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翠卿

王子與公主結婚，一定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嗎？優秀不等於適合，郎才女貌的佳偶卻成為同床異夢的怨偶。二十九歲那年，李昕拋棄了人人稱羨的婚姻與工作，決定追求想要的自我。

當音樂響起，迷火佛拉明哥舞坊創業總監李昕踢踏起舞步。說起話來有些靦腆的她，竟像換了個人似的，舞裙婆娑，手勢翻飛，媚眼如焰。

這個女子的靈魂，就如她奉獻半生的佛拉明哥舞蹈一般，飽蘸愛恨情仇，既嚴肅深沈卻又濃烈奔放。

這樣的女子，是沒辦法在婚姻囹圄裡委曲求全一輩子的。

三十歲，是李昕生命的分水嶺。三十歲之前，她循規蹈矩，念名校、當醫生、相夫教子；三十歲之後，她離經叛道，放棄這些眾人皆曰好、但卻讓她極度不快樂的「美好」事物，追求她想要的自我，笑罵由人。

不快樂的公主與王子

回想起前一段婚姻，李昕幽幽嘆了口氣，「我太早結婚了──還沒搞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就一頭栽進了婚姻。」

大學期間，李昕談過幾場轟轟烈烈的戀愛，但都未能修成正果。畢業後，她母親一直希望能趁著女兒「行情好」的時候趕緊嫁掉，積極安排相親活動。雖然當時李昕只有二十五歲，但學生時代被情傷折磨得身心俱疲的她，覺得「這樣也沒什麼不好」，便接受母親安排，跟一位家世、學歷、長相、收入等各方面條件都很出眾的青年才俊相親，認識一週後便閃電結婚。

李昕雙親是保守的公教人員。對他們來說，這個女婿真是無可挑剔的如意郎君，她自己一度也很滿意，「我以為找到了白馬王子，然後王子跟公主從此就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但我錯了。」

王子跟公主都如此優秀，但是「優秀」並不等於「適合」，個性的差異，加上柴米油鹽的瑣屑，把李昕對婚姻的期待一點一滴的消磨殆盡。結婚沒幾年，這對外人眼中郎才女貌的佳偶，就淪落為同床異夢的怨偶。

「現在回想相處不來的原因，好像都是一些細小的瑣事，但這些瑣事累積到最後，就變成一個很大的不滿，」李昕說。

北一女、台北醫學院畢業，是高材生，也是才女，李昕一直都比尋常女子來得有主見；但婚後，無論是娘家或婆家，都期待她做到三從四德、以夫為天，「剛開始我很認命，以為我也做得到所謂相夫教子，但後來發現，我真的沒辦法消滅自我、好好伺候男人，那太難了。」

婆家的觀念比較傳統，認為所有家事應該由媳婦來承擔。每天，李昕結束一整天的診療工作後，晚上還要洗衣燒飯打掃。自己忙進忙出一刻不得閒，但老公卻好整以暇的翹著二郎腿休息，李昕心裡當然不平衡。

如果能夠得到回饋，或許還能夠勉力為之，但是，日子經常只是在無邊的等待和落空之間徘徊。丈夫的事業心極重，經常早出晚歸，李昕常張羅一桌子好菜，卻等不到丈夫回來吃飯。記得有一年生日，她期待丈夫會有所表示，擔心丈夫忙於工作忘記，早在生日三週前就把這件事寫在家中的黑板上；但丈夫卻視若無睹，當天甚至還在外面應酬到三更半夜。剛好那天大停電，李昕向來怕黑，半夜醒來伸手不見五指，驚恐萬分，獨坐在黑暗中，心冷到了極點。

李昕的友人形容她是一個「敏銳而極端，需要很多很多愛的女人」，但是，在這段婚姻裡，顯然沒有足夠的養分。丈夫是雄心勃勃的拿破崙，但李昕要的是愛與溫柔，她一點也不想做個「哀怨而美麗的、在高高窗口邊等候拿破崙的約瑟芬」。

有了孩子以後，他們的婚姻仍未好轉。李昕的丈夫是婆家人最引以為傲的優秀長子，他們滿心期盼李昕能為他們誕下長孫，但李昕懷的是女兒，而與她同時懷孕的小嬸卻生了兒子。婆婆失望之餘，有點口不擇言，「怎麼搞的？該生兒子的沒生兒子？」讓李昕非常受傷。

二十九歲那一年，李昕搬出了那個令她窒息的家，與丈夫分居。三十歲以後，她學油畫、學佛拉明哥舞、辭掉收入優渥的牙醫工作，決定不再為別人而活。

「我周遭的人都罵我任性啊，放棄了『這麼好』的婚姻、『這麼好』的工作，」但是這人人稱羨的婚姻與工作，對李昕而言，卻只個金玉其外的精緻囚籠，「我常在想，人生苦短，這樣活，真的有意義嗎？」

