋,又變得浪漫了。浪漫的情愫淡淡地漂浮在空氣中,不濃烈,卻讓人欲醉。  

  如同感受到了她的心意一般,赫爾開口說話了:「格蕾絲,你知道嗎,相傳但丁就是在此橋上與他終身相愛的戀人貝雅特裡齊邂逅的。所以說,這座橋並不像你想像的那麼俗氣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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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10-9 12:59:56

第6章(1)

  阿諾河的河水在韋奇奧橋下迤邐而過。赫爾和格蕾絲手挽手,順著河水,悠閒地漫步在祥和、典雅的佛羅倫薩街頭。

  阿諾河邊,有不少藝人們投入地演奏著世界名曲,不時有路人往他們的器皿中投入零鈔。看著這一幕,赫爾和格蕾絲相視一笑。  

  赫爾指了指一直被格蕾絲右手提著的琴盒,眨了眨眼。  

  格蕾絲默契地挑了挑眉毛,「一起來吧,上次我太忘我了,你的即興舞蹈,我沒看真切。」  

  「不行啦……」赫爾難為情地四下張望了一番,到處都是遊人,演奏的藝人也不在少數。在這種地方跳起古典芭蕾舞來——那轟動可想而知。  

  格蕾絲看著赫爾羞澀的樣子,格格地笑了起來,「小家子氣,跳個舞也害臊。」  

  赫爾雙眼瞪得溜圓,難以置信地望著格蕾絲,是不是他對格蕾絲的改造太過火了?短短的幾天工夫,她就學會奚落人了!  

  格蕾絲朝赫爾嫣然一笑,把琴盒打開,取出小提琴,瀟灑地把琴盒扔在了地上。她側著頭,試著拉了幾下,調了調音。  

  「你真的不一起來嗎?」她沖赫爾眨了眨眼。  

  赫爾屏住了呼吸。現在,格蕾絲左手腕上嵌著藍綠色寶石的手鐲恰好和她的眼睛成一水平線。陽光熠熠地照射在她的手鐲上,仿古人造手鐲璀璨奪目。然而,最生動的還是她的眼睛,此時,格蕾絲藍綠色的瞳孔裡流露出愉快的光芒,在向赫爾發出邀請。  

  「來嘛,有什麼好害臊的?」她最後一次央求著。  

  赫爾用極大的毅力,才控制住自己,沒有傻呵呵地就走到她跟前,呆頭呆腦地翩翩起舞。他嚥了口唾沫,刻意板著臉,做出一副古板的樣子,說:「你拉吧,我聽你拉琴。」  

  格蕾絲爽朗地笑了。她俏皮地擠了擠眼,似乎在取笑赫爾的矜持。微微一沈吟,她拉起了弓,熟悉的旋律從她指尖飄灑而出。  

  「《歡樂頌》?」赫爾驚訝地脫口而出。一直以來,格蕾絲總是愛拉一些難度很高的小提琴曲,可是,今天她居然拉出了人人耳熟能詳的《歡樂頌》,赫爾簡直覺得不可思議。  

  「幹嗎這麼吃驚?我又不是自命不凡的老古董。」格蕾絲不悅地嘀咕著,手裡的弓拉得更起勁了。

  熟悉歡快的旋律在阿諾河畔流淌著,遊人紛紛駐足,欣賞著這個有著淺金色頭髮的女郎的即興表演,零鈔雨點一樣飛進了格蕾絲隨隨便便扔在地上的琴盒裡。  

  在演奏的間隙,格蕾絲不忘向赫爾挑挑眉毛,示意一下琴盒裡的鈔票。  

  赫爾默契地笑了。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初識格蕾絲的那個雨夜,他們為鈔票而起的爭執。音樂聲越來越歡快了,赫爾感到自己的雙腳已經不受控制了。他不由自主地向格蕾絲靠近著。  

  格蕾絲凝視著赫爾,藍綠色的眼珠子裡夾雜著淘氣的戲謔和真誠的快樂。在她藍綠色的眼波中,赫爾融化了。

  他的雙腳輕快地動了起來。不是古典芭蕾的舞步,而是輕快的改良版恰恰。面對面地,他迎著格蕾絲,配合著音樂聲,隨意地舞動著,全然不理會週遭的人群善意的哄笑,彷彿他的世界裡只有格蕾絲存在一般。  

  格蕾絲格格笑著,銀鈴般的笑聲隨著《歡樂頌》悅耳的音樂迴盪著,她也不由自主地隨著赫爾靈活的舞步,輕輕挪動著自己的雙腳。  

  赫爾和格蕾絲都不記得他們到底反覆拉了幾遍《歡樂頌》了,熙熙攘攘的阿諾河畔成為了他們兩個人的舞台。

  「好渴啊!」格蕾絲拉完最後一個音符,放下了手中的小提琴。她驚訝地發現,太陽已經漸漸西沈,桔紅色的陽光把阿諾河染成了金黃色,流淌的水波裡跳動著金色的光芒,溫暖而美麗。  

  赫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看,我遂了你的願望了吧?想不到,竟然跳了這麼久。」他寵溺地拍了拍格蕾絲的腦袋,把她金燦燦的頭髮弄得亂亂的。  

  「哼,自己的頭髮超級容易變成雀巢,就喜歡別人的頭髮和你一樣亂亂的。」格蕾絲冷冷地說了一句。

  咦?她生氣了……赫爾忙不叠地縮了手,抱歉地望著格蕾絲。他今天好像是有些過分了:又是拉她的手、又撥弄她的頭髮……她會不會覺得他是個孟浪之徒?  

  格蕾絲拿起了地上的琴盒,一言不發,沈著臉,收拾著裡面的零鈔。  

  「格蕾絲?生氣啦……我……我道歉……」赫爾試探著小聲呢喃。  

  格蕾絲不睬他,頭垂得低低的。  

  「格蕾絲……」赫爾沒轍了,小心翼翼地湊了過去,要幫她收拾。  

  「不用你幫忙!」格蕾絲倏地把琴盒挪過一邊,背對著赫爾。  

  「喂,我道歉了還不行嗎……」赫爾在她身後無奈地說著。  

  沒有動靜。  

  「唉……」赫爾忍不住伸出右手食指,輕輕地撓著她的後背,「你就睬睬我嘛……」  

  「撲哧!」一個怪異的聲音煞風景地響了起來。  

  赫爾揚起了眉毛,這聲音怎麼聽都像是笑聲啊。  

  「騙倒你了!」格蕾絲扭過頭去,調皮地吐了吐舌頭。  

  淑女竟然學會騙人了!赫爾的雙眼發直。這還是那個一本正經、無趣乏味的格蕾絲嗎?才幾天工夫,她就變身了!到底是他的改造有功,還是……這個天真活潑的她才是她的本性?  

  「哈哈,看把你騙的……」格蕾絲不無自豪地笑嘻嘻地望著赫爾呆呆的模樣。  

  「唉……」赫爾長出一口氣,感歎道,「想不到你這麼快就學成滿師了,我老人家也該功成身退了。好好好,淑女改造工程結束!這裡有一個小騙子!」  

  「哈哈……」格蕾絲用琴盒打了一下赫爾的肩膀。  

  「喲,要更正。不單是個小騙子,還是個暴力女!」  

  「小姐!小姐!」一個上了年紀的聲音打斷了格蕾絲和赫爾的公然耍寶。  

  格蕾絲詫異地循聲望去:一個白髮蒼蒼、衣冠楚楚的老人正激動地望著她。  

  吵吵鬧鬧沒半點儀態的格蕾絲立刻搖身一變,成了一位端莊秀麗的淑女,「老先生,有事嗎?」溫和謙虛而不失高貴風度,又是一個典型的蒙娜麗莎的微笑。  

  「嗤……」赫爾忍不住笑了,她變身的速度可以破紀錄了。  

  格蕾絲很技巧地揣了赫爾一腳,然後繼續端莊地望著老人。  

  老人顫抖著對格蕾絲說:「小姐,我可以看看你的小提琴嗎?」  

  赫爾驚奇地發現,格蕾絲臉上的表情出現了微妙的變化。她草草地把仍然拿在手裡的小提琴放進了琴盒,有些失禮地說:「對不起,老先生,我的小提琴沒什麼好看的。」  

  「不,這把小提琴的線條、形狀,還有琴漆的光澤……這太像是斯特拉迪瓦裡琴了!小姐,你讓我看一看琴腔底部的銘文,我只要看一下就可以確定,這到底是不是大師安東尼奧·斯特拉迪瓦裡的名琴『帝王』了……」老人顫抖的手向格蕾絲伸了過去。  

  「對不起,老先生,您弄錯了。」格蕾絲抱著小提琴,狼狽地轉身就跑。  

  赫爾驚訝地跟著她,一直跑了幾條小巷,格蕾絲才停了下來。她看著身後傻傻地跟著她狂奔的赫爾,不禁失笑,「你跑什麼啊?」  

  「那你又跑什麼啊?」赫爾朗聲說道。  

  格蕾絲的臉色嚴肅了,「沒什麼,只是不喜歡那個老先生罷了。」  

  赫爾聳了聳肩,笑笑說:「斯特拉迪瓦裡琴?那是名琴嗎?」他不經意地掃了格蕾絲手裡的琴盒一眼。

  格蕾絲莞爾一笑,「斯特拉迪瓦裡當然是名琴,還是無價之寶呢!我這把小提琴怎麼跟人家大師級的作品比呢!那老先生真是老糊塗了。」  

  格蕾絲貌似隨意的表情在赫爾看來有些故作灑脫。他微微地笑了笑,說:「我也覺得那老先生是眼花了。不過,格蕾絲,你就這樣跑了,把老人家拋在身後可不太淑女啊。」  

  格蕾絲顰著眉,「都是你害的!你的理論弄得我都忘了禮貌了。」  

  「格蕾絲,你別什麼都往我身上推好不好?!我總共只是教了你坐在沙發上蹺腿吃飯而已!」  

  「還有別的!你把我的女性用品那麼張揚地拿出來了,還……」格蕾絲啞然,她剛才一時情急,把「女性用品」四個字說得要多響亮就多響亮……正牌淑女是不應該這麼沒儀態地在街上討論「女性用品」的。  

  「呵呵……我都聽見了。」赫爾賊賊地瞅著她直笑。  

  「哼!」格蕾絲一甩腦袋,拿著琴盒,高傲地向前走去。  

  「喂,淑女是不應該不理睬人的!」赫爾在她身後追著。他可以從格蕾絲的背影看出來,她鬆了一口氣。

  那把小提琴也許真的是什麼斯特拉迪瓦裡琴。即使不是,也十分之昂貴。不然的話,上次他好心要幫格蕾絲拿琴,她臉上就不會露出那麼戒備的神情——她在小心翼翼地護著那把小提琴。不過,她不承認,願意撒著不高明的謊話,赫爾是不會說什麼的。望著格蕾絲纖細的身影,赫爾寬容大度地笑了。  

  「赫爾,你落在後面幹什麼啊?」走出幾步,格蕾絲又回過頭來望著他。  

  她還有些不放心。赫爾在心裡說,「沒什麼,剛才你不是說渴嗎,我們去咖啡店喝點東西,再吃點什麼——我可是餓了。」  

  他總是那麼細心,她說過的話都記著。格蕾絲凝視著赫爾。她背著陽光站著,臉孔在陰影裡,遮蓋了她眼中的感動。

  「那邊有一家咖啡店,裡面的提拉米蘇最有名了,要不要到那裡試試?」赫爾猛然想起了格蕾絲說過的,來意大利就是想吃一下提拉米蘇的話。  

  「嗯……」格蕾絲沈默著。  

  「怎麼了?」赫爾緊走幾步,趕上了她,細細端詳著她的臉。格蕾絲臉上的表情很複雜,無論赫爾怎麼看也看不透。

  「去不去啊?」赫爾問。  

  「還是下次吧,」格蕾絲擡起頭來,微微一笑,「我還沒有準備好。」  

  準備好?吃個甜品要準備些什麼啊?!頓時,赫爾如墜雲霧裡。  

  舞團總監和舞蹈編導大眼看小眼,呆呆地看著赫爾行雲流水一般排練著群舞的舞步。為什麼他跳個群舞都可以這麼開心?兩人相視無語。內心卻得出了一致的結論:赫爾·貝蒂尼是個如假包換的呆瓜。  

  「赫爾!」總監叫停了音樂,揚手讓赫爾過去。  

  赫爾聽話地走了過來。  

  「不錯嘛……」編導上下打量著他,「跳群舞都跳出了感情,小子,我看你總算有點開竅了。」  

  「呵呵……」赫爾憨厚地笑著。反正他已經逆來順受慣了。  

  「想不想跳主角?」編導驀地說出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來。  

  「想啊。」赫爾答得毫不含糊,臉上還是那副憨厚的表情。  

  「嗯……我們團排練的精品演出裡跳《唐·吉訶德》雙人舞的一號男主角今天出了車禍,二號男主角剛好昨天盲腸炎進了醫院……碰巧你以前練過那段雙人舞,你頂上,可以嗎?」  

  哇,天上掉下了個餡餅!赫爾興奮得雙眼放光,他總算可以跳主角了。雖然他不太在乎什麼主角不主角的,可以跳舞就行……不過,從群舞演員到主角耶!這個跨度連聖人都會動心!「可以的!舞步我記得很熟!」他一個勁地點頭。

  「以前我跟你說過,跳雙人舞要注意表情,還記得嗎?」編導問。  

  「當然記得!我一直在琢磨你的話,越想就越覺得受益匪淺。」赫爾不失時機地賣了個乖。  

  「得了,你就別給我擦皮鞋、戴高帽了。時間有限,我不用你管什麼感情不感情的,你只要把舞步跳對,和莉亞配合好就行!反正,明天上演的是精品舞會,你和莉亞只是跳其中的一個節目而已,感情是否充沛,觀眾應該不會太挑剔的。」編導悲觀地說。  

  這話可有些刺耳。赫爾笑逐顏開的臉頓時沈了下來。  

第6章(2)

  「現在馬上去排練!明天就公演了!」編導在赫爾後背狠狠拍了一把。  

  「是,好的。」赫爾迅速打起精神來,尋找著自己的舞伴莉亞,「咦,莉亞跑哪兒去了?」他不解地四下張望著。

  「就在我們身後啊。」總監又好氣又好笑地指了指背後,莉亞尷尬地沖赫爾笑了笑。她一直站在這裡,可赫爾壓根就沒有留意到。  

  「哎呀,」赫爾也有些尷尬,一邊趕緊拉著莉亞過去排練,一邊悄悄在她耳邊說,「總監的身材像一堵肉牆,把你遮得嚴嚴實實的,我沒看見,真是不好意思啊。」  

  「沒關係。」莉亞「哧哧」地低聲笑著,臉上洋溢著羞澀的快樂。  

  「明天就跳,行嗎?」望著他們倆的背影,總監不放心地對編導說,「照你剛才的說法,赫爾的表演功夫還真不到家啊,他能跳好那段雙人舞嗎?明天就公演了……」總監打了個冷戰,「不行的話,我們乾脆把節目撤下來好了。」

