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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11-25 23:41:38

前言:

眼前這個頭嬌小的女人是哪來的?她說自己是社工人員,
通知他有個六歲小男孩「很可能」是他兒子,莫名其妙!
但她毅力驚人,白天入侵他的地盤,晚上又潛進他夢裡,
他的家、他的時間、他的心都被她無止盡地佔據,
讓他忍不住習慣身邊有她跟小孩,實在太不道德了……

如果不是為了工作和小朋友,她也不想整天煩葉維之啊,
還好他是個好人,雖然愛裝冷漠裝酷,還喜歡嘲諷她,
情願花一整天塗裝模型槍,也不想浪費時間在她身上,
但他從來沒有真的拒絕過她的請求,其實很讓著她;
對她這麼好,她會真的很想吃掉他啊,怎麼辦……


第1章(1)

  葉維之,三十三歲,聯暉科技研發部經理,目前負責領導公司兩組技術團隊,研發新一代的無線通訊芯片模塊。

  生活規律,按表操課,九點上班,十二點半用午餐,下班時間不定,但下班後絕不參加任何應酬或社交活動。

  每個禮拜三下午,他會固定上健身房運動,或陪公司高層打打高爾夫,禮拜五下班後,他會預定公司福委會提供的按摩舒壓服務,鬆弛緊繃一個禮拜的身心。

  據他公司同事的說法,他這個人生活很無趣,除了工作之外,沒什麼特殊嗜好,也不交女朋友,謝絕所有聯誼活動,臉上清清楚楚寫著三個大字——別煩我。

  於是除了公事之外,還真的沒什麼人敢煩他,日日和他共事的小組成員,不乏個性瘋癲、愛開玩笑之輩,但誰也不敢把玩笑開到他身上,就算偶爾幽默地鬧他幾句,他也是以一張無表情的臉來響應。

  機器人。

  這是他的小組成員私下送給這個上司的封號,他工作像機器,生活像機器,冰冷的表情也像機器。

  問題是,這個機器人的工作能力超強,腦袋聰明到可比計算機,靈活卻遠勝計算機,別人想破頭的疑難雜症到了他面前,都成為不值一哂的小問題。

  就算再不喜歡他的人,也不得不對他服氣……「怪胎。」杜香草翻閱自己辛苦整理的筆記,讀到這兒,即便她一向嚴格秉持不對他人肆意批評的原則,也忍不住輕輕數落一句。

  但接下來還有更精彩的。

  根據他鄰居的說法,他是個詭異的宅男,除了上班以外,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整天躲在家裡,社區管理員把持不住好奇心,偷偷注意他的信箱,發現他每個月固定訂閱好幾本軍事武器雜誌,還有遠從日本飄洋過海寄來的。

  某天他到警衛室領包裹,被一個孩子撞到,不小心弄翻了紙箱,掉出來的竟是一盒盒戰鬥機模型玩具。

  有時候週末,他會提著運動背包,穿得整整齊齊地出門,回來時襯衫或牛仔褲卻會沾上某些類似顏料的汙漬,根據幾個閒閒在社區中庭泡茶下棋的阿伯們仔細研究,確定那是玩生存遊戲留下來的「勳章」。

  也就是說,他是個軍武發燒客。杜香草提筆在筆記本上加注。

  照日本人的說法,這叫「軍事宅」。

  「軍事宅。」她抿唇微笑,明眸閃閃發光。

  沒想到跟她同住一個社區的人中,有這樣一號特立獨行的人物,而這男人,還跟她最近輔導的孩子有關。

  「香香姊姊∼∼」一道甜軟的嗓音由遠而近飄過來,接著,一個五、六歲大的小男孩邁開兩條小短腿,咚咚咚地跑進來。

  「帆帆!」杜香草見到他,微笑更甜美,表情更柔和,展臂迎接他。

  「香香姊姊,你在幹麼?」王玉帆跟她坐同一張椅子,親密地挨著她。

  「嗯,我在看一些數據。」杜香草合上筆記本。雖然小男孩還認識不了幾個字,但她仍是謹慎地不讓內容曝光。

  現在還不是時候讓帆帆知道,他有個從未謀面的親生父親。

  「什麼數據?」

  「一個怪胎的資料。」

  「怪胎?」帆帆不懂。

  她嫣然一笑,揉揉他的頭。「怎麼忽然來找我?吃過飯沒?」

  「吃了。」

  「那功課寫了嗎?」

  他聞言,快速地瞥她一眼,咬唇不吭聲。

  杜香草好笑,表面卻瞇起眼,裝生氣。「還沒寫,對不對?」

  他別過臉,好半晌,才委屈似地點點頭。

  「為什麼不寫?雲媽媽不是規定了嗎?吃完飯就要乖乖做功課。」

  「可是……雲媽媽罵我。」帆帆小小聲地告狀。「她好凶喔。」

  「她為什麼罵你?」

  「因為……」帆帆低下頭,蒼白著臉,小手緊張地扭了又扭。「我今天不小心尿床了。」

  尿床?

  杜香草一愣,一個六歲大的孩子還尿床,確實不尋常,怪不得美雲也忍不住發飆。

  但這個孩子已經夠自責了,她不能再苛責他。

  「是不是作惡夢了?」她柔聲問。

  「……嗯。」

  「是什麼樣的夢?」

  「我夢見爸爸回來了,他一直罵我,還拿打火機要燙我,我很害怕,所以……」帆帆邊說邊顫抖,似是想起當時夢裡的驚懼。「對不起,香香姊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擡頭望她,眼眶微紅,哽咽著似要哭了。

  杜香草心一扯。「噓,沒關係,每個人都會作惡夢的。」她溫柔地擁抱小男孩,輕拍他的背。「我會幫你跟雲媽媽說,讓她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好。」帆帆順從地應。

  「那你現在乖乖地去寫功課好不好?不然明天學校老師也會生氣喔。」

  「好,我去寫。」帆帆跳下椅子,卻還躑躅著不走,仰起清秀的小臉蛋,怔怔地望著她。

  「怎麼了?」

  「香香姊姊……」

  「嗯?」

  「我什麼時候……」帆帆遲疑好久,彷彿擔心自己不該做出無理的要求,但最後他還是鼓起勇氣說出內心深處的渴望。「才能再見到媽媽?」



  「Lawrence你說,還要多久才能把完整的Spec交出來?」會議室裡,葉維之板著一張臉,手上翻著一份開發進度表,對於計劃的延遲感到很不悅,眉頭擰起。

  「呃,這個嘛……」小組長Lawrence見上司發問,尷尬地抓頭,半天吭不出一聲來。

  「說啊!」葉維之命令。

  「是,老大。」Lawrence歎氣,回頭看看幾個正襟危坐的組員。「因為我們遇到一點困難,有個Bug一直無法解決。」

  「這不是理由!」葉維之將進度表重重甩在桌上。「既然訂出時程表了,就要按進度去執行,如果做不到為什麼不早說?到Deadline了才來跟我說有Bug?」

  「是,因為我們知道老大最近還要帶另一個開發小組,很忙,想說看能不能自己腦力激盪解決看看……」

  「所以你們解決了嗎?」葉維之不客氣地問。

  Lawrence啞然。「……還沒。」兩道銳利如刀的目光砍向他,他打個冷顫。

  接著,目刀又砍向其它人,眾人頭皮發麻,紛紛閃避,不敢硬接。

  「到底是什麼樣的Bug?說來聽聽。」

  Lawrence如蒙大赦,趕忙站起來,拿筆在白板上解釋。「是這樣的,我們發現——」他落落長說一大串,完全犯了工程師最常犯的缺點:天馬行空,無法一針見血地切入重點。

  若是其它人,恐怕早就暈頭轉向,根本弄不清他在說什麼東西南北,但葉維之展臂抱胸,面無表情地聽了幾分鐘,便犀利地直指問題核心。

  「沒錯!老大,就是這樣!」Lawrence喜形於色,開始覺得困擾小組將近兩個禮拜的烏雲,透出一線陽光。

  葉維之閉眸不語,手指有意無意地揉捏著下頷。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他思考時的慣常動作,於是會議室一片靜寂,連呼吸聲都刻意控制,怕驚擾了他沈思。

  兩分鐘後,他展眸,揚嗓。「如果從正向思考沒辦法除蟲,為什麼不從逆向思考?有沒有必要在一個芯片組上切換那麼多不同的模式?去問問我們的系統合作廠商,這樣的規格符不符合市場需求?不要一味只想著追求完美,做出來的功能如果消費者根本用不到,也只是白白增加成本而已。」工程師最大的盲點就是追求技術上的卓越,但有時候這樣的「卓越」,市場根本不欣賞,在開發過程中撞得滿頭包,最後卻落得為誰辛苦為誰忙的淒慘下場。

  幾年前的葉維之,或許會一股腦兒地鑽牛角尖,現在的他,已能抽離熱情,冷靜地思考,並點醒員工們注意。

  「老大的意思是,要我們從源頭去抓問題?」Lawrence小心翼翼地探問。

  葉維之冷眼一瞪。「我說的還不夠明白嗎?」

  「是、是!」Lawrence縱然不情願,也只能連聲應好。

  會議又進行了一個多小時,準六點,葉維之宣佈散會。

  這是他身為上司最教下屬稱讚的優點,從不浪費時間在冗長的會議上,一切講究效率。

  只要工作進度能按時完成,他不會管員工幾點上班、幾點下班,幾點偷偷外出摸魚打混,但只要進度落後,絕對沒有借口,不聽理由,考績評量肯定大大扣分。

  他是個寬鬆也嚴格的上司,不近人情,卻也不令人討厭,事實上由於他能力優秀,儀表堂堂,公司裡還有不少女同事偷偷仰慕他,只是誰也不敢肆意接近這個機器人。

  七點整,他完成預定工作進度,準備下班,研發部辦公室門口,忽然傳來一陣騷動。

  「誰?你說是要來找經理的?」一個男同事驚奇的嗓音。

  「沒錯,就是我們經理。」另一個行政女助理回答。

  「你確定沒聽錯?她找葉維之?」

  「幹麼?不相信我的聽力喔?」女助理沒好氣地白他一眼。「她說要等葉經理下班,已經等了半個多小時了。」

  「哇喔∼∼」男同事吹口哨。「長得怎樣?漂亮嗎?是不是正妹?」

  「就算是正妹,又干你什麼事了?」女助理冷哼。「人家是來找葉經理的。」

  「難道是經理的女朋友?」此話一落,立即引來一陣驚呼,幾個還留在辦公室的同事紛紛湊過來,探聽八卦。

  「那個機器人也會有女朋友?」

  「不可能吧?從來沒聽說他跟誰約會啊!」

  「你又知道他沒約會了?經理下班後去哪裡了,你會知道嗎?」

  「可是……我們跟蹤過他幾次,他真的每天下班後就馬上回家耶。」

  「什麼?!你們這些花癡女,居然搞跟蹤?」

  「就好奇咩!不行嗎?」對話內容愈來愈沒營養,葉維之在一旁也聽得臉色愈來愈難看。

  「說到跟蹤,前幾天我在員工餐廳遇到一個女的,她也是千方百計跟我打聽葉經理耶!」

  「女的?誰啊?」

  「不知道啊,應該也是我們公司的吧?不然怎麼能進員工餐廳?」

  「沒想到別部門的女生也對葉經理有興趣,還真……嘖嘖嘖,有點給它小詭異。」幾個男同事不約而同撇撇嘴。平平都是一般女人口中呆頭呆腦的工程師,為什麼經理的行情就是比他們好幾分?更可恨的是,經理其實是個冷酷無情的怪胎,他們才是和善體貼、願意免費修計算機、無條件開車接送的新新好男人。

  「瞧你們這種表情,是嫉妒經理受歡迎喔?」女助理揶揄。

  「誰嫉妒了?」急急撇清。「我說你們這些女生也別想太多,說不定那女的是來跟經理拉保險或賣基金的,才不是什麼女朋友。」

  「拉保險?賣基金?我說你們男生也別——」女助理驀地頓住,明眸驚嚇得圓瞠。

  眾人見她表情不對,會意地轉過頭,瞧見葉維之就杵在身後,心下暗叫不妙。

  「呃,經理,你要下班了喔?」葉維之輕哼。「你們說誰在等我?」

  果然聽見了!眾人無言地叫苦,面面相覷幾秒,女助理總算結結巴巴地開口。

  「是一個……姓杜的小姐,她在一樓大廳等你。」

第1章(2)

  一樓大廳?杜小姐?

  葉維之冷淡地抿唇,決定去見見究竟是何方神聖惹來這些好事的員工們在背後嚼他舌根,他不記得自己生活中有任何姓杜的女人……更正,應該說他生活中根本沒有任何女人。

  他搭電梯下樓,筆直地往大廳的沙發區走,果然有個身材嬌小苗條的女人,一見他,便盈盈起身,朝他送來一朵清麗的微笑。

  他們素昧平生,她怎能笑得如此燦爛?

  他皺眉,戒備地打量她。她穿著一件粉色綴亮珠的圓領T恤,搭牛仔褲,長髮用髮帶綁成俏皮的馬尾,裝扮很輕鬆、很隨興。

  「是葉維之先生嗎?」她走到他面前,仰頭問。

  「我是。」他微微頷首。

  「我有這個榮幸請你吃飯嗎?葉先生。」她要請他吃飯?饒是葉維之自恃冷靜,此刻也不禁訝異。這女人還真不是普通的厚臉皮。

  「小姐有何指教?拉保險還是賣基金?很抱歉,我已經有專屬的理財顧問。」

  她噗哧一笑,似乎覺得他的猜測很好玩。「先生,我不拉保險也不賣基金,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杜香草,香氣的香,花草的草。」

  「香草?」他揚眉,懷疑自己聽錯。

  「是,香草。」

  他嘲諷地扯唇。「原來是賣冰淇淋的。」

  她聽了,眨眨眼,卻沒生氣,只是輕聲地笑,彷彿已習慣遭人如此調侃。「是啊,而且賣的還是咱們台灣的老牌,小美冰淇淋。」頓了頓。「葉先生小時候一定也很愛吃吧?」

  他吃不吃與她何干?目光漠然一掃。

  要是其它人,早被他這冰凍的目光驚得直想倒退三步,但她只是繼續揚唇,掏出一張名片。

  「這是我的名片,請多指教。」他接過名片,瀏覽一眼,更驚訝了。「你是社工?」

  「是。」

  「找我有何貴幹?」他板著臉。「我沒失業也沒生病,不需要領國家的救濟金。」

  「我知道,你是聯暉科技最受矚目的研發人才,身材高學歷高薪水也高,是人人羨慕的﹃三高﹄,不需要任何社會福利救助。」

  她表情平和,唇畔還淺淺泛著笑,但他卻覺得她話語似噙著一絲諷刺。

  「或者你是來做慈善募款?如果有這方面的需求,請找我們公司財務部——」

  「我是來找你的。」她打斷他,清亮的眼不避不閃地直盯著他。「正確地說,我找的不是研發部經理葉維之,而是葉維之先生本人。」

  「你到底想做什麼?」他開始有些不耐煩了。

  「我知道你一定很好奇,既然這樣,能不能給我一頓飯的時間,讓我好好向你解釋?」總之她非跟他吃飯不可就是了。

  他沒好氣地瞪著這個不請自來的女人,一方面想趕走她,一方面又好奇她的目的。

  「你難道不想知道為什麼一個社工人員會私下到處打探你,甚至親自找上門來說要見你?」她看穿了他的好奇。

  他神色一凜,撂下話。「半個小時。」只有半小時。

  她對自己的外貌還挺有信心的,一般男人見到她總會不自覺地多看幾眼,要是她刻意送上甜笑嬌嗔,更是一個個馬上暈陶陶,魂不守舍。

  可是這男人,對她的笑容冷眼以對,對她的邀請無動於衷,擺明就是想快快打發她,別再來擾亂他的生活。

  不愧是個沒社交沒女人、不浪費時間談情說愛的宅男。

  杜香草莞爾,但一轉念,貝齒不知不覺咬住唇。

  他只給她半小時。

  半小時內,她該如何說服他接納自己的親生兒子?