白天困在小小診間，病人一個接一個進來，躺下、張嘴、治療、沖洗、起身，然後，下一位。雖然「這些病人的口腔就好像有挖不完的金礦」，但這日復一日窒悶重複的生活卻讓她惴慄，「我深知自己有個不安定的靈魂，我不想就這樣過完我的一生。」

孩子，心上的一塊肉

「我從來沒有後悔過自己的決定，只是對於孩子，我一直有很深的罪惡感。」

當初離家時她毫無留戀，唯一牽掛的只有女兒嘎嘎，所以後來還是想盡辦法把嘎嘎帶回自己身邊。「所有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裡，最刻骨銘心的就是親子關係，」李昕說，前一陣子看藝人賈靜雯婚變後跨海爭女的新聞，她很能理解賈靜雯的心情，「對母親來說，孩子就是心上、身上的一塊肉，失去孩子比失去男人的感覺恐怖太多了！」

從世俗的角度來看，李昕實在是一個很不「正常」的母親：她拋棄一個愛情純度不足的婚姻，也不想把孩子當做唯一的人生價值，終其一生都在尋覓自己的人生夢想。但是，無論她如何特立獨行，母女天性終究難以割捨，她也像尋常媽媽一樣，渴望陪孩子做功課，帶著她學音樂、學舞，享受彼此擁抱的溫暖幸福�

「但不管怎麼樣，父母婚變對孩子來說，一定是有傷的。」因為前夫不願離婚，無法達成共識，李昕跟前夫整整分居了十年，這段「不統也不獨」的婚姻才正式在法律上劃下句點。在雙親關係懸而未決的初期，嘎嘎十分沒有安全感，深怕父母離異，還鄭重其事的對李昕說：「媽媽，如果你不跟爸爸和好，我永遠都不會快樂哦。」

因為這句話，李昕跟前夫離婚後，一開始不敢告訴女兒，到她上高中後才跟她坦白。儘管早就知道父母親感情不睦，但知道消息後，嘎嘎還是很受傷，「她只要聽到『離婚』這兩個字，就哭得唏哩嘩啦的，一直到她上大學，才比較釋懷。」談到女兒，李昕語氣明顯不捨。

新的親密關係

李昕坦承，自己並不是那種願意為兒女犧牲一切的偉大媽媽，所以她無法與前夫扮演一對貌合神離的假面夫妻，堅持要追求自己的夢想與愛情。但是，她盡全力讓女兒知道，父母雖然已經不再相愛，但仍都深愛她，期盼能將傷害降到最低。

因為這一段變調的關係糾纏懸宕了十年，李昕與前夫不只一次對簿公堂，彼此心中都曾有過至苦至深的怨懟。這種情況下，見了面難免劍拔弩張，「恨的時候，真的會有想要不顧一切傷害對方的念頭。」但為了小孩，「總會在臨界點前踩煞車」。女兒在時，他們儘可能和平共處，把情緒暫擱一旁；在孩子面前，也有默契的不批判對方。

李昕與迷火佛拉明哥舞團團長林耕相守多年，嘎嘎對林耕都是直呼其名，不是叫叔叔，更不是叫爸爸。李昕總是告訴嘎嘎，爸爸（前夫）是最愛她的男人，血濃於水，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男人可以取代這個角色。

李昕曾要嘎嘎說出她最欣賞的三個男人，嘎嘎的答案是：「爸爸、阿公和林耕。」父親庇護她，阿公（外公）照顧她的起居生活，而林耕則是一個沒脾氣的好朋友。慢慢的，置身在這場糾葛中的各個角色，都摸索出一套能夠互相扶持、繼續前進的新親密關係。

經過十年風風雨雨，離婚後，李昕跟前夫反而比較能平和做朋友。儘管前夫仍有些「走不出來」，時會歎惋追悔過去，李昕苦笑，「畢竟，我們的婚姻破局，我扮演的是『可惡的那一方』，他受傷比較重。」但是，比起過去的針鋒相對，至少現在可以理性相對，甚至彼此諒解、欣賞。

女兒嘎嘎跟李昕很像，不僅神貌相近，也同時擁有學理工的理性腦袋及纖細敏感的藝術家心靈。近年來，李昕的前夫常說，「像你好，我也希望她像你，能夠愛自己、能夠勇敢為自己而活。」

李昕希望前夫能夠「走出來」，勇敢愛自己、為自己而活，「我衷心希望他快樂，我真的不願把這個遺憾（對他的虧欠）帶進棺材裡。」

她期盼有一天，這恨海情天，能夠真正雲淡風清，波瀾不驚。

勇敢愛自己、為自己而活......

語意簡單，幾人能為?{:3_2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