  「你放心,他沒那麼差勁。唉,我剛才那是故意氣氣他的,那小子溫吞的慢熱性子,不狠狠地鞭策一下不行!」

  「喔……」總監遠遠地望著赫爾頎長的身影,贊同地點了點頭。  

  「赫爾,你發什麼呆啊?」格蕾絲在赫爾面前晃動著叉子,尖尖的鋼叉幾乎戳在了赫爾眼睛上。  

  「喂,小心一點嘛!」赫爾不滿地嚷嚷。他和格蕾絲正並肩坐在沙發上,一人端著一隻盤子,邊吃邊看電視。

  「你臉上的神情很奇怪啊。一會兒抿著嘴,自己偷笑;一會兒緊鎖眉頭,故作深沈,盤子裡的意大利粉才吃了一兩根……你幹嗎啊?」格蕾絲興致勃勃地問。難得見到赫爾這麼魂不守舍的樣子,她不由得感興趣了起來。  

  「沒什麼……」赫爾攪著盤子裡的意大利粉,芝士已經冷卻了,凝成一坨一坨的,看上去讓人有些倒胃口,「唉……」他歎著氣,無趣地吃起了冷冰冰的意大利粉來。  

  「你今天一回來就這麼奇奇怪怪的……啊,我知道了,一定是今天在舞蹈團裡出了問題!」  

  赫爾聳了聳肩。  

  格蕾絲興奮地猜測著:「你上次告訴我明天晚上有公演,不回來吃飯了。我說要去看你演出,你說你只是群舞演員,不看也罷……呀,是不是今天舞蹈團把你刷下來了,明天連群舞演員的份兒都沒有?」  

  赫爾難以置信地看著格蕾絲興奮得放光的雙眸。他無奈地搖著頭,感歎地說道:「想不到我被人刷下來了,你還那麼興奮。我真是心寒哪。」  

  「嘿,看你這麼一說,肯定不是被人刷下來了……難道是要戴著頭套演串場小醜?」  

  「得了得了,越猜越離譜!我明天是主角。」  

  「不會吧?啊!」格蕾絲怪叫一聲,什麼淑女的儀態啦,統統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大驚小怪。」赫爾白了她一眼,又叉了些意大利粉放進嘴裡。  

  「這怎麼可能!群舞演員居然會在最後一刻榮升主角!我怎麼想都想不明白。唉,對了,那你應該高興得原地跳起來,然後再淩空翻個身才對啊。咦,那你應該請我去看演出才對啊,你當了主角耶!」  

  「你還是別來了,在台下看得我週身發毛。再說,那個主角本來就是我來跳的,用不著那麼興奮吧。」

  「那怎麼會給了別人?」格蕾絲百思不得其解。  

  「呃……」赫爾啞然。  

  「看看,這說明你功夫不到家。哈哈,我知道了,你剛才發愁是擔心明天公演跳得不好!哈哈,你不讓我去看演出說明你很緊張!」  

  赫爾鬱悶地吃著意大利粉,不吭氣了。  

  「哈哈哈哈……」格蕾絲大笑了起來。秀麗的臉龐滿是生動活潑的表情。  

  「有什麼好笑的……」赫爾小聲嘀咕著。  

  「笑你傻乎乎的,怪可愛的。有什麼好擔心的嘛,你不是一貫都既來之,則安之的嗎?」  

  「我有嗎?怎麼人人都說我是這種隨遇而安的性格?」  

  「你就是啊。」  

  「我也是有激情的啊。」  

  「我不覺得。」格蕾絲像發表演說一般莊重地說。  

  赫爾沒趣地站起身來,「把你的盤子拿來,我洗碗了,懶得和你在這兒嘮叨。」  

  「今天我來洗好了。」格蕾絲大方地說。  

  赫爾雙目圓睜。格蕾絲居然非但沒有逃避洗碗,還自告奮勇?!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要知道,自從格蕾絲開始在他家裡住下,她對於家務勞動絕對是深惡痛絕,每次做家務看上去就像是在繡花。其他還好些,讓她洗碗絕對會把兩隻盤子都洗成碎片,因為她只捏著盤子邊緣,一個勁地倒洗潔精,然後在水裡亂晃,還要避免雙手浸泡到水裡……

  最後為了他自己的家當著想,赫爾最終還是把洗碗的重任一力承包了起來,「你今天還好吧?」他難以置信地盯著格蕾絲的臉看。  

  「怎麼了,我就不能洗個碗?!」  

  「以前都是我洗的……」  

  「是啊,那是你不讓我洗!」格蕾絲理直氣壯地說。  

  赫爾想想也對。他心驚膽戰地把手裡的盤子遞給了格蕾絲,「不行別勉強啊。」  

  「沒問題!現在我做家務不是做得挺好的嗎?」格蕾絲自信十足地說。  

  「挺……好……」赫爾違心地念叨著。  

  赫爾在廚房門口提心吊膽地看著格蕾絲洗完了兩隻盤子、兩隻叉子和一隻鍋,可憐的餐具總算逃過了一劫。他剛舒了一口氣,格蕾絲又吃力地擺弄起吸塵器來了。  

  「喂,今天輪到我吸塵啊。」赫爾趕緊走上前去。想不到格蕾絲會做家務做得上癮了。  

  「得了,算你欠我一次,明天你好不容易當上主角,休息一下吧。」  

  啊……原來她是在體諒他。  

  赫爾心中升起了一股暖意。  

  「別站在這裡,你妨礙我了。」格蕾絲發號施令。  

  赫爾乖乖地依言坐在了沙發上。他細細地看著格蕾絲忙碌的身影。她變了,徹底變了。記得她第一次用吸塵器的時候,差點把自己的手指給吸住。現在,她的動作雖然還是有些生硬,但是,看得出來,她在努力改變著。赫爾不是傻子,他一眼就看出來了,格蕾絲是嬌生慣養的小姐,平時碰都沒碰過吸塵器……可是,現在她居然像模像樣地幹起了家務。不僅如此,她還慢慢習慣了自如地表達自己的喜怒,蒙娜麗莎的招牌微笑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從她臉上淡去了。她的動作依然那麼優雅,談吐也禮貌周全,偶然也會取笑一下人,不過那只限於和赫爾兩個人的時候……然而,她迅速地活潑了起來。原來,這才是她的本性。  

  「你看著我笑什麼?」格蕾絲不滿地嘟囔著。現在她的談吐可不怎麼文雅禮貌。  

  「沒什麼,我覺得你變得可愛了。」赫爾微微一笑。  

  他烏黑的大眼睛正對上了格蕾絲藍綠色的瞳孔。格蕾絲臉上一熱,垂下了頭。赫爾的五官很帥氣,隨著與他相處的時間增長,他英俊的外表、高挑的身材、溫和的脾氣已經深深地在格蕾絲心裡打上了烙印。  

  微妙的情愫在小小的起居室裡滋生著。格蕾絲悶著頭打掃著房間,赫爾拿了一本書,斜倚在窗台上,扭開檯燈,悶著頭看了起來。兩人都有些尷尬——這是一種甜蜜、溫馨的尷尬。  

  好不容易,格蕾絲打掃完了,她伸了個懶腰,白皙的臉上泛起了淡淡的潮紅。  

  赫爾斜眼瞄著,不覺卻恰好迎上了格蕾絲的眼光,兩人趕緊錯開了眼光——又是尷尬。  

  「赫爾,我……我想到下面街上去拉小提琴。」斟酌著,格蕾絲說道。  

  啊?奇怪的要求。坐在窗台上的赫爾探頭望了望下面的街道。冷冷清清的街上沒有一個路人,只有孤零零的街燈在靜靜地矗立著。  

  「不太好吧,這麼晚了。」  

  「可是我想拉啊。」  

  「聽話啊。」赫爾走到格蕾絲跟前,溫柔地扯了扯她金色的長髮。  

  心臟在「怦怦」地跳動著,格蕾絲渾身發燙。她感到自己耳朵根都在發燒,「赫爾……」她小聲叫著,忸怩地側著肩膀,不願意面對赫爾。  

  太尷尬了,真是太尷尬了。今天到底是怎麼了?格蕾絲苦悶地想著。她實在不願意在家裡待著了。赫爾今天總是用那奇怪的眼光看著她,看得她心裡真不舒服。  

  「我要下去拉小提琴。」她宣佈著,語氣沒有赫爾反駁的餘地。  

  赫爾暗地裡苦笑一下。他早就發現,格蕾絲有一種習慣:只要是她想做的事,她一定要做到。  

  無可奈何地,赫爾聳了聳肩膀,道:「好吧,不過只能在路燈下面拉。別太晚了,如果有什麼問題,大聲叫我。」

  「好的。」格蕾絲如受大赦一般,匆匆拿著小提琴就往樓下跑去。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10-9 13:00:54

第7章(1)

  路燈下,格蕾絲拉著小提琴。琴聲沒有了往日行雲流水般的流暢,隱隱蘊涵著些散亂和煩躁。她不用擡頭,就可以感受到赫爾從樓上窗口傳來的關切目光。這讓她心煩意亂——不是討厭赫爾,可是,她感到很不自然。  

  一直以來,她和赫爾的同居生活都十分的和諧,赫爾是個幾乎絕種的君子,對她很好,絲毫沒有輕薄的舉動,因此,她在赫爾家裡感到自如、自在。可是,最近,她發現自己的生活漸漸被赫爾影響了,每每一些小事就會讓她面紅耳赤的……真不明白為什麼。格蕾絲只想與赫爾回到過去那無憂無慮的融洽生活中去。  

  赫爾從窗口探了半個身子出來,喊道:「格蕾絲,時間真的不早了,還有些涼意,拉夠了就進來吧。」

  格蕾絲含糊地答應了一句,繼續拉她的琴。驀地,她驚恐地發現,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已經習慣了乖乖地聽赫爾的勸告了。  

  這可不太妙啊……  

  她心裡咯噔一下,惴惴不安了起來。有意識地,她把自己的身影隱藏在了路燈照不到的陰影中。此時此刻,琴聲宛如她的心聲,一個個音符在尖叫,煩躁不安。  

  有腳步聲在她身後傳來,格蕾絲沒有在意,她整個心房都被赫爾填滿了。  

  倏地,一隻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琴聲戛然而止。格蕾絲擡起頭來,疑惑地看向那隻手的主人:一個中等身材的男子。他的臉剛好被路燈的影子遮住了,格蕾絲看不清他的模樣。  

  「你好。」男人粗嘎的聲音響了起來。雖然不太好聽,但是還蠻有禮貌。  

  格蕾絲鬆了口氣,「你好。」她微微頷首,矜持地打著招呼。  

  「小姐,借個火可以嗎?」男人從兜裡拿出個煙盒來。  

  「對不起,先生,我不抽煙。」格蕾絲抱歉而禮貌地微笑著。  

  「是嗎,真是太可惜了。」男人緩緩向前走著,那張臉一點點地暴露在燈光下。格蕾絲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個男人的臉上凶相畢露!  

  「先生,你要幹什麼?」格蕾絲後退著,有教養的腔調保持不變,卻微微有些顫抖。  

  「好個有禮貌的小妞!」男人讚歎著,「乖乖把身上的錢給我,老子不為難你。」  

  「好的。」格蕾絲往衣袋裡一摸——完了,一分錢都沒有帶。  

  「怎麼了?」男人打量著格蕾絲的神情。  

  「對不起,先生,我沒帶錢。」  

  「哈哈哈哈……」男人倏地大笑,他模仿著格蕾絲的語調,戲謔道:「『對不起,先生,我沒帶錢』,小妞,老子沒空和你文質彬彬地嘮叨,沒錢把手裡的琴給我!」  

  「對不起,先生,這個不能給你。」  

  「嘿,還蠻幹脆的!」男人伸過手去,一把抓住格蕾絲手裡的小提琴。  

  格蕾絲奮力掙紮著,「先生,這個真的不行!你要錢的話,我上去拿給你……」  

  「小妞,你真的以為我會天真得上你的當嗎?識相的話馬上把琴給我,不然,我不能擔保你那雪白的臉蛋是否還會完好如初!」  

  「小提琴不能給你!」格蕾絲害怕得腳都軟了,可是仍然費力地抓住小提琴,死活不鬆手。  

  「別怪老子沒有提醒你!」男人揚起拳頭,就要向格蕾絲臉上砸過去——  

  「住手!」一個嚴厲而短促的聲音恰到好處地響了起來,與此同時,一隻手牢牢地握住了男人的手腕。

  「赫爾!」格蕾絲尖叫一聲,淚珠不爭氣地在眼眶裡轉動著。  

  「嚇,又來了個臭小子!」男人驀地用另一隻手從身上拿出了一把彈簧刀來。  

  「啊!」格蕾絲大叫了起來。  

  「放輕鬆點……」赫爾敏捷地施展了一個擒拿動作,格蕾絲還沒看清是怎麼一回事,男人就被赫爾按在了地上,「對了,輕鬆點,別嚇壞了女士。」  

  「啊……」格蕾絲又叫了起來,不過這已經是鬆懈了的叫喊。  

  「格蕾絲,報警去!」赫爾沈著地命令著。  

  格蕾絲沒有動。  

  「格蕾絲?」她是不是嚇呆了?赫爾擔心地回頭望去。  

  格蕾絲一動不動地站著,在昏黃的燈光下,臉色發白,的確嚇得不輕。  

  黯淡的容顏讓赫爾心中一緊。他柔聲說道:「格蕾絲,沒事了,不過,你必須快去叫警察來。」  

  「不……」格蕾絲搖了搖頭,嘴唇發青。  

  「別怕,沒事了,有我在……」  

  格蕾絲用力地搖著頭,道:「不可以報警。」  

  可憐的女孩,真的嚇壞了。赫爾溫和地向她一笑,「格蕾絲,他差點傷害了你,可是我不會讓他逍遙法外的,我們要報警,將他繩之以法。」  

  「赫爾,我們不能報警。確切地說,是我不能報警。」縱然臉上毫無血色,格蕾絲還是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說著。

  赫爾仔細端詳著她的臉龐:雪白的臉上驚魂未定,可是那雙眼睛卻散發出睿智的光芒。現在,她的頭腦很清晰。

  不能報警?為什麼……赫爾困惑地皺起了眉頭,手上按住那男人的力道不由自主地放鬆了。  

  黑夜裡,一道慘白的刀光亮了起來。男人猛地掙脫了赫爾的桎梏,用彈簧刀在他身上劃了一下!  

