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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10-31 17:06:29

第三集  京華妖雲  第二章  巧遇


    「你要去哪裡?」

    在半炷香前,便是這一聲招呼,讓李珣驚喜非常;而此時,他聽了這句話,卻有一縷寒意,從尾椎直上腦門,全身肌肉,盡數僵直,腳下一滑,便一頭撞上山去——枝葉斷折聲不絕於耳,也不知身上被劃了多少印子,李珣一頭撞在樹根上,滿眼星星亂冒,與此同時,他身邊的空氣也灼熱了起來。

    「不要殺我!」他尖叫起來,額頭上黏黏的液體滑下,應是被硬物撞破了頭,但他卻顧不上疼痛,掙紮著翻起身來,悶著頭在密林中狂奔。

    斑駁的樹影化成了一條條細密的絲線,抽打在他身上,彷彿一張絕望的斗蓬,當頭罩下。

    周圍空氣的溫度不停地上升,時時刻刻提醒著李珣,那致命的威脅依然存在。

    這個時候,饒是「玉辟邪」如何神奇,也平靜不了瀕臨瘋狂的心緒。

    「磅——」

    慌不擇路之下,李珣已分不清影子和實體的差別,一個恍惚,撞上了樹幹,新傷舊痛加在一處,讓他眼前一黑,身子立時便軟了。

    這一撞,也撞碎了他最後一點掙紮的勇氣。

    血水沿著他的眼角滴在地上,他把眼睛睜開了一條縫,與鮮血同色的衣裙在朦朧中顯現出來,細紗織就的裙袂正隨著山風微微飄動。

    「饒了我!」

    他呻吟了一聲,艱難地翻了半個身子,想伸手去構那片裙袂,這是絕望的乞討,他希望能夠討回自己將被攫走的小命。

    那片裙袂向後飄了一步,沒有讓他碰上。但是,李珣可以感覺到,這位握著他生死榮辱的「大人」,正用一種饒有興味的眼神打量著他。

    或許,她正在考慮是否做個人情;又或許,她正在考慮究竟從哪兒下刀!

    恐懼從心底最深處滋生,剎那間佈滿了全身,他甚至可以感覺到,有那麼一絲奇異的酥麻感從身體深處流淌出來,慢慢地浸透了他的身體。

    是什麼?讓他全身都酸酸軟軟的?

    他側躺的身子搖晃兩下,最終還是翻了過來,臉面朝地,匍伏在地上:「元君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他應該是在嘶叫吧!可是,那聲音卻彷彿是從遙遠的地底傳來,又像是一隻蒼蠅,嗡嗡地低鳴著。

    他終於還是跪地求饒了,他做了之前本就想做,但卻沒臉做的事。

    他心中唯一還可聊作安慰的是——如果他不跪,在恐懼的重壓下,他也保持不住正常的樣子;倒是跪下來後,在四肢、頭顱盡數貼地的同時,他還能感覺到那麼一絲半點的安全感。

    傷口甫接觸汙濁的土地,又是一陣火辣辣的痛,但這些,比之心中的屈辱,則差得遠了;而心中的屈辱,比之寶貴的性命,又算得了什麼呢?

    這個時候,周圍沒有旁人,自然也就沒有面子的問題,當所有制約他求生慾望的束縛盡皆斬斷後,他就再也沒理由保持那一點矜持了。

    「聒噪!」

    妖鳳淡淡地罵了一聲,便讓他近乎嚎啕的嘶叫聲,被一刀斬斷。他用額頭緊貼著地面,全身僵直,一動也不敢動,而這緊繃的狀態在數息之後,就變成了瑟瑟的顫抖。

    他越是緊張克制,這顫抖便越是明顯,直至他再也壓抑不住,整個身子更牽動了周圍的枝葉,簌簌作響。聲音雖不大,但思及妖鳳方纔那聲「聒噪」,卻比驚雷還要可怕!

    他努力地轉動著眼珠,希望能用眼角的餘光觀察妖鳳的神情,但他拼盡全力之後,所能看到的,也只有那一片血紅的裙袂,還有一點時隱時現的精緻鞋面。

    這血紅的顏色,便是一團幽幽的妖火,一點一滴地吞噬著他的希望,再分泌出醜陋的濁液,注入他已經近乎乾癟的心房。

    「你……想活?」

    妖鳳的聲音聽不出什麼傾向,但卻有著無與倫比的刺激。

    李珣猛地一顫,軟綿綿的身子在地面蠕動了兩下,費力地縮短與妖鳳的距離後,才艱難地擡起臉來;這張臉上,被泥土、眼淚、鼻涕抹了一層,遮去他最後一點俊秀,餘下的,只有狼狽和卑微。

    他口中連叠地叫著:「想活,想活!求元君您大發慈悲,您大發慈悲啊!」

    妖鳳對他這副面孔頗感興趣,竟還低下頭來,仔細地觀看,道:「你這情狀,若被那狂生看到,必定會氣悶非常。」

    李珣隱隱感覺到,那所謂的「狂生」,應該就是指玉散人——若真被玉散人看到一個與他面目雷同之人,竟會如此卑下齷齪,大概會立刻將他一掌劈死,免得留在世上,丟他的臉。

    只聽妖鳳又道:「可惜林郎終究不是你,否則,此時想必又換了一個局面……」

    李珣也明白這句話裡的深意。這便是說,如果林閣真能像他現在這般,拋去一切尊嚴,「裝」到這種地步,妖鳳未必能夠分辨出來。

    只可惜,林閣心中畢竟還是有那麼一分傲氣在。

    李珣聞言,心中鬱塞更重,卻不能開口,只能繼續磕頭求饒。

    妖鳳不想再與他糾纏,因此又離開了些距離,避免被他的髒手碰到,淡淡地道了句:「去拾了劍過來!」

    李珣聞言身上一軟,知道自己又撿回了一條命。

    青玉就落在數十步之外,他連滾帶爬地衝過去,一把拿起了劍,已不敢再動什麼心思,趕緊乖乖地走回來,旋而又跪在地上。

    妖鳳伸手將青玉攝了過來,略一打量,搖了搖頭:「可惜了這一把好劍!」

    但她這話並沒有半點故意折辱李珣的意思,事實上,李珣也不配她用心思。不過,這實實在在的一句評論,卻也是最傷人的。

    李珣心裡卻早已麻木,也不管她說什麼,只是小心地打量著她的神色,比京城裡貴婦人養的小狗還要乖順。

    「去看你師父最後一面吧!」極微妙的,妖鳳的語氣中竟有一絲悲憫。

    當然,這憐憫的情緒絕不是因他李珣而生。

    花了一些時間,李珣又回到剛剛的山道上。

    這裡的面貌已經是全然變了樣,狹長的山道被巨大的力量憑空斬成了兩半,周圍的山壁也是千瘡百孔,危石時時從殘破的山體上滑落,一眼看去,天都峰倒似馬上要崩塌了一般。

    林閣就躺在一處亂石堆上,四肢被外力強行扭成了畸形,全身的骨頭更不知斷了多少,癱在那裡,一動不動。

    李珣的眼角狠狠地抽搐了兩下,卻不敢有絲毫動作,他望向妖鳳,想從她那裡得到些信息。

    妖鳳卻沒有半點表示,李珣僵在那裡,只覺得渾身上下每一處地方,都如針紮一般,不自在到了極點。

    這沈默的氣氛持續了很久,他才勉強鼓起勇氣,向林閣那邊走去,碎石在他腳下「喀喇喇」地響著,發出臨近崩潰的哀鳴。

    距林閣還有數步遠的時候,李珣發現,林閣已經感應到自己的存在了。他似乎想轉過頭來,但是,他已喪失了這樣的能力。

    看到他這副模樣,李珣心中一酸,差點就要衝上前去。然而,在這種情況下,他對自己生命的眷戀程度,顯然更勝一籌。

    後方風聲颯然,妖鳳也來到李珣身邊,微俯下身子,在他耳邊說話:「瞧,他就在那兒。你若想活,小命便著落在他身上!」

    她的聲音略有些沙啞,更有一股勾魂攝魄的魔力,直接貫入李珣腦際。

    她略略吩咐了兩句,看著李珣臉上先是迷茫,繼而驚訝的表情,又是淺淺一笑,向後退去。

    李珣呆在那裡,手上一涼,卻是青玉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妖鳳在背後輕推了他一把,這是一次無聲的催促,也是死神敲響的鐘聲。

    李珣顫了一下,向前邁步,離林閣越來越近,他甚至可以看到林閣正微微抽搐的肌肉。

    然後,師徒兩人的目光對在一起,原本林閣的眼睛已佈滿了血絲,目光渙散,但在看到李珣的那一剎那,眼神卻猛地一亮,可隨即又黯淡下去。

    不知是否是錯覺,李珣竟在林閣眼中,看到了那麼一絲絲的乞求之意——「只求速死!」

    只要李珣一劍下去,捅入要害,就可以遂了他的心願。只是,李珣自己的性命又該如何?

    李珣唇角**了兩下,自他對妖鳳下跪求饒的那一刻起,他便不可能再因林閣的乞求而有所動心。否則,他那徹底失去的人格跟尊嚴,還能換來什麼?

    他低低地叫了一聲:「師尊,對不住了!」

    言罷,他手腕一抖,劍光閃過,幾個碎布條散射四方,林閣下肢的衣物被劍氣掃淨,露出赤條條的下身。

    林閣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嚎叫,他全身骨骼碎了七八成,便連脖子也遭到重創,當真是出氣也難。而此時,竟能發出如此清晰的叫聲,顯然情緒已激動到了極點。

    李珣閉上眼睛,向後退去,但才退了半步,忽又被妖鳳擋著。

    「睜開眼睛!」妖鳳的聲音有李珣無法抗拒的霸道,他只得睜開眼睛。此時,林閣又是一聲嘶叫,只是這一次,卻要低啞得太多了。

    李珣只一掃,便知道事情的癥結所在,他的臉上色紅白交錯,半晌之後,才想起要移開眼睛。

    林閣更是不堪,身體掙動兩下,竟是昏了過去。

    「林郎醒來。」妖鳳的嗓音溫柔如水,袖子在林閣臉上一拂,便將他喚醒。

    林閣「呃呃」叫了兩聲,李珣在旁邊聽著,似乎是「殺了我吧」幾個字,這個內心高傲的男人,終於也禁不住受辱,向身邊的仇人乞饒了。

    他不過是想死罷了!

    只是,妖鳳卻剝奪了他求死的權利。

    妖鳳輕輕地坐了下來,彷彿坐在溫軟的繡榻上,她伸出手,攬起了林閣的上身,讓他躺在自己懷裡,這一連串的動作,便如一位深情的少婦正侍候著自己的情郎。

    李珣看著眼前這一切,只覺心臟都凍結了。

    他看著妖鳳纖長手指,從林閣的臉龐滑下,輕撫過胸口、小腹,最終停在他的下身。

    這畫面本是香艷綺靡到了極點,可看在李珣眼裡,卻積鬱得令他無法呼吸。

    因為,林閣的下體,那象徵著男性身份和尊嚴的陽根,此時已近乎於無!像一點發育不良的蠶豆,萎縮著,甚至還在瑟瑟發抖——毫無疑問,這現象絕不是自然的變化!

    尖銳的嘶叫聲,像一根尖針,拋上了半空,細細的,如遊絲一般。李珣聽在耳中,卻覺得整個身子都被它給紮透了。

    妖鳳低低地笑了起來,她的手指似乎又微微撥弄幾下,這動作,就像是在擺弄著她喜愛的玩具,林閣的尖叫聲也斷續得不成樣子,最終還是嘶啞著破滅了。

    李珣盡力偏移著眼神,身上完全被冷汗濕透了,耳朵也在嗡嗡作響,他在恍惚間只聽到妖鳳這麼講:「果然,你……不如他……」

    她的聲音溫軟柔和,卻處處透著冰寒的味道:「若是他受了挫,只會精修苦練,著力鑽研,務必使修為淩駕於仇人之上,再將失去的面子十倍百倍地拿回來;「而你不同,你好沒耐性。為了仇怨,你連一百年都等不及!化去元陽,只求真息變異,使修為狂進猛取,卻把自己變得不男不女……林郎,你可還配做男人?」

    「毒婦!」

    這恐怕是林閣最後一次清晰的發音了,這是用血肉擠出來的嘶喊,蘊含於其中的痛苦和怨毒,便是李珣聽來,也覺得肌肉抽搐,遍體生寒。

    然而,妖鳳聽了,卻僅僅是微笑而已。

    至此,這對百年之前的夫妻,已撕去了最後一點溫情的面紗,將各自心中,最陰暗的一面,擺在對方眼前了。

    驀然間,李珣已不懂如何呼吸了。

    林閣最終還是被拋在了亂石堆上,或許是妖鳳再沒有表示「溫情脈脈」的興趣了吧。她站起身來,用一塊潔淨的香巾擦了擦手,再用火焰將其化為灰燼。

    林閣胸口最後一點起伏也沒有了,但修道人過分堅強的生命力,仍在他的體內盤據不去,將這最後一點的羞辱,慢慢地送入他全身每一個角落。

    「你過來!」妖鳳向著李珣道。她的微笑好像是提前刮來的深冬寒風,直吹入李珣心底。

    李珣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走了上去,在距妖鳳一步前停了下來。妖鳳的個頭比他還高一些,又因為他的畏縮,使這差距更加明顯。

    妖鳳微微低頭,直視他的眼睛,李珣哪能抵擋,忙低下頭去,做謙卑狀。然而下一刻,妖鳳纖長如玉的手掌,竟輕按在他胸口上,李珣完全可以感受到,其中可能將他挫骨揚灰的熱力。

    他駭然擡頭,慘叫道:「不要殺我!」

    妖鳳回以笑容:「誰要殺你?」

    話音方落,一股沛然難禦的大力自她手中湧出,在李珣胸上一撞。

    只覺得胸口一悶,李珣的身體便不由自主地倒飛出去,當真如騰雲駕霧一般。

    而在他飛起的一剎那,一記重重的耳光搧在了他臉上。

    「你日後若敢近我十里之內,我便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李珣噴出一口鮮血,捂著臉翻滾飛下了天都峰,這一記耳光甚至打破了他臉上的皮肉,將他整個腦袋都打得大了一圈!

    他恍惚間想到,方才挨耳光的地方,正是剛剛與妖鳳的側臉相貼之處。

    然後,他便真的昏迷過去了。

    便是摔個骨肉化泥,他也管不得了!

    秋雨綿綿,漸成簾幕,漸深的寒意從雨中透出來。

    這幾日,通往天都峰的道路上,車馬漸稀。不過,在這一路段上,此時正有一行車馬,在雨幕中行進。

    一行約有近百人,數十匹馬,兩三輛車,雖在雨中,行進間卻秩序井然。中間的車子,乃是極華美的油碧車,駟馬並行,極是尊貴。

    中央的車子裡,不時傳出低弱的咳嗽聲,中氣虛弱,嗓音沙啞,顯然是中老年人、氣虛不調的症狀。

    這咳嗽的人開口說話,卻是一位老媼:「雨天前來,想不到這路卻是如此難行……」

    有一個年輕的女聲接話道:「這裡是土路,過不遠便是青石鋪道,那便平整得多了,太妃再忍耐些時候……」

    頓了頓,這聲音又道:「這幾日秋雨惱人,天象又亂,太妃您身子骨不好,這敬神乞願的事情,何必親自前來,若病了起來,極是難治……」

    老媼冷冷一笑:「我只道你們都不盡心,我那孩子說捨便捨了,如今要招回來,又有幾個願意的?」

    這話一出,車子裡便安靜下來,老媼怒氣出來,也不稍歇,又哼道:「便是我死了也好,去地下見那個糊塗老兒,並求閻君,讓我那可憐的孫兒永錄仙籍,不要再受這世間苦楚……」

    說著,她便忍不住哽咽起來,車內人都勸慰著,卻又被她罵回,一個個不敢吭聲。

    後面馬蹄得得,一人縱馬從後方趕上,經過車子邊時,一個眼神落下,便讓那些隨車護衛噤若寒蟬,不敢再有輕慢。此人也不稍停,直驅一行最前方,向著前面一人叫道:「鞏大人!」

    被叫的那人回過頭來,卻是一張頗為粗豪的大臉,只是眼中精芒閃動,顯出幾分精明的神氣,他看來人,乃是副手張濟,也露出笑臉,道:「老弟喚我何事?」

    張濟面皮焦黃,有幾分病容,但眼眸開闔間,電芒流動,使人不可逼視,修為比鞏大人還要強上幾分。

    他放緩馬速,先行了一禮才道:「大人,看這雨勢,今晚應該是停不了,雨夜路上又相當濕滑,今天絕對無法回到城裡,所以,我們或許應該做些準備……」

    鞏大人摸了摸鬍子,點頭道:「老弟所言不差,就請那觀中道士,為我們準備齋飯;而夜間護衛之事,也不能有閃失。不如,老弟你先行一步,去安排一下。」

    張濟應了一聲,正想著夾馬加速,眼中卻忽地映入一件物事,不由咦了一聲。

    略慢他半拍,鞏大人也發現異狀,同樣是輕咦一聲,隨即,他一打眼色,張濟會意,座下駿馬速度急增,向前奔去。

    才跑出數丈,張濟舉起馬鞭,在空中打了一個響亮的鞭花,一聲響,殷殷如雷鳴,隨即腰刀出鞘半截,馬速再增。

    鞏大人緊盯著他的舉動,已將背上大弓取下,搭箭上弦,周邊護衛,都拔刀出鞘,箭上弦,一有異動,便可發力。

    張濟勒馬回頭,迎了過來:「鞏大人,是個道人,倒在路邊,不知是死是活!」

    鞏大人叫了聲倒黴,揮揮手道:「把他扔遠一些,莫驚了太妃!」

    此時,中間油碧車上,有一個丫鬟探出頭來,遙遙呼道:「鞏大人,太妃垂詢,前面可有事端?」

    鞏大人回頭看了一眼,漫不經心地道:「請太妃寬心,只是個昏倒的道人擋在路上!」

    丫鬟縮回頭去,可馬上又探了出來,高聲叫道:「鞏大人,太妃喚你,有話吩咐!」

    鞏大人微微一愕,卻也不多言,當即甩蹬下馬,走到車前,應了一聲:「太妃有何事相召?」

    車內老媼咳了一聲,開口說話:「今日登山,乃是敬神乞願,我們應當多行善事。那個道人就將他收留起來,送到靈台觀去,由松風觀主安排便是了……」

    鞏大人略一遲疑,應了聲是,隨即讓護衛將這道人提上馬來,讓他陪張濟一起去靈台觀。

    這段插曲過後,一行人又逶迤前行。

    也不知過了多久,李珣從昏迷中醒來,他眨眨眼睛,神智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只是覺得身上蓋了一層被褥,可貼身衣物卻還是濕的,被體溫一暖,極是難受。

    更要命的是,這感覺,又是何等的熟悉!

    崩潰的山道,燃燒的楓林,化灰的師友,以及那前所未有的奇恥大辱,這所有的一切,便如同猛烈噴發的火山熔岩,瞬間脹滿他的腦袋。

    灼熱的感覺「轟」地貫穿全身,他大叫一聲,跳了起來。

    屈辱的感覺仍在體內奔走,以至於有那麼一段時間,他眼前都是一片血紅。

    恍惚間,有人在喝罵,然後,便是兩記拳頭打在他臉上,只是,上面的力量,卻弱得可憐。

    即使他現在仍是很虛弱,但真息自發反震,還是讓這輕率出手的傢夥,吃足了苦頭。

    「嘩」的一聲響起,似乎有人撞破了門板,這聲響,也讓李珣從激動的情緒中回復過來。

    他的視界漸漸恢復了正常。

    入目的,是一個丫鬟清秀而略顯恐懼的臉。在她身側,洞開的門戶外,有一人正想掙紮著爬起來。

    「這是哪裡?」李珣盯著眼前的小丫鬟,腦中卻在迅速整理思緒,揣測這是什麼地方。

    那丫鬟已被嚇出淚來,向後縮了一下,依在牆上,卻說不出話。

    李珣心中不耐,又輕喝一聲:「說話!」

    「靈……靈台觀!」丫鬟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才勉強出聲。

    李珣聞言,卻是眉頭一皺,這應該是人間界的某處道觀了,否則哪會有這麼窩囊的人物?

    他想了想,又道:「我怎麼會在這裡?」

    丫鬟期期艾艾地答道:「你暈倒在路上……好心,把你安置在這兒……」

    她話中有些稱呼似乎有意模糊了,李珣心中瞭然,想必是什麼身份尊貴的官宦家眷,不好直言。

    他也不在意,低頭檢查一下週身重要的配飾,鳳翎針和玉辟邪都在,只是青玉劍不在身邊,房內也沒有看到。

    李珣本想問這丫鬟,但想想還是算了,便直接邁出門去,看門外那人還是掙紮難起,便用腳尖點了他一下,度過一道真息。

    「我的劍呢?」

    那人勁裝打扮,應該是護衛一流,聞言也不答話,只是拿眼惡狠狠地看著李珣。

    李珣懶得和他計較,也並不擔心青玉的下落。這劍與他心意相通,在人間界,絕沒有人能將這劍偷去。

    看這護衛的表情,李珣冷冷一笑:「你不說話,我自己拿來便是!」

    言罷,他心念一動,真息透出體外,只覺得數十丈外,劍吟聲聲,正是寶劍通靈,指引方向。

    他也不舉步,只是劍訣一引,那處光華一閃,青濛濛的劍氣沖天飛起,眨眼間就落在他手上。

    那護衛的眼珠幾乎要掉了出來。

    看著他的可笑模樣,李珣**嘴角,笑了一笑,沈鬱的心情竟也好轉了一些。

    這時他又覺得剛剛舉止略顯粗暴,畢竟也是人家將他從路上拾回來,如此對待,確有遷怒之嫌。

    略一定心神,他便道:「我身有要事,不可久留,貴主人相助的情分,日後必會報答!告辭!」

    他再一點頭,想禦劍飛起,又思及不可驚世駭俗,便只是腳下施力,躍上牆頭,準備徒步離去。

    便在此時,耳邊「嗡」的一聲震鳴,是弓弦聲響,卻無箭矢破空之聲。

    李珣皺起眉頭,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焦黃面皮的中年人舉著一張弓,向這邊冷冷看來。

    剛剛便是他撥動空弦,發出警告。

    這也就罷了,若只他一人,李珣大概會直接沖天而去,連眼神都懶得回一下。

    可是,在那弓弦聲響後,這屋宇四周,竟冒出數十名持強弓利箭的大漢,一個個刀出鞘,箭上弦,如臨大敵。

    李珣相信,若那個黃臉漢子一聲令下,這數十枝利箭,便將同時朝自己身上招呼!

    說實話,李珣此時,雖也算是修道有成,但一次面對數十張強弓的經驗,卻還從未有過,也不知自己能否擋下,心中不由有些緊張。

    他也奇怪,在人間界,弓弩乃是官府嚴禁之物,除了官兵之外,平民藏弓弩,便是重罪。他也想過救自己的乃是官宦之家,有官兵衛護,再正常不過,但戒備如此森嚴,似乎有些過頭了!

    緊張是一回事,迷惑是一回事,該如何應對,則是最重要的事。

    李珣調勻氣息,冷冷盯著數十步外的那個漢子,手握住劍柄,只要這人敢下令發箭,便第一時間砍了他的狗頭下來!

    數十步的距離,對他而言,只不過區區一息便可越過!

    在他冷眼盯視之下,那漢子眉目一動,顯然也有感應,隨即,那人便放下了弓,向這邊揚聲道:「你這道士,好生無禮,我家主子救你於危難中,你卻傷我府中下人,且要不辭而別,卻是什麼道理?」

    道士?

    李珣抽了一下嘴角,旋又想起自己身上的雲袍,正是道裝打扮,自己又是修士身份,被人誤會也屬正常。

    其實他也不願冒險,看對方似乎沒有要直接動手的樣子,心中緩了一下。

    也不多想,便順著這人的語氣回道:「貧道有要事在身,不能耽擱。失禮之處,也向你家護衛說過,自問尚無天大的過錯,卻只見你們用利箭威逼,這又是什麼道理?」

    那漢子笑了一下,面色大見緩和,卻不讓手下收弓,正想再說些什麼,忽又看到有人前來,便轉過臉去,叫了一聲「鞏大人」。

    李珣也轉過目光,看到一個大鬍子上了房頂,眉頭不由一皺,這個人看起來,怎麼如此面善?

    正思忖間,兩人已打了個對眼,那個大鬍子眼光淩厲,乍一看去,兇惡得很。這模樣,讓李珣更覺得熟悉,正疑惑間,忽看到那人眼角一道細細的疤痕,擦著鬢角,通向耳後。

    這疤痕便似是一道強光,剎那間將他的心照得透亮,他只覺得心口一堵,差點就要摔了下去。

    他低低地叫了一聲:「鞏維!」

    大鬍子聞言一怔,眼中閃過一點精光:「你認得我?」

    回答他的,是一聲壓抑到極點的低嘯——李珣心中再無懷疑,一個轉身,直躍起空中十餘丈高,青玉隨即出鞘,青光一閃,已駕著劍光遠去了,只留下那些護衛張口結舌,如在夢中。

    也不知飛了多遠,李珣心中,無數情緒一發地湧了上來,上衝腦際,便是有兩塊玉辟邪也擋不住了,自小到大那無數場景走馬燈似的在腦中閃現,最後又歸於那一條淺淺的疤痕。

    鞏維,他怎會忘了這個人?尤其眉角上的疤痕,李珣更是記得清清楚楚。

    他還記得那日午後,父親領這人進來,言其有萬夫不敵之勇,雙臂有千鈞之力,李珣好奇不過,便讓這大鬍子拉開掛在牆上的一把強弓。

    當時,那一把比他還高的大弓,被大鬍子輕鬆拉成了滿月,接著再一用勁,便將其輕鬆扯斷,崩斷的弓弦抽在他臉上,便留下了這道疤痕。

    曾幾何時,此人臉面流血,依然不動聲色的狠勁,成了他小小心靈暗自崇拜的對象,對那條因自己而留下的疤痕,他更是記憶深刻。

    隨著年齡的漸長,閱歷增加,他幼時的心情再不復見。可是,這一道疤,這一個人,尤其是這人身後,扯出來那一連串已漸漸模糊的身影,就這麼突如其來,讓他暈了頭。

    「鞏維是王府的侍衛統領,有他在,必是王府要人在此,是誰?」

    他再也飛不下去,按下劍光,停在一處野地裡,不停地喘息。他將方纔清醒以後,所接收到的信息逐一整理一遍,最終做出了結論:「應當是一位女眷,上山祈福而來……卻不知是府中的哪位?」

    已近九年不曾見到的親人身影紛至沓來,一個個模糊得令他心悸!他只清楚記得祖父癲狂迷亂的模樣,還有父親那嚴厲冷肅的臉孔。

    其餘人,包括他的母親、祖母,還有幾位姨娘、弟弟、妹妹,都只能抓著一點不真實的虛影,便如同幻霧,風一吹,便消散了。

    「回去!」

    他清醒之後,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個。想到在數十里之外的,便是這世間與他最親近的血脈,就讓他全身都滾燙了起來,與親人相認的衝動,瞬間成燎原之火。

    「是母親,還是老太妃?」他腳下不停地往回走,心中也不停地思量,一波又一波溫熱的血液,在他胸腔內來回翻騰。

    他開始在想見面之後的說辭,是啊,他該說些什麼?

    一別九年,他該用什麼理由,讓親人們相信,他還活在世間?該用什麼說辭,來表達出他此時的心情?

    見了母親,他該怎麼說?見了老太妃,他該怎麼說?若是其它的姨娘,他又該怎麼說?

    他又想,見了他,母親會說什麼?老太妃會說什麼?其它的姨娘,又會說什麼?

    還有,他的父親會怎麼說他?祖父,又是怎樣的一副面孔。

    對這一個失蹤了九年的小主子,王府裡林林總總的侍衛、下人,又會怎麼面對他?

    即便他的智力遠遠高過同儕,但面對這即將接觸的一切狀況,心裡面也有些緊張,手掌更不知不覺地出了汗,濕膩膩的,好不難受。

    他本能地在衣服上擦了擦。

    沙石土礫粗糙的觸感,劃痛了他的手心。

    他一震止步——低頭看著自己的打扮,一身寒玉蠶絲織就的道袍,雖稱不得寒磣,但是在剛剛那一場變故後,說它千瘡百孔都嫌有些保守,還有被泥水濺上的汙漬、殘留的血跡,尤其是從腰身以下,傳來那隱隱的騷氣……

    自己這個樣子,真的可以去嗎?

    在遲疑中,他的眼神漸漸恍惚迷離。

    忽然,火紅的顏色在他眼前一閃,頓時如雷霆般在他耳邊炸響。

    他大叫一聲,轉身向後狂奔,才跑了兩步,就踉蹌跌倒,在地上打了兩個滾,地面積存的雨水毫不客氣地又抹了他一身。

    只見眼前,一片火紅的楓葉輕飄飄地落在地上,隨著微風扭動了兩下,葉柄轉了小小的一圈,正指向他蒼白的臉。

    李珣呆呆地看著這片葉子,良久,才將臉重重地埋下,貼著地面緩緩廝磨,艱難地吐出了點氣息。

    淚水肆無忌憚地灑出來,在幾度抽噎之後,他終於忍不住,發出了聲嘶力竭的嚎叫。

    「我怎麼回去?怎麼回去——」

    他是什麼?

    福王府的小世子嗎?

    一個穿著破破爛爛的小道士,哪有半點世子的樣子?

    明心劍宗的嫡系弟子嗎?

    他剛剛跟殺師仇人一起,讓他的恩師死不瞑目!

    他是誰?

    在旁人眼中,他是一個身無分文的乞丐,一個賣師求生的叛徒,一個異想天開,想去做王府世子的瘋子!

    他要怎麼回去?

    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又踉蹌了兩步,終於站定。暫歇的秋雨此時又下了起來,他仰天吐出濁氣,嘿然一笑,緩步走入了雨幕之中。

    再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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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rjiann
王子 | 2011-10-31 17:06:52

第三集  京華妖雲  第三章  女冠


    嵩京城中,東城多是達官貴人、王公貴族的居所,城區最繁忙的時段,是每日早朝之際。在天光未亮之時,便可見到這城區之內,車如織、轎如流的盛況。

    侍郎讓路給尚書,尚書讓路給宰相,宰相讓路給王爺——在紛繁的車流下,總有一些這樣的規律在運作,讓繁忙的城區,紛亂中又顯得井然有序。

    李珣縮在牆角的陰影中,冷冷看著這一切,他距最近的車輪不過五尺之遙,然而,車子兩邊的精銳武士,卻根本沒向這裡看過一眼,便是看了,也只會見到一團再正常不過的高牆陰影。

    明心劍宗的禁紋之術,用在這些凡人身上,也算得上是明珠暗投了!

    這波車流經過小半個時辰才散了個乾淨,李珣這才站起身來,窺準方向,貼著牆角走了過去,高牆大院的陰影就是他最好的掩護。

    他無聲無息地走過幾條街道,似熟悉又陌生的感覺一直圍繞著他,童年似是而非的記憶給他造成了一些困擾,但是,一炷香後,他終於來到了目的地——福王府。

    這是當今皇帝賞賜福王的京城宅第,在整個東城,亦是數一數二的豪華,單是大門前昂立的家奴,便能讓膽氣不足的人矮上半截。

    「回來了……」

    遠遠看著福王府的大門,李珣心中百感交集。但所有的感覺,都只翻起了一點浪花,便又沈澱回心底。

    在生死關頭,想這些東西總顯得無稽!

    驀地,他皺著眉頭停了下來,他並不是為那看門的家奴煩心,而是體內忽地生出的不適感,讓他心中凜然。

    血魘動了!

    距每日血魘噬心的時間還有兩個多時辰,它竟開始有些躁動!而且,這還是在玉辟邪的壓制之下!

    李珣甚至有種感覺,血魘好像「活」過來了!

    它似乎是與外界的某樣東西發生了共鳴,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這突然的變化,讓李珣的頭皮為之發麻,他想也不想,回身就向外逃去,一直跑出了七八條街才停下來。

    血魘又恢復了正常。

    李珣撫著胸口,說不出話來。

    其實,他的舉動簡直可笑!他此次回來,不正是為了找血散人,赴那十年之約,以解去血魘之苦嗎?事已臨頭,為何還要抱頭鼠竄?

    這是因為,一方面他從來沒有對血散人的承諾,抱著任何信心;另一方面,此時他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悸動!

    完全脫離了理智的推演,只是發自內心對即將到來的結局感到恐懼。

    他再望向福王府,也不知是否錯覺,他感覺到,在漸露的晨光中,王府上空,被一層血色的薄霧罩得嚴嚴實實,裡頭似乎有無數的冤魂正在撕扯嚎叫。

    他打了一個寒顫,再看時,卻只見到了初生朝陽發出的淡淡紅光。

    即使是這樣,他也覺得,自己好不容易積聚出的些許勇氣,在那一刻煙消雲散。

    他像逃難似的,衝向了遠方。

    今年的雪來得特別晚,直到冬至的前幾天,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降下來,整個嵩京都被埋在雪裡,氣溫飛降,京都南城的大街小巷,也不知凍斃了多少乞丐。

    若在平日也就罷了,找幾個差官收拾一下,就近扔到城外即可。

    只是今日,卻絕不能如此輕率。

    天還未亮,京兆尹便親自率隊,配合金吾衛,便如同撒網捕魚般,將整個南城從頭到尾掃了不只三遍。

    遇到凍斃的死屍,立時拖到城外,細細掩埋。見到一些江湖人士、桀驁之輩,二話不說,便下手拿人。不過兩三個時辰,偌大的南城便被清理得如皇城一般,而且戒備森嚴。

    但凡在街上遊蕩的閒雜人等,全被衙役們帶回大牢收押,至於平民百姓,也被金吾衛堵在家中,不能隨意出行。

    這是……皇帝出遊嗎?

    李珣站在陰影中,做了個猜測。記憶裡,似乎也見過這種場面,估計一下日子,明天便是冬至了,想來應該是皇帝要前往南郊祭天吧!

    人間界祭天之儀,是何等莊重,即使是九五之尊,也要早早入住南郊行宮,焚香淋浴,戒絕聲色,素齋淡飯數日,以示誠心。

    隆慶帝倒好,冬至前一日才匆匆前去,在那繁華禁宮之中,什麼聲色齋戒,根本是想都不必想的。

    人間帝王的荒唐,已到這種地步了嗎?

    但這個念頭在他腦中,也只是一閃而過,自己的麻煩都還沒解決,哪有閒情逸致去管這皇家事務?

    現在讓他煩心的是,由於皇帝出行,全城戒嚴,像他這樣沒有路引,身份不明的人,如果碰上了官家,那可是有理也說不清的。因此,他的行動,受到了很大影響。

    無奈之下,他只好和滿城的軍士開始捉迷藏,盡量避開那些護衛嚴密的街道,在一些不起眼的角落裡留連。

    自天都峰上的劫難之後,至今已一個多月了。在這三十餘日的時間裡,李珣一直在嵩京中打轉,除了第一天,還想著去福王府碰碰運氣之外,其餘的時間,便都龜縮在南城之內,苦苦思慮著萬全之策。

    然而,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的萬全之策?

    一切策略的根基,都是在雙方實力的對比之上。如果雙方實力差距不大,或可憑謀略彌補。然而,若實力有天壤之別,那根本是蚍蜉撼大樹,縱有千般計謀,又有何用?

    李珣和血散人,正是蚍蜉與大樹的差別,無論他怎麼計劃,只要血散人願意,一隻手指便能撚死他!這樣的差距,已不是謀略所能彌補的了。

    李珣並不是不明白這一現實,可是,他現在的心態,純粹像一個賭徒,在輸得只剩下最後一個籌碼時,押上最不可能的那一格,妄圖把以前輸掉的,全部贏回來。

    而支撐他這種信念的,除了已無退路的絕望之外,還有他盡力爭取到這一年的充裕時光——距血散人的十年之約,還有「很長」的時間。

    讓過了一隊巡邏的兵士,李珣從街角的陰影中走出來,看著兵士們的背影,臉上漠無表情。

    此時,他身上的裝扮已不是那種破爛模樣,這一個多月裡,他也算是生財有道,憑藉著高來高去的本事,發了一筆橫財。

    人的心理就是這麼奇怪,李珣雖然構不上「君子」的資格,但畢竟也是豪門出身,偷盜之事,向來是被他看不起的。然而,做了初一,便有十五,人們內心的底限,往往只是一次突破,便再也沒法控制。

    李珣便是如此,第一次偷盜,還說得上是無奈之舉,只是想找些碎銀子,和一件好衣服遮體。然而,當他從偷盜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刺激和好處後,再想把持,卻已是晚了。

    不過一月的時間,他便在京城內四處作案,雖然銀兩拿得不多,但往往是一個心血來潮,便直入他人內宅,缺什麼拿什麼,比在自家後院還要自在。

    現在的李珣,上下打扮,完全是一個豪門貴公子的模樣,蜀繡錦袍,明珠玉帶,如此打扮,在他童年時,已如呼吸般自然的事,便是現在,也沒有什麼侷促之感。

    青玉劍被他藏在一個隱秘處,如此便不至於引發兵士的戒心。

    在南城轉了一圈,他仍沒有找到一個比較好的落腳點。所有的客棧酒樓等公共地點,都被衙役和兵士查了一遍又一遍,只要沒有路引或是有效的證明,一律送官究辦。

    這逼得李珣如遊魂般在城區內不停遊走,眼看天色都要黑了,他已開始考慮,是否要去盤查比較松的西城或北城,找個地方歇上一宿。

    正在計量間,整個南城忽然嘈雜起來,亂象集中在少數幾個街區,正好李珣被包在了裡面,他見機極快,身形一閃,便隱入了暗影之中。

    也不過就是數十息的時間,這幾條街道上的人流驀地密集起來,大批的平民百姓向這邊彙集,擠在街道兩邊,前面則是全副武裝的金吾衛形成的人牆。

    一開始李珣還看不明白,但見了百姓臉上那無可奈何,又或湊熱鬧的表情後,便恍然大悟。

    這便是官樣文章了!

    想來這些百姓,都是被拿來做「三呼萬歲」之類勾當的吧!

    被這人流一擠,李珣也藏不住身形了,乾脆就現身出來,融入人流之中,倒也沒引起金吾衛的注意。

    他耳目靈便,已聽到遠處的聲息,當是皇帝儀仗漸近,再過了一會兒,便是普通百姓,也都聽到那隆隆的「萬歲」之音。

    也不知是誰打的頭,兩邊的百姓全都跪下,李珣也皺著眉頭跟著動作,心中卻總有些不是滋味。

    儀仗愈近,「萬歲」之聲亦是連叠響起,人群開始有些騷動,有人還想直起身子,看個清楚。前方的金吾衛立刻提起長槍大戟,頓地有聲,極有效地將這亂象壓了下去。但「嗡嗡」的聲息,卻是止不住了。

    李珣身邊有不少人在交談,談的都是皇帝是怎生模樣,身邊有何等祥瑞等等,都是些愚昧之言,引人發笑。

    但還有些人,說的卻是關於皇帝的種種軼事,其中有後宮的傳聞、朝堂的趣事、還有一些皇帝的喜好等。街頭巷尾,口耳相傳,未免有些荒唐,但聽著卻也有趣。

    李珣在嵩京留連的一個多月裡,並不只是每日裡苦思冥想,閒暇時,也會到酒樓之類的地方去散散心的。

    他早就聽說,皇帝崇信丹道,這幾年大封賞各路道士,對那些號稱可煉「仙丹」的高人,更是待之優渥無比。

    聽說是因為兩年前,曾封了一個十分厲害的國師,呼風喚雨、撒豆成兵,無所不能,更稱其能煉長生不死之藥,有萬邪不侵之妙法——這類形象,簡直就是昏君身邊必備的妖道模樣!

    想到幼時所見,那些所謂皇子皇孫,再看現在皇帝的種種行徑,李珣心中不覺冷笑。

    不過,真正令他感到好奇的是,傳說那國師,並不是個道士,而是個年輕女冠,且生得花容月貌,冠蓋京城。這便讓「皇帝煉丹」的故事,多了幾分香艷輕薄。

    女國師?李珣的好奇心被完全地勾起來了。

    「萬歲!」

    參差不齊的稱頌聲響了起來,然後很快就匯成了一股洪流,一時間,滿街都是「萬歲」之聲,儀仗前頭已經過這一段街道,後方華蓋高擎,明黃顏色十分顯眼。

    李珣眼尖,一眼看去,便知在那象徵皇權的華蓋之側,還有一個淡青色的流蘇寶蓋,其華美絕不遜於天子華蓋。

    按照大周慣例,天子出巡,除皇后可乘鳳輦相隨外,大臣一律徒步隨行。單看那寶蓋顏色,便知那不是皇后了,可又有誰能和皇帝平起平坐?

    「國師的大羅清妙傘……」

    「國師也來了麼?」

    人群又有些湧動,卻是對傳聞中的女國師有種微妙的期待。

    小小的騷亂中,皇帝龍輦已然經過,不出預料,為了保持天子的威嚴和神秘,又或是出自安全考慮,在密密的紗簾之後,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乍一看去,也沒有什麼出奇的地方。

    而落在龍輦後數步的大羅寶蓋下,那一個人影,比之皇帝老兒,魅力卻是要強上太多,因此整條街道上的人,全把目光投向了那裡。

    李珣也好奇地看了過去。

    入目的,仍是一層紗簾,只不過,這純白近乎透明的簾幕,實在不能有效地阻擋人們的目光,李珣更是視其如無物,灼灼的目光當先盯在了這位女國師的臉上。

    他眼前蕩起了一層水霧,正如清晨湖面上,那淡淡的一縷水煙,似有若無,卻迷茫不定。透過這層霧氣,所看到的一切都近於虛幻——李珣呆了一呆,他的腦子裡有些迷糊,這奇特的感覺來得好生奇怪!

    而在下一刻,他驀然發覺,他根本還未看到女國師的臉!

    怎麼回事?

    當他整理著有些混亂的思緒之時,青幢寶蓋已至近前,他皺起眉頭,又向那裡看了一眼,這時,他心頭卻猛地一悸!

    也在此刻,玉辟邪忽生感應,清涼之氣在心窩裡一轉,猛地蔓延全身,其勢之迅速,先前從未有過!

    李珣只覺得全身發涼,這或許是因為玉辟邪的功效,但更重要的是,那從心底深處迸發出來的寒流,以玉辟邪也無法抵擋的強勢,直散入四肢百骸。

    他耳邊響起了一聲輕咦,聲音之清晰,就像是在一處深入地下的洞窟裡,鐘乳石上滴落的一點冰冷水滴,悠悠聲響,清涼得讓人全身毛孔都舒開了。偏在又一次閉合時,攝入的儘是森森寒氣。

    就這麼一下子,李珣便覺得自己全身的血脈都要被凝住了!

    他瞪大眼睛,看著那正好到達正前方的大羅清妙傘,薄紗之後,一雙明眸正往這邊看來。這一雙眸子裡,有些許的好奇,但更多的,還是一種視眼前眾生如芻狗,操其生死於掌指之間的無謂和平淡。

    冷不防地迎上這樣的眼神,李珣險些被嚇得尖叫起來。

    一瞬間,他還以為自己又看到了天妖鳳凰!

    目光斂去,李珣軟倒在地,全身都已被冷汗浸透,虛弱得連指尖也動彈不得了!

    隨著皇帝的儀仗遠去,百姓都爬起身來,在金吾衛的控制下離開了。

    李珣行屍走肉般隨著人潮前行,腦子裡只留下一個念頭:「京城裡怎麼會有這麼可怕的人?她是誰?」

    「此地不可久留!」

    腦子逐漸恢復清明後,李珣的理智發出了警告。

    那女國師絕不是人間界中人,即使是在通玄界,她恐怕也算是妖鳳那一個級數的;若對他不屑一顧就罷了,但萬一生出興趣,那後果必定糟糕!

    李珣隱隱覺得,放著飛仙修道的正事不幹,跑到人間界做國師,且又有那樣眼神的傢夥,必定不是正路之人。

    「不如先去外地避避風頭?」李珣心中盤算著。

    在京城實在是待不下去了,每日潛形匿跡,像狗一樣的活著,便是怕被血散人察覺自己的行蹤,現在又好死不死地碰上了這個深不可測的女國師。

    若還硬著頭皮留下,恐怕小命將會不保!

    而且,在他內心深處,還有另一層心思——萬一碰到熟人,又該如何是好?

    林閣的死訊,想必已被祈碧帶回了山上,宗門之內,也應有極大震撼,必會派人前去天都峰,查探詳情。

    天都峰距嵩京不過數十里路,禦劍飛行,瞬息可至,若他在街上遊蕩之時,被哪個師長、師兄碰到,他又該做何說辭?

    師長、師兄們,又會以什麼樣的眼光來看待他?

    這都是李珣不敢也無法面對的。

    這幾日,他夜裡總是看著天空,生怕有一道本門劍光飛至,那種心虛、羞愧、恐懼交雜的心思,已讓他難堪重負,此時離去,或許是一個最好的選擇。

    至於血魘一事,時間還早,便是留連此地,想來也不會有什麼進展了,不如出去散散心也好。

    心中打定主意,他當即打點行裝,繞向西城——因為東城中有血散人,北城之外是天都峰,而南城郊祭天處則是那位神秘的女國師,思來想去,恐怕也只有西城才是最安全的了!

    李珣也不敢禦劍,從隱秘處取了青玉後,便一路疾行,要在晚間城門關閉之前出城,然後有多遠就跑多遠,等過了一陣子之後再回來。

    隨著皇帝鑾駕過去,南城總算恢復了幾分人氣,路上也能見到些行人。李珣這「富家公子」埋頭走路的樣子,總算也不引人側目了。

    他修為已有小成,此時在腳下暗施步法,表面上不過是尋常走路,可腳下卻實在不慢,只花了小半個時辰,便來到西城大門處,而此時天色漸晚,他再不敢耽擱,吸了一口氣,便要走出城門。

    出了這裡,找個沒人的僻靜處,他便可禦劍飛行,到時,誰也奈何不了他了!

    此時嵩京城門管制,外鬆內緊,對進城之人,多是盤查甚嚴;但對出城的,則不太在意,李珣總算順利出城,忍不住長籲了一口氣,腳下發力,轉眼間就把城門甩得遠了。

    眼見行人漸稀,天色昏暗,李珣手扶劍柄,眼中開始尋找僻靜處,準備禦劍離開。

    「這便要走了嗎?」似熟悉又陌生的嗓音響在他耳邊,乍一聽去,李珣竟聽不出其中性別的分野,只覺得這陰柔悅耳的聲音,如同地下暗河般冷寂深邃,令人探不清底細,摸不著邊際。

    他身上一僵,乾嚥了一口唾沫,然後才偏轉脖子,循著聲音望去。

    離他十步遠之處,一位女冠正笑盈盈地站著,面目便如先前在街上時,如虛似幻,看不真切。

    她頭上束髻,插一支紫鳳簪,臂彎裡持著一把綿絲拂塵,內著素織綿衫,外披玄葛道袍,寬大的袍袖隨著冬日的寒風輕輕擺動,直如乘風歸去一般。

    乍一看去,倒真似一位有道之士!

    李珣勉力露出了一個笑容,想將氣氛弄得和緩一些,但笑容浮在臉上,卻是僵硬無比。

    在女冠莫測高深的笑容裡,他只覺得自己的一切秘密,都會被挖掘出來,便如光著身子在冰天雪地裡一樣難受!

    他從不是口拙之輩,可在這時,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在女冠的眼神下,什麼花言巧語,都沒了作用。

    女冠將他上下打量一遍,眼眸中說不出是什麼味道,李珣只聽到她再度開口道:「你是明心劍宗的弟子?」

    李珣對於她能夠瞧出自己的來歷覺得毫不奇怪,只是僵硬地點頭,本來他還想藉機反問此人的來歷,可惜勇氣不足,只能放棄。

    女冠向前走了幾步,拉近了與他的距離,又問道:「你這個不入流的小孩子,沒有師長陪著,到這裡來做什麼?」

    「我……」李珣張了張嘴,忽又心中一動,心念電轉,他的反應也算是快了,話語臨到嘴邊,又改了口:「我不知道……」

    這話前言不搭後語,本來是最糟糕不過的,但他臉上,卻顯出「心有苦衷」的樣子來,更使得言辭真切,並無偽飾。

    那女冠顯得有些好奇,便又上前一步,笑問道:「小小年紀,有什麼心事?不如說給我聽聽?」

    李珣臉上露出猶豫之色,更添上幾分羞慚,卻是期期艾艾地說不出話來。

    女冠看他的模樣,心中疑問又減了數分,只是笑道:「天下事,沒有不能對人說的!同是修道之人,你若真有什麼難處,我或許能替你做主。」

    她的語氣倒是懇切,只是滿口都是不確定的變化,李珣聽得心中暗罵,卻不敢再做作下去,而是弄紅了眼睛,哽咽道:「我不想再修道了……」

    這本是借女冠的那一句「同是修道之人」生發開的,然而,這句話才出口,他忽覺得積鬱在心中的委屈和恐懼再也無法壓制,這酸楚的情緒猛地噴發出來,一時情不自禁,竟真的痛哭起來。

    便在哭聲中,他將天都峰上發生的事情「簡要地」講了出來。在李珣嘴裡,他成了一個嚇破膽的修士,因為妖鳳的淫威落荒而逃,無顏再回山上,只能在人間流浪。

    這些話裡,絕大部分都是真實發生的事,只是中間砍去了諸如犯師、求饒、血魘等幾個環節,諒這女冠也聽不出來。

    他深知這裡距天都峰不過數十里路,那日天妖鳳凰駕臨之時,百劫千重火獄席捲千里,便是平民百姓也看了個真切;還有後來那一場激戰,打垮了半個天都峰,更是瞞也瞞不過去,不如直接說出來,以消減女冠的疑心。

    再者,他此時幾已肯定,眼前的女冠,在通玄界,絕不是正派宗門出身。便是她外表再如何溫和恬淡,那詭異的行事作風,以及言語間的狡獪,都不是正道人的作為。

    正因為如此,他才將自己定義為一個「無膽小輩」,也只有這樣授之以柄,他才能以退為進,將對方的疑心減到最低限度。

    他這一哭,便有一炷香的工夫,中間講述,也故意弄得前言不搭後語,但因他所講述的東西,九分真,一分虛,也禁得起細細推敲。

    待他哭罷,那女冠淡淡地應了一聲「原來如此」,語氣雖淡然,李珣卻感覺到那種芒刺在背的壓迫感消掉不少,顯然,對方也是信了。

    他把功夫全做到了,以後事情的發展,便不在他所能控制的範圍之內了,經過這麼多生死交關的時刻,他也知道,這個時候,唯有認命一途。

    此時,他早跪在了地上,豎起耳朵,聽著對方的宣判。

    「你這小孩倒也有趣,不像是那種一肚子降妖除魔念頭的呆瓜……這樣的人,我也是好久沒見了。」女冠的語氣還是那麼不可捉摸,但說出來的話,卻都是向著有利於李珣的方向發展。

    不過,她最後的決定,卻讓李珣頗感吃驚:「修道不過等閒之事,若不修,也就罷了。他日什麼時候想再修,也未嘗不可……倒是我這裡正缺一個伶俐的弟子服侍,你可願隨我一段時日?」

    說得客氣,實際上卻根本沒給李珣半點選擇的餘地。

    幸好李珣早就想到類似的情況,知道她絕不會輕易放自己離去,聞言也沒有失態,只是做足了猶疑的工夫後,這才謙卑地道:「弟子正無路可去,蒙仙師收留,自是感激不盡!」

    說完這句,他擡起頭來,略有些遲疑地問道:「敢問仙師名諱?」

    女冠微微一笑,笑容裡,她被秘法遮掩的面目漸漸清晰,李珣定睛看去,腦中卻為之一震。

    所謂五官端秀、眉目如畫之形容,不過是泛泛之論,李珣眼前此女,卻是在這泛泛的美貌裡,透出一片沈靜深邃的氣度來。

    或許是因為她那一雙異采流動、變幻莫測的眼眸,故在這堂皇高華的氣度裡,又摻雜著一片灰暗無邊的陰霾煞氣,便如千里暮雲,森森然,昏昏然,似能將整個天地都裹了進去。

    看她那雙眼睛,李珣能想到的,只有鋪天蓋地的陰雲、悲嘯嘶鳴的寒風、冰封千里的荒原。

    恍惚間,只聽這女冠應道:「想來你在師門也是聽說過的,通玄三十三宗門,百萬修士,都喚我作……

    「陰散人!」

    李珣的臉色,剎那間變成一片死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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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10-31 17:07:25

第三集  京華妖雲  第四章  煉丹


    皇城深如海,百姓莫進來。做為帝國皇權的象徵,此地絕不是一般的平民百姓所能涉足,那些平民布衣,也只能望著高高的朱紅院牆,憑空想像這人間勝地。

    對平民的想法,李珣是感覺不到的。在幼時,他也是幾個藩王子息中,較受寵的一個,幾乎每日都出入禁宮,所用名目多是太子伴讀之類的,這地方,也不知來過多少次了。

    而今日再次踏進來,他卻不是以王府世子、皇家血脈的身份進入,而是以一個道童的身份,托「師尊」的面子,才得以深入其中。

    十年風水輪流轉——這奇妙的感覺,始終繚繞在他心頭。

    勤政殿、養心殿、秀心園、未明湖……

    一個個熟悉至極的景象,在他眼前流過,十年不見,這裡卻未有變啊……或許唯一有變化的,就是路邊太監宮娥的眼神吧!

    尊崇、敬畏,甚至是恐懼的眼神,包裹在他周圍。

    當然,他也明白,這目光的流向,大部分還是在他身前兩步處,那一位閒適而行的女國師身上。

    這位女冠今日又換了另一身打扮,頭上通心白犀簪,自兩端垂下一對天蠶絲帶,隨風飄動,身上披著一件玉色道袍,將其修長有致的身材,襯托得更為出色。

    道袍之外,則是一層輕紗般的透明罩衣,便如同天上淡淡的雲氣,隨風拂動,直有飛昇而去的感覺。

    這其中,少有國師的雍容高華,卻自有一番不為外物所動的孤高灑脫。看著她行雲流水般前行,李珣跟在後面,竟生出一絲高山仰止的念頭來。

    而他這種心思,也絕不過分!

    三大散人之一的陰散人,便是放在通玄界,也是與三十三宗門宗主平起平坐,甚至更高一品的絕代高人。

    李珣發覺,他和三大散人似乎特別有緣——他受血散人的脅迫,與玉散人面目相似,又被陰散人收了做隨待的道童,恐怕這也是通玄界千年以來的頭一人了!

    而同時,李珣心中還存著一個疑問——京城中,可不僅僅只有一個陰散人啊!在這小小的京城之中,以她行事的高調,那位仍隱在暗處的血散人,難道就不知道?

    如果知道了,那會是什麼後果?

    王見王?

    這個念頭在他心中轉了一下,又消隱下去。此時,兩人已繞過未明湖,來到此行的目的地——信雅亭。

    「國師,你可來了!」距亭子還有數十步遠,亭子裡便站起了一個胖子,他身材頗高,站在那裡,便如一堵牆似的,只是說話聲音,卻中氣不足,顯然身體並不如外表所見的那麼壯實。

    看他一身明黃色龍紋服飾,李珣知道,這便是隆慶帝了。

    「他更胖了,也更顯老態了。」

    李珣暗自歎息了一聲。

    九年前他離開的時候,隆慶帝已經是個胖子了,但因正值壯年,身體還算結實,滿面油光,聲音宏亮;而如今,他臉上光澤黯淡,嗓音嘶啞,皺紋更是毫無顧忌地爬了滿臉,四十餘歲的年紀,如此情態,絕非善事。

    便在隆慶帝說話時,兩人已來到近前,陰散人何等高傲,面對這俗物,只略一點頭,便算行禮了,隆慶帝也不見怪,反倒是執禮甚恭。

    察言觀色乃是李珣所長,見陰散人如此,他自然明白自己該如何應對。

    當隆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時,他不言不語,只是拱了拱手,臉上漠無表情。

    越是這樣,隆慶越不敢輕視他,便轉向陰散人問道:「國師,這位是……」

    陰散人微微一笑,回應道:「這是我的師侄。姓李,陛下喚他李道人便是!」

    這話其實頗為不敬,但隆慶並不生氣,反而向李珣笑道:「這位道兄與朕卻是同宗,朕已師事國師,與道兄便是同輩,卻不知道兄貴庚?」

    李珣微帶憐憫地掃了他一眼,這還算是大周天子,九五之尊嗎?對一個來歷不明的道人,竟自降身份,以兄事之,這般形象,又怎能籌謀疆土,統禦萬民?

    心中雖是這般想法,臉上卻依然不動聲色,淡淡地應了一聲:「七十。」

    這話說得好生精采,隆慶帝聞言便是一驚,臉上略有疑色,但旋即被喜色所取代:「道兄駐顏有術,外表卻是一點也看不出來!」

    李珣**一下嘴角,算是笑了一下。

    其實,他也確實忍不住想笑,雖然修道之士駐顏長生,不過等閒事耳,可隆慶身為一國之君,難道就沒有半點分辨是非的能力?

    一個十七歲的少年,竟能如此戲耍他……

    大周朝完了!