  杜香草悄悄歎息。時間緊迫,她只能至少先讓對方留下好印象,願意信任自己,為了表示誠意,她帶他來到附近一家口碑不錯的餐館。

  服務生領兩人在靠窗的座位坐下,慇勤地送上茶水與菜單。像

  「這是素食餐廳?」葉維之就算驚愕,問話的口氣與表情一樣淡漠。

  「是啊。」她盈盈一笑。「我知道你每逢初一、十五都會吃素。」

  「打聽得這麼清楚?」他冷哼。「我看你不是社工,是記者吧?」

  「做我們這工作,有時候是必須對某些人做一番詳細的調查。」她不理會他的譏嘲。

  點過菜,趁等待上菜的空檔,杜香草決定先讓這個男人有個心理準備。「葉先生知道這個社會對很多家庭生活有問題的孩子,提供暫時的安置機構嗎?」

  「安置機構?」他挑眉。「你是指育幼院?」

  「育幼院也是一種。」她口齒清晰地解釋。「不過我們算是私人慈善基金會贊助的中途之家,這裡的孩子不是孤兒,有些是單親家庭的孩子,有些是爸爸媽媽臨時面臨生活困境,經過社福機構安排,暫時把孩子寄放在我們這裡。」

  「所以呢?」

  「中途之家裡,除了有專門照顧孩子日常生活的保育員及生輔員之外,還有像我這樣的社工員,負責個案的安置輔導,訪視調查他們的原生家庭,安排寄養,甚至幫忙申請保護令或監護權等等。」說了一長串,她停下來,喝口水。

  他冷淡地看著她,一副對她的工作內容完全不感興趣的表情。

  杜香草開始有些苦惱。

  這男人身上……刺不少啊,她該怎麼一一拔掉呢?他淩厲又冷峻的姿態,說實在的,讓人很難親近,可為了帆帆,她必須努力接近。

  「兩個月前,我們收到一個安置的個案。」她慢慢地切入正題。「是一個六歲的小男孩,他媽媽在他五歲那年去世了,之後他爸爸因為失業,開始酗酒、賭博,又染上毒癮,被送進勒戒所。」

  又怎樣?

  葉維之漠然聽著。那個小男孩身世聽起來是很可憐,但與他何干?

  「看葉先生的表情,好像不怎麼關心。」她試探地問。

  他聳聳肩。「我有必要關心嗎?」他不是那種濫情的人。

  她瞪他,明亮的眸閃著某種他不懂的情緒。

  他蹙眉,正想說話,服務生正巧送菜過來。

  「先吃飯好了。」她提議。

  他瞥一眼手錶。「你只剩二十分鐘。」也就是說,他要求她在二十分鐘內解決這一餐,並且說清楚來意。

  杜香草微惱地咬唇,一面挾菜,一面在心內暗暗盤算,人吃飽了心情應該會比較好,她或許該耐心等幾分鐘。

  於是,她暫時打住話題,嫣然笑勸他進食。

  她沒想到,她不急,他卻不想浪費時間,風捲殘雲地吃完一碗飯、兩碗湯,然後喝飯後茶。

  不到十分鐘。

  她訝異地瞪他,他平常吃飯都是這種速度嗎?這麼快,不怕消化不良鬧胃潰瘍?

  「葉先生,你這樣對健康不好。」職業本能教她忍不住規勸。「吃飯的時候應該要細嚼慢咽。」

  「你把我當成中途之家的孩子嗎?」他重重擱下茶杯,也不管她飯才吃到一半,逕自問:「有什麼話快說吧!」

  這男人真的很難相處。

  杜香草暗暗磨牙,放下飯碗,優雅地擦淨嘴。既然婉轉的禮貌對他行不通,她只好單刀直入——「你認識一個叫羅思婷的女人吧?」思婷。

  聽到這久違的名字,葉維之臉色一變。

  總算有點反應了。杜香草直視他。「她是你的前妻,對吧?」

  「……是又怎樣?」葉維之表情緊繃。「我跟她已經離婚很久了。」

  「我知道。」她點頭。「事實上我剛才提到的那個小男孩,就是你前妻的兒子,王玉帆。」

  「是思婷的孩子?」黑眸掠過陰影。「所以你的意思是說思婷已經……去世了?」

  「嗯。」

  「是什麼……緣故?」

  「車禍。」她黯然回答。「有天她喝醉酒開車,不幸發生意外。」

  他不吭聲,神色鬱沈,臉部肌肉微微抽動著。

  看來他動搖了。對前妻,他畢竟有幾分關心吧?

  杜香草趁勝追擊。「我查出她跟你離婚幾個月後,便生下帆帆,照時間推算,她應該是在跟你還有婚姻關係的時候就懷孕了。」

  葉維之下巴一凜,大約猜到她想說什麼了。

  「而且她是在跟你離婚後兩年,才跟現任丈夫王啟明結婚的,所以我懷疑,帆帆其實是你的親生兒子。」

  果然!

  他譏誚地扯唇。「你想錯了,杜小姐,我沒有兒子。」

  「可是帆帆——」

  「他不是我兒子。」他很酷地一口否決親子關係。

  這男人怎麼這樣啊?

  杜香草倒抽一口氣。「你怎麼能肯定帆帆不是?說不定是你前妻瞞著你,不敢跟你說——」

  「他不是。」他很堅決,站起身,拿起賬單。

  「等等!我說過我要請——」她想搶回賬單。

  「我不習慣欠人人情。」他拒絕與她爭,轉身就去櫃檯付帳。

  「葉先生,我話還沒說完呢,請你等等!」她一路追到餐廳外,好不容易追上他,擋在他身前。

  「你還想說什麼?」目光冷冽凍人。

  她一窒,他態度愈冷,她就愈火大。「好,就算你不相信帆帆可能是你親生的好了,難道你都不想關心一下前妻留下來的兒子嗎?畢竟你們曾經是夫妻——」

  「我說過了,我跟她很多年前就離婚了,我們早就沒有任何關係。」

  「你這人……怎麼這麼冷血啊?」她懊惱。

  「你不是調查過我嗎?」他似笑非笑地撇唇,眼神結冰,冷到最高點。「我還以為你早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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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11-25 23:42:35

第2章(1)

  葉維之很清楚公司同事平常怎麼在背後叫他。

  機器人。

  因為他做事一板一眼,不講人情,血管裡流的血沒有溫度,他沒有社交生活,沒有伴侶,不想愛人,也不想被人愛。

  他只想一個人孤單地活著。

  不行嗎?

  葉維之瞪著佔領客廳整面牆的玻璃櫃,櫃裡是他多年來花費心血一個個組裝塗漆上色的模型,有各式的武器、槍枝、戰車及戰鬥機,還有動畫裡常見的人形兵器。

  除了展示在客廳的模型,書房裡的書櫃也滿滿都是軍事武器雜誌,每一期他都認真看過,標重點、做筆記,珍貴的圖片還掃瞄存成計算機檔案。

  沒錯,他就是俗稱「軍事宅」的宅男,他不談戀愛、不交女友,對他而言,所謂的交際就是每天上軍武論壇跟一群同好交流,放假的時候,偶爾與網友相約玩生存遊戲。

  他只想安靜地活著,跟這些平常人眼中冷冰冰的軍事模型在一起,他不需要什麼見鬼的社交生活。

  其實他並非一開始就如此枯燥,也曾經活得絢爛多彩過,每天泡酒吧把美眉,結果又怎樣?

  他得到的,只有一段破碎的婚姻……

  一念及此,葉維之胸口一擰,他咬牙,命令自己收回差點回到過去的思緒。

  他不想記起那段婚姻生活,不想記得他曾經如何深愛過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已經跟他離婚了,而且也不存在這世界上。

  她死了……

  一波突如其來的顫慄忽然從指尖流竄到他胸口,心臟怦怦地跳著,血流彷彿也加速。

  他沒想到這麼多年沒她的消息,再聽到,便是她的死訊。

  她真的去世了嗎?他曾經那麼希望這輩子再也不要見到她,如今他是真的見不到了……

  手機鈴聲驀地尖銳地劃破寂靜的空氣,他一怔,好半晌才回神,接起電話。

  「喂。」

  「老大,是我。」來電的是Lawrence。「真抱歉,禮拜六還打擾你,可是我們遇到一個瓶頸,想請教你。」

  「你說吧!」葉維之沒責怪他。通常週末假日他不喜歡接到關於公事的電話,但因為這項研發計劃進度已落後,他也希望能快點趕上。

  他靜靜地聽Lawrence說疑問,只想了一分鐘,便點破關鍵。

  Lawrence喜出望外,頓時鬥志昂揚。「好,我馬上帶人進實驗室重做!」

  葉維之掛斷電話,瞥了眼手錶,猶豫著是否該進實驗室一趟,但他已經跟網友約好了,想了想,還是決定按照原訂計劃赴約。

  如果沒重大意外,他盡量不擾亂生活步調。

  但他沒想到,當他整裝出門時,一個不請自來的麻煩會在大樓樓下等著他,而且臉上還掛著甜死人不償命的微笑。

  「嗨!葉先生。」她站在小區中庭的水池邊,朝他招了招手。

  杜香草?她怎麼知道他住在這兒?

  葉維之嚴厲地瞪她,不敢相信這女人竟從他公司糾纏到住家來。「你又來做什麼?」上回兩人不歡而散,還不夠令她知難而退嗎?

  「我送這個來給你。」她舉高雙手,遞出兩個保鮮盒。

  「這什麼?」

  「我親手做的鹵昧。」她獻寶似地嬌笑。「吃過的人都說贊喔!今天算你好運,我鹵太多了,怕吃不完,多的送你。」

  送他幹麼?他跟她非親非故的。

  他冷眼覷她,她卻歪著頭,丟給他一抹更燦爛的笑。

  「算是敦親睦鄰吧!」

  「敦親……睦鄰?」他眉尖一蹙,有不祥預感。

  「你相信嗎?我剛好也住在這個小區,雖然跟你不同棟樓,但也算是鄰居。」

  她也住在這裡?

  不祥的預感成真,他懊惱地看她衝他露出一口整齊的編貝細齒,笑容像陽光,硬是要闖進他滿佈烏雲的眼裡。

  他表情冷凝。「滷味你自己留著吧,不然送給警衛也行,我要出門了。」

  酷酷地撂下話後,他轉身就要走,她卻翩然一旋,踩著跳躍的碎花步,搶先一步擋在他身前。

  他瞪她,她卻是笑笑地回看。「你是要去跟朋友玩生存遊戲吧?」

  她連這也知道?他不悅地緊繃下巴。

  她也不知是沒發現他的慍怒,還是刻意裝傻,煞有介事地打量他的外表,今天他穿一件運動T恤,外罩黑色休閒短窄外套,一條微微洗白的牛仔褲,足蹬黑色運動鞋。

  他自認穿著尚稱有品味,身材也算是個衣架子,大部分女人看了都會眼睛一亮,但也不至於像她這樣毫不客氣地評頭論足。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你身上這件外套就是仿美軍M65的軍用外套吧?」欣賞完畢,她揚起臉蛋,俏皮地對他眨眼。「肩章、立領、四口袋,還有帽子,應該是收在衣領背後的拉煉裡吧?」

  他訝異地揚眉。「你怎麼知道這些?」一般女人應該不曉得什麼叫M65吧?

  「我做過功課。」她坦白招認。

  「只是為了接觸一個跟個案有關的關係人,你有必要這麼認真地調查資料嗎?」他諷刺。「我是不是連祖宗十八代都要跟你交代,還是你都已經知道了?」

  「你放心,我不會真的去打探你的祖宗十八代啦,我也是有節制的。」她說著,又朝他送來一笑。

  葉維之怔住。

  她怎麼可以這樣笑不停啊?笑得連他這個堅持不為任何笑容軟化的人,都開始覺得有些不自在。

  「話說回來,你這件外套很時尚又很有型,穿在你身上也挺帥的,不錯看喔!」她不但笑不停,還落落大方地稱讚他,一點也不矜持。

  他呼吸一凜。「你真是個……厚臉皮的女人。」

  她聽到這不友善的評語,只是輕笑地聳聳肩。「你不是第一個這樣說的人。」完全不曉得檢討。

  他一時無語,拿她沒轍。

  「這個。」她又捧高手中的保鮮盒。「真的不吃嗎?」

  「不吃。」他冷淡地拒絕。

  「好吧,那我只好送給警衛了。」她有些可惜似地歎道。

  他輕哼。

  她靜定地瞅著他,清清如秋水的眼眸,堅持映出他無表情的臉孔。

  她在看什麼?他悄悄握拳,莫名地有些慌,似乎掛牢在臉上的面具即將崩落一片。

  「葉維之。」這回,她不叫他葉先生了,而是直呼他全名。

  他心跳暫停。

  「你怕不怕我一直纏你?」輕快眨著的眼,看起來好無辜。

  他命令自己保持冷漠。

  「如果你怕的話,只要答應我一個要求,就可以永遠擺脫我。」

  「什麼要求?」

  「把今天給我。」她提出交換條件。

  他懂了,嘲諷地歪唇。「你想要我去探望我前妻的兒子?」

  「你果然很聰明。」她嫣然一笑,舉起右手,做發誓狀。「如果過了今天,你還是沒改變你對帆帆的想法,那我就放棄,以後不會再來打擾你。」

  「我已經跟朋友有約了。」他一字一句地強調,而他從不輕易為任何人、任何事,改變原訂計劃。

  「能不能為我取消呢?」她放柔嗓音。

  他瞇起眼,冰凝的胸口隱隱燒起一道火苗——

  「你以為自己是誰?」

  我誰也不是,只是一個很厚臉皮的女人。

  當她如此回答的時候,她注意到他臉色一變,眼神也不再冷漠,竄著閃亮的火光。

  他並非完全無情的,他也有血性有人性,只是需要一點刺激與催化。

  就像前幾天,他聽到前妻的死訊時,也不是全然無動於衷,他動搖了,震撼了,她可以感覺到。

  所以即使那天他們鬧得不歡而散,她還是堅持再試一次。

  只是她今天忽然出現在小區中庭,似乎還是嚇到他了,就算他勉為其難答應跟她一起去探望帆帆,沿路卻板著一張臉。

  「你在生氣嗎?」香草偷覷他緊繃的臉龐,輕輕歎息。

  他不答腔,定定地注視車窗前方,沈默地開車。

  「忘了告訴你,帆帆住在『慈恩兒童之家』,在一所天主教堂旁邊,收留了將近二十名十二歲以下的兒童。帆帆不知道你跟他媽媽的關係,所以我待會兒只會介紹你是我的朋友,要他叫你叔叔.這樣好嗎?」

  不叫他叔叔,難道叫他爸爸嗎?

  葉維之斜目白她一眼。

  她苦笑。「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知道我這樣勉強你來探望他很為難你,不過我相信你跟他相處過後,一定會愛上他的。」

  他冷嗤。「你怎能有把握?」

  「因為我就愛上他了。」她柔聲低語,微微地笑。

  他訝異地望她,沒兩秒,又轉回去。「你總是那麽容易愛上自己輔導的個案嗎?」

  「他們不是個案,是一個個活生生的孩子,你見到他們就知道了。」

  「哼。」

  他抿唇不語,顯然不打算隨她充沛的愛心起舞。

  香草悄悄揚唇。她見慣了類似的反應,並不會因此感到失望,事實上她還見過許多更惡劣更可怕的院童親屬,至少她相信他縱然態度無情,也絕對不會傷害一個孩子。

  「到了。」

  她引領他將車子開進教堂附近的停車場,然後帶頭穿過小巷,來到慈恩兒童之家的門口。

  鐵門緊閉,不算寬敞的院落裡,搭著溜滑梯、鞦韆、蹺蹺板等幾樣簡單的兒童遊戲器材,還有一方小小的花圃。

  禮拜六,葉維之以為遊戲場應該會很熱鬧,卻意外地只有兩、三個孩子。

  香草看透他的疑問,主動解釋。「我說過,這裡的孩子其實不是孤兒,只是家裡有點問題,放假的時候,大部分都會有家長或親人來帶他們回去吃頓飯之類的。」她率先推開鐵門走進去。

  「香香姊姊!」孩子們見到她,快樂地圍上來,嘰嘰喳喳地吵鬧著。

  葉維之看著,忽然覺得頭痛,這些孩子你一言、我一語,互相搶話說,嗓音又尖銳,真虧她有耐心跟他們一一對話。

  他只想逃。

  看透他的思緒,香草抿唇一笑,安撫過孩子,帶他走進屋子裡。

  一個中年婦人正巧從廚房走出來。「香草,你來了啊?」眼睛一轉,掩不住好奇。「這位先生是?」

  「我來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葉先生,這位是兒童之家的保育員,林美雲,孩子們都叫她雲媽媽。」

  「葉先生,你好啊!」林美雲熱情地伸出手。

  葉維之只好與她一握。

  「你是過來看哪個小朋友的嗎?」林美雲笑著探問。

  「他來看帆帆的。」香草替他回答。「帆帆呢?」

  「他啊。」提起這兩天一直在鬧彆扭的孩子,林美雲面色一黯。「又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了,我怎麼叫他都不出來。」

  「是嗎?」香草沈思兩秒,轉過頭,朝葉維之淺淺一笑。「我們進去看看他吧。」

  說著,她不由拒絕地拉著他的衣袖,領他穿過走廊,來到一扇緊閉的房門前。

  香草敲門。「帆帆,你在裡面嗎?」

  沒人回應。

  「帆帆,是我喔,香香姊姊。」她試著再喚。

  但仍然沒人答腔,葉維之皺眉,看著香草靜靜站在門外等候,不再催促,足足過了兩分鐘,帆帆才不情不願地來開門。

  開了門,連招呼也不打,轉個身又縮回房間最角落,背對他們蹲著。

  怎麼感覺像是個脾氣難纏的死小孩?