  格蕾絲張著嘴,她想叫,可是什麼也叫不出來;她想哭,可是眼眶澀得發酸……如果早知道是這樣的話,她就把小提琴給他,她把什麼都給他……  

  錯愕間,男人消失在黑暗中。  

  格蕾絲回過神來,她驚慌失措地望著赫爾,全身不停地抖動著,「赫……赫爾……救命啊!」她放開嗓門就喊了起來。  

  「噓!」赫爾把右手食指放在了嘴唇上,微微一笑,「別聲張,我沒大礙。」  

  格蕾絲趕緊跑過去,伸手攙扶站得有些不穩的赫爾。一片深褐色的液體沾在了她的手上,她驚叫著:「還說沒事!你流血了!上帝啊……」  

  「不要緊,只是大腿被劃傷了。別緊張。」赫爾的聲音非常鎮靜。  

  「你等著,我馬上叫救護車。」  

  「別動!你叫救護車來的話,勢必會帶來警察。你不是不能報警嗎?」昏暗的燈光中,赫爾溫柔地凝視著格蕾絲,細緻的臉龐上神色平靜。  

  「不……不行的,必須叫救護車……都怨我,都怨我……」格蕾絲心中一片慌亂。  

  「別亂,聽著,現在幫我去叫一輛計程車好嗎?」赫爾撥拉著她的金髮,好像他的傷只是沒什麼大不了的小事而已。

  格蕾絲渾渾噩噩地叫來了一輛計程車,扶著赫爾吃力地挪到了車裡。她跟著也要進去,可是赫爾攔住了她,「你別跟來了。」  

  「為什麼?」格蕾絲敏感地尖叫著,變了調的聲音聽起來飽含著哭腔。赫爾生氣了,他真的生氣了。

  「你剛才不是說不能見到警察嗎?在醫院裡弄來弄去的,有可能會碰上個警察來盤問,還是別去冒險了。」

  「我……」格蕾絲啞然。但是,赫爾受傷了,她不會再在乎什麼警察不警察的了,她不會在乎的。她在乎的人是他!她想告訴赫爾,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格蕾絲,」赫爾從車窗裡伸出一隻手,摟住格蕾絲的脖子,溫和地說,「現在你回去吧,把門窗都關好,別擔心我,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格蕾絲不記得她回答了什麼,她只是呆呆地站著,直到赫爾坐著的計程車在她的視線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遊魂一般,格蕾絲回到了赫爾的小窩。她感到喉嚨乾澀得生疼,就機械般地去倒了一杯水喝。不經意間,她瞄了一眼鏡子,鏡子裡的她蒼白憔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頸後的金髮上好像沾了點髒東西。她歎了口氣,對著鏡子擦拭著。突然,她明白過來,這不是什麼髒東西,這是赫爾的血!剛才赫爾摟住她脖子的時候沾上的。  

  因為恐懼、驚慌而變得麻木的神經陡然崩潰了。被遺忘了許久的眼淚洶湧而出。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格蕾絲哭喊著。她抓住自己的衣服下擺,用力地擰著,奮力地哭著,彷彿要把心中的苦悶都發洩出來。  

  自從她記事以來,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哭過。她受的教育讓她學會了內斂,可是,現在她無論如何也內斂不起來了。她哀哀地哭泣著,心中空蕩蕩的,一片茫然,找不到方向。  

  不知道過了多久,電話鈴響了。  

  是赫爾!腦中靈光一閃,格蕾絲激動地衝過去,拿起了電話聽筒。  

  「格蕾絲,是我。」赫爾斯文的聲音透過電話線穿了過來,溫柔地撫慰著她的心房。眼淚又湧了上來,不過,這次的淚水不再是自責的淚,而是溫暖感動的淚。  

  「赫爾……」格蕾絲哽咽了。  

  「怎麼哭了?」赫爾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哄小孩子,「我沒事啦,」他低低地笑著,「不過是縫了幾針。」

  縫了幾針還說沒事?格蕾絲抽噎著,說不出話來。  

  「傻姑娘,你別這麼哭啊,不然的話,今天晚上我會不放心回來看你的。」  

  「你今天晚上不能回來嗎?」格蕾絲心裡一震,脫口而出。  

  「是啊,我明天要公演,今天晚上只好逼著相熟的醫生讓他給我處理一下,明天別鬧出笑話來。」

  剛縫了針的人還能去跳舞?格蕾絲疑惑地皺起了眉頭。心糾結在一起,她想呼喊,卻叫不出來。  

  「格蕾絲?」赫爾擔心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了過來。  

  「嗯,我很好。」格蕾絲激動的聲音瞬間恢復了平靜。  

  「那就好。」赫爾滿意地輕輕笑了笑,「不過,我明天早上會直接去舞蹈團,要等到晚上的公演結束了才能回來,你一個人待著可以嗎?」  

  「可以,我很好。」格蕾絲的聲音含蓄而冷靜。  

  「好,記住把門窗都關好。」赫爾不放心地叮囑著。  

  「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吧。」  

  「好,明兒見。」  

  「再見。」  

  格蕾絲放下了電話,腦子裡一片空白,只是在不停地重複著一句話:剛縫了針的人還能去跳舞?  

  這句話重重地抨擊著她的心臟,心臟一點一滴地疼了起來,最後疼痛到無以復加。她忘了赫爾是多麼地喜歡跳舞,若干個鐘頭之前,他還像孩子一樣為明天的公演惴惴不安……可是,她的任性和彆扭,竟然對他造成了這樣的傷害……

  「都是我的錯!」格蕾絲倒在了沙發上,號啕大哭起來。  

  赫爾站在排練廳裡。左邊大腿被醫生處理過,又打了針,現在不是很疼,可是卻軟綿綿的沒有勁。一跳起大幅度的動作,就會有些刺痛的感覺,真不知道能不能撐到晚上的公演結束。他擔心了起來,是不是應該告訴舞團總監和舞蹈編導,讓他們換人或者取消節目?畢竟,為了他個人想跳舞的意願而為整個舞蹈團帶來麻煩,那可不太好。  

  察覺到了他的異樣,舞伴莉亞關切地詢問道:「赫爾,你今天怎麼有些心不在焉的?」  

  「有嗎?」赫爾漫不經心地隨口應著,眼神有些遊移。  

  「哈哈,看來你是有些緊張了。」  

  「可能是吧。」赫爾敷衍地笑了笑。  

  莉亞心裡一疼,赫爾根本就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她的表情瞬間黯淡了下來。  

  莉亞臉上失望的神色讓赫爾心中一動。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昨天晚上格蕾絲臉上惶恐、自責的神情和電話裡那抽噎的聲音。他看了看表,都已經下午兩點半了,不知道她在幹什麼呢?他情不自禁地走開了。  

  「赫爾,你去哪裡?」莉亞在他身後問。  

  「抱歉,莉亞,我要打個電話,很快就回來。」  

第7章(2)

  電話通了,鈴聲一遍又一遍地響著,可就是沒有人接。發生什麼事了?赫爾擔心起來。他鍥而不捨地撥著電話……

  「赫爾,有人找你。」有人在叫他。  

  赫爾不耐煩地說:「我在忙,你叫他等一下好了。」  

  「不是『他』,是『她』,人家已經站在這兒了。」接待員耐心地回答著。  

  「誰啊……」赫爾煩躁地擡起頭,他看見了一雙奪人心魄的藍綠色的眼睛。  

  「格蕾絲!」他驚喜地叫了起來,「我正在打電話給你呢!家裡沒人,擔心死我了。」他快步走上前去,親熱地拍著格蕾絲單薄的肩膀。  

  「赫爾,我……」格蕾絲憂心忡忡地看了赫爾的右腿一眼,「你沒事吧?」她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赫爾的大腿。

  「別摸!」赫爾趕緊壓低了聲音喊道,並拉住了格蕾絲的手。她無意間的動作使得他們倆看起來關係曖昧。

  「很疼嗎?」格蕾絲純真的大眼睛寫滿了擔憂。  

  可愛的女孩。赫爾咧開嘴笑了,「不怎麼疼,只不過,你剛才的動作有些不雅觀;順便說一句,我的傷在左邊。」

  「啊……」格蕾絲美麗的臉龐頓時變得緋紅,整個人都不知所措了。  

  「哈哈,傻姑娘!」赫爾既無奈又寵愛地拍了拍格蕾絲的後腦勺,「對了,你吃了午飯沒?」  

  「啊,吃了。」  

  格蕾絲回答得慌裡慌張的,一看就知道沒吃午飯。  

  「你啊,你等著,我去幫你買點東西吃。」赫爾說完就快步向外走。  

  格蕾絲一把拽住了他,「你的腳……別跑好嗎,我擔心。」她誠實地說出了自己的心意。  

  赫爾愣了一下,格蕾絲有氣無力的語氣讓他的心發緊,「看,我這不好好的嗎?」他大大咧咧地來了個舞台亮相動作,「一點事兒都沒有,我本來還想今天晚上去接你來看公演呢。」  

  「真的?」格蕾絲將信將疑。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我早就給你留了一個劇院裡最好的位置,想要給你個驚喜。以前說不要你來看都是哄你的。」為了增加說服力,赫爾掏出了一張入場券,塞到了格蕾絲手裡。  

  格蕾絲笑了。  

  格蕾絲安靜地坐在排練廳旁邊的椅子上,手裡拿著赫爾買給她的三文治和咖啡,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正在排練的赫爾。不經意間,她骨子裡面的優雅悄悄地展現出來。  

  排練廳裡的女舞蹈演員們暗地裡議論紛紛:「怪不得赫爾平時對我們總是禮貌周全、不冷不熱的樣子,原來早就有了個漂亮女友!」  

  「他們好親密啊,剛才我看見他們在卿卿我我……」  

  「哪是卿卿我我啊,根本就是在旁若無人地打情罵俏!」  

  「那女孩坐得那麼優雅幹什麼啊,假正經!」  

  「哈哈,她是在凸現自己,別跟她一般計較!」  

  ……  

  一時間,艷羨、嫉妒的目光紛紛投向了格蕾絲。赫爾是舞蹈團裡的大眾羅密歐,是女演員們暗戀、明戀的對象,暗地裡,不少女演員們在較勁,私下追求著赫爾。現在半路殺出個金髮程咬金,她們個個心裡忿忿不平。  

  赫爾回頭看了看格蕾絲,她手裡的食物一點都沒動。他不高興了,沖格蕾絲做了一個吃東西的手勢,格蕾絲微微一頷首,示意她知道了。  

  一眾女演員心裡那個氣啊,那女孩有什麼好襆的,王子赫爾讓她吃東西還裝成一副女王的派頭!看她那目中無人的樣子……一時間,磨牙聲頓起。  

  格蕾絲對這一切視若無睹,在她眼中,只有赫爾一個人。明亮的排練廳裡,明晃晃的落地玻璃反射的都是赫爾的影子。他的腿一定很疼,因為有時候,他做一系列旋轉、跳躍等高難度技巧動作時,會時不時微微地皺一下眉頭。格蕾絲連他臉部表情最細微的一個變化都捕捉到了,她的心思隨著赫爾的神情變化而變化著。  

  「如果他的疼痛可以轉移到我身上就好了。」她在心裡說著。  

  排練廳裡的所有人中,只有赫爾從格蕾絲平靜的表情中讀懂了她的不安與擔憂。不安的她讓赫爾也跟著擔心起來,在排練的間隙,他總是看著格蕾絲,渾然忘了自己的腿傷。  

  「赫爾,你的腿怎麼了?」編導大聲問。  

  唉,還是被老狐狸給逮著了。赫爾努力站直了身體,無所謂地笑了笑,「沒什麼,舊傷發作而已。」

  「看上去不像你說的那麼輕鬆,今天晚上可以堅持嗎?」編導狐疑地打量著他的左腿。  

  「當然可以,只不過是以前的肌肉拉傷罷了。」  

  「再做一次剛才的跳躍給我看一下。」編導鐵面無情。  

  「好。」赫爾做了一次《唐·吉訶德》雙人舞裡男演員變奏部分的大幅度跳躍。落地時,左腿有些麻木的感覺,他心裡一緊,這可有些不妙。  

  「怎麼拖拖拉拉的?再做一次!」編導雷厲風行的聲音響徹了排練廳。  

  儘管左腿已經有些沈重,赫爾還是盡力再做了一次又高又飄又舒展的跳躍動作。  

  「馬馬虎虎的,這就是你的最好狀態嗎?再來!」  

  腿部已經有了火辣辣的感覺,赫爾咬緊牙關,再跳了一次。這一次,他的額上微微滲出了冷汗。  

  「赫爾,老實告訴我,你的腿是不是傷得很嚴重?」  

  「編導……」  

  「夠了,不用多說,今天晚上《唐·吉訶德》雙人舞的節目取消!」編導說完,轉身就走。  

  「編導……」赫爾急了,趕緊追過去,想說些什麼改變編導的心意。  

  然而,一個尖銳的聲音響了起來,「編導先生,請您別把這個節目取消!」顫抖的語調中竟然攙雜了毋庸置疑的威嚴與莊重。  

  所有人都詫異地望著猛地站起來,攔住編導去路的格蕾絲。  

  「小姐,您是哪位?」編導感興趣地上下打量著眼前的這位金髮雪膚的女子。  

  「我……」格蕾絲猶豫地看了一下赫爾,他臉上不甘心的表情讓她的目光變得堅定起來,「我不是什麼人,但是,我能擔保赫爾今晚一定會把這個角色跳好的。」  

  「哈哈,小姐,恕我冒昧,可是,你懂得芭蕾舞嗎?你知道雙人舞通常採用幾段式進行嗎?雖然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請你不要置疑我專業的判斷。」  

  「編導先生,我是不懂。可是,我明白赫爾想跳舞的心!」  

  一語驚人。  

  編導沒有說什麼,格蕾絲也沒再說什麼,兩人在沈靜中互相審視著對方,兩者都是滿臉肅穆之情。可是,漸漸地,格蕾絲臉上的表情一點點地軟化了,眼眶裡開始有了潮氣,她勉強支持著,不讓自己流露出軟弱的一面。  

  「格蕾絲!」赫爾走到了她跟前,有力的大手緊緊握住了她纖細的手腕,「不要緊的,我們回去吧。」他柔聲說。

  「可是你……」格蕾絲沒能把話說完,一滴晶瑩的眼淚滑過細膩精緻的臉龐。  

  赫爾心抽緊了,他輕輕撫摸著格蕾絲的臉頰,轉頭對編導說:「給您添麻煩了,我們馬上就……」

  「留下!」編導突兀地說。  

  啊?赫爾愣住了。  

  「聽不懂嗎?我說要你留下!你不用練習了,乖乖到醫務室去給醫生看看你那條倒黴的大腿,小心歇著,保留體力!要是晚上給我砸了場,我把你的皮剝下來。」說完,編導虎虎生風地走了。  

  「哇……」格蕾絲放聲哭了出來。她感到身體軟軟的,膝蓋抖得厲害,眼看就要支持不住身體了。

  「格蕾絲!」赫爾趕緊穩住了她的身體,讓她在一旁坐下,「你怎麼了?」他溫柔地替她拭著淚,「別哭,別哭。你哭得我心都慌了,這不是蠻好嗎,編導沒有把我給刷下來。」  

  「可是我不知道這麼做到底對不對!我不知道你受傷的大腿到底能不能支持完演出,如果勉強的話,會對你造成傷害;可是我也知道你多麼喜歡跳舞,我見過你每天早晨認認真真地練功,我見過你邊打掃房間邊跳舞……我知道你是多麼盼望今晚的演出,如果不讓你跳下去,同樣也會傷害了你。赫爾,這都是我的錯,是我傷害了你……」  