    隆慶自然不知道李珣心中是如何想法,他對李珣表現得極為親熱,還上前挽住了李珣的手臂,請他入座。

    李珣極快地向陰散人那邊一瞥,見她笑吟吟地沒什麼表示,便安心了,只不過,在入座之前,還是向那邊行禮示意。

    陰散人這才走過來,向隆慶道:「我這師侄,修為雖然還不到家,但對養生之道,卻已頗有造詣。只是他為人孤僻,不善交際,還請陛下見諒……」

    聽到「養生之道」這幾個字,隆慶的臉上已放出光來,望向李珣的目光,又有不同。

    李珣見到他這種反應,心中也是一動,再看隆慶時便留了幾分心思,一望之下,心中便明白了這皇帝的想法——「原來是有求於人啊!」

    看著隆慶已虛不受補的身子,李珣也開始估計這人僅有的一點壽命了。

    隆慶還不知道,眼前的少年,已在心中對他敲響了喪鐘。

    他目光熱烈地看過來,極其誠懇地道:「朕近年來極重養生,對丹道也有所涉獵,可惜雖有名師,卻因資質駑鈍,未能窺至堂奧。道兄此來若有閒暇,還請多多指點,朕必有重謝!」

    「就這五內皆空的身子,還想修道?」

    李珣心中不屑,忽又憶起,眼前這男子,正是他的至親伯父。血脈聯繫,最是微妙,一時間,他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但在臉上,他的神情卻保持得頗好,只在不經意間應了一聲,矜持中自有一番世外高人的傲氣。

    當然,他是絕不會這麼容易就過關的。在隆慶的殷殷勸酒下,他也露了兩手「仙法」,這卻是陰散人昨日教給他的小把戲,又用了一顆靈丹,給隆慶服下,更使其信服不已。

    在小宴進行時,李珣一直在觀察隆慶與陰散人之間的神情轉換。看得出來,對陰散人這樣的絕色,隆慶必定是有想法的,但這本能的色慾,卻被深深地隱藏在恐懼之後——想必他應是吃過虧了。

    也只有這樣想才合理,這陰散人是何等人物,若被這俗人佔了便宜,可真是要大大地丟臉了。

    行酒數巡,隆慶的肥臉上已閃露紅光,只是這光澤顏色不正,顯示出他糟糕的身體狀況。

    李珣正嗟歎時,忽聽得隆慶道:「國師,朕這幾日依國師所授的『龍虎固陽法』勤加修煉,覺得有些進境,此時還請國師一觀,看朕火候如何?」

    陰散人聞言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內修之法,貴在穩固,陛下不過修行數月,那火候,自是不到的。」

    隆慶聞言露出失望之色,旋又問道:「那還要多少時日?」

    「有靈丹固本培元,陛下修行的速度已遠逾常人,照此進度,約莫還要半年光陰。」

    隆慶胖臉一皺,叫了一聲苦:「國師,朕的毛病,您是最清楚不過。這三個月能撐下來,已是難能可貴,哪還能再撐上半年……」

    看他的模樣,陰散人只是微笑不語。

    隆慶在那裡埋怨了好久,忽地眼前一亮:「對了,還有國師的仙丹!國師,你那爐先天一氣丹,要到何時才能煉製完成啊?」

    陰散人淡然應道:「總要在年關前後吧。待各方貢品進京,便可從中擷取上佳藥材,開爐煉丹了。」

    李珣心中卻是一動,煉丹?不會這麼簡單吧!

    「年關?這不就只剩一個月了?好,好!」

    隆慶登時心懷大暢,臉上紅光更盛,向兩人連連敬酒。陰散人只飲了三杯便不多飲,而李珣卻因心中有事,還有宮廷禦酒的醇香,多飲了幾杯,雖無醉意,臉上卻顯出一抹紅暈。

    他本就俊雅端秀,雖由青吟晦減容光,卻依然保有一定的水平,此時紅暈上臉,自有一番平日未見的光彩。

    隆慶忽爾見到,竟為之一呆,且笑道:「道兄這面目,似曾見過,莫不是我們前世有仙緣在此?」

    李珣聽得背上一陣惡寒,心中又自生警惕,他的面貌,與父親兄弟有些相似,即使長大成人,加上容貌改變,但有些細枝末節,或許還保存下來。

    讓這昏庸的皇帝知道也沒什麼,但若讓陰散人知曉,連著蘿蔔拔出泥,那血散人的事,恐怕就會瞞不住了。

    想到心口處那要命的「血魘」,他便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越是這樣,越感到陰散人看他的眼神有些變化,思及那可怕的後果,他一邊緊張,一邊也急速動著腦筋,思考如何將這一個突然的危機度過去。

    便在此時,一個小黃門斂步走來,在亭前先向陰散人行了一禮,才趨上前來,對隆慶道:「陛下,外面王爺大臣們已等候多時了。」

    隆慶瞪了他一眼:「蠢材,朕正向國師討教仙術,哪有聽那些人聒噪的閒情!去,就讓他們在那兒候著!」

    那小黃門滿頭冷汗地躬身告退,卻被陰散人叫住:「朝廷事務,不可小覷,陛下且去應付朝政。我與師侄,也要去準備煉丹之事,至於諸般材料,還請陛下多費些心思!」

    隆慶不敢相攔,只能應聲道:「那是一定、一定!」

    陰散人不再說話,當先起身告辭,李珣自然緊隨其後。臨去前,他用眼角餘光掃了旁邊一眼,隆慶正恭敬地站起身來,目送他們離開。

    兩人在園林中徜徉漫步,李珣低著頭走在後面,腦子裡總是閃著隆慶那恭順異常的胖臉。

    前面陰散人忽地開口道:「是不是不習慣?」

    「啊?」

    「你不過十七八歲,修道也才十餘年,想必還不習慣這人間帝王、真龍天子,在人前這般恭順的樣子吧?」

    「啊……」

    李珣還真找不到什麼可說的。陰散人這句話,卻也將他的心事料中大半,或者還要再加上些兔死狐悲的感覺吧。

    「看來,你心裡還算不上是個修真之人。」

    李珣從未想過,陰散人還有與他說話談心的興致,在這樣的情形下,就是一點細微的變化,都別有一番味道在其中。

    可惜,陰散人那點興致,也僅僅夠與他談這麼幾句話,說完,她也就沒了下文。

    這時候,前面有一行人走過來。

    李珣漫不經心地擡頭,而下一刻,他的身體便整個僵硬了——當先帶頭的那個,一身華貴的紫蟒袍,頭戴黃金發冠,龍行虎步,氣度比同行之人高出何止一籌,是在任何時候,都不會也無法忽視的那類人。

    李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張似曾相識的國字臉上,仍是不苟言笑,不怒而威,在這近十年的歲月中,縱或有些痕跡烙下,但那種感覺,卻一點也未變!

    這人正是他的父親——福王李信。

    他的目光落在對方臉上時,對方同樣用目光回敬,卻只是一掠而過,很快便將注意力放在了陰散人身上。

    李珣心中一堵,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只見李信唇角處溢出一絲微笑,向陰散人微一施禮道:「國師安好,與皇上談完了?」

    陰散人淡淡地應了一聲,卻是不怎麼願意搭話的樣子,李信也不見怪,又把目光移到李珣身上,這讓他的心臟不爭氣地急跳了兩下。

    「這位是……」

    陰散人將先前唬弄隆慶的話稍做改動,又說了一遍,只是這能讓隆慶深信不疑的話,放在李信這裡,便不知有幾分作用了。

    從李信臉上,看不出他心中的想法,陰散人也不怎麼在乎;倒是李珣,手腳有些發麻,幸好臉上表情的僵硬與冷硬本就分不太清,這才沒有出醜。

    他眼看著李信向他點點頭,側開身子,讓後面的官員與他們打招呼。明知現在絕不能露出半點異樣,可是,目光卻根本不受控制,總是跟著李信打轉。

    直到另一個人出現,他的注意力才轉移了過去。

    那是一個比他還要小上幾歲的少年,個子比周圍的成年人要矮上一個頭,他一直跟在李信身後,被李信魁梧的身體擋著,並不引人注目。

    而當李信側開身子,才讓他身形顯露出來。

    他穿著一身青色繡竹紋的袍服,頭上玉冠,綴著明珠數顆,襯得他華貴無比。臉上雖稚氣猶存,但一雙眼睛,卻冷澈得有如深秋的湖水,一眼探不到底。

    看著他臉上依稀熟悉的輪廓,李珣不知怎地,猛打了一個寒顫。

    或許是那少年感覺到他的目光,也向這邊看來,臉上恰到好處地露出了些許的好奇神色,但一雙眼睛,卻是冷冷地上下打量,一絲一毫的細節都不放過。

    看著這少年,李珣像是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就像是還在王府中,從未接觸過真正強權的自己。

    輕輕地將胸口中積鬱的冷氣呼出來,李珣恢復了冷靜,迎著那少年,他眼中冷芒一閃,當即使少年忙不叠地避開目光。

    「還太嫩了……」

    在心中下了一個評語,李珣的心情忽然好了很多,但幾乎就在同時,他背後一涼,頸上的汗毛也為之倒豎。

    李珣的脖子僵硬了起來,即使不回頭,他也可以感覺到,陰散人那已是興味盎然的目光。

    完蛋了!

    朝野上下,誰都知道皇帝眼前的紅人,就是那個有傾城傾國之美貌,又有深不可測之法術的女國師。

    皇帝對她的待遇,單從賞賜的宅第中便能窺見一二。

    平日裡朝廷所封的,多是居於京城附近的道觀,而唯獨對陰散人,是由皇帝欽點府第——京城七大名園之一的靜園,乃是已告老回鄉的老相爺在京城的故居。

    不過,雖然居所不凡,但國師平日裡,也並非如何豪奢,偌大的國師府中,數百名下人已被辭退了七成,只有數十人負責灑掃清潔,平平淡淡地過活。這所大宅子,也顯得清幽古靜,透出了些仙氣來。

    只不過在李珣眼中,走在空曠的院落裡,聽著自己腳步的回音,這感覺也太陰森了些。尤其是在他知道,這重重的院落之後,有一個無異於地獄妖魔的可怕人物在等待的時候——陰散人,大概是通玄界三百萬修士中最難以摸清的人了。

    她名列三散人,是通玄界赫赫有名的邪魔。可與玉散人的好色、血散人的嗜殺不同,她是因怪異莫測的行事,以及常人無法忍受的殘忍性情而列名。

    玉散人好色,但卻文采風流,為通玄界當之無愧的第一聲律大家,或許能稍稍沖淡其淫威;血散人嗜殺,卻也做得乾淨利落,死則死矣,不會受什麼折磨。

    然而,落在陰散人手中的修士,卻一個個死得慘不堪言。

    陰散人擅採補,精通男女之道,無論男女,均能採補精氣;且又極精刑名之道,更依其喜好,創出「蓮花八密」,傳聞中,這全是折磨人的密法,能將一個鐵漢化成一灘稀泥!

    三皇劍宗的「天君」何志彥,是通玄界出了名的硬朗漢子,曾單人力拒冥王宗數十高手,在天冥陰河陣中,幾乎被化得骨肉成灰,依然談笑自若。

    然而這樣一個人,兩百年前,僥倖從陰散人手中逃生後,只要聽到女人聲息,便癱成一堆爛泥,痛哭流涕,成了廢無可廢的孬種。

    如此手段,當真使人談之色變,也讓人忍不住懷疑,她是三界前所未有的惡魔,凶名還在其它二散人之上!

    面對這樣一個人,李珣還能正常走路,便足以自傲了!

    此時,他應召前來,心中完全可以肯定,陰散人肯定從他對李信的神態中,發現了什麼。

    而現在,就只剩下他態度坦白與否的問題了。

    看著不遠處那虛掩的房門,李珣有種想掉頭逃難的衝動——即使他明知道,在陰散人手裡,恐怕逃不出一里地!

    一咬牙,他快步上前,敲響了房門。

    「進來吧!」陰散人悠悠地回應。

    李珣低著頭,走了進去。

    這是一間書房,房內采光極好,光線與外面相比,只略暗少許,李珣一眼便看到陰散人正坐在書案那邊,手上持著青玉,細細打量。

    陽光打在書案上,如虛似幻的光束散射出來,在她肌膚上鋪了淺淺的一層,光華隱蘊,讓人不敢直視。

    這樣的美貌佳人,又怎會讓人和臭名昭著的邪魔聯想在一起呢?

    李珣無法理解。

    他垂手立在案前,叫了一聲:「師叔……」

    這是陰散人教他唬弄隆慶的托辭,本來也只是個形式,可在這種情形下,李珣卻找不到比這更合適的稱呼,只好將錯就錯用了出來。

    陰散人卻也沒糾正,只是隨口道:「坐!」

    李珣緩緩吸了一口氣,坐在一邊的圓凳上。

    陰散人纖細的手指從劍鍔處一直抹到劍尖,李珣可以看到,這一抹的軌跡,與他當日刻上回龍槽的軌跡,一般無二。

    只聽陰散人道:「這把劍,應當是青玉吧?明璣成名的那把。」

    李珣小心地點頭。

    「青玉也就罷了,通玄界比這劍好的,還多的是。不過,那鳳翎針、玉辟邪,可都是好東西呢!」她對李珣身上的佩飾寶物,倒也是如數家珍。

    李珣弄不清她想說什麼,只能唯唯應是。

    此時,除了青玉劍在陰散人手上,鳳翎針和玉辟邪,都還在李珣身上,只不過,若陰散人想要,他絕不敢有違就是了。

    「鳳翎針,近千年來,通玄界只出了一根……這是林閣給你的。還有玉辟邪,是出了名的萬邪不侵,其澄心定意之功,在通玄界無出其右;傳說中,還是你們那位神劍鍾隱,送給青吟仙子的定情之物,連這個你也有。」

    陰散人終於擡起眼看他,眸光裡似笑非笑,更是難以捉摸,「看來,你在連霞山上很吃香呢!」

    李珣勉強露出一個笑容,卻不知該說些什麼。聽得陰散人的神情語氣,便知道她話中有話,想必對方心中也是明鏡似的,不管他如何狡辯,都抵不過對方穿魂洞魄的眼神。

    他完全不想嘗試那駭人的「蓮花八密」!

    轉念間,李珣心中已有決斷。

    便在此時,陰散人笑吟吟地繼續說下去:「和通玄界相比,這人間的習氣,還是有些用處……」

    「師叔救我!」李珣撲通跪了下去,口中呼救,叩頭不止。

    這舉動倒是新鮮,陰散人說話間被打斷,卻一點也不生氣,只是拿眼瞧他,興味盎然。

    李珣連叩了三個頭,接著直起身來,一把撕破了外衣,坦露胸口,連那玉辟邪也露了出來。

    「師叔明鑒,還請救我一命!」說著,他已流下淚來。

    陰散人口中輕哦一聲,站起身來,走到他前面,彎腰探手,玉筍般的食指輕觸他胸口的肌膚。

    冰涼的觸感直透心底,李珣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陰散人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她分明是從中找到些不一樣的東西。

    「這氣息,倒是頗為熟悉……」

    李珣盡力收束胸口的陰火,使血魘的氣息越發濃厚,多虧他《幽冥錄》已有小成,又有鬼先生在其中下的種種隱秘功夫,才能做到這一點,但數息之後,便有些支撐不住。

    此時,就算他不裝,嗓音也開始發抖了:「不敢相瞞師叔,弟子在上連霞山修道之前,便居住在這嵩京城裡,乃是……乃是當今福王之子!」

    他終於表明了身份,陰散人也極配合地輕哦了一聲,算是感到了幾分訝異。

    他藉著好不容易累積起來的勇氣,繼續道:「本來弟子不想修道,哪知九年前某日,有一個人……」

    說到這裡,他的話音戛然而止,只因他猛地想起血散人那猙獰凶厲的面孔,想到體內仍蟄伏著的血魘,剛聚集起來的一點勇氣,便又消失的乾乾淨淨。

    說不定他剛剛如果真的吐出點什麼,便會觸動血散人的禁制,死得慘不堪言!

    他只能哭喪著臉,擡頭看陰散人的面色:「弟子……弟子不敢說他的名諱,否則便會性命不保!師叔體諒弟子……」

    陰散人的眼神完全凝結,在這樣的目光下,李珣只覺全身的毛孔透進來的,都是寒氣,只一剎那的工夫,他的身體便僵得像冰雕一般。

    這情形只持續了數息時間,陰散人的淺笑便化開了滿室的寒流:「你也不必說了,我已知道這是何人所為。」

    她微微一笑後,又道:「好,很好!想不到還能在這裡見到故人!」

    說著,手指從胸口移開,卻又停在李珣臉上,從已變得冰冷的皮膚上擦過,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白痕。

    她淡淡地道:「你果然聰明!怪不得能在連霞山上過得風生水起,我昨日被你瞞過,卻也不冤,聰明人總是這樣子,我也清楚得很。」

    李珣聽她語氣,似乎是不準備計較的樣子,心中一喜,正要說話,眼前卻忽地一黑,接著便被一巴掌搧在臉上,整個身子騰空而起,直飛出門外,當即口鼻濺血,躺在地上爬不起來。

    陰散人的話音自房內幽幽傳來:「既然聰明,便不要得寸進尺,好好想想,還有什麼瞞著我的,不能說,便用寫的!寫出來給我看!但願你的記性還過得去……」

    李珣捂著臉,只覺得半邊臉上,麻麻的沒了知覺,這一掌,怕是把臉上的肌肉都給打散了。

    他卻不敢呼痛,急匆匆磕了一個頭,掉頭便去。

    陰散人的喜怒無常,他算是見識到了,再耽擱下去,難保那「蓮花八密」不會被用在自己身上!

    他踉踉蹌蹌地走著,也感受到周圍下人們奇特的眼神,卻連生氣或羞恥的力氣都失去了。

    他只覺得,眼前天地一半深幽,一半血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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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rjiann
王子 | 2011-10-31 17:07:58

第三集  京華妖雲  第五章  散人


    等李珣再次回到書房的時候,天色已經暗淡下來,書房內卻被一顆足有拳頭大小的明珠,照得如白日一般。

    珠光下,陰散人的芙蓉嬌靨彷彿要發出光來,美麗不可方物。

    李珣不敢看她,低著頭將寫出來的「供辭」放在書案上,不待陰散人說話,便又跪了下去。

    「起來吧。」陰散人的語氣懶散,真的聽不出半絲火氣——剛剛她搧出那記耳光之前,也是這個樣子。

    李珣心中一寒,有心賴在地上不起來,卻又怕弄巧成拙,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站起身,躬身聽訓。

    陰散人正在翻看那一叠供辭,李珣生怕寫不詳細,又會被教訓,幾乎將他與血散人相處的每一個細節,全寫了上去,虧他記憶力驚人,否則未必會如此詳實。

    一時間,書房內只聽到輕輕的紙頁摩擦聲,這細微的聲音,便如同千百隻小蟲,在李珣心中蠕動著。

    是生是死,便在此時!

    時間就在這生死交迫中,一分一秒過去,外面的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中間有婢女送上茶點,李珣卻還是不敢動彈。

    那一叠紙,陰散人從頭到尾看了足有四五遍,看完之後,又閉上眼睛,細細思量,已經是半個多時辰沒有動靜了。

    李珣知道,這是她在估摸血散人這樣做的用意,以做出最切合實際的應對之策。

    終於,他看到陰散人動了一動,寬大的袍袂掀起了一絲微風,便讓這個書房之內溫度陡降。

    「罷了,隨我來。」

    她站起身,逕直走出屋外。

    李珣心中驚懼,只能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面,直到庭院中,才勉強鼓起勇氣問道:「師叔,我們這是去哪兒?」

    陰散人微微笑道:「這聲師叔叫得正好,我們見你師父去!」

    「師父?」李珣剛開始還未轉得過彎來,但不過眨眼的工夫,他便腿腳一軟,又跪了下去:「師叔饒命!」

    陰散人停下腳步,饒有興致地問他:「我怎麼會害你了?」

    李珣看著她的眼神,忽然明白,陰散人從未把他當成一個可以正視的人物;李珣之於陰散人,便等於貓狗之於主人,養著好玩,不養,也不過如此罷了。

    只是,他目前畢竟還能在「逗樂」的水平線上徘徊,陰散人應該不至於輕言要了他的小命。

    他遲疑了一下,終於將心中擔憂的話說了出來:「那人若見我領師叔前去,一怒之下催動血魘,弟子可是必死無疑啊!」

    「你不是帶了靈犀訣嗎?殺了你,他到哪再去找一份來?」

    聽陰散人漫不經心的回答,李珣也只能苦笑,若血散人真能拿到一份靈犀訣後便饒他性命,那他又何必在京城裡留連一月,且落到這步田地?

    他還想再說,陰散人忽地俯下身來,揪住了他的領子。此時,兩人的臉相距不過數分,吐息可聞。

    李珣被嚇了一跳,本能地向後退去,卻被陰散人牢牢地固定在原地,動彈不得,只聽到陰散人笑道:「你也算是聰明絕頂,卻怎麼連自己身上的寶貝,也不懂得用法?」

    「啊?」

    陰散人的手指點了點他胸口處的玉辟邪,悠悠地道:「玉辟邪、玉辟邪,萬邪辟易,百魔不傷!有這塊玉在身,除非那人真捨得百年苦修,承擔那反噬之苦,拼了命殺你!但你覺得,他會嗎?」

    李珣傻傻地低頭看自己的胸口,怎麼也想不到,這塊玉竟還有如此功效。一時又想到坐忘峰上,那位態度奇特的清麗女子,他一時間竟是呆了。

    陰散人再不多言,手上拂塵一擺,繼續前行,李珣慌忙跟上。

    東城雖是眾高官王族所在之地,戒備相對森嚴,但此時仍有車馬穿行其間。

    在車馬代步的背景下,兩個徒步行走的道士本就紮眼,又因為陰散人出眾的儀容,很快就成為所有人的焦點。

    本來還井然有序的車流,立時混亂了起來,當今皇帝身邊的活神仙,哪個官員敢輕視,不一會兒的工夫,便有十多名高官大臣停車下轎和陰散人招呼。

    李珣看著不對頭,便找了個空檔,低聲問道:「師叔,我們要怎麼去啊?」

    「去見你師父,當然是光明正大的去!不然你還想如何?」

    李珣聞言險些被活活嚇死,情急之下,他出手拽住了陰散人的袍袖:「師叔,那人在福王府內,我們就這麼找上門去嗎?」

    陰散人並沒有甩開他的手,只是微微而笑:「那福王府,我去不得嗎?」

    她出口的話,並不怎麼嚴厲,但僅此一句,便讓李珣啞口無言。莫說是人間界,便是通玄界三十三宗門重地,這陰散人要去,也不是什麼難事。

    驀然間,他有點明白陰散人那句「你心裡還算不上一個修真人」這句話的意思。

    像陰散人這般的人物,何曾將人間界的權勢與武力放在心上。便如人觀蟲蟻,分明就不是同一個層次上的,又何必在乎?

    雖然實力上天差地別,但李珣在本質上,卻也和陰散人相差無幾,無怪乎陰散人會有這樣的感慨,大概在她的眼中,李珣才真是一個奇怪的修士吧!

    很顯然,李珣還沒有做好淩駕於大多數人之上的準備。

    他和陰散人,終究還是來到了福王府的大門之外。

    陰散人就像是到自己家一樣,拂塵一擺,踏門而入。

    有個不長眼的侍衛剛想出手攔著她,卻在她輕瞥過去的目光下,手腳發僵,差點就此死了過去。

    陰散人再不管這群凡夫如何想法,帶著李珣,腳下如行雲流水般,眨眼間就直入府院腹地。

    她表面上從容不迫,速度卻是極快,後面一個還算機伶的門房追了過來,但卻是越追越遠。

    自從進門後,李珣的呼吸便停止了,他似乎陷進了極深的水裡,耳膜不停地鼓脹,撐得腦子裡也嗡嗡直響。

    難道福王府的空氣,比外面來得濃稠嗎?

    腦中昏昏沈沈地想著,卻沒看到前面的陰散人驀地停下了腳步,李珣失魂落魄地撞了上去。

    然而,在雙方肌膚相接前的剎那,陰散人的拂塵頂在他的喉嚨上:「沒出息!」

    陰散人雖未回頭,但嗔怪的語氣竟有些親暱,李珣愕然看著她,卻見她仰頭看天,輕輕地道了一聲:「好佈置,好手段。」

    李珣跟著她向上看,初時還不覺如何,但越看這天空夜色,越覺得這顏色深得有些古怪,這不像是天光的自然變化,而是一層又一層的深紅堆積在一起,紅得發紫,紫得發黑!

    有了這種認識,再仔細看去,天空彷彿是被一波波血紅色的波浪沖刷著,六識所感,儘是血腥殺戮的氣息,望之心寒。

    陰散人微笑著回過頭來:「喏,他知道你來了呢!」

    話才說完,李珣只覺得胸口一悶,一聲低低的冷笑響了起來,詭秘低回,彷彿從他心底深處升起,隨著血液蔓延到全身。

    李珣駭然失色。

    就在這剎那間,他胸前的玉辟邪「嗡」地一聲發出了震鳴聲,這一聲輕鳴,當真是前所未有,錚錚然、淡淡然,似濃似淡,也是從心底升起,貫穿全身。

    李珣的神智也在這一聲震鳴中恍惚了起來,朦朧中,他似乎回到了坐忘峰,在那水霧密佈的溫泉邊,聽著水霧裡環珮交擊的清響,看著那一位容姿清雅,從容恬淡的佳人,從迷霧中走來。

    一聲清吟,一切的景像在剎那間破碎,化成千百塊碎片,四濺飛射,終歸於無。

    他大叫一聲,猛地清醒過來!

    就在他眼前,一位姿容毫不遜色,卻又風韻迥異的佳人,正用興致深厚的眼神,觀察著他的神情變化。

    李珣像是從仙境一直落到九幽之下,只覺得遍體都是冷汗,不過是一個恍惚,身上的衣服便如水洗了一般!

    他心有餘悸地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陰散人用手掌輕擊拂塵,微微而笑:「你師父和跟你打個招呼,僅此而已。」

    「招呼?」

    李珣撫了一下胸口,忽覺得一貫清涼的寶玉,此時竟有些溫熱,拿出來一看,上面竟出現了數道淡淡的血紋!他先是一驚,但看到這些異樣的紋路正以可目見的速度迅速消失,這才又放下心來。

    「可憐了他那一滴精血!」

    陰散人莫名其妙地說出這一句話,擺了擺拂塵,繼續前行。

    李珣卻是出奇的虛弱,兩腳像是踩在了棉花堆裡,高一腳低一腳地跟了上去。

    就是這麼一耽擱,王府內院總算先一步得到了消息。有一行人提著燈,從一邊的側廊處轉出來,和兩人打個了對眼。

    李珣心中又是一窒,當頭的不是他父親李信,又是誰?

    李信臉上看不出半點喜怒,步伐也不急不緩,始終如一,走到距二人三步遠處,這才招呼了一聲:「國師安好!」

    陰散人拱手還禮,看上去比對隆慶還要多了一分敬意:「王爺身體康健,也是好得很啊!」

    李珣在一邊不言不語,也不行禮,木訥得沒有一絲活力。

    李信根本不看他一眼,只是盯著陰散人的眼睛,露出了一絲笑容:「國師進京二年,從未到本王府上一會,今日卻是有空,怎麼不事先知會一聲,讓本王聊備齋飯,以示敬意啊!」

    陰散人淡淡一笑:「不必讓王爺破費了,今日到此,只是見個舊友,與王爺倒沒有什麼關係。」

    這話可就重了,福王府裡,當然是以福王為大,這一句話,卻將李信晾在了一邊,還包含著「別來煩我」之類的意思,極不尊重。

    李信便是有再好的修養,聽得此話後,也忍不住微微色變。

    但他終究非常人可比,眨眼的工夫便將怒氣給壓了下來,只是話音轉冷:「哦?王府裡竟有國師的舊友?本王倒還是第一次聽說。國師卻也不必親自尋訪,只需到廳中小坐,且將貴友的名諱告知,本王派人請他過來!」

    陰散人笑意倏盛,這璨然耀眼的笑容,便如同千百朵鮮花怒放,嫵媚多姿,不可方物,便是李信,也呆了一呆。

    在人們都還發愣的空檔裡,陰散人已再度舉步,倏忽間遠去了。李信耳邊只聽到一聲笑語:「我那舊友性子古怪,王爺是請不來的。」

    他皺起眉頭,卻看到一直跟在陰散人身後那個姓李的小道士,並未及時跟上,卻還在看他,眼中神色頗為古怪。他心中一動,笑道:「李道兄,國師看的什麼人?」

    李珣想不到李信竟會對他說話,心中一緊,差點脫口叫出聲「爹」來。萬幸及時打住,卻再也不敢停留,只是搖了搖頭,趨步跟在陰散人後面。

    李信想不到一個小小的道士,也敢這麼對他,心中又是一怒,臉上只是冷笑。

    「禍國妖孽,他日必讓你等死無葬身之地!」想著,他欲舉步跟上,心中忽地一動,叫過一個家將,在其耳邊吩咐了幾句,這才跟了上去。

    前面早有機伶的下人過來匯報陰散人的去向,李信聽著,心中生出了好大的疑惑:「她去後花園幹什麼?」

    穿過一個圓拱門,目的地已然在望。李珣紛亂的心情,也從這裡開始平復下來,隨即又被即將到來的威脅給壓沈了下去。

    那是一片規模頗大的假山群,夜色裡巍巍站立,奇悚驚怪,便如一個猙獰的野獸,向著來人露出了利齒。

    陰散人停了下來,就站在拱門這邊,遠遠眺望。

    李珣站在她身後,只覺得心臟「撲通撲通」跳得厲害,過於激烈的跳動,迅速地消耗著他的精力,再這麼站下去,說不定一會連逃命的力氣,也要被擠得一乾二淨。

    李信從後面走過來,隨行的下人帶來了兩盞燈籠,黯淡的光線透過院牆上鏤空的間隙,向園內灑下了點點斑駁陸離的光影。

    夜色愈顯獰厲——一陣微風襲來,燈火頓滅。

    兩個下人同時低呼一聲,李珣可以感覺到,身後李信心臟的跳動,也在一剎那間,失去了慣有的節奏。

    李珣身上一熱,有這麼一股子衝動,破開了他的喉嚨,讓他低低地叫了一聲:「退開!」

    他感覺到,李信正用頗為驚訝的眼神看他,而眼神竟也能傳給他一些熱量。

    他的心跳開始平穩下來,接著,他微側身子,向著李信道:「王爺,為安全起見,請到前院去吧!」

    李信還沒有回答,前面的陰散人卻又笑了起來:「王爺想在這兒,就由他,你若真關心他,護著便是了!」

    李信眼中的驚訝更深了,李珣甚至懷疑,他是不是感覺到了什麼。

    此時,陰散人甩動拂塵,在空氣中「唰」的一聲響,接著,便向前走去。

    李珣深吸了一口氣,一步邁出。李信再沒有動,而在更遠處,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響起,甲戈撞擊聲也隱隱傳來。

    李珣再邁一步,天地間驀然靜了下來。

    此時,在他眼中,只有一山,一人,一天地。

    而在下一刻,一點血紅的袍袂被夜風吹捲,在他眼前一閃。

    花園內,流動著血的腥氣。

    李珣耳中響起了一聲笑,粗豪而獰厲:「好小子,有種!」

    隨著這聲笑,一個雄偉高大的身形在假山上現身出來,夜風拂過,那沾染了血色的衣袍發出「簌簌」的聲響,一聲聲打在李珣心上。

    像是墮入了噩夢裡,李珣艱難地擡起頭來,聽著脖頸的骨頭「咯咯」作響,然後,他再次看到了那一雙血紅的、燃燒著血光的眸子——血散人!

    李珣雙腿一軟,險些又跪了下去,而在此時,旁邊陰散人拂塵輕擺,笑容綻放:「韋不凡,你這幾年修的好臉皮!見了老友,也不打聲招呼嗎?」

    假山上,血散人縱聲長笑,笑聲震得整個庭院都晃動起來,他一步邁出,龐大的身軀便來到了假山之下,與陰散人相距不過十餘尺。

    「韋不凡再厚的臉皮,也不敢在陰美人面前賣弄!只是我見這小子修了一身好膽色,有些奇怪罷了!不過現在看來,倒也稀鬆平常,男爺們抱上了陰美人的大腿,便是沒有虎膽,色膽總還是有幾兩的!」

    陰散人聽他夾槍帶棒地說話,臉上卻也不生氣,只是微微笑道:「你不奇怪,我卻奇怪了!這麼多年來,只聽血散人過處,血流漂杵,積屍如山,卻還沒聽過地鼠打洞之類……怎麼,被鍾隱劈了一劍,卻是傷了膽囊?」

    血散人眼中凶光一閃,臉上橫肉微一抽搐,卻又在極短的時間內變成了一團猙獰的笑臉:「哪裡,修身養性罷了……殺人也總有殺倦的時候,便是你,在床上滾個一年半載,怕也要嫌膩了吧!」

    說著,他用下巴點了點李珣,又道:「這不是換了個水嫩的小王爺,爽爽口,換換口味?」

    陰散人也看了李珣一眼,臉上笑意不變:「韋殺星的臭嘴,怕是比『血魔化心大法』還要麻煩。得了吧!這是你弟子,我給你送來了,卻還要吃這麼一頓排頭,便是熟人也沒有這個道理!」

    血散人呵呵一笑,竟也不否認,看著李珣,便如一個屠夫看著案板待宰的豬牛一般,只想著在哪兒下刀了。

    李珣嚥了一口唾沫,兩腿不住顫抖,但終究還是站住了。

    兩位散人的目光都放在他身上,這比千百個剜肉的小刀還要厲害。李珣連續吸氣吐氣,直到可以正常呼吸的時候,才勉力開口:「師……師父!」

    相比於稱呼林閣,這一聲喚,便是再違心不過了,只是血散人也不在乎。

    一旦開了口,後面就好辦多了,李珣又看了一眼陰散人,見她在那裡娉婷而立,心裡也有了點底,便又向血散人躬身道:「師父,那《靈犀訣》,我拿回來了。」

    血散人揚起了粗眉:「拿回來了?《靈犀訣》?」

    聽著血散人話語中那一點疑惑和驚訝,不知怎地,李珣竟感到一絲絲的快意與豪情:「正是,弟子在連霞山上,學了《靈犀訣》回來,以上呈師尊你賞閱!」

    旁邊響起了「啪啪」的擊掌聲,卻是陰散人輕輕拍擊手掌:「能在鍾隱、清溟的眼皮子底下拿到四法三訣之一……韋不凡,你收了個好徒弟啊!我這做師叔的,亦與有榮焉!」

    血散人眼中光芒連閃,顯然是被李珣和陰散人的說辭壞了胸中的計劃。若是平日,他對付李珣的法子足有千百個,但今晚有個修為絕不在他之下的陰散人湊熱鬧,卻把他種種的計劃全部打亂。

    因為陰散人的高調姿態,他早就知道陰散人在京城裡了。而憑著對血魘的敏銳感應,也知道李珣逗留在京城附近,但直到方才二人踏入了福王府,他才發現李珣這小子,竟然已經攀上了陰散人這個高枝。

    初時,他想憑藉著種在李珣心中的血魘,給這小子一點顏色瞧瞧,卻沒想到,這不入流的小輩身上,還帶著一件極厲害的護體寶貝,一時不察之下,竟吃了個悶虧。

    若只是這樣也就罷了,在他想來,李珣這小子,定是一事無成地回來,湊巧碰上了陰散人,然後被這妖女迷得神魂顛倒,將他的消息給供了出來。

    這樣,他便有足夠的理由宰掉這個廢物,諒那陰散人也不會為了區區小輩和他動手。

    偏在這時,李珣理直氣壯地搬出了《靈犀訣》來,這下子,可真是讓他陣腳大亂。

    他才不在乎什麼靈犀訣還是靈馬訣,對李珣他要殺便殺,也絕不會眨一下眼睛,可現在他卻不得不顧忌一邊的陰散人。

    他並不是怕了對方,而是因為若真的一場大戰打下來,他這些年辛苦佈置的種種局勢,便會毀於一旦,這是他絕不能忽視的。

    他忽然很希望李珣能夠在這件事上說謊。然而,看著李珣雖然驚懼,但卻沒有半絲偽飾的眼眸,血散人明白,在這件事上,李珣絕無半字謊言。

    可是,這怎麼可能?當初,他為什麼會讓李珣去偷學《靈犀訣》,不就是……

    腦中正思慮之時,他忽地感覺到一邊陰散人似笑非笑的眼神,心中微微一驚。

    「不好,這小娘皮心中有鬼!」

    在通玄界,三散人名號是同樣的響亮,實力也相差無幾,便是心中算計,也是差不多的。

    只不過,玉散人為人高傲,極少用計害人;血散人畢竟性子暴躁,有心計,卻不善算人。只有這陰散人,幾乎把算計他人,當成人生一大樂事,可以說她便是這普天之下第一大陰謀家!

    而對這種人物,血散人怎能不防!

    也就這眨眼的工夫,他心中便算計已定。雖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但他籌謀已久的計劃,確實被陰散人勘破了其中環節,如果再強撐下去,絕對討不到好處!

    他畢竟是天下少有的宗師級人物,拿得起,放得下,心中既有決斷,絕不拖泥帶水,便發出一聲長笑:「好,很好!想不到你一個自小錦衣玉食的小王爺,竟然能耍得明心劍宗上下團團轉……好極了!當真是好極了!」

    他連讚這麼幾聲,卻是李珣無法承受之重,只聽得他膽戰心驚。

    而血散人又是嗓子極大的人,這聲音別說是這個園子,便是整個王府,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李珣已經可以感覺到,不遠處的李信那變得極其複雜的眼神。

    不過,眼前這情形,卻容不得他分心旁顧,很快便收斂心神,做出乖順的樣子,俯首聽訓。

    只是,血散人卻不再理他,而是轉向陰散人道:「陰美人玉趾駕臨,當真是蓬蓽生輝,怎樣,進去喝上一杯?」

    陰散人淺笑回應:「清茶即可,我現在可真的是在換口味了呢!」

    血散人大笑,袍袖一甩,轉身便走,李珣嚇了一跳,也不知哪兒來的勇氣,就那麼叫道:「師尊,這血魘……」

    血散人停步回頭,銅鈴大眼中閃過一絲厲芒,當場將李珣後半句話給堵了回去。

    不過,血散人也並沒有為難他,而是嘿然一笑:「急什麼?血魘在你心中九年,受精血日夜澆灌,早與你血肉合為一體,現在除去,和挖你的心出來,有什麼區別?你願意嗎?」

    李珣忙不叠地搖頭。血散人笑容裡嘲諷之意十足:「那便是了,我既然答應你,便不會食言,哪來這麼多的廢話!」

    後一句時,話音轉厲,聽得李珣擡不起頭來。

    血散人再不管他,視線轉向陰散人,再一示意,兩人便轉入假山後面去了。

    李珣呆在當場,也不知該不該追上去。

    正發愣的時候,後面甲戈撞擊之聲忽地清晰起來,他回過頭去,正看到一隊隊全副武裝的披甲衛士,正手舉火把,穿過拱門,向這邊包抄過來,數十個火把將這園子照得如白日一般。

    四面高處,也有一隊弓箭手佔據。整個園子裡,刀出鞘,箭上弦,殺氣騰騰。

    怎麼,要殺人嗎?

    李珣環目四顧,他現在手無寸鐵,心中還真有些緊張。只不過,這種緊張與面對血散人時候的恐懼,是完全不同的。

    為了以防萬一,他啟動體內真息,在這些兵士未能察覺的情況下,憑空出指,在地上畫了幾道紋路,將自己包圍在其中。

    此時,李信揚聲開口:「李道長,你能不能為我解釋一下,那個在我園子裡的人,與國師有什麼關係?本王不記得有收容這個人物,不告而入,非奸即盜,本王要一個解釋!」

    是要一個可以光明正大動手的理由吧?

    李珣看得明白,而他更清楚,這實際上應是個送死的理由才對。

    無論如何,他絕不能看著自己的父親自尋死路!

    所以,他只能苦笑一聲,攤開雙手答道:「王爺不是應該有王爺的肚量嗎?這兩位都是世外高人,對俗世之事,一向不太上心,若有什麼衝撞之處,也不是他們本意……」

    外面沈默了下來,隨後前方的軍士露出了僅容兩人並行的一條通路,李信從中穩步走來,在距李珣二十步外停下,再度開口,語氣卻溫和了許多。

    「李道長,你初到京城,不明事理,我也不願與你計較,今日本王要拿那不告而入的奸盜,但刀劍無眼,怕是玉石俱碎,你若聰明,當知道該如何行事!」

    怕不是玉石俱碎,而是飛蛾撲火吧?

    李珣連苦笑的力氣都沒有了,眼看著李信自信滿滿的模樣,知道再說什麼都沒用了。他暗歎了一口氣,體內真息湧動,終於還是催動了地上的符紋禁制。

    這一剎那,花園裡吹過了一絲涼風——一連串的弓弦繃斷聲,就像是個拙劣琴師的演奏,夾雜著幾個軍士的慘呼,還有利箭墜落的微響,詭異又滑稽。

    就是這一陣風的工夫,周圍高處數十張強弓,弓弦齊齊自中間斷裂!這人世間最可怕的殺人利器,頃刻變成了一堆廢品。

    全場寂靜——所有人的眼神都變了。

    「妖法!」有人這麼叫,便如同一個悶雷,在人群中響起,當即引發了一場騷動,前排的軍士忍不住後退了那麼半步,卻使場面更加的混亂。

    緊繃的氣氛很快變得混亂起來。

    紛雜的人聲傳入李珣耳中,彷彿是天籟般悅耳。

    誰也不知道他現在心中的快意,當他如有神助般,巧妙駕禦著風紋,同時割斷五十三根弓弦的時候,便代表了他對體內真息的控制力,已登堂入室,對禁紋之道,更是造詣深厚。

    而這些並不算什麼,真正有價值的,是這一雙雙驚訝、恐懼、迷亂的眼神,這數百道目光交織而成的大網,每一條網線,都連接著他最敏感的神經,每一次的顫動,都給他帶來了無與倫比的快感!

    他忽然覺得自己長高了,正用一種俯視的眼神觀察這些俗人,他甚至可以用還略顯生澀的手指,輕輕地在這些人脖子上一抹……

    一陣涼風吹來,拂開了這一層快意。

    而此時他再看李信,已不是剛剛的無奈,而多了一點隱隱的尖刺:「王爺,其實你用不著這麼擔心的!」

    李信無言,腦子裡卻在迅速估量這詭異的「法術」所具備的殺傷力。

    他身為王爺之尊,今生見過的高手也算不少,但也從未聽說過,有能手腳不動,便將數十步外的弓弦割斷的功夫——這怕是已脫離了功夫的範疇了吧!

    這時候,李信終於明白,他給陰散人的定位,已經出現了極大的偏差。

    或許是因為已去世的老福王的前車之鑒吧,李信總認為世間的術士都是騙子,不但騙了他的父親,還騙了他的兒子!

    可是,現在他明白了,對方絕不是以幻術,甚至以美色惑君的騙子,即便真不是她所自稱的活神仙,也是具有極強力量的妖道!

    這股力量就算不能為他所用,也絕不能站在他的對立面上!

    至此,李信心中已有明悟,自然也就明白,方纔的舉動,有多麼的輕率。

    他也是極其果決的人物,既然有台階可下,自然立刻放手。

    「原來如此,本王當真是誤會了!」

    李信做了手勢,讓一群甲士退下,自己則再上前幾步,向李珣道:「本王不瞭解國師這等高人的性情,舉動是魯莽了些,望國師不要見怪……李道長,你也替本王請國師寬待一二!」

    李珣只能苦笑,陰散人見不見怪,那也要她說了才算,李信這話,未免太過想當然爾了。

    但面對自己的父親,他還能說些什麼?現在也只能乞求,陰散人真的是大人大量,不與李信計較吧!

    他不敢把話說滿,只是含糊地應了一聲。

    他這情態,李信也看在眼中,只是心中一動,便將李珣現在的心態把握了幾分。

    剛剛那兩個妖道說話的時候,聲音雖然不小,可是不知為何,總是模模糊糊,聽不真切。

    不過,李珣那恭敬至恐懼的神情,他卻是看得清楚明白,他也知道,李珣與這兩個妖道的關係,怕也是複雜得很。

    李信不是傻子,眼前這小道士對自己奇特的態度,還有陰散人似隨意似暗示的話,還有從花園裡飄出來那一星半點的殘音,都讓李信想到了一個可能——如果除去理性,純憑直覺的話,李信幾乎就已認定了這可能的真實性。然而,一旦摻入理智,這事情就複雜了!

    來得可真不是時候啊!

    李信用複雜的目光打量眼前的小道士——七十歲,是十七歲吧!

    「這個……李道長,夜深風寒,不如與我到房中喝杯熱茶如何?」

    李珣心中一跳,幾乎要脫口答應,但想到裡面莫測高深的兩散人,膽氣便為之一落。

    正要開口回絕,背上忽地被推了一下,力量雖不大,但巧妙到了極點,以李珣下盤之穩固,仍忍不住向前踏了一步。

    他也是聰穎過人之輩,此時哪還不明白兩散人的意思,心中雖是奇怪,卻仍生出了些感激之意。

    此時,他再沒有拒絕的理由了。

    他深吸一口氣,向李信作了一揖:「如此,貧道便恭敬不如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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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rjiann
王子 | 2011-10-31 17:08:41

第三集  京華妖雲  第六章  父子


    李信所說的房間,其實便是在園子中的一處小軒,距假山也就是二百步的距離。當他們在軒中坐下,燃起燈火時,外面的假山便只剩下了模糊的輪廓,融入黑夜之中。

    距離可以緩解壓力,這話看起來沒錯。離那假山遠了,李珣心中便不自覺地輕鬆了許多;此時,李信正讓下人去泡茶,軒中只剩下他們兩人。

    李信的目光又落在他身上,似是在打量他,目光中幾分估量,幾分期待。

    李珣心中莫名一熱,這熱量催動他的身體猛地站了起來,讓一邊的李信為之一驚。

    便在李信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李珣已一振衣衫,雙膝跪地,低聲道:「不肖孩兒李珣,參見父親大人!」

    李信明顯抽了一口涼氣,他迅速地伸出手來,抓著了李珣的肩膀:「李道長,這……」

    聽到這客氣而謹慎的稱呼,李珣心中一抽,幾乎想立刻起身離去。

    然而,事情既然發展到這一步,他卻已是抽身不能,他擡起頭來,迎上李信微有些失措的臉,正想說話,軒門忽被打開,一個人邁步而入,笑道:「聽說父王在此宴客……」

    話音猛然截斷,李珣轉過頭去,正看到李琮——這位比他小兩歲,卻已是王府世子的少年,正將眼神停在自己的肩膀處,此時李信的手掌還擱在上面。

    這突然的變故讓軒中出現了剎那的靜默。

    很快,就被李信微怒的聲音打破:「你來這裡做什麼!」

    李琮並沒有因為李信的怒氣而有所慌亂,他冷清如秋水的眸子,在李珣身上一轉,笑意雖然斂去,卻仍然從容不迫:「聽說父王和李道長在這裡說話,孩兒特地帶了一些香茶過來。」

    他亮出手中精巧的茶包,以茲證明,登時讓李信無話可說;然而,李琮卻沒有停下來,而是反問了一句:「父王和李道長這是在演哪出戲啊?」

    這話笑吟吟的,卻鋒芒犀利,似乎連李信的面子都被剝去幾分;李珣默然不語,而李信則在一絲絲的遲疑之後,又恢復了平日裡波瀾不驚的模樣。

    他看著李琮,微一搖頭:「琮兒,你來得也是正好……」

    他似乎想將手抽離李珣肩頭,但略動了一下,又停了下來,接著,便歎息一聲:「來,見過你的哥哥!」

    李信的態度讓李珣都有些呆了,更何況是李琮?雖然他也是李信一手培養出來的精英人才,但要他相信,一個看上去神秘兮兮的道士,是他至親的哥哥,卻仍需要一個艱難的過程。

    他的反應很值得稱道,因為在這種難以置信的事實面前,他還懂得問一句:「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是啊,便是李信,也想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所以,兩個人的目光全都落到李珣身上。

    對李珣來說,此時父親和兄弟的眼神,絕不是什麼可以在日後拿來深深懷念的。他將目光迎上,三人眼神相對,卻齊齊發現,彼此之間那一個最深刻的共同點——理智!冰雪般的理智!

    如果沒有足夠說服別人的理由,哪個人會信你?憑你那一跪?還是那說不清道不明的一點點血肉感應?

    怎麼著,也是個王府嫡長子的位子呢!

    這些念頭,在李珣腦中閃電般一掠而過,便又平復下來。他呼出一口濁氣,站了起來——他不想在弟弟跟前失了這臉面!

    站直了身子的李珣,比李琮要高了整整一個頭,在山上鍛煉出來的強健體魄,也比一直在王府吟風弄月的小孩子要強得多;只是一身素淡的道裝打扮,畢竟比不上小世子的雍容華貴,但卻多了幾分清逸。

    李信的目光在兩個兒子之間稍稍一轉,便不再動彈,面色沈靜如水,看不出半點端倪;李琮的修養略微遜色些,一雙眼睛總是在「哥哥」身上打轉,透出些評析估量之意。

    李珣也不去管他,只在心中略一整理,便將自己從八歲起,一直到今日的經歷,有條不紊地講了出來。

    當然,目前還是在兩散人的眼皮子底下,一些事情便不能講得太透。還有通玄界那樣的神異之地,凡人若不親臨,也是難以想像,自然也要改上一改。

    種種顧忌加上來,也虧他還能說得條理通順,前後照應。

    照他的話說,便是八歲之時,拜血散人為師,奉師命上連霞山修一門道術。中間林林總總,便是八九年過去,直至最近,要去拜會陰散人這位師叔,才有機會下山,與親人見面云云。

    其中艱險苦難,還有自己所做的不堪之事,都被他以春秋筆法刪節不述,如此做法,除了維護臉面之外,便是為了避免所謂「以情惑人」的大忌,但如此的感覺卻也是複雜得很。

    他這樣講下來,不過是花了一炷香的工夫,九年時日,轉瞬流過,其中轉折低回之處,又怎能使人盡知?

    李珣的聰明便在他將山上歲月,一筆帶過,卻是濃墨渲染在山道上被老太妃救起,卻掩面而逃的情形。

    這事情乃是李信等人已經知道的,前後聯想,又有事實左證,其情其景,雖不說而自明,比起那哭天抹淚,討人同情的法子,卻是要強過太多。

    一席話下來,李信已是瞿然動容,待李珣將小時舊事,擇一二細節說出,並絲毫不差的時候,李信已經長歎著抓緊了李珣的臂膀:「珣兒!你果然是珣兒!」

    這時候該哭了吧……李珣本來是想擠出幾滴眼淚來的,卻忽然發現,這種舉動,在這種情形,似乎有些困難。

    「真的是大哥嗎?」

    李琮用感歎的語氣說這句話,也是頗為感人的,但更重要的是,他使李珣可以暫時拋卻哭不出來的尷尬,用一個兄長的態度和口吻轉移注意:「琮弟也長這麼大了……」

    上天注定了這父子三人的親情流露不能持續太長時間,外面一聲梆子響,是打更的餘音透過園子,傳到了這裡,便如一個約定好的信號,三人在這聲響中,各自穩定了情緒,從他們並不太擅長的領域中脫身出來。

    六目交投,別是一番滋味——「唉……珣兒你真是好狠的心,老太妃這幾年念你念得好苦,你若有空閒,也應該去探望她老人家才是。還有你母親,也不要忘記了。」

    李信不輕不重地說完這句話,又得了李珣的響應之後,他話鋒忽地一轉:「你這次下山來,還要回去嗎?」

    李珣一怔,也只是一怔的工夫,小軒內的空氣猛地一沈,壓在身上,竟有了幾分凝滯,這壓力迫得他當即開口:「孩兒這次下山,卻是奉師命……」

    他一邊說些沒什麼重點的虛話,一邊偷偷打量著父親、兄弟的神情。李信還是那種沈穩不驚的模樣,但李琮眼中,卻是光芒閃動,心中似有計較。

    李珣不知兄弟心中是怎樣的想法,便是他自己心中如何,似乎也有些弄不明白。

    因此,他只能含糊其辭地道:「在山下,孩兒聽的是師父、師叔的指示,回不回山,也要看兩位長輩的計劃如何。嗯……近日,想必是不會回去的。正好孩兒也能向諸親慈盡孝……」

    等他說到「近日不回去」這字眼的時候,他分明看到,李琮眼神中,流洩出的絲絲戒備與疏離的神情,即使這神情僅僅一閃而逝。

    接下來的,便不再是親情脈脈,兄友弟恭之類的話題了,李信開始詢問關於兩位散人的情報。

    李珣不想讓自己的親人有什麼不自量力的愚蠢行為,然而,在兩散人的眼皮底下,他也不能太過直白。

    略一計較,他便根據自己的經驗,還有在山上聽到的種種傳聞,以一種可以讓正常人接受的方式,描述兩位散人的性格和平日的行徑。

    當然,最「精采」的那部分,是一定要抹去的,時間問題也要合理些,而對一些敏感的,不能說得太明白的部分,他仍是師春秋之法,想來父親兄弟都是聰明人,那所謂一字寓褒貶的妙處,也應當明白才是。

    這一說,比講自己的經歷還要多費了些時間,而李信也在其中經常插話打斷,問些問題,這樣便使時間拖得更長。

    正當李珣重點強調兩散人的危險性時,耳中忽「刷」的一聲響,這聲音也不甚大,卻讓他猛地跳了起來,在父親、兄弟吃驚的目光下,他勉力露出一個笑容:「師父他們在喚我……」

    說著,他已不敢再耽擱下去,急急招呼了一聲,便轉身出門,直奔園中假山。

    他腳下極快,眨眼前便把後面跟出來的李信兩人甩了幾十步出去。一路奔到假山下面,便看到陰散人正笑吟吟地站在那裡,臂彎裡把著拂塵,上面晶瑩的細絲還在微微晃動。

    剛剛,就是這把拂塵在刷響。

    距離有五步遠,血散人負手而立,正冷冷地盯著他,血紅的眼珠讓人看了心裡發慌。

    說李珣不緊張,那是瞎話,但這麼多場遭遇下來,平常說話的能力也還是有的,他先向兩人行禮問安,這才道:「師父、師叔有什麼吩咐?」

    聽他叫得順暢,陰散人淺淺一笑,將目光投向血散人。

    血散人從寬袖中抽出一張帛絹,迎風一展,現出上面血紅色的密密麻麻小字:「要想留住小命,便多放點心思在上面!」

    說罷撒手,帛絹順著夜風,飄飄悠悠落到李珣手上,李珣順勢掃了一眼,只見上面都是些深奧辭句,多與修煉有關,當是一門頗精深的法訣,心中更是一奇。

    陰散人淺淺笑道:「有了這《血神子》,你們這師徒的名分就算是落到了實處。這可是你師父『血魔化心大法』的出處……」

    李珣聞言,又是一驚。看向血散人時,卻被他冷森森的眼神逼得低下頭去,他拿著絹帛的手,已不由自主地在發顫。

    《血神子》?怎麼會是《血神子》?

    對這個通玄界臭名昭著的絕代魔功,李珣還是有所耳聞的,不管是號稱不死不滅的「血魔體」,還是最為人所詬病的「血魘**」,都是在通玄界令小兒止啼的可怕功法。

    而血散人由此別開蹊徑,修出的「血魔化心大法」,更被號稱為近萬年來,通玄界最可怕的魔功!

    論價值,《血神子》絕不會遜於《幽冥錄》太多!

    而現在,這本魔功秘籍,便在他的手中?

    當然,這不會是全本,但僅僅是這一點點的東西,也不應該被血散人像扔垃圾一樣送給他啊!

    用最土的話說,黃鼠狼給雞拜年,能安好心麼?

    陰謀!陰謀!

    他手心裡已滲出了汗,但怕把字跡沾濕,他連忙擺出畢恭畢敬的模樣,將絹帛折起,收入懷中,然後大禮叩謝。而這些動作,只換來了血散人的嘿嘿冷笑,這讓李珣心中的不安更重了。

    此時,李信和李琮也已經來到近前。血散人根本不看他們一眼,逕直轉身離去,血紅色的袍服在黑暗中閃了兩閃,便消失不見。

    血散人一離去,李珣心中也輕鬆了些——畢竟,這一關過了。然而,身邊陰散人的莫測高深,還是讓他難以真正地放鬆下來。

    直到陰散人開口:「這些時日,我與你師父要閉門參悟一些法訣,不見外客。若有人來找,便由你代我去。以你的本事,應付這些俗事,也足夠了!」

    這是睜著眼說瞎話!

    人來找?除了皇帝,誰還會找國師?自己有什麼本事,可以代替國師行事?難道是今天耍的那些戲法?

    李珣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聞言便是一急,擡頭正想說話,卻被陰散人一個淡淡的眼神給鎮住,只好垂首應是。

    陰散人向李信那邊掃了一眼,略一點頭,算是打個招呼,然後就向李珣道:「看你與王爺也是本家,投緣得很,閒來無事,也要到這裡多多拜會才是!」

    她話中的意思大家都明白,剛剛那陳兵園內,殺氣騰騰的情景,大家只當從未發生過,一派和氣,一派和氣啊!