  葉維之不豫地尋思,只見香草盈盈走進房裡,在小男孩身後落定。

  「怎麼了?帆帆,有什麼事不開心嗎?」她問話的口氣,溫柔似水。

  葉維之怔怔地聽著。

  「是不是又尿床了?」她輕聲問。

  尿床?不會吧?他一擰眉,一個六歲大的孩子還尿床,簡直不像話。

  「才沒有呢!」帆帆彷彿也覺得丟臉,急急忙忙地反駁。

  「那是為什麼呢?」她嗓音含笑。「為什麼你都不理姊姊?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子,姊姊好難過?」

  帆帆嘟起嘴,不吭聲。

  「我知道了,你不想寫功課,被雲媽媽罵了。」她開始猜測。

  「人家有寫啦。」

  「那一定是沒乖乖洗澡,對嗎?」

  「我明明有洗。」

  「那是你不聽話想看卡通?」

  「不是不是啦!」帆帆急了,一骨碌跳起身。「香香姊姊,我很乖,真的很乖很乖,真的!」他連聲地強調,彷彿很怕人誤會自己是個壞小孩。

  「你乖的話,為什麼不敢跟我說話?」她伸出手,掐掐他的小鼻子。

  「因為……因為……」他眨眨眼,又眨了眨,淚水似乎就要落下來。

  這可憐兮兮的模樣是在做什麼?葉維之不耐地想。爭取同情嗎?

  問題是杜香草好像很吃這一套,蹲下身,慈愛地握住小男孩瘦弱的肩膀。「因為什麼?告訴香香姊姊好不好?」

  「因為大家都出去玩了,留下來的人也都不跟我玩。」他微微哽咽。「他們都笑我愛哭鬼,沒人要。」

  你是愛哭沒錯啊!

  葉維之瞪著眼眶紅紅的小男孩,差點衝口而出。思婷教出來的孩子,果然就跟她一樣軟弱。

第2章(2)

  「所以帆帆覺得自己不是愛哭鬼嘍?」

  「不是。」

  「那你現在是在做什麼?」她淘氣地點點孩子的眼皮,接起一顆淚。「哪,這是什麼?」

  帆帆窘迫不語,紅透臉,半晌,才細聲細氣地問:「香香姊姊,是不是因為我愛哭,所以媽媽才不要我?」

  葉維之聞言一震。

  「媽媽沒有不要你,我不是說了嗎?」香草捧起帆帆的臉,認真地說。「天使接她上天堂去了,她現在正在天上看著你。」

  「可是我不要她在天上看我,她為什麼不在我身邊陪我?」六歲的孩子,不管天堂或地獄,只是固執地想要媽媽。

  香草想著該如何委婉地解釋。「因為……」

  「爸爸說是因為我不乖,媽媽才不要我。」帆帆驚惶地補充,白著小臉,顯然父親盛怒之下的言詞,確實傷了他。「是這樣嗎?」

  「不是,是因為她死了。」葉維之忽地粗魯地插嘴。「死了就是消失了,不在這個世界上了,你永遠見不到她了,懂嗎?」

  「葉維之!」她倒抽一口氣,冒火地瞪他。他怎麼可以說得這麼直接?

  帆帆也讓他陰鬱的口氣嚇到了,小身子躲到她裙後。「香香姊姊,他是誰?」

  「他是姊姊一個朋友。」她冷靜下來。「乖,叫『葉叔叔』。」

  帆帆囁嚅。

  「叫啊。」她柔聲催促。

  「我看不用麻煩了。」葉維之冷冷轉向她。「杜小姐,我不認為自己會跟這孩子處得來,我們別浪費時間了。」

  「你說要給我一天的!」她站起身,與他對峙。

  他抿唇,目光銳利如刀。

  她不躲不閃,很堅決。「請你遵守諾言。」

  在香草的要求之下,葉維之勉強點頭答應,帶兩種他認為世界上最麻煩的動物——女人與小孩——到木柵動物園去觀賞其它動物,順便被觀賞。

  一進園區,帆帆低落的情緒一下便飛揚,開開心心地東奔西跑,像枚小火箭似地撞來撞去,完全看不出他不久前還把自己關在房裡搞自閉。

  小孩子——簡直莫名其妙!

  葉維之不屑地想,看香草不停追在後頭叮嚀帆帆要小心,別跌倒了。

  「幹麼這麼客氣?」他看不慣她的做法。「直接把他抓過來,叫他乖乖不要動就好了。」

  她睨他一眼。「你把小孩子當成寵物,還要帶狗鏈嗎?」

  「總比讓他這樣到處撞好。」他還真希望有條狗鏈,把這煩人的小傢夥拴著。

  「你小心被告虐待兒童。」她又看穿他的想法,噗哧笑了。

  笑什麼?他很不自在,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應付一個愛笑又愛耍賴的女人,一般女人見到他這張冷臉老早就自動躲得遠遠的了,只有她糾纏不放。

  「哇∼∼是無尾熊!」

  兩大一小來到無尾熊館,帆帆更樂了,不顧一切地就往前衝,巴著玻璃,興奮地往內張望。

  玻璃窗內,幾隻無尾熊懶洋洋地抱著尤加利樹,吃著、躺著、睡著,好不愜意,而一群圍觀的大人、小孩,都熱切地指指點點,驚呼聲不斷。

  「好可愛喔!」

  「好想抱回家玩喔!」

  「媽媽,我也想要無尾熊,我們帶一隻回家養好不好?」

  還有蠢小孩提出這樣的蠢要求。

  葉維之諷嗤一聲,杵在人群之後,堅持冷眼旁觀,不與這些笨蛋同流合汙。

  但香草可沒他這麼理智了,摟著帆帆,陪他一起笑嘻嘻地討論那幾隻無尾熊,認真地聽帆帆童言童語。

  又不是自己家的小孩,這女人幹麼這麼關心?

  葉維之瞪著她的背影,愈看愈奇怪,無法理解為什麼有人可以如此大愛,這種人跟他簡直就像處在兩個世界。

  但她卻偏偏要帶著一個孩子,闖進他的世界……

  「叔叔,你不喜歡無尾熊嗎?」帆帆軟軟的嗓音驀地在他身前響起。

  他低下頭,沒想到這孩子竟會主動接近他,但很快便猜到一定是香草暗中鼓動,他沒好氣地白那多事的女人一眼。

  「我沒興趣。」

  「為什麼?無尾熊很可愛啊。」

  可愛又怎樣?他就是沒興趣。

  「那叔叔喜歡什麼動物?長頸鹿?還是小羊?香香姊姊說這裡還有企鵝,企鵝寶寶也好可愛喔。」帆帆仰著頭,期盼地望著他,很希望從他口中聽到他也會喜歡某種動物。

  他冷目相對。「我只喜歡武器。」

  「『武器』是什麼?是在地上爬的,還是會飛的鳥?」帆帆好奇地追問。

  「都不是,叔叔在開玩笑!」香草連忙搶上來,阻止這一大一小繼續對話,她用力瞪葉維之,放低嗓音。「不要在小孩子面前提起那個。」

  「哪個?」他裝傻。

  她顰眉,丟給他一記「你明知道」的眼神。

  他聳聳肩,單手插進褲袋裡。

  她無聲地歎息,轉向小男孩。「帆帆想不想吃冰淇淋?」

  帆帆眼睛一亮。「想!」

  「那姊姊去買給你吃好嗎?你跟叔叔在門口等我。」

  「啊?」帆帆一呆,猶豫地朝葉維之瞥去一眼,要他跟這個冷面叔叔單獨在一起,他有點怕怕。

  「沒關係,叔叔人很好的。」香草柔聲哄他,然後彷彿警告葉維之似的,瞥他一眼。「孩子交給你嘍。」

  「哼。」氣死人的輕哼。

  香草不理他,直接把帆帆的小手塞進他的大手裡,硬是要他負起照管孩子的責任,然後飄然離開。

  大眼瞪小眼。

  葉維之眼神陰沈,帆帆則是微微怯懦。

  「我警告你,不許跑來跑去的,到那邊椅子上給我坐好。」他厲聲命令。

  小男孩怎麼敢違抗?自然是乖乖地踱到長椅邊,一屁股坐下。

  他也跟著坐下。

  靜寂——

  過了許久、許久,小男孩終於鼓起所有的勇氣。「叔叔。」

  「什麼事?」

  「你剛剛說,媽媽死了,所以我不能看到她了。」他小小聲地問:「是以後都不能看到了嗎?」

  「是。」他繃著嗓音。

  「一直、一直都看不到嗎?」帆帆不死心地確認。

  「沒錯。」葉維之不耐地轉過頭,迎接他的,卻是一雙漾著淚光的眼睛。

  他胸口一震。

  「其實爸爸也這樣跟我說過,可是我不相信。」帆帆強忍哭泣。「叔叔,人為什麼會死?」

  人為什麼會死?真是大哉問。葉維之語塞,從沒想過必須對一個六歲小男孩上生死學。

  「死就是去天堂嗎?天堂在哪裡?很遠嗎?我可不可以也去?」

  「你當然不能去!」說什麼傻話?「你才六歲!」

  「為什麼六歲不能去?那我要幾歲才可以去?要長大以後嗎?」

  「對。」

  「多大?還要等幾年?」

  「你就那麼想上天堂嗎?」真是笨蛋。

  「我只是想見媽媽,我好想,好想她……」他傷心地呢喃,眼眶泛紅。「為什麼天使不來接我?」

  葉維之啞然無語。

  「因為天使不喜歡我嗎?」小男孩執著地追問。

  真是傻瓜,傻透了!

  「這種事……別來問我。」他澀澀地別開眸。「去問你香香姊姊。」

  「香香姊姊不喜歡我問這些。」帆帆低語。

  「怎麼會?她不是什麼問題都會很有耐心回答嗎?」

  「可是我每次問她這個,她就會很難過,我不想香香姊姊陪我一起難過。」

  「你的意思是,她會跟你一起哭?」

  「嗯。」

  真是個感情用事的女人!

  葉維之譏誚地想,但胸口長年結的冰,卻似乎裂開一道縫。不知道為什麼,他能想像當帆帆問她天使為什麼不來接時,她那雙清亮的大眼睛,會怎樣迷離地漫開水霧。

  「可是叔叔,我問你這個,你應該不會難過對吧?」

  意思是他比較冷血就是了。

  他自嘲地撇唇,轉頭堅定地直視帆帆。「不管是誰,是人或動物,總有一天都會去天堂。」

  「真的嗎?」帆帆傻傻地問。

  竟然給他懷疑?「當然是真的,但是什麼時候去不是我們能決定的。」

  「要看天使高興嗎?」

  是看死神高興。「嗯。」

  「所以就算天使討厭我,他也會來接我嗎?」

  「到時候你想躲,還躲不了。」

  「太好了!」帆帆歡呼,驀地跳下椅子,快樂地轉圈圈。「那我希望天使趕快來接我。」

  「不可以說這種話!」葉維之斥責。

  帆帆一愣。「為什麼?」

  「因為你去了天堂,雖然可以見到你媽媽,卻再也見不到你香香姊姊了。」

  「真的?」帆帆驚愕。「不可以兩個都見到嗎?」

  「不可以。」

  「喔。」帆帆咬住唇,這是他第一次領悟原來生死之間的距離如此遙遠,要見死去的人,就必須與生者訣別。

  終於懂了嗎?

  葉維之悄悄歎息,嚴肅地注視小男孩。「所以以後不要在你香香姊姊面前說這種話了,不要再吵著要天使來接你,這樣她會很傷心的。」

  「因為她怕以後再也看不到我了嗎?」

  「嗯。」

  帆帆想了想。「好,那我不說了,我喜歡香香姊姊,不想她傷心。」

  「你知道就好。」孺子可教也。葉維之滿意地點頭,下意識地伸出手,想揉揉帆帆的頭,但手到半空中,霎時凝住。

  他在幹麼?他竟然想摸這小鬼?

  他驚恐地立即縮回,但這一幕已經落入握著兩支甜筒回來的香草眼裡,她清脆地笑了。

  笑什麼?他懊惱地瞪她。

  她沒說話,笑意在眸中流轉,盡在不言中。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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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11-25 23:43:30

第3章(1)

  逛完動物園,天色已暗,雖然葉維之嚴重懷疑自己所餘耐性不多,但他仍是載著這對死纏他不放的[女子]與[小人],到市區某家麥當勞用餐。

  平常他很少踏進這種快餐店,對高熱量的漢堡與薯條不感興趣,但奇怪的,小孩子好像總特別愛到這種地方來,一見門口的麥當勞叔叔便全面稱臣。

  葉維之坐在三樓靠窗的餐桌,看帆帆和一群年紀相仿的孩子在遊戲區裡玩得樂不可支,不時發出吵鬧的尖叫聲,不禁皺眉。

  「怎麼?你身體不舒服嗎?」香草注意到他陰鬱的眉宇,微笑探問。

  他白她一眼。「我很好,只是頭痛。」

  「頭痛?」她有些擔憂。「是不是天氣太熱了?我這裡有止痛藥,要不要吃一粒?」

  「不用了,我不是生病,是被這群小鬼吵的。」他沒好氣。

  「啊。」她懂了,關懷之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揶揄的笑容。

  「笑什麼?」他更悶了。真討厭這女人總是笑,燦爛的、俏皮的、溫暖的、嘲弄的,她的人生目標難道就是笑出百萬種笑容嗎?

  「別煩了,來,吃蘋果派。」她切換笑容,這回是三分甜美,七分調皮。

  「我不吃甜點。」

  「別這麼說嘛,吃點甜的東西,心情會變好喔。」她柔聲誘哄。

  她這是把他當成某個鬧脾氣的臭小鬼了嗎?葉維之狠瞪她,又惱又有幾分窘,面色超不善。

  「哇。」她輕聲驚呼。「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表情看起來很凶耶!」

  很凶,她怎麼還不怕?

  「喂,別這樣,吃點東西吧!」她真的很不怕。「你從剛才到現在,一口也沒吃,肚子不餓嗎?」

  「我不喜歡吃這些東西。」

  「看得出來。」她微笑點頭,笑意在眸中閃耀。「我想你一定覺得這種高熱量的垃圾食物對身體健康沒好處吧?其實我也這麼認為。」

  「那你還帶帆帆到這裡來?」

  「偶爾吃也不壞啊!帆帆平常天天吃雲姊煮的家常菜,雖然營養均衡,但總是會膩的,人的胃有時候需要一些新鮮口味的刺激,你說對吧?」

  什麼歪理?他瞪她。

  「你也需要一些刺激。」她笑笑地逗他,半強迫地將蘋果派塞進他手裡。「哪,上回我陪你去吃素,這回就當你配合我,試試看吃這個如何?」

  「小姐,我可從沒要你陪我去吃素,是你自己硬要拉我去的。」他一面慎重反駁,一面下意識地接過她遞來的蘋果派,看了半天,終於撕開包裝,咬上一口。

  「好吃嗎?」她問。

  「難吃。」他堅持擺臉色。

  她的反應卻是噗哧一笑。

  又來了,她又笑了。葉維之愕然,他實在拿這女人沒轍,不論他怎麼扮冷裝酷、惡意嘲諷,她好像都不當回事。

  她將手肘抵在桌上,雙手托著臉蛋,微笑睇他。

  她看他的模樣,好似把他當成遠古時代的標本,好奇地研究,他理該感到一股被冒犯的憤怒,但胸口的怒火早已在和她幾次交鋒後,澆滅成灰。

  「葉維之,為什麼你不交女朋友?」她突如其來地問。

  他一窒,剛咬進嘴的蘋果派差點嗆到喉嚨。

  她明明看出他的震驚,卻不知死活地繼續追問。「你長得不賴,打扮也算有品味,跟一般人想像中的[宅男]很不一樣,而且又有一份正當的工作,只要你願意,應該可以交到女朋友才對啊!」

  「我交不交女朋友,關你什麼事?」他重重擱下可樂杯,警告她別太超過。

  「只是好奇問問嘛!」明眸亮得像星星。「我是在稱讚你耶,你聽不出來嗎?」

  他磨牙,一道異樣的暖流控制不住地往頰邊燒。

  「為什麼你要跟帆帆的媽媽離婚?你們個性不合嗎?還是有什麼誤會?」

  都不是,是因為那個婚姻充滿謊言——

  葉維之變臉,以為已經熄滅的怒火驀地又飆起,在他的眼,熊熊燃燒。

  「對不起。」她聰穎地領悟自己越過了某道界線,很快地道歉。「我不問了,你別生氣。」

  來不及了。他霍然起身。

  「你要去哪裡?」她警覺地問。

  「你說呢?」

  「你還不能走!」她跟著起身,扯住他衣袖。「我們的一日之約時間還沒到,你不能食言。」

  「那你還想怎樣?!」他低吼。

  「我……」她語窒,正猶豫著該怎麼說時,遊戲區忽然傳來一聲悶響,跟著是幾個孩子的尖叫。

  怎麼了?