  「傻話!你怎麼會傷害我?」赫爾緊緊地把格蕾絲攬在了懷裡,任由她在他寬闊的胸膛上飲泣,他輕輕地拍著格蕾絲的後背,溫和地說:「別說這些傻話,弄得我心都疼了。」  

  「嗚……」格蕾絲盡情地哭著。半晌,她才停止了抽噎。  

  赫爾溫柔地捧著她哭腫了的的臉,心疼地開玩笑:「我讓你別總像個淑女一樣,可也沒讓你哭成兔子眼、蒜頭鼻啊!看你,鼻子紅得像辣椒!」他捏了一下格蕾絲的小翹鼻子。  

  格蕾絲不由得破涕為笑。  

  赫爾滿意地看著她的笑靨,點了點頭,「這樣才對,多笑一下,人都漂亮一點。」他撥拉著格蕾絲散亂的頭髮,像變戲法似的不知從哪裡掏出一隻小小的髮夾,把她淡金色的頭髮夾住了,「好了,我命令你,晚會之前,一定要變得更漂亮一點,不然怎麼去看我的表演?」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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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10-9 13:01:53

第8章(1)

  格蕾絲坐在富麗堂皇的劇院裡,心不在焉地看著舞台上演員們精湛的表演,機械地隨著眾人一起鼓掌。赫爾的雙人舞排在倒數第三個節目,剛開始,她心急如焚地等待著赫爾的出場,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赫爾的表演越來越接近了,她卻又開始擔心害怕了起來,一心一意地希望赫爾能夠別出場——她實在是太擔心赫爾的腿傷了。昨天晚上,赫爾鮮血淋漓的樣子著實讓她嚇壞了。  

  終於,幕布再次拉開,《唐·吉訶德》的雙人舞選段開始了,赫爾出場了。格蕾絲的心揪了起來,呼吸變得急促。赫爾在台上篤定不已,扶持著舞伴莉亞,做一些較為柔和的支持、托舉動作,他們連貫地展示各種舞姿,完成了一系列技巧動作,格蕾絲的心臟突突地跳著,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左腿開始抽痛了起來,好像赫爾的疼痛轉移到了她身上一般。她緊緊地攥住腿上的肌膚,天真地希望借此可以減輕赫爾的疼痛。  

  接下來到了變奏部分。在這部分中,男、女演員分別表演獨舞。莉亞在舞台上表演著,赫爾暫時待在了後台。經過醫生再次處理過的左腿疼痛不已,更要命的是,他已經感到麻木了。難道已經到了極限?才剛剛開始啊!赫爾心緒不寧,有些慌亂地抱住了肩膀。  

  編導拍了拍他的肩頭,難得溫和地說:「看看你的女朋友。」  

  赫爾自然而然地在幕布後面,悄悄向台下的格蕾絲望去——她坐在赫爾特意為她挑選的好位置上,一副咬牙切齒的緊張模樣,什麼儀態、什麼教養全都拋到了九霄雲外去了。  

  「哈……」赫爾笑出了聲,「傻丫頭。」  

  「原來你戀愛了,恭喜你。」編導一副過來人的架勢。  

  「啊?」赫爾驚訝地望著編導。  

  「你的臉出賣了你。」編導不動聲色地指了指旁邊的一面鏡子。  

  赫爾望了過去,鏡子裡的他眉梢、眼角染著喜色,眼波裡儘是溫柔。他陡然發現,看見格蕾絲之後,他對自己腿傷的擔憂已經轉變成了對格蕾絲的寵溺和關懷。臉龐上透著羞澀而真實的紅暈,他愣住了。在心裡,赫爾問自己:「真的愛上了嗎……」  

  「別發愣了,到你上場了!」編導在赫爾後背猛推一把,差點沒讓他滾著衝上舞台,「好好跳,別讓你女朋友擔心!」編導的大嗓門在他身後喊著。  

  赫爾留意地聽著音樂的節奏,找準拍子,走到了舞台中央。台下,他感受到了格蕾絲灼熱的注視,疼痛的左腿頓時又充滿了力量。他激情洋溢地跳著獨舞,一個個高難度的舞蹈動作似乎是從他身體裡迸發出來的一樣,慢慢地,他和莉亞逐漸加快的獨舞過渡到快板的合舞,呈現舞蹈的高潮。赫爾胸臆間激情澎湃,與莉亞的配合和諧默契、渾然一體……

  格蕾絲心臟快速地跳著,熱淚盈眶。赫爾在台上用肢體語言抒寫著他的情懷,格蕾絲在台下看得如癡如醉。有人說,芭蕾舞是足尖的藝術,可是,對於此時此刻的格蕾絲來說,芭蕾舞是屬於赫爾一個人的,芭蕾的藝術感染力滲透到了赫爾的身體髮膚。  

  舞台上,聚光燈下,赫爾英俊得如同古羅馬神話裡的神癨,烏黑的卷髮、頎長的身段、俊秀的臉龐讓他容光煥發,他完全融入了角色中。格蕾絲眼中的赫爾是一個黑髮的阿波羅、卷髮的羅密歐……  

  心臟如同被針尖紮了一下。剎那間,面對著如此俊美的赫爾,格蕾絲恍恍惚惚地明白了過來。她總算找到進來面對赫爾反而會沒有以前自如的原因了:不知不覺間,這個叫赫爾·貝蒂尼的男人已經駐紮進了她的心房。  

  「赫爾……」她喃喃地呼喊著這個名字。金色的睫毛顫抖了一下,剔透的淚珠滑落了下來。  

  最後一個托舉動作結束了。觀眾全體起來,劇場內掌聲如雷。  

  莉亞激動地對赫爾說:「剛才你跳得真好。」在剛才那段雙人舞中,赫爾不但動作到位,而且全情投入,令莉亞身心皆醉。  

  「謝謝!」赫爾微笑著,伴著莉亞向觀眾致謝。  

  莉亞多情地凝視著他,驀然發現,他的視線根本就不在她身上——赫爾正情深款款地望著台下那個金髮女孩。

  失望的表情浮現在莉亞臉上。原來,赫爾在舞台上的激情和力量都不是源於她的。  

  格蕾絲艱難地從床上爬了起來。窗外陽光燦爛,她看了看鐘,已經九點多了。這還是習慣早起的她第一次起得這麼晚。  

  「糟糕,赫爾說不定已經在廚房忙碌著煮早餐了!」她驚呼一聲,一個骨碌爬了起來。  

  匆匆跑出臥室,格蕾絲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在客廳裡那張狹窄的行軍床上,赫爾正沈沈地睡著。這是他第一次比她晚起床。  

  他累壞了。昨天晚上的演出,他光謝幕就謝了二十分鐘。等到整場演出結束之後,又是一片忙亂,現在格蕾絲只記得零星片段,赫爾興高采烈地找她出席慶功宴,大家樂呵呵地喝著香檳,過了好半天,赫爾才感到左腿疼痛不堪,格蕾絲又緊張地陪他去看醫生,在醫院裡被醫生罵了個狗血淋頭……好不容易回到家裡,格蕾絲堅持要赫爾進臥房睡覺,她睡沙發或者那張行軍床就可以,也不知道赫爾是不是喝醉酒了,執拗得像頭驢子,死活不願意進臥室,非要把舒適的大床讓給格蕾絲,還喋喋不休地說什麼紳士風度,最後他總算安靜下來,卻一頭倒在了行軍床上,格蕾絲怎麼拉也拉不起來,只要由他去了。

  窗簾開著,陽光灑在赫爾的行軍床上。格蕾絲躡手躡腳地走過去,替他把窗簾拉上了。回過身來,她靜靜地端詳著赫爾的睡顏。  

  看著看著,她不由得「撲哧」笑了出聲。她終於明白為什麼每天早上起來,赫爾的黑色卷髮總是可以媲美鳥巢了。赫爾睡覺很不老實,尤其是在這張窄小的行軍床上。那條受傷的左腿還算老實,乖乖地四平八穩地擱在床裡,可另外一條長腿可就沒那麼聽話了,斜斜地吊在邊上,岌岌可危;兩隻手臂大咧咧地攤開著,一隻手直接垂到了地上。  

  真像個孩子。格蕾絲溫馨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手臂拉回到床上。湊近看,赫爾的五官顯得分外英俊,俊逸的眉毛舒展著,明亮的眼睛此刻愜意地閉著,濃密捲翹的睫毛輕輕覆蓋在眼瞼上,像一層羽毛;英挺的鼻子不時會輕輕皺一下,似乎在做著什麼淘氣的美夢;薄厚適中的嘴唇微微開啟,配合著均勻的呼吸;睡得憨甜的臉頰紅撲撲的……

  格蕾絲慢慢地蹲下身去,悄悄攥著赫爾的一縷烏髮,繞在指尖上,細細地繞著圈圈,放開了,再繞,然後再放開……

  毫無預兆地,赫爾張開了眼睛,濃黑的眸子定定地看著格蕾絲。  

  來不及害臊了,格蕾絲嘴唇一翹,甜甜地笑了,「早上好。」  

  烏黑的睫毛眨巴了兩下,赫爾露出了稚氣的笑臉,「早上好。」他動了動四肢,愜意地嘟起了嘴,「呼,睡得好過癮。」  

  格蕾絲格格地笑了起來,「睡覺還會過癮嗎?」  

  「嗯……」赫爾拉長了語調,又閉上了眼睛。  

  「別睡了,要起來吃消炎藥。」格蕾絲推了推他。  

  「今天我想偷懶。」赫爾眼睛也不睜開,含糊不清地說。  

  「都醒了,就別睡了。」  

  「不嘛……」赫爾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撒嬌。  

  怎麼今天他就像是個孩子?不過不要緊,就換她照顧他好了。格蕾絲寬容而無奈地笑著,她俯下身子,在赫爾耳邊輕輕吹著氣,「不想起來沒關係,但是要把藥吃了。」  

  「你餵我。」徹底的孩子氣的撒嬌。  

  格蕾絲不輕不重地拍了赫爾的腦袋一下,「孩子氣!自己起來吃啦。」  

  「嗯……」赫爾「嗯」了半天,絲毫沒有動靜,眼睛照樣閉得緊緊的。  

  格蕾絲無可奈何地搖著頭,把藥和水端到赫爾跟前,溫言軟語地說:「吃藥了。」  

  「再睡五分鐘。」  

  格蕾絲又好氣又好笑,「馬上起來!」  

  帝王版的威嚴命令。赫爾乖乖地爬了起來,「嗚,頭好疼。」他低低地呻吟著。  

  「誰叫你昨天晚上喝那麼多香檳?」  

  格蕾絲把藥遞給他。  

  可是,赫爾卻沒有接過來,「你餵我。」  

  「這是藥丸,你自己嚥下去就得了。我要怎麼餵你嘛。」  

  「我不管,你餵我。」赫爾往格蕾絲身上靠了過去。熱呼呼的男子氣息噴在了格蕾絲臉上。  

  「赫爾……」格蕾絲羞紅著臉,想推開他,卻又使不上勁。  

  「格蕾絲……」赫爾整個人幾乎都挨在了格蕾絲身上。  

  格蕾絲只感到全身火熱,心跳加速,頭昏腦漲……  

  咦?怎麼會這麼熱?格蕾絲陡然清醒了過來。她伸手探了探赫爾的額頭,「赫爾,你發燒了。」她正兒八經地宣佈道。  

  「有嗎?怪不得我身上這麼熱。」赫爾倚著格蕾絲,熱辣辣的氣息從他的嘴裡冒了出來。  

  「乖乖地吃了藥躺下!」格蕾絲一點也不溫柔地把藥丸塞進了赫爾嘴裡,再把溫水往他喉嚨裡倒。

  「呵呵,格蕾絲,你這算不算是在餵我?」赫爾瞇縫著眼睛,「嗤嗤」地笑著。  

  「你燒糊塗了。躺下!」格蕾絲一把把赫爾推回行軍床上,焦躁地站起身來,「赫爾,有沒有醫生的電話?我要讓他出診。」  

  「不用了,不過是發燒罷了,可能是昨天太累了,吃點藥,睡一覺就好。」赫爾大著舌頭,嘀嘀咕咕地說著,昏昏欲睡。  

  「那怎麼行?!你發燒了耶!」  

  「我發燒從來不去看的,更別說讓醫生上門出診,吃點藥就好。廚房櫃子裡有退燒藥。」他瞇著眼睛,指揮著格蕾絲。  

  「這可不行……」  

  「怎麼不行?我說行就行。」赫爾發脾氣了。  

  格蕾絲沈吟著,「那好吧,不過如果你吃了退燒藥還燒的話,我擡也要把你擡進醫院。」  

  「嗯……」  

  赫爾答應得模模糊糊的,格蕾絲不知道他到底明白過來沒有。她歎了口氣,又把退燒藥拿出來,餵進了赫爾嘴裡。

  快到中午了,太陽毒辣辣的,即使是隔著窗簾,還是照在了赫爾臉上。赫爾不舒服地翻了個身。  

  「赫爾,起來到裡面去睡吧。」格蕾絲憂心忡忡地推了推他。  

  「起不來。」赫爾老老實實地回答。  

  那可怎麼辦?格蕾絲皺起了眉頭。  

  赫爾張開了眼睛。渾身滾燙的感覺消失了,雖然還是有點頭昏眼花的,不過,身上輕鬆了許多。他掙紮著爬了起來。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擦了他的肩膀一下。赫爾回頭一看,居然是兩盆碩大無比的綠色觀賞植物。  

  咦,這兩盆東西不是好端端地放在頂樓花園裡的嗎?怎麼挪到了這裡?他詫異地揚起了眉毛,那兩盆植物還穿了「衣服」,一塊原本掛在廚房裡的簾子撐在了兩盆又高又大的植物上。  

  「你醒了?」格蕾絲欣喜地叫著,「現在都快傍晚了,你睡了這麼久,嚇得我差點要打電話叫救護車了。不過還好,吃了藥沒多久,你的燒就退了。」  

  赫爾指了指兩盆綠色植物,驚奇地問:「這是怎麼一回事?」  

  「喔……」格蕾絲的臉微微有些紅,「因為太陽曬著你的臉,你又起不來,我只好這樣了。」  

  「你一個人到頂樓把這兩盆東東搬下來的?」  

  「是啊。」  

  天哪!赫爾目驚口呆地打量著纖細瘦弱的格蕾絲,又再看看那兩盆「身強力壯」的綠色植物,說不出話來。

  「嘴巴張得這麼大幹嗎?餓不餓?我做了蔬菜湯和蘋果派。」  

  「餓。」赫爾連連點頭。風捲殘雲一般,他把格蕾絲遞給他的食物掃蕩一空。  

  格蕾絲喜滋滋地端著盤子,陪著赫爾一起吃著這一頓不知道算是午餐還是晚餐的飯。  

  「你想說什麼?」赫爾發現格蕾絲不斷地欲言又止,忍不住問道。  

  「頂樓花園裡的杜鵑花都開了。」格蕾絲興奮地報告。  

  「真的嗎?」赫爾一躍而起,劇烈的動作牽扯到他的傷腿,他不由得悶哼了一聲。  

  「你別那麼大動作,我就知道告訴你的話,你準會要跑上去看的。」格蕾絲忙不叠地把赫爾拽住,「現在不許去,你的燒剛退,頂樓有風,而且你的腿也傷了……」  

  「格蕾絲,我發現你慢慢有點像家庭婦女了。」赫爾冷不丁冒出一句話。  

  「我……」格蕾絲不高興地垂下了頭,不吭氣了。赫爾是不是嫌她�嗦了?  