    就是這樣,今天陰散人的拜會就結束了,被拋在一邊的主人,擺出了最真誠的笑臉,親自將國師送到大門外,看著國師與失而復得的兒子在黑暗遠去。

    他和李琮在大門處沈默了好一會兒的工夫,這才低聲開口:「讓國師府左右的哨探散了吧……在那裡沒半點用處。」

    李琮眸光閃亮,看著他的父親,輕聲問道:「王兄之事……要和老太妃她們說嗎?」

    「這怎麼能瞞得住!」李信淡淡地開口說道,又把兒子掃了一眼:「盡力管好府中的下人便是了,即使這消息風傳出去,也無須我們操心!」

    沒有得到自己想到的回答,李琮心中略有不甘,還想再問,李信卻不再給他機會,轉身進門,只留下一個模糊的背影。

    近月來,嵩京城裡的閒人們忽地多了幾個話題。除了不久前彌天蓋日的千里火雲、天殛天都峰等種種異事之外,新近冒出一位頗得聖寵的「小國師」,也頗吸引人目光。

    傳說中,這位「小國師」,與當今天子同姓,乃是當今聖上最寵信的女國師的弟子,一身仙法,已得國師真傳,十分了得。而且,還駐顏有術,外貌俊逸出眾,有如翩翩少年,沒有半絲老態。

    不過,和那位神秘的女國師不同的是,這位「小國師」李道人,卻與民眾親近許多。這幾日有不少人,都見過這位傳說中的李道人,與王爺、世子、臣工等,在街上並肩馳過,遊冶京城,十分活躍。

    正因為如,關於「小國師」的傳聞,幾乎是每日一翻新,天天都能聽到新的版本,比之愈傳愈玄的正牌國師大人,卻是要可信得多了。

    從陰散人將手中職責一扔,自去閉關之後,李珣便儼然成為國師在京城的代表。雖然陰散人對朝局向不關心,但由於其深受皇帝寵信,總有一些人自動攀附上來,形成一股不小的勢力。

    只是陰散人一貫的眼高於頂,又高深莫測,這些人雖是年年月月的孝敬,卻總也得不到個準信,心裡好生空虛。

    偏在這時候,陰散人閉關,推了個樣貌極嫩的小道士來——別說他那所謂的「七十」高齡,整個京城,除了那被道法仙術迷昏了頭的糊塗皇帝,沒人信這個!

    陰散人莫測高深,難道這小小道士也高深莫測不成?

    抱著這種心思,幾日來踏進國師府拜會的大臣便多了起來,而李珣手中,也多了好多帖子,都是請他赴宴與會的邀請。

    面對這從未經歷的局面,李珣在請示陰散人不得之後,略加沈吟,便有一番令所有人為之一震的手段——短短幾日,整個京城官場,都知道了那個少年道士,原來也是個了不得的人物。

    和陰散人高傲自恃,又不可捉摸的性情相比,這小道士卻是一個從官場油鍋裡滾出來的老油條!

    圓滑也就罷了,官場上有哪個人不圓滑?可是,在圓滑之中,遍佈毒鉤倒刺的,可就是少之又少了。

    小道士話不多,但每句話必切中實地,一針見血,關鍵處卻又圓轉如意,絕不傷人臉面。但若有人真敢逾越底限,那麼,他的反擊,也一定是犀利鋒銳,轉折間頗有那國師的風範,更因其背景深厚,極具殺傷力。

    十多場宴會下來,整個京城,竟沒有一人敢說摸透了這小道士的底。只是在依稀間覺得,這小道士與福王府走得近一些,和王府世子李琮,看上去很是投緣。

    難道一向對所謂神仙方士看不順眼的福王殿下,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和國師有了默契?

    這太可怕了……

    所有官場老鳥思及這隱隱的脈絡,均覺得不寒而慄。

    也正因為如此,幾日來,藉各種名目與「小國師」交流感情的人,驀地多了起來。

    便如今日,就是由幾個京城內的王公子弟,藉昨夜大雪,今日當出城賞雪景為理由,請李珣出遊。

    看在這些人裡有李琮的分上,李珣才答應了。

    自出了城門之後,這十餘名青年人便都放了韁繩,在雪地上馳騁起來。昨夜好大的雪,城門之外,本是一片原野,此時放眼望去,一片銀白,偶有灰兔雀鳥,在雪地上一閃而逝,別有一番滋味。

    疾馳中,有一個叫陸泰的,乃是世襲的侯爵,一向隨意慣了,見這景致,便放聲笑道:「可惜沒帶弓箭,否則在這裡獵上幾隻兔子獐鹿,豈不甚好?」

    話音剛落,又有一人笑著接上:「當然最要緊的,是展現咱們陸侯爺的高超箭技,以博佳人青睞吧?」

    這邊又有人笑:「罪過罪過,先不說佳人是否欣賞,有小國師在此,你們卻妄談殺生之道,就不怕李道兄召個閃雷劈下來?」

    眾皆大笑,李珣雖不覺得這有什麼好笑的,但也彎彎嘴角,算是回應一番。

    居移氣,養移體。雖只是短短幾日,李珣的心態,卻已經有了長足的改變。

    不錯,在通玄界,他李珣不過是個剛剛入門的弟子,較之那些高手宗師,差得不只一星半點,被別人呼來使去,也算正常。

    可是,在人間界,他卻是國師的弟子,是皇帝的親信,諸王子臣工,對他都如眾星捧月一般,更有無數人要仰他的鼻息生活。

    他知道朝堂上下,陰手毒計層出不窮,今日的朋友,明天便會變成生死仇敵。可是他不在乎,他有絕對的自信——在人間界,朝野上下,沒有人能夠威脅到他。

    居高臨下看人的感覺真好!

    在有絕對實力的保證下,保持自己的威嚴與否,其實並不重要,但既然可以藉此來贏得他人的敬畏或恐懼,又何樂而不為呢?

    不知不覺間,他對待別人的態度有了微妙的變化。尤其是在這種情況下,保持適度的矜持,也是一種必要。

    也因此,對一些所謂的「小道消息」,他是絕對拉不下臉去打聽的。

    還好,今天有李琮隨行,這個不過十四五歲的少年,也是挑眉通眼之人,很快找了個間隙,策馬到李珣身邊笑道:「李道長今日要給些情面,咱們這些人,除了去賞雪景,也要去賞人景的!」

    李珣極配合地露出些許疑惑之色。

    李琮順勢道:「今日卻是祭河神的日子,京城裡那些閨中小姐,如花美眷,可都是要到太康河邊去應景許願的。平日裡,她們深處閨中,難得一見,也只有這幾個日子,才能讓大夥開開眼了!」

    李珣恍然大悟。不錯,京城確實有這個習俗,原來這些王公子弟心裡,還打著這個主意。只是,為什麼要把他拉來呢?

    拉著道士看女人,莫不是要批生辰八字?

    他卻不知,這又是官場上的小小心思了。幾日來,他與京城中的官員打交道,圓滑狡智那是不必提了,而與這個齊名的,則是他讓人摸不清探不明的喜惡嗜好。

    官場上,有人貪財,有人好色,有人要名,有人抓權,所謂酒色財氣之類,都能在人身上找到對應之處。有了這個,別人才能有的放矢,不會落到空處。

    然而,在李珣身上,京城的官員們,卻有些迷茫。

    那名聲權勢,李珣有國師為後盾,是怎麼也不會缺的,剩下的,僅財色而已。官員試探了幾天下來都感覺到,所謂的珠寶珍玩,你送就收,不送就不收,也不見他如何區別對待,顯然財物對他來說構不成吸引力。

    也有人送些道書古籍、秘法真訣,而李珣在山上又有什麼道法真訣沒見過的?身上《靈犀訣》、《幽冥錄》、《血神子》等,又都是通玄界一等一的法訣。這些凡間之物,他只是翻上兩頁,便一笑置之。

    這只會使那些官員更加不知所措。

    財、名、權都不能使其動心,那麼,在他們的能力範圍之內,可以辦到的,也僅僅是一個「色」字了!於是,便有了今天這踏雪出遊的邀約。

    太康河邊,京城佳麗如雲,只要這小道士有絲毫動心之處,便證明他並不是無懈可擊!

    這個計劃,一行人中也只有兩三人知曉。

    一路上,他們也見了不少一大早便驅車前往河邊的車隊,其中有不少香車玉駕,自有佳人。

    這些王公子弟,哪個不是膽大包天?往往都是尖嘯而過,以驚嚇或吸引車中美人兒為樂。若能吸引出一兩位好奇心重的可人兒,那自然是最好不過了!

    李珣看著他們一路上胡鬧,心中卻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一邊是青春苦短,另一邊,卻是仙道漫漫……井蛙怎知瀚海,夏蟲豈能語冰?

    他也不能說此般的生活有怎樣的高下之分,然而,就大多數人的願望而言,不老不死的仙道,才是人們可望而不可及的「上上之途」——如果那過程能再平坦一些,再順遂一些,李珣也會甘之如飴。

    很可惜,現在這小小條件,他卻得不到!

    心中正嗟歎之時,前面水聲入耳,滔滔江水東流,自上遊處一狹口蓄積,然後轟然而下,水奔浪湧,而在近十里內的寬廣河面上,才漸漸?*呂礎?

    從這邊看去,已有幾批來得更早的人,在江邊擺開香案,垂首禱祝。

    眾人中,有人叫了一聲:「去『觀濤坡』,那裡的好地方,可別讓人給佔了去!」

    這些年輕人,又是一聲呼喝,調轉馬頭,開始狂奔。

    李珣放眼望去,只見數里外,有一處高地,倒真是個觀景的好地方。

    眾人馬快,只一會的工夫,便馳上這天然生成的土坡,有幾個自恃馬術精良,還示威般在土坡盡頭走了一個來回,贏來了些湊趣的喝采聲。

    李珣沒有攀比的心思,不過卻是心中好奇,便策馬到土坡邊緣,向下一看,才知此處比鄰江水,且因地勢較高,與大江有近十丈的落差,一眼看去,江水滔滔,也頗為壯觀。

    李琮沒他這麼好的騎術,早早便下馬圖個安全,此時走到近前笑道:「這次來得早,不用再和人搶位子了!李道兄請看,從此地看下遊十餘里,家家的車馬均在眼下,又可近睹大江東去的盛景,算是最佳的觀景之處!」

    李珣低頭看了他一眼,卻沒有下馬的意思,又笑道:「我這道士賞雪、賞水,你們卻是去賞美人,如此泛泛地觀望,能有什麼樂趣?」

    後面陸泰大笑:「李道長不知詳情,我們在這裡,不是看美人兒,而是找美人兒!」

    接著,有另一人笑著接下去:「河灘上這麼多車架,咱們哪有時間一個個找去?浪費時間也就罷了,萬一被哪個不合意的纏住了,那可就嗚呼哀哉,難以收拾啊……」

    笑聲中,又有人道:「京師各臣工家中,車馬都有不同。所謂郎騎青驄馬,妾乘油碧車。這以車馬觀人,也是一門學問!」

    李珣以目相詢,那人更是得意,手指坡下那三三兩兩的車馬,道:「京城各門佳麗,我等都深藏於胸。瞧,那紫流蘇香車,是刑部孫尚書家的,想必是二小姐所乘,這位可是個大美人兒。

    「還有那個青色頂蓋的,乃是劉相爺家的,家中幾位小姐,卻是……咳,有些平常……」

    李珣開始還聽他說話,然而,看著遠處車流漸多,人如蟻聚,從這邊看過去,他心中卻生出了一些奇特的思緒,早將那話自動摒棄耳外。

    好小啊!

    剛剛還在感歎這些俗人生命之短暫,便如螻蟻一般,現在居高臨下,遠遠看去,正好應了當時所想,如果他現在伸出手去,五指箕張,大概可以把這些車馬人流一併合入掌中吧!

    那些逍遙自在,飛天遨遊的修士,在悠悠碧空之下,俯瞰世間眾生靈之際,是不是也如這般想法?

    遙望齊州九點煙,一泓海水杯中瀉!

    也只有高蹈碧空,禦風神行之人,才能有這般的感想吧!

    不知不覺中,他胸臆間的豪縱之情幾乎便要滿溢而出——他是個小小的後輩不錯,可是,他畢竟是這些不死不滅的修士中一員!他也可以禦劍飛空,頃刻千里;也可以餐風飲露,不食煙火;也可以舉掌反覆,倒海移山!

    人觀螻蟻,不過是下等之物;而修士觀人,又何嘗不如此?

    讓井蛙去想像大海的遼闊,或可稱之為狂想;而讓巨鯤去考慮井蛙的生活,那又何嘗不謂荒唐?

    荒唐,果然荒唐!

    恍恍之中,陰散人唇邊那一絲嘲弄的笑容,變得無比清晰。何止是陰散人要笑,便是李珣自己,也要大笑幾聲呢!

    他真的笑了起來,而且越笑越歡暢,終於仰天長笑,胸中快意,也順著這笑聲,遠上青雲之端。

    滾滾江水的咆哮,在這笑聲裡,也漸次低回,終至無聲。
引言 使用道具
herjiann
王子 | 2011-10-31 17:09:15

第三集  京華妖雲  第七章  契機


    沒有人知道李道長在笑什麼,但這並不妨礙他們湊趣,於是,在觀濤坡上,笑聲畢集,高低相和,極是壯觀。

    李珣不管他們,自己笑得盡興了,袍袖一擺,便停了笑。然而,笑聲之後,他看這天地世間的眼光,卻完全不同了。

    雖然天地還是這天地,世間還是這世間,可當你換一個角度,再去看它,那新奇微妙的變化,卻彷彿是另一個世界展開在你面前。

    擡眼一看,這山川江河與車馬人流,都不再是以前的模樣。距離感已經模糊了,所有的事物和他似乎極近,但又遠不可及。

    對他來說,這世上還有什麼是有意義的?

    他心中驀地升起了一點明悟。

    李珣胸口處,似乎是「波」的一聲,一團濁氣就這麼淡去了,代之而生的清新氣息,與玉辟邪的清涼交融在一起,幾乎分不出彼此。

    這氣息與他體內「金丹真息鎖構體」微微一觸,便水乳交融,隨著真息的流動,遍佈全身。

    就是這麼一剎那的工夫,本已進入穩步蓄積階段的《靈犀訣》,便又有突破!而李珣心中感應,好處似乎並非僅此而已。

    他只覺得身上好像猛然間輕了三斤,江風襲來,便有著一股要乘風而去的輕靈。

    他心中忽地有一種不可自抑的衝動,他將手指放在馬鞍上,以一個奇妙的節奏彈動,每一下變化,都是體內真息漲落盈縮的精妙。

    這奇妙的韻律,用「噗噗」的聲響做載體,繚繞在他的周圍,喚起他心中一絲絲似熟悉,又陌生的情懷。

    「李道兄?」

    一旁的李琮試探性地叫了他一聲。李珣自方才大笑後,又是一陣詭異的沈默,坡上的氣氛被他這忽起忽落的情緒弄得非常尷尬,是有必要提醒他一下了。

    李珣聞聲驚醒,知道自己有些失態,只是他現在的心情不比以往,對這些小節,已不太看重,聞聲只是一笑:「你們自顧去看美人,陪我這道士幹什麼?看風水嗎?」

    且不管他說得好笑與否,眾人又是一陣大笑,當下便有幾個性急的,已在高坡上覓得好人家,就一路疾馳而下,碰那桃花運去了。

    此時駐馬不前的,都是些心機甚深,老成持重的,其中便有李琮、陸泰等人。

    這裡面陸泰爵位較高,年歲又長,隱然成為眾人之首,他與幾個有默契的交換了個眼色,驅馬上前,笑道:「灘上佳麗如雲,道兄卻是一點也不動心?」

    李珣回頭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修道之人,看得也淡了!」

    他這話的意思其實是,在通玄界看了如青吟、明璣,甚至是妖鳳、陰散人這些絕代嬌嬈,再看這些凡間姿色,便沒了感覺。

    而陸泰等人卻覺得他是在說對女人已經沒興趣了。其它人還好說,可李琮這個對他知根知底的,由己推人,對李珣的說法,卻是打從心眼裡不相信。

    「他才多大?」李琮心中暗自冷笑:「十七歲的人,能說看淡女色?」

    這個時候,他與李珣算是一路,本不應該附和陸泰等人的說法,然而,心底的微妙情緒翻湧上來,卻已是不可控制,下一刻,他脫口道:「道兄不是在宮中教授陛下陰陽之道麼……」

    這話其實已頗有些逾禮,但在這種時候,以說笑的口氣道來,也說不上有多過分,算是在兩可之間。

    李珣聞言又看了他一眼,點頭笑道:「世子所言不差,陰陽之道,無非是些男女之事,這自不諱言。只是,在我們這些方外之人眼裡,那男女之道,又何嘗不是陰陽之道呢?」

    這帶著些玄機的話一出,便將眾人努力營造的曖昧氛圍一掃而空。陸泰等人相視一眼,終於在大笑聲中策馬去了。

    由於李琮已下了馬,所以便給落在了後面,待他上馬將行的時候,後面李珣忽地說了一句:「你年紀尚小,不要在男女事上花太多心思!」

    這純粹是以兄長的身份相告誡,而這正打在李琮的要害處。任李琮如何少年老成,臉上也為之一紅,再回頭時,卻只見李珣正看這萬里山河,在獵獵的江風裡,道袍翻捲,不類凡俗,彷彿真的要隨風而去一般。

    李琮也不知此時心中是什麼滋味,只能含糊地應了一聲,隨即狠狠一抽馬鞭,疾馳而去。

    將近一日的出遊活動,也算得上是皆大歡喜,只是對一些「陰謀家」來說,李珣的舉動,又給他們將來的計劃,蒙上了一層看不透的迷霧。

    李珣卻不在乎自己給他人造成的困擾,只是自顧自地回到國師府中。

    按照慣例,他現在應該是見見外客,或者到宮中去看看隆慶的情況,總之閒不下來就是了。可是今天他不想這麼做。

    叫來府中的管家,吩咐說自己今日疲累,不見外客,便是皇帝召見,也能推就推。講完這些沒半點臣子自覺的話後,他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間,立即開始盤膝打坐,體察體內真息的變化。

    有多久時間沒有這樣做了呢?

    至少兩個多月了吧!自從天都峰上,林閣身死之後,他便再也沒有正式修煉過。只是在閒來無事之時,才用打坐消磨時間,而過去林閣規定那每日揮劍千次的功課,更是不用提了。

    即使這種事情有它的外在因素,可是內心的懶惰頹喪,才是真正的主因。

    若在幾個時辰前,李珣未必會體認到這一點,可如今,觀濤坡上的一點明悟,彷彿是大霧下的狂風,暗夜中的明燈,將前面的道路,照得清楚明白。

    在明白巨鯤井蛙之別後,他對自己自甘墮落的行為,便感到分外的羞慚。

    可遨遊大海,化鵬飛天的巨鯤,又怎能自陷汙泥,做那垂井觀天的小蛙?

    二者之間不可逾越的層次差距,根本不是所謂的富貴榮華所能彌補的!

    也許在人世間,他會過得更輕鬆、更愜意;也許在通玄界,他會長時間地在屈辱和恐懼中生存。可是,為了這一個不可逾越、象徵著崇高和偉大的層次,他最終還是選擇了後者。

    不錯,他仍沒有克服妖鳳加給他的恐懼,仍沒有擺脫兩散人嚴密的控制,而這些困難,在一個相當長的時間內,也未必能夠得到妥善的解決!

    可那又怎麼樣呢?

    他不要當凡人,不要成為別人眼中的螻蟻,他要踏在這個天地的最頂端,像清溟那樣,像鍾隱那樣,甚至是像陰散人、血散人那樣,也沒有關係!

    他只要這樣的高度!

    所以,他必須要努力了!他要變強!變得極強!一切能使他變強的手段,他都要嘗試,他有這個條件,更有這個信念!

    遲早有一日,他會和那些真正逍遙神行的修士一樣,在萬丈虛空之上俯觀眾生,皆在指掌之間!

    這便是他,李珣,一個剛剛入門修行的後輩小子,赤裸裸的慾望和狂想。

    天幸,他是那種可以為這些慾望和狂想,一步步去努力、去奮鬥的人。

    便從此刻開始——體察著體內的真息變化,李珣首先鬆了一口氣。

    在山上時,他不知聽了多少遍所謂「修行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的說法,而此時看來,這種先賢論調也未必正確。

    兩個月沒有系統性的修煉,體內真息流轉或許真有些滯塞,但在「金丹真息鎖構體」全力流轉數周天之後,這一點點的不和諧,便被整個抹平不見。

    不僅如此,或許是觀濤坡上剎那間的心懷變化產生了作用,意氣貫通,此時他的真息運轉,較之以往的精密森嚴,更多了一些靈動之意。

    如果說,他之前統禦真息的手段,就像一個亦步亦趨,按著兵書指揮兵馬的書生;那麼,現在他的真息運轉,則有些神似別出機杼的名將風範。

    僅僅是極微妙的細節變更,便讓「金丹真息鎖構體」的面貌,整個不同了。這感覺,有些像當初林閣指點他精要的情況,但由於此次完全是自發地變化,便也多了些更切合自身實際的妥切。

    《靈犀訣》築基時日漫長,精力投注極多。在這漫漫築基之路上,最重要的,其實便是兩個辭——嚴密、效率。

    嚴密考驗修煉者的意志和信念,效率則考驗才智和悟性。

    李珣意志堅韌是不必說的,信念還過得去,才智也不必擔心,唯有悟性——他或許有舉一反十的小悟性,卻未必會有通達天地,貫通宇宙的大悟性。

    他為人狡黠多智,思慮周全,這本不是毛病。可是修道途中,最忌分心旁顧,他心眼多就容易分心,如此心分神散,不能凝聚如一,又怎能感受到蒼茫天地中,那一點似明非明,似有非有的玄機?

    這麼下去,也許他能夠一步一步,按部就班地走下去,緩慢地堆砌修為,打深根基,最終,再憑借那緲不可見的機緣,在仙道上掙紮前行。但,卻也永遠不要再想,那真正通達靈澈,無窮無盡的天道!

    然而,畢竟天心難測,就如今日,當李珣心中觀念轉化,心境變遷之時,有那麼一個「靈種」,或者可說是「魔種」,就這麼滴溜溜的,從無盡虛空之中,受那靈機感應,直貫少年靈竅!

    在那一刻,李珣頓悟!

    他終究是悟了,不管他悟出了什麼,人們都能用一個辭來解釋——天道無窮。

    天道給了李珣一個機會,一個突破自身障壁,勇蹈仙路的機會。李珣缺少的大悟性,在這一刻,有了一個發端,也為他掃平了修道路上,最基礎的那一點障礙。

    真正的修道第一步,便在那一刻,穩穩踏下。

    李珣體察著體內真息的走向,不放過任何一個微妙的變化。真息的流動,絕不像這尋常的河流小溪一般,可以目見,可以觸感。

    真息的流動,其實就是「氣機」的變化感應,就是人體與天地元氣無時無刻不在進行的「天人感應」,這種微妙的感覺,穿插在人體的經絡皮肉之間,生生不息,綿綿不絕,造成了「流動」的感應。

    而一個真正具有大智慧的修士,絕不能夠被這表面的現象所迷惑,他應該透過這繁複的表象,直探其中的微妙之處。

    便如此時的李珣,雖然他所感應到的儘是活潑流動的真息,可是他的心裡,卻在恍惚迷離之中,捕捉到了一個於體內最深處的「玄妙」。

    真息圍繞黃庭內的金丹,做有規則的流動變化,這其中複雜的氣機轉換,細密之處,只怕不少於億萬條,若要逐條清點,不啻於癡人說夢,更何況是要找出其中最關鍵的那一點?

    然而,或許是今日頓悟後,良好狀態的餘波吧,憑藉著瞬間「心眼」的靈性,李珣卻抓住了這一個微乎其微,小之又小的「契機」!

    那是金丹的「核」,是人體內最具靈性,最精粹的「靈」,無疑,它也是修道人最看重的寶物。

    而更現實的是,它是「靈犀訣」築基階段中,最關鍵的那一個「靈種」!

    「靈犀訣」的築基階段,大致分為溫養、精粹、妙化、衍生四個層次。李珣此時,也只是在循序漸進的溫養階段而已。

    而此時,「靈種」的意外發現,則將他的修為進度,猛地提前了一大截。

    在李珣的靈覺中,那一點「靈種」,便像是一點微弱的星火,在金丹內遊走不定,相對於這點「星火」來說,金丹廣大得正如同無垠的虛空!

    正因為它的遊走,才使得體內氣機隨之產生了種種微妙的變化。而這種變化,李珣以前從未意識到過!

    這種玄妙的感應也不知能持續多久,他不敢再浪費時間,忙用「靈犀訣」裡的一門特殊心法,將心神與「靈種」相聯。從此以後,這「靈種」,便再逃不過他的掌握了。

    李珣長籲一口氣,睜開了眼睛,外面的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屋裡一片漆黑。

    他正想著點燈,眼前卻忽地一亮,燈光閃耀中,陰散人正站在他身前不遠處,拿饒有興味的眼神瞧他,見他睜大眼睛,還送給他一個耐人尋味的笑容。

    「很是用功呢!」

    聽了她這句話,不知怎麼的,李珣心中竟有些心虛的感覺,內心深處,他絕不想讓陰散人知道他此時的進步和突破。這或許算是一種自我保護的心態吧,又或者還有一點其它的心思交雜在其中。

    這麼倉促的情形下,他不可能將心中的心思歸攏清楚,只是憑著本能說了一句:「啊,不,隨便練練……」

    陰散人似乎也不在意,點點頭便算了。

    李珣卻不敢大意,忙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問道:「師叔到此,有什麼吩咐?」

    陰散人的心思總是不可捉摸,她的眼神在李珣身上一轉,屋內空氣的溫度猛地掉了下來。當下,李珣心中便是一陣驚慌,他還不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這感覺……

    奇怪的是,陰散人的氣機外放也僅此而已,李珣已高度緊張的腦殼裡,只是放進來這麼一句話:「這幾日,宮中可有什麼變化嗎?」

    「呃,沒有!」李珣回答得倒是爽快。事實上,隆慶那胖子這幾日也的確很老實,只是每日拉著他談些養生之術。李珣也用陰散人給他的仙丹唬弄他一下,日子過得還算輕鬆。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李珣當即被打懵了。

    陰散人微微一笑,抽回手去,逕自轉身走出門,等她到了門外,才悠悠地道:「想知道為什麼會挨打嗎?跟我來吧!」

    語罷,她便整個人沒入了屋外的黑暗裡,李珣就像個傻子,撫著臉跟了出去。
引言 使用道具
herjiann
王子 | 2011-10-31 17:09:54

第三集  京華妖雲  第八章  宮秘


    夜中的禁宮比白日少了幾分莊嚴,卻多了不少詭秘,便如同一個伏在地上的凶獸,張大嘴巴,等著無知的人走進去。

    李珣和陰散人此時在一處黑暗中行走,他有些不太明白,夜這麼深了,到這深宮裡來,卻是什麼意思?尤其是此次進宮,兩人根本就是從天而降,不告自入,這個,似是不太妥當吧!

    陰散人不說,他也不敢問,只是悶著頭跟在後面。

    直到陰散人停下腳來,李珣才湊趣地問了一聲:「師叔?」

    陰散人拂塵一擺,讓他住口,又以目示意,讓他看遠處。

    李珣運足目力,藉著點點星光,向那邊看去,卻只見到樹影搖曳,還有夜風吹起的散落雪粉,此外再無他物。

    他摸摸腦袋,又看了回來。

    陰散人微微一笑,指著那處地方道:「那便是宮廷內庫所在,人間寶物大半彙集於此,價值億萬,你動心了嗎?」

    李珣搖了搖頭。人間寶物,說來道去,不過是些玉石字畫之類,或許在人間界可價抵萬金,但若在通玄界,則不過是中看不中用的小玩意,登不得大雅之堂。

    自從他心中有了明確的計較後,對於這種事情,分得極是明白,自然是不會動心。

    只是他搖頭方畢,心中忽地一跳,感覺中似有些不妥,但既然動作都做了,他也不好再改,只能認了。而腦子則在不停地轉動,思索不妥之意的來由。

    陰散人不管李珣心中想些什麼,她笑容中,眼眸裡,此時正湧動著萬里陰霾,就如昨夜那場大雪,美麗潔淨的背後,儘是可以殺人的冰冷和陰寒。

    只是被那眼神掃中一點,李珣便是身上一抖,險些軟了下去。

    驚懼中,只聽到陰散人幽幽開口:「是啊,你不在乎。可是,卻仍是有人在乎的。」

    李珣怔了怔,再向那邊看去,卻仍是毫無發現,陰散人微微一笑道:「隨我來!」

    她腳下不沾半點雪泥,行雲流水般飄行過去,身形移動之際,便如同在夜色中散步一般。可就在她身形初動之時,李珣分明聽到了,周圍空氣裡傳來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

    恍惚間,李珣似是看到了一場暴風雪過境。

    兩個不知哪裡迸出來的人影,忽地出現在虛空之中,兩雙驚訝至乎絕望的眼眸向這邊看了過來,然後便瞬間失去了神采。

    兩具屍身彷彿被一個無形大錘當空猛轟一記,以一個絕不自然的姿勢,歪歪斜斜地撞向遠方的青石地面。然而撞地之時,卻沒有半絲聲響發出來,詭異得令人頭皮發麻。

    在這個過程中,陰散人沒有表現出任何出手的跡象,但她竟確確實實剝奪了那兩個人的性命,李珣在後面狂抽一口涼氣,他終於算是略窺了陰散人那深不可測的實力之一角。

    對地上的兩具死屍,陰散人沒有半點表示,彷彿只是見到了兩片再平常不過的殘枝敗葉般自然,她依舊保持著悠然從容的步伐,逐漸接近內庫所在。李珣在深呼吸數次之後,快步跟上。

    此時,就算是以李珣低微的水平,也感覺到有些不對了。自那兩個死人摔出去之後,周圍的空氣便猛地一堵,味道也整個不同了。

    所謂「味道」,也就是那一絲微妙至不可言道的情緒反應,用「通感」的方式表達出來。此時的空氣,便像是一鍋漸漸燒開的水,裡面投放了大量的石灰,還點下幾滴烏濁的毒液。

    然後,「碰」的一聲,這鍋有毒的沸水爆了開來。

    李珣的腦子彷彿被一塊磚頭猛轟了一記,腦子裡一懵,向後便倒,已經「嗡嗡」亂想的腦殼裡,偏又鑽進了陰散人那一聲說不出味道的輕笑。

    李珣的神智漸漸地散亂,幾乎便要昏了過去,可就在此時,一聲清幽悅耳的聲響——宛若靜謐幽深的暗窟裡,成千上百年積窪的水潭上,一顆小小的水滴,「叮咚」一聲打在上面,濺出一圈緩緩擴展的漣漪。

    他的腦子猛地一清,睜開眼來。

    而此時,又有一個人影慘嚎著拋跌出去。

    「雖然你不動心,卻不能代表通玄界所有的人都不動心。」陰散人此時的嗓音分外地溫潤平和,直透入李珣心底:「尤其是那些總想著不勞而獲的懶漢,直把這大內當成他們的倉庫一般,分外讓人生厭!」

    這句話說完,最後一個人影便如爛泥一般倒在地上,全身上下再沒有一塊完整的骨頭。

    李珣趴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一口。這眨眼間的戰鬥,比天都峰那一場「百劫千重火獄」自然遠遠不如,但效果卻並不遜色太多。

    從頭到尾,他根本沒有看到陰散人有任何動手的跡象,四個通玄界的修士便當場倒斃,死法竟各不相同,實在是詭異得很!

    「皇宮裡可不太平啊!」陰散人目光轉回李珣身上,居高臨下地看過來,微笑道:「那一巴掌打得可對麼?」

    李珣晃晃仍有些眩暈的腦袋,緩緩爬起身來。聽到陰散人的話,他卻是連苦笑的力氣都沒了,他的眼光在那四個死得乾淨的「盜賊」身上一轉,又打了一個寒顫。

    這四人在陰散人手裡不堪一擊,甚至根本沒有任何出手的餘地,可是在李珣看來,卻是哪一個都必須讓他玩命應付的。最要命的是,通玄界的修士會到人間界來當賊,若不是親眼看見,誰會相信這個?

    可他偏偏又不敢講出來,要他承認又不甘心,只能含糊地應了一聲,又換了一個話題:「師叔,這都是些什麼人?」

    「一些無門無派的遊魂罷了。」陰散人似乎沒有為難他的意思,還頗配合地轉移了話題:「這些人殺了也不會惹上麻煩,以後便都送給你練功吧!」

    李珣苦笑著應了,但他還是不明白,這些應是散修的人,為何要到人間的皇城裡來?難道不覺得丟臉嗎?

    對此,陰散人是這樣解釋的:「人間雖沒有什麼太名貴的物品,可皇家私藏,精品也是不少。

    「這些人既沒有朋黨師友,又沒有化身億萬的大神通,一些非有絕大人力方能收集的東西,便也只有朝廷轄下億萬黎民,才能辦得到了……至於那些有門有派的,形勢自然不同。」

    李珣眨眨眼睛,這所謂「億萬黎民」才能收集的東西,又是什麼?

    但是,陰散人不說,他也不敢問,因此只是隨著陰散人登上了內庫的台階。

    李珣在台階上一看,卻見上面七扭八歪的躺了十多名侍衛,一個個都人事不醒。陰散人卻也沒有喊他們起來的意思,拂塵一擺,內庫門上的大鎖便自動脫落,庫門立時大開。

    進去後是一個頗大的廳堂,僅有的幾套桌椅擺放整齊,李珣方一打量,眼前便閃過數根細細的拂塵銀絲,銀絲在黑暗中一閃,便聽到機關軋軋之聲,廳堂側面,一個陰影之下,顯出一個地道來。

    這才是進入內庫的正確位置。

    這些機關消息之類東西,在李珣眼中看來,僅是個新鮮而已,並不怎麼有趣。倒是這地道門一開,裡面粗重的呼吸聲,卻是聽了個真切。

    李珣這才恍然,原來真正的護衛都在這裡,雖然還是一群廢柴,卻總比外面的活靶子還強上一些。

    一個小黃門的腦袋從地道中冒了出來,見了廳堂內的兩人,明顯地吃了一驚,忙跳出來行禮道:「國師大人安好,李真人安好!」

    陰散人看都不看他一眼,逕直走了下去,李珣用手指了一下外面,示意小黃門去清理現場,這小太監也算伶俐,連忙點頭應了。

    待李珣進了地道,才發現原來這裡並不只是通向一處,一眼看去,十多個黑洞洞的甬道從這分叉,向四面八方延伸,也不知通到哪裡。

    這應該是另一種保護措施了,如果這些甬道在半途又分叉的話,除非這偷兒運氣絕頂,或有什麼內部消息,否則必逃不了迷路一途。

    「內庫裡有幾樣東西,你以後常來看看便是。」陰散人領著他往一條甬道中走去,淡淡地道。

    「看看?是拿命來看吧!」聽著陰散人漫不經心的話,李珣卻是一點也不敢大意,相反的只覺得腦後生寒,一邊心中叫苦,一邊點頭不叠。

    陰散人真像是有一雙可以穿透人心肺腑的眼神,對李珣心中所想,完全瞭然於心。

    等李珣應承之後,她又道:「當然,你的修為拙劣得很,碰到高人也沒有辦法。我會給你幾樣法寶,再傳授你一門絕學,讓你也有些力氣防備!」

    李珣心中略鬆一口氣,真心誠意地道了一句:「師叔英明!」

    說話間,他們穿過了四個甬道,終於到了內庫之所在——皇室重地,果然有些氣派,厚重的石門由十多個大力士用絞盤推動,其重量應當在萬斤之上,李珣思忖了自己的手段,也覺得要想無聲無息地進去,頗有些棘手。

    內庫深入地下數十丈,工程極是浩大。當中分門別類地存放著各種珍品異寶,隨便拿一樣出去,都是價值連城,且皇室藏金也堆積在此處,雖然沒什麼用處,但一眼看去,滿眼金光閃閃,也是頗為壯觀。

    李珣走馬看花般在裡面轉了一圈,一直走到最底層的一處煉丹房。

    「這些都是歷代皇帝積蓄的種種丹丸藥散及珍奇靈藥……也不必看了,垃圾而已!」陰散人糾正了李珣的視線:「往那兒看!」

    陰散人指的是丹爐後一處石幾,上面擺放著兩樣東西——一個透明水晶瓶,僅此瓶便是一件珍寶,其中盛著小半瓶桃紅色的液體,映著淡淡的珠光,竟又透著淺淺的碧綠色,色澤轉換間,十分美麗。

    旁邊放著一片�蝕的鐵板,約有一指厚,四周殘缺不全,怎麼看都是一塊廢鐵。

    兩個對比極其強烈的物件擺在一處,那感覺是說不出的彆扭。

    李珣立時明白,這就是陰散人要讓他看守的東西了,他本能地覺得這兩樣並不是凡物,但卻又不知好在哪裡,只能望向陰散人,只可惜,這一次陰散人不準備解釋。

    她只是再次提點了一句:「這幾日,我要和你師父去京城外辦些事情,這兩樣東西一時間是照顧不及,你便擔些責任吧!」

    李珣瞪大了眼睛:「師叔你們要到哪去?」

    直到這句話說出來,李珣心中才忽地生出一念頭:「他們要離開?那我為何不趁機逃命?反正現在身上『血魘』的威脅已經可以消除……」

    然而,就在此時,陰散人的目光瞥了過來,笑容裡多了些味道:「你真的想知道?」

    李珣心中登時一跳,剛剛那個念頭「波」地一聲破掉了。他絕不是傻子,見不是路數,忙不叠地搖頭。

    見他如此地乖覺,陰散人略覺滿意,便不再為難他,道:「你不必擔心,只要用心照顧便是,有我那些法寶,普通的事情,你還是能應付過來的。」

    李珣心中暗想,若是不普通的事情呢?當然,這話他絕對不敢說出來,只是垂頭應是,然後便隨著陰散人退了出去。

    出了內庫,陰散人走的路和來時卻又不相同。李珣不敢問,只是在後面緊緊跟著。

    走了幾步,忽見陰散人頭也不回,拋過來一個小袋子:「這裡面是些小法器,雖然威力不大,但勝在易學易用,你若多用些腦子,應付這點狀況便也足夠了!」

    李珣慌忙道謝,正想著看看裡面有什麼東西,卻又聽道陰散人開口:「我且傳你一點法訣,口訣要義只講一遍,聽不全,也不要再問!」

    李珣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將袋子收起來,凝聚心神,細細聽講。

    陰散人一邊漫步,一邊隨口道出法訣精義。先是總訣,約三五千字,接著便是釋義,林林總總不下萬言。也虧得李珣有過耳不忘之能,才能一一記下,無有疏漏。

    陰散人果然說到做到,只講一遍就再不多言。講完了,又問李珣記下多少,李珣擦去滿頭的冷汗,籲出一口悶氣:「慚愧,但總算是記了下來!」

    接著,便將總訣、釋義這近二萬字從頭到尾,又背了一遍,其中並無絲毫錯處。當然,行文斷句總有些僵硬,那倒也不可避免。

    陰散人的步伐倏止——李珣因為正分心記憶,差點一頭撞了上去,雖然收得及時,但鼻尖已經觸到了陰散人的香肩處。他嚇得一身冷汗,忙後退一步,驚恐得謝起罪來。

    陰散人回過頭來看他一眼,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微妙得很,卻是十分動人。

    「很好!我總算沒有教到個蠢蛋!」頓了頓,她又道:「這只是些綱要大概,待回去了,還有諸多應用法門,我已集結成冊,也一併傳給你,你要用心修煉才是。」

    說完,她舉步又行。李珣忙道了聲謝,心中卻揣摩著她的話,也不知是該喜還是該驚。

    而這時,他也忽地想到了一件事,忙叫了一聲:「師叔,這究竟是什麼法訣?」

    陰散人腳步不停,只是一笑:「變生寰宇,統禦六氣,有陰陽之道,眾妙之門……嗯,就叫『六禦陰陽變』吧!」

    話的前半部分,是總訣中的一段話,這時提出來,頗有提綱挈領之妙。李珣雖只是囫圇吞棗,但此時聽了這段話也有些體悟,不知不覺,便陷入了推演揣摩之中。至於陰散人後半句似通非通的語義,也就不怎麼在乎了。

    此後,便是一段頗長的沈默,直至甬道已盡,李珣這才驚醒過來。看地道盡頭,已掀開的頂蓋上面那隱隱的燈火,心中一奇:「這可不像是方才進來的地方啊!」

    很快的,眼目所見,便證實了他的猜測。

    地道開啟處,哪還是那個空蕩蕩的廳堂,只見房內燈火通明,綺羅處處,桌幾潔淨,上面雕刻的花紋更是精美之至。

    見著的幾個擺設,均是難得一見的精品,且擺放時又頗見巧思,很顯然,這裡不但有人居住,而其身份,也並不一般,應是妃嬪一類的吧。

    二人所在的是個小廳,不遠擺著一幅屏風,將這裡與外面隔開,屏風上面是百花圖,畫工手法也是極佳。此時,李珣兩人的影子,正印在上面,貼在一起。

    一見這情形,李珣便是一驚:「不妙!」

    念頭方過,那邊便轉了一個人過來,顯然是見到屏風上的人影,過來察看。

    那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宮女,面容頗為秀美,卻稚氣猶存,一轉過來見了兩人,臉上便是一驚,眼珠睜得老大,然後便是一聲驚叫,聲音卻不大:「刺客!」

    「蠢貨!」李珣心中暗罵,認不得他也就罷了,像陰散人這等人物,是皇帝眼前的紅人,這些後宮宮女太監,竟還有不認識的?

    這麼一句叫出來,若惹來侍衛還算事小,但惹得陰散人生氣,莫說是這小宮女,便是這宮女侍候的主子,也要跟著倒黴了!

    他看向陰散人,卻意外地發現陰散人似乎並不怎麼生氣,甚至還看著小宮女莞爾一笑:「刺客,在哪兒?」

    難道陰散人喜歡幼女一類的?

    李珣腦中閃過了這樣的念頭,又覺得以陰散人的習性,也未必沒有可能,便留了個心眼。當然,場面話還是該他說,他邁上前一步,沈喝道:「噤聲!是國師在此!」

    小宮女終究沒有笨到家,她的眼睛睜得更大,看著陰散人,伸手摀住了小嘴,身子已是軟了,貼著屏風坐倒在地上。

    陰散人微微一笑,不再看她,邁步繞過屏風,向四面稍一打量,竟是頗有興趣的樣子,她道:「此地,應是蘭麝院吧……

    莫不是秦妃的居處?」

    話音方落,便有一聲細細微微的應聲響了起來:「國師不過來了一次,但卻能記得,妾身備感榮幸。」

    這聲音柔細低回,只聽著,便能在腦子裡勾畫出一個柔弱溫馴的佳人形象,只是這語氣平和恬淡,柔中有剛,可不像是位纖纖弱質之女所能說出口的!

    李珣心中好奇,便循聲望去,一望之下,他也如那不懂事的小宮女一般,睜大了眼睛,看著那從燈火陰影下走出來的絕代佳人——誰說人間界沒有美女佳人?此時呈現在他眼前的,便是一位絕不遜於任何通玄界美女的仙姝玉人。

    光看這美人走來,就彷彿是見到了江南春秋的一蓑煙雨,帶著草木花香,霧一般撲在臉上,清新之氣令人心境為之一開。

    感覺中,她和山上的明璣仙師是兩種美的極端——明璣犀利明朗,便如青玉劍上揮灑的劍芒,美麗而危險,透著股令人精神一振的清涼。

    而這一位,從頭到腳,都是柔柔的。

    那眉眼輪廓,柔和輕婉至不可思議的地步,在燭光下,偶而流洩出的一點波光,更是有著春水般的溫情。縱使她身姿纖長,又骨肉勻稱,但這麼一眼看去,卻也覺得她柔弱婉媚,堪護堪憐,恨不能擁入懷中恣意溫存一番。

    「人間也有這般美人?」

    李珣幾乎忍不住要擊掌讚歎一聲,可是,他怎麼覺得,這位輕柔溫馴的美人,看向陰散人的目光,卻是這般不善?

    當然,即使並非善意的目光,若由這美人使來,也沒有多少殺傷力。至少陰散人是不怎麼在乎的,她的眼神在秦妃臉上一掃而過,談不上生氣,卻比秦妃的目光要淩厲百倍。

    只聽她淡然道:「這麼晚了,娘娘為何還不安歇?」

    她這話便有些明知故問了,只看秦妃的穿著,便應知道原因在哪了吧!

    或許是夜深寒重的緣故,秦妃身上披著一件貂裘披風,素潔華美,也極襯她的身姿。

    而披風之下卻單薄得很,只有一件桃紅色的紗衣長裙而已,顯然是已經就寢,只是聽到外面的動靜,才又起身察看。

    李珣雖不好美色,此時也忍不住向披風裡多看了兩眼——這種機會,畢竟不多!

    應該是感覺到李珣的眼神,秦妃有些不安地將披風拉緊了些,燭光之下,也不知她的臉上究竟紅了沒有。但她的語音,仍然十分鎮定:「國師既然能深夜巡守宮廷,妾身便也能晚睡些。國師夜間到此,可是要喫茶麼?」

    這一次,李珣聽得更明白了,這秦妃幾乎是與陰散人對立著說話的!即便這女子不可能知道陰散人的真實身份,但是,只憑她敢正面頂撞皇帝眼中大紅人的勇氣,便讓李珣對她的評價又高了幾分。

    陰散人對她的態度,好得足以讓李珣感到嫉妒,便是已到了這個地步,卻仍沒有半點兒慍色,反而又是一笑:「夜深了,不好再打擾,這次就算了吧,日後有閒,必會前來討杯茶喝。」

    這樣禮數周全的回答,聽得李珣的下巴都要掉下來,陰散人什麼時候對人這麼客氣過?難道是這個秦妃有什麼特別之處?

    帶著這個疑問,他和陰散人走出了蘭麝院。和在內庫時一樣,所有的宮廷侍衛見了陰散人,均沒有表示出任何驚訝的神情,彷彿這位女國師在禁宮內閒逛,是最天經地義不過的事情一樣。

    想來這也是陰散人神通的一部分吧!李珣倒是見怪不怪了,反倒是對身後漸漸遠去的蘭麝院,或者說,是對蘭麝院裡那位美人會更感興趣一些。

    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就在這時,陰散人在前面開口:「怎麼,有興趣嗎?」

    李珣猛搖頭,可在搖頭的同時,他卻禁不住想到,那如雪般潔淨的貂裘之下,若隱若現的優美體態,以及在薄薄的紗衣之後,透出的溫軟感覺。

    他的喉頭蠕動了兩下,腮邊有些發酸。

    怕陰散人再問下去,他決定反客為主,輕咳了一聲後,反問道:「這秦妃對師叔您頗為不敬,為何師叔您……」

    這話貌似關心,頗有些討好的意味,可事實上呢?恐怕李珣自己也不太明白這樣問話的動機吧。

    「絕代尤物,總有些自傲的資格……」陰散人的話音驀然間變得低回沙啞,在這濃濃的夜色,透出些異樣的味道:「這禁宮佳麗三千,像她這樣的,卻也不多呢!」

    當李珣正回味這話中的深意時,前面的陰散人忽地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向他笑道:「你真的對她沒興趣?」

    李珣方要搖頭,忽又見到陰散人眼中一閃而逝的奇光,心中一緊,腦袋竟是僵住了,口中更鬼使神差地說道:「師叔明鑒,就是在山上,也少見這樣的絕色……」

    「是啊……」陰散人眼中光芒散去,語氣竟溫和了許多,話中甚至有些感歎之意。

    「明心劍宗這幾代女徒確實收得少!不過呢,卻也都算是一時之選……青吟就不必說了,二代弟子中,明璣有冰肌玉骨,名劍風神;明如則是雲姿霞彩,儀容端麗……瞧你的樣子,和她們也都是很熟的吧?」

    陰散人是什麼樣的名聲?雖然她話中都是些讚頌之辭,但從她既往的經歷來看,便是李珣這樣的小輩,也知她心中之意究竟為何。偏又不得不答,思及青吟、明璣對他的好,不由十分尷尬,只能含糊地應付過去。

    可是,卻又由不得他不順著陰散人的思路去想,即使心中尷尬,他也要承認,陰散人對幾位女性仙師的描述,確實是入木三分,說到了重點上。

    以這種角度去想像幾位長輩的儀容,對李珣來說,還是個新鮮的嘗試,其中自有一番微妙的感應,這讓他心中頗有幾分異樣。

    此時再回過頭來想一下秦妃的姿容,便又是另一種滋味了。

    就在這時,陰散人不動聲色地拋了個響雷過來:「若你真有興趣,今夜回去住一晚便是。」

    李珣當真像被一個響雷擊中頭頂,他身子一顫,失聲叫道:「這怎麼可以?」

    「有什麼不可以?」陰散人說話便像是喝茶一樣輕鬆,她微微一笑:「我在那裡留宿了一晚,也不見她如何。」

    李珣腦中一震,終於明白了秦妃為何會是那種模樣。他呆呆地看著陰散人秀雅的面容,腦中竟不自主地閃出這兩位絕色在夜深人靜時、燭火晦暗中的種種勾當來——一股莫名之火,「騰」地從底盤衝起,剎那間沒過頭頂。

    「啪!」

    臉上的疼痛將他從瞬間的迷離中打了出來,他身上打個了冷顫,擡眼看去,正好見到陰散人笑意依稀的面容,以及剛剛收回的,那一隻可讓他死上千百回的玉手。

    只見陰散人臉上表情似笑非笑,微妙得很,她道:「想什麼呢?」

    「不,沒有……」李珣結結巴巴地應一聲,身上的衣物剎那間便濡濕了一層,兩條腿也開始發起抖來,這種情形下,他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跪下——究竟是坦誠些好?還是死守著一貫的卑下忠誠臉孔?

    萬幸,陰散人搧的這記耳光,逗笑取樂的成分還是大了些,以她的作風,也並不在乎這個。

    看著李珣那死白的臉孔,她仍保持著笑容:「這事還由得你去,我也懶得管你。只是你要記得,在我與你師父離開的期間,那兩樣東西……」

    李珣慶幸自己逃過一劫,自然是點頭不叠。

    「這便是了,懂得輕重便就好。」陰散人又伸出手來,拍拍他的臉頰,頗有親暱之意,而李珣身上的道袍,卻更是濕得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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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10-31 17:10:25

第四集  魔心詭面  第一章  秦妃


    這一晚的煩惱,其影響力要比李珣想像的單純。

    原因很簡單,他太忙了,忙到足以忘記一切的事!

    從那一夜起,李珣在皇宮中便多了一項任務。每日應付完隆慶之後,他總要在禁宮中轉上一轉,且不論他本心如何,但一個男人在皇宮內這樣放肆,總會惹來些閒言閒語。然而,皇帝老爺都不管不問了,便是有人不滿,又能奈他何?

    前些時日,那走馬章台的生活,是再也進行不下去了。除了宮內關係他性命的任務以外,已開始恢復的修煉生活,也擠去了他最後一點閒暇。

    山上的所有修煉強度要重新恢復,包括下山後新得的功法,都需要投注許多心力。幾日下來,李珣覺得一天十二個時辰,似乎已是不夠用了!

    所以,他開始想盡一切辦法,要擠出點時間來。

    便如此刻,剛剛應付完隆慶那些拙劣的問題,偷得半日空閒走在園林小道上,他也沒有閒著,而是掏出了《血神子》,一邊走一邊細細觀看。

    血色的字跡十分紮眼,但李珣也不在意,搖頭晃腦,看得十分投入。

    不得不說,《血神子》不愧是通玄界最厲害的魔功之一,雖然血散人給李珣的,不過是最膚淺的法訣,所涉及的範圍,也僅是解決他體內血魘的部分,但其中透露出的法門,仍然讓他大開了眼界。

    《血神子》的修煉法門,有別於《靈犀訣》和《幽冥錄》。

    它的修煉特質,正是以一種特殊法門,使修煉者的肉體與真息融在一處,生成「血神」,再透過鍛煉提升其質地,開發其能力,最終形成無上血魔法體。非但金剛不壞,且能使真息、肉體、精神完全匯而為一,隨意變化!

    血散人教給李珣的這些粗淺法門,當然達不到這種無上境界,不過卻能使李珣將潛伏在體內的「血魘」與心臟煉化為一體,擁有部分血魔法體的能力。

    對修士而言,這類絕頂法門的誘惑力,便像世俗中美女之於色鬼、金銀之於財迷,李珣剛剛有了修士的自覺,對這類誘惑自然也很難抗拒。

    他揣摩其中精妙,信步而行,對周圍的情形一概不管。路上太監宮女見了,自然也要機伶地讓路,所以一路走來,卻也沒有什麼問題。

    然而,若是碰上一個同樣不看路的,那後果可就不同了!

    「唉呀!」

    一聲驚叫之後,李珣覺得身上一震,愕然看去,卻見不遠處坐倒了一個宮女,年齡尚幼,正擡起小臉,氣鼓鼓地向這邊看來。

    兩人的視線交投,那小宮女卻是嚇了一跳,忙起身行禮道:「李真人安好!」

    「嗯。」李珣心胸還沒狹窄到連這點小事也放不下,隨口應了一聲,正想邁步離去,忽地心中一動。

    這小宮女,卻是有些面熟。

    停下身,看她正要離開,便叫了一聲:「你是哪個房的?叫什麼名字?」

    小宮女聽到聲音又被嚇了一跳,回頭見李珣臉上頗為和氣,才放下心來。

    小孩子的心思就是這樣,一旦輕鬆下來,便有些沒大沒小。她嘻嘻一笑,又行了一禮:「婢子杏兒,是侍候秦妃娘娘的,幾日前我們還見過呀!」

    「秦妃?」

    李珣握著絹帛的手不由得一緊。的確是那個眼神不太好的小宮女,初見面時,還叫了一聲「刺客」呢!

    秦妃,秦妃……

    李珣眼前似乎閃過那位有如春水般溫柔,又自有一番倔強的佳人來。那天燭影搖紅中,剎那間的驚艷,還有夜間小徑上,陰散人充滿曖昧暗示的語句,包括最後赤裸裸的明證!

    他緩緩的吸入涼氣,讓這淡淡涼意深入肺腑之中。

    和青吟、明璣等人相比,秦妃給李珣的感覺,非常不一樣……可是,不一樣之處在哪兒呢?

    心中存著這樣的疑惑,他揮揮手讓杏兒離開,方要轉身離去,心中又是一動。這一次,是衝動!

    於是,單純的小宮女後面,便多了一個大大的尾巴,而小女孩仍是懵然不覺。只是轉了幾個彎,「蘭麝院」便已在望,李珣不再掩藏身形,而是光明正大現身出來,和杏兒幾乎是前後腳踏進院子。

    門前侍候的太監一臉愕然,卻又不敢阻攔,臉上的表情奇怪極了。直到這個時候,杏兒才發覺其中的變化,她猛地回頭,睜大眼睛看著李珣,顯然是被嚇到了:「李真人……」

    李珣看著她手足無措的樣子,心情忽然變得很好,這是一種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的體驗,他忍不住微笑起來:「我渴了,到這兒來喝杯茶!」

    此時早有機伶的太監飛奔入內,告知秦妃外面的動靜。便在李珣說話時,廳堂門口一塊雪白的裙袂微微飄動,下一刻,那雙靈秀柔和的眼眸,便投射在李珣身上了。

    李珣立刻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她的身上。

    今天的秦妃,當然不會像那天晚上一樣,衣衫不整,雲鬢散亂。

    此時,她一身白襯青紋的長裙,青色的紋路被巧手織成長春籐的樣子,青翠欲滴。衣袖由數層輕紗織就,上繡飛鳥圖,精緻華美中透出幾分清閒愜意。頭上也只是簡單挽了個髻,整潔中透出簡樸大方。

    這樣整體來看,也能遮去幾分柔弱,顯出些皇妃的威嚴氣度來。

    只是,她那晚給李珣留下的印象實在太過深刻,此時所謂的威嚴,也不過如此。

    雖然說不出理由,但李珣的心情非常好,他打個稽手,從容道:「幾日不見,娘娘身子可好?」

    秦妃以一個優美動人的姿態回禮,態度恭敬而又有一定的距離:「李真人安好!」

    李珣還是那個理由,只是說得要更委婉些:「貧道剛剛忽然覺得口渴,見此也算是故人所在,便厚顏進來討杯茶喝,還請娘娘莫怪!」

    他說話的時候,緊盯著秦妃的表情,因此更能清楚地看到,這位纖纖美人眉頭微蹙的美態。他也知道,自己的理由拙劣得很,偌大的皇宮裡,難道還缺他李珣的一杯茶水嗎?

    但李珣有自信,秦妃不會因為這點事情,就得罪他這位新晉的紅人。

    果然,秦妃在眉峰微蹙之後,便露出了和婉的笑容,禮貌迎客:「真人客氣了,妾身這裡正有一些最近送來的茶葉,若真人不嫌粗陋,便拿去解渴也好!」

    說罷,她便伸臂虛引,但方向卻不是內堂,而是一側的迴廊。

    李珣此時也不在乎這個,他同樣伸手一引,當先去了。

    秦妃宴客的所在,乃是蘭麝院後一個小巧的梅花亭。院中的侍人手腳也算是快,就在幾步路的時間裡,便將亭上擺上了茶具,然後又燃起火爐,煮沸雪水。

    此亭外斜斜栽種著幾株臘梅,此時正是花季,寒梅怒放,上面還沾染著殘雪點點,花雪相映,越發顯得粉紅可愛。

    李珣見到這景致,忍不住讚了一聲:「梅雪虯枝,輕寒時候。此時不該喝茶,應該喝酒才是!」

    秦妃聞言一笑:「真人亦是雅人,說到酒,這院裡倒藏著一壇黃梅酒,只是年候尚淺,不過是兩年的工夫……」

    李珣擡手打住了這話,喜道:「那不必來茶了,便要這酒!憑欄當酒,看晴雪梅花美人,豈不快哉!」

    這話調笑的意味很明顯,旁邊侍候的宮女太監聞之色變,秦妃卻只做不知,從容引李珣入亭就坐,又吩咐太監去換酒來。

    自己則在亭子的另一側斜斜坐著,斂容相待。

    李珣沒想到秦妃這個柔弱女子,手段竟這樣高明,從頭到尾,沒給自己任何發揮的機會——其實,便是真有機會,他也未必發揮得出來!