  兩人同時訝異地轉過頭,發現竟是帆帆,可能是幾個孩子推擠之間,不小心將他撞倒在地上。

  「帆帆!」香草驚呼,想奔過去扶起他,身旁的男人已如箭射出,搶先她一步抱起帆帆。

  「你沒事吧?」葉維之將小男孩摟在懷裡,擡起他的臉檢視。

  「沒事。」帆帆輕輕笑著,額頭明顯有塊小小的瘀傷,不久後便會腫起。

  這樣還說自己沒事?

  葉維之蹙眉。「你不痛嗎?」

  帆帆搖頭。「不會。」

  怎麼可能?他真不懂。這孩子不是動不動就哭的愛哭鬼嗎?怎麼跌成這樣反倒一聲不吭,裝沒事?

  「帆帆乖,給香香姊姊看看。」香草趕過來,從他懷中接過帆帆,見他額頭瘀血,心疼地問:「痛不痛?」

  「不痛。」帆帆還是這麼一句。

  葉維之瞇起眼,香草轉過頭,見他表情怪異,似是看懂他內心的疑問,輕聲歎息。「這種時候,帆帆是不會哭的。」

  「為什麼?」

  「因為他已經習慣了這種痛。」她苦澀地低語。

  習慣了?葉維之意外地揚眉。「他常常跌倒嗎?」

  「不是。」她搖搖頭,卻沒多做解釋,站起身。「請你去要些冰塊好嗎?」

  葉維之點頭,到樓下櫃檯跟店員要了些冰塊,包在手帕裡交給香草,她接過,溫柔地替帆帆冰敷,一面與孩子說笑。

  帆帆嘰嘰喳喳的,完全不介意自己額頭受了傷,只是一股腦兒地跟她分享方纔的趣事,說自己下次還想來吃漢堡、玩溜滑梯。

  葉維之默然旁觀,心下一直牽掛著香草那句謎樣的回答。

  他已經習慣了這種痛。

  為什麼?難道這孩子真笨拙到經常摔倒,弄得自己鼻青臉腫的嗎?

  他回想前妻的個性,她絕對是個小心翼翼的女人,甚至有些過分神經質,他可以想像她教出來的孩子會軟弱,但粗心大意?不可能!

  「……我們送帆帆回去吧!」香草輕柔的嗓音打斷他起伏的思緒。

  他一怔,忽然覺得有些狼狽,這小鬼是不是總摔倒關他什麼事?他何必浪費時間多想?

  「我去開車。」為了表示自己不在乎,他刻意冷著臉撂下一句,轉身就走,從停車場將車子開來店門口,接香草與帆帆上車。

  他一路保持沈默,不論香草怎麼試著跟他說話,他就是不肯搭腔,最後,她只好無奈放棄。

  到了兒童之家門口,他本來連下車也不想,但帆帆在車上睡著了,香草說自己抱不動,請他幫忙,他只好勉為其難地接下任務,送孩子回房。

  「爸爸……」帆帆偎在他懷裡迷迷糊糊地夢囈。「不要生氣,是我不乖,不要打我……」

  帆帆揪著他的衣襟,微微顫抖著,似乎要在夢裡哭了。

  他神智一凜,身子緊繃。帆帆的夢話令他有某種陰暗的聯想,他這時才注意到,今天是個大熱天,帆帆卻穿著長袖、長褲,密密包住自己。

  他一再告誡自己,這不關他的事,但將帆帆放上床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偷偷捲起帆帆的衣袖。

  映入眼底的畫面,令他驚駭得失去呼吸。他看見一條瘦弱的手臂,上頭斑斑駁駁的,都是煙頭燙出的傷痕。

  這是什麼?是帆帆口中那個爸爸做的嗎?他到底是怎麼淩虐這個孩子的?

  他已經習慣了這種痛。

  原來是這樣,原來那愛哭的孩子跌倒受傷,卻反而笑嘻嘻地一滴眼淚也流,是因為他早已習慣了身上的傷口。

  他習慣了受傷……

  葉維之胸口一擰,猛然別過頭,不敢再看。

  他心疼帆帆吧?

  雖然他什麼也沒說,但她能從他僵硬的表情看出他見到帆帆手上那些燙傷時,內心受到的震撼。

  他不是表面上那麼無情的男人,他有感情,也懂得疼痛的滋味。

  在回家的路上,香草一直默默打量身旁開車的男人,她相信自己的直覺,相信自己沒看錯人。

  她相信他是可以改變的。

  他將車子開進小區的地下停車場停好,兩人搭電梯來到一樓中庭。

  是該道別的時候了。

  同樣是在水池邊,同樣是她與他相對佇立,這回灑落在兩人身上的不是陽光,是最柔和的月光。

  而她在朦朧夜色裡,對他微笑。

  有某種奇異的氣流在兩人之間繚繞,曖昧地催動彼此的心跳,教兩人視線膠著,放不開。

  許久,許久,她輕輕揚嗓。「我以後還能再見你嗎?」

  葉維之胸口一震。他知道她這句問話的意思,她與他約定,今日如果不能改變他對帆帆的心意,她從此不會再打擾他。

  如果他搖頭,也許兩人真的從此以後不會再相見了,他再也看不到她對他展露各種笑容——真是太好了,不是嗎?他總算能擺脫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

  「我可以再找你嗎?能不能再跟你說話?下次我如果再做滷味,分一點給你吃好嗎?」她一連串地問,每句問話都像一顆小石子,投進他心湖,漾開圈圈漣漪。

  為什麼她非要闖進他生活不可?

  他發過誓,他的人生軌道從此不會有意外,他會平淡規律地走完這一生……

第3章(2)

  「葉維之,你幹麼不說話?」她軟軟地問,嗓音比帆帆的童音還撒嬌。「你讓一個女生這樣求你,不會覺得很愧疚嗎?」

  「……」

  「你不覺得今天很好玩嗎?不覺得帆帆很可愛嗎?帆帆跌倒的時候,你沖得比我還快,其實你很緊張他吧?」

  「……我沒有。」

  「你老是板著臉,好像很酷又很凶,可是你絕對不會欺負女人或小孩,你一定不會對我們動手動腳,對吧?」

  「哼!」

  「葉維之,其實你是個好人。」她笑靨如花,好甜,好可愛。

  他驀地一股氣血湧上心頭。「你不要太自以為是了,杜小姐,不要把全世界的人都當成跟你一樣!」

  「我怎樣?」她眨眨眼。

  他陰沈地瞪她。「我不像你,沒那麼多見鬼的同情心!我也不想跟女人或小孩扯上什麼關係,我警告你,以後不許你再出現在我面前。」

  她聞言,笑容一斂。「你是說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他咬牙切齒。

  「你說謊。」她指責。

  「你憑什麼說我說謊?」

  「因為我看得出來,你對帆帆並不是無動於衷的,你會擔心他、心疼他,其實你喜歡他,對不對?」

  「你閉嘴!」他厲聲喝止,氣惱地攫住她肩膀,一字一句地強調。「我再說一次,我以後不想見到你跟那個小鬼,聽懂了嗎?」

  「不懂!」她倔強地撇過頭。

  「杜香草——」

  「發生什麼事了?」一道驚慌的嗓音匆匆響起,驚醒對峙的兩人。

  原來是小區警衛,見兩人在中庭爭吵,覺得情況不對,趕過來察看。「香草,是不是這位先生找你麻煩?」

  「不是的,李伯伯。」香草急忙搖頭。「我們只是有點意見不和,沒事的。」

  「真的沒事?」李伯伯狐疑地望她,又瞪葉維之一眼。

  「真的沒事,我很好。」香草綻開一朵燦笑。「對了,張叔有把我做的滷味分給你吃嗎?」

  「有啊,真好吃!」提起中午分到的美食,李伯伯眉開眼笑。「真是多謝你了,還想到我這個老頭。」

  「當然要想到啦!」香草語氣甜蜜。「李伯伯平常這麼照顧我,我偶爾回報也是應該的。」

  「呵呵~~你這丫頭就是貼心,怪不得大家都喜歡你……」

  這算什麼?葉維之站在一旁,眼看香草言笑晏晏地與警衛聊起來,眉毛擰成一直線。

  這女人連跟小區警衛感情都這麼融洽,不像他,連這裡有幾個警衛都認不出來。

  她果然跟他不在同一個世界。

  「對了,香草,有個男人托我把一個包裹交給你。」李伯伯忽道。

  「包裹?」香草一愣。「是誰托給你的?」

  「就是上次在門外堵你的男人。」李伯伯皺眉。「下午我看他一直在門外鬼鬼祟祟地走來走去,就去問他做什麼,他本來什麼都不肯說,後來大概是等得不耐煩,就托我把包裹轉交給你。」

  說著,李伯伯跑回警衛室,取出一個包裹。「裡面也不曉得是什麼東西,我看你還是不要隨便打開比較好。」

  「嗯,是啊。」香草接過包裹,捧在懷裡。「我知道了,謝謝李伯伯,我自己會處理的。」

  「好吧,既然你沒事,我回去警衛室了。」

  他一離開,香草掛在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遲疑地瞪著懷中的包裹,臉色有些蒼白。

  葉維之注意到她的異樣,不耐地問:「怎麼回事?你知道是誰給你這個包裹的嗎?」

  「嗯,大概知道。」

  「你是不是不敢打開?」他原只是隨口一問,她聽了,卻駭然震住。

  不對勁。

  葉維之皺眉,也不知哪來的衝動,搶過包裹,逕自拆開。

  「喂,你不要——」香草剛想阻止,他已取出包裹內一個黑色塑料袋,打開袋口。

  她僵住,嗅到一陣強烈的惡臭,驚疑不定地瞥向袋子,裡頭裝的,似乎是一隻——死老鼠!

  「啊——」她害怕地放聲尖叫。

  幾分鐘後,香草坐在水池邊,喝著葉維之替她買來的熱可可壓驚。

  「好點了沒?」葉維之打量她。

  「嗯,好多了。」她仰起臉蛋,朝他勉力扯開一抹笑。

  說謊。

  他瞇眸,見她握著杯子的雙手微微顫抖著,很明顯是餘悸猶存。

  他在她身畔坐下。「那男人是誰?」

  「啊?什麼男人?」她還沒從驚嚇中回復。

  「那個送你這種包裹的男人。」他皺眉。「他該不會跟你有仇吧?不然怎麼會做這種無聊事?」

  「他是……」香草又喝一口熱可可,努力鎮定心神。「兒童之家其中一個孩子的爸爸。」

  「又是你負責的個案?」

  「嗯。」

  「怎麼回事?你哪裡惹到他了嗎?」

  「他對老婆跟孩子家暴。」她低聲解釋。「我現在正在幫他老婆訴請離婚,爭取孩子的監護權,可是他不想離婚,就把一切怪到我身上,前幾天還跟蹤我到小區門外。」

  他就知道!就是因為她管太多,才會惹來這種禍端。

  葉維之瞪視身旁的女人,不明白為何自己看到她輕顫的模樣時,心口會一陣陣地揪緊。

  「你怎麼會笨到讓人家跟到小區門口來?」他怒斥。「你不知道這樣很危險嗎?他很可能對你不利。」

  「我知道,那天是我疏忽了。」她認錯。「不過我學過一些防身術,就算他真的對我怎樣,我應該也能保護自己,你不用為我擔心。」

  「誰為你擔心了?」他冷嗤。他怎麼可能為任何人擔心?

  她不吭聲,只是望著他,櫻唇微彎。

  她又在自以為是了。八成以為他是在為她的安危煩惱吧?他才不是!只是覺得這女人很麻煩——

  「我說了,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樣的。」他澀澀地教訓。「你以為你以愛對人,別人就會同樣這麼對你嗎?你以為自己活在童話裡嗎?別傻了,這世界多的是壞人,隨便一個都能整死你!」

  「我知道啊。」她還是這麼一句。「你別把我想得那麼天真,我又不是小孩子。」

  真的不是嗎?他懷疑。

  「你以為我是做哪一行的?」她迷濛地微笑。「我看過太多破碎的家庭,也看過太多惡劣的爸爸媽媽,就連那些孩子,也不一定每一個都乖巧可愛的。可是就因為這樣,我才希望這些孩子都能找到真心疼愛他們的人,我想幫他們找到能給他們幸福的家庭。」

  所以她才找到他嗎?她希望他能愛帆帆,給帆帆幸福?

  葉維之無語地瞪她,就算他可能是帆帆的親生父親又怎樣?血緣不一定保證得了愛,她難道不懂嗎?

  「我相信你會愛帆帆。」她彷彿看出他的念頭,輕聲低語。

  他撇嘴。「你憑什麼相信?」

  「憑直覺。」

  直覺?他不屑地輕哼。

  她嫣然一笑,忽然握住他的手,在神秘的月光下,幽幽地對他撂下一句令他全身凍結的咒語——

  「葉維之,你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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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11-25 23:45:44

第4章(1)

  他是好人。

  她看得出來,其實從一開始調查他時,她就知道了,雖然他身邊的人總是給他諸如「冷漠」、「無情」、「怪胎」或「宅男」之類的評語,但他們卻說不出他一件真正惡劣的事跡。

  他的員工承認他是個要求嚴格,卻絕不會苛待員工的老闆,小區的鄰居評他難以親近,但也是個中規中矩的住戶,按時繳交管理費,垃圾分類也會仔細做好。

  他只是……有點怪而已,只是堅持不走入人群而已,他或許會擺一張冷酷的臉色,可絕對不會以言語或肢體暴力來傷害人。

  他說自己不是個好人,可他卻比她所見過的大多數人好上太多太多,他以為她不識得人性的陰暗面,其實她懂的。

  她真的懂……

  香草幽幽歎息,側過頭,看鏡中反射出的窈窕背部,那一道道隨著歲月逐漸淡去卻仍清晰可見的疤痕。

  她也受過傷,也遇到過壞人,也曾經毫無反抗的能力,只能躲在陰暗的角落哭泣。

  有一段很長的時間,她幾乎忘了怎麼笑,或許她現在這麼愛笑,是為了彌補當時的遺憾。

  一念及此,香草微笑了,穿好衣服,打開音響,一面聽輕快的流行音樂,一面做早餐。

  她租的是一間一房一廳的小公寓,格局不大,卻附了一個吧台式的流理台,做菜很方便,她也很喜歡在閒暇時做些吃的,犒賞自己的胃,有時也帶到兒童之家跟小朋友們分享。

  今天她想做壽司,醋飯早就調理好了,她切好材料,一一鋪上,利落地捲起來,拿刀切成一口大小。

  正當她拿起一塊品嚐味道時,電話鈴聲響起,她接起。

  「喂。」

  「香草嗎?是媽媽啊!」打電話來的是她的養母。

  「媽,早安。」她笑容滿面。「怎麼一早就打電話來?有事嗎?」

  「還問?你這孩子多久沒回家了?不知道我們兩個老人家在想你嗎?」

  「我也想你們啊!」她甜甜地撒嬌。「最近工作比較忙,沒空回家嘛。」

  「你那個工作什麼時候不忙?」杜媽輕哼。「我看這是借口吧,你是不是不想回來相親?」

  被發現啦?香草吐吐舌頭。「媽,怎麼會呢?我知道你們是擔心我,才會幫我安排相親。」

  「知道就好。你啊,整天跟那些孩子在一起,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遇到一個好男人,就算遇到了,你肯定也是孩子第一、戀愛第二吧!普通男人怎麼受得了?我說你啊……」一連串的嘮叨。

  香草對自己扮了個鬼臉,話筒稍稍拿離耳畔,轉念一想,忽地調皮接話。「媽怎麼知道我沒遇到好男人,我最近就遇到一個喔!」

  「真的假的?」杜媽大感興趣。「怎麼遇到了?是怎樣的人?做什麼的?年紀多大?家住哪裡?」

  「媽,八字都還沒一撇,你就急著對人家做身家調查喔。」香草調侃。

  「那當然啦!等到有一撇就來不及了,媽這可是為你好,怕你傻傻地被人騙。」

  「放心吧,不會的。」

  「你又知道了?男人啊,十個有八個都是色狼,明明腦子長在頭上,他們卻老是用下地身思考。」

  「媽,你這麼講,小心爸在旁邊聽了會生氣喔。」

  「你爸?他在院子裡澆花啦,放心,他聽不到的,就算他聽到也不敢怎樣。」杜媽完全吃定了老伴。「你先告訴媽,那男的到底是怎樣的人?會不會對女人騙財騙色?」

  騙財騙色?香草眼珠子打轉,腦海浮現一張嚴肅冷淡的俊顏——那種正經八百的宅男,要對女人騙財騙色也不簡單。

  「你放心啦,媽,他不會騙我的。」

  「你怎麼能確定?」

  「因為他對模型比對我還有興趣。」

  「什麼?」

  沒錯,他對模型比對女人有興趣。

  女人是麻煩,模型是驚喜,跟女人相處很無趣,組裝模型卻是至高無上的樂趣。

  葉維之來到客廳的展示櫃前,隨手撫摸一把他極鍾愛的模型槍。

  這是一把AK74,是前蘇聯軍隊的制式裝備,由擁有「世界槍王」美譽的卡拉什尼剋夫所設計,在阿富汗戰場上投入使用,是一種小口徑的突擊步槍,還可以加掛各種瞄準鏡及榴彈發射器。

  這是世界六大名槍之一,只要是熱愛模型槍的粉絲絕對會渴望擁有一把。

  他還記得自己當時是如何廢寢忘食,只為組裝出一把最完美的模型槍。

  沒錯,他寧願花一整天研究怎麼組裝一把模型槍,不願浪費一小時猜一個女人的心思。

  尤其是那個女人的心思。

  葉維之神智一凜,不悅地對自己板起臉。

  怎麼又想起那個愛笑的女人了?為什麼她隨口一句話會在他耳畔迴響那麼久,彷彿女巫的咒語?