  「呵呵……」赫爾瞅著她的臉,賊賊地笑著。  

  「你戲弄我!」格蕾絲氣呼呼地站了起來,「剛才還像病貓似的,現在好過來就來勁了……」  

  「噓!」赫爾伸出食指壓在了格蕾絲的唇上,「來嘛,我們一起上去看看杜鵑花,我還想聽你拉小提琴。」

  「上面風大……」格蕾絲苦口婆心地說著。  

  「我保證穿得像只粽子。」  

  什麼是粽子?格蕾絲顰著眉,不過不要緊,她馬上搬出了下一條論據,「你的腿受傷了……」  

  「我保證不亂動,像老婆婆一樣小心翼翼貓著腰走。」  

  「哧……」格蕾絲笑了。  

  「來嘛,一起去。」赫爾拉住了格蕾絲的手。  

  這一次牽手沒有了那種觸電的感覺,卻有一種溫馨甜蜜的暖意。  

  「好吧。」格蕾絲妥協了。  

第8章(2)

  在開闊的頂樓,格蕾絲瀟灑地拉著琴,悠揚的琴聲彷彿有了質感一般,漂浮在佛羅倫薩橘紅色的天空中。赫爾半坐半躺地靠在一張沙灘椅上,他眼前的格蕾絲置身於大紅、粉紅相間的杜鵑花叢中,美麗得像個精靈。他滿足地長歎一聲,閉上了眼睛。  

  一曲終了。格蕾絲悄然走到赫爾身邊,小聲說:「赫爾,睡著了嗎?」  

  「沒呢,這麼好的音樂,怎麼捨得睡著?」赫爾睜開了眼睛,微笑著說,「剛才我閉上了眼睛都看得見你。」

  「哈哈,撒謊。」格蕾絲可不理會赫爾的情調,自顧自拉來一把椅子,靠著赫爾坐了下來。  

  「我從來不撒謊的!」赫爾鼓起了腮幫子,「也許是音樂的關係,它讓你在無形世界裡成了形。」

  好虛幻的說法。格蕾絲靜靜地凝視著赫爾,沒有搭話。  

  赫爾又歎了口氣,他愜意地看著剛剛綻放,正處於羞澀期的杜鵑花,「還記得你剛來這裡的時候嗎?那一次,你也在這裡拉小提琴了,不過,杜鵑花還沒有開。」  

  「確切地說,是我遇見你的第二天。你讓我走,結果我看見這裡,一下子就迷住了,拉了半天琴,錯過了時間……」

  「然後我聽見你拉琴,忽然不捨得讓你走了。」赫爾接過了話茬。  

  格蕾絲承受著赫爾火熱的視線,抿了抿嘴角。  

  「那時候我在這裡看見你,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什麼感覺?」格蕾絲忍不住好奇問。  

  「那感覺就和被你上次用防狼電擊棒打我一樣!」  

  「哈?」格蕾絲呆住了。那是什麼感覺?  

  赫爾自顧自地說了下去:「那感覺像整個人都被掏空了似的,腦子裡一片空白,自己的呼吸聲卻變得很清晰……很奇妙的感覺。我真的很喜歡。」  

  「那要不要我用電擊棒再打你一次?」格蕾絲忽然冒出了一句。  

  「那倒不用,我只是打比方而已。」赫爾趕緊澄清,一定要讓她明白過來,不然搞不好哪天又冷不丁地給他來一下。他可不是受虐狂。  

  「哈哈……」格蕾絲爽朗地笑了。  

  赫爾癡癡地看著她的笑靨,幽幽地說:「那時候,那種感覺過後,我忽然很想讓你看看杜鵑花盛開的樣子……想不到,你這麼快就看到了。」  

  「是啊,不知不覺的,我已經在這裡待了這麼久了。」格蕾絲感慨地眺望著遠方古老、  美麗的佛羅倫薩城。

  「格蕾絲,你喜歡我嗎?」  

  「嗡」的一聲,格蕾絲耳鳴了。猛地,她感受到了赫爾所說的那種被電擊的感覺。她震懾地回過頭去。赫爾深邃漆黑的眼睛正專注地望著她,好像要看到她靈魂深處一般,「我……」她說不出話來。  

  「我喜歡你。」赫爾再次拋出了一個重磅炸彈。  

  良久,兩人脈脈相視,沒有再說一句話。一切盡在不言中。  

  終於,赫爾舒了一口氣,靠在椅子上,閉上了眼睛,「格蕾絲,別走好嗎,就待在這裡。」  

  「不行,這裡風大,我們不能在這裡睡……」  

  「格蕾絲,你知道我的意思的。」赫爾眼睛也不睜開,含含糊糊地說著。  

  「我……」格蕾絲猶豫著,就這樣留下嗎?她不能啊……可是……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格蕾絲還沒有斟酌出一句合適的話,心裡亂糟糟的,「赫爾,我……」她扭頭對赫爾說。  

  她不用再搜腸刮肚地想答案了,在漸漸變得濃重的暮色中,赫爾睡著了。  

  「Yeah!終於復活了!」在醫院門口,赫爾猛地蹦了個老高。  

  「別跳、別跳!」格蕾絲像個老母雞似的拉住了他。  

  「格蕾絲,醫生都說我痊癒如初了,現在我想跳多高就可以跳多高……」赫爾又躍躍欲試了。  

  「省著你的力氣吧,醫生還說你這一個星期還要注意一點。」格蕾絲眼皮也不眨一下。  

  「是……」赫爾的腦袋耷拉了下來,垂頭喪氣的,像打了敗仗。  

  格蕾絲忍俊不禁地掩住了嘴。  

  還沒過多久,沮喪的赫爾又活躍了,他興致勃勃地問:「格蕾絲,你想去哪裡?我陪你好了。雖然你不讓我跑,我可以走啊!整天待在家裡,我渾身上下都有使不完的勁!」冷不防,赫爾單臂抱著格蕾絲的腰,把她舉了起來。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力氣大!快把我放下來!」格蕾絲尖叫起來。  

  「想好去哪裡了嗎?」赫爾輕巧地把格蕾絲放在地上,興沖沖地望著她。  

  「你帶著我都快把佛羅倫薩城走遍了。」格蕾絲忽然微微一笑,「不過我還沒有吃過提拉米蘇,我們現在去吃好嗎?」  

  「你不是說還沒有準備好嗎?」赫爾奇怪地揚起了眉毛。  

  「那是以前啦,現在已經準備就緒了。」格蕾絲嘻嘻笑著。  

  「好哇。」赫爾拉著格蕾絲的手,邁開大步就走,邊走還邊喋喋不休地說:「格蕾絲,不過你說要為吃提拉米蘇而做準備是不對的,提拉米蘇是意大利的一種甜品,吃它不需要別的輔助餐具……」  

  他們倆走進了那家以提拉米蘇而出名的咖啡店。赫爾老練地為格蕾絲和他自己各點了一份提拉米蘇。

  他以一個道地意大利人的架勢替格蕾絲介紹:「提拉米蘇的基本構成是用一層滲透了咖啡和酒的手指餅乾墊底,中間那層是混合了奶酪、蛋、鮮奶油和糖的奶酪糊,上面再灑上一層薄薄的可可粉。不過現在很多賣提拉米蘇的地方都推陳出新,改良了它的做法了,但是,這家店子還保持著正宗口味。」  

  「哈哈,赫爾,我知道提拉米蘇是什麼,在我家也吃過。」  

  「咦?那你為什麼會把吃提拉米蘇列為來意大利的兩大目的之一?」赫爾好奇地張大了眼睛。  

  格蕾絲笑笑,說:「反正我就是想在家以外的地方吃提拉米蘇。」  

  「奇怪的習慣。」赫爾聳了聳肩,然後又心有不甘地說:「格蕾絲,你說的話我都不懂耶!你把話跟我說明白點不行嗎?我不想咱們倆之間有代溝。」  

  格蕾絲看著一本正經的赫爾,神秘地眨眨眼睛,「偏不給你說明白。」  

  「你……」提拉米蘇上來了,從而打斷了赫爾的摩拳擦掌。格蕾絲高興地用小叉子叉起了一點,小心地放在嘴裡,細細地品嚐著。姿勢文雅大方。  

  「還是這樣端坐著吃東西的樣子適合你。」赫爾望著格蕾絲,感慨地說道。  

  「可你還不是把我改造成了像你一樣,端著盤子,盤著腿,坐在沙發上吃飯?」格蕾絲白了他一眼。

  「活潑一點更好。」赫爾喃喃說道。  

  「這裡的提拉米蘇好細膩、好軟滑啊。」格蕾絲驚喜地說。  

  「喜歡吃就好。」赫爾滿意地看著格蕾絲饜足的表情。  

  「你怎麼不吃?」格蕾絲揚了揚下巴。  

  「秀色可餐啊。」  

  「嗯?」格蕾絲沒有聽懂。  

  「呵呵,這是中國成語,你不懂的。」赫爾嘿嘿笑著。  

  「告訴我是什麼意思好嗎?」  

  赫爾擠了擠眼睛,「偏不告訴你。」  

  從咖啡店裡出來,格蕾絲依然是一聲不吭。  

  赫爾捅了捅她的腰,「還在生悶氣哪?」  

  「才不呢!誰像你那麼小家子氣!」  

  「可是你不睬我啊。」赫爾伸出拉住了格蕾絲的手掌。  

  格蕾絲把手縮了回來。  

  「呵呵,我知道你為什麼不睬我了!對,你沒有生我的氣!」赫爾恍然大悟地叫了起來。  

  「你知道什麼?」格蕾絲不由得揚起了眉毛。  

  「你把我送你的手鐲戴在身上,證明你已經把我放在心裡了,當然不用整天盯著我看啊。」赫爾倏地拉住了格蕾絲戴著手鐲的左手腕。  

  「臭美!」格蕾絲掙紮了一下。  

  赫爾放開了她的手,不過,那一隻不安分的手臂又環上了她纖細的腰肢。  

  「赫爾……」  

  「啪」的一聲,一個清脆的吻落在了格蕾絲的額角。  

  格蕾絲羞澀地低下了頭,「你使詐……」她忸怩地說。  

  「不使詐怎麼能親到你?你總是那麼端莊。」赫爾振振有辭。  

  「你好壞!」格蕾絲伸出左手,用力扯了扯赫爾的卷髮。陽光下,她手腕上嵌著藍寶石和綠寶石的手鐲熠熠生輝,一如她璀璨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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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10-9 13:03:03

第9章(1)

  赫爾和格蕾絲擠在小小的廚房裡,通力合作煮晚餐。赫爾掌勺,格蕾絲打下手。  

  「糟了,鹽用完了,剛才忘了買。」赫爾惱火地望著空空如也的鹽缸。  

  「沒關係,我馬上下去買就可以了。剛好街尾有一家雜貨店。」  

  「我和你一起去吧。」赫爾摘下身上的圍裙。  

  「不用、不用!」格蕾絲連連擺手,「不就是買個鹽嘛,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就連三歲小孩也能自己去買鹽啊。」

  赫爾想想也覺得自己過分緊張了。他笑了笑,說:「小心點啊。」  

  「知道了,赫爾,我發現你都快成了囉嗦的老太婆了。」格蕾絲嬌笑著,開門跑了出去。  

  在雜貨店裡買好了鹽,格蕾絲優哉遊哉地往回走。經過了一家水果店,裡面的橙子金黃金黃的,漂亮極了。格蕾絲不由得走了過去。  

  店主笑瞇瞇地對格蕾絲說:「小姐,要點什麼?」  

  「這橙子新鮮嗎?」格蕾絲熟練地拿起一隻橙子拋了拋。  

  「小姐,你眼力真好,今天的橙子最新鮮了……」  

  「對不起,她不買。」一個威嚴的聲音在格蕾絲身後傳來。店主看著四五個穿著黑衣的高大身影,識趣地閉上了嘴巴。  

  格蕾絲回眸一看,四個體格強健的男人正簇擁著一個五十歲上下,頭髮銀灰的威嚴男人。  

  「過家家的遊戲玩夠了嗎?」男人嚴肅地說。  

  藍綠色眼眸裡的活潑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格蕾絲斂去了臉上的笑意,頓時,她又變成了那個高貴優雅、高不可攀的冰山美人了。  

  「爸爸。」她低聲說道。  

  一群保鏢謹慎地四散開去,佔據了街道上戰略性的地理位置,小心地守護著他們的主人。  

  一架漆黑的高級轎車裡,格蕾絲和她父親坐在後座,她的父親滿臉怒容,而格蕾絲臉上則是一片平靜,然而,在她的平靜中卻帶著點點的倔強。  

  「你知不知道就這樣跑出來我多麼擔心你!你連護照都放在威廉那裡!一點身份證明都沒有,卻帶著個價值連城的斯特拉迪瓦裡琴小提琴!你簡直是瘋了!」  

  「可是,爸爸,我寫過一封信給你,讓你放心的。」  

  「你以為那封短短的沒有地址的信就會讓我安心嗎?格蕾絲,我是你父親!」  

  「對不起。」格蕾絲淡淡地說著。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的責任!」做父親的開始咆哮了。  

  「我很清楚。」  

  「很清楚你跑出來幹嗎?!天哪,還和一個陌生男人同居!格蕾絲,你是我的女兒!」男人掩住了眼睛。

  「爸爸,赫爾是個君子,他沒有對我怎麼樣!他把床都讓給我……」  

  「我知道,」男人冷冷地說道,「不然的話,你以為他還會好端端地待在樓上嗎?」  

  「爸爸,你監視我!」格蕾絲平淡的語調陡然提高了八度——她生氣了,「你侵犯了我的隱私!」

  男人歎了口氣,「格蕾絲,身為王儲的女兒本來就沒有多少隱私可言——你必須學會面對公眾。」

  格蕾絲焦躁地嚷著:「身為王儲的長女、王位的第二號繼承人、Y國的公主,就必須像個木偶娃娃一樣,隨時隨地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接受民眾的祝福嗎?爸爸,我也是人!我也有喜好!」  