    他進蘭麝院,只是一時起念,並不是真要做出什麼事來。秦妃又處處好言相待,禮數周全,別說沒念頭,便是真有什麼念頭,這個時候也做不出來了。

    所以,他臉上雖然從容隨意,其實心裡卻頗為尷尬,更覺得自己處在下風。

    為了緩解這壓力,他開始用比較放肆的眼神打量對面的女子,結果又令他大失所望。

    秦妃似乎天生就擔得起這種場面,也虧她能將這眼神中的無禮成分給過濾掉,見李珣目光看來,輕言淺笑間,與他議論起雪景梅花,淡淡幾句,既沒有冷了場面,又始終保持著主客的距離,真是好生了得!

    李珣心中有些不耐,既生雜念,目光必然遊離,可就是這麼一移,他忽地看到了一處異樣——冬日嚴寒,人們禁不住寒氣,將手臂縮入袖中也是常情,但若如此,便沒有發抖的道理才是!

    秦妃那紗織長袖看似單薄,卻是由名匠巧思織就,號稱「千層紗」,最是保暖不過,這東西李珣在王府中也是見過的。而且這亭中燃著火爐,溫暖如春,也未必會有多冷。

    可為什麼,秦妃的手臂——被她側身擋住的那隻手臂,還在微微發抖呢?

    李珣心中一動,若無其事的移開了目光,腦中一轉,便又發現一樁異處。

    剛剛還誇這裡的侍人手腳利落,茶水上得極快,可是現在,已經過數倍於方纔的時間,為何那黃梅酒還沒上來?

    心神一動,便生感應,他功力的長進便在此時看出。神念如同撒開的漁網,將蘭麝院周圍罩了個嚴嚴實實。

    果不出他所料,只見一個太監鬼鬼祟祟地開門,待走遠之後,便選了一個方向,撒腿狂奔。

    那邊,應該是養心殿的方向吧,隆慶不就是在那裡「修煉」嗎?

    「原來如此!」

    李珣心中透亮,瞬時將這前因後果都想透了,他忍不住放聲大笑,笑聲中真息自發揮灑,震得亭外梅花簌簌搖動,殘雪紛飛。

    秦妃疑惑地看來,看她的臉色,還不知自己的計劃,已被李珣看個通透。

    李珣微微一笑,忽地將腰上佩劍擎在手中,對秦妃道:「娘娘贈貧道這亭、梅、酒三寶,卻未有一報,十分慚愧。若是娘娘不嫌棄,貧道就變個小戲法,聊搏一笑!」

    秦妃還未示可否,李珣便已催動劍訣,說一聲「去」,「青玉」便忽地連鞘飛起,化為一道光束,霎時不見。

    秦妃面色微變,也不過眨眼時間,「青玉」又繞回亭內,落在李珣手上。李珣開口,說了聲「慚愧」。

    「多日不曾演練,卻出了岔子,娘娘莫怪!嗯……還要煩請娘娘,派幾個力氣大的太監宮娥,去院外百步,擡個人回來,貧道手拙,不小心傷了人,萬幸沒出人命!」

    說著,他的目光緊盯在秦妃臉上。果然,他隨即看到秦妃再也遮掩不住驚惶,而這樣的神色,卻讓李珣的心情高揚了起來。

    這時候,黃梅酒終於搬上來了。

    李珣也不溫酒,直接就破開封口,倒了兩杯出來,舉杯敬道:「時間尚早,還能求得一醉。娘娘,請!」

    秦妃強自將臉上的惶恐壓下,表面總算保持住聲音的平和,輕聲道:「還請真人見諒,妾身不善飲酒,若真人不見怪,還是以茶相敬……」

    李珣心情正是狂放無羈之時,聽到秦妃言詞推拒,只是笑道:「娘娘說這酒年候尚淺,既然醉不得人,飲上幾杯,想是沒有什麼妨礙的!」

    秦妃正要出言婉拒,李珣的目光立刻投注過去,精芒閃動間,自有一股不容抗拒的強勢。秦妃臉上一白,低下頭去,忽然間,李珣對這樣的手段,有種上癮的感覺!

    秦妃知道已經無法相拒,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伸出那一直隱在身側的手,貼在杯子上,滿而將溢的酒杯微微一晃,灑了一些出來,她渾若不覺,微閉雙眸,緩緩端起杯子舉到唇邊,以袖掩口,然後一飲而盡!

    李珣叫了一聲好,同樣將酒一口喝下,再看秦妃,只見她舒袖展眸,微斜杯口,其中卻沒有滴出半點酒水,而此時,她手臂的顫抖卻停止了。

    潔白如玉的臉頰上,也飛出兩朵紅雲,美艷不可方物。

    李珣不禁看呆了。

    此時,他心中一道電光閃過,將最後一層迷霧給劈得粉碎。秦妃給他什麼樣的感覺,他已經完全明白了!

    主宰!身心的主宰!

    也只有在這位清麗動人的妃子面前,他才能真正感受到,身為男人不可或缺的主宰欲和成就感!

    只有面對她,李珣才敢輕狂,才敢放肆,才敢逼酒,才敢調戲!換了另一個人,便是美色不在其下,像青吟、明璣、陰散人,他敢嗎?

    李珣之於秦妃,正如陰散人之於李珣,都是強大而不可抗拒的主宰者!要她生,便生;要她死,便死!再沒有其它的選擇!

    只有在秦妃身上,李珣才能找到自己那虛榮的價值!

    只要他願意,這個美色毫不遜於陰散人,卻柔弱了億萬倍的女人,便會完全屬於他!

    這個念頭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晰,它便如一團在黑暗中搖曳的鬼火,看上去陰寒詭譎,還有著能穿透靈魂的力量,那溫涼的熱量,勢如破竹,直入他的心底。

    李珣的呼吸頓時粗重了起來。

    此時,亭中只剩下他們兩人,溫酒等事宜,也自動轉為秦妃負責。李珣不得不佩服這個柔弱的女人,在「後援」已絕的情形下,她的膽色,或者說,是對命運天數的從容淡定,足以羞煞世間男兒。

    整個亭內,只剩下水沸的「咕咕」聲,還有酒水傾注時的微響。

    秦妃專心致志地溫酒,李珣則專心致志地觀賞著美人。

    秦妃低眉斂目,根本不看李珣,只是一手拿酒盅,另一手持袖,起身為李珣斟滿一杯,玉人灑落銀星千點,這姿態亦是美極。李珣的喉頭蠕動一下,伸手舉杯,一飲而盡。

    黃梅酒原本是醉不得人的,但李珣卻非要喝醉不可!結果在第五杯的時候,他便如願了。

    他伸手去拿酒杯的時候,就微帶恍惚的一錯,手掌便不是拿在酒杯上,而是抓著秦妃的手指。

    兩個人同時一震。

    秦妃立刻想要縮手,但哪抽得動?李珣手掌開合間,便將她整只纖手都納入掌握之中。

    至此,亭內仍是沒有半點人聲,這一幕便像啞劇,在靜寂中上演。

    感受掌心那清涼柔潤的觸感,李珣只覺得整個身子都要酥了,毛髮便如泡在熱酒湯裡,毛孔盡數打開,吞吐的都是飄飄然的香氣。

    這使他手上的力道更大了,甚至想將這隻手融化在自己的手中!

    恍惚間,他想起陰散人對秦妃的評價——絕代尤物!

    只是指掌的接觸,便足以銷魂,陰散人的評價是何等的貼切啊!

    他擡眼看著秦妃,只見她眼中珠光盈盈,顯然驚懼委屈已到了極點。

    便是這樣,她仍是抿著嘴唇,強忍著不讓淚水掉下來,努力想將手抽出來。

    這既柔弱又倔強的神情,比什麼火油都要厲害,李珣腦中「轟」地一響,胸腹間著了火似的,然後又將全身都吞噬了進去。

    亭外隱約傳來驚叫聲,但他卻充耳不聞。他猛地站起身,仍不鬆手,而是繞過亭中石桌,繼而用力一扯,秦妃纖弱的身子,在低呼聲中,便被扯進李珣懷中。

    李珣低眼看著懷中瑟瑟發抖的美人,心中快意實是難以言表。

    秦妃終於開口,聲音卻顫抖得不成樣子:「真人……使不得……」

    李珣體內妖火幾次漲落,連嗓子都給迫得啞了,聞言低著嗓子笑道:「國師使得,為何我使不得?」

    秦妃的身體猛地僵住,隨即便軟了下來,但顫抖卻越發地劇烈,兩人這般親密接觸,她的每一絲變化,都會被李珣直接感受。這更讓李珣連抽涼氣,幾乎不可自制。

    事已至此,他再不多言,低頭狠狠吻上美人微微開啟的櫻唇。

    秦妃嚶嚀一聲,緊繃的身子剎那間軟了下去,珠淚終於再忍不住,自鬢角處垂落下去。

    唇瓣一分,李珣深深吸了口長氣,猛地將秦妃橫抱了起來,直踏出亭去。

    亭外,杏兒等幾個宮女太監早嚇傻了,見李珣出亭,杏兒竟被驚得癱倒在地,李珣見狀不禁放聲狂笑,笑聲中懷抱著美人,直入內堂。

    當李珣達到人生第一個**的時候,那種男人的成就感和自豪感,讓他感到非常滿足。

    或許,這只是一時的衝動,不能作為他平常行事的參照,但事實擺在眼前,已成了不容更改的客觀存在——老子上了皇帝的女人!

    這是個非常奇特的認知,就像一個不斷膨脹的東西,將他原本心中的縫隙,轉眼間填得不露半點痕跡,而且還有愈脹愈大,永無止境的趨勢!

    不管那隆慶老兒再怎麼君臨萬邦,統率黎民,在李珣的眼中看來,也不過就是個戴了綠帽的老烏龜!

    所謂九五之尊,在他眼中,又算得了什麼!

    不但他的女人讓我上了,就連他自己,也要仰仗我的鼻息,像個小醜一樣,在重重的謊言中掙命!

    人間界的第一人,就這樣被他踏在腳下!

    秦妃像只垂死的天鵝,在哀鳴聲中伸長脖頸,隨即軟軟地倒下,像是融成了水,再動不了半個指頭。

    李珣心中的自豪再次無止境地膨脹開來。

    在美人低低細細的喘息聲中,李珣下床,不緊不慢地著裝,直至他衣著整齊,才再次低頭看去,秦妃已經累到睡著,她伏在床上,露出大片雪白的背,上面仍殘留著點點歡好的痕跡。

    而她的眼角,還有淚痕未乾。

    李珣心中一動,繼而抿起嘴,這讓他的臉上刻下兩道深痕。同樣的,這突然映入眼簾的淚痕,不覺也在他心中烙下了極深的印記,但卻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他頓覺心中的快意似乎回落了些,不過,這小小的沈鬱,很快便被甩了出去。他一振袍袖,轉身出屋。

    屋外太監宮女都嚇得魂不附體,見了李珣,也只是叩頭求饒。這反應也合情合理,如果哪天東窗事發,李珣這「活神仙」倒未必會怎樣,但他們這些奴才,卻是必死無疑。

    他們能有這樣的自覺,倒省了李珣的心力。

    便在太監宮女的叩頭聲中,李珣踏出蘭麝院的大門。他沒有去想這事情的後果如何,不過並非他心思不到,而是……

    在這人間,便是事情有了變化,又能奈他何?

    想到這裡,李珣不禁放聲長笑,笑聲在禁宮內四處迴盪,驚起一陣又一陣的人聲。

    時間推後了半個時辰。福王府,書房內。

    李信正在燭光下仔細讀著外省送來的信件,看得久了,眼前便有些昏花,他微皺眉頭,換了個角度,正準備再看時,外面有人敲門。他應了一聲,不一會,李琮便走了進來,低低地叫了一聲「父王」。

    李信放下信件,看著李琮在燈火下陰晴不定的臉色,心中暗歎一口氣,淡淡地道:「這麼晚了,有什麼事?」

    「父王,王兄他……」李琮有意地頓了頓,果然看到李信臉上極注意的神情,他暗地裡咬了咬牙,繼續說了下去:「王兄在宮裡,似是惹了些是非!」

    李信眉頭緊鎖:「是非?說下去!」

    李琮接著往下說:「半個時辰前,侍衛聽到王兄在宮中大笑,皇城內清晰可聞,聽說還驚動了皇上!」

    李信輕「哦」了一聲,顯是被這消息給迷惑了,李琮觀察著他的神情,忽然前傾身子,把聲音壓低了下去。

    「據說,王兄今天下午在『蘭麝院』待了近四個時辰,天都黑透了才出來,而王兄也是在出來之後才發出笑聲的。」

    李信的目光驀地定住,良久之後,將目光在李琮身上一轉,語氣依然平淡:「你……以為如何?」

    李琮怔了怔,他想不到李信竟會把問題拋回來,但他反應還是很快的,頓了頓,便答道:「王兄並不像會對女色感興趣的人,只是傳言中,秦妃有傾國傾城之姿,容光為後宮第一……」

    他繞一圈,還是將焦點落在女色上。李信看著他這個小兒子,心中有些失望。

    這孩子聰明有餘,但眼光總是差了少許,且從未出府歷練,視界也狹窄許多,將來,未必能挑得起大梁啊!

    心中雖這樣想,李信臉上卻沒有什麼變化,只是提點道:「不管是否與女色有關。琮兒,你王兄在皇城裡放聲大笑,旁若無人,你難道就沒有其它的想法?」

    李琮不是笨蛋,李信的話已說得很明白了,他當即順著李信的意思說了出來:「王兄必有所恃。但國師的勢力,已經這麼大了嗎?」

    李信微微點頭,旋又搖頭:「勢力?怕是神通吧!嘿,神通廣大!」

    李琮又低下了頭,不讓自己有些失色的臉暴露在父親眼前。這位突然跳出的王兄,已不只是理論上的威脅了,而是確實地以他神秘莫測的力量,在李信心中佔據著極重要的位置。

    最可怕的是,直到現在為止,他還摸不清這位兄長心中最深層的慾望究竟是什麼!

    看不透的人,才最可怕!

    李信的話音將他從瞬間的迷茫中拉了出來,他只聽到一句話:「明日,你再去國師府,請你王兄來此一會。」

    也許連李信自己都沒注意到,他在說關於李珣的話題時,無意識地加了個「請」字。

    但李琮卻聽到了,而且聽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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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10-31 17:10:55

第四集  魔心詭面  第二章  陰陽


    相較於李琮心中的忐忑,李珣心情卻是極好。

    這幾日正是他春風得意之時,那晚禁宮大笑,非但沒有給他帶來麻煩,反而因為這「千里傳音」的大神通,更加讓隆慶信任。

    秦妃那裡,他也是食髓知味,幾乎天天都要去逗留一番,如此自然會引來有心人的注意。

    但此時他可是李真人,是繼國師之後,皇帝面前的第二紅人,又有絕大神通,在宮廷內算是人人都要攀附的擎天柱,別說是捕風捉影,就算真有幾個眼睛尖的,哪會有膽子說出來呢?

    宮中得意,宮外也不錯。或許是感覺到他身上那巨大能量的緣故,李信對他的態度,已親近太多,還真的像一位關心兒子的父親,時常把他叫到王府,共享天倫。

    而使他心情上佳的最重要因素,卻並非這些。

    這七八天裡,陰散人和血散人彷彿人間蒸發一般,怎麼也找不到蹤跡。這等於從他背上移去兩座大山,雖然心中仍有不安,但那猛然輕盈的飄飄然,卻是怎麼也壓不住的。

    他心中甚至惡意地想著,乾脆這兩個魔頭起內哄,互拼而死算了!

    如果不是他心裡還有些理智,恐怕此時早就飄到九霄雲外,不知人間何世了。

    快意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也就是眨幾眼的工夫,冬天便已過去了大半,京城的年味也漸漸濃了起來。不過,接連幾場大雪降下,天氣卻更冷了幾分。

    這晚,李珣坐在書房裡,拿著「六禦陰陽變」的書稿,隨手翻閱。

    這門法訣,深奧處不在靈犀訣之下,其中陰陽化生之道,極盡精妙,且十分難懂,非要全神貫注,潛心鑽研不可。

    但今晚,他卻沒有這種心思,連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這時,他身上還殘存秦妃的馨香,淡淡的,卻繚繞不散,沁人肺腑。在這清香下,他便是看著手稿的字跡,也覺得是佳人優美至極的曲線,更聯想到那溫軟如玉的身子,還有那張被痛苦和歡樂共同折磨的俏臉。

    喉嚨裡呵呵地笑了幾聲,雖不甚響,但在夜深人靜時,跟著寒風一滾,竟也顯得清晰入耳。

    這笑聲倒把他給嚇了一跳,也因此略略回了神。

    「對了,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他搖搖頭,強迫自己將注意力轉回手稿上。

    「六禦陰陽變……陰陽變……」

    看著這陰陽二字,李珣腦中又開始有些恍惚,思緒從陰陽之道,一下子跳到當日觀濤坡上的笑談,又從這笑談,一下子跳到了男女之道。

    緊接著,一股熱力直透胸腹,他手上一抖,書稿發出了「嘩」的一聲。

    「唉……」脂粉堆裡泡得久了,難道這點耐心也沒有?這幾日好不容易抽出空閒,想做做功課,卻是心緒紛亂,讓他心中極為煩亂。

    他將稿子拋在書案上,想到外面吹吹涼風,方一起身,心中卻是一動。

    「陰陽、陰陽!以陰散人的慣用手段,六禦陰陽變難道真的只是修煉法門?」

    只一個閃念,這篇早已熟極的法訣,便在他腦中過了一遍。驀地,他猛一擊掌,大叫道:「是了!」

    他當即又坐到書案之後,翻開書稿,一直翻到應用法門處,就在其中一條,「補闕陰陽,交媾化生」之名,赫然在列,其中真陽、真陰、抽吸、採補之類詞彙,比比皆是,看得李珣嘴裡發乾。

    「原來,這竟是為了採補用的?」

    若在以前,李珣未必會對這個抱有什麼想法。

    因為他所修習的,都是通玄界一等一的法門,也用不到這些東西。但此時,他經歷人事不久,正是食髓知味,看著這似是而非的法門,只覺得心中騰地燃起熊熊邪火,怎麼也壓不下去。

    若不是他還記得,今夜才剛剛從蘭麝院回來,他大概就要直接踏劍飛去,來驗證這個法門了。

    將已涼的茶水一飲而盡,李珣心中更是煩燥,便大叫一聲:「來人!」

    國師府本沒有太多規矩,但近來李珣受皇帝禮遇,受賜不少婢女僕人。因此,即使是深夜,也會有人隨侍在外,聽候召喚。

    此時應聲而入的,是個秀麗的婢女,正急走入室,行禮聽命。

    然而,侍立良久,她卻沒聽到半點聲息,好奇之下一擡頭,便看到前方李珣那一對幽深又燃著火光的眸子。

    她不由屏住呼吸,作為一個受過完整嚴格訓練的侍女,她非常清楚,此刻主人心中是什麼想法。

    她臉上飛紅,低下頭去,心中卻不怎麼抗拒。畢竟,這位可是皇帝極為寵信的「活神仙」呢!

    只是,那邊為什麼會突然沒了聲息?

    帶著幾分的惶恐和期待,她又擡眼看去,一望之下,便被嚇了一跳。書案那邊,已是空空如也,李珣早不知去了哪裡。

    「混帳東西!」李珣吐出了胸口的瘀血,才覺得好過了些,又洩憤似的狠踢了身邊的屍體幾腳,心中總算舒坦些。

    這突發的狀況,讓他沒法不生氣。

    就在他慾火上腦,正想將那美婢按在地上時,偏偏禁宮裡傳來了警訊。他庫房已守了八天,第一樁生意竟就這麼突如其來地送上。

    他只好冒著寒風,衝入禁宮,堪堪在入侵者闖進內庫地道前段時,將其堵住。

    李珣當然不會與其正面交戰,他利用地道機關,以及早早佈置的強力禁制,將對方困在其中。

    在諸多禁制同時作用下,就算來人有排山倒海之力,也沒將周圍的石壁打破半個。

    這個毛賊是典型的散修,相較於李珣,那人一身修為確實深厚,但因沒有明師指點,許多法訣使出來便有些走樣,破綻頗多。

    李珣在一邊暗中觀察了很長一段時間,在確定已抓到對方致命的破綻後,便使出陰散人送他的陰毒法寶,覷得一個絕好時機,將其一劍穿心。

    本來事情到這裡就該結束了,可是李珣怎麼也沒想到,對方的生命力實在是頑強得很,竟硬挺到李珣全無戒備,上前查看之時,突然發難,一掌打過來。

    這是那人迴光返照的搏命一擊,若是擊實了,李珣還未必能留個全屍,可也算李珣走運,因為那人掌至中途,已嚇得半傻的李珣猛然發覺,這是……

    碧陰掌!竟是幽明陰火入門時修習的外功!

    他體內的真息反應已快過了神智,沒有半點遲疑,《幽冥錄》的寄魂轉生大法全力發動。這一法門,他早已練到熟極,轉眼便將全身真息質性轉換,化為幽明陰火!

    這掌猛轟在李珣胸前,雖衣物不傷,但滔滔陰火已盡入李珣體內,「砰」地一聲,李珣一腳踢出,將這人踹飛數丈外,五臟盡碎,已是死透了。

    這人死前必定怎麼也想不透,為何被碧陰掌擊中胸腹要害,對方卻還有餘力反擊?

    「旁門左道!」

    李珣撫著胸口,鄙視之餘,心中也暗自慶幸。不知這人從何學來半生不熟的幽明陰火,雖然真息運行的路子不錯,火候還算精純,但其中精微處卻面目全非!

    要知李珣可是《幽冥錄》的直系傳人,諸多法訣都默記在心,即使沒有練過,也能有最權威的論斷。

    《幽冥錄》中,記載幽魂噬影宗、嗜鬼宗兩大宗門八成以上的法訣。總綱、釋文、應用法門一應俱全,李珣只需按部就班修煉即可。因此,李珣才能一眼看出對手那拚死一擊的碧陰掌,其實完全打錯了。

    幽明氣是典型的邪道內修之術,進境最快。因此在真息質地上,比之其它法門有所不及,但幽明氣自有其淩駕於眾法訣之上的能耐。

    幽明氣所重,便是隱晦、微小,接近於沒有形質的特性,也就是「幽深難測」。修煉時,絕不能被快速精進的表象所迷惑,而應著重於「尋幽探微」。

    而眼前死去的散修顯然不明白這個道理,一心只想著增加修為,反而使幽明陰火的威力大減。

    偏偏今日遇上了李珣這個「正宗」,強行攻入其體內的陰火,有大半被李珣以妙法化解,剩下的只略微震傷了肺腑,對這散修來說,可說是大不幸。

    可李珣卻鬱悶得很。

    除去那次與無心宗的亂戰,及面對妖鳳的逃命求饒,這算是他第一次正式和人交手,雖然手段下作,卻也顧不得那麼多了。沒想到佔盡先機之下,還被打成這樣!

    又狠踹了那屍體幾腳,直到他覺得這樣實在有點噁心才停下。但心中又是一動,他忍著噁心的感覺,伸手摸入屍體懷中,將其身上的東西一古腦翻了出來。

    大部分都是無用的廢品,李珣挑挑揀揀,只找出一個質地非金非木的小牌子,上面刻著篆體字樣的「百鬼」二字,還有一瓶丹藥尚堪入目,至於他原先所期待的秘籍,卻是沒有見到。

    李珣也不甚在意,把牌子和丹藥收入懷中,正準備叫侍衛將屍體處理掉時,警訊再度出現!

    李珣當即破口大罵:「到底有完沒完啊!」

    所謂警訊,就是他在禁宮附近布下的感應禁制波動。

    這是李珣利用高超的禁制手段所布下,針對通玄界的真息反應,效果奇佳。

    這剛剛被殺的傢夥,便是因此被李珣察覺,最後飲恨收場。

    李珣雖然口中大罵,但卻不敢有所怠慢,趕緊叫個侍衛過來收拾屍體,自己則先一步進入內庫,快步來到核心部位的機關中樞,連續發出十多道真息,激發一處由陰散人佈置的精妙機關。

    牆上的一面銅鏡忽地生出光華,待光華斂去,鏡面上先顯現出一些模糊的影像,然後漸轉清晰。

    這是水鏡之術,傳說練到極致,可用水鏡觀察整個通玄界的情形。

    陰散人這一手只是模仿而已,並沒那樣的能力,但是用來觀察內庫周圍的情形,還可勉而為之。

    李珣操控著水鏡,逐一切換畫面,很快他就找到了目標。

    在這一剎那,他也狠抽了一口涼氣。

    入侵者不只一個!而是……五個!

    這四男一女都是年輕人的樣貌,但通玄界駐顏養形是尋常事,到了一定修為後,年齡便成了可有可無的標準,說不定在這五人中,便有一個修煉千年,功參造化的老傢夥!

    李珣只覺得頭皮發麻。

    因為,他對自己的實力非常瞭解。

    他這點修為,在通玄界不過是剛剛入門,人見人欺,或許藉著內庫周圍的機關,還有陰散人的陰毒法寶,再用些狡計,能在短時間內,與一兩個像剛剛那樣的死鬼周旋。

    若是人再多些,或者實力再拔高一個層次,他便只有送死的分了!

    得快點通知陰散人!

    李珣從懷中掏出一枚小指長短、薄如蟬翼的透明小劍。這是陰散人交給他專門用來求救的傳訊飛劍,只要陰散人在千里之內,便能在一炷香的時間迅速趕來。

    可是,在這一炷香的時間內,敵人們便要由李珣自己應付了。

    李珣一咬牙,彈指射出飛劍。

    小劍如遊魚般在空氣裡一個轉折,轉眼間沒了蹤影。這時候,那五人剛剛踏進內庫前方的開闊地。

    李珣連吸了幾口大氣,擊掌三下,銅鏡上影像一陣波動,待停止時,便有一個聲音傳了過來:「咦,剛剛的人影去哪了?我明明看他禦劍過來的,還有剛剛的真息反應也不見了,到底怎麼回事啊師兄?」

    說話的是五人中唯一的女性,水鏡的影像畢竟不比親眼所見,李珣只能從對方的輪廓和話音上推斷,這也是個出色的美人。而且,年齡似乎確實不大的樣子。

    而且,聽她說話,倒不像是來做賊的。

    這個發現讓李珣鬆了一口氣,不過,這話中透出的另一層意思,卻讓他立刻緊張了起來。

    師兄?他們是有師門的!

    這和散修可完全是兩個概念。通玄界三十三宗門,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便是像陰散人這樣的絕代魔頭,若要獨力面對一個宗門,也是要好好思量的。

    他越發屏息靜氣,專心聽那些人說話。

    只聽被問到的那個「師兄」笑了笑,語氣溫和地回答道:「我們在路上耽擱了些時間,找不到人也算正常。」

    「那怎麼行?」美人師妹話音中有些撒嬌的味道:「一看那人劍光,便知來路不正,誰知他會在這裡做出什麼來!師兄,我們出來歷練不就是為了斬妖除魔嗎?」

    「是啊,但也沒有要你去惹是生非。」

    話一說完,其它幾個男修都笑了起來,美人師妹很不依,卻不怪那「師兄」,反而對其他幾人作恐嚇狀,十分可愛。

    李珣看得也笑了起來,同時知道,他們應是沒危險了。這個念頭還沒轉完,忽聽得那師兄道:「當然,師妹有一句話說對了,那人劍光不正,顯然不是正道中人。所以……在旁邊鬼鬼祟祟,暗施耳目,也是可能的!」

    「啊?」

    在美人師妹的輕咦聲中,那師兄驀地擡腳向下一跺!

    李珣本來還有些奇怪,但一見這個師兄的動作,心頭一堵,當即慘叫一聲:「糟了!」

    話音未落,一股自遠方滾滾而來的震波,從石質的地道內隆隆而來,在電光石火間掃過了整個內庫。

    李珣的身體猛地彈跳起來,緊接著便是胸口一悶,像是被猛打了一拳,口中當即嘔出血來。

    銅鏡「嘩嘩」地彈跳著,影像又開始模糊,恍惚中,只見那師兄將臉轉過來,鋒銳的眼神彷彿正直視著李珣的面孔,唇角噙著一絲冷笑,聲音被水鏡忠實傳送過來:「何方妖人,膽敢在暗中窺伺?」

    緊接著,水鏡裂成了千百塊,碎片四濺。

    李珣已是心膽俱裂,別人他不知道,可是這個「師兄」,一個跺腳,便能把具極大殺傷力的真息穿過數十丈的地底,準確命中目標,這種實力恐怕已不遜於明心劍宗的某些二代弟子。

    甚至三代弟子中,也只有文海大師兄可堪比擬!

    而更令他恐懼的是,到現在為止,他還不知道這嚴密精微的水鏡之術,是如何被發現的!

    若被這人追上,便是十個李珣,也只有一個死字!

    「快逃!」

    李珣腦中閃過這個念頭,他一把推開門,衝了出去。可是方一擡眼,門外的景象便讓他一愕。

    入目所見,門外侍立的侍衛、太監,已盡數昏死過去,顯然剛剛那一記踏步,並不只針對他,便是針對他,那「師兄」的實力也還沒達到精微惟一,出入無間的妙境,只能進行無條件殺傷。

    如此,對方的實力立時下降了一個檔次。

    李珣略鬆一口氣,心中安定了些。但這人的實力遠在他之上,卻是個不爭的事實。

    他的同伴中,若再有一個和他實力差不多的,李珣便是凶多吉少。

    他們到底是什麼人?又是哪個宗門的?

    懷著這樣的疑問,李珣小心翼翼地向內庫外行進,及至門口,他心中又想起一件事——外面的傢夥惹不起,陰散人也不能得罪啊!

    雖然這些人不像是衝著內庫的寶物而來,但這種東西放在丹室,也有些紮眼!

    他恨恨地一跺腳,又反身回去,直下內庫第四層,搶到那丹室之內,將石案上兩個要命的東西抓在手上,這才又跑了出去。

    這麼一耽擱,對方和他的距離,又拉近了不少。

    可李珣想像中那狂風暴雨般的壓迫並沒有到來。根據感應,受複雜地道的影響,對方只是緩緩推進,看來他之前閒來無事,佈置那干擾神念探測的禁制,還是有用的。

    既然情況不如想像那麼糟糕,李珣的心情也安定了許多。心中一定,想法就多,他看著手上的瓶子、鐵片,心中疑團頓生。

    這兩樣東西究竟是什麼寶貝,竟讓陰散人如此重視?既然寶貴,陰散人為何不把它們帶在身邊?

    越想不明白,心中的好奇心便越盛。他停下腳步,視線在兩樣東西上打了個轉,那鐵板髒兮兮的,模樣晦澀看不明白,便先放在一邊。

    他晃動水晶瓶中的桃紅色液體,沒什麼反應,湊近一聞,也沒什麼異味。想了想,他手指拈在瓶塞上,輕輕將其扳開。

    這一扳,便翻了天!

    先是一種奇特的味道溢了出來,帶著微微血腥之氣,但又不太明顯。然後,便聞到一股頗為濃烈的香氣,李珣忍不住深吸了一口,這一吸,便招了禍事!

    體內蒸騰流轉的幽明陰火,像是被澆油似的,「轟」地一聲炸了開來,一直在心竅內潛伏的陰火珠也不知受了什麼刺激,連續十多次瘋狂的脹縮,便連玉辟邪也壓制不了,而發出尖銳的長鳴。

    玉辟邪的反應比之前任何一次都來得激烈,李珣還以為這件寶貝快要爆炸了!

    他的腦袋也快要炸開了!在體內真息大亂之時,他的腦子也被一串尖銳到近乎失聲的厲嘯聲攻破,只一個瞬間,就讓他差點成了白癡!

    萬幸!他身上有玉辟邪這件奇寶,且修習的又都是通玄界最上乘的法訣,修為雖不怎麼樣,但最起碼的定力還是有的。

    在行將陷入昏迷的剎那,他出自本能地拇指一壓,又將瓶塞按了下去,腦子裡又是「轟」地一震,那一串尖嘯聲,卻奇跡般地消失不見。

    陰火珠恢復正常,玉辟邪的長鳴也消失了,並釋出大團清涼氣息,灌入體內,彌補他剛剛受到的傷害。

    李珣狼狽地吐了一口瘀血,看著手中的水晶瓶,一時卻說不出話來。

    這果然……不是個好東西!

    他豈敢再「研究」下去,連忙將這兩樣東西就這麼拿著,也不敢放到懷中,認準方向便一路狂奔。

    在他後面,那五人的速度也明顯加快了。

    更要命的是,他們似乎不再是盲目地沿著地道行進,而是揪住了李珣的尾巴,直直殺來。

    顯然,剛剛那瞬間的強烈震動,便是隔了幾百層厚牆,也沒辦法遮掩。而對方便抓著這一線感應,緊緊地跟了上來。

    李珣心中又急又氣,他不是傻子,當然明白這個道理。不過後悔已經來不及了,他只能一邊收束氣息,一邊加速飛奔。

    只是這時候,修為的差距便十分明顯了,自從被對方的氣機鎖定後,雙方的距離就持續縮短,他連換了幾個甬道都無濟於事。

    「媽的!」

    李珣爆了一句粗口,在這危急時刻,他反而更能決斷。心裡明白再逃下去,恐怕就等不到陰散人來了,此時,一定得有些變化才行!心中有了計較,他身形一轉,又進了另一條甬道。

    方一進去,他便躍起在頂壁上拍了一掌,幽明陰火無聲透出,約手掌大小的一塊石頂立時凹陷下去,李珣緊接著又是一掌側拍,在這凹洞的側面又開一處空間,將兩樣要命的物事全都塞了進去。

    至於會不會讓人發現……就聽天由命吧。

    說也奇怪,他這虛空兩掌,用的勁雖不大,但一邊要斂住氣息,不使人發覺,還要一邊計算精確,控制微妙,是很損力氣的,可是這一鼓作氣地做下來,卻沒有半點不適。

    「這不對啊!」他百忙之中,抽神內視,卻被體內的情形給嚇了一跳。這幽明陰火,環繞著膻中黃庭,在體內蒸騰漲縮,圓轉如意,無論他怎麼提取,都後勁悠長,有生生不息的感覺。

    看這樣子,他的修為起碼長進了兩成。

    邪了!因為怕兩散人察覺,他《幽冥錄》上的功夫,已經好久沒練了,最多只是藉「質氣轉換」的法子,從靈犀訣修煉的真息中揩些油水,緩慢長進。

    如果用它對敵,李珣十成大約只能用出八成功夫。可是,才過了多久時間?恐怕還不到一炷香呢!這又是怎麼回事?

    李珣細細想來,整個過程中能對他有所影響的,也只有打開水晶瓶的那一剎那了!

    難道瓶中的「妖水」還有這般功效?

    想到那瞬間生死交煎的慘況,李珣不禁打了個寒顫,便是真能提升修為,為了小命打算,也不能再用這鬼東西了!

    時間緊迫,他不敢再多想,再度發力向甬道內狂奔。此時,他用耳朵也能夠聽到,不遠處衣袂飄動聲不絕於耳,敵人已近在咫尺!

    李珣一咬牙,先撕下前襟,將臉蒙上,接著便從懷中掏出了一卷細絲,同時身子向前一撲,幾乎是貼地滑行。

    在這種狀態下,他將細絲一展,雙手同時送力,將兩端齊齊送入兩邊的石壁,細絲破石如入腐土。緊接著,他又一個觔斗翻起來,腳不沾地,一溜煙地去了。

    一套動作,做起來毫無窒礙,半點時間也未耽擱便已布下陷阱,他似乎真有點陰人的天賦吧!

    前方是一個小廳,當然,這不是讓人休憩養力的地方。在這裡,有至少二十個甬道通向四面八方,別說沒有地圖,便是有地圖,在黑暗中看著這一望不盡的甬道,也要好好思量思量。

    李珣沒有半點遲疑,縱身鑽入其中一條甬道中。

    幾乎就在同時,後面傳來一聲悶哼。

    李珣知道,那是「天蛛絲」起作用了。這法寶陰毒得很,只要是感應到除主人之外的異種真息,便會順勢黏過去,怎麼甩也甩不掉,更能激發毒性,腐蝕肌骨,非要將所碰觸的對象腐蝕個乾乾淨淨才罷休。

    當然,如果能及時以先天真火鍛燒,這玩意也不會有什麼威脅,李珣用這個,只是要造成一些混亂罷了。

    「魔崽子好陰毒!」

    也不知是誰說的話,嘴裡罵得非常難聽。

    李珣心中暗笑,腳下卻絕不停頓,方進又出,轉眼間便沿著小廳,在二十多個甬道口全走了一遍。

    這時他卻不再遮掩氣息,而是盡力外放,直到幽明陰火獨有的氣味將整個小廳都沾滿了,李珣這才收斂氣息,一躍而上,黏在小廳正上方的壁頂,冷冷下看。

    也就是一兩息的時間,他來的那個甬道中,便響起了氣流激爆的聲響,一陣狂風吹來,五道人影駕風而出,氣勢驚人。

    但在看到小廳情形的時候,氣勢陡挫。

    「真狡猾!」這聲音好聽得很,是五人中唯一的女修開口了。

    李珣已不再是那不解風情的毛頭小子,他聽著這糅著嗔意的清音,心中不覺一蕩。只聽她道:「師兄,你感覺到什麼了嗎?」

    「嗯,這人確實相當狡猾……不過,設這麼一個局勢,也要花他不少時間,此時,他絕對還走不遠……嗯?」

    李珣怎還不知機?不等他把推理做完,便窺準了方向,猛一發力,急撲而下。

    身形方動,他便甩出了一個小小鈴鐺,清脆的聲音一響,竟攪得整個小廳回音大作,彷彿有千百個鈴鐺同時發聲一般。

    鈴鐺本體則劃一個圓弧,先飛出一段距離,再猛一加速,直直打向女修的方位,頓時破空聲大作,氣勢淩厲非凡。

    幾乎同時,另一根細細的金針已被他甩了出去,竟沒有半點破空之聲。而他自己則忽然輕身,消去飛撲的聲息,藉著黑暗,無聲無息地貼著洞壁,滑向這些人的後方。

    不出他所料,那位女修果然是這些人心目中的寶貝。

    見師妹有難,人人爭相支持,注意力便不免偏轉了少許,也給李珣有了可乘之機。

    但這畢竟還是小道,就在李珣快要滑到甬道入口上方的時候,一聲冷哼貫入耳內。哼聲方起,李珣便感覺到,一股浩然博大、翻滾如滔的真息狂飆席捲而至。

    甫一接觸,李珣只覺得在浩蕩無邊的大威能下,竟又有著犀利如劍的穿透感,奇正相生,讓他避無可避!

    李珣確實無可逃避,縱使他千般不願,也必須要提起真息,正面迎上這一記重擊!

    他提動幽明陰火,手掌緩緩向前拍出,隨著他的動作,周圍空氣的溫度開始迅速攀升,其溫度直欲銷鐵熔金,卻又被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障壁擋著,其燥熱內斂不出,直能把人逼得發瘋。

    這種陰鬱的壓抑感,並不比對方的一掌來得遜色。

    這才是真正的碧陰掌!雖然修為不及剛剛那散修,但李珣這一掌的精妙處,遠在那人之上!

    「碧陰掌?」

    對面那人頗感意外地道了一句,但手上的力量卻分毫未減。

    只聽得一聲悶爆,李珣一口鮮血噴出去,打在面巾上,又塗了他滿頭滿臉。這一瞬間,他差點以為自己成了烈陽下的冰塊,要被對方那大日行空、剛健雄奇的掌勁化成清水!

    正如那人的恍悟一般,他也明白了。

    在山上時,他不止一次聽說過這種特異的功法:「行神如空,行氣如虹……好一個天行健宗!」

    李珣再吐出一口血,他的身形瞬間像一個被打飛的皮球,直貫入身後的甬道中。

    還飛在空中時,他已扔出一個圓珠,圓珠擊地噴出了濃濃黑霧,轉眼間將甬道口熏了個漆黑,更要命的是,變黑的地方,石粉立時紛紛脫落,顯然毒性極烈!

    便是對面那人,也不敢輕涉險地,而被這黑霧阻在後面。偏在此時,那人後方又傳來一聲慘哼,那個女修帶著哭聲喊:「師兄,劉師哥他中了逆沖化血針……」

    李珣將這話聽得清清楚楚,下一刻,他便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心中一樂:「逆沖化血針?對不住啊,哥哥可沒那種玩意!只是一根普通的逆血針罷了!」

    不過,因為那子虛烏有的陰毒暗器,他起碼能夠贏得一點喘息的時間。

    他得意一笑,踉蹌著站起身,跌跌撞撞地離開了。

    李珣扶著石壁停下來,不住地喘氣,他嫌蒙面巾礙事,堵住他呼吸,早抓了下來,卻仍不能讓自己好過一些。

    那個「師兄」的驚人掌力,如附骨之蛆般纏在他身上,始終不曾化去。

    李珣並不意外,天行健宗專修浩然之氣,修為到了一定程度,足可充塞天地,可說是萬邪辟易,諸魔不侵,與西極禪宗的「金剛伏魔法」齊名,對邪道功法,極有克制之力。

    他這半生不熟的幽明陰火碰上了浩然氣,注定要倒黴!

    怪不得水鏡之術會被識破,浩然氣修煉不假外物,正因如此,修煉者通體明澈,心境不染纖塵,對各類法術都十分敏感,此話果然不錯!

    水鏡被看破,幽明陰火又被克制,今天的黴運竟沒完沒了!

    李珣自嘲一笑,隨即又抿起了嘴唇:「若是玄門正宗的『靈犀訣』,又如何呢?」

    心中狠勁頓起,過了這麼些時間,體內幽明陰火終於又生出了些,勉強達到標準。

    他咬了咬牙,不顧身體五內皆虛的狀況,逆行「寄魂轉生」之術,將體內殘存的幽明陰火,都化成一點一滴的玄門真息!

    肺腑震盪,讓他又是一口鮮血噴出來,卻被他及時用蒙面巾摀住,此時他的身體更虛弱了,但體內殘存的浩然之氣,卻再找不到可以「淨化」的目標,漸漸穩定了下來。

    他咧嘴一笑,再度艱難邁步,前面,就到了!
引言 使用道具
herjiann
王子 | 2011-10-31 17:11:21

第四集  魔心詭面  第五章  演戲


    本來何慕蘭是準備飛到天都峰去的。

    可是李珣卻一反在城中那意態蕭索,風姿翩然的神態,像個瘋子一般,拼了命要掉頭,甚至不惜以跳下飛劍的極端方式相挾,這才讓何慕蘭一行人改變方向,落在城東百里外的一處丘陵地上。

    因為剛剛在高空中的掙紮,李珣的呼吸變得非常粗重,連吸了幾口氣才穩定下來。

    除了何慕蘭,其它幾人都用看瘋子的目光盯著他,那個女修——李珣剛知道她叫顧顰兒,甚至退了兩步,拉開與他的距離。

    李珣所要的效果,已經完全達到了。

    何慕蘭再次開口,語氣卻再也嚴厲不起來了:「珣師弟,究竟發生什麼事?」

    李珣呆呆地看著他,直勾勾的眼神將他的呆滯、迷茫乃至於恐懼,全部勾勒出來,再沒有一絲保留。

    而這個表情也只存在一剎那,在一次深呼吸之後,他就恢復了風度灑然的模樣。

    如此強烈的情緒對比,使其神情的震撼力,愈顯得真切可信。

    他看向何慕蘭,臉上苦笑:「對不住!其實,我……」

    他話說了一半又是頓住,這種神態,讓天行健宗五人都有些莫名其妙。

    還是顧顰兒心直口快,她單刀直入地問道:「你怎麼不去天都峰啊?上面又沒妖……耶?」

    她像是想起了什麼,猛地一擊掌,繼而叫道:「天都峰?林閣、天妖鳳凰……」

    最後四個字剛剛出口,「鏘」的一聲中,李珣將劍拔出半截,頓時劍光四射,這個舉動把旁人都嚇了一跳,顧顰兒甚至連手都摸上了劍柄。

    李珣此時的樣子,怎麼看都不正常。

    恐懼、瘋狂、絕望,將這些神情糅合在一處,再加上大幅度的扭曲,便是李珣此時的表情了。

    這表情嚇住了所有人,尤其是顧顰兒,這個心機不深的女修竟尖叫一聲,跳到何慕蘭的身後。

    何慕蘭看得也有些心悸,這使他的聲音不由得放低了許多,試探性地問道:「珣師弟?」

    李珣的眼睛從僵直中恢復過來,再看到何慕蘭時,只是抽抽嘴角,說話的聲音也有些發尖:「妖……妖鳳呢?」

    「哪有妖鳳啊!」顧顰兒探探頭,又從何慕蘭身後走出來,看著李珣,奇道:「不會吧,我只是說說而已……」

    在何慕蘭少見的嚴厲目光下,顧顰兒越說越小聲,最後還是將腦袋縮回何慕蘭背後。

    何慕蘭則正過臉來,看著李珣,頗關心地問道:「珣師弟,你沒事吧?」

    李珣臉上尷尬得通紅,他收了劍,卻低著頭,幾乎要哭了出來,直到這個時候,他才露出了些符合真實年齡的稚氣。也因為如此,他的反應才越發真實可信。

    眾人看著他的表情,心中已明白了八九分,何慕蘭和幾個師弟師妹交換一下眼色,又問道:「兩個月前,天都峰上罹難的天心劍林師伯,與珣師弟是什麼關係?」

    李珣終於擡頭,看著何慕蘭的臉,眼中一紅,淚就掉了下來:「那是小弟的恩師!」

    幾人露出了「原來如此」的神情。

    顧顰兒更是跳了出來,好奇地看他:「就和明心劍宗說的一樣,除了倖免於難的祈碧師姐外,那個下落不明的三代弟子就是你嘍?那你又怎麼會跑到這裡來的?為什麼不回山?還在皇宮幹那種事情?」

    她一連問出好幾個問題,說到最後臉上滿是懷疑。不只是她,其它人也都差不多。

    李珣苦澀一笑:「我本就是嵩京人,是當今朝廷福王長子!」

    他一個似是而非的回答,便將四個問題一起包了進去,且贏得幾個人的齊聲驚歎。

    雖然人間界的王公大臣對他們來說沒有意義,但概念上畢竟是一個頗了不得的身份,還是很有震撼力的。

    這個時候,顧顰兒又發現了問題,她奇道:「你是小王爺,那昨天下午向我搭訕的小孩子又是怎麼回事?」

    李珣的笑容更苦澀了:「那是我二弟李琮,王府世子!」

    稱呼上的差別,便隱晦地點出了些問題來。顧顰兒還沒有察覺,但何慕蘭卻明白了,他眼中閃過若有所思的神色,這一閃而逝的神色,被李珣捉個正著。

    他轉過臉來,直視顧顰兒道:「天都峰一事後,我沒有回山是真的,在宮中做事也是真的。但是,諸位師兄師姐所說的『穢亂後宮』一事,卻又是什麼意思?」

    他說話的口氣並沒有咄咄逼人,但是神情變化中,透出的儘是質疑和不服。

    顧顰兒不是那種刁蠻不講理的女孩子,前面見了李珣近乎癲狂的表演,還有此時真摯無偽的神情,心中早就有憐憫之意,見李珣如此「認真」地詢問,心中的定見便開始動搖了。

    這種心態同時發生在每個人心裡,從李珣自承身份開始,一直到現在,連續不斷的細微變化合在一處,不知不覺間,他們心中的感覺已經完全不同了。

    此時李珣又巧妙地將所謂「穢亂後宮」的敏感問題,拋給了臉皮最薄的顧顰兒,裡外交迫之下,更讓她說不出話來。

    何慕蘭見師妹有些尷尬,忙接過話頭,他的心理比顧顰兒要成熟得太多,心中雖也被李珣的無形攻勢影響,卻還是能抓著關鍵的問題。

    他臉色沈肅,說的話也頗為犀利:「珣師弟,世上無風不起浪!你說你清白,理由呢?我且問你,你既然已經逃得性命,又為何不回山?反而在這人間界,以道法為依仗,作那國師之職?這一點,你怎麼說?」

    李珣看著他瘦削而剛正的臉,忽地展顏一笑:「何師哥,你見過妖鳳沒有?」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使眾人微愕,但很快,何慕蘭便搖頭道:「從未見過。」

    李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字一頓地道:「我見過!」

    廢話,誰不知道你見過?眾人被他的話弄得莫名其妙。

    李珣嘴角抽搐,樣子看上去又有些瘋兆,顧顰兒看得向後縮去,但好奇心不減,仍探出腦袋,在何慕蘭背後看著他。

    李珣的眼神在眾人臉上轉了一圈,然後緩緩開口,字字凝質如實物:「百劫千重火獄,綿延千里,火雨如織,十餘位師兄、師姐,轉眼間灰飛煙滅!這情形,你們見過嗎?

    「還有明瀾、明風兩位仙師,被妖火千刀萬剮,屍骨無存,你們見過了嗎?還有我那可憐的師尊,堂堂男兒、堂堂男兒……」

    開始時,他的話音還是微微發顫,但隨著語境深入,這顫抖越發強烈,至最後一句時,卻已抖得說不下去,只是將「堂堂男兒」四字翻來覆去,也不知說了多少遍!

    李珣入戲了!或者說,他現在已經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表演,還是真的在發洩當日慘劇壓在他心頭的陰鬱和痛苦!

    「堂堂男兒」,是在說林閣,還是在說他自己?

    無須再醞釀感情,他已在循環往復的呻吟聲中,痛哭失聲。

    哭聲讓何慕蘭等人手足無措,又不知該如何勸慰,看李珣哭得幾乎要站不住了,這才由何慕蘭硬著頭皮上前,乾巴巴地勸了幾句「師弟節哀」之類的廢話。

    李珣哪會這麼容易就停下,何慕蘭不勸還好,才勸了兩句,他哭得更是淒慘了,同時抽抽噎噎地道:「何師兄,我……再不想修真了!」

    對面五人立時都傻了眼。何慕蘭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將聲音壓得更低,又確認道:「珣師弟,你……」

    李珣還在流淚,卻硬生生在臉上扯出了一個笑來,這是真正的慘笑:「何師兄,你看我現在這個樣子,還能修真嗎?從那一日至今,我幾乎每天晚上都夢到滿天的火雲,滿山道的黑灰,耳朵裡響著的,全是師尊的嘶叫……對了,你剛剛問我為什麼不回山!」

    他嘿嘿低笑起來,笑聲未停,青玉劍出鞘,被他持在手上,劍芒亂閃,盡顯其鋒銳,只是劍身毫無規律可言的顫抖,讓這些使劍的行家直皺眉頭。

    這真不像是一隻持劍的手。

    他看向何慕蘭,臉上有些抽搐。

    「何師兄,我已經使不動劍,駕不住劍了!」看著五人睜大的眼睛,他自嘲一笑:「剛剛在城裡,何師兄說得不錯,我身上是沒有半點傷處,可是……」

    他將左手也放在劍柄上,臉色蒼白:「可是,我再也拿不起劍了……就像那天在山道上,我連拔劍的勇氣也沒有!只能看著他們『呼』地一聲,就變成了灰……」

    他臉上漸漸扭曲了,直勾勾的眼神看著何慕蘭,直到其中的瘋狂光采將其壓得微微向後仰。

    最後,他像是歎息似的吐出了幾個字來:「我怕啊!」

    他的眼神投向天空,好像上面有一個無形的人,在聽他說話,而事實上,那裡只有一片虛空,他的眼神空茫茫地轉動著,然後漸漸迷亂。

    「我怕!不錯,我怕!我難道不該怕嗎?她是妖怪啊……所有人都化了,化得滿天都是!」

    這完全就是瘋人的夢囈,而配合這瘋話,他手中的寶劍淩亂地擺動,寒氣森森。

    包括何慕蘭在內,五個人都覺得脖子發僵,也都慢慢地向後移動,和李珣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鐺」的一聲,青玉劍落在地上,又彈了起來,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而李珣則猛地咆哮起來:「你們讓我去鬥她嗎?她是妖怪、妖怪啊!人怎麼能和妖怪鬥?怎麼能和她鬥?她是妖怪、是魔鬼,你們還要我怎樣?

    「我真的什麼都不想了!不想了!我只想在這兒好好地活……我是個廢物,不,我不是廢物,我在這兒,我才不是廢物,不是!」

    他又大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扯了劍鞘,向何慕蘭劈頭蓋臉打了下去,何慕蘭還不怎地,後面的顧顰兒已本能一腳踢了出去。

    砰地一聲,李珣小腹中腳,登時倒飛出去,落地便咳出了一口鮮血,他卻不知道擦拭,呆了呆,忽又抱著頭痛哭,一直哭到縮在地上,氣息抽噎,差點便要閉過氣去。

    顧顰兒踢出那一腳後,也愣在當地,然後趕緊縮腿,扭臉去看何慕蘭,臉上有些不安之色。

    何慕蘭安慰地搖了搖頭,又奔了過去,扶起李珣,先看他傷勢,見不怎麼重,才鬆了一口氣,又連聲叫道:「珣師弟、珣師弟……珣師弟!」

    何慕蘭在幾次招呼都不見效後,終於口中真氣潛爆,大喝一聲,將李珣震得一愣,這才把情況控制下來。

    李珣直愣愣地看著他,然後臉上又現出一個苦澀無比的笑容,又過了一會,他低低細細地開口:「何師兄,我真不願再修真了……」說到最後兩個字時,他喉嚨一噎,又開始泣不成聲。

    接下來,李珣只聽到何慕蘭一聲長長的歎息。似乎應和著這聲歎息,這片起伏不平的丘陵地上,刮起一陣清風,帶起小小的土塵顆粒,繞著這些人,打了幾個轉,又遠去了。

    誰也沒有發現,一顆在外觀上與所有塵粒都沒有任何區別的微塵,順著這風,輕輕地黏在了顧顰兒小巧的靴子上。

    李珣真的要忍不住了,差點就笑了場。

    他這一場戲演得實在是太精采了。也合該自己走運,在何慕蘭自我介紹的瞬間,他腦子裡猛地想到對方的一個「本家」。

    「天君」何志彥!

    當年鐵錚錚的漢子,被陰散人折磨得人事不知,在通玄界除名一事,也算得上人盡皆知。

    此時,他只是作為陰散人可怕的陰影像征,才存活在人們的記憶裡。李珣也是因為和陰散人處得久了,才對這個被陰散人活活嚇成瘋子的人,記憶深刻。

    想當年,那何志彥可是聞女聲而色變,繼而癱軟如泥;而今日,他一個小小的低輩弟子,被天妖鳳凰嚇得拿不住劍,也應該是理所當然才對!

    這欲揚先抑,轉移目標的本事,李珣可說是練得爐火純青,眨眼間就計算完畢,再配合臨場發揮,果然將一個被驚嚇成疾的可憐人,演繹得爐火純青。

    便是沒有可以參照的對象,李珣的表演也是極為可信的。更何況,有何志彥這前車之鑒擺在人們眼前?

    妖鳳和陰散人,可算是一個級數上的高人,論殘忍程度,應該差不多吧!

    聯繫到舊事,何慕蘭等人再無懷疑。

    李珣一舉數得。

    他不僅解除了對方對自己的疑心,還能順便將陰散人定位成「騙子」一流,並給自己的作為找個理由,留下足夠的後路。

    就算以後他們再問起,也脫不開這個基調了。

    當然,李珣也能從其中找到些反應。

    此時,除了何慕蘭修養極高,心思不為人所知外,其它人可都是把各自的心思擺在臉上的。

    也只有顧顰兒自始至終透著些憐憫,而其它三人,卻將輕蔑貫徹始終。

    這些方正的傢夥,對李珣這樣「沒骨氣」的東西是看不下去的。

    當然,前提是他們從來沒有接觸過妖鳳、陰散人這樣的魔頭妖物,才會有這樣無知的結論。

    看李珣的精神狀態再不適合交談,何慕蘭只好將他送回國師府,同時將「青玉」也送了回來,然後五人便告辭離去,想來他們之間也需要好好商討一下了。

    五人剛一踏出府門,李珣眼中的癲狂就消沒殆盡,他面色轉冷,轉身就進了書房。

    「李琮,我的好弟弟啊!」李珣一掌擊在書案上,面色冷峻。這一次,他是動了真怒。

    他不知道李琮是怎麼和天行健宗的人搭上線的,其中的過程,他卻可以猜個八九不離十。

    必定是天行健宗的人因為那晚與他一戰,對京城內的事情上了心,與李琮有了交往後,便打聽有關於修士的事情。

    對這個異母弟弟的心態,李珣把握得非常清楚。

    他終究還是怕了!怕李珣以一身神妙的能力,搶去他的世子之位,剝奪屬於他的地位和富貴,所以開始扯後腿!

    他或許不知道何慕蘭等人的底細,卻絕對能夠看出他們是李珣的「同類」,同時,也絕對能夠察覺出他們來者不善的心態。

    所以,他把李珣賣了!也許他的本意只是要給李珣找找麻煩,但心中未嘗沒有想借力將李珣拿下的想法。

    他的計劃本來很好,他完全可以將一切都佈置成偶然,成為一個「好心辦壞事」的典型;可是,一個從來沒有經歷過挫折的貴公子,又怎能抵擋得住,那不屬於人間的強大壓迫力?

    所以,他被李珣一眼看透!

    李珣應該慶幸,他這弟弟說出去的事情並不多,至少陰散人和血散人的事暫時還沒有暴露。所以,這次何慕蘭只是把他當成「逃兵」看待,沒安上個「叛徒」的帽子。

    就算這樣,他也不得不防。否則出了事情,兩散人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他卻沒那個本事應付全天下正道宗門的圍攻!