  你是好人。

  他才不是、不是!

  葉維之怒了,幾乎是忿忿然地拿起背包,衝下樓,將自己的愛車飆出停車場,他不喜歡有個女人老是不識相地闖進自己腦海,他不該讓他有機會闖進來。

  他厭惡自己的疏於防備。

  路口的紅燈亮起,他一時失神差點沒注意到,急忙踩煞車。

  「Shit!」一聲低咒,顯示了他不平靜的心情。

  忽地,有人敲他車窗。

  誰啊?他沒好氣地撇過頭,映入眼底的笑顏令他一怔。

  竟然……是她!

  他繃著身子,緊握方向盤,不想理會,她卻一敲再敲,堅持敲到他開車窗。

  「做什麼?」他口氣很粗魯。

  她卻是巧笑嫣然。「早啊!好巧,我們連等紅燈都會碰見。」

  這不是巧,是倒黴。

  他瞪她,她騎著桃紅色輕型機車,戴著一頂桃紅色的安全帽,連裙子也穿桃紅色的,整個人像一顆水嫩嫩的桃子,可愛得教人想咬一口……

  他在想什麼?

  葉維之駭然凜眉,不敢相信自己竟對眼前的女人起了異想。

  「你吃過早餐了嗎?」她問。

  「還沒。」這都怪她,沒道德地潛進他夢裡偷笑,害他睡不好起晚了,來不及吃早餐。

  「那正好,這個給你。」她從袋子裡掏出一個保鮮盒遞給他。「我多做的壽司,請你吃。」

  「不用了。」他不肯接。

  「請你嘛!」她不由分說地將盒子拋進他車子後座。

  「喂,你——」一陣尖銳的喇叭聲打斷他的抗議,他猛然回神,這才驚覺綠燈不知何時已經亮了。

  「拜拜!」她眨眨眼,搶先他一步離開,一台小噗噗竟然比他的淩志休旅車沖得還快。

  葉維之瞠目,出神兩秒,直到另一聲喇叭響起,才滿心不情願地踩下油門。

  一進辦公室,他便隨手將裝著壽司的保鮮盒丟給一個同事。

  「這什麼?」對方愕然。

  「看誰還沒吃早餐的,拿去吃。」

  「喔。」對方打開來一瞧,眼睛一亮。「哇∼∼是壽司耶!謝謝老闆。」嘗一塊,眼睛更亮。「好吃,好好吃!這哪裡買的?真的很不錯耶。」

  葉維之蹙眉,見那同事狼吞虎嚥的模樣,嘴上還吃著,手上已經忍不住又拿一個,忽然覺得很不爽。

  「給我!」他很沒風度地又將送出去的壽司搶回來。

  「嘎?」同事莫名其妙地愣住。

  他假裝沒看到那狐疑的表情,逕自進到私人辦公室,將保鮮盒丟在辦公桌上,瞇起眼,拿它當仇敵似地瞪眼。

  接下來一整天,他用埋首工作強迫自己忘卻那盒壽司的存在,他不想吃,但也不想便宜別人吃,只好把它當成供口供著。

  下班後,他特地在回家以前繞到警衛室,找到跟香草相熟的李伯伯。

  「請問杜小姐回來了嗎?」

  「杜小姐?」李伯伯愣愣地望他。警衛室其它人同樣也瞠目結舌,驚異的視線集中在他身上,教他不由得尷尬。「你說香草嗎?」

  「是。」

  「她不會這麼早下班喔,通常要八、九點以後才會回來。」李伯伯好心地告訴他。「你找她有事嗎?」

  「嗯,有樣東西想還給她。」

  「什麼東西?我可以幫你轉交。」

  轉交?葉維之一愣,意思是他可以不見到她便將壽司還給她?

  「……不用了。」他拒絕警衛的好意。

  當然不是因為他想見到她,而是因為他有必要親口警告她,不要再藉機接近他,他不想跟她扯上任何關係。

  他只是想警告她而已。

  他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OS,也不知道想說服誰。過了八點,他提著壽司盒下樓,在小區大門外的便利商店閒晃,一面翻閱雜誌,一面等她。

  九點半,當他雜誌翻到不好意思只好買下,又在便利商店外來回踱步,招來工讀生好幾道異樣眼光,覺得自己像白癡,快發飆時,她總算騎著小桃紅現身。

  終於回來了。

  他咬牙,不想去分析為何胸口有放下一塊石頭的感覺,合上雜誌,尾隨她走進地下停車場——

  香草剛停妥機車,便聽見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她警覺地立刻從皮包裡掏出防狼噴霧器,但還來不及回頭,頸子便遭一雙有力的手臂鉗制。

  她驚駭地尖叫。「放開我!」

  「杜香草,你別怪我沒事先警告過你!」

  一聽這嘶啞的嗓音,香草整個人僵住。「是張先生嗎?請你冷靜一點……」

  「你閉嘴!」張為民暴躁地吼叫,摀住她的嘴,將她拖進一間專門堆放資源回收物品的小倉庫,踢上門。「我以為你看到那只死老鼠會明白我的意思,結果你今天還敢給我出現在家事法庭!你這女人還真不知死活!」

  拽住她的手臂縮緊,她痛苦得幾乎無法呼吸。

  「請你……聽我說,張先生,你這樣的行為是犯法的,我可以去檢舉你……」

  「檢舉什麼?你想抓我進警察局?好啊!來啊!你以為我怕你?我告訴你,我什麼都沒有了,就拿這條命來跟你玩!怎樣?!」

  「你……」她牙關打顫。

  「怎麼?你也曉得怕啊?」他陰惻惻地冷笑。「我還以為你這個多管閒事的女人天不怕地不怕呢!你知道怕就好,聽著,我要你把我老婆、孩子還給我。」

  「張先生,你誤會了,不是我要搶走你老婆、小孩,是你的行為讓社福機構不得不介入……」

  「去你的社福機構!」他厲聲咆哮。「你們憑什麼管我的家務事?老婆是我的,孩子也是我的,不聽話的時候我教訓教訓他們有什麼不對?你們幹麼這麼大驚小怪的?說我家暴?我虐待他們?你們怎麼不說這些年來都是誰在外頭辛辛苦苦賺錢養這個家的?」

  所以呢?因為他是賺錢養家的那個人,就可以對妻兒暴力相向嗎?多少家暴的男人以此為借口,她聽膩了!

  香草火了,明知這時候不該挑釁一個已經失去理智的男人,但胸口彷彿有一頭陰暗的野獸控制著她。

  「為什麼你就是不懂得檢討自己?沒錯,你力氣大,你的老婆、兒子都怕你,這就代表你有權威嗎?你沒有資格這樣傷害別人,你難道看不到嗎?他們全身都是傷,你知道那有多痛……」

  「閉嘴!我們家的事不用你管!」他聽不進她的責備,情緒愈來愈激動,也愈來愈控制不住手上的力道。

  再不反抗,她會被掐死。

  香草迷濛著眼,使盡全身力氣擡起手,朝後方噴防狼噴霧,他沒料到這招,防備不及,淒厲地尖叫一聲,手放鬆,她趁勢掙脫。

  「杜香草,你這個該死的女人!」張為民撫著受到刺激的右眼,整個人抓狂,如野獸咆吼。

  香草聽得心驚膽顫,想逃,他卻擋住出路,她只好回想教練教過的防身術,擺出架勢。

  但練習畢竟是練習,她沒想到眼前的地忽然揣出一把利刃,亮晃晃地朝她揮舞。

  她驚慌地閃躲,他卻不斷逼近,甚至一個箭步將她壓倒。

  「看我怎麼教訓你!」他扯住她的頭髮,拉高她的頭,重重往地上撞。

第4章(2)

  她下巴撞疼,額頭瘀青,鼻頭冒血,一時頭昏眼花,神智昏昏沈沈地回到久遠以前——

  那時候,同樣有個身材粗壯的男人將她推去撞牆,在她鼻青臉腫之際,又拿皮帶毫不留情地抽打。

  那時候的她,不曉得該如何保護自己,但現在的她不同了,她可以做到的。

  她深呼吸,強忍痛苦,右手掙扎地在地上探尋,找到丟落的噴霧器,顫抖著正想再噴一次時,背上的重量忽然消失了。

  另一個男人將欺壓她的人撂倒在地。

  是誰救了她?

  她努力撐起上半身,撫著受傷的額頭,睜開迷濛的眼。

  她看見葉維之像打沙包似的,一拳接一拳地痛擊張為民,最後將他整個人壓在牆上,取出某樣冰涼的東西抵住他後頸。

  「你、你是誰?想做、什麼?」張為民駭得語不成聲。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葉維之嗓音極冷、極沈,比她曾經聽過的,更陰森百倍。

  「這是中國制的59式手槍,俗稱紅星手槍,你應該聽過吧?」

  「你想幹麼?」張為民嚇得毛骨悚然,不敢相信有人拿槍指著自己。

  「這裡頭可以裝八發子彈,你說我對付你,需要幾發呢?」

  「你……你別亂來!」

  「只要我扣下扳機,砰一聲,你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葉維之森然低語,忽地輕聲笑了。「你說好不好用?我當初買這把槍時,可是花了不少錢呢!」

  「你……別開槍!千萬別開,你要什麼我都給你,我的皮夾在口袋裡,你儘管拿去,還是你要我去提款……」

  「我只要你離香草遠一點。」葉維之貼近張為民耳畔,很輕很輕地低語。「惹到我的女人,你的下場會是什麼,你自己應該明白。」

  「是,是,我明白,我錯了,我以後不會再招惹杜……杜小姐,我知道錯了!」張為民口口聲聲地求饒。

  葉維之冷冷一哂,放開他,而他也很識相地馬上拔腿就逃,連回頭看一眼也不敢。

  香草跪在地上,呆呆地望著這一幕。

  葉維之走過來,蹲下,見她臉色雪白,額頭破了道口,鼻頭掛著血絲,眉頭一擰。

  「你沒事吧?」他輕輕撥開她劉海,察看額頭的傷口,不知道自己問話的嗓音聽起來好溫柔。

  「我……沒事。」她依然怔望著他,表情傻傻的,像搞不清楚狀況的天真小女孩,楚楚可憐。

  他心弦一扯。「還有力氣站起來嗎?」

  「有啊,當然有。」她直覺回應,急急想站起來,雙腿卻一陣軟,身子搖晃。

  他反應靈敏地迅速摟住她,跟著攔腰將她抱起。

  「你做什麼?」突如其來的公主抱令她訝異地驚呼。

  「我送你回家。」他凜聲回答,雖然還是平常那種面無表情的臉,但看在她眼裡,卻是超Man、超迷人——

  到了電梯口,香草央求葉維之將自己放下來,她撐著牆努力站好,腿還是很軟,臉紅心跳,也不知是因為方纔的驚嚇未褪,還是為了他那個英雄式的公主抱。

  這男人,比她想像的……還優上許多啊,簡直可口得教人想私藏起來,不讓任何人見到。

  她撫著胸口,拚命想鎮定過分奔騰的心臟,但這顆心卻不肯賣她面子,愈跳愈起勁。

  「你住幾樓?」電梯來了,他問她。

  「十二樓。」她連嗓音也嬌弱,含羞帶怯。

  他卻像沒聽出來,按下樓層鍵,瞥她一眼。「你的臉怎麼那麼紅?是不是還頭暈?」

  「沒有,沒事。」她急忙否認,撇過頭不敢看他。

  回到家,她招呼他在客廳的雙人沙發坐下。「你想喝什麼?茶?還是汽水?」

  「給我白開水就好。」

  「白開水,好。」她匆匆倒一杯給他,遞給他時,因為手發顫,還不小心灑出一些。

  「看你還嚇成這樣。」他誤解了她的激顫,押她坐下。「有沒有急救箱?我幫你上藥。」

  「有,在浴室。」

  他點頭,進浴室翻出急救箱,擰了一條毛巾替她拭淨額頭的傷口,拿雙氧水消毒,接著上藥。

  「鼻血好像已經不流了。」他低頭檢視她的鼻子。

  她呼吸一停,忽然擔心起自己鼻腔裡有鼻毛,連忙用手遮住。

  「怎麼了?」他訝然看她激動的反應。

  「沒事,我很好,你……別看。」

  他蹙眉,顯然不懂她突來的少女嬌羞。

  她自己也覺得怪,在男人面前,她一向落落大方,之前也都是她主動逗他居多,怎麼現在,坐在他身旁,她卻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

  為了命令自己分心,她連忙轉開話題。「你剛剛拿的那把槍,不是真的吧?」

  「當然不是。」他淡淡牽唇。「那是模型。」

  她揚眉。「你還隨身攜帶模型槍?」

  「不行嗎?」他白她一眼,懷疑她話裡帶著嘲笑意味。

  但她不是嘲笑,只是好玩。「你擺在自家欣賞就算了,為什麼還要隨身帶出門?紅星手槍有那麼珍貴嗎?」

  他別過眸,似乎有些窘。「這把其實是美國南北戰爭時代的左輪手槍,我找了好久,前幾天好不容易買到手,我想隨時把玩。」

  呵,不愧是軍武狂。她輕聲笑。

  他面色一凜。

  不會是生氣了吧?

  她善解人意地停住笑聲,嫣然揚唇。「謝謝你救了我,葉維之,如果不是你及時出現,真不曉得會有什麼後果。」

  「你現在知道怕了吧!」葉維之轉回頭,不豫地盯著她。「不要以為你學過幾招三腳貓的防身術就能空手對付一個大男人,像這種時候,你應該馬上逃跑呼救才對。」

  「我知道。」她苦笑。「可是他動作太快了,我有點措手不及,而且我也有對他噴防狼噴霧器,不算是完全沒招架之力啦。」

  這辯解聽起來軟弱無力,他不屑地冷哼。

  「才噴個噴霧器你就得意洋洋,以為自己真的能夠制伏歹徒了?那後來怎麼又會被他壓倒在地上?」

  「那是因為他拿刀威脅我……」嗓音微弱地頓住,她小心翼翼地望他,眼看他臉色愈發難看。「你……別用這種表情看我,很可怕的。」軟聲求饒。

  他狠狠瞪他。「你需要再教育。」

  「啊?」她不解。

  「我看你學的那些防身術一點用也沒有,下次你到我家來,我教你打沙包,練練拳頭。」

  他要教她打沙包、練拳頭,而且還邀請她到他家?

  香草愕然瞠眸,芳心緩緩飛揚。

  這個冷酷的宅男居然願意讓她進到自己家裡,這是否表示,他對她有那麼一點點不同?

  「你幹麼這樣看我?」換他覺得不自在了。

  她眨眨眼,笑意在眼裡閃耀。「我還以為你不想跟我扯上任何關係。」

  他一窒,頓時感到狼狽。「你說得對,我是不想跟你扯上關係。」

  「啊?」她眼神一黯,才剛飛起的芳心又沈落。

  「我本來想還你壽司的。」他解釋,語氣藏不住懊惱。「不過剛剛為了救你,不知道丟哪裡去了。」

  她才不管壽司哪裡去了,她一點也不在乎,只是焦急地追問:「為什麼你要還我?不好吃嗎?」

  「我沒吃。」他淡淡一句。

  她懂了,他是不想欠她人情,所以堅決不吃她送的東西。

  香草悄悄歎息。這個男人幹麼像個軍人一樣冷硬啊?他就不能柔軟一點、和善一點、讓人好親近一點?