  「你喜歡拉小提琴,我就把斯特拉迪瓦裡琴送了給你,還給你請了第一流的老師。」  

  「爸爸,那是不同的!過去的二十一年裡,我一直只能在宮廷里拉小提琴,聽我拉琴的都是那些達官貴人,他們裡的很多人連休止符是什麼都不知道!即使通曉音樂的人,他們來聽的也不是我的音樂,他們是來看看尊貴的公主!他們的任務是讚美公主的優雅愛好!」說著,眼淚模糊了格蕾絲的眼睛。  

  王儲的臉色溫和了些,他輕輕拍著格蕾絲的肩膀,「女兒,我知道你一直夢寐以求成為一名小提琴演奏家,可是,又有多少小提琴演奏家做夢都不敢成為王位的繼承人?」  

  「可我不喜歡成為僵硬的王位繼承人!」  

  「你無從選擇,生來就是。」王儲冷酷地說著。  

  格蕾絲垂下頭,哀哀地哭著。  

  「回去吧,格蕾絲,」王儲撫摸著女兒的金髮,慈祥地說:「就當這是一次度假。在這裡,你跑到街頭,暢快淋漓地拉過了小提琴;你瀟灑自如地把佛羅倫薩的一切都看夠了,已經沒有遺憾了。」  

  「我喜歡吃這裡的提拉米蘇。」格蕾絲哽咽著。  

  「那好辦,把那家店的廚師請回皇宮就可以了。」  

  「我喜歡大衛像。」  

  「我給你買一個複製品。」  

  「我喜歡……」  

  「你喜歡什麼我都可以給你帶回去。」王儲耐著性子說。  

  「爸爸,」格蕾絲倏地擡起了頭,「我喜歡上了一個人。」  

  王儲沒有回答,錯開了眼光。  

  「爸爸,我真的很喜歡他……我愛他。」格蕾絲痛苦地說著。  

  「格蕾絲公主,你最好把他忘了。不然的話,你會痛苦一輩子。」王儲望著車窗外,刻意不看女兒。

  「爸爸,你剛才說過我喜歡什麼都可以帶回去的……」  

  「孩子,他是一個人。」  

  「他當然是一個人!」  

  王儲收回了目光,細細地凝視著格蕾絲,說:「確切地說,他是一個男人、一個普普通通的芭蕾舞演員。我已經調查過了,他的父親是意大利的傳奇球員——也就是當年蜚聲國際的『羅馬角鬥士』;他的母親是個中國人,自己擁有一家公司……但是,這都改變不了一個事實:他不過是一介平民而已。」  

  「那又怎麼了?」格蕾絲挑釁地望著父親,「是不是如果他有那麼一丁點貴族血統,我們就可以順理成章地走到一起?」格蕾絲怒氣沖沖地說著,眼裡儘是不屑。  

  「孩子,你不明白。雖然現在越來越多的皇室與平民通婚,但是,那些人都是王子,是男性,他們娶了普通女孩的故事甚至可以當成是現代童話,可是,格蕾絲,你是公主。」  

  「公主又怎麼了?」格蕾絲硬打著精神,可是眼淚再次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公主——同時也是王位的繼承人嫁給了一個普通男人,那會是多大的新聞哪!人們會怎樣炒作,我不說你也可以想像,格蕾絲,那時候你會承受很大的壓力的……」  

  格蕾絲想說什麼,可是王儲擺了擺手,制止住了她,「假設你要說你可以承受這一切,但是,那個男人呢?他不能算是娶了你,他只能算是跟著你走進了皇宮,一個他完全陌生的世界。也許,開頭的時候,他還可以忍受,可是時間一長,你讓他在裡面何以度日?他喜歡跳芭蕾舞,但是他不能跳……他喜歡做的事一概不能做——只因為他是未來女王的丈夫!」

  格蕾絲抽噎著。猛地,她擡起頭來,堅定地望著王儲,一字一頓地說:「那麼我放棄王位!我嫁給他做個平民好了!爸爸,我是認真的!」  

  王儲望著格蕾絲,眼睛中散發出絲絲怒火。他勉強按捺住不悅,說道:「那樣結果還是一樣。」  

  「怎麼會一樣?」格蕾絲難以理解地叫嚷著。  

  「孩子,你想一想,如果這麼做的話,報紙上會怎麼寫?每一份報紙上的頭條都會寫道:『Y國公主為愛情放棄王位』、『Y國公主不愛江山愛美男』之類的話……」  

  「我不會在乎的!」  

  「可是他會啊!」  

  「他……」格蕾絲啞然。  

  王儲憐惜地望著恍惚的女兒,搖了搖頭,「格蕾絲,那個是你愛的人,你應該比我清楚,他是怎麼樣的人。雖然我只是派人調查了他一段時間,可是我已經知道,他是一個自如、瀟灑過日子的好人。他的脾氣很好,可是卻不會有什麼過激的舉動,他很享受目前優遊、寫意的寧靜生活。在這樣的生活裡,他沒有壓力。可是,一旦你嫁給了他,就會給他帶來巨大的壓力!所有人都會在他身後指指點點,笑話他、鄙夷他,你說他還能自由自在地過他喜歡的生活嗎?他為了你,會放棄很多很多的東西!想想吧,女兒。即使是你一意要嫁給他,鑒於你的身份,他會不會、敢不敢答應還是一回事;又或者他娶了你,那樣困難、大壓力的生活你們能堅持多久呢?」  

  格蕾絲無言以對,父親的話是對的。  

  「格蕾絲,你必須也為他想想啊。愛情不一定要佔有啊。」  

  赫爾火燒火燎地從公寓跑到了街上,差點撞在了一個人身上。他定睛一看,鬆了口氣,「格蕾絲,怎麼去了那麼久?害我擔心死了……」  

  格蕾絲勉強笑了笑,逕直向樓上走去。  

  開了門,赫爾接過格蕾絲手裡的鹽,匆匆走進廚房,為晚餐做最後一道工序,「格蕾絲,你先洗手吧,馬上就可以吃飯了。」  

  「我有事跟你說。」  

  「先吃飯好嗎?」  

  「我有事跟你說。」  

  「格蕾絲,今天的晚餐有紅燒排骨,是中國菜耶,你上次不是說想試試中國菜嗎……」  

  「赫爾,我有事跟你說。」  

  赫爾忙碌的身影停了下來。他一動不動地背對著格蕾絲。  

  「赫爾,你轉過來好嗎?」格蕾絲的聲音哽住了。  

  赫爾深吸了一口氣,倏地轉過身去,憨厚地微微一笑。  

  「赫爾……」望著這張純淨的臉龐,格蕾絲的嘴唇顫抖著,什麼都說不出來。  

  望著緊咬住嘴唇,控制住自己的格蕾絲,赫爾長出了一口氣,「你終於要說了。」  

  格蕾絲疑惑地望著他。  

  「我都知道了,格蕾絲。」赫爾苦笑著搖了搖頭,「本來,你的舉止就和普通人迥異,而且,上次你寫保證書籤名的時候沒有簽上姓,我就知道你的身份一定不簡單。後來,在阿諾河邊,那老先生說你的小提琴是斯特拉迪瓦裡琴——『帝王』,你慌張地否認了。後來,我回家悄悄上網一查,斯特拉迪瓦裡琴存世的是有一些,但是,叫『帝王』的只有一把,那把小提琴現在正存放在北歐Y國的皇宮裡,剛好,那Y國王儲的大公主也叫格蕾絲。那時候,我就明白了,可是,你不說,我也就不提。我甚至天真地以為,我們倆的關係可以永遠就這麼保持下去。可是,最終,你還是要走。」  

第9章(2)

  「赫爾,我……」  

  「我明白的,」赫爾堅決地打斷了格蕾絲的話,「第一次在頂樓看見你拉小提琴,你就告訴過我,你有責任,有一天終歸要回家。現在,你既在街頭拉過了小提琴,又吃過了提拉米蘇,你來意大利的目的已經完成了。我知道你會回去的,我無法攔住你。」  

  格蕾絲垂下了頭。眼淚嘀嗒地落在了地上,「提拉米蘇……」她無意識地呢喃著。  

  「唉……提拉米蘇,我多後悔那天帶了你去吃提拉米蘇,不然的話,你還有一個心願未了,我們也許還能再待一會兒。可是……我們還是去了。」  

  格蕾絲默默地望著地板,沒有說話。  

  赫爾歎了口氣,說:「這樣也好,省得我提心吊膽的,唯恐你有一天離我而去。不過,你能不能把手上的手鐲留下來?」  

  格蕾絲本能地抓住了手腕上的手鐲。這是他送她的呀!難道他就這麼絕情?  

  凝視著格蕾絲痛苦的臉龐,赫爾心如刀割,「你別誤會,我只是……只是想把你眼睛的顏色留下來罷了。」

  格蕾絲低頭看著手鐲,雖然這是贗品,第一次她還看不上眼,可是,慢慢地,她已經喜歡上這隻手鐲了。她也需要留個紀念啊……  

  「我……我不捨得……」她緊緊地抓住了鐲子。  

  赫爾咬住了嘴唇,「那我們一人一半吧。把手鐲給我。」  

  格蕾絲渾渾噩噩地把鐲子遞給了赫爾。  

  赫爾取出一個鑿子,猛地沖手鐲鑿了下去——鐲子裂開成了兩半。赫爾拿起一半,放進自己的口袋裡,另一半遞給了格蕾絲。  

  格蕾絲接了過來。曾經完整的手鐲在不到兩秒鐘的時間內,就碎成了兩半,就好像她和赫爾一樣。

  強忍著傷心,格蕾絲拿起了小提琴,向門外快步走去。如果可以的話,她不想和赫爾說再見。「再見」這兩個字對她來說,太沈重了。  

  「格蕾絲,等等!」赫爾叫住了她。  

  格蕾絲只是停下了腳步,卻沒有回頭。  

  「格蕾絲,我愛你,你愛我嗎?」赫爾鄭重地問。上次,他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沒有得到答案,現在,他需要一個答案。  

  「赫爾,你知道答案的。但是,就像我父親說的那樣:『愛情不一定要佔有』。」說完,格蕾絲踉蹌地拔足狂奔而去。  

  五天後,佛羅倫薩的各大報紙紛紛頭版頭條報道北歐Y國王儲、公主訪問意大利的消息。一時間,優雅大方的格蕾絲公主的玉照在佛羅倫薩坊間流傳。  

  舞蹈團休息室裡,赫爾坐在一旁,發瘋似的翻著報紙,一張又一張地尋找格蕾絲的倩影。他後悔極了,當初竟然沒有和格蕾絲一起留個影,弄得現在鬱悶到要在報紙雜誌上尋找她的芳蹤。  

  「赫爾,你又偷懶了!」編導氣勢洶洶地怒吼著,「明天新編舞劇《羅密歐與茱莉葉》就要公演了,你是首席舞者啊!天哪,你能不能給我點信心啊?看你這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喔,好好好……」赫爾一叠聲地答應著,無可奈何地放下了報紙。  

  「對了,你最近怎麼魂不守舍的?跳羅密歐為茱莉葉殉情的那一段獨舞要多投入就多投入,是不是女朋友拋棄你了?」  

  編導無情的聲音刺激著赫爾的耳膜,「你懂什麼!」他咆哮著。  

  編導挑起了眉毛,好好先生也發脾氣了,看來還真是有點問題。當一個男人失戀的時候,最好留下一定空間讓他獨自舔舔傷口,這是編導多年的經驗總結。他聳了聳肩,「好好好,你愛扮沈思者就扮去吧,反正明天的公演不許給我演砸了。」他搖搖晃晃地向外走去,末了,想起了什麼,又停住了腳步,說道:「等一下Y國的王儲和公主要來我們舞蹈團參觀,我準備安排幾段舞劇表演,如果你心情不好的話,我找別人……」  

  「你說什麼?」赫爾忽然像火車頭一樣衝到編導跟前,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領,「哪個國家的王儲和公主?」

  「Y……Y國。」赫爾那副模樣簡直就像是黑鬃毛獅子,兩眼血紅,看起來恨不得在編導脖子上咬上一口。這可把平時氣勢洶洶的編導給震住了。  

  「啊,你怎麼不早說!」赫爾大叫了起來。  

  「我也是剛剛收到通知的,好像是公主喜歡芭蕾,臨時起意,要到我們舞蹈團來。不過,這也不奇怪,咱們舞團名氣大……」  

  「我要表演!」赫爾的聲音把休息室裡的玻璃窗震得「嗦嗦發抖」。  

  「好……好……」上場表演就表演嘛,犯不著喊那麼大聲啊。編導的耳朵都在「嗡嗡」作響了。  

  「一定要讓我上!」赫爾再次威脅著,烏黑的瞳孔泛著紅光。  

  「知道了……」讓他上沒問題,反正他現在已經榮升首席舞者了,不過,這副尊容,可別把人家嬌貴的公主給嚇壞了才好。編導悶悶不樂地想著。  

  舞團裡的台柱級演員在舞台上一字排開,靜靜等待著Y國王室成員的到來。赫爾站在隊伍的最前頭,他一聲不吭,若有所思地低垂著頭。  

  「來了!來了!」編導一路小跑著走進來,急匆匆地站在演員們身後,壓低了聲音說:「注意了,王儲和公主馬上就要進來了,赫爾,給我精神點!死氣沈沈的,成什麼樣子!」他狠狠地在赫爾屁股上踹了一腳。  

  不用編導提點,倏地,赫爾就像被施了魔法一般,變得朝氣蓬勃、俊逸出塵了。因為,在劇院入口,被一群人簇擁著,出現了一位光彩奪目的公主。  

  格蕾絲衣飾典雅高貴,清秀的臉龐上精心地化著妝,淡金色的長髮雅致地盤在腦後,藍綠色的眼眸睿智迷人,顧盼生姿。赫爾怔怔地望著粉雕玉琢的她,心中一片茫然。這是他的格蕾絲嗎?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王儲和公主在舞團總監的引導下,輕捷地走上了舞台,從隊尾開始,一一和演員們握手。赫爾隱隱聽見後台幕布後面有人竊竊私語的聲音:「咦,怎麼那位公主和赫爾的女友長得那麼相似?」  

  「嘿,別胡說,也許是北歐人的模樣都有點像吧!不過,這位公主可要高貴得多。」  

  赫爾恍恍惚惚地看著格蕾絲矜持地和演員們握手,不時禮貌地寒暄兩句,臉上掛著蒙娜麗莎的微笑。不由自主地,他又想起了格蕾絲在他家裡與他共同度過的點滴,漸漸地,他的眼睛濕潤了。  

  朦朧中,他聽見了總監的聲音:「這是我們舞團的新晉首席男舞者,明天,他將會領銜我們舞團的新編舞劇《羅密歐與茱莉葉》,歡迎王儲和公主蒞臨。」總監總是不忘替自己的舞團賣廣告,呵呵,不過有王儲和公主出席首演,那他們舞團可是蓬蓽生輝啊。  

  格蕾絲含蓄地微笑著說:「我很樂意,不過,明天我們就要回國了。」  

  明天就走了嗎?赫爾倏地擡起了頭,正視著格蕾絲那雙動人心魄的美麗眼眸。今天,這雙藍綠色的眼眸平靜淡漠,看不見一絲感情。  

  就這樣說再見嗎?赫爾的心隱隱作痛。他欠了欠身,垂下頭,把臉上受傷害的表情遮掩住了。  

  「你好。」格蕾絲禮貌地向他伸出了手。  

  赫爾本能地握住了那只纖細白嫩的手。驀地,赫爾眼前一亮:格蕾絲手腕上晃蕩著一隻手鐲,一半是鑲嵌著藍綠色寶石的銀鐲子,另一半是用鉑金重新打造的,似乎刻著幾個字。赫爾定睛一看,上面赫然雕刻著:Tiramisu(提拉米蘇)幾個花體字母!  