    所以,他極小心地做了最完善的準備。

    除了用天才式的表演混淆對方的視線,為自己留下後路,他還使用了一個招數——透音砂!

    這件寶貝也是陰散人交給他的,但卻不是之前那批「小法寶」的級數可比。

    當李珣向陰散人說起水鏡之術被何慕蘭輕鬆識破,請教如何破解的時候,陰散人心血來潮之下,給他一件真正的寶貝!

    這透音砂外表與普通的粉塵沒有任何區別,將它投進陽光下,便會立時融入正在飛舞飄揚的粉塵裡。

    然而,在特殊法訣的操控下,它卻能夠依附在某人的衣物上,收集周圍一切空氣振動,並透過特定的法器將其在遠方同步還原——人的說話音自然不在話下。

    陰散人曾說過,便是她本人,在沒有防備之下,也很難察覺這個小東西,可說是通玄界最厲害的竊聽工具。

    透音砂若被法訣催動,便會一刻不停地收集周圍的聲波,直到上面留存的特殊能量被消耗完畢為止,這一過程大概可以持續十天。

    陰散人當年也是機緣巧合,才得了那麼十五粒,用得極是珍惜,但數百年下來,也僅留下七粒而已,這次能給李珣一粒,可算是異數。

    而李珣將其用在何慕蘭等人身上,恐怕也是自透音砂問世以來,最掉價的一次了!

    李珣取出發動透音砂的工具,這是一個小碗狀的東西,上面篆刻著極為複雜的條紋禁制,比那內庫中的簡陋水鏡,強了何止一倍。

    李珣吐出一口氣,卻不急著發動,透音砂的有效時間非常寶貴,他絕不能浪費。

    他微瞑雙目,默默估算著何慕蘭等人的行程,直到他認為可以的時候,才睜開眼睛,敲了小碗邊緣,嗡嗡的震動聲便響了起來。

    他默默轉換法訣,過濾掉諸多無意義的雜音,最後出現的,便是一連串清晰至極的聲響。

    「……明心劍宗之恥!林閣師伯也算是一代之雄,怎麼就教出這麼個窩囊廢?」

    按照聲音估計,這口中不知積德的傢夥應當是姓劉,李珣懶得記他的名字,但也知道,這就是那晚中了他一記「逆血針」,卻以為是「逆沖化血針」的笨蛋!

    單從這一點來看,李珣不覺得這人比他強到哪裡去!

    李珣不是個太過斤斤計較的人,但仍覺得,若有機會,應該給他點顏色瞧瞧!

    還是何慕蘭修養好,他淡淡地道:「背後不講他人是非,師弟你也不要太苛求別人!這李珣也算是可憐人。看著他,我就想起了三皇劍宗的『天君』前輩……

    「嘿,這妖鳳與那陰散人相比,並不差到哪裡去,而李珣不過是個三代弟子,不能抵擋,也不是他的罪過!」

    李珣一邊心中得意,一邊又有些慚愧,這何慕蘭的為人確實很好,或許太過方正了一些,但和這種人在一起,是不必擔心在背後被捅刀子的!實在是可以結交的最佳選擇。

    只可惜,李珣缺乏了能與其做真心朋友的最關鍵因素——正氣!

    李珣不能說是純粹的壞人,但是他做事的時候,利己之心太重、喜用心機算計等,卻也是不爭的事實。

    尤其是他缺乏承擔責任和罪過的自覺,這與何慕蘭那種「天下為公」的氣度,實在是南轅北轍,找不到半點相通之處。

    人類要認識自己是一件很難的事,但如果身邊有一面鏡子,便也就算不得難事了。

    從何慕蘭,李珣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對他來說,這是一個難得的經驗,即使這感覺僅僅一閃即逝。

    等李珣從走神中恢復過來,那邊正說到了一個關鍵處——這次是顧顰兒在說話,她似乎對李珣還抱著一種女性的憐憫:「師兄,那我們該怎麼辦呢?」

    何慕蘭沈吟了一下,方道:「按情理來說,他在這裡雖沒做什麼惡事,但通玄界修士絕不可在朝廷內有什麼舉動,以免影響人間界之走勢。

    「可他畢竟是明心劍宗的弟子,我們卻沒辦法管制……如此,我們只能在近期去明心劍宗一趟,告知此事,交由他的宗門長輩處置。」

    李珣心中又是一跳,宗門要來人嗎?說實在的,他心中對回歸宗門之事並不排斥,否則他也不會如此賣力演出,給自己在話中留條後路。只是,有陰散人在此……

    何慕蘭似是不想在這話題上多說,轉而又說起了另一件事:「李珣的事,我們可以先放在一邊。倒是那晚在禁宮內的那人,這七八天裡,倒似是憑空消失了一般,這讓我很在意!」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低沈許多,顯然是在思考。

    李珣才鬆下的一口氣,登時又提了起來。

    他心中暗罵,這天行健宗的弟子果然都是死腦筋,七八天找不到,難道就不會想想那人已經跑掉了嗎?

    顧顰兒似乎和他一樣的心思,聽到何慕蘭說話,只是一聲嘀咕:「師兄!我們每天夜裡都在這京城四周把守,已是第八天了吧?說不定那人早就跑了!」

    言下之意就是——本姑娘困了、累了,咱們就收工吧!

    她這話更像是撒嬌,而何慕蘭卻適時地展現了剛正的性情,絲毫不為之所動,連說話的語氣都沒有半點變化。

    「不可能!白日裡,連續幾日天氣晴好,陽氣強盛,我布下的天行交感之陣,便不會有遺漏;而在夜裡,我們五人共同施展的五方神通感應,也足以罩住周圍數百里,如果他離開,我們一定會生出感應!

    「而一連這麼多天,他蹤影皆無,可能是藏匿在城中某處……甚至,還在皇宮之中!」他頓了頓,又道:「而且,那晚我感應到的那股氣息,實在是有些意外……待我好好想想!」

    說著說著,他便陷入了沈思,那邊沒人敢說話,怕打擾了他的思路。

    李珣在這邊也不自覺有些緊張,要說這皇宮內的秘密,和自己有關的實在是太多了,可別讓這人真想出些名堂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到何慕蘭猛一擊掌,叫道:「桃花血!難道是桃花血?」
引言 使用道具
herjiann
王子 | 2011-10-31 17:11:49

第四集  魔心詭面  第六章  設局


    顧顰兒奇道:「什麼桃花血?」

    旁邊有一人提醒了她一句:「師妹,就是蘇曜仙師提過的那個……」

    顧顰兒馬上反應過來,驚叫道:「就是那個用一萬個處子元紅……」說到這,她畢竟還有些害羞,便不再講下去。

    何慕蘭點頭歎道:「正是,所謂萬點桃花一點碧,指的就是此物!俗世所謂的貞女紅,雖不過是神仙方士常用的騙術,但若有一萬滴純潔處子元紅並其精血融為一體,就能使血色轉碧,具有極強藥性,可入丹藥……

    「而若要使其得竟全功,非要萬萬之數不可!元紅精血同取,便是一條人命,這種東西要用一萬萬人命堆積起來,可說是天底下最邪惡之物!便是再厲害的邪魔人物,也不敢自己收集,以免引動天罰,萬劫不復。

    「但這些魔頭多施狡計,使這桃花血為下界人所知,又引誘一些無道昏君,為求長生不老,賣力收集,由此轉嫁禍端,他們則隱在幕後,坐收漁翁之利……」

    李珣在這邊恍然大悟,始終留在他心中的一個關竅終於被打開了!他腦子裡面,突然蹦出來陰散人曾說過的一句話:「……一些非要有絕大人力方能收集的東西,便也只有朝廷轄下億萬黎民,才能辦得到了!」

    原來她是指桃花血!也就是那水晶瓶裡的邪門玩意,怪不得……

    只聽到何慕蘭又道:「此時年關將近,各地的貢品,想必都要進京了吧……歷代皇帝,大都崇信丹道,但其所謂的煉丹,不過就是鉛汞硃砂之類的俗物,當然煉不出好丹來。只是按照慣例,這其中有一樣東西卻是不可或缺,便是桃花血!」

    顧顰兒立時明白了,她擊掌道:「原來如此,那人打的是桃花血的主意,這樣一來,在貢品進京,收入內庫之後,他也會去搶奪!」

    何慕蘭輕「嗯」一聲:「這種事並不新鮮,這東西畢竟還是人間之物,那些大邪魔是不屑來爭搶的。來此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小魔小妖,搶到手之後,也不會自己煉製,而是上貢給各大魔頭,以求得些好處。

    「那人的修為也對得上拍!看他幽明陰火頗為精純,想必是幽魂噬影宗或嗜鬼宗的後輩了……」

    這個推論當然又偏了,但是對顧顰兒等人而言,此番推理已經相當精采,更重要的是,他們現在有了一個明確的目標,這比前些日子漫天撒網撈小魚的無聊,可要振奮得太多了。

    果然,顧顰兒的興致一下子提了起來:「好啊,有目標就好辦多了!師兄,我們接下來怎麼做呢?」

    何慕蘭似是笑了一下:「若是以前,我還不能有定論,但如今又是不同!別忘了,宮裡面可還有幫手的!」

    李珣怔了一下,然後才想明白,何慕蘭口中的「幫手」,指的就是自己。

    「這算什麼?騎驢找驢還是緣木求魚?」李珣摸著下巴,忍不住好笑,忍了很久,最終還是低低的笑了起來。

    只聽到何慕蘭最後道:「明日我便去找珣師弟,問一下宮中的情況,再商討下一步的行動。這樣,在年關貢品到京之前的幾日,咱們就再辛苦一些,務必嚴守京城四周,不可放任任何嫌疑之人進出。」

    何慕蘭不知道,便在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京城東門之外,正有一架再普通不過的青蓬馬車,緩步駛入那黑洞洞的城門中。

    或許正因為它的普通,天行交感之陣才沒有半點反應。

    待進了城門,一個猶帶著稚氣的少女聲音道:「憋得真難受……青姨啊,我們幹嘛要這麼客氣地進來呢?你看,前面的小黑也很悶!」

    似是在回應著她的話,拉車的黑馬打了個響鼻。

    至此,再無聲息。

    李珣匆匆策馬,向福王府趕去。看何慕蘭等人的架式,不將那個莫須有的邪魔抓出來,想必是不會離開的了。

    為安全計,除了李珣自己這邊要小心應付之外,還要有福王府、皇宮各方面的配合。

    而最不保險的,當然就是福王府,因為這裡有一個不安定的因素——李琮!

    李珣雙目轉冷,對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李珣的心情一向頗為複雜。一方面,李琮代替了他在父親眼中的地位,同時也佔據了本應屬於他的位置,即便他不再對這位置動心,可心裡卻始終無法完全釋然。

    另一方面,李琮與他又是極其相似,只是沒有他歷經劫難而成的曲折圓滑——或許能看成是他「一路順風的成長版」,這讓他有一種難以磨滅的親切感。

    就在這兩種感覺交相影響下,李珣對待弟弟,總是保持著不冷不熱的態度,但他卻從未想到,李琮會把自己當成競爭對象,並毫不猶豫地扯了自己的後腿!

    看樣子,是需要讓他明白一些事理了!

    馬蹄得得,也算得上是清脆悅耳,在這略顯單調的韻律中,李珣進入了思考的狀態,他要在到達王府之前,將整件事情想清楚,不能有一絲遺漏。

    他沒有察覺,馬蹄聲裡忽地多了一些雜音,直到身側一聲喚——「喂!」

    李珣一驚,順著聲音偏頭,此時天色早暗得很了,但他仍看得十分清楚。走到他身側的,是一輛懸掛青碧流蘇的馬車,其上落了不少風塵,想必是趕了遠路,才進城來的。

    他這邊的車窗上,繡簾一掀,一個梳著桃心髻的少女探出頭,正衝著他笑呢!

    李珣目光掃了過去,心中當即一奇。

    這世上哪來這麼多美麗的女子?雖然確切點說,她還是個小孩子!

    那少女也不過是十三四歲的年紀,一臉的稚氣,但五官已秀美精緻到不可思議的地步,明眸閃亮,全無半分雜質,唇角微微上翹,未語先笑,便如同一陣和暖的春風,沁人心脾。

    李珣竟看得一陣恍惚。他不自覺想著,若這少女再年長個幾歲,恐怕便是秦妃那一個級數的了!

    存著這麼個念頭,他再看去,便覺得少女的面目忽然成熟了些,倒似有十七八歲的年齡了。

    「天生尤物!」李珣心中低讚了一聲。

    他終於承認,這人世間美麗的女子還是不少的。先是秦妃,接著又是這少女,都是連通玄界也少有的絕色。

    不過,有些不對勁……怎麼這少女的眼神,不是看著他的臉,而是向上看著他的頭頂呢?

    李珣心中好奇,便笑著問了一句:「小姐是在叫我嗎?」

    少女眨眨眼晴,嘻嘻地應聲:「是啊,叫你是想問件事!」

    看著她一派純真的樣子,李珣不由莞爾,也生出了童心,便笑道:「小姐請講。若我知曉,必定言無不盡!」

    少女笑得更燦爛了。

    「其實很簡單啦!」她伸手指著李珣頭頂,眼中毫不掩飾地射出喜愛的神情:「那個簪子真好看!我也想要一個,你能不能告訴我在哪買的?我要青姨也幫我買一個!」

    李珣怔了怔,才知少女說的是他頭上的「鳳翎針」,這下子他便有些尷尬了,難道他能說這是通玄界的至寶,要拔鳳凰身上的尾羽,才能製成的嗎?

    看著少女期待的眼神,他只有苦笑:「對不住,這簪子是長輩送的,我也不知道該到哪買。」

    少女臉上立時儘是失望之色,看得李珣越發不好意思起來。

    「這樣啊!」

    少女的心思變得極快,剛剛還興致高昂,現在便又嘟起小嘴,縮了回去,馬車繼續前行,很快將李珣甩在後面。李珣看著遠去的車子,只能搖頭苦笑。

    「蠢材!十足蠢材!」

    李信素來沈著無波的臉,此時因為憤怒而扭曲了,他重重地拍擊書案,上面的書簡公文齊齊跳起,表示他心中的怒火,已到了不可抑制的地步。

    李琮就在這怒吼聲中,抱頭鼠竄而去。

    待李琮出了門,李信口中長長地歎息一聲,李珣陪著他歎了一聲,勸他道:「琮弟還小,父王不必急於求成!」

    李信忽地目光一閃,盯在他臉上。這時候,他又恢復了那個叱吒風雲的福王形象,雖沒有深厚的修為,但培養多年的滔滔威儀也具有極強的壓迫感。

    他緩緩地道:「珣兒,你對這弟弟,便是這般想法嗎?」

    李珣不解其意,李信唇角露出一絲冷笑:「若在平日,我不會為這事煩心。只是如今情勢不同,在這個當口,卻容不得一個昏了頭的人辦事!」

    李珣心中一跳,再看向他時,李信眼中已冒出了熊熊的火光,如果李珣沒有看錯的話,這火光中有著濃濃的……野心!

    李信將身子向前傾,聲音也低了下去,卻更具有臨近爆發的張力,整體看上去,他就像是一個行將撲食的巨鷹,氣勢淩厲,一往無前。

    「大事將至了!珣兒,你可願助我一臂之力?」

    李珣的心臟稍稍地漏跳一拍,然後就恢復了平時的節奏。

    他並不驚訝李信會這麼說。

    事實上,有這樣一個兒子,以及兒子背後那深不可測的國師,他若還不懂得利用,便是真正的傻子。

    之前他沒有說,是因為他對小兒子也抱予厚望,更相信自己十餘年來毫無間斷的熏陶。

    可是今天,李琮的表現讓他失望了,且更重要的是,他的大兒子是一個更好的選擇!

    李珣沒問是什麼「大事」,一方面,他小時候受的種種教育,已讓他有了這份自覺,而另一方面,能被這個王爺以這種口吻說出來的事情,普天之下,也只有一種可能而已!

    所以,他笑了起來:「父親何出此言?你是我的父親,我怎會不幫你?便如今日,你這樣幫我一般!」

    他這是話中有話的,李信自然明白。他低喝了一聲「好」,緊接著,便站起身來,緊盯李珣道:「待解決了你的事後,你便隨我認識一些要員,為那事做準備!」

    李珣知道,所謂的認識要員,其實就是增長自己的人脈,同時逐步代替李琮在福王府的地位。

    李信能夠在這個時候立下決斷,顯然是用了一番心思的,這也是在野心的催化之下,迸發出的巨大能量。

    只可惜,李珣心中卻感覺不到半點類似的情緒。

    縱使龍飛九五,統禦天下又如何?百歲如流,富貴冷灰,對他來說,又有什麼意義?

    看著自己的親生父親,李珣沒有半點猶豫,輕輕點了點頭。

    李珣對待這事的態度,便如他的動作一樣,輕飄飄的,沒有半點力度。

    相比之下,對外面剛剛離開的李琮,他還更在意一些。

    一出了房門,他便提氣輕身,閃過了諸多侍衛,輕車熟路地在王府的暗影中穿行,凡俗之人根本看不到他的影子,也不過花了十息的時間,他就找到此行的目標——他的異母弟弟,李琮。

    此時,他正坐在書房內,持筆寫著什麼,很明顯,他下筆時有些猶疑,筆法斷斷續續。

    李珣暗歎口氣,閃身走了進去。

    燈火突然明暗變幻,受此驚擾,李琮猛然擡頭,正好看見他哥哥沈靜如水的面容。他登時大驚失色,本能地要揉起手中的紙張,但才做了一半便頹然長歎,整個身體軟了下來。

    李珣也歎了一口氣,走過去將有些折痕的紙張拿起來,便看到上面寫的字跡:「國師與其師兄法術深不可測,李珣……」

    他再歎一口氣,彈了彈紙張:「是送給那些人的吧……若你再寫下去,我們兄弟情分只怕到此為止了!」說著,他將紙揉碎輕搓,便如今日上午一般,令其化灰飛去。

    李琮看著他的動作,臉上乍青乍白,最後還是看向李珣的臉,嗓音卻已有些發顫:「你……是來殺我的嗎?」

    李珣搖搖頭道:「你這是什麼話?就算你給我帶來了麻煩,但在我眼中,和一個小孩子的惡作劇也什麼差別……你畢竟才十五歲。」

    聽了他的話,李琮臉上總算浮了些血色。而這時,李珣的一句話又將他打倒在地。

    「你可知道,父王剛剛要我去陪他認識一些大臣要員。」

    李琮愣了愣神,才對這話的意思反應過來,緊接著,他臉上剛剛出現的血色就又褪了個乾淨!

    而李珣則是溫和一笑:「我答應了,但是……」

    他小小地拉了個長音,看著李琮的神情在一點一滴地變化,這種操控他人心理變化的手段,實在很能給人快感,李珣是越來越著迷了。

    他的笑容更加柔和,便似春日裡暖暖的風,沒有半點鋒芒:「但是,我卻沒有半點興趣。」

    「你騙人!」李琮像是個孩子,在大人誘惑性言辭和糖果的雙重作用下,保留著最後一點的警覺和尊嚴。

    李珣臉上的笑容消去,代之而起的,是肅穆莊重:「我沒必要騙你!我向道之心早已堅定不移,這輩子都會刻苦勵志,力求破界飛昇,成就無上仙業,又豈會在這碌碌紅塵裡消磨精神?

    「這些日子逗留京城,只是兩位師長有命,不能不為之而已!你當我想做什麼?

    「可惜你小小年紀,前途遠大,卻不思量磨礪心志,增長本事,反而在背後使心,暗中算計……最可笑的是,你竟然找錯了對象,連敵我都分不清,父王這些年來,又教了你什麼?」

    李琮臉上抽搐,眼中更是被訓得紅了,李珣還要再說時,他已經連滾帶爬地跑過來,跪在李珣面前,放聲大哭:「哥哥你別說了!是我糊塗、我糊塗!可是,我也怕啊……」

    他哭得嗓子啞了,說話也語無倫次,反反覆覆都是說李珣如何優秀,他怎麼不如之類的自卑話語,說到不堪處,他甚至抱住了李珣的小腿,哭得更是厲害。

    李珣長歎一聲:「你我兄弟一場,為何要生出這種事來……」

    這一聲歎息好生淒涼,然而李珣心中,卻比這更涼上十倍,便好似外面的寒氣全都裝進胸口一般!

    這種情形,是何等的熟悉,眼前這像狗一樣趴在自己眼前的少年,和自己又有什麼區別?他跪在妖鳳身前時,跪在陰散人身前時,不都是這個樣子嗎?

    他低頭看著李琮的後腦勺,眼睛漸漸變成了血紅色,深紅的瞳仁開始高速旋轉。

    這孩子心裡想的是什麼啊!

    在委屈、自責、痛苦、羞慚後面,他的心底深處,咆哮湧動的滾燙岩漿裡,儘是滿滿的恥辱和憤恨,但其中可怕的殺意,卻幾乎讓李珣這樣近乎高高在上的修士,也為之心悸!

    李珣不由得感歎,真是兄弟啊!

    幸好,他從來沒有「兄弟和睦如初」的幼稚想法,只要李琮不給他添亂便足夠了,他心中一邊冷笑,一邊溫言將李琮扶了起來:「王弟何苦如此?我們兄弟誤會能化解便足夠了!」

    但他嫌火候不到,不能堅定其心,乾脆便說得更絕一些:「若琮弟還有心見疑,我李珣便在此立誓,絕不與王弟爭那大位,否則天劫殛之!」

    直到他發完毒誓,李琮才又大叫道:「哥哥你何必如此!」

    然後,便是兩兄弟「和好如初」的大團圓戲碼。

    演了這麼一場戲,兄弟兩人都得到了他們想要的——李珣穩住了李琮的心態,而李琮則順勢穩住了自己的位子。

    當然,誰也沒法保證這個口頭協議的效力,想要讓它真正生效,還要看各人的手段。

    李珣不要求太多,他只要李琮在年關之前好好聽話,不要扯他後腿,便心滿意足了。

    他笑著挽住李琮的臂膀道:「王弟你也不要怨恨父王,要知此時也是大事將至,正需你我出力的時候,偏偏你又一時糊塗,做了那些事!但不要緊,想挽回顏面還有許多時間。正好,這次哥哥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說是商量,其實就是命令。這點李琮清楚得很,但沒有辦法,在李珣自願讓賢之前,李琮必須做出幾件讓李珣滿意的事。

    這就是利益的交換。

    大家都明白!

    第二日,何慕蘭果然到國師府拜會,李珣既然知道他的目的,自然早就做好準備。

    或許是覺得明心劍宗的弟子可以信賴,何慕蘭並未向他隱瞞什麼,將那晚發生的事情大略道出,當即引起李珣的驚訝:「這麼說來,前些日子內庫中的侍衛突然全數昏迷,內庫地道也被損壞,那就是何師兄你們……」

    何慕蘭嘿然一笑,來個默認,繼而問道:「珣師弟在宮中,可曾去過內庫?」

    李珣頗「驚奇」地看了他一眼,道:「內庫?我確實是下去過,是那國師帶我去清查近期進貢的各類丹藥、藥材,只是我對丹道不熟,也就沒怎麼往心裡去。怎麼,何師兄……」

    何慕蘭呆了呆:「珣師弟不才是國師嗎?怎麼又來一個?」

    李珣也睜大眼睛:「誰說我是國師的?要說是,也只是被京城裡的人湊熱鬧喚作『小國師』,如此而已,師兄竟是不知嗎?」

    何慕蘭有些尷尬,但仍坦然道:「這些日子,我們在京城裡四處搜索那逃走的惡人,所以沒有時間去打聽這個。」

    他旋又疑道:「師弟既不是國師,難道那國師的道法,還在師弟你之上?」

    李珣暗想何止在我之上,恐怕是強上萬倍!但他當然不能這麼說,只是搖頭道:「師兄你可知為什麼京城人稱呼我,要在『國師』上加一個『小』字?」

    何慕蘭老實地搖頭,李珣嘿然一笑:「那是因為她與我算是平輩論交,在宮中職司亦在我之上,所以,平日裡我還要叫她一聲『師叔』才是呢……」

    何慕蘭聽得搖頭苦笑:「荒唐、荒唐,師弟你……」

    李珣只當沒聽見,繼續說了下去,還要在臉上露出些微的不屑之色:「說到道法,她能有什麼道法?是美色才真!還有那舌燦蓮花之道,也能將死人說活,唬弄一個昏昧之君,有什麼難處?」

    看何慕蘭臉上還有疑問,李珣知道,絕不能放過這個掩護陰散人的機會。乾脆挑了幾個京城中流傳關於女國師的「小段子」,略加修改,當成自己親眼所見之事,一一道來。

    他口才本就極佳,何慕蘭又全無概念,一來二去之下,便將女國師定為以女色、騙術媚惑君王的凡俗道士,算是給陰散人塗抹上一層厚厚的偽裝。想來,陰散人還不至於怪罪吧?

    既然有此良機,李珣也就不修口德,多罵了幾句,混雜在一起,算是聊解自己心頭之恨。

    何慕蘭哪知其中還有這等關節,聽得極是認真。

    李珣說得夠了,這才回到正題:「這國師沒什麼真本事,但心機卻極是厲害,她以女子之身,出入宮廷,皇帝也不見疑,甚至將禁宮裡的諸多事務交給她管理,內庫便是其中一項。

    「也因為如此,我用她師侄的名義,才得以與她進入內庫……呃,師兄問起這個,到底是什麼意思?」

    何慕蘭聽他說了這麼多,總算是對宮中的情況有了些瞭解。

    他沈吟了一會,將心中的判斷和新得來的信息對照了一下,並沒有發現什麼衝突的地方——當然不會有,因為李珣就是按照他昨日的推理來安排背景,務必要使他在錯誤的路上走得更遠,最好永遠都不要回來!

    在確認無誤後,何慕蘭開口道:「珣師弟,你在內庫裡,有沒有見過桃花血?」

    「桃花血?」李珣先是一臉的茫然,然後忽又眼前一亮:「似乎聽過!」

    他皺著眉頭「回憶」道:「新進貢來的藥材中似乎有這個東西,它的名字很特別,我應該不會記錯!」

    何慕蘭手指敲擊桌面,緩緩地道了一聲:「果然……」

    這話說得平緩凝實,但其中的肅殺之意,卻猛地提了好幾個檔次!

    緊接著,他便向李珣道:「珣師弟,今夜可否帶我們去內庫一觀?」

    李珣張大了嘴,失聲道:「什麼?」
引言 使用道具
herjiann
王子 | 2011-10-31 17:12:13

第四集  魔心詭面  第七章  疑心


    今夜月色尚好,只在周邊有一層朦朧的光暈,自高處望去,數里內的事物,總能看個大概。

    就在這樣的天色裡,李珣被何慕蘭扶著,禦劍直落宮中。

    他的感覺非常奇妙,在這群人裡,只有他一個人知道,在這偌大的宮廷中,正潛伏著一位驚世魔頭,像何慕蘭這樣大剌剌地禦劍而下,簡直就是在老虎面前敲鑼打鼓,而且……

    老虎還在裝睡!

    眾人很快來到內庫之上,李珣以目示意,何慕蘭微微一笑,隨即便如幾天前那樣,一腳跺下,浩蕩震波在地下一掃而過,下面那些侍衛、太監,立時又都被震昏過去。

    看著這樣爽利的手段,李珣心中不由得有些羨慕,但他很快就想到人們都在看他的臉色,於是,這羨慕之情很快就變成了微微的傷感。

    這個神情變化連接自然,正是時候。眾人見了他的表情,互視一眼,心中都有些憐憫。

    李珣心中暗笑,引著眾人下了地道,直趨內庫。當然,他沒忘了表現一下對道路的陌生,幾次險些帶錯了方向,尷尬之情,溢於言表。

    直至進了內庫,李珣才「略微」摸清了些方向,開始為眾人解說起內庫的佈置。當然,他們聽進去多少,便不是李珣所關心的了。

    顯然,何慕蘭等人對內庫中其它的東西,並不感興趣,而是直奔入最下層的丹室。

    李珣領著他們走到丹室存放藥材的地方,指著分門別類放好的藥材道:「這裡便是進貢的名貴藥材,當時國師便是在這裡提起那『桃花血』的。」

    何慕蘭看著這裡成千上萬種藥物,臉上沒有半點波動,只是吐出一個字:「找!」

    這一找就是大半個時辰,但結果是所有人兩手空空。

    能找到才怪!桃花血及那個仍不知名的鐵板,早被李珣換了地方,此時帶他們來,便是要利用這點使他們做出錯誤的判斷,如此而已!

    顧顰兒已有些動搖了:「師兄,難道那人已把它偷走了?」

    當場便有兩人贊同,一個是不恥李珣為人的劉師兄,另外是一個姓董的。

    但何慕蘭顯然沒有這麼容易認輸,他又將目光放到李珣身上:「珣師弟,最近幾天,有沒有人從這裡取過藥材?」

    李珣搖搖頭:「沒有!若要從這裡拿走東西……哦,我是說從正規管道拿走,必須在國師及管事太監那裡報備一聲,都有帳可查,今天我還特地去看了一下,自這批進貢藥材入庫,便沒有半個東西被拿出來過。」

    這幾乎就是斷定「桃花血」已被盜走的鐵證!此話一出,所有人臉上都現出失望之色。

    只有何慕蘭不同!

    他微瞑雙目,又進入沈思,眾人都不敢驚擾;李珣在心中冷笑的同時,也開始動腦,尋思自己有沒有什麼遺漏的地方,丹室裡一時間沈寂了下來。

    直到何慕蘭睜開眼睛:「珣師弟,最近幾天,還有沒有貢品要入庫?」

    李珣微怔,旋即明白何慕蘭的意思,在暗咒對方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倔勁之時,他也不得不回答:「似乎還有兩批,此後便再沒有了!」

    何慕蘭微俯身子,一字一吐地問道:「其中有沒有『桃花血』?」

    李珣遲疑了一下,撓頭道:「這個我就不太清楚了,要看貢品的清單才知道,貢品的單子有兩份,一份在戶部,還有一份在國師那兒……」

    此時所有人也都明白他的意思,顧顰兒「哈」的一聲笑出來,心情轉好:「對呀!如果貢品中還有桃花血,那人便不會不來……」

    何慕蘭點了點頭:「此物收集不易,要的就是積少成多,對那些邪魔來說,哪怕是一滴,也不會放棄……珣師弟,你能拿個單子過來嗎?」

    李珣還能說什麼,只能點點頭,應承下來。

    而何慕蘭則道:「不管這兩批貢品有沒有桃花血,這段時間,我們都要對這個地方進行嚴密觀察!」

    李珣在一邊聽著,心中則急速轉動,估計著這一變化給自己帶來的影響。

    最終結論是,只要小心,便不會有事!

    想通了這一環節,他就不再擔心什麼,也不管何慕蘭如何安排,只是將他們又領到第一層,正想出去,忽聽到何慕蘭問了一聲:「那是什麼地方?」

    李珣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然後順口說了一聲:「那是機關房,總領內庫一切機關。」

    「哦!」何慕蘭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六人再次沒入地道中,留下滿地昏迷的侍衛和太監。

    李珣漫步在小道上,看著西邊漸落的餘暉,腦子裡正在飛速地轉動,計算著如今的局勢。

    離天行健宗的五人得到貢品單子已經五天了,今天上午,最後一批貢品也已經入庫,其中果然有兩百餘滴桃花血,這是一個頗大的數目,何慕蘭等人也就更加緊張。

    當然他們這樣的佈防,也並非是空耗精神,這五天來,便有三撥想打桃花血主意的散修,被五人就地正法。

    五人配合默契,戰力頗強,三場戰鬥打下來,都是速戰速決。

    只可惜,修士之爭畢竟非同凡響,其中有兩場終究還是沒有控制好力度,將密密的地道網,打塌了十多處,引發了禁宮局部的地震。

    隆慶召來陰散人,問其緣由,卻被陰散人以仙丹將出,引來妖魔覬覦的理由狠狠地嚇了一通。

    這一下子,非但陰散人被請來長駐宮中,便是李珣也不能倖免,被召入宮護駕。

    試想一個皇宮之內,陰散人、天行健宗、各方散修,還有他這個勉強可算上一號的小人物,各方關係纏在一處,複雜得讓人眼睛都要迸出來。

    李珣自問沒有可以駕禦這種局面的功力,所以他只能更加小心,天天夾著尾巴做人,然掰著指頭算計,這種日子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所幸,今日陰散人已向隆慶保證,在上元節後,便會開爐煉丹。到時,桃花血融入其它藥物之中,效力便將大減,再拿也是無用。

    想來一切的麻煩,到那個時候,就會煙消雲散了吧!

    李珣無比期待這一天的到來,他甚至已經在想,也許開爐煉丹的那一日,便是陰散人遠走高飛的時候吧!

    最好她和血散人一塊跑掉,跑得越遠越好,還有何慕蘭那群人,也都走吧!讓自己也能在這片天空下,暢快地呼吸。

    當然,這種想法就現階段而言,只是一個妄想罷了!

    便如此刻,在他長籲短歎的時候,少女的嗓音忽然響了起來:「喂,歎什麼氣呢?」

    李珣有再歎一口氣的衝動。突然冒出來的顧顰兒,真不像是規矩森嚴的天行健宗弟子!

    她活潑、好動、好奇心強,甚至有些不拘小節,總的說來,絕不像是一位修道人,偏偏這一切都融化在她天真可愛的氣息中,讓這一切都變得再合理不過。

    怎麼會有這樣的修士呢?

    李珣一邊想著,一邊停下腳步,擺出了笑臉:「顰兒師姐,找我有事?」

    顧顰兒一身紫色裙裝,輕盈地落到李珣身邊,眨了眨眼,她身上一大半的靈氣,都她這雙月牙一般的眸子,她總是笑著的,好像這世上沒有能讓她感到煩惱的事情。

    「沒事就不能來找了?唉,天天在內庫那裡轉,很累人的!」

    「累人還不快走?」李珣心中暗罵一聲。

    他撓了撓頭——幾天下來,他這個動作有愈練愈純熟的趨勢。在撓頭的時候,他那超乎年齡的沈穩和冷靜,都會被這微帶傻氣的動作所掩蓋,可說是他最佳的保護傘之一。

    「顰兒師姐說累就累吧……嗯,要不要找個地方坐坐?」在說這句話之前,李珣還向四周看了看。現在畢竟是在皇宮裡,突然冒出一位美麗少女,可足夠那些多嘴的太監宮女說上好一陣子了。

    顧顰兒還是極聰明的,見了他的樣子便知道是什麼意思,先是嘻嘻一笑,卻又很快地搖起頭:「珣師弟,你看你!怎麼說也在山上修了八九年,怎麼還這麼放不開?是不是在人間界住久了,連膽子也縮上一些?」

    前半句還老氣橫秋,後邊就露了餡,李珣聽得搖頭苦笑,卻不敢在這個問題上再談下去,忙道:「顰兒師姐,前面有個亭子,我們去那邊坐一會吧?」

    「不要!」顧顰兒很乾脆地搖頭:「坐著太悶!」

    「那就走著吧……」李珣其實很明白顧顰兒的想法,她只想在自己這裡找些樂子罷了,這一個愛玩的小女孩,天知道天行健宗是怎麼教育她的!

    於是兩個人就在皇家園林裡亂轉。

    這裡的景致當然比不上通玄界,更因為是冬天,百木凋零,更顯得淒冷,但李珣總能找出一些宮裡宮外有趣的傳聞逸事,恰到好處地提出來,使氣氛始終熱絡,把顧顰兒逗得前仰後合,樂不可支。

    李珣看著顧顰兒開心的樣子,心中長籲了一口氣。

    能夠在她這邊得到更多的信任,自然是再好不過,就這麼幾天的時間了,萬萬不能再有差錯!

    心中想著,嘴裡卻是不停,當他說到隆慶在一次煉氣過程中的種種醜態時,顧顰兒已笑得走不動路,李珣也陪著她笑。

    不過,就在這時,他耳中忽又聽到細微的枯枝折裂聲響,腳步聲也跟著緊密起來。

    他轉過頭去,正好看到幾個宮女提著幾籃鮮果,從另一個小道上走過來。他趕忙提醒顧顰兒,要她注意音量。

    顧顰兒被他嚇了一跳,摀住嘴,睜大眼睛向那邊看去,樣子可愛極了。但她很快就發覺這模樣實在是有些不雅,連忙整理一下衣物,擺正了肋下短劍的位置,臉上更顯出嫻靜恬淡的神態來。

    只是,在李珣驚奇的眼神下,她狠狠看過來的一眼,還是暴露了她的真實性情。

    那幾個宮女這時才看到他們,看樣子都被嚇了一跳,一個個放下果籃,跪伏行禮。李珣忽覺這些人有些面善,而隨後在其中看到那個叫杏兒的宮女證明了他的想法。

    「是蘭麝院的……」

    李珣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臉上表情微微有些僵硬,但很快又恢復如常,他略一點頭讓她們起來,自己則引臂請顧顰兒繼續前行。

    顧顰兒好奇的目光自宮女們臉上掃過,轉臉對李珣道:「你平時對她們很凶嗎?她們看起來很怕你呢!」

    李珣心中一跳,很快又鎮定下來,知道這時候言多必失。只是笑了笑,笑容裡有說不出的溫文和氣。

    在這笑容裡,顧顰兒看到他的溫柔敦厚;而那些宮女,則看到他溫和面孔之下,無形透出的警告和戾氣。

    她們的頭壓得更低了,對她們的機伶,李珣頗為滿意。

    「顰兒師姐……」

    李珣正準備招呼顧顰兒前行,忽見她扭過頭去,似乎在看著什麼,李珣心中亦有所感,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在盡皆垂首的宮女群裡,那個杏兒正慌慌張張地低下頭去,顯眼極了。

    李珣心中當即一沈!

    笑容可以暫時掩蓋問題,但有更多的表情可以把問題翻出來!李珣在一瞬間有將杏兒扼死的衝動,而在顧顰兒轉過臉來的時候,他還要把臉上的表情盡量保持在原先的氣氛上。

    果然,顰兒臉上的神情有了些微妙的變化,雖然她盡力想掩飾,但她是那種根本藏不住心思的人,越是掩飾,越是明顯。

    李珣心中如冰雪般冷靜,他的目光直看入顧顰兒眼底,同時又笑了笑,還聳聳肩,作無奈狀。

    顧顰兒眼中略生出些迷惑來,她不自覺再看了看杏兒那邊。當然,杏兒不可能再擡頭看她,她也就沒法子確定對方的用意。

    再冷冷地看了那邊一眼,李珣旋即和顧顰兒遠去了。

    李珣端坐在書案前,在他面前擺放著催動透音砂的小玉碗,此時,天色已經全黑了,李珣一動不動地坐了近兩個時辰。

    從他和顧顰兒分手後,他只是稍稍「耽擱」了一小會,便坐在這裡,從小玉碗中收集一切信息。

    沒有一絲遺漏。

    或許他應該慶幸,顧顰兒迄今為止,還沒有將心中的疑問說出口,然而正因為她心中有疑問,這個一向活潑的女修比平常顯得要沈默許多。

    也許何慕蘭等人並沒有發現,但這絕不是一個好兆頭!

    此時,那邊是一片沈默。不,也不是純粹的安靜,那邊有輕巧的腳步聲,衣袂飄動的微響,甚至還有輕柔的呼吸。聽著這些聲息,李珣腦子裡流淌一道冰冷的寒流。

    顧顰兒正是單人獨行的狀態,按照計劃,在地道中巡視。

    這是真正的一人世界,秘道中的侍衛太監,都在前幾場戰鬥之後,被陰散人隨便找個理由,撤了出來。這個時候,秘道中便只剩下天行健宗的五人了。

    其實,在空寂無人的地下建築中,在幽深漫長的地道裡,在一個美麗少女的身邊,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如果他願意,也許……

    腳步聲有規律地響著,李珣的心臟隨著這聲音,一下一下地跳動。

    有機會的,沒有人比他更熟悉這個地道,顧顰兒的修為也不比他高太多,以有心算無心,怎麼說都是有機會的!

    單純的顧顰兒也不會對他造成什麼威脅,可是何慕蘭他們不一樣!如果顧顰兒將疑問告訴他們,李珣的情況會比現在糟糕百倍!

    可是,就算做了,情況會轉好些嗎?

    不知不覺,李珣犯了一個錯誤——首鼠兩端是做事的大忌!就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他聽到顧顰兒輕咦了一聲,使他心中微微一震。

    只聽顧顰兒道:「師兄,你在這幹什麼?」

    「啊……沒事,只是看看!」

    回答她的是何慕蘭,想必是兩人在哪兒相遇了。李珣一方面有些失望,一方面有一種莫名的輕鬆,他很快就收拾好心情,估計著地點。

    此時,又聽到顧顰兒問:「這地方有什麼好看的?你還不如到一邊去看看字畫。」

    何慕蘭輕笑一聲,停了一會又開口道:「其實,這兩天我一直在想一件事……顰兒,你有沒有覺得,那天晚上被我擊傷的人對皇宮秘道很熟悉?」

    李珣心中一緊,不禁握住了拳頭,屏息靜氣地聽了下去。

    顧顰兒停了停才道:「是啊!要不是師兄你感覺到桃花血的氣息,還未必能追得上他呢!啊,你是說……」

    何慕蘭並未直接回答,而是說道:「這幾天碰到的幾撥人馬,和那人全不是一路的,看得出來,後來的這些人對秘道也不熟悉,多是摸索著進來的!兩相比較,那人也就更加可疑了!」

    顧顰兒嗯嗯連聲,聽得出來,她的情緒一下子振奮了起來:「不錯,不錯!真的很可疑呢!那師哥你有沒有什麼線索?」

    李珣背上的汗毛整個倒豎起來,身上肌肉緊繃,聽著何慕蘭說話,而他彷彿是吊人胃口吊上了癮,仍不急不緩地道:「先不要急,師妹。你再想,那晚在內庫,可還記得我是如何發現那人在暗中窺伺的?」

    顧顰兒答得極快:「那個笨蛋竟用半生不熟的水鏡術,活該被逮到!」

    何慕蘭笑了一聲,輕輕擊掌:「正是水鏡術,但絕不是半生不熟!師妹,你看這裡,這個角落的殘片,記什麼沒有?」

    顧顰兒想了好一會,才試探性地道:「碎銅……鏡片?」

    鏡片?

    李珣額頭上冷汗潸潸而下,他覺得自己已經要虛脫了。怎麼也沒想到,在這個地方,竟然還有個如此大的破綻!

    那個機關!天啊!確實是他疏忽了,不僅是他,便是陰散人也疏忽了!

    壞了,這次是真的壞了!這個破綻甚至已經沒有彌補的餘地!

    只聽何慕蘭笑道:「正是!你可還記得,那人逃走之後,我們也是在這裡,看到了大塊的碎片,當時我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就在剛才,我終於想明白了,這不是內庫裡的太監侍衛要照子,而是水鏡術機關的樞紐!」

    他越說越興奮:「剛剛我還進去察看了,雖然裡面的諸多禁制紋路,都被人抹去,但畢竟還留有蛛絲馬跡,在此之前,必定有相應的機關佈置!你想想看,如果不是對內庫極熟悉又可隨意出入的人,又怎麼會在這裡安置機關,甚至把樞紐都放在這了?」

    顧顰兒長長地「哦」了一聲,繼而拍掌叫道:「是啊,是這樣沒錯!這個皇宮裡只有兩個人可以自由出入內庫,一個是皇帝,但他當然不可能,還有一個是國師……難道是她!」

    李珣瞪大了眼睛,這也行?

    但隨即,顧顰兒又皺起了眉頭:「不對啊,那個國師明明沒有修為的!」

    「屁的沒修為!那是人家修為高到你們根本看不出來的地步!」李珣在心中加了句評語。

    當然,這話不會落到那兩人耳中。那邊,他們還是按照自己的思路推演下去:「是啊,國師沒有修為,但那人有!我們或者可以設想一下,國師只是一個用美色惑君的騙子,於丹道之術一竅不通,但為什麼要給隆慶煉丹?還要了桃花血?這事說不過去的!但如果是那人在背後操控的話,不就比較清楚了嗎?」

    李珣聽了只有苦笑,反了,全反了!

    何慕蘭當然不知道李珣是如何想法,他順著自己的思路自顧自地想下去:「如果國師是那人的手下,自然可以為他佈置機關,這樣一切也都能說得通了!」

    他倒也挺能自圓其說,李珣忙開動腦子,想著如何利用他的想法,將自己撇清,忽地聽到,顧顰兒又是一擊掌,道:「耶?如果這麼想的話,李珣不也是有嫌疑的嗎?他也可以進入內庫的!而且,他還拜了那個國師做師叔!」

    李珣轟地一下跳了起來,這女人的腦子怎麼偏在這時候才快起來了?

    何慕蘭似乎沒料到顧顰兒會想到李珣身上去,怔了一下才道:「可他對地道並不熟悉……」

    「那可不一定!」顧顰兒不知道,她的話已經漸漸接近了事實的真相:「如果……我只是說如果,如果李珣從一開始就是在騙我們的話……呃,好像真的不太可能呢!」

    刺破窗紙的利劍,剛剛出鞘半截,就又放了回去。

    何慕蘭笑了起來,也許連他自己也沒聽出來,他語氣中有些如釋重負的味道:「一個人說謊一次,能不被發現,但說謊這麼多次,還能掩飾得住嗎?顰兒,他還只是個孩子啊!」

    顧顰兒也笑了,笑聲中頗有些不好意思。對李珣來說,危機似乎過去了,但卻沒有放鬆下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裡無比清楚地明白,好日子已經過完了!

    這剎那間閃過的疑念,就是一個接受了陽光水土的種子,潛在顧顰兒甚至何慕蘭的心中,慢慢地生根發芽。

    人的心理就是這麼奇怪,以前想不到的時候,就怎麼也想不到,可一旦想到了,就偏愛往這邊想。再怎麼隱密的事,也架不住人心的多次揣摩,在這種情形下,就算他有通天的演技,恐怕也只能飲恨收場!

    今天兩人一笑而過,但在明天,甚至就在數息之後,也許僅僅是一個靈光閃現,就有可能將他辛苦佈置的一切偽裝打個粉碎!

    怎麼會這樣……

    轉眼間,原本一片大好的形勢,就在幾句話的工夫裡被顛倒過來,世界上再沒有比這更令人鬱悶的事情了!

    難道,非要做到最後一步嗎?

    小碗中聲息依舊,而李珣腦中只留下了一個念頭:「做,還是不做?」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李珣忽然覺得有些倦了,眼前有些迷離。

    恍惚間,五股滔滔的浩然氣自天而降,發出了高亢的長嗥,下一刻,又變成一把散發著驚世鋒芒的長劍,一隻素手持著劍,直直一刺,貫入了他的心窩!

    沒有痛苦,但那素手的主人,卻是何等的清晰——青吟仙師!

    「叛徒……」

    這是青吟送給他的評語,語氣還是那麼淡淡的,沒有半點波動。

    然後,整個空間都扭動起來,一片血海咆哮著撲過來,將他打成了碎片!青吟用那只素手撥開了厚厚的浪幕,送來最後一瞥,便消失在血浪之後。

    「廢物!」

    李珣大叫一聲,醒了過來,耳中又聽見了一聲驚叫,卻是一個侍女持著紅燭走進來,要為書房點燈,聽到李珣的大叫,險些將燭火扔在地上。

    李珣看著這燭光,隨即明白,剛才那無邊的血海,便是這燈光所化吧!

    他想笑,卻半點也笑不出來。

    侍女此時也回過神來,忙向李珣行禮,李珣揮了揮手,讓她去做自己分內的事。他現在,也要去幹自己的事了!

    侍女自他身前匆匆走過,要去點燈,可才點了兩根,便又驚叫一聲。這一次,蠟燭是真的掉下來了,李珣及時發掌打滅火苗,頗不悅地道:「幹什麼大驚小怪的?」

    侍女只是指著地上,說不出話來。

    隨著她指的方向看了過去,地上正伏著一個小巧的身影,臉面朝下,生死不知。李珣怔了怔,然後才想起,這正是他先前「耽擱」一小會所獲得的戰利品——秦妃身邊的婢女,杏兒!

    一個念頭在他心中萌發出來,然後漸漸清晰。

    侍女在他的示意下,逃命般地離去了,臨去時,又偷瞥了這位英俊主子一眼,也不知是否她的錯覺,只覺得那燭光落在主子眼裡,竟反射出一片似血的紅光!

    剎那間,她的呼吸靜止了。

    恍惚間,她聽到了幾個字在來回地重複——「最後一次、最後一次……」
引言 使用道具
herjiann
王子 | 2011-10-31 17:12:36

第四集  魔心詭面  第八章  殺戮


    今晚無月,空氣在冷燥中,又多了些壓抑。

    李珣連吐出幾口長氣,才把這天地自然生成的抑鬱給排解出來,心中卻仍有些不快。

    「月黑風高殺人夜,古人的話,也未嘗沒有道理!」

    天人感應,天地元氣的變化,總會在人的身上反應出來。就如同夏天使人煩躁,雷電交加則令人氣促不穩一樣,這種沈鬱陰森的天氣,便會在無形中影響人的心緒,一些奇怪的心理,將會在這種情形下迸發開來。

    比如說,壓抑、嫉妒、仇恨乃至於殺機!

    李珣暫時還達不到上體天心的地步,但體內真息與外界元氣相通,在這種感應上,總比普通人敏感一些。

    「難道老天也覺得,今晚該出些事情?」

    他微微搖頭,甩去這紛亂無用的思緒,低下頭來檢視身上的裝備。

    青玉劍、鳳翎針、玉辟邪……所有能夠殺人或救命的東西,他都檢查了兩三遍,務必不出半點差錯,同時也透過這種反覆的動作,緩解心中莫名的緊張和壓抑。

    確認再沒有遺漏之後,他深吸一口氣,將全身氣息盡數收斂,緩步出門,沒入了夜色中。

    芳華亭,是皇家園林中一處頗好的景致,周圍花木繁多。每在春日,亭外四周百花似錦,幾如湖海般絢麗奪目。而此深冬之時,只餘得枯枝黃土而已。

    李珣便在亭中瞑目端坐,等待時光流逝。

    恍惚間,半個時辰已過,他睜開眼睛,幾乎與此同時,遠處微弱的腳步聲響起,踏著細碎的枯枝,逐漸向這裡走來。

    李珣心中籲出一口長氣,回頭望去,他目光如電,看得真切,黑暗中靜靜走來的,正是他要找的人——秦妃!

    自那一夜後,李珣就再也沒和她見過面。今日一見,秦妃還是那樣裊裊婷婷,風姿動人,穿著一身狐裘外袍,後面的風帽卻沒戴上,露出素淨雅致的臉蛋。

    或許天氣陰冷受了凍,她臉上有些不健康的蒼白,而這病容卻越發惹人憐惜。

    她直直走入亭中,這才擡眼看在李珣臉上,目光出奇平靜溫潤,在李珣的目光下,她神情如常,淺施一禮:「李道長安好!」

    她的聲音卻有些變了,至少就李珣所感,她的嗓音從未像現在這樣柔弱,在輕輕的顫音裡,透著隱隱的低回婉曲,只聽到這聲音,李珣心中便是一跳!

    李珣耳邊似又響起了那一聲含著痛苦的嘶叫。

    猛然間,李珣覺得沒法再正視這個柔弱的女人。

    這個示弱的念頭在腦中閃了閃,又被他按了下去,他暗暗吸了口氣,以平和的語調回應道:「秦妃娘娘安好!」

    這便是睜著眼說瞎話了,李珣也是話出口後才知不對,但秦妃並沒有什麼表示,只是在唇角處現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

    幾分淒楚,幾分嘲弄。

    李珣忽地感覺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難,這讓他有些惱怒。他今天晚上來,不是來和這女人調情較勁的,他還有關係到小命的任務!

    可是,這女人……她的神情有一股驚心動魄的魔力,只是幾分細微的變化,就足以在人心中攪動萬丈波濤。

    這豈不是被她牽著鼻子走?自己沒理由被這樣一個女人嚇住的!

    心中火焰騰起,他猛地站了起來,一直走到秦妃身邊。

    他畢竟才十七歲而已,身體還在發育,身體幾乎是一日一變,此時已比秦妃要高了大半個頭,站在秦妃身前時,極具壓迫力。

    然而秦妃眸光清明,眉目微斂,直視前方,並不因為李珣的接近而有任何侷促之感。

    看著她晶瑩潔白的皮膚,以及那若有若無的殷殷馨香,李珣心中又燃起了火,他幾乎要把眼前的麗人推倒在地,用暴力讓她明白,不要用任何方式去挑戰強者的尊嚴……

    但這一團火終於還是熄滅了。

    沒有其它的原因,只因為恐懼!

    在秦妃從容淡定的表情之下,李珣像是看到了陰散人的影子,如同遮蔽天空的鴉翼,在蒼黑的背景下,透著強烈的不祥之感。

    強者?他還不配!

    他的強大也只能體現在秦妃身上,而在秦妃背後,若有若無的陰散人影子,則足以抹平他一切的力量和勇氣。

    便是在秦妃面前,他也感到進退失據。

    毫無疑問,這是一種恥辱!

    秦妃唇邊的嘲弄越發明顯。而越是明顯,那其中的淒楚便越是深刻,但這深深的淒楚是在表示什麼呢?

    或許可以這麼理解——悲哀啊,如果真的被強者征服,也沒什麼,可是竟受制於這一個虛弱而卑下的傢夥……

    李珣低吼了一聲,一把攫住了秦妃圓潤的肩膀,本來他是想掐住她的脖子的,然而瞬間的遲疑又讓他改變了目標。

    這便是證明他的虛弱和卑下最有力的證據——即使是腦袋一熱的發洩,也要顧到陰散人的意志!

    李珣心中便如明鏡一般,越是這樣,他心中的挫敗感便越深厚,如果有可能,他真想立時捏碎秦妃的肩膀!

    就在這時,他心口一陣悸動,一股莫名而發的驚懼感,就如同天上潑下的冰水,將他從頭到腳,澆了個透心涼。

    這個感覺僅僅是一閃而逝,但就是一剎那的清明,讓李珣想起一件他差點就忘掉的事情。

    「她……來了嗎?」

    在這一瞬間,他的身體僵硬得像一根枯死的樹幹,下一刻,從不遠處透過來的感應,讓他知道了答案。於是,他的眼睛飛速地沈靜了下來,並結上了一層厚厚的冰。

    他神情的變化,身前的秦妃最清楚,不由露出了些驚訝之色。

    就在這時,李珣低沈的聲音注入她的耳中:「你能聽話的過來,我很高興!現在,我們就做些更高興的事吧!」

    秦妃聞言,身軀一震,她張口欲呼,可聲音尚未出口,李珣便用嘴將她的櫻唇壓了個嚴嚴實實,只餘出一些「唔唔」的渾音,才一會兒的工夫,便消了下去。

    直到將她吻了個人事不知的時候,李珣才鬆了口,仰起頭來笑了一聲,這笑聲放肆得很,亭外數十丈內都能聽個清清楚楚。

    雖然肉體關係早就不止這些,但這不是在蘭麝院,而是在皇家園林之內,便在夜深人靜之時,也不免有人會經過的。如此秦妃怎能不懼?

    她又羞又急,伸手推拒,卻軟綿綿地使不上力,被李珣發力一摟,便直入懷中,身子一輕,已被抱在半空,隨即就坐在亭中的石桌之上。

    秦妃此時哪還不知李珣想幹些什麼,她羞得眼淚都流下來,卻又不能高呼求救,只能低聲求道:「真人不要,不要在此……」

    李珣哪會聽她的,三兩下就除了她下身的裙帶,隨手向亭外一扔,那輕飄飄的帶子隨著夜風飄了很遠,才落下來。李珣又忙著解自己的袍服,就要在這裡劍及履至,將她就地正法。

    兩人的動作已很大了,秦妃下身裙裳盡褪,在掙紮中,卻不免將小腿搭在李珣腰身處,肌膚在夜色下分外白皙。

    寂靜的深夜,有著男子急促的喘息、衣袂的磨擦,還有女子的低泣聲,充滿了綺靡之氣。

    眼見李珣腰帶將卸未卸的空檔,夜色中忽地響起一個又羞又恨的叫聲:「淫賊!」

    隨著這一聲喚,一道紫影從枯裂的花枝樹影後騰空而起,尚在半空,十數道紫茫茫的劍氣縱橫交錯,在嗡嗡的破空聲中直墜而下。

    整個芳華亭彷彿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猛地一捏,在呻吟聲中四分五裂,碎木土石八方飛濺,聲勢驚人。

    秦妃只發出一聲短暫的驚呼,便被身上的男人一把拽起,回手甩了出去,迎上那華美又淩厲的劍氣。

    和秦妃驚呼聲同時響起的,便是空中女修氣憤已極的喝罵:「李珣,你還要不要臉!」

    這聲音中,竟帶著委屈的哭腔。

    劍氣瞬間消散,顧顰兒強行收回劍勢,不顧胸中翻湧的氣血,一把抓著秦妃的手臂,將她托了起來。

    李珣藉這個空檔,早將衣物整理完畢,「鏘」然聲中,「青玉」出鞘,遙指顧顰兒,此時他持劍的手穩如盤石,從手腕直至劍尖,沒有一絲半點的晃動,氣勢淵深,甚至有了些使劍大家的風範。

    顧顰兒睜大了眼睛,看著他這個樣子,不可置信地道:「你……」

    後面的話她一時間說不出來,直到眼中水氣氤氳之時,才勉力吐出兩個字:「無恥!」

    李珣臉上既沒有羞慚之色,也無得意之情,他略一點頭,平平淡淡地道:「顰兒師姐,對不住了!」

    稍微一頓,他忽地露出一個笑容:「顰兒師姐,剛剛秦妃的腰帶可是被你拾了?上面的香氣好聞嗎?」

    腰帶?就是剛剛那個正好飛到她身前的腰帶?顧顰兒臉上一紅,想到之前亭中的**景色,才要痛罵,腦中忽地一暈,也在這時,她才明白過來,不由臉上發白:「你下毒!」

    此時她又感覺到,手中的秦妃身上那似有若無的香氣,和腰帶上的味道幾乎一般無二,只是更清晰了一些。

    她本能地要將秦妃扔下,可是低頭剎那,卻看到秦妃臉上,那哀痛到極處且空茫無措的神情,心中便是一軟。

    就是這一下耽擱,李珣低吼一聲,閃電般衝上,手上劍影散射,青芒層叠,排空直進。

    顧顰兒勉力屏息,振作精神,一劍封出,可是劍勢才出,她就覺得週身有一股奇異的力量,憑空生成了一個大漩渦,扯著她的手臂,讓她好不難受。

    這感覺她也非常地熟悉,這分明就是禁制之力!這亭子周圍,已經布下極多的禁制,此時猛然打開,全力發動,當場打了她個措手不及!