  她無奈地凝視他,水眸氤氳,帶著某種哀愁的、嗔惱的、有幾分撒嬌味道的神氣,像只可憐兮兮的小貓咪,怨歎著它的主人,想他多疼自己一些些。

  她這種眼神,令他不由自主地氣血沖腦,全身溫度飆高。

  「我走了!」他驀地起身,驚恐得想閃人。

  「喂!」她喊住他。「你這樣就要走了嗎?」

  「不然呢?」他強迫自己裝一張酷臉。

  「你就不能多陪我一會稱嗎?我……我……」她捨不得他離開,還想多看看他,多跟他說說話,如果可能,她希望能賴在他懷裡,就像他方才保護她時那樣。「我很怕,你留下來陪我好嗎?」

  她無辜地眨眼,無辜地求他。

  葉維之倒抽口氣。「你要我留下來?」

  「嗯。」她斂眸,點頭。若是裝膽小扮嬌弱能留下他,那她不介意用點小小的心機。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冷聲斥她。「我是男人,你是女人,你把我留在你家裡,不怕我變身為大惡狼嗎?」

  什麼?她噗哧一笑。「你才不會。」

  「你又知道了?」

  「我相信你不會。」她揚起臉,綻開一朵超甜美的笑。

  他心跳乍停。

  又來了,她又以她變化萬千的笑容迷惑他了,不管他如何著惱,她總是能那麼賴皮地對他笑。

  哼,以為她這樣一笑他就會讓步嗎?

  「我不可能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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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11-25 23:49:41

第5章(1)

  OK,他是留下來了。

  那又怎樣?

  只不過是因為他縱然冷漠無情,但畢竟還是個人,勉強有那麼一咪咪人性,面對一個剛剛受到暴徒嚴重驚嚇的弱女子百般懇求,說什麼也不好丟下她直接走人,所以才勉為其難留下來陪她。

  就這樣而已。

  不代表他從此以後就成了她口中那個濫「好人」,不代表她燦爛無比的笑容就可以吃定他,不代表他把她當鄰居,當朋友,當成一個他需要照顧的女人。

  不代表他必須關心她,給她好臉色看……

  那他現在是幹麼?

  葉維之懊惱地瞪著自己的左手,黝黑厚實的手掌,教一隻白皙柔軟的小手握著,那小手好似握到了救命稻草,緊緊不放。

  他的手什麼時候成了女人夢中的救生圈了?

  葉維之歎氣,坐在床沿,望著香草酣甜的睡顏,不禁漫然回想這奇怪的狀態究竟是如何形成的——

  首先,他是坐在客廳陪她聊天。

  她的問題可多了,從天南問到地北,對他所有的一切都感興趣,就連他家收藏了哪些模型,都要問個仔細。

  她問別的,他都可以裝酷,理也不理,偏偏她問到他的最愛,讓他不知不覺也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

  然後,她又技巧地將話題帶到帆帆身上,拚命在他面前誇獎帆帆是一個多貼心多乖巧又多懂事的小孩,只要是有點熱血的大人都會愛他。

  很抱歉,他就是冷血的那一位,就是不想愛。

  她看他沒反應,卻一點也不失望,依然自顧自說她的,說不完也笑不停,直到她累了倦了,在沙發上沈沈睡去。

  本來在那時候,他就該聰明點乘機閃人了,但也不知是哪根神經忽然搭錯線,他竟擔憂起她在客廳睡會著涼,悄悄抱她回房。

  將她放上床後,他還多事地想替她蓋好棉被,結果她竟迷迷糊糊地夢囈起來。

  「不要過來……我會聽話的,不要打我……」

  她一面低語,一面死抱著棉被,將自己縮成一隻蜷曲的蝸牛,一隻蒼白著臉、微微冒冷汗、害怕地起躲進硬殼裡的蝸牛。

  於是他知道,她作惡夢了。

  夢中,不知是誰威嚇著她、脅迫著她,教這個愛笑愛耍賴,看來似乎天不怕地也不怕的女孩,眼角偷偷地孕育一顆淚。

  她流淚了。

  而他望著那顆透明的淚珠,竟然許久、許久都無法動彈,僵在原地。

  不要過來,我會聽話的,不要打我……

  是誰打她?是誰令她在夢中如此驚懼?她是否也跟帆帆一樣,小時候曾受過淩虐,所以現在才一心一意想幫助受到家暴的孩子?

  葉維之發現自己很生氣,胸口灼熱著,體內的血液沸騰著,他幾乎有股衝動想搖醒她,問她到底是誰膽敢那樣對待她。

  他要知道那可惡的傢夥是誰,他會徹底教訓對方,就像今夜他教訓那個不知死活的男人。

  只要她開口,他一定幫她——

  「爸爸、媽媽,救我……」她在夢裡哀傷地求救。

  他聽著,忽然覺得不能呼吸,緩緩伸出手,輕撫她微涼的臉頰。

  她感覺到他的撫觸,驚顫了一下,然後像是安心了,反手握住他,將兩人的手壓在臉頰與枕頭之間。

  她貼著他的手睡著,夢中的暴風雨似乎過去了,烏雲散開,灑落溫暖的陽光,而她慵懶地躺在草地上享受。

  她睡得甜蜜,他可苦了,手被壓著,想抽開怕驚醒她,不抽又陣陣發麻。

  最慘的是,由於手被鉗握著,他走不了,只好坐在床沿打瞌睡,狂點頭——

  唉,他這是招誰惹誰了啊?

  哇!這是怎麼回事?

  隔天早上,香草悠悠醒來,發現自己竟將一個男人的手當成枕頭壓著不放,然後那人只能可憐兮兮地坐在地上,頭趴在床沿睡覺,她當下震驚得不知如何是好。

  「葉維之?」她輕輕地喊他,音量不敢提太高,細聲細氣地像貓咪喵嗚。

  他當然沒反應,繼續以那種怪異的姿勢睡著。

  真對不起……

  她無聲地以口形道歉,她不是故意壓他的手,不是故意如此虐待他。

  但他也真妙,為什麼不叫醒她呢?為什麼要傻傻地憑由她欺負呢?他不是說過自己不是個好人,不可能對她好?

  可他,明明就對她很好啊,明明就讓著她、寵著她。

  「葉維之。」她又是一聲軟軟的嬌喚,放過他的手,換個姿勢,臉蛋靠近他,觀賞他睡容。

  他真可愛。

  一個大男人的睡相,怎麼會這麼可愛呢?或許是睡得不舒服,他微微蹙著眉,平日冷凝的臉部線條卻軟化,方唇微啟,吐露著規律的呼吸。

  她盯著那唇,顏色是淡淡的粉,稜線很英挺也很漂亮,唇形飽滿,看來很好吻。

  她真想吻一口,不知道吻起來是什麼滋味?

  杜香草,你在想什麼啊?簡直像慾求不滿的色女!

  自責的聲音霎時在腦海迴響,她連忙端正身子,燙著一張臉,眼觀鼻,鼻觀心,靜坐調息。

  為了不讓自己繼續胡思亂想,甚至對一個無反抗能力的睡美男出手,香草決定自己應該下床做早餐。

  她以最快的速度盥洗,打理儀容,換上一件春天般粉嫩的連身洋裝,繫上圍裙,打開冰箱,取出食材。

  一個小時後,當葉維之嗅著食物的香氣醒轉,來到客廳,看到吧台上琳琅滿目地擺滿各式餐點,而她如春神般燦暖地笑著,眼眸璀亮如星。

  「早安!」她開朗地對他打招呼,看來昨夜糾纏她的夢魘,早被她拋到九霄雲外。

  「早。」他瞪她。

  「你怎麼一副還沒睡醒的模樣?」她翩然走向他,踮高腳尖,指尖在他一頭亂頭間來回撥弄。「瞧你,發尾都翹起來了。」

  她在幹麼?挑逗他嗎?還是把他當成兒童之家那些孩子了?

  他近乎驚恐地倒退一大步。

  「怎麼了?看你嚇成這樣,我有這麼可怕嗎?」她雙手插腰,嘟起嘴,表情又俏又媚。

  他實在無法直視,轉過頭。「既然你沒事,我回去了。」

  「噯,你別走啊!」她忙攔住他。

  「還有事嗎?」他刻意冷臉相對。

  她卻是笑臉盈盈。「你陪了我一晚上,我又招待不周委屈你睡地上,起碼讓我請你吃一頓早餐,作為彌補嘛。」

  他瞇起眼,心跳在胸口失速。

  她雙手合十,俏皮地請求。「好嘛,就讓我有個報恩的機會,好不好?」語畢,也不等他點頭,逕自拉著他在吧台邊坐下。

  「先生,請問你喝咖啡還是牛奶?還是要現搾的柳橙汁?」她當自己是店裡的女服務生,問得好嬌俏。

  他很難繼續繃著臉。「咖啡。」

  「請問要加幾匙糖跟奶精呢?」

  「我喝黑咖啡。」

  「黑咖啡?」秀眉一揚。「好,我記住了。」

  「幹麼記住?」他瞪著她利落地倒咖啡。

  她將咖啡遞給他。「這樣以後弄咖啡給你喝,我就不會糊里糊塗加糖跟奶精了啊!」她回答得好自然,彷彿以後還會天天煮咖啡給他喝。

  他不覺緊扣住杯耳。

  「那你想吃蛋餅、飯團、三明治還是培根炒蛋?」她一口氣準備了四種餐點。

  「培根炒蛋。」

  「你比較喜歡吃西式早餐嗎?」

  「嗯。」

  「好,我記住了。」她再次強調。

  他望著她巧笑嫣然的容顏,剎那失神。

  她察覺到他異樣的眼神,臉頰淡淡染紅。「看我幹麼?快吃啊!」

  他一凜,為自己的出神感到郁惱,低頭吃早餐。

  她卻不許他悶不吭聲。「你昨天晚上是不是睡得很糟?」

  「你說呢?」他沒好氣地白她一眼。

  「不好意思嘛。」她端起兩根手指,作了個表示歉意的童軍禮。「我也沒想到自己怎麼會那麼惡劣,一直壓著你的手。」

  他輕哼。

  「可是你應該可以把我叫醒的,為什麼不叫?」她問。

  他聞言,整個人凍住,臉頰可疑地窘紅。「……你叫不醒。」

  「怎麼可能?」她不相信。「我有那麼難叫嗎?」

  他抿唇,死都不會承認自己根本不敢吵她。

  「你在作惡夢。」急忙轉開話題。「你記得自己夢見什麼了嗎?」

  「我作惡夢?」她愣了愣。「我不記得了。」

  他轉頭看她。「你說了夢話,好像是在求某個人不要打你。」

  「是嗎?」她眨眨眼,自嘲地牽唇。「原來我說了那樣的話啊——」

  「到底是誰打你?」他緊盯她。

  「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搖搖頭,不想提。

  他擰眉。「說。」

  「嗄?」

  「我有權利知道。」

  「可是你……」她怔望他。「不是不想跟我扯上任何關係嗎?」幹麼還追問她的過去?

  「總之你給我說!」他霸道地命令,好似皇帝老爺。

  「好嘛,說就說。」她認命地接旨。「是一個曾經領養我的人。」

  「領養?」他震撼。

  「我七歲那年,爸媽就在一次交通意外中去世了。」她幽幽解釋。「本來是由外婆撫養我,後來外婆也去世了,我就在社福單位的安排下,進了一家育幼院,那年我才九歲。」

  原來她那麼小就失去雙親了。

  葉維之咬牙,強忍胸臆漫開的憐惜。「然後呢?」

  「社工人員說我伶俐可愛,一定有很多人想認養我,幫我安排了幾個寄養家庭,可是最後我都會被送回來。」

  「為什麼?」他不懂。她該是個討人喜歡的小女生啊!

  「我也不曉得。」她無奈地咬唇,眼神輕染哀愁。「或許那些叔叔阿姨就是跟我沒緣分吧!有個家庭懷疑我偷了他們的錢,有個家庭說我跟他們的小孩處不好,還有個家庭覺得我勾引那家的爸爸——」

  「勾引?!」他驚駭地拉高聲調。

  「那年我十三歲,剛邁入青春期,有次洗澡,我發現那家的男主人在偷看我,忍不住尖叫,結果他太太反而誤會我。」

  「明明就是那個男人不對!」他火大了,怒焰在眼底竄燒。

  她黯然斂眸。「我知道自己已經有太多次被寄養家庭退貨的記錄,我很怕真的沒有人要我,所以一直告訴自己要忍耐,不要再犯錯,不要再惹大人們生氣。」

  「你怎麼會……那麼傻?」他更惱了,想像她當時該是如何無助,卻又不敢求救,心口揪得發疼。

  「我只是很想有個家。」她澀澀地低語。

  他咬緊牙關。「打你的就是那個偷竊你的男人嗎?」

  她點頭。「可能是我一直很小心地防範他,盡可能避免與他在家裡獨處,惹惱了他,所以他找到機會就打我、罵我。」

  「你這笨蛋!」他氣惱地訓斥。「你應該馬上離開那個變態的家庭!」

  「你別這麼生氣嘛!」她淺淺地漾開微笑,明白他的怒氣是出自對她的關懷。「我沒那麼笨,後來我還是逃走了,回到育幼院。」

  回去就好。得知她及時脫離那個邪惡男子的魔掌,他鬆一口氣,但很快地,她說的話又令他心弦一擰。

第5章(2)

  「我哭著求育幼院的老師,不要再把我送走了,我寧可沒有爸爸媽媽,寧可自己出去打工賺錢養活自己,我只求有個地方住,有張床可以睡就好了。」

  她只求一個遮風避雨的屋簷。

  「所以你後來就是在育幼院長大的?」葉維之嗓音沙啞。

  香草搖頭。「有個經常來育幼院幫忙的義工媽媽很喜歡我,對我很好,有時也會帶我回她家,她丈夫對我也很親切,把我當親生女兒一樣疼。」在他為她心疼又憤惱的時候,她仍是那麼淡然溫柔地笑著。「那個義工媽媽告訴我,他們的女兒在兩年前因為癌症去世了,而我的長相有點神似她。」

  「他們領養了你?」他猜到了接下來的發展。

  「是啊。」她笑凝他,笑意融進眼裡,與淚光一起閃耀。「我終於找到真正愛我的人,又有了一個家。我很愛我的養父養母,真的很愛很愛,他們是這世上最善良的人,我覺得自己很幸福。」

  她笑得好美,感恩的神情也很美。

  她怎能在經歷過那麼多的醜陋與不堪之後,還那麼相信人間的美好?

  葉維之怔望她,胸口悸動。「你真傻。」

  「我才不傻呢!」她不服氣地反駁。「我有很疼我的爸爸媽媽,有一份正當的工作,還能幫助那麼多可愛的孩子,我覺得自己活得很開心。」

  她看起來的確活得很快樂。他悵然。

  她定定地凝睇他。「你也可以活得很開心的,葉維之。」

  「我沒有不開心。」他強硬地聲明。

  「或許吧。」她輕聲歎息。「但你的生活缺少愛,難道你不想有個人可以愛,而那個人也很愛很愛你嗎?」

  他的生活缺少愛。

  錯!

  他當然有愛,只是愛的不是人,是模型,是與一群同好交流最新的軍武消息,是軍事演習時,帶著相機特地去拍戰鬥機起落。

  誰說只有人才可以愛?愛武器、愛模型,也是一個男人的浪漫。

  但顯然她並不作如是想,並且非要強迫他接受她愛家愛人愛小孩的觀念。

  禮拜六,她來敲他家的門,手上還牽著一個小男孩。

  「嗨!我們來了。」

  就這樣一句笑笑的招呼,便不顧他反對地闖進屬於他的男性聖殿裡,還左顧右盼,觀賞品評。

  「這就是你家?不錯嘛!」

  他用力瞪她。「你來幹麼?」

  「來做這個。」她高高提起手上的購物袋。

  「這什麼?」

  「做蛋糕的材料。」她歪著臉蛋,笑得清甜。「今天是帆帆的生日,我答應親手做蛋糕給他吃。」

  「帆帆生日?」葉維之低下頭,望向站在她裙邊的小男孩,他乖巧地笑著。

  「是啊,叔叔,今天是我生日,香香姊姊說要跟我一起做蛋糕。」

  那又怎樣?

  他蹙眉。「你要做蛋糕,不必到我這邊來吧?」

  「當然要來,你這裡的空間可比我住的地方大很多啊。」

  「你可以在兒童之家做。」

  「喔,那不太方便。」

  「哪裡不方便了?」

  「這是我私下答應帆帆送他的特別禮物,如果讓別的孩子知道了,他們會覺得我不公平。」她眨眨眼。「你不會殘忍到讓我被那些孩子排擠吧?」

  誰敢排擠她?

  葉維之咬牙。明知道她是在裝傻說瘋話,他卻無可奈何,想趕人出門沒那股酷勁,任由他們耍賴地留下又覺得不甘心。

  她彷彿看出他的猶豫,嫣然一笑。「哪,我先去廚房放東西,帆帆交給你照顧嘍。」

  語畢,她也不等他回應,逕自往廚房走,留下他一個人大男人跟一個小男生,面面相覷。

  「叔叔。」好片刻,又是帆帆微怯地主動開口。「那些是什麼?」他指向客廳的模型展示櫃。

  「是我做的模型。」葉維之沒好氣地回答。

  「我可以看看嗎?」

  「嗯。」

  他點頭同意,但帆帆卻動也不動,站在原地看著他。

  「幹麼?」他不解。

  帆帆朝他伸出雙手,他愣住。

  「太高了,我看不到。」帆帆軟軟地解釋。

  這算什麼?