  赫爾愣住了,他的一切動作都停頓了下來,任由格蕾絲那只雪白的手靜靜地伸著。  

  身後,編導在捅他的腰眼。他恍然領悟過來,輕柔地抓住了那只孤零零的小手,沒有像其他人那樣禮貌地輕輕一握,而是湊到了嘴邊,深情地一吻。  

  身後,傳來了一陣努力壓抑著的喧嘩聲。後台沒有資格上前與王儲、公主見面的演員們大驚失色:平時中規中矩的赫爾是怎麼了,為什麼會這麼大膽地親吻公主的手?  

  赫爾目不轉睛地捕捉著格蕾絲藍綠色眼眸中的神色。格蕾絲刻意避開了他的目光。赫爾淺淺笑了笑,「你好,公主。」他淡淡地說著,放開了格蕾絲的手,以不為人察覺的敏捷動作,扯了扯脖子上戴著的一條項鏈墜子。  

  格蕾絲下意識地跟著他手的動作細細一看:還是那半隻手鐲,不過,赫爾把它重新打成了一個圓,掛在了脖子上。現在,那幾顆藍綠色的寶石正緊緊貼著他的心房。  

  一陣昏眩襲來,格蕾絲的腳步有些不穩。身後敏感的隨從趕緊上前了一步。格蕾絲趕忙站穩了腳跟,對總監點了點頭,回到了台下。  

  「好,現在輪到我們來表演了。赫爾,你的獨舞壓軸,別發愣啊!」編導發號著施令。隱隱地,他感到這位美麗高貴的公主和赫爾的小女朋友越看越像。不過,這怎麼可能?他搖了搖頭。  

  格蕾絲坐在堂皇的包廂裡,安靜地觀看著舞團安排的節目。終於,她見到了赫爾。赫爾在跳羅密歐殉情的一段獨舞,失去摯愛的痛苦,讓他表現得淋漓盡致。他用雙臂在哭泣,用雙腿在吶喊……他在用身體語言傳達給格蕾絲一個信息:「我愛你,我不能夠失去你。」  

  淚水模糊了眼睛。格蕾絲屏著呼吸,酸楚夾雜著疼痛佔據著她的心房,「我也愛你啊,可是,為了你,我不能夠……」她在心底哭泣著。台上的赫爾俊美得讓人心疼,這是她漂亮的卷髮羅密歐,是她的羅密歐……  

  「格蕾絲,看夠了嗎?」一隻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謝謝你,爸爸。」格蕾絲淡淡地說道。  

  「最後見他一面,然後,你們就從此分開吧。」  

  「我會的,爸爸。他屬於舞台,我無法獨佔他。」格蕾絲喃喃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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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10-9 13:04:36

第10章(1)

  赫爾坐在那家熟悉的咖啡店裡,再次點了一份格蕾絲的摯愛——提拉米蘇。晚上,他第一次作為首席舞者的演出就要開始了,可是,他的格蕾絲也將在他出場的那個時間永遠離開他。一想到這裡,他就苦悶不堪。實在忍受不了了,只好偷偷從舞蹈團溜出來,喘口氣。  

  侍者把提拉米蘇送到了他的桌上。這份甜品還是老樣子,看上去軟軟滑滑的。赫爾舀了一勺,放進嘴裡,細細品嚐。提拉米蘇在他嘴裡有點發苦,難以下嚥。  

  「什麼『愛情不一定要佔有』,屁話!不佔有怎麼算是愛情!」他狠狠地說了一句髒話。格蕾絲就這麼離開了他,去履行她身為王位繼承人的責任與義務,除了半隻破碎的手鐲和殘酷的記憶碎片,她什麼都沒有留給他。  

  「唉……提拉米蘇啊,提拉米蘇……」赫爾望著眼前不再完整的甜品,惆悵感慨。  

  驀地,他直挺挺地站了起來,雙眼呆滯地盯著桌面上的提拉米蘇。咖啡店裡的所有人都愣住了,紛紛打量著這個英俊卻失魂落魄的男人。赫爾完全感受不到別人的目光,他嘴裡一個勁念著:「提拉米蘇……提拉米蘇……」  

  猛然,他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個嘴巴。咖啡店裡的人全都嚇了一跳。原來這個英俊青年的精神有問題,搞不好還有自毀傾向。  

  赫爾毛毛躁躁地掏出一張鈔票,扔在桌子上,轉身就跑。啊,他真渾啊!一邊跑,他又給了自己一個巴掌。他怎麼到現在才明白過來呢。提拉米蘇(Tiramisu)在意大利文中,不正是「帶我走」的意思嗎?  

  一瞬間,什麼都清晰了。怪不得格蕾絲以前會說還沒有為吃提拉米蘇做好準備,那是因為她還沒有完全看清楚赫爾。當她最終願意和赫爾吃提拉米蘇的時候,她已經做好了把自己交給赫爾的準備。她在藉著提拉米蘇對赫爾說:「帶我走吧。」  

  表面上,她來意大利是為了吃提拉米蘇,實際上,她是希望能有一個人帶著她自由飛翔!  

  「提拉米蘇啊,提拉米蘇……虧我還是意大利人呢!」赫爾懊惱地捶了捶自己的後腦勺。他焦急地看著表,要快一點了,格蕾絲就要走了……  

  「公主殿下,專機已經在恭候了。」隨從文質彬彬地向格蕾絲說道。  

  「先等一下,我想到機場餐廳喝杯咖啡。」  

  「可是殿下,王儲殿下吩咐過我,一定要盡早送你回去的,您想喝咖啡,飛機上也有啊……」隨從為難了。

  「我只想喝機場這裡的咖啡。」格蕾絲冷冷地強調著。聲音不大,卻威嚴十足,毋庸反駁。  

  「是。」隨從馬上就到機場餐廳的貴賓室安排去了。  

  十五分鐘之後,格蕾絲坐在了餐廳裡。她點了一杯咖啡,輕輕地抿著,咖啡熱騰騰的霧氣迷濛了她的眼睛。不知道赫爾現在是不是已經在跳《羅密歐與茱莉葉》了呢?她看了看表,芭蕾舞劇已經開始了。真想去看赫爾一眼。可是,如果再見他一面的話,她也許就再也不能離開了。  

  「呼……」她長長地出了口氣,揚了揚手。一個身著禮服的高大侍者應聲來到了她跟前,「這裡有提拉米蘇嗎?」格蕾絲問,平板的話語裡難掩惆悵。  

  「有的,小姐。」  

  熟悉的聲音。格蕾絲倏地擡起頭,一張熟悉的英俊臉龐正對著她笑,烏黑的卷髮不安分地翹著,深邃的雙眸神采奕奕。  

  「啊,赫……」  

  「小姐,來一客提拉米蘇,是嗎?」赫爾彬彬有禮地向她欠了欠身,然後走向了廚房。  

  這是怎麼回事?格蕾絲渾渾噩噩的,腦海裡一片模糊。  

  很快,「侍者」赫爾端著一客提拉米蘇風度翩翩地走了過去,優雅地把盤子放在了格蕾絲面前,微笑著說:「美麗的小姐,這是特別為你做的,裡面的用料可不簡單啊。請耐心品嚐。」  

  格蕾絲張了張嘴,想說話,可是赫爾又優雅地離開了。  

  格蕾絲頭昏腦漲地吃著提拉米蘇,裡面到底是什麼味道,她一點都品嚐不出來。終於,第二層的奶酪吃完了,一張小小的紙條露了出來。格蕾絲全身顫抖、視線開始變得模糊,短短的幾行字,她怎麼也讀不進去。  

  「別緊張……別緊張……」她對自己說。深呼吸了一口氣,視線清晰了。只見那小小的紙條上面寫著:「到洗手間,進去左邊第二格,水箱後面放著一包衣服和假髮,穿上它,直接到機場出口去。我在那裡等你。愛你的:赫爾。」

  像做夢一樣,格蕾絲恍恍惚惚地走進了洗手間,穿上了一套寒磣的運動衣,戴上了假髮,上面再加上一頂棒球帽,最後戴上一副碩大無比的黑框高度近視眼睛,格蕾絲立刻就面目全非了。  

  帶著既興奮又緊張的心情,格蕾絲匆匆走到了機場出口。她緊張地四處張望著,驀地,斜刺裡伸出一隻手,攬住了她的腰肢。她嚇得剛要大叫,一個朝思暮想的聲音在她耳邊溫柔地響了起來:「別害怕,是我。」  

  格蕾絲扭頭一看,和她同樣邋遢打扮、戴著棒球帽的赫爾笑意盈盈地凝視著她。  

  「啊,赫爾……」格蕾絲「格格」地笑了起來,然後,笑又變成了哭——這是一種放鬆後的歇斯底里。

  「噓,格蕾絲,別激動,我們還沒有脫險,要馬上離開這裡,跟我來。」赫爾緊緊拉著格蕾絲的手,向停車場跑去。

  格蕾絲的手裡感受到了赫爾手上的溫度,剎那間,她感到自己的手中就是美麗的世界。  

  兩人擠進了一輛骯髒破舊的小車,赫爾沈著地發動了汽車,以那小玩意可以承受的最快馬力,呼嘯而去。

  格蕾絲忽然放聲大笑了起來,「你從哪裡弄來這寶貝的?」  

  「向一個街頭小混混買的,他非要擡槓,我趕時間,不得已多給了他許多錢。」  

  「哈哈哈哈……」格蕾絲笑得很亢奮,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  

  「格蕾絲,你怎麼了?」赫爾擔心地看了一眼一反常態的格蕾絲。  

  「我也不知道……你來了,我好高興……」格蕾絲驀地把臉埋在了雙手裡,稀里嘩啦地哭了起來。

  「嘿,格蕾絲……」赫爾伸出一隻手,溫柔地把格蕾絲摟在了自己懷裡。  

  格蕾絲暢快地窩在赫爾胸口,肆意地哭著。  

  「別哭了,不然以我們這個姿勢開車,遲早會出事故。」赫爾微笑著,溫柔地撫摸著格蕾絲的臉龐。

  「你為什麼來了?」格蕾絲嗚咽著。  

  「因為提拉米蘇啊。」赫爾露齒一笑。  

  「提拉米蘇?」格蕾絲擡起了頭,詫異地望著赫爾。  

  赫爾看著格蕾絲驚訝的小臉,得意洋洋地說:「Tiramisu(提拉米蘇)的意大利文就是『帶我走』!你不是在讓我帶你走的嗎?」他敲了敲格蕾絲戴在左手腕上的新制鐲子。  

  「我……」格蕾絲感動莫名,「帶我走」的願望對她來說,只是一個遙不可及夢而已。但是,赫爾讓夢想實現了。

  「赫爾,你太衝動了,你不明白……」格蕾絲心慌意亂地說著,她不想讓赫爾離開,但是,她更不想赫爾因為一時衝動,而日後後悔。  

  「我開始是不明白,我以為你希望終身背負著王位,因為我一直記得你上次在頂樓花園說過的話:你有責任,你終究要回家。所以,我一直不敢找你,直到我領悟到了提拉米蘇的涵義……」  

  「赫爾,你不明白……」  

  「我明白,格蕾絲,是你不明白。」  

  「我明白!我明白就這麼貿然跟著你離開會給你帶來多大的麻煩和壓力;我明白你這浪漫的『帶我走』行動將會把你散漫暇逸、自由自在的生活破壞殆盡;我明白也許你會被逼離開心愛的芭蕾,帶著我過隱姓埋名的生活……」

  「格蕾絲,你還是不明白。」赫爾剎住了車,探過身去,吻住了格蕾絲顫抖著的唇。  

  良久,當赫爾感覺到格蕾絲已經不再發抖的時候,他才擡起頭來,「你看外面,那是什麼?」他燦爛地笑著。

  格蕾絲回眸一望,米開朗琪羅廣場上的大衛像正安靜地矗立在夜色和燈光的環繞中。  

  她不解地望著赫爾。  

  赫爾甜甜地笑了,「你曾經說過,我不像大衛,大衛的臉上是一種戰鬥的表情,而我則永遠是平和的、與世無爭的。不單是你這樣認為,我的朋友、舞團編導,甚至我的親人都認為我是那種中庸的性子,喜愛過安詳平和、波瀾不驚的生活,缺乏激情,似乎永遠不喜歡紛爭……不過其實我不是,只是我還沒有找到一個可以為之瘋狂,為之戰鬥,從而保護她、愛她的對象而已。你認為『愛情不一定要佔有』,可是對於我來說,愛情只能佔有!我必須佔有這個人,你明白嗎?」

  格蕾絲呆呆地看著赫爾,好像不認識他一樣。  

  赫爾「嘿嘿」一笑,「怎麼傻呆呆的?我說的人是你耶!」他親暱地刮了一下格蕾絲的鼻子。  

  「我……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格蕾絲誠實地說。  

  「那就別說好了,一切盡在不言中。」赫爾高深莫測地點了點頭。  

  「赫爾,你真的想清楚了?」格蕾絲依然不放心。  

  「我一直很清楚自己的心意,只是沒有弄清楚你的心事而已。多虧了提拉米蘇,不然,我們就這樣錯過了。」

  「赫爾,我們以後……」  

  「別為我擔心,格蕾絲,必須面對考驗的人是你,」赫爾正色道,「你必須捨棄過去舒適的生活;必須跟著我顛沛流離;必須過平淡的主婦生活……這些,你可以承受嗎?」  

  格蕾絲遙望著遠方佛羅倫薩燈火輝煌的夜空,微微一笑,「我可以,當然可以,這是我一直夢想的。」

  「你確定?反悔的話,我可以送你回去,不過,我會很心疼的,心疼得要死。」赫爾狡黠地將了格蕾絲一軍。

  格蕾絲愣了一下,立刻哈哈大笑了起來,「你這麼說,我就更不能反悔啦!你壞,你要挾我!」  

  「還有更壞的呢!」赫爾的手不老實地向格蕾絲襲來。  

  「慢著,赫爾,你主演的舞劇怎麼辦?」格蕾絲猛地醒悟過來。  

  「別管它,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反正想當男主角的二號、三號演員多得是。眼下,我在這兒主演愛情舞劇呢!」赫爾親吻著格蕾絲的耳垂,含糊不清地呢喃著。  