    顧顰兒又是一驚,這禁制不可能是剛剛才布下!

    難道這竟是有預謀的?

    念頭轉動間,她終於憑借精純的修為,硬生生破掉了周圍的干擾,擋住李珣飛空而來的一劍。

    「叮」的一聲輕響,手上卻是空不著力,「青玉」劍被她高高地打飛到空中,然而李珣卻不見了!

    就這一下,她又用錯了力,而這一次,便是想收回來,也是沒有力氣了。

    此時,她胸口一悶,已經受了內傷。幾乎就在同一時間,她腦後一涼,一根冰冷的手指點在了她的後腦上。

    尖利如針的真息透入,剎那間突破了她綿軟無力的防護,封住了她的主要竅穴,而這還不夠,又是狂風暴雨般的十多指連下,待最後一指離體,顧顰兒已經連眨眼的力氣都沒有了,手上一鬆,任秦妃墮地,繼而軟軟倒下。

    她本不至於這麼不濟的,天行健宗的法訣最有辟邪祛毒之效,她所受的影響只是微乎其微。

    但李珣以言語亂她心志於先,又用禁制干擾其中,最後又使狡獪於後,三面夾殺之下,任顧顰兒多有能耐,也是承受不住了。

    她身後一暖,卻是跌入了李珣的懷裡,只聽到他似是歎息了一聲:「如果今晚你不來……多好?」

    顧顰兒心頭一酸,委屈、恐懼、憤恨、傷心、後悔等種種心緒翻湧而上,已積蓄了多時的淚珠,終於滾滾而下。

    便在她流淚的當下,皇宮遠處,一聲直入雲霄的長嘯聲,轟然而起,浩浩蕩蕩的真息狂飆,擊散了半空的陰雲,讓整個皇城都震動了起來。

    「師兄……」顧顰兒心中升起了強烈的欣喜之情,她盡力偏轉眼珠,向李珣示威:「你完蛋了,師兄已經發現我了!」

    李珣只是冷冷一笑,緊接著,他收回青玉劍,挾著顧顰兒和秦妃,向數百步外的蘭麝院飛馳而去。後面數里之外,破空尖嘯聲轟然而來。

    何慕蘭面容陰沈如水,他怎麼也沒想到,顧顰兒不過是與他分別了小半個時辰,便出了事情。

    他在地道中感覺到顧顰兒「太初劍訣」的波動,便匆匆跑出來,可還沒有到秘道出口,那氣息就消失不見,他用師門秘法連連呼喚,也沒有半點反應。

    這種情形只說明了一件事情——顧顰兒已沒有了自主控制身體的能力,完全受制於人!

    在這一瞬間,何慕蘭想到了久久蟄伏不出的「那個人」,如果往壞的地方想,那真是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

    情急之下,他怒聲長嘯,想透過這個方式發出警告,果然在嘯聲方起之時,他便感應到,有人正以極快的速度,在數里之外狂奔,迅速地遠離事發之地。

    也不必多想,他再度怒嘯一聲,駕劍飛射過去,里許的距離眨眼即至,正好看到一個頗顯臃腫的身影,衝入了不遠處的某個院落。

    那應該是挾著顧顰兒的「那個人」!

    此時,後面三個師弟也紛紛趕至,幾人對視一眼,不必多言,便禦劍直闖而入,此時別說這只是一個院子,就是皇宮正殿,為了師妹,他們也會持劍殺過去。

    「這是蘭麝院!」何慕蘭禦劍飛下的剎那,又「明白」了一層:「今日打聽那女國師的情形時,說她這幾夜常宿在蘭麝院,此時看來,這地方難道就是『那人』的藏身之地?」

    想到這裡,他再無懷疑,嘬唇發嘯,發出宗門特有的警告訊號,提醒三位師弟注意。

    嘯音方出,四人便貼著地面,分路直入廳堂,幾個臨值的太監早被這劍光嚇得呆了,發了一聲喊,便四面逃散。

    直至入了室內,何慕蘭才收了劍光,然而高速飛行帶來的餘波,已將這廳堂掃得七零八落,幾個師弟那裡,情況也差不多,只聽到一連串硬物粉碎的聲響,雅致高潔的小廳已滿目瘡痍。

    何慕蘭抿著嘴,也不出聲,略一掃視,見並無人跡,便按劍直入後堂,在他的感應裡,三個師弟也是如此,四個人四個方向,向後堂方面集聚。

    「無膽鼠輩,出來!」

    性子較烈的董明悍然開口,這聲音雜著浩然氣,直貫入後堂之中,彷彿平地起了一陣狂風,掀得簾幕倒捲,茶盞翻飛。

    何幕蘭皺起了眉頭,他在簾幕捲起的剎那,看到一個依稀的人影,驚鴻一瞥之下,得不到什麼有價值的信息,可是他卻可以感覺到,在這樣的亂象中,那人的身影竟還透著些悠閒隨意的自在。

    「小心……」他本能地開口招呼一聲,可就在他話音未盡之時,耳中忽地漫入了一聲悠悠的歎息——「好一副身姿儀態,放在天行健宗,倒是可惜了!」

    何慕蘭心頭一震,還未想變化如何,這立場分明的歎息便讓三位師弟在怒吼聲中齊齊衝入,何慕蘭心中一緊,來不及思慮周詳,劍光一振,稍慢半拍,也衝了進去。

    才一踏進門,他就像來到了暴風雪肆虐的荒原。

    冰冷的殺意就是刺骨的冰粒,氣勁的咆哮則是漫卷的風雪,即使這一情形僅僅持續了小半息時間,何慕蘭卻似與一個絕頂強敵苦戰了三天三夜,被那重如山嶽的強壓擠搾出體內每一分力氣。

    也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暴風雪過去,何慕蘭睜大眼睛,手上一鬆,長劍落地,緊接著便雙膝發軟,跪倒在地上。

    自始至終,他連敵人是誰都沒有看到,甚至他連自己究竟是哪裡受傷都不明白!

    何人修為,竟精深至斯!

    隨後,他眼角的餘光看到了三位師弟,這三人比他更是不濟,全都趴倒在地,手腳抽搐,竟似是臨死前的掙紮!

    何慕蘭的眼睛紅了,他低吼一聲,就要去拿劍,而在他的手指將要沾到劍柄的時候,他眼前忽地出現一隻靴子,擋住了他的視線,劍隨即就被這人拾了起來,繼而迅速退開。

    何慕蘭勉力擡起頭來,只看到這人的背影,但這就已經夠了,他呆了呆,然後用幾乎是椎心泣血的嗓音嘶吼:「李珣!」

    李珣的身影略微一窒,然後便繼續前行,直走到床榻前才停下,轉過身來。他臉上並沒有陰謀得逞的得意,或是被人揭穿身份的尷尬,有的,僅僅是敬畏而已。

    他略斜身子,向著一邊正微傾身子,打量床上佳人的女冠行禮道:「多謝師叔援手,弟子感激不盡!」

    何慕蘭就像在看一幕最具驚險懸疑的大戲,完完全全被這戲劇性的場面驚呆了!

    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剛剛一瞬間就解決了他們師兄弟四人的可怕修真者,竟然是這個早早就被他們定義為「全無半點修為的女騙子」!

    那女冠對李珣的致謝沒有半點受用,她只是輕輕一哼,自何慕蘭進屋後,第一次擡起臉來道:「總還算知趣,沒有將這事弄成意外,還送了個美人過來,是準備遮掩利用我的罪過嗎?」

    李珣尷尬一笑:「師叔您聖明,知道弟子也是無奈之舉,絕無半點不敬之意!」

    「算了吧!」陰散人也許心情真的不錯,這次竟然輕輕鬆鬆就放過李珣,只是,她後面又多加了幾句:「今日不知怎地,手軟了些,剩下的事情,便由你來做吧,或許會更放心些?」

    李珣怔了怔,然後看向四面倒伏的人,果然沒有見到一個人死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涼氣,再看回來時,卻只見陰散人俯下身子,逗弄床上的顧顰兒,一副「我什麼都不管」的架式。

    李珣腦子裡閃過了一個詞——投名狀!

    毫無疑問,這是投名狀!是土匪上山入夥的必備之物,是表現自己忠誠和墮落最直接的證明!

    他設計這個局勢,讓陰散人完成最後一擊,雖然有一大部分是因為自己能力不足,但其中也未免有一些不想親手沾上血腥的「潔癖」。

    而這個小小的念頭,現在則被陰散人一把揪了出來,赤裸裸地暴露在陽光下。

    李珣嚥了一口唾沫,不錯,這可不是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世界上哪有這麼好的事情?他早就應該有這樣的自覺!

    不自覺地掂了掂手上的劍,這把劍不是他的青玉,而是何慕蘭的佩劍,劍質亦是優良,且沈甸甸的更有份量。

    李珣深吸了一口氣,邁出了第一步。他暫時沒有勇氣去何慕蘭那裡,便隨便撿了一個人——正好,這是曾多次辱罵過他的那個姓劉的師兄。

    這人早就清醒了,只是重傷之下,全身乏力說不出話來,此時,見李珣走過來,臉上的神情卻是複雜得很。

    憤怒、鄙夷甚至還有那麼一絲絲強自為之的壯烈!而透過這一切,李珣卻能讀到他內心裡,那隱藏極深的恐懼。

    「原來你也不過如此!」

    或許李珣應該感謝這個人,就是這傢夥給了他揮劍殺人的勇氣!劍光微閃,劉師兄的喉管就被切開,鮮血濺出,塗了一地。

    然後是下一個……李珣揮了三劍,終結三條人命。

    突然間,李珣發現,原來殺人也不是這麼難的!

    被血液的反光刺激,李珣只覺得現在就算有十個人在他眼前,他都能一劍一劍地殺了!

    他略微調整了一下呼吸,轉向了何慕蘭。這把劍真好,上面的血一點也黏不住,順著劍尖往下滴,打在地上,有種奇特的節奏感。

    數步之外,何慕蘭直勾勾地看著他,臉上的神情已經定格,自始至終沒有半點變化。

    「他也嚇傻了嗎?」李珣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心安理得——原來你也是這麼孬種,那殺你就不冤了!

    將劍尖上最後一點血漬甩開,李珣低吼了一聲,猛地向前踏步,長劍揮出,在燭光下映出了一道絢爛至極的光采。

    「呀!」

    床上驀地響起一聲女性羞憤至極的尖叫,顧顰兒身上的禁制已被解開了,也不知陰散人碰到了哪裡,引發了她的叫聲。聲音入耳,李珣與何慕蘭同時一震。

    「不好!」

    李珣哪還不知機,當下硬生生收了劍勢,身體向一側飛掠。就在他身側,幾乎能夠燃燒空氣的高壓蓬然爆起,軟倒在地上的何慕蘭身形電射,衝著他直撲過來。

    「他要找一個墊背的!」

    李珣很快就明白了何慕蘭的想法,可明白是一回事,化解又是另一回事!兩人的修為實在差得太遠,即使何慕蘭此時已是強弩之末,但拚死一擊,仍有著難以抵抗的威壓。

    被這突出其來的變故驚到,李珣腦中閃過了不知多少念頭,卻沒有一個是想著如何抵擋,然而他的身體卻又是另外一種情況。

    完全不受神意的節制,他的身體已做出了最快速也最有效的反應。手上的長劍猛地上擡,在胸前爆起一朵刺目的劍芒,「哧哧」的劍氣凝成了尖錐狀,當空催射出去。

    緊接著便又是一次微乎其微的振臂,隨著這個細微的動作,手中長劍卻發生了劇烈的變動,在空中排出了十餘道青芒依稀的劍影。

    每一道劍影都牽動了數以百計的微妙氣機,在空中交錯縱橫,互相牽扯,在一波細密的爆響中,幻出一片似有若無的光壁。

    「青煙竹障!」

    尖錐形狀的氣勁,首先擊中了何慕蘭的前胸,卻被迸發的罡氣遠遠彈開,只是稍稍地令其身體一震。

    也就是這一震,何慕蘭一往無前的絕命氣勢被阻了一阻,出手的角度,也在一個微乎其微的範圍內,發生了偏移。

    李珣要的就是一點偏移!

    瞬間之後,青煙竹障便與何慕蘭的浩然氣發出最直接的碰撞,無數氣芒劍影在光壁上跳躍閃爍,炸開了一波又一波的煙氣,一點一滴消融著無堅不摧的浩然正氣。

    只是修為上的差距,並不是一個優秀的劍訣所能彌補的,「青煙竹障」也僅僅持續了小半息時間,便被浩浩蕩蕩的強大真息硬生生破開,浩然氣狂湧而入,卻終究還是偏了一些。

    李珣順著劍勢,遊魚般斜插進這滔滔巨浪中,身體轟然巨震,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但長劍也藉著角度的偏轉,在巨浪般的真息中借了一點力,斜削而出。

    在嗡嗡的震鳴聲中,穿過真氣狂飆,剖開了何慕蘭腹部的袍服,然後又被罡氣彈開。

    就在長劍彈起數分時,劍上光芒劇盛,又是一個巧妙的轉折,如毒蛇般穿過,再度刺到了同一個位置上。

    這一次,劍尖如破朽木,在一聲令人牙根發酸的磨擦聲中,深入內腹幾近半尺,李珣一時不備,身子踉蹌了一步,跌上前去。

    他心中大叫糟糕,想脫手退開,肩上卻是一緊,已被何慕蘭緊緊抓住,動彈不得。而足以將他打成肉泥的手掌,正轟然而下。

    李珣大叫一聲,徒勞地擡手,想要擋著這一掌,只是他的手臂才擡到胸口,對方的手掌已貼在了他的頭頂上。

    ……也僅此而已!

    何慕蘭的嗓子裡發出了奇怪的聲響,那是血液與空氣在喉管裡交錯蠕動時發出的怪音,他的眼神正在急劇地渙散,繃成一張弓的身子,也開始搖晃起來。

    李珣的頭皮有些發癢。

    直到這時,他才真正感覺到直入骨髓的恐懼,就如千百萬隻螞蟻,在裡面扭動爬行,擠出一層又一層的冷汗。他勉力擡頭,看著何慕蘭奇妙的神情,驀然間,他明白了。

    他猛地咆哮了起來:「想殺我……殺我?殺我!殺我!你想殺我啊!」

    吼聲中,他一拳轟在何慕蘭的胸口,整齊的骨裂聲中,對方喉嚨裡將吐未吐的血沫噴灑了出來。

    緊接著,他又是接連不斷地十幾拳,每一拳都轟在何慕蘭胸腹之間,等最後一拳下去的時候,那裡已經成了一團爛肉!

    何慕蘭倒飛出去,李珣則順勢抽出插在他腹腔內的長劍,當空一揮,劍氣迸發間,還在半空中的何慕蘭瞬間分屍兩半,鮮血臟器飛射四方。

    李珣睜大眼睛,看著這殘酷的景象,卻有一絲快感自尾椎直衝腦際,讓他整個身體都忍不住顫慄起來。

    「殺我?是我殺你啊!」

    嘿嘿低笑兩聲,手上忽地一軟,「嗆啷」一聲,長劍落地,他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兩隻腳像是踩在棉花堆裡,踏著腳下的血漬,血腥的氣息撲入口鼻,他緩緩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再沒有吐出來。

    然後,他一步步走向床前,向陰散人躬身行禮:「多謝師叔援手!」

    這一謝卻是應該,若不是陰散人從背後將何慕蘭擊殺,他的腦袋早成了一灘爛泥。

    陰散人卻正眼也沒瞧他,只是仔細看著顧顰兒嬌俏的面容,手上似乎無意地在她身上遊走,眼眸中光芒流轉,異采紛呈。

    在何慕蘭被分屍的一剎那,顧顰兒就整個呆滯了,此時被陰散人輕薄,卻是一點反應也沒有。

    李珣覺得這裡已經沒他的事了,再看一眼顧顰兒,微抿嘴唇,便要行禮告退。

    陰散人卻忽然開了口:「這房裡有那麼一股血腥氣,但靈氣卻更是充沛,持以六禦陰陽之道,在摻和著充沛靈氣的鮮血中交歡,尤其對方還是個修為精純的處子,對長進修為極有幫助。你……不感興趣嗎?」

    李珣呆了呆,然後才明白陰散人在說些什麼,他乾咳一聲道:「弟子不敢奪師叔所愛……」

    「哪有什麼愛不愛的!」陰散人站了起來,有些懶洋洋的提不起精神,「此女雖材質上佳,對我卻沒什麼用處,若是青吟、明璣之流,倒還有些意思……嗯?你臉色不太好,不舒服嗎?」

    「呃,不、不!」李珣猛出了一身冷汗,慌忙搖頭道:「師叔厚愛,弟子當然明白!」

    李珣嘴上說著,眼睛卻瞥向顧顰兒。

    他本意是想藉此轉移一下注意力,但在看到少女心如槁灰,萬念俱滅的神情時,心中卻大力地跳了幾下,便在此時,陰散人在他肩上一推,將他推倒在顧顰兒身上。

    李珣此時哪還有心情,他偏過頭去,正想說話,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呆了。

    陰散人剛剛抽出了腰間的絛帶,外披的罩紗飄下一邊,胸口酥胸微露,乍現一抹雪白,當這顏色進入李珣的瞳孔中時,他的眼睛紅得發燙,身子卻比石頭還要僵直。

    直到陰散人上床,伸手環住了他的脖頸,李珣才如夢方醒,他喉嚨發出怪響,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軟了下來。

    他感覺到,陰散人的掌指,正從他的背上滑過,在他下身的敏感處輕輕一撥,便讓他「啊」地一聲叫了起來。

    他忍不住反手抓了回去,卻正握著一團溫香軟玉,那柔膩的手感,一點也不遜於秦妃。

    陰散人的氣息略微加重了些,口鼻間更發出了一聲輕吟,她笑道:「好久沒有這樣了,嗯,不錯呢!」

    李珣全身都開始顫慄起來了,卻不敢回頭,只是用另一隻手去解開顧顰兒的衣扣。

    陰散人的掌指已靈活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李珣只覺得每一次手指的點擊,都擊打在他的敏感點上,逐分提起了他內蘊的火焰,直到不可自制的地步。

    他低吼了一聲,猛地撕開顧顰兒的領口,處子的芬芳混合著身後幽幽的柔靡氣息,便像是一盆滾油,在火苗上一澆,「轟」地一聲,將他吞沒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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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rjiann
王子 | 2011-10-31 17:14:33

第五集  玄珠驅魂  第一章  驚秘


    再過兩天便是新年了,街上零零星星的爆竹聲,提醒人們年關將近,老天爺也極配合地下了一場雪,鋪滿了整個京城,溫度卻升高了些,待得雪過,街上已是一片泥濘。

    李珣一身玉色道袍,策馬走過大街,相較於行人的狼狽,卻是一塵不染,迸濺的雪泥半點也沾不到他身上,便是胯下的馬兒,也十分潔淨,這讓與他同行的人都看直了眼。

    「這難道是道法中的辟塵術?」

    小候爺陸泰還算有些眼力,配合著傳說,也是一蒙即中,他臉上露出了些羨慕與敬畏的神色,搖頭歎道,「像我們這些俗人,實在比不上李真人的神通啊!」

    其它人看著自己身上的斑斑點點,均深以為然。

    李珣淡淡一笑,他這次出來,僅是臨時起意,要到城外去散散心罷了,只是半路上「意外」遇到了這些紈褲子弟,才被請來同行。

    此時李珣對京城局勢已有深入瞭解,他知道這一群以陸泰為首的豪門公子,其實也代表了他們身後父輩那些高官。

    而在愈來愈亂的朝局中,因李珣的身份在一連串風言風語中流傳開來後,他們已不可避免地傾向了福王這一邊。

    而這一切,恐怕只有在深宮中埋頭修煉的隆慶皇帝才不知道了。兩相比較,雖然大事未發,但結果卻似乎不必再做什麼臆測了。

    但李珣才不管這些人在想什麼,他這兩天心境有些微妙。

    按理說,他身外大敵已去,又每日在秦妃、顧顰兒身上採補享樂,修為增進極速,本應該春風得意才是,可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心中總有一些隱隱約約的頭緒理不清楚,讓他有種莫名的煩躁,這才有了今日的散心之舉。

    這些紈褲子弟若是明白也就罷了,但若真不識趣,擾了他的興致,他絕對會讓這些人好看的。

    這一行人幾乎就是上一次去觀濤坡的原班人馬,只是少了一個李琮;這些人浩浩蕩蕩自大街上走過,引來路人側目,眾人也都不以為意。

    可是,這邊陸泰忽地「咦」了一聲,臉上露出幾分奇妙的色彩,他道:「李真人,說到辟塵之術……你看前面那輛馬車,有沒有點這個意思?」

    李珣擡眼望去,正好看到一輛青篷馬車相向而來,拉車的黑馬極其神駿,且正如陸泰所言,從車到馬,上上下下,都沒有半點泥水濺上,潔淨得很。

    「咦?除了這一點,似乎……」李珣忽然覺得這車有些古怪,還有點面熟,不由皺眉思忖,直到這馬車要從身邊走過,他才猛醒過來。

    「馬車上怎會沒有車伕?這馬是怎麼認路的?」

    他猛地一勒馬,側過身來,再看過去時,心中又是一奇:「這馬車我見過的,這不是那個小姑娘……」

    他想到了那一日從車窗探出頭來的少女,那絕頂的姿容、天真無邪的做派,還有對「鳳翎針」的興趣,都給他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

    只是當時他心中有事,便沒有細細考慮,此時再見,這古怪感覺便清晰得太多了。

    彷彿感覺到他心中所想似的,已駛過的馬車窗簾一掀,一張似曾相識的容顏探出,帶著好奇的表情,回頭看了過來,也許是她看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唇角微微露出了一絲笑容。

    陸泰等人一起發出了驚歎聲,李珣心中也是一動,但他「動」的卻不是少女的美色,而是那一絲笑容。

    少女的神情好像會說話一般,那笑容裡,便透出了這麼一個味道:「耶?又見面了呢!」

    李珣也笑了一下,微微點頭致意。

    看到他這個動作之後,少女的明眸驀地亮了起來,她向這邊頑皮地眨了眨眼睛,就又縮了回去。

    馬車繼續前行,而李珣卻勒馬不前了。

    「難道她也是通玄界的人?」李珣腦子裡突然閃過了這個想法,沒有什麼根據,只是直覺而已,可一旦浮現在腦海中,就有了不可抑止的衝擊力。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心中猛地警覺起來。

    便在此時,他忽地看到,那輛本已遠去的馬車,卻靈巧地掉頭,那匹神駿的黑馬真像是通曉人性一般,轉過身子,拉著車又慢步走來。

    李珣等人都呆呆地看著。

    待馬車駛到近前,停了下來。緊接著,那位美麗少女又探出了腦袋,向李珣一笑:「喂,注意嘍!」

    「啊?」李珣還沒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只見眼前人影一閃,一個嬌小玲瓏的身軀便投進了他的懷裡,芳香撲鼻。

    他完全給嚇呆了,緊接著,就聽到少女清脆地叫了一聲:「駕!」

    胯下的駿馬長長地嘶鳴一聲,竟真的小跑了起來,然後速度越來越快,最後甚至在大街上狂奔起來,任李珣如何控制,都停不下來。

    他胸前的少女咯咯大笑起來,在笑聲中,馬兒竟跑得更歡快了!

    李珣這時看到,少女穿著一身湖綠裙衫,顯得朝氣勃勃,活潑可愛;但在這寒冬天氣裡,她沒有穿戴狐裘皮帽,竟也沒有絲毫畏寒之意,單憑這一點,便可以證明一些猜測了。

    「馬兒快跑!趁青姨還沒有改變主意之前,再跑遠一些。」

    少女喃喃禱告,看起來似乎是對馬兒說話,可李珣怎麼聽都覺得像是對他說的……其實,他真正不明白的是,這少女怎會這麼大膽,竟敢投到一個僅有一面之緣的男人懷裡,還共乘一騎?

    而且少女的身體發育,已經很了得了!

    他剛開口想問,但才張開嘴,少女隨風飄起的髮絲在他鼻尖輕輕一蹭,他慘哼一聲,連忙偏過頭去,一個噴嚏打了出來,要說的話登時全給打飛了出去。

    恍惚間,他聽到少女低笑了一聲。

    只一會的工夫,馬兒就跑到城門邊,守門的軍士一見是「小國師」,哪敢阻攔?兩人一馬很快便踏上了城外大雪覆蓋的平原。

    直到這個時候,李珣才苦笑問道:「呃,這位……我們去哪?」

    「叫我無憂吧!」少女回過頭來,燦然笑道。

    「無憂?」這個名字還真適合她!李珣看著她全無憂愁的笑臉,不由啞然失笑。

    接著又聽無憂道:「去哪兒呢?嗯,其實這裡也沒什麼好玩,本來還有條路線的,現在也被抹去了。」

    什麼跟什麼啊?他覺得很奇怪,自己也算是有些本事的,可不是任人驅使的奴才,怎麼一碰上這少女,就這麼不知所措呢?

    哎?自己剛剛想問什麼來著?

    正想得頭痛,少女「唷」了一聲,馬兒聽話地慢慢停下。

    李珣才想問,少女已一躍下馬,身姿靈巧,落地無聲,她又朝李珣勾了勾手指:「下來吧,馬兒很累了呢!」

    李珣搖了搖頭,但卻沒法拒絕少女的要求,跟著跳下馬來。同時,他已將一番說辭在腦中整理了一遍,一落地便笑道:「無憂,你跟著我出來玩,不怕長輩擔心嗎?」

    「擔心?擔心我把你吃了嗎?」無憂用純淨的眼神看向他,滿臉的無辜,「我不會吃人的,青姨說很髒……」

    看來似乎是長輩的教育出了些問題……李珣乾笑兩聲,又道:「我的意思是說,你不覺得我會吃人嗎?」

    「你會嗎?」無憂睜大了眼睛,滿臉好奇,「我還以為人都不吃同類的……」

    「啊?」李珣愣了愣。

    還沒等他回過神來,無憂就給他的反應下了結論:「看吧,你不會吃人的!當然啦,就算是吃人也沒什麼的啦……嗯,還是不要試好了,青姨會生氣……青姨生氣的樣子,是很可怕的!」

    李珣苦笑著俯下身來,歎道:「無憂,其實我的意思是,我們以前不認識,你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好人,怎麼還敢跟我在一起?你那個青姨怎麼會同意呢?」

    「喔,你是說這個啊!」無憂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繼又嘻嘻一笑,「為什麼不呢?她說對你還比較放心啊,沒什麼本事,膽子又小,又很怕我母親,跟著你,實在是最好不過了!」

    「你母親?」李珣立刻將他這輩子遇過的女人全數列了出來,心中也隱約有了個概念,但他仍不願相信,只好僵著身子,小心翼翼地問道:「令堂是……」

    「耶?忘了嗎?她前一段時間還和你見過的!」無憂一副很吃驚的樣子,「母親還跟我說起過你呢,說我那個死鬼老爹,教了一個很窩囊的徒弟……」

    彷彿一道晴天霹靂打在李珣頭頂,他在渾身僵直的同時,眼中的世界也整個扭曲了,眼前笑容可掬的少女忽然間模糊了起來。

    恍惚裡,站在他眼前的人,已變成了那位駕蹈千里紅雲,統禦三界妖火的絕代佳人——天妖鳳凰!

    「天妖鳳凰!林無憂!」

    李珣倒在床上,喃喃念著這兩個名字,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國師府的,只模糊記得,好像是他的什麼言行惹惱了那個小祖宗,被她大發嬌嗔趕了回來。

    或許這經歷並不難受,甚至還有些好笑,可李珣卻絕不願意再來一次!

    「怎麼會這樣?她為什麼會來這裡?」

    李珣抱著腦袋,想搞明白林無憂突然到此的原因。可令他心中發怵的是,這林無憂雖然是一副全無心機的少女模樣,但她每一句話都似有所指,細細品味,更有深意在其中。

    「問題大了!」有了這個認知,李珣再也躺不下去,他翻身坐起,大略整理一下衣物,便準備到宮中去向陰散人說這件事——天妖鳳凰的女兒駕臨嵩京,怕是比何慕蘭等人要麻煩上百倍吧!

    他心中有事,手腳就不太靈活,一不小心碰到了桌邊的案幾,差點將上面的玉碗翻倒,趕忙扶住。

    而在掌指接觸的剎那,他心中又是一動:「對了,還有透音砂!這寶貝用在林無憂身上最好不過了,不如再找陰散人要一些吧!」

    同時他也想起了另一件事:「哎?那一顆好像還黏在顧顰兒的靴子上吧……今天是第幾天了?」

    他估算一下日子,發現正是第十日,眼見效力將過,便是拿回來也沒有用了……

    等等!他看著手中的玉碗,用手指輕輕摩挲,感覺著上面潤滑的手感,一個大膽的念頭也在心中迅速地膨脹。

    陰散人一句無意的話,像是一個幽靈,懸在他心頭:「若是我不預先在意,也發覺不了……」

    「發覺不了?」李珣的手頓時有些發顫,但又很快穩定下來。

    緊接著,他默誦一段法訣,剛開始還有結巴,但越到後面越是流利,而他手上,也同時結出種種印訣,打在玉碗之上。

    紛雜的聲響開始從碗中飄蕩出來,在逐步過濾後,最終只剩下李珣需要的聲息,卻是一陣細密的喘息。

    一聽到開頭,李珣便明白那邊是怎麼回事了。他抽抽嘴角,心中的緊張也漸漸消了下去,他開始分辨這喘息的聲音分別屬於哪個人——應該是陰散人和顧顰兒吧,兩個人的尾音都略尖一些,不如秦妃低回婉轉。

    時間就這麼一分一秒地過去,陰散人也沒有發現的跡象。

    此時李珣心中已不再緊張,但卻開始感到有些失望,聽到這些無聊的事情,實在不是他心中所願,也不值得他冒這種風險,他搖搖頭,正準備收起法訣,那邊忽然傳來了一聲低笑——笑聲渾厚沈雄,甚至有鏗鏘的金屬之音,只一入耳,李珣的臉色立刻一變!

    竟然是血散人!已經好久沒有出現的血散人,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那裡?

    只聽他道:「幾日不見,陰美人興致很高啊!」

    陰散人的話音帶著些喘息,李珣甚至可以想見她此時的狀態,只不過她的話仍然非常清晰,也非常簡潔:「不來嗎?」

    李珣聞言心中一堵。

    血散人啞然笑道:「這話可不能對我說,韋不凡可不是古志玄,便是再狂,也不敢在床上對陰美人賣弄!」

    陰散人也笑了起來,只是笑聲中夾雜著幾聲柔膩動聽的呻吟,這一次,李珣卻分不出到底是誰在出聲了。

    偏就在這時,有個女聲低低地道:「韋師伯請喝茶!」

    李珣怔了怔,聽這語氣,竟似是陰散人的弟子,雖是在干擾下聽聞,卻仍給他一種非常熟悉的感覺。

    那邊血散人「嗯」了一聲,繼而讚道:「婉如侄女的修為已經越發精純了,比起陰美人當年,也差不到哪裡去!便是我知你的底細,一眼看去,也分不出虛實來!」

    「韋師伯金口稱讚,婉如就生受了!」那女子輕輕地應了一聲,也不見如何喜悅,嗓音仍是柔美婉轉。

    李珣這一次聽得更清楚了,他張大了嘴,喉嚨裡卻好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點氣也透不出來。

    血散人又道:「婉如和我那個不爭氣的徒弟處了幾日,觀感如何?」

    那邊「婉如」並未立即回答,而李珣這時候卻是完全傻掉了,他腦子裡面只存了一個念頭——怎麼會是她?

    他喉嚨裡發出幾聲無意義的聲響,腦子完全僵硬了,完全無法思考,只能任那聲音清晰地迴盪在耳邊,然後刻在他心底。

    「李珣嘛……」婉如稍稍一停,繼而道,「李珣此人給婉如最深的印象,就是極有自知之明。」

    「哦?」血散人似乎沒想到會是這麼個答案,不由得愣了一下,旋即大感興趣地問道:「此話怎講?」

    婉如的語氣仍是柔婉可人,沒有什麼明顯的變化,她道:「世上的人,知人者眾,自知者稀。這李珣是極少數能認清自己斤兩,不做逾越之事的人。

    「婉如以為,憑二位師長的手段,便足以將他控在指掌之間,但畢竟威重恩薄,他心中會存著其它的念頭,也很正常。而難得的是,他能將這些念頭壓在心底,為二位師長做事也算盡心盡力。知曉進退,因此可稱明智。

    「其二,師父、師伯都以極高妙的法訣贈他,他卻能按部就班地修煉,不因有採補之術而濫用,也不因為《血神子》的殘缺而心浮。修煉踏實穩重,也是明智之舉!

    「還有,在女色上,雖然他在初經人事時還有些沈迷,但僅僅數日,便能自律謹嚴……」

    聽到這裡,血散人大笑了起來:「說到前面兩個我還信,但這一條可不對!這幾日晚上,你們一床四好,便是鐵打的漢子,都要給煉成水了!還有什麼自律可言?」

    他說得極是露骨,婉如的情緒卻沒有受到什麼影響,只是靜靜地道:「師伯應當是不清楚吧。這幾日,他確實是荒唐了些,但從頭到尾,他的精關仍可稱穩固,並沒有什麼傷體的鬆動。

    「雖然是因師尊不願欺負小輩,而婉如也要掩飾身份,不能用厲害手段。但能夠在這種情形下,由始至終,保得精元不失,這些年來,婉如也只見他一人而已!」

    血散人立時不笑了。

    只聽婉如道:「以威、以利、以美色三管齊下,我們做得已算到位,但此人仍能步步為營,謹慎小心,便證明其心中自有一番主見,並不因為這些事情而有所動搖,說他有自知之明,也不冤了!」

    血散人不再說話,房間只餘下了愈來愈急促的呻吟喘息,直至最終一聲長長的嘶喊——顧顰兒的喘息聲透著精疲力竭的味道,最終漸漸低沈下去,顯然已經累得睡了過去。

    伴著一串密密的衣衫磨擦聲,陰散人終於開了口,或許是剛剛盡興的緣故,她話音中帶著罕見的慵懶情調。

    「韋不凡,你找了個好徒弟呢!心機、意志都是上乘之選,血魔一脈再過百年,便要大放光採了,到時候,我們孤苦伶仃的師徒兩個,還要仰你們的鼻息過活呢!」

    血散人冷冷一哼道:「韋不凡獨往獨來慣了,無須找個徒弟來撐門面!倒是你陰美人今日卻是奇怪了,怎麼會對一個小毛頭這麼在意?這可不是你的作風!」

    「那自然是他值得在意了!」陰散人低低一笑,「他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便修至不動邪心,是因為他基礎好、性格合適,但你就沒有想過其它的原因嗎?」

    「其它原因?」血散人一時沈吟。

    陰散人不待他想通,又笑道:「剛剛婉如說得很對,而我再為你補充一點,他保持精關穩固,意志是一個原因,身體卻是另一個關鍵。」

    「身體?」血散人疑道:「他的身體有什麼特異之處?」

    陰散人緩緩吐出幾個字:「孤煞天成,魂體如一。」

    遠在十餘里外的李珣猛地打了一個寒顫。與之相應的,血散人竟也長長地吸了一口涼氣:「元胎道體!」

    但他旋又自我否決道:「不可能!四九天劫之前,這世上修到『真一』之境的才幾個人?扳著指頭也能數得出來!你、我、古道人、七妖,還有宗門裡那些老不死的東西。

    「就算再加上一些低調的,怎麼也不超過二十個!這百年間,你有聽過哪個傢夥死在天劫下了嗎?」

    陰散人無言。

    血散人又道:「我知道這小子是孤煞之相,但若說他是什麼『魂體如一』,憑其修煉的進度,還有床上的本事,卻還不夠份量!」

    陰散人冷冷地道:「你不覺得他很像一個人嗎?」

    「誰?哦,你是說古志玄?」血散人的語氣有些不以為然,「我十年前就發現了,但現在這小子是越長越不像。而且,最重要的是,七十年前我還見過他一面呢!以他的手段,除了天劫和鍾隱,有誰能動他半根毫毛?」

    陰散人沒有立即回答,陷入了沈默之中。

    李珣這才想起吐出憋在胸口多時的濁氣,但身上卻忽地一陣虛弱。

    魂體如一,元胎道體?玉散人?

    這些或陌生或熟悉的名詞,如同一層層的濃霧,將他罩在其中,根本摸不清方向,但一個近乎直覺的意念卻已越發地清晰:「危險!」

    陰散人打破了沈默:「我仍堅持那個判斷,李珣必是『元胎道體』無疑。而且,就算他不是古志玄的轉生,時間再往上推,也有可能……畢竟,大輪迴轉生理論上可持續五千年!」

    血散人見她如此堅持,也不敢再否認了。陰散人是天下修士中最博學的幾人之一,天下少有人能出其右,她的判斷,某些情形下,更可說是「真理」。

    「如果,他真的是元胎道體……」那邊傳過來了腳步聲,顯示出血散人有些煩躁,「如果是元胎道體,他媽的!陰美人,你到底是什麼用意?」

    陰散人不鹹不淡地道:「你的意思是……」

    「別給我裝糊塗!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血散人罵了一句,「既然是元胎道體,那還能怎麼辦?只是,這寶貝就只有一件,總不能把他給劈開來用!你就出個主意吧!」

    陰散人笑道:「你不用他當餌了嗎?要知道,他在明心劍宗可是極吃香的,難道你捨得這幾十年下來的種種安排?」

    「求外不如求內,求人不如求己!這個道理大家都明白!」血散人嘴上雖然這麼說,但聽他的口氣,顯然還是有些肉痛。

    李珣聽得心驚肉跳,「餌」?

    該死,血散人要「靈犀訣」之事,果然有問題!

    他幾乎已經肯定,血散人絕對另有圖謀,而且從一開始,他就是將自己當作「棄子」來運用!

    雖是在心中將血散人罵了千百遍,李珣耳裡卻是不敢漏過任何一個字。只聽陰散人道:「這便好了。至於我的打算……你應該明白,如果我真有獨吞的心思,絕不會讓你知曉。我求的,只是彼此的信任而已!」

    血散人只是低低一哼,說不出是什麼意味。

    但就從這裡開始,李珣這邊本來還清晰無比的聲息,忽地混入了大量的雜音,並且很快就歸於靜寂。李珣猛地跳了起來,連續十幾個法訣打出去,卻沒有半點作用。

    他狠狠地爆了一句粗口,計算時間,正好是十日的期限到了。

    「我他媽的受夠了!」李珣飛起一腳,將案幾踢飛。

    緊接著整個房間便如同颶風過境,房中所有的擺設轉眼間都被他發洩似的撕個粉碎,直到再沒有一件完整的東西,他才搖搖擺擺地走出門去,卻被門坎絆了一下,差點摔倒,他扶著門框,神智也終於清醒了些。

    「現在,我沒有辦法!可是,如果有那麼一天,有那麼一天……」

    他緊抿著嘴唇,而木製的門框也被他捏了個粉碎。

    「來人!」隨著他一聲招呼,四周被嚇得魂不附體的下人侍女,都一窩蜂地跑過來,跪地聽訓。

    只是,出乎這些人意料的,李珣的語氣卻是出奇地溫和,「將裡面收拾一下……對了,把裡面那個小碗給我。」

    一個機伶的下人連忙進門去,拿了小碗出來。李珣接過,甚至還道了一聲謝,當場將那個可憐的傢夥嚇癱在地上,李珣卻不再管他,逕直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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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rjiann
王子 | 2011-10-31 17:15:17

第五集  玄珠驅魂  第二章  寶珠


    李珣是用趕赴刑場的心情走進皇宮的。

    然而,在踏入蘭麝院的剎那,他就進入一個難以言喻的狀態中;什麼緊張、恐懼、憤恨,統統都被排出心外,只留下一個奇妙而玲瓏剔透的「感覺」。

    李珣暫時無法體會出這「感覺」的妙處,他只是覺得忽然清醒多了,對肌肉的控制也更為順暢,臉上的表情就像泥人一般,想捏成什麼,就捏成什麼。

    只一個動念間,他臉上就出現惶恐不安的模樣來,然後就這麼排闥而進,直入中堂。

    剛一見著陰散人的臉,他便揚聲慘呼道:「師叔救命!」

    不出所料,這一聲喊才出口,另一邊就響起一聲冷哼,他順勢扭頭,臉上便自然地露出驚訝與恐懼並存的神情:「師父?」

    聽他脫口而出的稱呼,血散人即便真不把他當一回事,心中也是稱許的,臉上也略見緩和,繼而冷笑一聲:「沒出息的東西!」

    李珣臉上滿是尷尬的神情,忙上前致意,繼而問道:「師父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血散人哼了一聲,卻不理他,李珣更顯侷促,幸好一邊陰散人笑道:「天行健宗的事才結束幾天?你又惹了事回來?韋不凡,你教的好徒弟啊!」

    她這話當然是說笑,可李珣絕不能等閒視之,他連忙苦笑出來,向陰散人道:「師叔明鑒,弟子絕沒有故意生事。可這禍事是自己從天上掉下來的,弟子也無可奈何啊!」

    他極快地將林無憂一事說了出來,其實也不必說得多麼詳盡,光聽那「天妖鳳凰」之名,便讓兩散人臉上微微變色。

    「妖鳳的女兒?」陰散人目光移到李珣臉上,說不出是什麼味道,甚至還有些嘲弄,「她也算是你的師姐,不至於為難你吧?」

    李珣聽了只能苦笑,一邊血散人卻是悶哼一聲:「古志玄藏得好緊,這天妖鳳凰被他收為禁臠,自然也少不了那個形影不離的青鸞。

    「七妖之二,盡入其手,再加上他那個古里古怪的侄女,便是碰到鍾隱,也足夠應付!他卻直到最近才露出點風聲……娘的,真是好計謀!」

    他話中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李珣心中不禁暗笑,但旋又想到一節,臉上不由一呆。

    兩散人是何等老辣,當即將這神情變化收入眼中,兩對眼睛也一起望了過來。

    李珣被他們嚇一跳,不由得退了一步,臉上神情卻是非常古怪,他遲疑了一下,方道:「弟子剛想起一件事,那日曾聽林無憂叫過『青姨』來著……」

    此話一出,他明顯感覺到房內的氣氛有些不對了。兩散人在瞬間的驚訝之後,對視一眼,又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放回他身上。那奇特眼神,直看得他心中發冷。

    「青鸞也來了?」在平淡的聲音中,陰散人率先收回了目光,臉上再沒有半分變化。

    但她越是如此,李珣心中便越是恐懼。

    陰散人願意作戲,可血散人則沒那個閒情逸致。在李珣看來,血散人看他的目光,簡直就像在看砧板上一條僵硬的死魚!

    他差點就要奪門而逃了,但倖存的一點理智又讓他腳下生根,這種矛盾扭曲的心情,幾乎快要讓他發瘋!最痛苦的是,他還要做出豐富的表情,來搪塞兩個妖人。

    他勉力應道:「弟子並沒有得到準確的消息,這件事還要請師父師叔決斷!」

    「決斷?」陰散人驀地展開笑靨,「若我們事事決斷,還要你幹什麼呢?」

    李珣心頭一跳,忙改口道:「是,弟子明白,弟子這便去打探清楚!」

    說著,他便想趁機溜走,只是才擡起腳來,血散人便是一聲低喝:「慢著!」

    李珣忙止住身子,看了過去。

    只見血散人拿出了一本薄薄的冊子,向他揚了揚:「這個你拿去……聽你師叔講,你用小半個月就修通了『無情心』。很好,我倒想看看,你能用多長的時間,修出個血魘來給我瞧瞧!」

    說著,便將小冊子扔了過來,李珣慌忙地接著,這次不用做作,就已是一臉的狂喜。他忙謝了血散人的恩賜,這才出門去了。

    待出了蘭麝院的大門,他才細看這冊子的內容。

    果不出他所料,這冊子是《血神子》的進階口訣,精深奧妙處,自不待言;這已不是可以十天半月修完的東西了,李珣大概估計一下,就算進度如之前般神速,要修完這冊子,也要七八年的功夫。

    難道這便表示,至少在七八年內,兩散人不會拿他如何?

    李珣先鬆了一口氣,但旋又思及剛才兩散人對他呼來喚去的態度,還有那奇特詭譎的眼神,心中又是一寒。這種日子過下來,七八天或七八年,又有什麼分別?

    想到這裡,他心中剛剛翻起的興奮又沈了底,最終,他還是嘿然一笑,逕直走出宮去。

    陰散人要李珣去打探,事實上,也就是要他去和林無憂套近乎了。

    李珣並不知林無憂住在哪裡,但在這京城之中,當權之人向來耳目眾多,李珣倒不必費什麼心力,傍晚他便提著由宮廷禦廚精心準備的甜點,出現在北城一處客棧前。

    喜歡住在城裡的修道人,李珣還是第一次見到,但想到林無憂的種種情態,他又覺得這確實是再合理不過的事。

    從掌櫃的口中得知,林無憂一行約有七八人,包下了整個客棧,但從早到晚,也沒見幾個人回來住,行為怪異得很。

    此時,客棧裡一個人也沒留下,不知跑到哪去了。

    不過,那個古靈精怪的小姑娘,還有她口中的那位「青姨」,卻是每晚都會回來,因此李珣決定,繼續留在這裡等著。

    李珣有一句沒一句地和掌櫃聊天攀談,當然,話題總離不開林無憂等人。可以從掌櫃的話中感覺到,他對林無憂,以及她身邊那個從不說話,又冷傲的絕美婦人有著深刻的印象。

    一說起她們,老頭便滔滔不絕,倒省了李珣誘他說話的力氣。便是到了掌燈時分,老頭卻越說精神越好,但李珣已聽不下去了,確切地說,是他不敢再聽下去了——他站起來,先好心地輕踢了老頭一下,然後便露出了笑臉:「無憂師姐,你回來了!」

    掌櫃狼狽不堪地逃到櫃檯後面去,李珣則是撐著笑臉,面對林無憂不算太高興的神情。也在這個時候,他看到了「青姨」。

    李珣馬上就明白老掌櫃所說的「十分冷傲」是什麼意思了,林無憂身後那位身材修長的青衣美人,幾乎就是「冷傲」的代名詞。

    說也奇怪,李珣這幾年見的美人,多喜穿青衣,但風味又各有不同。

    青吟仙師淡漠疏離,淒寒孤冷;明璣則犀利冷澈,銳氣森然;至於這一位,只覺得一眼看去,便像是看著一株獨立寒澗的青松,壁立萬仞,讓人不敢直視。

    她衣著簡約,一身裝束以隨意輕便為主,非袍非裙,利落颯然,不沾一塵。雪膚冰肌,沒有半分瑕疵,尤其是那雙手晶瑩剔透,彷彿能發出光一般。

    至於所謂玉容花貌,不外如是。但她輪廓深刻犀利,不在明璣之下,且更從骨子裡透出一股拒人千里的味道,好似旁人的呼吸都會汙著她一般。

    她眼神掃過李珣,卻像是掃中一個毫無生命的死物,沒有半分停留,但李珣已經感到寒意刺入骨髓,笑容當場僵住。

    「耶?你怎麼又來了?」林無憂無精打采地揮揮手,「不是要你別再跟著的嗎……咦,那是什麼?」

    她的大眼睛一下子煥發出光采,李珣順著她的目光一看,心中暗喜,忙將腳邊的食盒提起來,陪笑道:「無憂師姐,今天上午是我失態,讓師姐生氣了。為了賠禮,我就請宮中的禦廚做了些小糕點,想著師姐遊玩了一天,也是累了,正好可以吃些解乏……」

    林無憂一聲歡呼,想上前搶,但卻猛一停,露出了些懷疑的神情:「這好吃嗎?」

    李珣乾咳一聲,硬著頭皮保證道:「宮廷珍品,在人間是最好吃的了……」

    言下之意,就是說萬一比不上通玄界的,也怪不得他!這個回答可說是頗為狡猾,林無憂卻沒有在意,低呼了一聲,伸手揭開了盒蓋。

    宮廷禦廚的手藝還是值得讚揚的,光看這些糕點的賣相,李珣便先鬆了一口氣,而林無憂的開懷大嚼,更是證明了他這份禮物的正確性。

    然而,這又給他造成了新的困擾——究竟這個全無半點機心的形象是真的,或者今天上午句句言之有物,鋒芒暗藏的形象是真的呢?

    不管怎麼說,現在林無憂顯得很是開心,讓李珣暫時放鬆了些。像

    「青姨」卻沒多做停留,甚至連招呼都不打,便直趨後院,李珣只能目送她進去,甚至沒有開口招呼的勇氣。

    想起今晚來此的目的,要從「青姨」那裡獲取情報已是不太可能,他只好將目標轉移到林無憂身上來;想了一下,他決定用一個比較坦白的方式問話。

    他壓低聲音,做悄悄話狀:「喂,無憂師姐,那一位難道是宇內七妖之一的……」

    「嗯嗯!」林無憂嘴裡塞滿了東西,沒法說話,只能點頭,同時用手指比唇,做噤聲狀。

    好不容易將美食嚥下去,她還是壓低聲音,小心翼翼地道,「要命就不要喊青姨的名字,她的耳朵可靈了呢!而且,像你這種『垃圾』……別看我,這是青姨說的!如果你喊了她名字……嚓!」

    她的手指劃過脖頸,同時做了一個可愛的鬼臉。

    李珣卻笑不出來,他臉色僵硬,點了點頭,又心有餘悸地向後院看了看,打定主意以後一概用代稱!

    「話又說回來,你不笨呢,竟然能猜到青姨的身份!」林無憂隨口說了一句,用筷子點著食盒內最後一塊糕點,卻是一臉的苦惱。

    李珣乾笑一聲,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正好看到她此時的狀況,忙笑道:「師姐如果喜歡,明天我再帶一份來就是了。」

    「好極了!」林無憂拍手笑道:「你對我真好!嗯,是不是因為太怕我母親的緣故呢!」

    李珣尷尬極了,只能故技重施,摸著腦袋做出傻樣,算是默認。

    林無憂也不計較,她極快地將糕點送到嘴裡,美美地享受,同時對李珣做了一連串莫名其妙的手勢,看得李珣一臉茫然。

    「真笨!」將糕點嚥下後,林無憂不屑地擺手道,「我是在告訴你,明天多拿些來!如果還跟這次一樣好吃的話,嗯……我就讓你在我的收藏裡挑一件寶貝,算是見面禮吧!」

    這位大小姐的收藏?李珣忽然有了些期待,她可是天妖鳳凰的女兒啊!身邊哪個人不是能在通玄界呼風喚雨的高人?作為他們的後輩,收藏又能差到哪去?

    用兩頓糕點賺來一個寶貝,這生意實在是賺大了!便是賺不了,能贏得林無憂的好感也是好的!想到這裡,李珣忙不叠地點頭。

    但光是這樣還不夠,李珣必須探明林無憂等人到這來的目的。他已經大概明白林無憂的行事風格,也就不再動什麼歪腦筋,張口就問:「對了,無憂師姐到嵩京來,是要辦什麼事嗎?」

    「沒有啦,只是來玩玩而已。」少了美食,林無憂的興致就滑落不少,人也有些無精打采。

    她打了個呵欠,手撐著下巴,嬌俏的臉上露出幾分無聊的神情,「家裡待膩了,準備在人間界玩一段時間,唉……結果還是這麼沒趣!」

    「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李珣心中暗想。

    但臉上當然要做出「義無反顧」的樣子,他道:「這樣吧,由我做師姐的嚮導,一定能為師姐找些樂子。」

    林無憂聽得眼睛都亮了,正起身來拍掌道:「如果你能幫我找些好玩的,我可以再贈你一件收藏!」

    李珣慌忙致謝,心中也長籲了一口氣。不管能不能賺到,先和她拉好關係比較要緊,這樣至少能滿足兩散人的要求吧!

    第二天清晨,意外的收穫將他一錘打進了蜜水之中,突如其來的幸福甚至讓李珣有些惶恐,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好處?

    他抓著這顆青灰色,打磨得光亮的石珠,整個身子都在發抖。

    天,他不是在作夢吧?

    表面上,這珠子灰濛濛的沒有任何奇特之處,但用「天眼」仔細觀察,外面一層青灰色澤的外殼,便會轉為透明,顯露出內部一團如霧氣塵埃般的氣團。

    李珣將神念透進去,然而才到氣團外層,便被一股冷浸浸的寒流推了回來,這寒流中似乎飄著嗆人的冰粒,李珣只覺一陣涼風透體而入,接下來便感覺到他的肺部差點被千百粒砂子給磨成了破布,不由狼狽地嗆咳了起來。

    雖然嗆得要死,但他還是忍不住想笑,而且是大笑!他邊咳邊笑,直至身子蜷成一團,才漸漸停下來,趴在床上喘了好久,他才恢復冷靜,但一看到這石珠,他便又忍不住興奮起來!

    是它,果然是它!

    林無憂賞賜的這個「小玩意」,竟是通玄界小有名氣的法寶——塵風寶珠。

    塵風寶珠是非常合於他這層次使用的三流小法寶,但林無憂絕對不知道,這個石珠在幽魂噬影宗裡,還有另外一個名稱——天冥化陰珠,乃通玄界十三奇寶之一。

    在其它人手中,塵風寶珠的確只是件小寶物,只有不入流的陰人會用。可是,在幽魂噬影宗的修士眼中,這石珠卻是一件大大的異寶,堪與宗主令箭相媲美!

    可是今日,它卻被一個「無知少女」像丟骨頭一樣丟給了他!

    難道這冥冥之中,真有天意流轉?

    有了這珠子,他、他……

    「啪、啪!」

    李珣狠狠地給了自己兩個耳光,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他做了幾次深呼吸後,才盤腿坐下,雙手貼合,將珠子握在胸口處。

    首先,他探察一下屋子周圍的情況,那些下人婢女受他的吩咐,都遠遠地站著,不會過來打擾,唯一可慮的,是神出鬼沒的兩散人,但現在也顧不得這麼多了!

    他先施展寄魂轉生之術,將真息轉成「幽明陰火」,接著讓珠子在掌中緩緩轉動,直至找到那個隱密的關竅,不久,他的小指貼在珠身某處,大段的口訣從腦海中流過。

    初時還有些艱澀,但隨著對其中精義的掌握,李珣體內氣滾如珠,以胸口黃庭為中心,牽動千百條氣機,變化蔓延,又在神念的控制下,直直鑽入石珠之中。

    「咯」地一聲,李珣的身體隨聲一震,在這剎那,石珠內所有感應點已盡被他捕捉到,緊接著就是一次共鳴。

    「嗡」地一聲顫音,李珣手上一顫,石珠像一條滑溜的魚兒,從他手中跳出來,浮在虛空之中,晦暗的外殼上,顏色漸漸消褪,露出其中的樣子。

    沒想到,裡面竟還有個拇指大小的圓珠,包裹在濃濃的霧氣中。此時李珣以幽明陰火激發,才閃耀出它獨特的光芒。

    初看呈現慘淡的灰白色,但細看又如成千上萬層火光叠加在一起,有種一眼看不透,但愈看愈眩暈的異相。

    它光芒的閃耀,也有一種特殊的韻律,能和李珣體內真息相互應和。就在這剎那,李珣幽明陰火的修為便又精進了一些。

    李珣長吐一口氣,撤回神念真息,石珠又恢復原本的晦暗。剛剛雖不過是十幾息的時間,但心力耗費之巨,不比前幾日的戰鬥遜色太多,此時已是渾身汗濕,難過得很。

    但這一切又都是值得的!

    他嘿然一笑,將石珠貼身收起,覺得心情從未這麼好過。

    心情的變化也使他的膽氣增長了一些,他覺得已經可以去應付兩散人了。

    再踏入宮中時,已是入夜時分,蘭麝院點起了燈火,爐盆的火光從簾裡透出,暖意融融,但李珣心中卻是一片冰瑩。

    進到屋內,他先給兩散人見禮,禮數周到之後,才將今日林無憂一行人的情報,一一道來,甚至她送給自己的兩樣寶貝,也拿出來讓他們看了。

    這些做派,讓兩散人找不到半點破綻,也讓他心中膽氣更壯。

    原來這兩人並不是水潑不進的!

    他知道兩散人現在最關心什麼,便將有關青鸞之事,詳細道來,從她的一舉一動,到自己對她的觀感,均鉅細無遺,一一道出。

    最後才說出結論:「弟子以為,這些人真的只是路過而已,對兩位師長並沒有什麼威脅。」

    「你說得不錯!」陰散人淺笑點頭,目光卻偏向了血散人,「韋不凡,你覺得如何?」

    血散人嘿然一笑,笑聲中儘是凶厲冷酷之氣,只簡單說出四個字:「天賜良機!」

    李珣身上一顫,知道兩人心中都已存下了殺機!他不明白兩人為何會打青鸞的主意,但心中已有決斷,等他們開戰的時候,一定要跑得越遠越好!