  葉維之眼角抽凜,理智告誡他千萬別予理會,但手臂卻自有主張,蹲下身,一把撐起帆帆,讓他坐在自己肩上。

  「哇∼∼」帆帆驚呼一聲,樂得笑了。「叔叔、叔叔,這是什麼?」

  「AK74。」

  「那是什麼?」

  「一種突擊步槍。」

  「突擊步槍。」帆帆努力學著念這艱難的詞彙。「那是拿來幹麼的?」

  「這個嘛……」他覺得要對一個天真的小男生解釋這詞彙更艱難。「是用來對付敵人的。」

  「敵人?」帆帆思索半晌。「我知道了,就是壞人對不對?」

  「不對。」他搖頭。「敵人不一定是壞人,只是立場跟我們不同的人。」

  「啊?」這是非曲直實在太玄妙了,小男孩整個不懂。

  他也很想裝傻,為什麼這孩子不像一般小鬼那樣,直接拿起玩具槍,砰砰兩聲就算了?

  沒想到正當他如此暗惱時,帆帆果然提出要求了。

  「我可以玩這個嗎?」

  「你想玩?」他驚駭。

  「嗯。」

  玩他的AK47?想都別想!

  「這不是給小孩子玩的。」他連忙引開帆帆的注意力。「哪,你看這個,這個不錯。」他指給帆帆看一把左輪手槍。

  「可是我比較想玩剛剛那個。」帆帆嘟嘴。

  「那個太重了,你拿不動。」

  「……」

  跟他鬧脾氣嗎?就因為他不給玩AK47,這小鬼就以沈默表示抗議?

  葉維之冷哼,酷酷地瞇起眼。別以為這樣就能令他讓步,他可不是那種會任一個孩子耍得團團轉的男人。

  「你過來這裡。」他掉頭來到露台,面積不小的空間除了一張休閒躺椅,帶吊了個大沙包。「我們來玩這個。」

  「這是什麼?」帆帆好奇地問。

  「沙包。」他回答,放下帆帆坐在躺椅上,順手拿起擱在茶幾上的拳擊手套戴上,示範怎麼樣以拳頭重擊沙包。

  沙包在他的捶擊上搖來晃去,帆帆看得呵呵笑,直拍手。「好好玩喔!我也想玩。」

  「你想玩是吧?」葉維之正想脫下拳擊套,只見香草不知何時來到落地窗前,微笑地注視一大一小。

  她那淡淡又溫暖的笑,頗有深意,笑得他臉頰一股窘熱。

  「你來得正好。」他命令自己擺出一張酷臉。「你不是認為自己很厲害嗎?過來跟我對打。」

  「嗄?」她嚇一跳。「我跟你對打?」

  「這給你。」他開一副新手套給她。「戴上。」

  「可是我……不會啊。」她遲疑。

  「就是不會才要教你。」他瞪她。「把這個沙包跟我當歹徒用力打,看清我是怎麼閃躲的,學起來。」

  「我……」香草還是遲疑,她可沒有暴力傾向。

  「叔叔跟香香姊姊要比賽嗎?」帆帆在一旁興奮地問。

  「沒錯,我們要比賽。」葉維之輕拍小男孩的頭。「帆帆你看著,我跟你香香姊姊,輸的人等一下要接受處罰。」

  「什麼樣的處罰?」

  「由你來決定。」

  「我?」帆帆指自己的鼻尖,想想自己本來只有被大人處罰的分,現在竟可以反過來決定如何處罰大人,好開心,小手拍不停。「好,那叔叔跟姊姊快點比,看誰贏!」

  「真的要打?」香草微皺著臉,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

  葉維之心弦一扯,不覺靠近她耳畔,輕輕撂話。「你如果怕的話,可以先喊投降。」

  溫熱的氣息吹得她耳朵有些癢,她心跳加速,卻倔強地拒絕認輸。

  「好啊,來就來!」她雙拳互擊,擺開架勢,與他隔著沙包對峙,雙腳還跳來跳去,嘴上喝喝有聲,煞有介事。

  這女人真把自己當李小龍啊?

  他看著實在好笑,嘴角隱隱約約地揚起。

  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笑,可惜她沒看見。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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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11-25 23:50:57

第6章(1)

  這場男與女的戰爭,從一開始葉維之便穩佔上風。他玩沙包好幾年了,香草哪裡是他的對手,只有乖乖接受賜教的分。最氣人的是,他從頭到尾讓得明顯,幾乎只守不攻,她卻依然無法奈他何,眼看這場比賽就要落得慘敗。

  最後,她決定拿出女人最厲害的武器,裝哭扮柔弱,摀住一隻眼睛,假裝不小心被他拳頭掃到,他果然嚇到了,連忙停手欲探身過來瞧,她乘機賞他胸膛一記厲害的右鉤拳。

  他措手不及,被K得倒退一大步,她則舉高雙手,歡聲尖叫。

  「YA∼∼YA∼∼我贏了!」不管三七二十,先喊先贏。

  耍這種賤招?葉維之愕然怔在原地,眼看香草搶先脫下拳擊手套,宣佈比賽結束。

  「帆帆,香香姊姊贏了喔!你快想想怎麼處罰葉叔叔!」

  「好啊,我想想。」帆帆微蹙眉,真的很認真在想。

  葉維之凜眉歪唇,表情怪異。沒見過這種女人,連比賽都可以耍賴。

  「怎樣?我很奸巧吧?」她朝他笑嘻嘻地扮鬼臉,完全讀懂他腦海裡的念頭。

  「杜、香、草。」他磨牙。

  「帆帆,你慢慢想怎麼處罰叔叔,姊姊先去做蛋糕。」先溜為妙。

  他只能瞪著她翩然若蝶的背影,啞巴吃黃連,沒轍。

  接下來,換帆帆纏著他也要玩沙包,他陪著玩了一個多小時,正想坐下來喘口氣,香草捧著巧克力蛋糕走出來,逼他開口唱生日快樂歌,為小鬼慶生。

  他生平最討厭的就是唱歌,因為頭腦靈活又聰明的他偏偏少長了音樂細胞,不管他多努力去抓音調,總是會走音。

  香草笑到直不起腰,帆帆雖然不敢笑得太誇張,卻也咧開一口可愛的白牙。

  吃蛋糕時,帆帆忽然想到該怎麼玩懲罰遊戲,手指挑起巧克力奶油,香草會意,也跟著沾一塊奶油,接著,這對最難纏的女子與小人便合力追逐葉維之,硬要將奶油抹到他臉上。

  「喂,你們兩個!會不會太過分?」他試著糾正。

  「不會啊,願賭服輸,你自己說要接受懲罰的。」香草才不管他生氣,要帆帆抱住他雙腿,牽制他的行動,他往沙發躺,她抓住機會以自己的嬌軀壓制他。「葉維之,你就認命投降吧!」

  她居高臨下俯視他,菱唇笑開一朵調皮的花。

  他看著,腦袋瞬間當機。

  不只是因為她的笑容太嬌太媚,也是因為她的玉腿壓在他大腿上的姿勢實在太曖昧,她用一隻手抵住他胸膛,另一隻沾著奶油的手威脅似地往他靠近。

  他一點也不怕那些奶油,就算塗在臉上也沒什麼大不了,他怕的是與她肌膚相親,怕感覺到從她身上傳來的女人香。

  她卻遲鈍得不曉得他在怕什麼,還以為他真的怕奶油,淘氣地拿手指在他臉上抹來抹去。

  她不知道,這對一個正常的男人來說,是絕對性感的挑逗。

  「帆帆,叔叔這樣像不像長鬍子?」她笑著揶揄。

  「是巧克力鬍子耶!」帆帆驚喜。「好好玩喔。」

  「我們再讓他多長一些好不好?」

  「好啊。」

  「來,蛋糕給我,我再多弄一些奶油。」她雙手各挑起一塊厚厚的奶油,捧住他的臉,從他下巴塗到他鬢邊,在頰上畫兩個圓圈圈。

  「你……到底在幹麼?」他努力射出冰冷的眼神,胸口卻詭異地燒融。

  「給你畫鬍子,還有腮紅啊!」她笑咪咪地回答,左看看、右瞧瞧,眼眸燦亮。「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樣子看起來很可愛?」

  可愛?他怔住。

  「帆帆你說,叔叔這樣可不可愛?」她又問。

  「可愛啊!」帆帆很給面子地直點頭。

  「我們幫他照相好不好?你去我的袋子拿我的手機來。」

  「好。」帆帆邁開兩條腿,咚咚咚地領命而去。

  這女人居然還想拍照?葉維之橫眉豎目,狠狠瞪她。

  但她一點也不怕,拿一根手指抵住他的唇。「這是懲罰,願賭服輸。」又強調一遍。

  這太超過了!

  他熱血上湧,猛然扣住她手腕,她一時重心不穩,往他身上趴落,臉頰剛好沾上他的巧克力鬍子。

  看她跟自己一樣狼狽,他得逞地哼笑。「小姐,你什麼時候也長鬍子了?」

  「討厭啦!」她抵住他胸膛,想撐起自己,他卻不由她,用另一隻手巴住她後頸。

  「你想幹麼?」她驚慌。

  「你說呢?」他不懷好意地問。

  「不要鬧了,要受懲罰的人是你,別拖我下……」話還來不及全落,那沾著巧克力的櫻桃嘴已教人攫住。

  四瓣唇,密密相貼。

  她震撼得呼吸暫停,芳心悸動,呆呆地不知如何是好。

  而他也同樣忘了呼吸,心跳狂野,不敢相信自己衝動的舉措。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靜止。

  然後,他開始啄吻她,她的唇太軟,太甜,他克制不住地想輕薄。

  他慢慢地吻著她,甜蜜的親吻,帶著巧克力的滋味,香香濃濃。

  兩人吻到忘我,彼此戲謔、糾纏,品嚐對方,也被品嚐,佔有,也被佔有,直到一道迷惑的嗓音揚起——

  「香香姊姊、叔叔,你們在做什麼?」

  好丟臉!

  好窘,好羞,沒想到她在跟男人接吻的時候,竟會讓一個孩子逮個正著,幸好帆帆還不懂男女情事,否則。

  但就算不必解釋,那夜,她仍是緊張地拒絕了葉維之的好意,自己送帆帆回兒童之家,她不敢再與他私下獨處,怕又擦槍走火。

  在旖旎夜色的催情下,她恐怕會一口吃了那個宅男!

  他可是她負責照顧的孩子的親人,一個專業的社工人員,不該與個案的關係人扯上任何曖昧系。

  這會影響她的專業形象,也會遭人質疑她公私不分。

  她該與他保持適當的距離……

  「杜小姐,你在想什麼?」一道猶豫的嗓音,驚醒思緒不定的香草。

  她一凜,整頓心神,望向正呆呆看著她的中年婦女。「張太太,你什麼時候來的?」

  來人正是曾經襲擊過她的張為民的妻子,陳玉妹。

  「不要再叫我張太太了,我已經正式離婚了。」陳玉妹微微一笑,比起從前總是驚慌失措的模樣,現在顯得堅定許多。

  香草欣慰地回她一笑。「抱歉,陳小姐,恭喜你了。」

  「我應該謝謝你,如果不是你幫我,恐怕到現在我還擺脫不了那個男人。」陳玉妹低聲感歎,捧出一藍水果。「這是我一點心意,請收下。」

  「陳小姐你不用客氣啦,這是我應該做的。」

  「這真的只是一點小小的意思,請你一定要收下。」

  「那好吧。」再推辭下去,就太嬌情了,香草大方地收了禮。「陳小姐今天是來接小奇的吧?」

  「是啊,我總算可以將他帶回自己身邊了。」想到這陣子母子倆的辛酸,陳玉妹眼眶微紅。

  「你們打算搬去哪兒住呢?」

  「我打算回娘家,我媽說要幫我照顧小奇,我會找工作養活我們母子倆。」

  「嗯,那太好了。」香草握住她的肩,給這個即將成為單親媽媽的母親勇氣。「你很堅強,很愛小奇,小奇也很孝順你,我相信你們以後會過得很好的。」

  「是啊。」陳玉妹點點頭,深吸口氣。「其實我滿意外的,沒想到為民會忽然那麼爽快答應跟我離婚,放過我們母子倆。」

  「那個啊……」香草淺淺彎唇。或許是葉維之的威脅奏效了吧!「我想是張先生想通了。」

  「希望如此。」

  「你們母子倆要保重,如果以後遇到什麼問題,歡迎隨時聯絡我,我一定盡力幫忙。」

  「多謝你了,杜小姐,你真是個好人。」

  兩個女人又聊了一陣,林美雲敲門進來說歡送派對已經準備好了,小奇也衝進來拉著媽媽跟香香姊姊一起加入孩子們的狂歡。

  這是個熱鬧的夜晚,送走小奇後,香草很不捨,坐在辦公桌前,恍惚地捧著一本相簿發呆。

  「香香姊姊,你在看什麼?」帆帆湊過來,好奇地問。

  她驀地回神。「帆帆,你怎麼還沒睡?」

  「我剛刷完牙,等等就睡了。」帆帆仰起小臉蛋,笑笑地望她。「香香姊姊在看什麼?」

  「是照片,這裡頭都是住過這裡的小朋友的相片。」

  「那也有我嗎?」

  「當然有啦。」香草將相簿翻給他看,一面逗他。「你瞧你剛來的時候,整天都不笑,好嚇人呢。」

  「那是因為人家緊張嘛。」帆帆小小聲地為自己辯駁。「因為我都不認識大家,而且……」

  「而且怎樣?」

  帆帆不說話,臉色忽然黯淡,小手輕輕搭住自己一條臂膀。

第6章(2)

  香草心一擰,懂了,因為那時候的他心理創傷還太深,怕自己又遇到會打他、罵他的大人,所以很害怕。

  她彎下腰,伸手捏了捏他的小鼻子。「沒關係,你現在已經會笑了,你知道嗎?前幾天那些哥哥、姊姊跟我說,你最近變得可愛多了。」

  「真的嗎?」帆帆又驚又喜,心兒怦怦跳。「哥哥、姊姊他們真的不討厭我了?」

  「你這麼可愛又貼心,他們怎麼可能討厭你?」

  帆帆聽了,嘻嘻傻笑著,看得出來得到其它孩子的認同,讓他很開也心。

  香草又掐了掐他鼻子。「好啦,很晚了,快去睡吧。」

  「好。」帆帆乖巧地點頭,又問。「那香香姊姊呢?你還不回家嗎?」

  「今天太晚了,我睡在這裡。」

  「香香姊姊要睡這裡?」帆帆眼神大亮。「那我今天可以跟你一起睡嗎?」

  「不可以。」她搖頭,指了指一旁的行軍床。「這張床太小了,睡不下兩個人。」

  「可是我也很小啊,睡得下的。」帆帆委屈地癟嘴。

  「真的不行,帆帆乖。」香草愛憐地摸摸他的頭,其實是她不能開這個例,否則其它孩子會認為她偏心。「你跟哥哥們一起睡好嗎?」

  帆帆鬱悶,扭捏半天,終於點點頭。「好吧。」頓了頓。「那香香姊姊可不可以答案我一件事?」

  「什麼事?」

  「我可不可以……再去找葉叔叔玩?」帆帆低聲問,小臉滿是期盼。

  香草不禁微笑。「帆帆喜歡葉叔叔嗎?」

  「喜歡!」他用力點頭。

  「想再見到他?」

  「嗯。」帆帆又點頭。「而且叔叔那天送我的機器人,哥哥他們都說好好玩,我想要再謝謝叔叔送我那麼好玩的東西。」

  「好啊,你是該好好謝他。」那個機器人模型據說是從小陪他到大的,看得出來他當成生日禮物送給帆帆時,表情超懊惱也超不捨。

  一念及此,香草噗哧一笑,眼眸瑩瑩閃爍。「好,下次再帶你去找他!」

  之後,香草與帆帆便成了最佳不速之客,總是在最意外的時刻,出現在葉維之面前。

  有時候,他們會直接敲他家的門,有時會在公司樓下等他,這天,他跟網友約了玩生存遊戲,他們倆也非要跟去不可。

  他拗不過,勉為其難帶兩隻跟屁蟲去了,結果在現場惹來陣陣大驚小怪,大夥兒都虧道,本來以為他是個黃金單身漢,沒想到老婆、孩子都有了。

  他懶得辯解,由眾人取笑,倒是香草聽了臉紅心跳。

  他顧著欣賞她臉蛋上漂亮的紅暈,忽然覺得不再懊惱了,就算被網友揶揄調侃也值得。

  遊戲開始後,從沒玩過的香草與帆帆玩得超快樂,幾乎都瘋了,笑聲不停,尖叫聲不斷。

  大夥兒看在他面子上,槍彈盡量都不往這兩個新手身上瞄準,放任他們沖鐸陷陣,在危機中驚險生存,甚至成為最後的贏家。

  香草也很識相,捧出親手做的點心招待大家,感謝眾人承讓,烤得香甜好吃的餅乾瞬間收服一干軍事宅男的心。

  「你真是太幸福了,「安納金」。」網友們稱呼他的網名,那是科幻電影「星際大戰」系列的男主角。「老婆又會做點心、又能陪你玩生存遊戲,入得廚房出得廳堂,這種女人哪裡找啊?」

  「她不是我老婆。」他澄清。

  「那就是女朋友嘍?」

  「也不是。」

  「少來了!看你平常侃侃而談的樣子,不像這麼害羞的人啊,有女朋友也不敢承認。」

  問題是真的不是啊!