  「我好像要重新認識你了。今天的你……有些陌生,不是以前的那個赫爾了。」格蕾絲感歎道。  

  「不許你這麼說!我就是我!再這麼說,我會頭疼,頭疼得要死。」赫爾吃醋了,說來也好笑,自己吃自己的醋。

  「那就算了,我還是喜歡以前那個你好了,不過,現在的你更可愛。」格蕾絲狡猾地眨眨眼。  

  「小滑頭,我還是喜歡以前那個單純的小傻子多一點,」赫爾故作感慨,「不過,事先聲明,下次不許用防狼電擊棒打我,我會疼,疼得……」  

  「疼得要死?」格蕾絲搶先說。  

  「錯,疼得要咬你。」赫爾猛地垂下頭,帶著侵略性,佔據了格蕾絲的唇。  

  夜幕下,悠揚的小提琴聲傳來。格蕾絲張開了藍綠色的眼眸,正對上了赫爾烏黑的瞳孔,兩人相視一笑。

  「我想拉小提琴。」格蕾絲說。  

  「而我呢,剛好也想跳芭蕾舞。」赫爾點了點頭。  

  「那……」格蕾絲朝車外揚了揚下巴。  

  「此時不去,更待何時?」赫爾呵呵一笑,打開車門,拉著格蕾絲向那拉著小提琴的老人家走去。

第10章(2)

  「老人家,我們能借你的琴拉一會兒嗎?」赫爾禮貌地向夜幕下獨自拉著琴、佝著背的白髮老人詢問。

  老人似乎聽不見赫爾的話,完全沈浸在悠揚的音樂聲中了。  

  「老人家!」赫爾提高了音量,老人依然充耳不聞。  

  「唉,老人家,我叫您哪!」赫爾衝著老人的耳朵大喊大叫,說不定這上了年紀的小老頭兒耳背了。

  「赫爾,」格蕾絲拉了他一下,「老先生不願意借,我們走吧。」  

  「可是,你想拉琴啊……」  

  「可是,老先生也拉得很投入啊,你仔細聽聽,他拉得真好!」  

  「你也拉得很好!」赫爾不服氣地說。  

  格蕾絲笑著搖了搖頭。赫爾又犯倔了。  

  「走吧。」她挽住了他的手臂。  

  「哼,我以後一定努力賺錢,給你買一架斯特拉迪瓦裡琴!」  

  「得了,得了,走吧。」  

  「你敷衍我!我是認真的!」赫爾扁著嘴巴叫嚷著。  

  「知道了……你是認真的……」格蕾絲忍著笑意,臉漲得通紅。  

  「格蕾絲,你的態度有問題……」  

  「你要拉琴嗎?」一直如磐石般的老人說話了,聲音粗嘎滄桑。  

  「是啊!」赫爾一個芭蕾跳躍動作,神奇地飛到了老人面前。  

  老人不理睬赫爾,向格蕾絲說:「是你拉,還是他?」  

  「我。」格蕾絲微微一笑。  

  老人也笑了,「好,過來拿吧。」他把小提琴遞給了格蕾絲。  

  什麼意思啊,格蕾絲拉就可以,我就不行!性別歧視嗎?赫爾鬱悶地鼓起了腮幫子。  

  格蕾絲溫婉地接過了老人手裡的琴,衝著自個兒生悶氣的赫爾甜甜一笑,「一起來,好嗎?」  

  赫爾的脾氣轉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當然啦。」他昂首挺胸地站到了格蕾絲身邊。  

  「你想跳什麼曲目?」格蕾絲問。  

  「什麼都行,只要是你拉的我就能跟得上音樂。」赫爾十分自負。  

  格蕾絲莞爾,她凝神想了想,倏地,普尼亞尼協奏曲的華彩樂段行雲流水地奔瀉出來。赫爾情不自禁地微笑著,這是他在頂樓涼台上第一次聽到格蕾絲拉的曲子。他自如地隨著音樂搖曳著,找準了一個音符,驀地跳起舞來了。

  熱切動感的舞蹈配合著激昂奔放的小提琴聲,把寧靜的夜幕點綴得益發迷人。彷彿把精靈的舞台搬到了現代都市。白髮蒼蒼的老人挺了腰板,皺紋縱橫的臉上夾雜著激動和驚奇的神色。  

  琴聲停止,餘音裊裊。赫爾和格蕾絲默契地凝視著,臉上帶著會心的笑容。  

  忽然,赫爾想到了什麼,他徑直向老人走去,「老人家,您的琴多少錢,賣給我好嗎?我未婚妻拉你的琴拉得很順手耶!雖然那不是名琴斯特拉迪瓦裡,但是,現在我財力有限,只好將就一下啦……」  

  「赫爾!」格蕾絲厲聲打斷了他的嘮叨,「你瞎說些什麼哪,以前你還挺識大體的,怎麼現在這麼脫線!再喋喋不休的,看我……」  

  「小子,雖然這不是斯特拉迪瓦裡琴,但是,它是瓜爾內裡琴!」  

  「瓜什麼?」赫爾沒聽明白。  

  「啊!」格蕾絲尖叫一聲。  

  她變了調的聲音讓赫爾心裡一咯噔,「難道這也是一把名琴?」他在心裡暗自嘀咕,可不敢亂說話了。

  「對不起,老先生。」格蕾絲趕緊道歉,同時拽了一下赫爾的衣袖,「道歉!」她壓低了聲音說道。

  「哈哈……」老人笑了,笑容很慈祥,「沒關係,這把琴我可以送給你。」  

  啊?  

  「不過,有一個條件……」  

  咦?  

  「當我的徒弟怎麼樣?小姑娘。」老人笑瞇瞇地望著格蕾絲。  

  什麼?格蕾絲和赫爾都呆住了。  

  赫爾張大的嘴巴還沒來得及合攏,老人又對他說:「小子……」  

  「啊,我不會拉小提琴!」赫爾趕緊澄清。  

  「呵呵……」老人玩味地看著他,「有沒有興趣加入國家芭蕾舞團?」  

  天上掉下來一個巨大的餡餅!赫爾和格蕾絲對望一眼。  

  赫爾訥訥地說:「老人家,您是哪位啊?」  

  Y國王儲拿著手中的報紙,反覆地看著同一篇報道:「Y國公主——王位繼承人為了音樂放棄王位!日前,不愛江山愛音樂的前公主格蕾絲·安達斯克舉行了一場大型小提琴音樂會,獲得了巨大成功,她的天賦備受音樂界泰斗稱讚。傑出的音樂才華讓國家芭蕾舞團新星赫爾·貝蒂尼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據悉,兩人將在年底完婚……」  

  「唉……」王儲歎了一口氣,喃喃自語:「『不愛江山愛音樂』的說法總比『不愛江山愛美男』要強啊……」

  「殿下,媒體還是寬容的。」機警的侍衛長在旁邊說道。  

  王儲搖著頭,並不言語。  

  這時候,有人通報:「格蕾絲公……主……和……和……」僕人斟酌著恰當的詞語來形容已經捨棄王位和貴族頭銜的前公主和她的未婚夫。  

  「他們來了?知道了,退下吧。」王儲擺了擺手。  

  「爸爸!」人未到,聲先到。一個靚麗的苗條身影和一個頎長的強壯身影走了進來。格蕾絲小跑著進來,滿臉都是愉快的笑容,「爸爸,我好高興,你終於願意見我了!」  

  除了王儲,室內所有的人都情不自禁地皺起了眉頭,「這還是以前那個斯文優雅的格蕾絲公主嗎?哎呀……」人們惋惜地搖著頭。  

  王儲注視著笑意盈盈、神采飛揚的女兒。她燦爛的笑容給冷清寂寞的皇宮帶來了一縷明媚的陽光。

  「格蕾絲,你的演出好像比以前遜色了。」王儲淡淡地說著,一張臉如同大理石一般,沒有半點表情。

  不會吧?格蕾絲懷疑地望著身邊的赫爾,赫爾同樣一頭霧水。音樂評論家都在交口稱讚格蕾絲呢,怎麼會遜色?

  王儲清了清喉嚨,說:「我覺得問題是出在你用的小提琴上。」  

  「那可是瓜爾內裡琴耶!」赫爾沒教養、沒禮貌地衝口而出。雖然剛開始的時候,他也不知道瓜爾內裡是什麼東東。

  王儲威嚴地看了赫爾一眼。  

  赫爾感到自己的身高在一點一點地縮小。不行!這樣在氣勢上會被未來嶽父壓倒的!赫爾猛地擡起頭來,昂然說道:「我會努力賺錢,把王儲您的斯特拉迪瓦裡琴買回來送給格蕾絲的!」  

  「哈?」王儲不禁啞然失笑,「你知道那把斯特拉迪瓦裡琴的價值嗎?」他傲慢地說。  

  「你又怎麼知道我買不起?」赫爾理直氣壯,「不過,等我買得起的時候,你不能不賣給我!」  

  王儲上下打量著鬥志昂揚的未來女婿。好小子,還有點膽識。他沖侍衛官點了點頭。  

  侍衛官送上來一個小提琴盒。  

  「格蕾絲,這是你以前用的斯特拉迪瓦裡琴,你還是用它吧,這把琴比較適合你。」王儲把琴遞給了格蕾絲。

  慢著!我現在沒那麼多錢啊!赫爾在心裡哀嚎著,「殿下,請問我能不能分期付款?」他結結巴巴地說。

  王儲白了他一眼,「我送禮物給我的女兒,干你什麼事!」  

  咦?赫爾閉上了嘴巴。  

  「爸爸!」格蕾絲飛奔上前,摟住了王儲的脖子,「謝謝你,我愛你。」她在他耳邊歡樂地說著。

  王儲並不習慣格蕾絲感情的熱烈表達方式,他有些僵硬地回應女兒的擁抱。失去了一個優雅嚴肅的繼承人,他又有了一個活潑可愛的女兒。  

  很小聲地,王儲悄悄地對格蕾絲說:「那小子好像還不算很討人厭。」  

尾聲

  五年後——  

  「貝蒂尼夫婦芭蕾舞暨小提琴表演之夜」慶功宴上。  

  「格蕾絲,過來、過來!」赫爾在一株綠色觀賞植物後面鬼鬼祟祟地招手。  

  「赫爾,你跑到這裡來幹什麼!你是宴會的男主角耶!」格蕾絲氣呼呼地過去拍著赫爾的腦袋。  

  「噓!和那些人寒暄來寒暄去的,累死人了。來,喝點飲料,休息休息。」赫爾遞給格蕾絲一杯橙汁。

  「說得也對。」格蕾絲接過橙汁一飲而盡。  

  「赫爾哥,你待在那棵植物後面幹嗎啊!」一個高八度的聲音刺耳地響了起來。  

  赫爾沖格蕾絲辦了個鬼臉。兩人拖拖拉拉地從「避難所」後走了出來。  

  「赫爾哥!」赫爾的孿生妹妹梅斯頂著個大肚子,連奔帶跑地向他們衝了過來。  

  「梅斯,你別跑!」看著妹妹那媲美西瓜的有了八個月身孕的肚子,赫爾臉都綠了。要是萬一有個好歹的,妹夫吉兒非把他給殺了,然後再自殺。  

  「沒事!我健康得很!赫爾哥,你剛才的舞跳得好棒!還有你,嫂子,你的小提琴拉得我肚子裡的寶寶都隨著音樂跳舞了……」她熱情地親吻著格蕾絲的臉頰。  

  「梅斯!」晴空裡響起了一聲暴雷。  

  「呀,魔王來了……」格蕾絲吐了吐舌頭,趕緊放下手裡的冰鎮飲料。  

  「你剛才跑了!」梅斯的丈夫吉兒怒氣沖沖地瞪著她,恨不得把她吃進肚子裡去。  

  「那只是鍛煉一下身體,大腳鴕鳥。」梅斯眼睛也不眨一下。  

  「你剛才喝冰鎮飲料了!」  

  「東方人說懷孕不能吃生冷的東西,可西方人卻沒有這樣的講究啊!到底我是中國混血兒還是你是?我都沒緊張,你瞎起哄幹嗎,禿頭錦雞。」  

  「梅斯·貝蒂尼!我說過多少次,不許在寶寶面前胡亂給我安外號!這會影響未來寶寶的判斷力的!」

  「你本來就是個自戀加無知的呆瓜,寶寶怎麼會判斷錯?肥胖企鵝。」  

  「你還說……」  

  「好,不說了,無毛雞。」  

  宴會終於結束了,赫爾和格蕾絲並肩走在大街上。  

  「呵呵……」赫爾走著走著,不禁笑了起來,「梅斯真好玩,給她丈夫起外號的本事一流。格蕾絲,幸好你不像她。」  

  「是嗎?咖啡。」  

  「咦,那麼快就學會了一招半招了?呵呵,不過還好,咖啡這個外號比較正常。」赫爾感到欣慰。

  「可是你知道最著名的速溶咖啡的品牌是什麼嗎?」  

  「雀巢咖啡啊!」赫爾答得很響亮。  

  格蕾絲笑容燦爛地拍了拍他滿頭烏黑卷髮的腦袋,「對啊,雀巢。」  

  咦?赫爾呆住了,他悲觀地搖了搖頭,「怎麼學得這麼快啊……」  

  格蕾絲莞爾一笑。  

  「嘿嘿……」赫爾壞壞地笑著,「不過,格蕾絲,你為什麼不向梅斯學習一下,早點生個寶寶啊。我小弟愛西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爹了……」赫爾一想起這殘酷的事實就覺得鬱悶。  

  格蕾絲恬靜地笑著,不置可否。  

  赫爾氣餒地低下了頭。  

  「喂,赫爾,請我吃提拉米蘇怎麼樣?」格蕾絲忽地拍拍赫爾的肩膀。  

  「呵呵,你現在還需要吃提拉米蘇嗎?你一輩子都跟定我,用不著我帶你走了,貝蒂尼太太。」赫爾得意洋洋地賊笑著。  

  「照你這個說法,  我是不需要吃啦,不過,有人……」格蕾絲意味深長地沖赫爾笑笑。  

  「咦?」赫爾挑起了眉毛。  

  「嗯。」格蕾絲眨眨眼。  

  「真的嗎?」赫爾不由自主地望著格蕾絲的小腹。  

  「呃,如果不讓他早點吃些提拉米蘇的話,我怕他以後不聽你的話,不願意跟你走。」格蕾絲指了指自己的小腹。

  「哇!萬歲!」赫爾猛地跳了起來,以芭蕾舞首席舞者的姿勢淩空旋轉了兩周半,穩穩當當地落地之後,還沒等格蕾絲反應過來,他忽然把她托了起來,一邊原地旋轉,一邊大叫著:「走,我們現在就去吃提拉米蘇!貝蒂尼太太,小小貝蒂尼,都跟著我赫爾·貝蒂尼走……」  

  「喂,別發瘋啦!我頭昏了……」  

  ……  

  提拉米蘇(Tiramisu)——帶我走。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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