    否則……三個「真一」級數的宗師大戰,恐怕整個嵩京城還不夠他們玩呢!

    他心中正打著主意,忽覺背脊一寒!見鬼了,這是怎麼回事?這一瞬間,李珣像被猛獸盯上了!這感覺與兩散人討論「元胎道體」時,幾乎一模一樣!

    他脖子僵硬,眼角一點餘光掃向兩散人的方向,卻看不清究竟是誰在打量他,但無論是誰,這對他來說,都不是什麼好事。

    他背後開始冒冷汗,正想著是不是要趕緊告退的時候,兩散人卻先他一步——先是血散人在低笑聲中,不見了蹤影;緊接著,陰散人也邁步出門。

    李珣不禁有些懵了,難道這就開打了?他趕忙回身問道:「師叔,你們這是……」

    陰散人回眸一笑,其中沒有半點戾氣:「這幾日,你要好好招待客人。不過,嘴巴要封得嚴一些!明白嗎?」

    李珣哪能說什麼,只忙不叠地點頭。

    陰散人掀簾而出,外面寒風才吹進來一些,便被房內的暖氣驅散。

    李珣怔了半晌,正想著離開,身後腳步聲響起,他回過頭去,正看到秦妃端著三個茶盞走過來,心中不覺一顫。

    這還是他知曉對方真實身份之後,第一次與她獨處,以往掌握其生死的快感,卻已煙消雲散,代之而起的,只有冷浸浸、寒森森的懼意。但糟糕的是,他還要做出可笑的強大模樣來,像個小醜般在對方眼前賣弄。

    秦妃走近,眉目低斂,在溫馴之外,自有一番優雅高華,她走到李珣面前,奉上茶盞,李珣忙舉手接過,好險沒讓手上發抖。

    然後,秦妃又退開了一步,和李珣拉開了一定的安全距離——和之前沒有任何區別。

    李珣看著她的模樣,心中竟忍不住又生出了疑惑。

    縱使李珣已清楚知道秦妃的身份,知道她是能輕鬆殺自己一百次的絕頂修士,但此時正面相對,看她的舉止言行,竟然半點也看不出異樣,她仍是那樣優雅謹慎,聰慧且柔弱。

    李珣盯著她看,將冷靜謹慎的探究全隱藏在色慾熏心的表相之下。看著看著,他忽覺得屋裡少了個人,隨口問了一句:「顧顰兒呢?」

    秦妃聲音細細地答道:「是國師大人憐她體弱,讓她在外面歇著。真人,她確實累了……」

    以李珣此時的心境,聽了仍要臉上一紅。秦妃此話,等於是說他和陰散人這幾日實在太過荒唐,若不是李珣知她底細,簡直就要以為她是動了惻隱之心,想用自己的微薄之力維護「難友」了。

    好手段!

    李珣暗讚一聲,將茶一口飲盡,滾燙的茶水在他胸腹間蒸騰為水氣,再加上秦妃此時柔順纖弱的姿態,他的膽氣似乎也膨脹了起來。他腦中爆起一道閃光,而天冥化陰珠的實質感,則給了他將念頭化為現實的動力。

    也就是剎那間的事,他一把抓住秦妃的肩膀,這突然的粗暴舉動讓她一顫。李珣做出了不耐煩的表情,一揮手將托盤打飛,接著就在秦妃的驚呼聲中,將她打橫抱起,向床上走去。

    一切和以前都沒有什麼區別,秦妃還是那種不堪欺辱,卻又認命的可憐樣,俏臉在痛苦中又帶著三分春情,種種的矛盾下,更透出令男人難以抗拒的誘惑。但此時,李珣心中卻是寒意森然。

    並不是因為他看透了秦妃的做作,事實上,他之所以心生寒意,實在是因為他根本就看不透!即使他心中早有定論,但現在,任他如何檢視打量,卻無法從對方臉上,看出半點端倪!

    這時候,他才真正明白身下佳人的可怕。

    不過,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逝,轉瞬間,他就半真半假地沈浸於秦妃的肉體之中,秦妃也依然如往日一般,不過小半個時辰,便不堪撻伐,昏沈沈地就要睡去。

    便在這時,李珣在低笑聲中,拿出一樣物事,向她私密處一擱,冰涼的觸感,讓秦妃打了個冷顫,猛地睜開眼睛。

    她眼中透出了迷茫與恐懼交織的神情,明知是假,李珣也忍不住心中大快,他低笑道:「莫怕,讓我瞧瞧,到底能不能塞得進去!」

    秦妃臉上顯出了驚懼乞憐的神情,更罕見地在房事時開口:「真人……」

    不待她說完,李珣笑聲一頓,手上發力,將那塵風寶珠猛地擠了進去。秦妃尖叫一聲,身子整個蜷起,在床上廝磨掙紮,芙蓉玉靨上,已是淚流滿面。

    看她這副樣子,李珣心中竟真的生出了隱約的快感,欲求更是一漲,他大笑著摟過已渾身顫抖的美人兒,笑道:「如此,我們再來過!」

    這番行徑直至秦妃昏死十多次,連呼吸都微弱不堪時,李珣這才停下手來,將寶珠挖出,湊在秦妃耳邊道:「可合你的意了?」

    秦妃此時連眉眼都睜不開了,聞聲只能略偏過頭去,默默垂淚。

    這種姿態,當真是能將人的心腸都化了,偏偏李珣就不吃這一套,他把寶珠在手心中摩挲兩下,不無得意地伸到秦妃眼前,笑道:「這寶貝如何?」

    秦妃姿容幽怨地回眸,便在她迷離的眼神來到寶珠上的剎那,李珣眼中爆出寒芒。

    幾乎在同一時刻,秦妃眼中掠過一道驚異的閃光,瞬間又變成冰寒淩厲。然而,這光芒只閃了一下,便在寶珠爆出的層層叠叠灰白氣芒中,敗下陣來。

    她的眼神很快便空茫下來,身體仍略一掙動,就李珣所感,觸手的肌膚分明有一個反彈的趨勢,那種強烈的爆發力雖然在未成形之前便已消散,其驚人的勢頭,仍使李珣嚇出了一身冷汗。

    但最終,他還是賭對了!

    在天冥化陰珠的強大力量面前,毫無防備的秦妃仍是著了道,在李珣催動的驅魂煉魄通心大法之下,受制於人。

    李珣強自將一口鮮血嚥了回去,以他的實力,催動這寶貝還是有些勉強。他將寶珠擱在秦妃額頭上,手上印訣連變,隨著寶珠內部氣芒密密的變化,牽動著秦妃的心神,使其為己所用。

    這便是天冥化陰珠最厲害的幾種效用之一——惑神。

    隨著最後一個法咒的結束,天冥化陰珠的灰白氣芒漸漸內斂消失,珠子外表又恢復成塵風寶珠的模樣。

    李珣深吸一口氣,將寶珠拿下,同時喊一聲:「婉如!」

    秦妃眼眸中漸漸泛起神采,李珣屏住氣息,一隻手上緊握著匕首,鋒尖就抵在秦妃的天靈之上,如果她有什麼異動,李珣會第一時間辣手摧花。

    「你叫我?」

    秦妃微側過頭來,眼中有幾分好奇,看不出半點神志受制的模樣。

    李珣緊盯著她的眼眸,直至看到瞳孔外側,有一道隱隱的灰色圓環,他才鬆了一口氣,這「偉大」的成功,讓李珣幾乎要歡呼發洩,多虧他心智大異常人,這才強忍了下來。
引言 使用道具
herjiann
王子 | 2011-10-31 17:15:55

第五集  玄珠驅魂  第三章  死秘


    李珣深吸一口氣,從激動中回復之後,劈頭便問:「陰散人在懷疑我什麼?」

    秦妃沒有任何遲疑,張口答道:「修持幽冥氣的那散修……」

    還不待她說完,李珣腦中轟然一震,已明白自己失誤所在!他狠狠一巴掌拍在頭上,恨聲道:「怎麼會忘了這種小事?」

    剎那間,他已完全明白。

    當時,他將自己身上幽冥氣的痕跡,盡數推給一個莫須有的散修,由於當時陰散人的注意力全放在何慕蘭等人的身上,也算瞞了過去。

    可自從將天行健宗一行人解決掉後,他這個當事人,卻對自己曾遭遇的強敵毫無警惕之心,以他心思之細膩,怎由得陰散人不懷疑?

    李珣驚怖之餘,卻也極感慶幸,這變化轉合直若天助,難道冥冥中真有天意,讓他躲過這一劫?

    忽然,李珣想到該如何消弭此事了,因此先放下一半的心來,他又將注意力轉到了另一個問題上:「什麼是元胎道體?又有什麼用?」

    窗外吹進一股涼風,拂動紗帳,透過絲絲寒意。

    秦妃只若未覺,有問必答,輕啟朱唇,緩緩道來,李珣細細聽著,恍如栽進了一場惡夢之中……

    溫度漸低,屋內的炭火在剝剝聲中黯淡下去,冒起縷縷輕煙。

    「你倒好興致!」不知什麼時候,陰散人竟已笑吟吟地立在床前,看著李珣將秦妃來回擺弄,折磨得她死去活來,已是出氣多,入氣少,眼見要不行了。

    李珣做出受驚的樣子,愕然擡頭,見是陰散人,方尷尬一笑,忙停手找衣服裹身子,他跳下床向陰散人招呼道:「師叔……」

    「停下來做什麼?這樣不挺好嗎?」陰散人微微一笑,眸光流轉間,更是艷麗不可方物。

    在她輕輕一瞥之下,李珣只覺得身上一麻,不覺想到幾日前,在這床上的大膽荒唐,又想到那既刺激又模糊的香艷印象,身上登時起了反應——這下不用裝,他便尷尬得要死,忙吸氣縮腰,做了個不倫不類的躬身:「師叔見笑了,弟子其實不是……」

    他正想將預備好的說辭道出,卻被陰散人打斷:「你在這兒正好,我有件事要你去做!」

    「啊?」這個變化卻是出乎李珣的意料,但他反應很快,隨即道,「有事弟子服其勞,師叔有何事?」

    「哈,有這樣的弟子,倒是省心!」說話的卻是血散人,他不知在一邊隱了多長時間,這時才現身出來,雖是在笑,臉上神色卻十分陰沈,看得李珣心中又是一突。

    正想著,李珣眼前便多了一片布帛。

    一眼看去,這布帛繪著極複雜的線條,像是一張地圖,待他恭恭敬敬地雙手接過,就近一看,果不其然!這上面繪的是距嵩京城西十餘里一處丘陵地帶,只是這地圖後面那些明顯不是一個筆法的粗線,又是什麼?

    「這是一部符紋陣訣,你拿著它去這裡佈置,三天之內,定要完工,不得有絲毫差錯!」血散人眸中光芒冷厲,顯然此事非同小可。

    李珣口中連聲應是,卻不明白,這事兩散人隨手就可以做了,幹嘛讓他去?

    這疑惑自然在神情中表露出來,血散人見狀瞪了他一眼,陰散人反而笑道:「你不必懷疑,我們兩人此時出去已不太方便……青鸞冰心剔透,有什麼動作是瞞不住她的,這才要你做事,你可明白?」

    結合剛剛從秦妃那裡得到的信息,李珣心中登時恍然,他心頭一冷,但臉面上卻仍是一副半懂不懂,卻深明本分的面孔,做得恰到好處。

    他又仔細看了一下這所謂的符紋陣訣,擺出求知好學的面孔,向血散人問道:「師父,這陣訣該用何等心法催動?」

    血散人對他的精乖也是很滿意的,掃了他一眼,很爽快地交給他施法的心訣,李珣記下之後,便要行禮告退,只是才走出幾步,他忽又做出猛醒狀回過頭來,向陰散人道:「師叔,有件事弟子想冒昧請問一下……」

    陰散人頗奇怪於李珣的反應,點點頭,示意他說下去。

    李珣撓了撓頭,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樣,小心翼翼地問道:「師叔,那幾件寶貝,您用了沒有?」

    他說的是陰散人收集到的桃花血等物,也就是讓這皇宮大內亂成一團的罪魁禍首,陰散人當然知道,她目光一閃,笑道:「這倒沒有,怎麼,你想用?」

    李珣慌忙擺手:「不不,弟子只是猛地想起,當初顧顰兒幾人闖進來的時候,還有一個似是幽魂噬影宗的高手,這幾天全無消息,裡面是不是有什麼古怪?弟子有些擔心……」

    他眼光瞥向屏風後的地道,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哦?」陰散人臉上罕有地露出奇異之色,一記疑問的語氣語拉得極長。

    李珣用眼角餘光打量陰散人身後的秦妃,見她一怔之後,幾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接著,陰散人便笑了起來:「是了,果真有這樣一人……我知道了,難得你有這份心思!」

    李珣只覺心頭猛地一鬆,那積在心中已久的郁氣有散開的徵兆,雖然只持續了一剎那,但已如溺水之人,突上水面猛吸一口新鮮空氣,便是再栽入水中,也能多撐上一會,他已經很滿足了。

    他再不多言,向兩散人行禮後,便退了出去。

    出了宮門,李珣的嘴角牽動,笑了一笑,但很快,又是陰雲上臉。

    「元胎道體!我怎麼會是元胎道體?」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上了馬,信馬由韁,也不管馬兒跑到哪裡,腦子裡面,儘是秦妃吐露出來的信息。

    元胎道體,其先天根骨絕佳,自此修道必成坦途。然而在這過程中,各種變量無法計量,很難達成十全十美。以李珣為例,陰散人便估計他是在歷劫中出了什麼變故,以致三生俱滅,成就了「孤煞」之相。

    對世間修士而言,元胎道體那歷經劫數、通透無瑕的體魄精元,以其為鼎爐,可以淬煉自身駁雜的真息。

    此外,還有一個更為邪惡的法子,暗中流傳在通玄界中。

    李珣一想到秦妃最後說的那個法子,身上冷汗不禁涔涔而下,神智猛地清醒過來。此時,馬兒已跑到一個街口,李珣大略認了一下方向,一勒韁繩,便向著西城馳去。

    「走吧……」他心裡轉著這個念頭,「有多遠,就跑多遠!」

    但在馬兒踏出一步後,他又苦笑起來:「走?往哪去?就算一夜間跑一千里,被抓回來,也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

    再說,天地茫茫,能逃到哪去?連霞山?嘿嘿,只要兩散人在山門口喊那麼幾聲,自己的下場恐怕不比在兩散人手中好太多!

    腦子念頭轉了千百個,卻依然沒有半條能救他一命,到頭來搞得他頭痛欲裂,只能長籲一口氣,強按下紛亂的心情。

    眼前城門在望,他還是決定,先完成兩散人的任務再說。

    這任務……大概是為自己掘墓吧……

    嵩京城西可說是方圓數百里內,地形最複雜的地方,大片的丘陵地將七八條河流切割得支離破碎,最終又在「琴湖」匯為一處,繞城而過,匯入太康河。

    此間道路崎嶇,地勢複雜,在這種情形下,雖然血散人的地圖頗為詳細,但李珣尋到那處所在的時候,也已是入夜時分。

    這處地點距琴湖極近,是個由七八個山丘圍成的小谷,李珣只一踏入此地,便生出感應,心中一動之下,便將功法切換到「血神子」上,果然感覺更加清晰——這裡以前絕對已被「整理」過了!憑借對符紋的敏感,李珣在小谷裡繞了一圈,找到了至少二十餘處符紋刻畫的痕跡,再聯繫地圖上所示,心中已明白了七八成。

    他對《血神子》的符紋體繫了解,當然比不上對明心劍宗的程度,但萬法歸一,有了思路和經驗,研究起來也算是駕輕就熟。

    如在平日,他也許會對這異類的符紋表示出濃厚的興趣,可是,現在顯然不是研究的好時機。

    他只是按部就班地按照圖上的示意,來刻畫、改變原來的佈置,不過,數百條紋路,每一條都需要凝定心神,全力施為,即使他最近功力見漲,仍然做得十分辛苦,往往十多條下來,就要休息片刻,回復氣力。

    他這裡做得辛苦,但若是血散人看見他的進度,怕是能把眼睛給瞪出來!

    血散人那三日之期,絕不是泛泛一說,他是依著李珣的修為估計而來的進度,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李珣在禁制符紋之道上的見識,與他的本身實力,實是有天壤之別!

    那是小宗師級的天賦和修為,差的只是經驗而已。

    工程臨近尾聲的時候,夜已經黑透了,藉著點點的星光,他正畫著最後四條紋路。

    這四條符紋,關係到整個陣訣的統合,萬萬不能有絲毫閃失。

    就在畫這四條紋路的時候,他心中神凝惟一,每一點發力都牽動體內血神之力,點點滴滴,傾注於此。

    然而不自覺的,方才刻下的諸般紋路,紛至沓來,這不是他有意為之,只是腦中自發地將諸般脈絡統合歸整,推演出種種變化。

    他手上動作不停,真息貫注之時,也稱得上是神凝志合,偏偏腦中又是另一番思緒,倒似變成了兩個人,互不干涉,奇妙無比。

    眼見著最後一條紋路已刻了三分之一,他手上忽地一停。便如同從一場大夢中醒來,身上遍體生涼:「這符紋……」

    他扔掉手中的工具,以極快速度在谷中繞了十幾圈,按著心中推演的結果,細細察看一遍,越是看下去,他的臉色也就越難看。

    「這地氣流動,分明是由城中而來,改換先前的自然走勢,由血神之氣導引地脈,這要多大的劑量?還有,按這勢頭,地氣最盛之處,應是……」

    他在原地怔了半晌,驀地如瘋子般跳起來,狂風般掠過了小山丘,向著琴湖的方向奔去。前方的水氣越發濃重,也不過十幾息的時間,在星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便映入了他的眼中。

    李珣身形絲毫不停,身形一躍,便跳入水中,極力下潛。

    越接近湖底,他心中的感應就越是強烈,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前方,上面血神靈氣微微湧動,憑借這一招,他確定了方向,當下再不遲疑,身形一墜,直沈湖底,此處可以清楚看到,湖底鮮紅可怕的詭異劃痕。

    「果然!」水下無法呼吸,李珣不得不將胸中的悶氣盡數壓了回去,他臉上更是陰沈,身形加快,沿著一個方向,魚一般竄了出去。

    越往前行,靈氣越是濃厚,李珣小心翼翼地順著紋路的變化,速度不減,小心卻加了十分!

    如此行進了至少數里路,已將整個湖底穿了過去,眼前影影綽綽,已是接近湖岸的巖壁,而憑借感覺,前方一片水域翻捲湧動,似是有暗流存在。

    李珣皺著眉頭向前邁了一步,心中忽地一寒,腳下立時定住,緊接著,他的身形便全無半點兒重量地順著水流向後退去,直退出數十丈外,才以天眼之術,小心翼翼地向那邊看了過去。

    「那是什麼怪物?」

    李珣心中發冷,在天眼的探視之下,只見那暗流深處,便是一個人身大小的洞口,湖水與洞口中的水流相激盪,雖在水下無聲,但那亂流翻動的景象十分懾人。

    對李珣來說,這也沒什麼,然而,使他無法忽略的是,在那洞口之前正有一團淡紅色的光影飛速流動,忽焉在前,忽焉在後,其晃動的虛影幾乎要連成一片!以李珣的眼力,竟連它的本體形狀都看不清楚。

    不過奇怪的是,這光影無論如何飛掠流動,其活動範圍總沒有超過方圓三丈左右,待要超出這一範圍的剎那,便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彈射回去,無一例外。

    李珣本能地感覺到,那應是一個活物,他心中一動,努力分辨洞口左右,果然讓他看出了門道。

    洞口左右的巖壁上,隱隱間有些規則的暗影,以李珣對符紋的瞭解來看,這分明便是一處厲害的禁制,和明心劍宗那些「溫文爾雅」、留人餘地的禁制相比,這玩意兒可是要粗暴得太多了。

    他並不知道這裡的前因後果,但這一點也不妨礙他對形勢的判斷!無須再想,他身形猛地上竄,直直破開湖面,落到了岸上。

    他跺了跺腳,心中一沮,兩散人的手段果然是密不透風!在這關鍵點插上這麼一個禁制,可怕不可怕且不去說,只要這禁制安置了通心示警一類的手法,他便拿這玩意兒沒有半點辦法!

    不過,他又想到,按照常理,任兩散人如何神通,移山填海的事情也不能常做,二人雖然暫時改變了地脈的走向,卻正是可一而不可再,走向已不可能再有大的改變,最多只是做細節上的校正!

    如此……他腦中思路瞬間百轉,良久,他低低一哼,略一判斷方向,再次飛掠出去。

    臨近天明的時候,他終於來到了地頭,雖然飛奔了幾乎一夜,但事實上,此時他距琴湖也不過十幾里路而已。

    在這幾個時辰裡,他前後推算了數十次,幾乎在嵩京城外繞了三圈,行程數百里,最終才找到了這一所在。

    這是一個丘陵地帶少見的溶洞,應是近於水源且有暗河流經才得以形成。且不管這裡面究竟有什麼,只李珣一路行來所見的種種,便足以令他面無人色,氣沮神銷。

    這哪還是王朝京都,天子腳下,世間最為繁華之所在?

    嵩京四周,三百里內,無論山、谷、河、田,諸方地勢,均被人以通天手段,刻下了符紋禁制。而為了使禁制發揮最大效力,嵩京周圍地氣靈脈,均被不同程度地改道控制。

    這一夜李珣走馬觀花,只是觀其大概,已被這廣及數百里的驚天手筆震得說不出話來。

    便是當年,通玄三十三宗門為格殺天妖鳳凰所布下的天誅絕陣,大概也不過如此罷!

    而眼前這溶洞裡,又會是什麼?

    「沒意思!」林無憂把玩著她新結的小髮辮——這是京城貴族少女最近頗流行的款式,用在林無憂身上,更顯得她嬌俏可人,一派天真。

    但她說的話,卻讓李珣一陣發抖:「最近真的找不到好玩的東西了呢!唉,向南邊走,或許會好一些?」

    這些天林無憂幾乎把京城內外全玩了個遍。她是典型的興頭來去極快的性格,開始時還興致盎然,但幾日之後,便又覺得沒意思了,此時說走,倒也正常。

    就李珣本心來說,這個小魔頭能快快離開,實在是老天開眼,然而,用腳趾頭想也明白,兩散人可是絕不會同意的!

    大鍋剛剛架上,鴨子就要飛走,這是哪門子的道理?可以想像,恐怕她們前腳踏出城門,兩散人的殺手便要到了。當然,他們也不會介意,隨手一巴掌將他這辦事不力的小子拍成肉醬。

    所以,他只能小心翼翼地陪話道:「師姐你要離京嗎?」

    「玩得不痛快,當然就要走嘍!」林無憂回答得沒肝沒肺,一點兒也不照顧李珣的情況,「怎麼,想和我一起走嗎?嗯,我是沒什麼啦,就是青姨那邊不好說!」

    李珣頗有些哭笑不得,但林無憂這話實在不好回答,倉促之下,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說出個一二來。

    見李珣這麼不爽快,林無憂噘起了嘴,可李珣實在不知她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

    相處這麼些時日,李珣是越發摸不透這位師姐的心思,說她天真吧,那能透視人心的「直覺」讓人心裡怕怕,說她老奸,她又總辦出一些幼稚的事情出來,而且,看不出半分做作。

    正是這樣的矛盾,使李珣心裡總有些戒備,做事也就越發小心。待他挨過這陣子,抽了個空,似若無意地問了一聲:「師姐準備何時動身啊?」

    「嗯,還沒想好,也許現在就走呢!」林無憂笑咪咪地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一定是盼著我和青姨趕緊離開,好在這裡呼風喚雨吧!」

    李珣露出了些許的尷尬,沒有否認。

    林無憂嬌俏地一哼,掉過頭來就走,李珣正想跟上,被她擺手擋住:「算了吧,本小姐可不願誤了國師大人的前程!這種事情做多了,說不定會被哪個人下咒呢!」

    言罷,她對李珣做了個鬼臉,表示不屑,然後快行幾步,轉過街角,很快就不見了。

    李珣看著人流熙攘的街口,皺著眉頭站了一會兒,後面幾個被他拖來當下人使喚的紈褲子弟過來湊趣,卻被他撥開,順手牽了一匹馬,也不說話,直接便飛馳而去。

    福王府中,福王李信頗奇怪李珣的來意,這位對「大事」並不熱衷的長子,今天匆匆策馬而來,竟然問要在何時舉事!他沈吟了一下,答道:「就在兩日之後!」

    旁邊李琮頗有些興奮:「京城大事定矣!我們必能一舉功成!」

    李信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抓起桌上的明黃絹帛,對李珣道:「珣兒,你看這道旨意擬得如何?」

    李珣接過來,只是略掃了一眼,便將其遞給李琮,他則道:「這幾日,父親還要多加小心……那時孩兒要應付幾個棘手人物,便不與父親一起了,琮弟,你要多多照應才是!」

    李信微怔,接著便問:「棘手人物?可是那個整天和你在一塊兒的小姑娘?」

    李珣微一點頭:「她與她那位青姨,實力便是師父二人也要忌憚三分,且喜怒無常,行事怪異,為穩妥計……」

    李信聞言,若有所思,點了點頭。

    李珣既然已得到消息,便行禮告退。在邁出房門的一剎那,他擡頭看了一眼,李信並未發覺他的動作,只是皺著眉頭思索種種可能發生的變故。

    至於李琮,則搖頭晃動,喃喃讀著「詔書」上的文字。李珣心中微微一黯,最終歸於平靜。

    出了府門,李珣縱馬直奔皇宮,皇城的兵士太監早將這小國師當成了半個主子,二話不說,開門放行,任李珣縱馬疾馳而入。這樣的架式,令一些在宮門外候見的官員眼皮直蹦。

    李珣才不管別人是何想法,直馳到蘭麝院前,他飛身而下,腳步不停,揮開了慇勤上前服侍的太監,隨口問道:「國師可在?」

    「在,在,正在裡間打坐!」

    說話的是這裡的太監頭目馬德順,此人年紀不大,三十來歲,卻是精乖得很,辦事得體,嘴巴更嚴,自李珣與秦妃生出事來後,他將這蘭麝院整成了鐵板一塊,不露半點風聲,李珣也是頗讚賞的。

    李珣在前邊走,馬德順在後跟著,嘴裡連叠地說起此時院內的情況:「娘娘昨晚上睡得晚,此時還未起呢,倒是那位顧姑娘,難得出來院子裡……」

    李珣身形一頓,馬德順知機地閉嘴,退了下去。李珣在原地思量了一會兒,一轉身,向著後邊的庭院走過去。

    說起來,這半個多月,李珣還從未見過顧顰兒在床下的模樣,以至於見到她時,竟是怔了一下。

    這還是顧顰兒嗎?

    猶記得那日初見,紫色衣劍,麗姿天成,那是遍體的靈秀與天真;而此時,她一身素淡的長裙,外披同色貂裘披風,幾與屋外殘雪融為一體,立在虯枝落梅之前,卻已是淒婉悲愴,迷離若失。

    李珣走到她身邊,仍然沒有得到任何響應,她只是看著行將凋謝的梅花,怔怔不語。李珣想了想,捏著她的下巴,把她的臉扭轉過來,四目相對。

    顧顰兒的目光令他有些心悸,那其中沒有仇恨與瘋狂,有的只是空蕩蕩的茫然,眼神中甚至缺乏焦點,李珣這一個大活人在前,她卻像是在看著遙遠的天空。

    「或許,她瘋了?」李珣深吸了一口氣,手指在她凝脂般的面頰上滑過,感覺冷冰冰的,沒有一點兒熱度。

    然後,手指又移到她的雪頸處,輕輕摩娑,這一下終於有了反應,顧顰兒身子輕顫一下,口中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低吟,臉蛋也迅速地紅了起來。

    這反應很正常,被他和陰散人日以繼夜地折磨,偶爾施以採補,已讓顧顰兒身體的敏感到了一個很高的程度,禁不住李珣挑逗般的手法也是理所應當。然而這樣的反應,卻讓李珣興致全無。

    這樣的顧顰兒,與妓院裡面靈魂湮滅的婊子有什麼區別?也在這一刻,李珣才恍然明白,之前的十多天,他究竟干了怎樣的事情出來!

    一時間,他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抽回手來,再不理已然情動的女修,逕直進屋去了。

    他的身後,顧顰兒口鼻中氣息漸漸不穩,腳下更是踉蹌了一下,竟是軟倒在地上。

    馬德順大驚小怪地讓幾個宮女扶她起來,院子裡面亂成一團,而這些聲息只在李珣耳邊流過,漸不可聞。
引言 使用道具
herjiann
王子 | 2011-10-31 17:16:18

第五集  玄珠驅魂  第四章  血夜


    夜色漸漸深了,皇宮就像一隻巨獸,沈沈入睡。

    這天晚上,似乎沒有任何的變化,然而李珣卻是心緒不寧,打坐煉氣也有些浮躁。

    今天陰散人的反應太古怪了,聽到了林無憂離開的打算,還有李信起事的時間,竟然沒有半點表示。難道,他從秦妃那裡得到的信息有誤?

    他正想著,心中卻是一動,外面的聲息傳了進來,透出了與平日截然不同的味道。他皺起眉頭,抓起寶劍,方一起身,便聽到「磅」的一聲巨響,緊接著,外面火光通明,直透入房間裡來。

    「玄**人、李道人,惑亂今上,淫穢宮廷,貪瀆內庫重寶,私下勾結亂臣犯上,罪責當誅,諸軍士,與我拿下!」

    四面一聲喊,轟然聲中,也不知有多少人應聲,氣勢悍勇,倒像是精銳之師。這聲音入耳,便是李珣已有超凡之神通,也聽得愣了。

    但現在已不是想這種問題的時候,李珣再不遲疑,推門而出,一路上也不知見到多少軟了腿腳的太監宮女,而自前院迅速逼近的兵士,已撞開了諸多屋門,刀劍出鞘,便要大開殺戒。

    有眼尖的看到李珣,立刻揚聲大叫:「逆賊在此!」

    當即,數十名兵士刀劍並舉,衝了過來,周邊不知有多少弓箭手,爬上屋頂,張弓以待。

    李珣都已懶得說話,青玉劍出鞘,劍氣四面迸發,也無須什麼法訣催動,滔天劍氣便狂潮般噴湧而出,將衝上來的兵士掃得四面拋跌出去。

    「放箭!」主事的軍官大喝一聲,四面箭如雨下。

    只是院落之中,除了倒地呻吟的兵丁,哪還有李珣的身影?軍官方自一怔,頸上一涼,已被劍刃加身,當即吐不出半個字來。

    「你們受誰指使?」一句再平常不過的問話,聽在軍官耳中,卻有著說不出的詭秘陰森。

    他腦中一暈,也不知怎地,便脫口而出:「奉金相爺之命……」出口才知不好,慌忙停下,背上忽地一痛,被李珣一腳踹下房頂,摔了個頭破血流。

    李珣劍氣不停,行雲流水地揮灑間,四面兵丁如下餃子般摔落屋頂,已是亂成一團,手上輕鬆,心中卻不是這樣,他奇怪得很,心想怎麼會扯上別人?事情又是怎麼敗露的?

    想了一會並無所得,而此時皇宮之內早亂了起來,只聽得人們亂聲大叫:「福王謀反,金相、胡將軍入宮護駕!」

    「金志誠、胡清二逆賊挾持聖上,圖謀不軌,百官速速召集家將,入宮護駕!」

    「偽國師殺了皇上啦!」

    「皇帝駕崩了……」

    這些聲音起初還只是三三兩兩,到了後來,已是滿宮皆聞,甚至已開始由禁宮向外城散發。

    李珣聽得有些暈,乾脆飛上半空,舉目望去,只見整個皇宮竟已有四五處火起,到處都是禁軍兵士,還有宮女太監驚慌地四處逃散。

    只是再過了數息,宮城之外忽又殺聲震天,李珣一回頭,卻看到西城、南城四處火起。

    火光僅僅眨眼工夫,便蔓延了大半個城區,無數人影奔走哭號,卻於火勢無補,轉眼之間已成不可阻擋之勢,血紅的光芒映徹夜空,恍如白晝。

    看到這一切,又思及此事的後果,李珣只覺得手腳冰涼,有一股冷氣直貫腦門。

    他隱隱有了些概念,急切之中卻無法想得更清楚一些,在空中怔了好一會,他才想明白,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其它,而是他家人的安全!

    京城大亂,與福王先前的計劃完全不符,亂軍之中,誰知他有沒有回護之力?李珣思及此處,再不遲疑,劍訣一振,便向福王府投去。

    然而,飛了也就是百十步的距離,他後腦忽地一寒,緊接著,夜空中的溫度似乎陡降了數倍,急速注入的真息,瞬間提升了不知多少個層次,那強大的爆發力,使整個空間都震盪了起來。

    李珣明明已經感應到了,但直到他想揮劍自保之時,才發覺自己的速度在如此的攻勢之下,是何等的微不足道。

    也就是一個閃念的工夫,一根冰冷的手指點在他的後腦上,真息輕輕一刺,他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

    也在這一剎那,他什麼都明白了!

    陰散人!

    「耶?真亂呢!」

    在林無憂說話的時候,客棧裡已經是空蕩蕩的,沒有了半個人影,火舌嗶嗶剝剝的怪聲,便如同是千百萬隻爬蟲,向這邊迅速移來,通紅的火光透過窗欞門戶,佈滿了整個大堂,透出一股混雜了血肉香氣的古怪味道。

    林無憂皺著鼻子,輕輕地嗅了下,旋即摀住了口鼻:「真髒!真難聞!青姨說的,果然是對的!」

    她探頭看了看屋外的火勢,眼珠一轉,大喜道:「本來還覺得沒有好玩的,現在不是正好嗎?青姨,青姨?」

    在夜風下猛然增大的火勢,外面的房屋倒塌聲不絕於耳,有一些火苗甚至已蔓延到了這裡。

    青鸞坐在客棧大堂最中央的位置,看著少女在一邊胡鬧,本來並沒有如何,但就在少女呼喚的剎那,她明眸中寒光一閃——

    林無憂回過臉來,頗有些嬌嗔之意地道:「青姨,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我說話?」她一邊說著,一邊轉過身來,外面的火焰燃燒的聲響更大了一些,青鸞依然沒有回答,她氣得跺了跺腳,擡腳便往裡面走。

    一步、兩步!

    便在她第二步踏出的一剎那,青鸞口唇間一聲低低的嘯聲響起,剎那間漫過了整個廳堂,整個大廳猛地震動了一下。

    與她同步,一個血紅色的身形自林無憂背後破牆而出,帶起漫天火星,直撲少女的方向!

    也是在一刻,林無憂的身形彷彿憑空虛化了,任背後那人影如何迅捷,待他伸手抓人之際,所撲到的,只是一個淡淡的虛像,而林無憂已落在青鸞身後,長籲一口氣。

    「嘩,真兇啊!這位大伯,你不知道這樣很沒禮貌嗎?」少女拍拍胸口,雖然滿口的驚怕之語,臉上卻仍是笑吟吟的,沒有半點懼色。

    長笑聲起,血散人大袖一揮,將青鸞無聲無息射出的真息劍氣擋開,臉上沒有半點偷襲後輩且又失敗的尷尬,只是撫掌笑道:「棲霞的女兒,不肖其母,不類其父,連青鸞仙子都不像,這古靈精怪的性子,卻是從哪學來的?」

    林無憂對他做了個鬼臉又縮了回去,打定主意不再說話。而此時,青鸞才冷聲開口:「韋不凡,此來何事?」

    青鸞的聲音其實並不甚冷,只是惜字如金,好像與人說話,多說一字便要汙了口似的,那種居高臨下,倨傲冷僻的語調,讓人怎麼聽都不舒坦。

    血散人知道她的性子,聞言只是一笑:「古志玄瞞人瞞得好苦!上次相見,他竟是點滴不漏……怎麼,青鸞仙子的潔癖治好了?還是古志玄真是功力大進,能有和棲霞、青鸞一床三好的本事?」

    青鸞眼中毫無遮掩地閃過殺機,她平生最恨之事,被血散人有意無意地挑起,任是她涵養如何高深也忍受不住,更何況,她本身的性子也絕稱不上溫良。

    雖然她還是不明白為什麼血散人會出現在這裡,還要找她麻煩,但這時她也不問了,攏在袖中的手掌輕輕一翻,霎時間,天地反覆!

    血散人長笑聲起,血影招展之時,他已飛上半空,腳下則是煙塵滾滾,偌大的客棧還有周圍十餘幢房屋,轉眼盡化塵埃。

    下方,青鸞身不沾塵,破空飛起,衣袖揮灑間,整個天空都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呻吟,方圓數里之內的火勢,在這一剎那,齊齊一滅,然後越發地狂暴起來。

    血散人五指箕張,繼而猛力收縮,砰然聲中,兩人的身形同時一頓,接著分別向兩方退去。

    尚在飛退途中,血散人身形倏地高速旋轉,連帶著他血紅色的衣袍,讓整個身體都化成了一團模糊的血影,繼而轟然脹開,如血海滔滔,瞬間席捲了小半塊天空,映襯著下方翻捲的火光,暴戾詭異到了極點。

    對血散人全力展開的血神大法,青鸞保持著一如既往的清冷,她衣袖舒展,翩翩長袖,自上而下,斜斜掠過,便如同橫絕寰宇的神鳥展翅,擊風破浪,席捲千里。

    夜空中亮起了一道隱隱的青虹,轉眼即逝,而在地面上惶恐奔逃的人們,忽然覺得,耳邊響起了一陣嗡嗡的顫鳴,雖然聲音不大,卻清晰無比,綿綿不絕。

    在空中,殘留的雲朵水氣,剎那間蒸發不見,這一袖之威,使方圓數十里再無半點雲彩。

    而綿綿不絕的震波,則在這一範圍內,迴盪往來,眨眼間就是成千上萬次的高速震盪,任何一次震盪的殺傷力,都足以將鋼鐵切成碎末!

    青鸞數萬年修煉的真息雖然深厚無匹,但血散人一代宗師,修為上也差不了多少。二人正是棋逢對手,這樣打下去,便是三天三夜都得不出結果來。

    天空中的戰鬥一時間結束不了,某些人的眼神就轉移到了地上。

    而地面上只有一個看起來精靈古怪,但又很顯得稚嫩的小女孩;以妖物的標準來看,林無憂只不過相當於人類三四歲的年齡吧。

    所以,當秦婉如緩緩移動腳步,逐漸接近對方的時候,她沒有想到,下一刻那小姑娘便回過頭來,嘻嘻一笑:「嘖,好漂亮的大美人……這位姐姐,看起來很面生啊!你叫什麼名字?」

    秦婉如有些驚訝,她開始明白,每一次李珣招呼這小姑娘回來那難看臉色的緣由了。

    幸好,她也非是尋常人物,被看破了行蹤,也不怎麼尷尬,只是溫和一笑,纖長的手指在鬢角處掠過:「無憂小姐也漂亮得很呢!我姓秦,你可以叫我秦姐姐,以後我們多親近親近!」

    「好啊!」林無憂眨眨眼睛,一臉的天真,「可是,娘親告訴我,不要和陌生人走得太近,起碼要在她或是青姨的陪同下才行!嗯,今天就不行了!」

    說著,她還很遺憾地皺皺鼻子,可愛極了。

    秦婉如不自覺一笑,但隨即神色微變,她猛地踏前一步,卻已是遲了。

    林無憂身後驀然彈出兩片金屬飛翼,這飛翼長近半丈,通體銀白,弧線流暢,上面更鏤刻著複雜得令人眼花的符文,迎著夜風,嗡地一聲響,林無憂便在咻聲中,直飛向空中。

    「夜魔無影?」

    秦婉如沒有想到,會在這裡見到此一異寶。

    這對由天星海千帆城的巧匠研製的飛翼,當世僅有兩對,經特殊法訣催動,載人速度幾乎與一般的飛劍傳書相當。

    而在夜晚之時,天地元氣的變化,會激發其中特殊的禁制,速度能夠再增三成,如此神速,便是號稱遁術有「千里無影」

    之能的落羽宗修士,也要瞠乎其後。

    一見這寶貝,秦婉如便知道,今晚已拿這小鬼沒辦法,她微一搖頭,再不追趕。

    只聽到天上林無憂清亮的聲音響起:「青姨,我先走了!快追上來哦!」待最後一字出口,少女的身影早就遠在百里之外,聲音也越發地飄渺不測。

    地上,秦婉如微偏過頭,想了一下,臉上露出驚歎之色:「該去便去,絲毫不拖泥帶水,這種決斷通玄界裡能有幾人?前途不可限量……」

    她擡頭望向天空,臉上已是古井不波,天空中的激戰沒有停止的跡象,她看著天空,心中卻想:「若在平日,以青鸞之神速,林無憂的選擇可說是最正確不過,然而今天,便值得好好商榷了!」

    才想到這裡,她心中一動,微微一讓,旁邊一個身體重重地摔在她腳下,意識全無,正是與她有無數次肌膚之親的李珣。

    此時,他臉上驚怒之色猶存,可以想像,他被打昏的那一剎那,心中是什麼樣的想法。

    秦婉如心中微微一歎,便再不管他,而是又擡起頭來,看向戰場那邊。想來,戰鬥應是告一段落了。

    這個念頭剛剛出現,天空中便響起一聲尖銳的長鳴,而幾乎與之同步,大地轟然鳴響。冬日堅硬的凍土,彷彿已變成了汙淖的泥水,上下起伏,波動不休。

    只這一瞬,嵩京數十萬民宅轟然倒塌,至少有十萬民眾,在這突如其來的災難面前死於非命。

    滔滔怨氣,蒸騰升空。

    城西,一道刺目的血紅光芒,凝成合抱粗的光柱,如同魔神的長劍,刺破黑夜,直貫入空。

    緊接著,城南、城東、城北,同樣的光柱亦是沖天而起,縱是秦婉如心有準備,身上仍覺得猛然一沈。

    「咯啦」一聲,她腳邊的泥土裂開了一條大縫,又一波比先前的地震還要強上十倍的震盪轟然爆發,大地瞬間龜裂,無數道暗紅色的煙氣,從密密麻麻的地縫中漫出來,又很快地凝結成同色的水滴,覆蓋在裂縫之上。

    秦婉如扯著李珣,緩緩飛起,居高臨下觀察這京城,目光所及,儘是一道道血紅的疤痕,如蛛網般分佈,遍及全城,令人怵目驚心。

    而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些血色的裂縫中,開始噴吐出有如實質的火苗,平民百姓碰了,沾身即燃,不死不休。

    京城中的慘叫哭嚎之聲,猛地提高了好幾個層次。

    天空中,血散人長笑聲再起:「青鸞仙子,我這血魘破魂殺劫之陣,比當年天誅絕陣如何?」

    青鸞沒有實時回應,天空中卻響起了連番的爆響,將血散人的笑聲壓了下去。

    接著,一道青光化虹飛掠,直衝城外。

    初時還沒什麼,但才出城外二十里左右,那方天際千百道血靈電蛇狂閃,將半邊黑幕天色都映成了血紅。青光一觸即止,而在其身後,一道似有若無的水煙緊追而上,與青虹交錯而過。

    青虹一暗,向著地面急墜而下。

    秦婉如按照陰散人的吩咐,提著李珣,走進西城外那一處溶洞。雖然兩散人行事並未瞞她,但這種機密之地,她也是第一次來,方一進洞,她便感覺到四面隱隱的壓抑,顯然這洞中亦有佈置。

    她見識極廣,多看了幾眼,便認出這正是依托地氣,匯聚百陰,以後天之絕大法力鑄就而成的一個「化形陰穴」。

    四面刻畫的符紋,均為聚集地陰之氣所用,此時已經功行圓滿,只待用「斷紋」之法將所有陰氣堵塞其中。

    後面要幹什麼,她已瞭然於心,也不遲疑,逕直走向洞內深處。

    正如陰散人所說,在百陰匯聚的穴眼中,一汪清澈的泉眼正汩汩流淌,形成了一個小水潭,這便是「化形池」了。

    她在池的四周看到了無數複雜古奧的紋路,這些紋路一直延伸到池子的底部,在中央形成了一個不大的圓孔,包圍著泉眼。

    這些符紋與溶洞其它地方的風格明顯不一致,秦婉如一眼看出,這是陰散人的手筆。

    按照計劃,她現在要將手中的少年放入化形池,然後在旁護法即可。然而不知為什麼,她心裡面忽地生出一些不妥的感覺,似乎她忘記了什麼事情,而這件事又相當重要!

    李珣的背部已沾上了池水,也就這麼一轉眼的工夫,他的背後便結上了一層厚厚的冰,秦婉如手上登時為之一沈,便在這時,一道亮光在她腦海中閃過——「咳咳……娘的,怎麼就算漏了這一招?」李珣狼狽不堪地從化形池中爬上來,將身上厚厚的冰層用力一抖,將身上的冰層盡數震碎。

    此時他雖然形貌狼狽,但心中卻是無比的痛快,看著身邊眉目恭順的秦妃,他低聲地笑了起來。

    他賭贏了!

    在手上只有這一塊籌碼的時候,他像一個輸紅眼的賭徒,不顧一切地將它甩出去,然後便是上天賜予的豐厚報酬。

    他在賭,賭秦妃深受陰散人的信任,賭秦妃必會加入這一計劃之中,甚至賭秦妃在事發之際,會與他距離甚近,及時救助。

    這一件事,可說是李珣平生謀算中變量最多的一次,以至於他根本不知道,待到他睜開眼睛時,對上的會不會是陰散人嘲弄的笑臉。

    蒼天護佑!

    既然老天爺如此厚愛,李珣也不會再浪費任何機會。自秦妃處瞭解了外面的情形後,他一分時間也不耽擱,行至洞穴一角,挖出了他早在五天前就已經埋好的諸多工具。

    他看向秦妃,向她勾了勾手:「來,幫我一下!」

    秦妃依命而至,其身姿婷裊,神清目明,沒有半點受制的跡象,但卻乖順得如同小貓一般,彷彿李珣自始至終都是她的主子一般,一切都是如此自然,這也正是驅魂煉魄通心大法的妙處所在。

    李珣看著自己的傑作,恁是事態緊迫,也要為之自得一笑,只要能控制住這女人,他便能在十死無生的局面裡,強奪出一線生機來!

    正想著,週遭氣機忽地生出變化,溶洞中本然流淌的陰氣忽地一窒,便如雷雨之前的天氣,沈悶壓抑到了極點。

    李珣一驚後又是一喜,他揮揮手讓秦妃自去辦事,他則去另一方佈置。

    才走出兩步,頭頂上一聲霹靂響,震得他耳朵嗡鳴,緊隨其後的,又是十餘聲絲毫不遜色的爆裂聲!

    連續的音爆震得他頭頂上的巖壁呈現龜裂之象,碎石沙土伴著上方的蓄水,如暴雨般傾瀉下來。

    李珣想不到洞外的戰鬥竟是激烈至此,這分明不符合兩散人的計劃,大概是青鸞性烈,見勢不可為,已經拚命了!

    事態緊急,李珣不敢多想,找到前幾日做下的數十處標記,施展幽明陰火,將一顆顆只有小指大小的明珠按了下去。這些珠子入土之時,竟如水般溶了下去,地面上見不到絲毫痕跡。

    任李珣手腳如何之快,上面戰事的發展仍比預計中要快得多,在他按下最後一顆珠子的時候,周圍的氣機變化已經激烈到近乎狂暴的地步,普通人在此環境之下,怕是連呼吸都不可能。

    而李珣雖未如此不濟,但體內真息陣陣顫抖,一再萎縮,十成功力未必能使出三成!

    他暗罵一聲,知道已沒有時間再去檢查秦妃所做的「功課」,再不遲疑,直奔化形池,在池邊只是一咬牙便跳了下去。

    秦妃早將諸事做完,在池邊垂手而立,一副盡職護法狀,一切都和二人剛進來時沒有任何區別。

    也就在李珣入水的剎那,溶洞的承受能力也終於到了極限,在一波令人頭皮發炸的扭曲摩擦聲中,洞外的天空忽地倒捲下來,與地面交融一體。

    廣達十餘里的溶洞頂層及四壁山體,化灰飛逝,夾在其間的水層,砰然四散,捲走了能夠捲走的一切,向著四面低窪處流去。
引言 使用道具
herjiann
王子 | 2011-10-31 17:16:46

第五集  玄珠驅魂  第五章  飛魂


    天空中,戰鬥終於臨近尾聲,在剛剛一次毫無借力的正面硬撼之後,任青鸞介於神獸妖物之間的法體如何金剛不壞,修為如何深厚無匹,也架不住兩散人合力一擊。

    更何況,她早些時候,還被陰散人偷襲的一記重手擊在後心處,傷勢相當嚴重。

    此時,便是她潔癖再重,也無法保持自身的清潔了,她左胸被透體打穿,這對人類而言已是致命傷,對她來說,也的確也不輕鬆。

    血汙已浸透了青衣,其餘大小傷口不下數十處,每一處都浸入了兩散人魔功邪法強烈的負面效力,一分一毫地挫去了她的力量。

    然而,即使如此,她站在已如廢墟般的地面上時,依然身姿挺直,不見半分萎靡之色。

    她深吸一口氣,擡眼看著兩散人,雖然此時她身形在下,看人時需要擡頭,但那種高傲的神態卻絲毫不減,神情與俯視螻蟻並無半分差別。

    兩散人相視一笑,身形倏分,再現身出來時,已分別現在青鸞前後,攻殺上來。

    青鸞夷然不懼,微一側身,晶瑩剔透的雙手分拒兩邊強敵,指掌劈刺之間,鋒芒淩厲,比之神兵利器也毫不遜色,但這種手段對兩散人而言,已沒有任何意義了。

    兩人如鬼魅般閃掠過去,直視青鸞的守勢如無物。

    血散人嘿然聲中架開青鸞的一擊,順勢一拳轟出,直擊青鸞胸口私密處,全無半點宗師風範。

    若是其它人也就罷了,偏偏青鸞潔癖最重,她臉上青氣一閃,另一隻手臂竟不顧陰散人的壓力,強行撤回,衣袖翻捲,擋住了血散人的一擊。

    血散人大笑一聲,也不再攻上,身形一擺,躲向一邊。

    青鸞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正想回身自救,陰散人的手掌已貼在了她的後心處,真息微吐——青鸞身形一僵,旋即軟軟倒下。

    方纔這一掌,連續百餘道陰寒之氣層層透入,她的護體真息只擋住了不及小半便已崩潰,被其餘寒氣連續損傷,她的內腑都要凍結了。

    而這還不夠,陰散人手掌方起又落,這一次她換了令通玄界修士聞之色變的「蓮花八密」。

    青鸞如何不知,她怒嘯一聲,強抵著已嚴重至極的傷勢,便要拚死一擊,但四肢百骸透出那密密麻麻的癢意,以及伴之而生的層層氣機,已鎖定了她體內諸多經脈,讓她半分勁也使不出來。

    陰散人及時伸手,扶住跌倒的青鸞,但也毫不客氣地用力「擁抱」了一下,這一下至少碰觸了青鸞三處以上的敏感點。

    她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但出奇的,她卻沒有給陰散人相同於血散人的待遇,甚至雪白的臉頰上,還浮起了一朵淡淡的紅雲。

    血散人沒有注意這個,陰散人卻看個正著,她若有所思地一笑,一記恰到好處的指擊,點在青鸞額頭,青鸞的身體又震動了一下,眼瞼緩緩合上。

    如此,這位名列天下七妖之三,堪與天底下最頂尖大宗師比肩的一代妖魔,便沒了半點還手的力量。

    兩散人又是對視一眼,心中都閃過「僥倖」二字,雖然他們以絕小的代價,獲得如此戰果,也已足堪自豪。

    然而,看看身後幾近於廢墟的京城,至少五十萬且在不停增加的冤魂,以及週遭百里盡數變形的地勢,他們便知道,如果這次「元胎道體」的計劃不能獲利,單憑如此殺戮,下一次四九重劫,他們絕沒有好果子吃!

    陰散人冷冷地掃視周圍,很快便看到不遠處護著化形池的秦婉如,她略一點頭,向血散人招呼一聲,挾起青鸞,當先向那裡行去。

    秦婉如見兩散人得勝而來,微笑行禮,自有一番恭賀之意。旋又知趣地退開,給兩散人讓出位置,使他們看到池內李珣的現狀。

    化形池水極度陰寒,李珣入池才一會,身上便又是一層厚厚的冰層,寒氣入體,更使他的肌膚青紫,令人怵目驚心。

    李珣已知兩散人的到來,他不敢明目張膽地運氣護體,只能用真息護住心中一點暖氣,對池內的寒氣,生生地受了個十成十。

    此時他肢體麻木,早就沒了知覺,心中將兩散人化成灰了的祖宗罵了個遍,猶不解恨,又開始臆想,事成之後,該如何整治這兩個老妖怪!

    正想得痛快之際,忽聽到陰散人輕咦了一聲,嚇得他險些跳出池去,幸好陰散人只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這小子身上寶貝不少,莫要被池子一塊化了去……婉如,你將那些物事都卸了下來,讓你師伯處置。」

    她在這裡充大方,血散人也知趣,嘿然笑道:「罷了,玉辟邪之類,還不放在我眼裡,這些就送給婉如侄女吧。」

    秦婉如微微一笑,行禮謝了,伸手將李珣撈了上來,從懷中掏摸出玉辟邪、鳳翎針之類,又卸了他的佩劍,才將他放回去。

    此時,李珣身上已是空空如也,除了一身遮體的道袍便再無他物。但他卻一點也不急,天冥化陰珠在秦妃手中,便等於在他手中,兩散人早晚要為此時的大意付出代價!

    陰散人將青鸞放在池邊,向血散人笑道:「『斷紋』已成,陰氣回流,只待我們統禦陣訣,將這小子化為『還丹液』。怎樣,可還有氣力?」

    血散人嘿嘿一笑:「尚好,你陰美人有力氣,灑家便也有力氣……」

    正說著,他的眼神往秦婉如那邊一瞥,其中意味也是微妙得很。

    陰散人見而知意,她淺淺一笑,吩咐道:「婉如,你且去遠處護法,沒有我們兩人的吩咐或是緊急事態,不可輕易接近!」

    秦婉如淺淺一笑,分別向兩散人行禮,婷婷裊裊地去了。

    這一去便是十里之外,血散人雖未回頭,卻一直用神念將她鎖定,這一時段裡,他和陰散人之間氣機此起彼伏,從未停歇。

    待到秦婉如停下,血散人方哈哈一笑道:「陰美人莫怪,這種事情還是小心些好。我以為,若此事順利,我們二人修為將直追鍾隱那廝,這種機會實在難得,這弟子麼……」

    「別和我談你那齷齪事,你不稀罕徒弟,我可稀罕得很!」陰散人似笑非笑的神情十分動人,但其中隱蘊的含意,卻需要血散人仔細地掂量掂量。

    「我用了數百年時間,培養出這個弟子,你說沒了就沒了,倒是好大的臉面!」

    血散人一點也不覺得尷尬,只是大笑道:「也對,你這徒弟是數百年的工夫,我那便宜徒弟是比不了的,這不是獻出來了?呃,我們就不要在這上頭較勁了,早些完事才是真的!」

    兩人再對視一眼,均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逐漸熄滅的火花——這是聰明人才能辦到的事情。兩人同時一笑,轉身以化形池為分界,朝相背的方向行去。

    各行五十步,兩人再轉身,相向而坐,目光交集之時,又同時盤膝坐下、閉目、行氣,最終,又同時睜開了眼睛。

    也就在同一時間,化形池裡的李珣差點慘叫出聲。

    沒有任何徵兆,化形池內的水溫忽地便拔升了好大一截,他幾乎以為這裡的水沸了!強烈的溫差帶給他極糟糕的肉體傷害,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他體外的冰層碎裂,而同時碎裂的,是他的一層皮膚。

    「咯蹦」一聲,他咬碎了一顆牙齒,這輕微的聲響淹沒在冰層的破碎聲中,沒有被兩散人察覺,而他的外表則沒有任何變化。其實,即使有變化,也不可能被發覺。

    他的肉體本能地反映著痛苦造成的後果,由於表皮碎裂,他的身體鮮紅如血,神經血管幾乎牽動著所有的肌肉,開始了一波又一波自發的抽搐,這劇烈的抽搐掩蓋了一切表徵。

    李珣一方面苦苦抵擋著潮水般襲來的痛苦,另一方面又要努力排除干擾,感受體外的氣機變化。

    按照秦妃所言,兩散人最初的步驟,應該是用本體真息,催發化形池中至陰寒氣,以「陰陽轉極化生煉法」,凝李珣之精氣神,使其合而為一,回返初生時混沌如一的狀態。

    在這一狀態中,李珣不會死去,但卻會被抹去今世經歷的所有烙印,回返天然無邪之狀,簡單地說,就是失憶且變成白癡!

    本來這一過程根本無法抵擋,然而,已完全進入賭博狀態的李珣,卻還有一種另類的法門!

    十里之外,秦妃手上輕輕一動,塵風寶珠被她一記妙至顛毫的指法,彈向了數千尺的高空,滴溜溜地打著轉,飛向化形池的正上方。在飛行的過程中,寶珠的外殼逐步裂開,露出天冥化陰珠的本體。

    灰白色的氣芒像是千萬條蠕動的小蛇,在珠子周圍伸縮交叠,在飛至化形池正上方的那一刻,氣芒齊齊內縮,千萬條氣機在珠身內部交錯變動,開啟了一個數千年沒有啟動過的「門戶」。

    李珣只覺得身子一輕,強烈的眩暈感顯露了比剝皮之痛更不可抗拒的牽引力,便在天旋地轉中,他「飛」了起來。

    這是一種奇妙絕倫的感受。就是這麼一剎那的時段裡,李珣從眩暈中醒來,又沒有一絲停歇地陷入到另一種眩暈中去。

    那是他自修道以來,從未感覺到的氣機變化,在這樣一種狀態下,平日的六識感應全數不見,天地間一片混沌,而就是在這樣的混沌中,又生出數以十萬計的陌生氣機。

    他敢發誓,以前從來沒有感覺到這些,但這其中每一條都是如此的清晰,穿過他的「身體」,就在氣機與氣機之間,氣機與他的「身體」之間,生出難以言喻的震盪來。

    這麼一種泛泛的印象,還來不及細細品味,一股龐大無倫的吸力殺來,將他拋進了另一個空間中去。

    時空的轉換又使眩暈來襲,直待一切都恢復了正常,李珣「睜開眼睛」,才發現這個世界恢復了原樣,可是,又有一些微妙的變化。

    天地間的色彩開始緩緩淡去,等到李珣回過神來,整個天地都化成了灰白色,他「耳邊」湧入的聲息,也不再是那樣豐富而富有層次,而是一種單調,近乎於餓鬼嚎哭的嘶叫。

    偏偏他就能從這「嘶叫」中,分辨出比以前更為豐富的信息來。

    李珣心中一震,如果他還能流淚的話,必然不會吝嗇,只因為他的又一次豪賭……成功了!

    「冥化」。

    所謂「冥化」,便是以天冥化陰珠為載體,以元嬰離體之術,將自身精氣神注入珠中,最大限度地使用寶珠裡浩蕩的「九幽地氣」的法訣。

    在這段時間裡,可以說,李珣就是天冥化陰珠,天冥化陰珠就是李珣,裡面強大的九幽地氣,均可為他所用,但由於魂魄的極限承受力,其使用時間只有短短的半個時辰。

    而且,李珣的修為尚未達到精氣神合而為一,且煉就實體的化嬰之境,只能以魂魄注入,這樣一來,風險加大了何止十倍?百倍?

    稍有不慎,其魂魄便有可能被寶珠內澎湃的九幽地氣打得粉碎,後果比之兩散人的辣手,也差不到哪裡去了。

    然而,他終究還是成功了,這也正宣告著,在未來的半個時辰內,一個實力足以介入兩散人所布死局的「高手」出現了。

    李珣一邊適應著控制強大力量的感覺,一邊觀察數千尺之下,化形池中的情況。

    他的「新身體」,開始逐漸地下落,接近兩散人的警戒尺度。

    化形池中,「陰陽轉極化生煉法」已全力展開,極度冰寒的化形池水,已由「陰極陽生」之境,轉化「陽極陰生」。

    待到真正還原為本來的化形池水,一個完美的陰陽互化便將形成,達至天地陰陽之極,回返先天混沌的變化。

    那時的化形池,才是真正的化形池,之後,兩散人再彙集諸方地氣,行「地元煉法」,池中的李珣,也將在那一刻化成最精純的「還丹液」,至此,世上將再無李珣!

    最後,才是「天元煉法」,就是將青鸞以化形池水融煉,將其全身精元融入「還丹液」中,經過這樣的過程,她數萬載積累的渾厚真元,將不會有一絲保留、也毫無半點雜質地被還丹液吸收,最終由兩散人分享。

    這便是兩散人計劃好的步驟了。如果一切順利,這不啻煉了一顆可使人白日飛昇的仙丹,然而,李珣絕不會好心讓他們成功的。

    此時,「陰陽轉極化生煉法」已經大功告成,先前清澈見底的化形池水變得相當渾濁,灰濛濛的,卻隱然透出一層淡淡寶光。

    兩散人遙隔百步,對視一眼,均是面色凝重,二人同時擡手,接著疾速落下,拍在地上,被「囚禁」了好大一會的渾厚地氣,嗥然爆發。

    這是總匯了嵩京方圓數百里,牽涉十多條山脈靈氣的強大力量,形勢所及,怕是數千里外也要受到影響。

    如此龐大的力量被人為牽扯過來,自然不會老實,只是在兩散人預先畫定的禁制之下,這幾無可抵禦的狂暴卻被漸漸地磨去鋒芒,循著固定的軌道注入化形池中。

    化形池內波浪翻湧,然而不管其中如何激烈,飛濺的濁浪怎麼也越不過池邊,似乎有一堵無形的牆壁,將它們封在其中。

    李珣「看」得呆了,也只有在這個時候、這個位置,才能感覺到兩散人那奪天地造化的偉力。

    化形池中每一次翻湧,濺起的不過是數尺高的浪花,而在高空遠眺,數十里外,隨著地氣逆流的衝擊,山體丘陵一個個地崩塌,地變引發天變,天地元氣開始不正常的交替變化。

    寒冷的冬日烏雲密佈,隱隱的電光開始在厚厚的雲層中遊走,伴隨著一波又一波的雷聲。

    太康河的河道已經扭曲了,距嵩京百里之外,滔滔的洪水再沒有任何顧忌,順著新開的路途朝京城方向奔湧而去。

    嵩京的城牆已成歷史,包括宮室在內的所有建築,都成為一片廢墟,而一刻鐘後,一場滔天的洪水將造訪這座曾經的都城。

    等到李珣從周圍的天地異變中回過神來,化形池內已迎來了第二波**,李珣知道,他沒有時間猶豫了——便在兩散人的「地元煉法」到了第二波,已準備開始融煉李珣軀體的那一刻,一隻纖長無瑕的手掌,沒有帶起一絲風聲,輕輕地印在血散人後心。

    霎時間,血紅色的強芒爆起,接著便是一聲怒吼,秦婉如發出一聲嬌笑,向後飄去,但笑聲很快就變成了驚呼!

    「孽障!」

    陰散人不知何時已飛至十丈之外,同樣纖長的玉手當空虛按,瞬間陰冷下來,大氣中更是飄舞起細碎的冰晶,每一個冰粒都依著玄奧的軌跡飛掠,封住了目標每一個逃生的路線,上百波真息依次吐出,每一次出力,都掀動起更為劇烈的狂飆。

    「師父!」

    秦婉如用最無辜的聲音發出驚叫,使得陰散人明眸閃掠過再也壓抑不住的殺機,也使得血散人再不遲疑,狂笑聲中,血色的袍袖交叉揮擊,整個天地轉眼間被一層血色籠罩。

    秦婉如的實力在生死關頭得以顯現,她手上李珣的青玉劍鏘然出鞘,在虛空中連劃了數十個大大小小的近於完美的圓,更從中生出了以十倍計的旋轉亂流。

    大氣越發地狂暴,陰散人的陰冷寒潮竟被這劍勢硬生生攪亂,在虛空中扭動狂舞,不可避免地與血散人布下的氣牆交接。

    無數的電光明滅起伏,映得三人的臉龐也陰晴不定,這等於是三人用複雜的方式,淩空對拼一記,三方真息攪動在一處,亂得不成體統。

    秦婉如的功力最弱,在這種角力中也最是吃虧,只不過一息的時間,她低呼一聲,青玉劍被硬生生地絞飛出去,在空中幾乎扭成了麻花般,又在「錚」地震鳴聲中,彈回原狀,斜斜地插在地上。

    氣機生變,兩散人立生反應,雙方強絕一時的真息,立時向最弱側轉移,大氣發出了淒慘的嘶鳴,兩種性質不同的真息,在劇烈的摩擦中,絞成一道青紅交錯的光龍,瞬間將秦婉如吞沒。

    「師父!」

    臨被吞噬之前,秦婉如依然是那種無辜的聲音和表情,但在細微處又似乎有些差別。

    陰散人心中一動,真息忽地生出了一個小小的變化。

    在瘋狂的氣流尖嘯聲中,也不知響起了多少聲骨骼斷裂的脆響,秦婉如就像個被撕碎的破布娃娃,順著狂暴的氣流,捲飛了至少五里路,又重重地摔在地上。

    血散人嘿然冷笑,身形不停,腳下邁步,繼而一拳轟出,拳鋒卻直指陰散人。

    陰散人不敢硬接,手上拂塵一擺,身形倏然逝去,再現時,已是數里開外,冷冷開口:「韋不凡,你是豬,別人卻不是!地元煉法未成,我便動手殺你,難道我是失心瘋了不成?」

    血散人在這邊笑得彎下腰去:「陰美人也有自作聰明的時候,你這豈不是承認必然要動手?你以為用這種爛理由再賠上一個徒弟,老子就能信你?你不在後面動手,不是怕麻煩,恐怕是到那時候,就是想動手也沒得做吧!」

    陰散人眼中的殺機濃郁,幾乎要化成萬年冰窟下的深藍,普通人只是見了,怕也要血液冰凝。

    她心中已是怒極,但又極度清醒,只因為她對秦婉如這弟子的性格行事,最是清楚不過。深知事情來得蹊蹺,其中必有詭譎之處,恐怕背後的目的,便要她和血散人生死相搏!那麼……

    越是這麼想,她越是不願動手,只是冷冷地道:「我不像你那麼絕情,弟子說殺便殺!我不妨告訴你,婉如是我費盡心血,為宗門培養的宗主候選,更是我的親侄女!我不會存有害她之心,她也不會發了瘋地來害我,韋不凡,動動你的腦子!」

    她罕有的低姿態,讓血散人心中也是一動,以他對陰散人的瞭解,這話已經是真誠得很,與秦婉如的血緣關係,也有很大的可信度,可是秦婉如那一記貨真價實的重擊,又做何解釋?

    他血眸中光芒明滅閃爍,腦中更是急轉,霎時間數十種可能便從他心頭流過。他不懼其它的可能,但若有人在背後漁翁得利,卻是不得不防!

    不過,這個念頭也就是在他腦中轉了一轉,便瞬間消去。

    世上哪有這麼巧合的事情?

    不但要知悉他們的計劃,還要控制住修為不弱的秦婉如——要知這女人已經許久未出皇城一步,一直都活在兩散人的眼皮子底下,在這種情形下,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她控制住的人,大概還沒生出來呢!

    想到這裡,他心中已有定計,當下緩緩收手,瞥了一眼秦婉如摔落的方向,嘿然道:「就算我信你,那邊又怎麼算?」

    陰散人眉頭微皺,想到這時應該是穩住血散人為先,又想到自己方才隱秘使出的手法,便頗大方地道:「先完成地元煉法……婉如之事,我們可以稍後再議!」

    說也奇怪,陰散人在說出這句話後,心中輕跳了一下,似是有些不妥,但還沒有等她捕捉到這奇怪感覺的源頭,那邊的血散人已在沈吟之後給出了回答:「也好……去死吧!」

    便在「好」字出口的剎那,無數道細若蛛絲的血紅細線,以血散人為中心向四面放射出去。

    陰散人身形一震,倏然飛上半空,一道長長的血色長鏈,只有小指粗細,卻死死扣在她的腳踝上,與外界大氣一觸,便發出嗚嗚的怪響,上面密密麻麻封印著的冤魂,數目龐大得令人髮指!

    陰散人明眸中的殺機再不掩飾,只因為此時扣在她腳踝上的,正是血散人仗以橫行天下的絕代魔兵——赤兵鬼鏈。這長鏈一出只代表一件事,兩人之間的生死大戰,已不可避免!

    血鏈上積累了數千年的億萬冤魂,發出星星點點的氣芒,暗紅的顏色在夜色裡飄飛,美麗極了,也詭譎極了。

    每一點氣芒,都代表著這些冤魂數千年以來,深入其靈魂最深處的怨毒,再經血神靈氣的浸染和催發,其性質陰毒到了極點,說它是附骨浸髓,也毫不為過。

    即使以陰散人之能,面對這件魔兵,也要慎之又慎。

    越是在這種時候,越能見出陰散人的能耐,她彷彿視腳上要命的威脅如無物,上飛的速度越來越快,轉眼間就飛到了百丈高空。

    「嗡」地一聲,赤兵鬼鏈終於達到了長度的極限,在半空中繃得筆直,這長達數百丈的長鏈,也不知血散人是怎麼藏在身上的。

    陰散人卻是明白得很,這赤兵鬼鏈實際上大部分是由冤魂實化而成,也正因為如此,其中的變化可說是無窮無盡,這幾近數里的長鏈,不過是最平常的一種型態罷了。

    轉眼之間,陰散人的足尖則如靈蛇般扭動,輕輕地點在長鏈上,動作柔軟到了極點。但她貫入長鏈的力量卻一點也不輕柔,剎那間,澎湃的真息對赤兵鬼鏈進行了至少三千次衝擊!

    遠在數里外的血散人,臉皮上也紅了一紅,大袖一擺,赤兵鬼鏈如同一條靈蛇,猛地鬆開蛇吻,幾次抽搐般地轉折後,縮回到他袖中,再沒有半點痕跡。

    這一擊下來,兩散人都受了點傷,陰散人羅襪上現出漆黑的一圈焦痕,其下的血肉受創不輕,更被血神氣入體,後患無窮;而血散人則在對方極為果決的反制下,內腑受創,感覺也不輕鬆。

    兩人隔著數里,冷冷對視。
引言 使用道具
herjiann
王子 | 2011-10-31 17:17:28

第五集  玄珠驅魂  第六章  三國


    比陰散人所處的位置更高一些,目睹一切,甚至主導一切的李珣,在那裡笑得打跌,當然,現在他只能讓天冥化陰珠飛速地轉上那麼幾圈,來表達他的興奮之情。

    他費盡心力,要的不就是這個結果嗎?此時看著過程一直朝他所規畫的方向發展,那種滿足感是怎麼也形容不盡的。

    然而,這還不夠,他還要繼續做下去。在他已強大不知多少倍的神念控制下,之前他在池子周圍埋下的一百零八顆由「幽明陰火」凝成的「冥火珠」,已透過周圍渾厚的地氣,與李珣建立了聯繫。

    幽明陰火乃築基於九幽地氣之上,與周流於山川大地的地脈之氣,屬於同脈分支,本就有極其玄奧的聯繫,此時再由李珣刻意掩飾,即使以兩散人之能,在用心於他事之時,也沒有察覺到。

    地元煉法的中斷,使周圍的地氣失去控制,幸好還有兩散人布下的禁制鎮壓,只是有一些散溢。而李珣打的就是這些散溢地氣的主意。

    早在五日之前就已布在地層深處的禁制,隨著一顆「冥火珠」的跳動,悄無聲息地運轉起來。

    剛剛散溢出來的地氣,很快就被禁制拉到一個新的運行軌道中;地氣在一點一滴地積累,而「冥火珠」也一個接一個地開始跳動。

    這個禁制,可說是李珣有生以來,獨立完成的最傑出的作品。

    它已不僅僅限於明心劍宗的系統,而是包容了明心劍宗、幽魂噬影宗、陰散人和血散人等門派、宗師的系統,也許並沒有深得各系精髓,但那種海納百川的氣度與膽略,卻足以讓此道宗師也為之讚歎。

    李珣此時,當然不瞭解他這作品的意義所在,他只是滿心歡喜地為這個通玄界新生的禁制起了個響亮的名字——接天九變。其中頗有以通徹天心、變化無窮自許,且自我激勵的味道。

    隨著力量的積蓄,一百零八顆「冥火珠」很快就全部啟動,每顆「冥火珠」都帶動一部分禁制的運轉,而各個冥火珠之間又形成反應。

    由此,禁制的各個部分開始了複雜的變化,其變化之繁瑣,便是李珣這個創立者,也僅僅摸清了十之二三,而這些卻已經足夠了。

    隨著禁制的全面啟動,冥火珠吸取地氣的速度明顯加快,如此層層叠加,很快便達到了一個令李珣心驚肉跳的程度。

    不能再拖下去了!李珣在上空掐動了印訣,一百零八顆冥火珠開始了低低的顫鳴,渾厚的地氣在禁制引導下,靜靜地流動至青鸞昏迷之處,緩慢而堅定地注入進去。

    李珣的想法很簡單——讓這裡再多一個攪局的。

    計劃也很簡單——為青鸞解禁。

    至於做法,則最簡單。

    渾厚近乎狂暴的地氣從頭到腳,再從腳到頭來回十遍!憑著絕對的力量,硬生生地衝開陰散人的禁制!

    如此粗暴的解禁手法,在行家看來,自然貽笑大方,可是在這種情況下,卻沒有比這更有效的選擇。

    青鸞的身子顫抖了一下,在強烈的衝擊之下她的傷勢恐怕更重,但最重要的是她恢復了自由!

    李珣正準備再看一場絕地反擊的好戲,可是青鸞的舉動卻令他大為失望。從初始時的顫抖之後,她僅僅是動了幾下手指,便再沒有其它動作。

    難道她的傷勢已重到爬不起來的地步?

    這個念頭剛起,那邊兩散人便開始了正式的拚鬥。

    數里的距離,對他們完全構不成妨礙,方圓十里之內,完全被二人的真息所充斥,他們每一個真息變化,都引動著這個範圍內所有的天地元氣,在其中每一個角落,都是毫不遜色於短兵相接的凶險攻防。

    兩人只是一擡臂,一舉手,外界的大氣便發出了尖銳的震鳴聲,千百道細若遊絲的電光倏生倏滅,奔走流動,比之大自然的天然雷暴還要絢麗得多,也要凶險得多。

    首先發難的還是血散人,血魔化心大法全力展開,只一記兒戲般的淩空掌印,便如同打開了地獄之門!

    億萬被他禁錮的冤魂,發出痛苦仇恨的嘶叫,而這痛苦和仇恨則又被他抽離出來,化為世上最汙濁、也最血腥的血魘魔影,扯開了血紅色的大幕。

    曾經使李珣生死兩難的血魘,在外界大氣中,是一個影子般虛幻不實的存在。

    它便等於是血散人的**,以介乎實體虛幻之間的特質,一切刀兵水火不傷,卻有引動「赤血」的能力,被它沾上身,敵人的血液能在轉眼間燃燒起來!由此而「煉」出的元氣,則被血魘吸收,壯大自身,實是陰毒無比。

    陰散人這邊才被血魘分去了一絲心神,那邊血散人又放出赤兵鬼鏈,此時這件魔兵已凝縮成十丈左右,越發顯得詭異莫測。

    它自血散人手中飛掠而出,便如同一條飛翼靈蛇,在虛空中幾次彈動,已繞到陰散人背後,一口咬下!

    「叮」的一聲響,陰散人從容一指彈出,點在長鏈頭部,長鏈不由得一頓,但下一刻,它便在嗡鳴中猛地爆開。千百條血紅遊絲,籠罩了陰散人整個上半身,猛噬而下,速度比先前還要快上十倍!

    然而一撲之下,卻是打在空處,陰散人的身形早已逸出,且順勢到它尾部又是一指。

    這一指卻是重得很,這條橫行天下的魔兵,怕是自誕生那日起,都還沒吃過這種苦頭,它通體一震,竟發出一聲如嬰兒夜啼般的尖鳴,遍體血光,當即黯淡了一截。

    里許之外,血散人臉上紅光大盛,面色如血。

    陰散人臉上也微微一白,不待她回氣,一側的血魘**便幽靈般湊了上來,還未及身,她便感覺到氣血已微微地波動起來。

    另一方,血散人又上前二十丈。

    這一切的變化,都在陰散人腦中流過,而她手上更早一步生出相應的變化。她雙手內合,繼而張開,只這麼一個動作,超過萬條的氣機便糾結交錯,牽動天地元氣,生出一團直徑不過數分的青芒球,周圍的空氣溫度立時狂降。

    陰散人的手指開始了妙至顛毫的交錯貼合,十根如筍般白嫩的手指,轉眼之間,至少變化了上百種不同的印訣,帶動起一連串似有若無的虛影。

    可每一個變化,卻又清晰明確,並無絲毫黏連,透出一層難以言喻的從容之意。

    每一次印訣變化,青芒球便微微地漲大一分,裡面的氣機組構,則更有著翻天覆地的變化,到最後一個印訣打出,青芒球已漲成了嬰兒頭顱大小,顏色也越發深了。

    由青變藍,再由藍變紫,周圍的溫度也逐漸上揚,待到最後,陰散人週身空氣,已被蒸騰的熱力扭曲變形。

    這一切的變化都是在瞬間完成,由陰寒至酷熱,由陰極至陽極,如此的陰陽轉換,牽涉到的氣機變化怕不少於百萬計,引發的力量更是難以估算。

    便是有影無形的血魘面對陰散人週身的異象,也深為忌憚,竟然繞了一圈,又縮了回去。

    「極變陰陽法!好!」

    眨眼的工夫,血散人又前行數十步,偏偏那腳下頻率又慢得可以,這種無視天地之理的矛盾,常人只是見了,怕也要暈過去。

    「波」地一聲響,已經成形的紫光芒球脫出陰散人的控制,飛上半空,便如同一個異類的月亮,散發出淡紫的毫光,為這片廢墟籠上了一層紫紗。

    血散人腳下更慢,但前進速度有增無減,已經傷到元氣的赤兵鬼鏈隨著他的動作,又開始輕輕地震動起來,在虛空中遊動奔走,依稀間又恢復了初時的靈動。

    陰散人高踞半空,冷冷地等著他上前來。

    其間,血魘**無數次想給陰散人造成麻煩,但只要接近陰散人身外十尺,懸在她頭頂的紫光芒球便會放出一道熾熱的紫光射線,便如同一把神兵利劍,虛空劈劃,劍氣縱橫。

    血魘**十分忌憚這一光線,以至於無法近身。

    二人距離僅餘百多步時,血散人腳下虛擡,一步步走向半空,天地元氣的狂躁,在此時反而盡數收斂,而一波更狂暴的衝擊,則在波平如鏡中緩緩積蓄。

    無論是赤兵鬼鏈還是血魘**,都是走陰毒狠辣的路子。然而,血散人自身的攻擊手段,卻是雄渾闊大,奔放勁健,當然,其中也透出淩厲凶暴的殺氣,氣勢奪人。

    十丈,二人僅僅相距十丈!血散人緩緩舉手,一記中宮正手,平平出拳。整個空間扭動了一下,旋又恢復原狀,而他缽大的拳頭,已轟上了陰散人的胸口。

    陰散人當然不會挨這一下,雖然血散人的拳速已臻至她所能反應的極限,但她終究還是可以反應!她僅僅是做了一個本能的護胸動作,大拇指微微外撇,先抵在拳鋒處。

    「喀啦啦」一聲響,陰散人的大拇指骨斷成三截,但她的身形卻絲毫不退,冷冷看著血散人的拳頭擦著她的胸口,抹過她的肩膀,劃破了她的衣裳,臉上沒有絲毫變化。

    血散人眼中透出近乎瘋狂的凶戾之氣,一拳無功,他的身形毫無窒礙,行雲流水般一記變招,被挑開的手臂微曲,又成了一記狠辣的肘撞!藉著身高的優勢,搗向陰散人脖頸。

    陰散人偏頭避過,沒有受傷的手順勢輕按,拍向血散人肋部,卻也被血散人穿過肋下的拳頭擋住。

    直到這個時候,二人交擊的真息碰撞才發出爆響,由此激發的狂飆,從兩人身子中間迸發出去,掃蕩方圓十里,飛沙走石,如臨末日。

    「粗魯!」陰散人輕嗔一聲,身子卻倏地虛化了。

    血散人想都不想,反手向斜上方一揮,血色的刻痕在夜空中鮮亮得刺眼,好長時間才慢慢淡去,而這足以劈開大山的一擊,卻打了個空。

    陰散人幾乎是貼著他的後背現身出來,纖手貼上他的後心。

    血散人魁偉的身體卻做出了一個柔韌至不可思議的動作,他的身體像是沒有骨頭一樣,每一塊肌肉和骨骼都做出了完全不符合人體極限的扭曲。

    與之相應的,他一身澎湃的真息也隨之伸縮波動,卸去大半勁力,化去了一場可能致死的危機。

    即使是這樣,他的一根肋骨也應掌而斷,整個身子打著轉飛出了十餘丈,才停了下來。

    「娘的!」血散人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臉上的表情分外猙獰,「哪個王八蛋說你不擅近戰的?」

    剛剛的交手,血散人竟吃了個小虧,這可絕不在他的意料之中,也使他警惕之心更重。也許,和陰散人動手真不是一個好的選擇吧!

    陰散人只回給他一個淺淺的笑容。在這個笑容裡,最後一絲氣爆的餘波也靜止下來,可兩散人之間的戰鬥,只是剛剛開始。

    李珣已經看得呆了,他對兩散人的功法都有一定的瞭解,這也使他能夠更深入地觀察兩散人的交手狀況。

    雖然只是斷斷續續的幾招,但是大致的脈絡還是清楚的,而其中表現出來的多個細節,更是使李珣受益匪淺。

    直到兩散人再一次恢復了對峙狀態,他才驚醒過來,這個時候,他寶貴的半個時辰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分之一。這怎麼行!

    他緊張地看向池邊,青鸞仍然一動不動,彷彿是死過去了一般。李珣急得又打了十幾個轉,正考慮著是不是要再用地氣幫她「洗一遍」的時候,心中又是一動。

    他仔細地看了一下青鸞周圍的情形,再看看她身上,如此幾遍,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當然,表現在外,只是天冥化陰珠跳了幾下而已。

    老天爺!剛剛兩散人那邊打得飛沙走石,莫說是池邊,就是池子裡都佈滿了細碎的沙礫,偏偏在青鸞身上、周圍,別說是沙礫,便是煙塵都看不到!乾乾淨淨的一圈,怎麼看怎麼礙眼。

    這要命的潔癖啊!若在平日,李珣必會在心中大肆嘲笑對方的愚行,可現在他要做的,則是另一番事了。

    念動之下,天冥化陰珠化為一道淡淡的灰芒,隱入漫天飛舞的煙塵中,倏乎間遠去了。

    很快,琴湖便已經在望,今晚的三大高手激戰,顯然已經波及了這裡,偌大的湖面上,到處都是被活活震斃的魚蝦浮在水面,湖畔的岸沿也多處變形,湖水正從幾個缺口處流出。

    李珣不關心這個,他用此時特殊的觀察方式稍一打量,便鎖定了目標,小小的珠子直投入水中,一絲浪花也沒有濺起來。

    水下的世界也一片死寂,但在前方,李珣還是「看」到了他所希望看到的情景。

    雖然「入目」的全是一片灰白,可是,此時的狀況與幾天前並沒有什麼區別。那個飛掠不停的怪物仍被禁錮在洞穴的入口處,也依然是四處亂撞,不能脫身。

    這時候李珣的視力比之前幾日,好了不知多少倍,心中又已有定見,一眼便將這動作神速的小怪物看個清楚:「果然,是血吻沒錯!如此迅捷,不愧有叱雷飛電之稱!」

    天冥化陰珠再次震顫起來,顯示出李珣此時的興奮心情。

    這血吻也可說是天地造就的一代妖物,它天生神速,有一嘴天生成就的利齒,喜食動物的血液,又總愛吃掉一些蘊含天地靈氣的東西,如修士的法寶之類,讓人極是頭痛。

    如此奇特的愛好,自然會導致修士對它的厭惡,只是,它天生神速,又狡獪多智,很少吃虧,可一旦吃了什麼苦頭,則睚眥必報,十分難纏。

    李珣也是在幾日前見了它,又認不出,才存了心思,在秦妃那裡問個明白。他本就善於利用資源,乾脆就將這小傢夥納入了他的計劃中來。

    現在,就是用它的時候了。

    他也不再移動,只是在等待著,等著預定時刻的到來。

    便在兩散人之間再次迸發的狂飆臻至**之際,天冥化陰珠灰芒一閃,數日前令李珣繞道而行的禁制,連同它所依附的巖壁,就無聲無息地化成了石粉,水流一衝便四散開來。

    這一擊看似簡單,實則包含了李珣日思夜想的成果。非但成功打碎了禁制,而且還是用一個最為隱蔽的手法,想來在兩散人生死相搏之際,這裡小小的變故,當不會引起他們的注意吧。

    禁制垂死的反噬被李珣輕鬆接下,旋即,他便見到那血吻猛地一彈,竟是瞬間衝出湖去,不見了蹤影。

    李珣一怔,但很快就感覺到,那血吻正盤旋在湖面上方,不知在幹些什麼,趕忙也飛了上去,他這一動,血吻也跟著動了,這小妖怪「哧溜」一聲,飛出了足有數十丈,定在空中,向這邊看來。

    李珣這個時候才得以打量小傢夥的真容,只見它身子修長,起碼有二尺,僅有三指併攏般粗細,像一條肥胖的蛇,腦袋圓滾滾的,竟是有些貓樣,只是沒有鬍鬚,相當可愛。

    它的兩條後肢已經退化,一眼看去,倒像兩根短短的倒刺,隨著尾巴的搖擺來回晃動,纖細的前爪拱在一起,眼中光芒閃爍,顯然是搞不清這邊的珠子,究竟是怎樣的一種玩意,警惕中有些滑稽。

    「可愛是可愛,怎麼卻沒有『睚眥必報』的樣子?」李珣心中有些失望,他也想到,或許這小傢夥被血散人的禁制整得怕了,或者想在日後「細水長流」。

    只是這樣對自己的計劃,就沒有什麼幫助了。

    正想著,血吻那張可愛又狡黠的貓臉,現出一個極其生動的表情,它就像是一個最典型又最膚淺的陰謀家,瞇著眼睛,偷眼看向「李珣」,瞇成一線的眼眸裡有估量,也有好奇。

    看到它這種表情,不知為什麼,李珣心中一軟,竟似真看到了一隻漂亮無害的小貓,心中其它的心思也就淡了,便在這個時候,血吻忽地掉頭,竟又衝進了琴湖中去。

    它幹什麼?這個念頭只一閃,後面血吻的行動便讓他心中大喜。這小妖怪竟是一頭撞進了巖壁上的暗流孔洞,逆流而上,顯然是向著化形池那邊去了。

    李珣不敢怠慢,也駕馭著寶珠,一溜煙地返回。

    兩散人現在的激鬥已到了白熱化,這時候,也只有化形池周圍才是安全的,顯然兩散人還保持著一定的理智,故意避開了這個要緊的所在。

    所以,李珣在這裡看到了那只血吻,它大半個身子都浸在化形池裡,只露出一個貓頭,看著遠方的激戰。

    現在李珣再不能用對一隻畜生的眼光看待這小妖了,這小傢夥恁地奸滑!想拿它當槍頭使,怕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遠方,兩散人都漸漸打出了真火,身上也都出現了不少傷勢,李珣遠遠地看著,也不知那傷有多重。

    但他心中如明鏡般敞亮,兩散人橫行天下數千年,哪裡會是這麼不留後手?這樣的戰鬥,是絕對無法分出高下的,便是分出高下,也沒意義,真有意義的東西,還在化形池這邊呢!

    如果是李珣自己的話,他會怎麼做呢?他觀察著兩散人交手的情況,心中在不斷地印證自己的計劃,並做出細節上的修正。

    他現在還是在等,等一個所有人都認為是機會的機會!

    便在李珣最為寶貴的半個時辰,已經跨過中線的時候,兩散人因為一次正面的硬碰硬,分別向兩側急退。

    在爆炸的中心位置,一抹朱紅的顏色正急劇地膨脹起來,中央很快漲成了一個球狀,然後向兩邊拉長延伸,化成一道分割天地兩極的中界線,以李珣此時的目力,竟然一眼看不到邊。

    朱紅色所到之處,所有的一切都瞬間湮滅,途經的一座山峰,竟是生生地被當中劈成兩半,隨即坍塌崩裂。

    一直遊走在兩散人交戰中心附近的血魘,此時忽變得勇敢起來,迷濛的血影也清晰了許多,便在兩散人分離的剎那,它再不顧頭頂上紫光芒球的威脅,血影猛漲,直直地向陰散人撲去。

    僅僅遲了一剎那,懸空的紫光芒球便放射出千百道強光,開始了急風驟雨般的掃射。

    便在血魘距陰散人還有數尺之時,紫色光束後發先至,將它打得千瘡百孔,一蓬蓬暗紅煙氣四下紛飛,淒慘至極。

    陰散人看都不看它一眼,身形不停,瞬間化退勢為進勢,卻不是向血散人飛去,而是直撲化形池。比她甚至還早那麼一線,血散人也已經改變方向,向化形池撲去。

    此時,兩散人距化形池五里許,二人之間相距三里許,血散人早早搶出一線,只是,這一線的差距並不足以使他擁有先機。

    就在此時,天空中幾近破碎的血魘,「蓬」地一聲,炸成碎末,迎風一漲,忽地現出一絲絕不應有的閃光來。

    這一道閃光在陰散人眼角一掠而過,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閃光、陰散人、以及遠在數十里外的天都峰頂,形成了一個夾角。

    這是一個玄奧至極的角度,也許這個角度僅僅持續了萬分之一秒,但它造成的氣機變化,卻是廣泛至不可思議的地步。

    便如一粒石子投入水中,一圈圈的漣漪四面擴展,攪動水面,動一則動萬,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不外如是。

    而這氣機相連感應的速度,則超出常理太多!這邊才有變化,目光及至的遠處,便已有了反應。方圓數十里內,尤其是死傷無數的嵩京城中,氣機的交叠反應猛地攀上了一個高峰。

    霎時間,整個天地都暗了下來,大氣發出了恐懼的悲鳴,一條比飛電光矢還要迅捷千百倍的劍光,自天都峰上一瀉而下,撕裂了整個夜空。

    一劍西來!

    「血靈羽劍!」陰散人心中只來得及閃過這個念頭,她的身子也僅僅偏轉了那麼一點點,劍氣便撕裂了她的身子。

    從右肩劃過,自頸後一斬,肩胛骨、脊椎應聲而斷,迸發的劍氣甚至撕裂了頸前的喉管,只差一分,便要將她的腦袋整個斬下來。

    大蓬血霧噴灑而出,帶著斷裂的三千青絲,飄飄悠悠落了下去。在肌肉與骨骼的作用下,一往無前的劍勢終究免不了小小地挫了一下。

    便在這一頓之中,陰散人閃電般回手,一把抓住這飛劍,也不管鋒利無匹的劍鋒在她手上劃了幾個口子,發力一握,劍體粉碎。

    「什麼血魘破魂殺劫陣……其實是血靈飛羽陣吧!陣中藏陣,也算是大手筆了!在別人的地頭上,果然還是不安全,這血靈羽劍,應該是給鍾隱準備的罷!韋不凡捂得可是真緊!」

    她心中轉著念頭,手臂則靈活地回攏,大拇指按在脖頸大動脈處,貼著傷口,繞著脖頸,就那麼一轉,她的手指上彷彿有著黏膠,所過之處,血流立時都止住了。

    脊椎的傷勢則沒有這麼好處理,以陰散人之能,也只有暫時固定住,以後幾日,都不能亂動了。

    她按著肩膀處理傷勢,眼光卻已移向血散人那邊。她確實沒有想到,一向從戰鬥中尋找快感的血散人,竟然會搞出這種手段,正如同她瞞下自己出神入化的近身搏擊之道一般,只不過,血散人這次做得更加出色罷了。

    她冷冷一笑,喉頭卻是一熱,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她知道,此次是再沒有力量與血散人爭奪了。

    劍氣橫空之時,方圓百里所有怨氣陰魂被它如長鯨吸水般抽空,就擠壓在這小小的劍體內。

    在它撕裂血肉的時候,已有不知多少細碎的劍氣滲入體內,並引發怨靈穢氣,四處破壞,只這個傷勢,便要數年甚至數十年的潛修方能痊可。

    如果連這點威力都沒有,血散人又怎麼拿它做對付鍾隱的王牌?

    所以她現在要做的,不是阻止血散人得利,而是快快逃命!以這種狀態,待血散人回過頭來……

    怎麼回事?

    眼前的情形,讓她睜大了眼睛——

    就在血靈羽劍劃破夜空的時候,血散人便毫無掩飾地大笑起來,他不必回頭看,那專為鍾隱準備的一擊,陰散人是絕對無法全身而退的。

    笑聲中,他已來到了距化形池不過數十步的距離,環目一掃,窺準了目標,便要飛身攫住。

    便在此時,長時間積累下來的老辣經驗,撞響了警鐘。

    而當他真正發覺到周圍環境的不妥時,他的身子已經踏入了那絕不應該出現的整潔範圍中。青鸞雙目睜開,壓抑已久的殺機,化為幾令人睜不開眼睛的狂風怒潮,轟然爆發!

    一記簡簡單單的手刀,挾帶著青鸞滔天的怒火殺意,且配合神鳥仙禽天生的神速,當真如奔雷掣電一般,當胸一劈,以血散人之能,倉促之間,竟也只本能地回手胸前,硬接了一記。

    一連串骨骼爆裂聲炸響,血散人護胸的左手臂骨骼寸寸斷裂,又猛撞回胸前,齊齊的一聲響,他半邊身子的肋骨一齊碎裂,也不知有多少碎骨倒插入臟腑之中。

    更為可怕的是,青鸞淩厲的真息順勢突入體內,轉眼間與他硬碰了一記,雖然並未能攻破他的最後防線,但那佔據絕對優勢的大力衝擊,當即撞得他五癆七傷,傷勢糟得一塌糊塗!

    他怒吼一聲,赤兵鬼鏈如斯回應,毒蛇般竄起,似撲非撲之時,忽生出一記狠辣的甩擊。

    青鸞奮力一擊後,傷勢又有復發,正是後力不繼的時候,若被這把不知沾染了多少冤魂汙穢的魔兵轟上,便是能僥倖身退,她也不要活了。

    以她的高傲冷澈,此時也有些花容失色,只能奮起餘力,真息外放,將那魔兵擋了一擋,自己則口噴鮮血,全身乏力坐倒地上,一時間再站不起來。

    赤兵鬼鏈被青鸞一擋,在空中頓了一頓,此時它主子受了重創,靈動也大不如前,需要調整一下才能再行攻擊。

    就在這一頓的空檔,化形池內一道紅芒爆起,一頭撞在長鏈中段,這一撞有好大的力量,赤兵鬼鏈元氣大傷之時,竟也抵擋不住,當即被撞落塵埃。

    場中之人眼力均是上佳,一眼便看出那紅影究竟是何物,在一側緊急壓制傷勢的血散人難得地叫了一聲苦。

    這小玩意,他怎麼認不出來?那不正是他為了增進赤兵鬼鏈之威,禁錮在琴湖下達一年之久的那只血吻嗎?

    想到血吻的嗜好,還有它睚眥必報的性情,血散人只覺得一陣暈眩,強撐著站立的身體一軟,轟然倒地。

    血吻發出一聲尖銳的嘶叫,聲音尖細得不堪入耳,便在這聲響中,赤兵鬼鏈失去與主子的聯繫,全身光芒大弱,被血吻張開嘴巴,一口咬住。

    咬實之後,血吻利齒中可怕的強酸,便盡數注入進去,再被那堪比任何神兵利器的利齒一絞,這件伴隨血散人數千年,縱橫通玄界罕遇敵手的絕代魔兵,就這麼一分兩段,其上禁錮的億萬怨靈,齊齊發出絕望與痛苦的哀鳴!
引言 使用道具
herjiann
王子 | 2011-10-31 17:18:08

第五集  玄珠驅魂  第七章  幽玄


    在「咯勒咯勒」的聲響中,赤兵鬼鏈終於成為血吻腹中的美食,血吻一時間還吃不了太多,便用前爪扒著,拖到化形池去享用。

    這古怪的聲響驚呆了兩散人和青鸞,但是,卻喚醒了被狂喜沖昏頭的李珣。

    蒼天垂憐,便是他再有膽色,也從來沒有想像到,會有這樣完美到挑不出一絲毛病的結果啊!

    三敗俱傷!竟然是三敗俱傷!

    天冥化陰珠連轉了幾十圈,終於壓下他心中的興奮,沒有什麼比現在更能接近勝利了,李珣也絕不允許這個機會從手裡再溜出去!

    沒有任何遲疑,他略一判斷局勢,便破水飛出,在旁邊兩人還在發呆的時候,直衝向數里外的陰散人!

    尚在途中,他已開啟印訣,上手便是極具威力的「截空殺」。

    在幾乎無窮無盡的九幽地氣支持下,這對李珣本人來說尚是高山仰止的一等法訣,幾乎抽取了一里方圓內所有的空氣,又瞬間灌入超過空氣密度數萬倍的地氣之精,再以一點九幽地氣為引子,稍稍那麼一催——幾乎就在陰散人剛剛感覺到心悸的剎那,方圓一里範圍內牽涉到的數十萬氣機,被瞬間割斷,任她如何敏銳,在這千分之一息的時間內所感應到的,也只是一片空白。

    這極短時間的空白,已經足夠了,隨之而來涵蓋每一個角落的大爆炸,失去先機的陰散人必須要正面應對。

    也許爆炸的範圍大了些,威力不夠集中,但是,在隨後附加一道「九幽搜魂」的劍氣,又會如何?

    陰散人剛剛以引動傷勢的代價擋過這波衝擊,一道淩厲的劍氣,便擊中了她的肩胛傷處。

    這劍氣實在陰損刻毒到了極點,方一入體,便搜骨刮髓地抽吸她的精血元氣,順帶破壞她的肌體經絡,偏偏又虛緲難測,倉促之下,竟抵擋不住,一下就被它再度重傷了肺腑。

    陰散人厲嘯一聲,震得方圓數十里內,儘是一顫。

    她見聞廣博,如何不知這幾記陰損手法,都是幽魂噬影宗的招牌?思及今日之事,前後對照,她已經肯定,必然有一個心機修為均不在她之下的人物,在幕後操控一切,以期漁翁得利!

    這還不能使她氣憤至此,她真正氣的,實是因為血散人以「血羽靈劍」重創她,讓她原來定下的諸多抽身之法中途夭折。

    此時縱有千般手段,也無法使出,與沒有何異?她隱隱覺得,這或許便是她有生以來,最艱苦也最可怖的一道生死關!

    她能撐過去嗎?

    陰散人乃是心志通玄的絕頂修士,怒極之後,反而越發冷靜。

    她心中很快便有決斷,先是開啟體內一個隱蔽的竅門,然後強忍痛楚,身形微微一晃,似要向外突圍逃生,但在攔截的陰火掃來之前,驀地一個轉身,速度再增,直撲化形池。

    暗處那人顯然沒有準備,被她一衝而過。

    「想活的不要干蠢事!」陰散人的嗓子已經啞了,但這一聲喊,卻是為現在的糟糕形勢做了一個最確切的腳注。

    地面上血散人嘿然冷笑,終於絕了乘勢給陰散人一擊的糊塗念頭。

    陰散人安全落地,三個剛剛還是打生打死的對頭,此時卻一個個形容狼狽,遍體傷痕地聚在一起為求生打拼,這種情景實在是諷刺極了。

    指望「漁翁」忽然大發慈悲,或者區別對待,簡直就是笑話,只要是通玄界中人,面對這種情形,只有一個選擇——煉了他們!

    可笑前些時候兩散人還要拿青鸞煉丹,只是轉眼的工夫,又要被別人煉,這其中的滋味,果然是奇妙得很!

    幸好,落難的三位都不是常人,此時心中雖還有芥蒂,但生死關頭,誰也不會多嘴找事,他們只當之前的事情從沒有發生過,而就當前的局勢,三言兩語便達成了共識。

    「守、退、分散,剩下的就看老天爺了!」

    李珣冷眼看著陰散人與其它二人會合,此時,他的「大計劃」執行前,最後一個環節已經完美扣合。

    他還有一刻鐘多一點的「高手時間」,可越是在這種情況下,他的耐心倒是越好,原因很簡單,他僅有那麼一次機會!

    可以說,在現今的形勢下,李珣若想全身而退,足有十成把握,他大可帶著自己的肉身,遠遁千里,找一個安全的所在,從此過著平靜的生活。

    可惜,他的野心、慾望、尊嚴,還有那麼一點點擰勁似的瘋狂,讓他永遠無法做出以上的設想。

    他此時的心靈,便如一面明亮通澈的鏡子,將內心深處的大片隱秘徹底地翻起來,赤裸裸地展現在眼前,這無法令他羞愧,反而帶給他一種沈醉式的愉悅。

    那是甩掉一切包袱,抹掉所有壓力,向著無底的地獄深處墜下時,一種失重的刺激和快感。

    「今天,要麼重生,要麼死去!」

    最後的時刻,平靜而有序地到來。

    他心中默念著艱澀又繁長的口訣,用自己脆弱的神念,抽取了所能控制最強的九幽地氣,以天冥化陰珠為主導,將深埋地下的一百零八顆「冥火珠」同時引發!

    禁制最強的效果之一,也是以李珣本身的實力想也不敢想的高段技巧,被他輕輕鬆鬆使了出來。

    與之同步的,兩散人與青鸞腳下地面猛地升溫,灰白的陰火真如同地獄中的烈焰,從地下透出來,轉眼間席捲了十丈方圓的地面。

    即使已有準備,但在這種攻勢面前,重傷的三大高手還是有些狼狽的被陰火沾身,除非是用真息壓制,否則怎麼也滅不掉的。

    僥倖是他們都迅速地飛起,其衣襟袍袖,都被陰火燒了個千瘡百孔,陰散人與青鸞雪膚冰肌,在孔洞中隱隱欲現,陰散人還能做到無視,青鸞卻是羞憤欲死。

    後續的攻擊,沒有半分間歇地到來。

    地面的土層忽地大片塌陷下去,露出其下已被掏空,不知有多深的大洞,在黑夜中越發顯得陰森可怖。

    而之後的情形,則更像是一場噩夢,一股巨大的吸力從這黑洞裡發出,直接將三人罩在其中。

    血散人的見識也不錯,一見之見,便慘哼了一聲:「黃泉慟鬼窟!」

    這是幽魂噬影宗最可怕的法訣之一,倒不是說這「黃泉慟鬼窟」如何恐怖,其實它僅僅是一個前奏而已,真正恐怖的,是它後續的法訣——「通幽鬼路」。

    傳聞中,這是幽魂噬影宗鎮宗陣訣之一,需要至少三名真人級數的高手才能發動,一旦威力全開,九幽地氣便可自深緲無邊的九地之下,跨空而來,以絕大威能吸攝一切生機元氣,方圓百里之內,將盡成死域!

    這種陣訣的威力,怕是公認的通玄第一神劍鍾隱,也要為之暫避三捨,更何況有重創在身的他們?

    血散人、陰散人與青鸞都是微微變色,這與他們剛剛所猜測的情況不符!難道,幽魂噬影宗不是想將他們煉化,而是乾淨利落地開殺?

    三人對視一眼,均看到彼此眼中的疑惑,這樣對幽魂噬影宗有什麼好處?

    這個念頭方起,那來勢洶洶的吸力忽地消失了,這情形便是最好的答案!

    兩散人同時一震,目光掃向化形池中,但已晚了一步,混濁的池子裡哪還有李珣的蹤影?這應該是在他們將注意力全放在「黃泉慟鬼窟」的時候,被人來了個大挪移,這下子他們真的栽了!

    青鸞畢竟還不太瞭解事情的來龍去脈,直到看見兩散人慘變的臉色,才有些明白過來。

    李珣這小子不見,就代表著三人可倚仗的唯一擋箭牌被拿去,對方下手自然也就毫無顧忌,三人這一次的樂子,可真的大了。

    「守」是絕對守不住了,而藉「守」來試探對方底細的算盤自然也就打不響,暗處「那人」或「那群人」,仍然還隱在迷霧中,不露半點痕跡。

    雖然三人的心志都極為堅強,但面對這種被動之至的情形,不可避免的還是受到了一些影響。尤其是那種由主宰一切到被人主宰的極大落差,真的能讓人沮喪得發瘋!

    便在這時,低低的笑聲,像是一陣幽冷的風,迴盪在這片廢墟上,笑聲持續的時間很長,之後卻再沒有任何東西,當最後一絲回音消失的時候,廢墟上又恢復了靜寂。

    便連在一旁大快朵頤的血吻,也停了嘴,隔著化形池向這邊偷眼打量。

    這意蘊不明的笑聲,如同一根燒紅了的鋼針,直刺入三人心底深處。

    血散人低吼一聲,他今生何曾受到過這種恥辱?可是他也明白,若真的受不住激跳出去,只會讓他死得更加恥辱!這種矛盾讓他恨不能一頭撞死,心潮激盪之下,一口鮮血又噴了出來。

    陰散人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只是努力鎮壓體內的傷勢,現在她隱隱覺得,事情也許和她先前估計的有些出入,而這一出入,直接主宰了他們的生死成敗!

    她心中不祥的感應越發真切了。

    正不安之際,三人又同時生出感應,猛擡頭,只見到一道手指粗細的灰白光束自他們頭頂直直落下,那速度之快,他們只能憑本能讓開,眼睜睜看著那光一頭插入深不見底的洞窟之中,卻一絲聲響也無。

    就在三人一愣神的空檔,他們身下的大地,猛地發出了野獸般的咆哮,這聲音一起,任他們的修養如何深厚,臉上的顏色也登時變了。

    這聲音他們都熟悉得很。這正是被兩散人以逆天之力聚攏過來,那方圓數百里的地氣。也不知那人用了什麼法子,竟完全地失控了!

    說是失控也不恰當,至少這地氣就在那人的控制之下,被引到這由「黃泉慟鬼窟」形成的大地洞下,然後像噴泉一般,噴射而出。

    三人想逃開,但是本來已經消失的龐大吸力,忽地又重現出來,就在他們身形將動的要緊處,扯了那麼一下!

    力道逆沖之下,三人同時吐血,身形一軟,而下方凝厚如實質的地氣已經破洞而出,如同一隻巨大的拳頭,由下而上,大有轟天之勢。

    在震耳欲聾的咆哮聲下,其它的聲音完全被遮蓋住,三人的內臟、骨骼也不知碎裂了多少,向三個不同的地方墜落。

    然而不待他們落地,又是一陣大風捲起,三個人飄飄悠悠地又被捲到了一處,中間不知彼此碰撞了多少次,一個個都是半死不活,在半昏半醒間被甩進了化形池。

    陰散人身子雖已不行了,但腦子還算清醒,她有心啟動那最後一步,但被渾厚的地氣衝擊,全身上下正是酥軟無力的時候,一時間真息竟是提之不動,正急切之時,身外忽地一冷——「怎麼會冷?」她很快地反應過來,「經過『陰陽轉極化生煉法』,池水已是混沌,絕無可能……他不是在煉化!」

    猛地得出了這先前已被否定的結論,陰散人有當場自盡的衝動,她開始有些明白那人的手段了。

    這和貓戲老鼠沒有任何差別!

    陰散人也是一口鮮血嗆了出來,而這個時候,化形池水已經冰寒徹骨,內外的溫差,使已無防護能力的三人全身如針紮般疼痛,而這疼痛到了極處,又變成了直入骨髓深處的麻癢。

    陰散人隱約感覺到,正有一絲絲虛緲難測的氣機,侵入她體內,逐分逐毫地改變著她體內的狀況。

    一聲低回的嘯音在她耳邊響起,初時便如啾啾鬼聲,尖利如鋼、綿長若絲,攪得她心煩意亂,緊接又漸漸地柔和下來。

    綿綿不絕的聲浪,形成了一股迴旋往復的暗流,自她靈台漫過,感覺中,她好像來到了漆黑的海邊,聽著潮水與沙石日復一日的摩擦聲,那「沙沙」的低響催人入夢。

    陰散人的身體漸漸地放鬆下來,外界的冰寒也漸漸消去,代之而起的,是一波融融的暖氣,也不知從何處生發出來,氤氳蒸騰,慢慢地佈滿了全身,痛苦漸漸遠去。

    「我的傷勢好了嗎?」這個念頭剛一閃過,陰散人便如同被澆了一盆涼水,猛地清醒過來。她的身體一下子僵硬了,所有的痛苦也瞬間回流,「離魂攝魄!是滅魂魔音!」

    她的腦子霎時間變得無比清醒,一切的源流都清清楚楚地在她靈台映現,唯一的一個可能浮現出來——「幽玄印!這是幽玄印!這是驅魂煉魄通心大法!難道是碧水君?或是冥火閻羅?」

    她腦中閃過一連串可能的人物,卻也無法判斷。她費力地仰起頭,不出她所料,頭上十丈處,那一顆氣芒伸縮流轉,隱然有無窮力量的珠子,不正是傳聞中消失千年的天冥化陰珠嗎?

    也只有這件異寶,才能這麼輕鬆地使出幽玄印來!

    這樣,她最後一線生機,已告斷絕。

    便在她看到空中天冥化陰珠之時,那虛緲難測的氣機,忽地加大了投入的力度,以其佔據絕對優勢的主導力,壓過三人的意志,逐步統攝他們體內一切氣機真元,使其在體內變化走向,生成一套截然不同的氣機聯結之法。

    陰散人的六識敏感度飛快地掉落下去,她卻一點也不感到驚訝,陰邪內侵,必然先閉塞五官七竅,繼而汙染神念,掐滅靈明,待到這陰邪之氣漫過靈台,這一場不公平的角力也就結束了。

    她心中從未像現在這麼平靜過,唇角甚至還露出了一點笑容,她如今只需要做這麼一件事!

    悠悠千年,冷暖誰知?

    李珣正全神貫注地啟動幽玄印訣,逐毫逐寸地打壓池中三人的意志,這個工作實在辛苦得很,雖然他們都是重創在身,但幾千年打磨下來的心志修養,又豈是這麼好攻破的?

    他使盡了各種手段,也僅僅閉塞了他們的六識,真正的難關還在後面呢!

    然而,這個時候,他看到了這輩子最難忘,也最不可思議的事情——一隻如玉般的纖手,輕輕地按在一邊血散人胸口,就那麼兒戲般地一拍!

    血散人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吼叫,五官七竅同時濺出血來。

    這一記掌力,力量雖不大,卻巧妙引發了他壓下的傷勢。

    而更可怕的是,只是瞬間的衝擊,就讓苦苦布下的神念防線轟然開裂,透體而入的氣機,準確地抓住了這一個縫隙,直搗而入。黑暗的潮水漫過靈台,巨浪拍下,將這裡原本的印記一起抹去。

    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血散人了。

    氣機感應,天空中的天冥化陰珠,發出了「嗡」的一聲震鳴。

    幽幽九地之下,匯聚了三界所有陰氣、死氣、穢氣,周流匯聚而成的那一點最精純的九幽地氣本源,透過天冥化陰珠,在兩個絕不統屬的空間「之間」,打開了一個小小的門戶。

    一點幽幽不測,隱微暗昧的元氣,彷彿飛舞的螢火蟲從裡面鑽出來,飄飄蕩蕩,又無比精準地落入了血散人的眉心祖竅。

    轉眼之間,經絡筋肉,骨骼血脈,已被這幾無實質的元氣貫通一體,奔流往來。

    血散人魁偉的身軀猛地縮了一圈,無數跳躍的灰白氣芒從他全身毛孔中噴出來,連結成串,在「嗤啦嗤啦」的聲響中,繞著他的身體螺旋升降,如是九遍!

    接下來,無數細密的爆響連成一片,血散人的身體又猛地一脹,回復到原來的體型,但就在這個過程中,他體外已經再無寸縷,身體也漸漸褪去血色,成為一片灰白。

    他周圍的光線驀地黯淡下來,比黑夜還要深沈十倍,彷彿那裡的空間,猛地塌陷,露出後面一個純粹虛無黑暗的背景,慢慢地將他吞了下去。

    黑暗翻捲,便如同一張巨大的斗蓬,輕輕地籠在他的身上,陰影飛速地穿插幾下,血散人……不,一個新的存在便如幽靈般浮出水面,身上沒有半絲水跡。

    夜風拂過,純粹黑色的長袍翻捲,獵獵作響,卻沒有露出一絲半毫的肢體皮膚,上面極抽像的符紋閃爍著陰鬱冷徹的光。

    寬大的風帽之下,陰影之中,兩點血紅的光源漸漸清晰起來,整個黑暗都似乎亮了一下,然後,又歸於平靜和黯淡。

    「幽玄傀儡,我的幽玄傀儡!成了,成了!」

    李珣想縱聲狂笑,卻笑不出聲;想放聲大哭,也流不出淚;想瘋狂地揮動肢體——對不起,一顆珠子也做不到!便在這樣狂喜又痛苦的境況下,陰散人的抵抗也土崩瓦解,灰白色的光芒再度閃爍。

    「又一個,又一個!」天冥化陰珠的光芒一漲再漲,連續提取出兩次最精純的九幽地氣,以它的質地,也有些吃不消,但是成功在望,李珣也在咬牙堅持,「還有一個,最後一個了!」

    青鸞的抵擋比兩散人要強硬得多,這其中當然有她的潔癖在作怪,但是仙禽神鳥天生的強大抵抗力,也是造成麻煩的原因之一。

    李珣心中有些發急,前面兩次的順利讓他心情有些浮躁,青鸞出乎意料的堅強,則讓他有些受挫。

    還有,時間真的不多了!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李珣終於小小地鬆了一口氣。剛剛青鸞的神念強度,終於到了枯竭邊緣,被他勢如破竹險些就攻破了靈台,此時對方當是強弩之末,只需要再一次衝擊,便可手到擒來!

    他凝定心神,正準備下一波衝擊,整個灰色的視界中,忽地爆起強芒,李珣先是一驚,忽又覺得通體火燙,這一驚可是非同小可。

    這徵兆明明就是時限已到,九幽地氣再不能隨意統禦所致!

    怎麼會這樣,不是還有時間嗎?

    這個念頭才起,他一陣天旋地轉,一股無可抵禦的大力揪著他的魂魄,就這麼一拉,李珣感覺一輕又一重,再睜開眼時,卻是滿目的青芒強光放射四方。

    強光中,一聲清遠明徹長鳴聲響起,伴聲而起的,則是天地間最凜烈的狂飆!

    李珣悶哼一聲,遠遠地飛跌出去,他這才知道,原來他已經魂魄歸體,變回了本來模樣。

    他仰面躺在地上,呆呆地看著夜空,夜空一角,正有一道青色流星,拖著長長的軌跡,破空飛逝。

    瞬息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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