  葉維之無奈,一時間也很難對網友解釋清楚他跟香草與帆帆之間的關係,太複雜,而且他也不想透露太多關於自己的私生活。

  香草看出他的不自在,主動替他解圍,轉開話題。「安納金是那個「星際大戰」裡的主角嗎?」

  「你也看過嗎?!」宅男們驚喜。「就是「黑武士」的前身。」

  「嗯,大概知道。」她點頭。

  「他超酷的,對吧?」提起黑武士,幾個星戰迷熱烈地滔滔不絕。「其實他入魔也是情有可原的,他啊……」

  香草微笑聆聽,表情沒一絲不耐,又懂得適時搭話,鼓勵他們繼續,不久,有人開始感歎。

  「唉,我女朋友如果跟你一樣就好了,每次我提起這些,她都一副不想聽的樣子。」

  「我老婆還不是一樣?直接翻白眼給我看。」

  「還是羨慕你啊!」某男意味深長地拍拍葉維之的肩。

  「其實也不能怪她們。」香草溫柔地揚嗓。「任何話題聽久了,總是會有些膩嘛,你們一定也不想常聽到女人們愛聊的話題吧?」

  「那倒也是。」男人們不得不同意。「每次聽我老婆跟她朋友談那些美容算命之類的話,我就覺得無聊。」

  「是真的很無聊啊。唉!為什麼女人那麼迷信算命啊?」某男很認真地求教。

  香草嫣然一笑。「其實很多女人不是真那麼愛算命,她們只是很想知道身邊的男人怎麼想,她們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瞭解你們才去算命的。」

  「不會吧!」男人們面面相覷。

  「所以呢,如果你們能常常對你們的老婆或女朋友表示關懷或愛意,她們一定會很窩心的。」

  「喔?是這樣嗎?」嘲弄的目光又落向葉維之。「這麼說你一定常常對你女朋友示愛嘍?」

  「並沒有!」他郁惱地低吼,眼角抽凜。

  大夥兒才不信,狂笑。

  香草也在一旁竊笑,雖然她等於也是眾人取笑的對象,但看他窘迫不堪的模樣,真的覺得他好可愛,好想跟大家一起欺負他。

  而他注意到她眼裡閃耀的笑意,更窘了,不悅地瞪她。

  吃過晚餐後,他開車送她和帆帆回兒童之家,目送她跟帆帆手牽手進屋的背影,想起網友對他的揶揄,他忽然覺得胸口重重一擰,不能呼吸。

  這畫面,他曾無數次在腦海幻想過,他也曾希望他的妻子能如此照顧小孩,而他,會盡全力保護他們母子倆。

  他也曾夢想有個完整的家,有個孩子可以愛,可以疼。

  可這個夢想,很早以前就碎了,他毅然答應與前妻離婚,也不再奢望能有個屬於自己的孩子。

  他不想再去愛什麼人了,真的不想。

  為什麼她和帆帆,要像一陣旋風般不顧一切地闖進他的生活呢?為何要讓他好不容易平靜的心湖,再次起波瀾……

  「在發什麼呆?」送帆帆進屋後,香草重新坐上他的車,見他死盯著車窗前方,嫣然笑問。

  他凜唇不語。

  「你是不是想說什麼?」她慧黠地看出他有心事。

  他一震,轉過頭,黑眸幽深,藏著某種隱微的情緒。「我知道你很希望我能做帆帆的父親。」

  「我是很希望。」她坦然點頭。

  他手指緊扣方向盤。「我不能。」

  「為什麼?」

  「因為我……」他表情木然。「不是你想像的那種人。」

  「什麼意思?」她不解。

  他沒回答,逕自發動車子。

  「葉維之?」她困惑地凝望他。

  「你跟我來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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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1-11-25 23:52:15

第7章(1)

  煙霧瀰漫,燈光朦朧,性感魔魅的音樂在室內迴旋,舞池裡,幾對微醺的男女相擁起舞。

  香草坐在角落一張小桌邊,怔怔望著週遭的一切。

  片刻,葉維之端著兩杯調酒回來。「長島冰茶,喝嗎?」

  「好啊。」她剛好口渴了,接過,啜飲一口,微妙的滋味在她喉腔燒灼。「這喝起來不太像是茶。」

  「本來就不是茶,這是一種調酒。」他似笑非笑。

  「喔。」她吐吐舌頭,為自己的無知感到赧然,又嘗了一口。「這個滿好喝的耶。」

  「當然好喝,你知道這算是一種約會聖飲嗎?」

  「約會聖飲?」她不懂。

  他在她身畔坐下。座位狹窄,他幾乎是緊挨在她身邊。「如果一個男人想在Pub釣一個女人,請她喝一杯長島冰茶是最快的方法。這酒酸酸甜甜,很好喝,但後勁很強,其實很容易醉。」

  「所以你的意思是,只要女人喝醉了,男人就很容易邀請她來個一夜情嗎?」香草不笨,很快領悟他話中涵義。

  「嗯。」

  「我懂了。」她若有所思地點頭,一面仍咬著吸管,一口一口喝他請的長島冰茶。

  他瞪她,兩秒後,搶過她面前的雞尾酒杯。「別喝了!」

  「啊?」她愣住。

  「你還不懂嗎?」他不悅地擰眉。「我帶你來這裡的用意。」

  「對啊,我正想問你。」她眨眨眼。「你帶我來這裡幹麼?」

  他沈默半晌。「如果我告訴你,我以前常來這種地方,你相信嗎?」

  「真的假的?」她果然難以置信。「你常來?」

  「以前我幾乎天天報到,這間還算好的,我常去的酒館通常更吵、更熱鬧,也更雜亂。」

  她不可思議地瞅著他。「你……泡酒吧?」

  「嗯。」

  「那也會跟電視上演的那樣,在酒吧把美眉?」

  「當然。」

  「喔。」

  喔什麼?她嚇傻了嗎?

  葉維之轉頭看,結果反而因她悄然湊近的臉蛋大吃一驚,連忙往後退。「你幹麼這樣看我?」

  「可是你看起來真的不像。」香草怔忡地打量他。他看起來就像個中規中矩的上班族,雖然她已經知道他不是她原先預期的那種閉俗的宅男,但也很難想像他曾有過放蕩的過去。

  「不要以為你表面上看到的,就是真的。」他嘲諷。「你不是說自己看過很多人,不是個天真的小女生嗎?」

  「幹麼這樣說話啊!」他說話的口氣就好像在他眼裡看起來,她其實仍是個涉世未深的傻女孩。「我只是很少來這種地方而已。」

  他淡淡一哼。

  「幹麼啦!」她不高興了。「好,就算你以前常來這種地方玩,又怎樣?」

  「還不懂嗎?」他皺眉。「我不是你想像中那種可以當個好爸爸的男人。」

  「啊?」原來他繞了半天,就是想告訴她這一點?香草也跟著蹙眉。「可是你現在已經不會來這種地方了,不是嗎?」

  「人的本質是很難改變的。」他澀澀地低語。「你不會知道我哪一天又會回歸以前的本性。」

  過放蕩的夜生活,會是他的本性嗎?她深深地凝望他。

  他看得出她仍然不信,低啞地揚嗓。「我跟思婷就是在Pub認識的」

  她聞言一震。「你是說帆帆的媽媽?」

  他點頭,端起自己那杯黑色俄羅斯,深思地啜飲,眼神黯淡,回到他不想回憶的過去。

  「那時候我常去某間酒吧,有一天,我注意到一個陌生女孩,她看得出來是第一次來,很緊張,也不像其它女孩子濃妝艷抹,穿得很普通,我猜她是失戀了,才會一個人來喝酒。」

  「所以你就去跟她搭訕?」她好奇地問。

  他搖頭。「那時候的我,不會想跟這種女人有任何牽扯,我只想玩一夜情,要那種零負擔的關係。」

  簡而言之,那時候的他是個花花公子。香草訝異地微張唇,實在難以置信。

  「後來連續好幾天,我都看到她一個人出現,漸漸地也有其它男人注意到她,會逗她、鬧她,灌她喝酒,有一次我看她真的喝得太醉了,怕她被佔便宜,才主動去接近她。」

  「你是去英雄救美的嗎?」她微微一笑。

  「我沒那麼偉大。」他自嘲地輕哼。「如果不是她長得夠漂亮,如果不是我早就注意到她,我可能根本視而不見。」

  「可是你還是去救她了。」她不管他自我貶抑,凝望他的眼,依然是那麼燦亮,彷彿看著某個值得欣賞的男人。

  他被她看得很不自在,別過頭。「總之我跟思婷就這樣認識了,我開始追求她,跟她約會。」

  「你不是說那時候的你並不想招惹她那樣的女孩嗎?」她聰慧地抓到他語病。

  他沒好氣地白她一眼。「我承認自己喜歡上她了,行嗎?」

  「當然行。」她盈盈彎唇。「請繼續。」

  「我跟她交往半年,就決定向她求婚——」

  「哇,浪子收心了呢!」她讚歎。

  他一窒,又是送她一記氣惱的瞠視。「你到底要不要聽?」

  「我有在聽啊!」她委屈似地癟嘴。她真的很專心聽,只是聽了胸口有股莫名的酸,忍不住要想,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能讓曾經遊戲情場的他願意走進婚姻的殿堂?

  她或許,是有點吃酯了……

  他幽幽地繼續。「結婚以後,我努力做個好老公,很認真工作,每天都在公司加班到很晚,我自認是為了家庭在打拼,沒想到卻因此忽略了思婷,她本來就是個怕寂寞的女人,偏偏我那時候工作太累,很少關心她。」

  「那也不是你的錯啊——」她喃喃低語,有些明白這段婚姻為何會失敗了。

  「才結婚幾個月,我們就天天吵架,我受不了,開始想躲她,就算不加班也不想回家,又去泡夜店。」

  「就是因為這樣,你們才鬧到要離婚嗎?」

  這只是部分原因,還有更嚴重的衝突,只是他不認為有必要告訴她。

  葉維之苦澀地抿唇,收回陰暗的思緒。「所以你懂了吧?萬一哪天我不高興,很可能又會回到過去那種浪蕩的生活,像我這種人,不適合擔負任何責任,尤其是照顧一個小孩。」

  她定定地望他。「這只是借口。」

  他一震。

  「因為你好不容易決定認真愛一個人,卻受傷了,所以才想逃避,怕自己又為愛受傷。你不是擔不起責任,是不想擔,是害怕去擔。」一字一句,敲進他心坎裡。

  他頓時感到狼狽,忍不住嗆:「你懂什麼?」

  她從容地微笑。「你只要回答我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你喜歡帆帆嗎?」清亮的眸光揪住他,不讓他躲,不許他逃。

  他暗暗咬牙,沒想到自己有甩不掉一個女人的時候。

  「到底喜不喜歡?」

  「是不……討厭。」他勉強承認。

  「那就夠了。」她輕聲歎息,忽然擡起手,溫柔地撫平他糾結的眉宇。「不要再皺眉頭了,開心一點。」

  她在做什麼?

  他僵住。這女人是把他當成那些需要大人哄騙的小鬼了嗎?簡直太超過!

  他驀地著惱,一把扣住她手腕,威脅地逼近她。「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是在跟一個男人說話?」

  「我知道啊!」她點頭。

  「那你有沒有聽說過男人前一秒是紳士,下一秒很可能就會變成大惡狼?」

  「這個……」她瞬間不能呼吸。「倒沒聽說過。」

  他緊盯她,她也微慌地回視,若有深意的目光在空中糾纏,不是誰想征服誰,只是放不開,只是因為兩顆心都急速躍動著,無法平靜。

  忽地,一道驚訝的女聲揚起——

  兩人怔住,同時往聲音的來處看,是一個時尚熟女,打扮亮麗,魅力十足。

  葉維之認出她是某間客戶公司的業務經理,略微尷尬地打招呼。「汪小姐。」

  「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見到你。」她笑望他。「你平常總是那麼正經八百的,也會來這兒喝酒啊?」

  「只是來聽聽音樂。」他面無表情。

  「是嗎?」汪經理眸光一轉,這才察覺他身邊的香草,秀眉挑起。「女朋友?」

  「不是。」他否認。

  「哇喔∼∼」她輕聲讚歎,顯然誤會了他跟香草是在酒吧搭訕認識的。

  這下可糟了,他名聲敗壞無所謂,可不能連累了香草。

  「你聽我說,汪小姐——」

  「你不用說了。」她傾下身,伸指抵住他的唇,眼波流媚,暗示意味明顯。「下回想喝酒,call我。」

  留下暖昧的邀約後,她翩然離去。

  葉維之蹙眉望著她款擺纖腰的背影,直到香草猛然揪住他衣襟,強迫他轉回頭來。

  「那位汪小姐是誰?」她問話的口氣,好似嗆著醋。

  「是我們公司的客戶。」

  「她剛剛的意思是約你下回一起喝酒?」

  「只是開玩笑吧。」他故作雲淡風輕。

  「你會約她嗎?」

  他一愣。

  「我問你,會不會約她?」她堅持要聽到答案。

  葉維之愕然,在她眼裡看到某種燃燒得過分明亮的火焰,而他也因此全身發熱。

  情況似乎……很不妙。

  「我們走吧。」他強迫自己冷靜,趁野火燎原前,送她回家。

  一路上,兩人都沈默不語,空氣中似有陣陣電流竄過,曖昧地教人顫慄。

  終於,他們回到小區,停好車,他送她到她家樓下的電梯,電梯門開啟,他向她道別。

  「晚安,你早點休息。」語落,他匆匆轉身。

  是她拉回他,是她稍稍用了手勁,阻止他離開,將他拉進電梯裡。

  「杜香草,你——」

  言語無助地散落在迷離的氛圍裡,他震驚地望她,她輕顫的櫻唇、玫瑰紅的粉頰,是天地間最可怕的誘惑,勾引一個男人最深沈的慾望。

  她氤氳地看他,藕臂勾住他的頸,他終於把持不住理智,下腹一熱,猛然摟住她的纖腰,啃吮她教他瘋狂的軟唇。

  「你會……後悔。」在吻與吻之間,他掙扎地警告。

  「我不會……」她熱情地回吻他,熱情地與他肌膚相親,肢體交纏,兩人一路從電梯吻回她家,進房間,叠落在床。

  「才喝幾口長島冰茶,你就醉了嗎?」他沙啞地取笑。

  「你不是說那種酒後勁很強嗎?」她媚眼睇他,小手在他胸前,一顆顆解開衣扣。

  「你現在住手還不來得及。」他生身緊繃,給她最後一次叫停的機會。

  「來不及了。」她閉眸,甜蜜地歎息,淺淺彎起的唇,好可愛,好挑逗。

  他心跳狂亂,終於失去最後一分理智,臣服於情慾,臣服於她撩人的女性魅力。

  他決定,對她投降——

第7章(2)

  「宅男先生,我們來找你玩了。」

  又是禮拜六,香草又牽著帆帆,出現在葉維之家門前。

  他已經習慣了,不感到意外,也懶得排拒,甚至有一點點……期待,從吃過早餐後,便坐在沙發上一面翻軍事雜誌,一面心不在焉地等。

  「今天又想拉我去哪裡?」他明明想笑,卻裝作不高興地問。

  「帆帆想學騎腳踏車。」她倒是笑得毫不保留。「我們租輛兒童自行車,帶他去附近的公園好不好?」

  「好嘛,叔叔,一起去。」帆帆也加入勸說的行列。「香香姊姊準備了野餐喔!」

  「對啊,你看。」她獻寶似地舉高挽在手臂的野餐籃。

  他點點頭,隨手抓起皮夾跟鑰匙,便走出屋門,進電梯時,還主動將香草手中的野餐籃接過來。

  「很有紳士風度嘛。」她讚許。

  他白她一眼,目光交會,盡在不言中。

  她想起上個週末自己大膽地引誘他,他想起這個禮拜她一直有意無意地躲他,她淡淡地紅了臉,他則是執著地緊盯她。

  三人在附近的店家租了腳踏車,來到公園,負責教帆帆學車的自然是葉維之,香草閒閒鋪開野餐毯坐下,偶爾拿起相機捕捉精彩畫面。

  一大一小玩得愈快樂,她也愈開心,她看得出來帆帆很喜歡這個叔叔,而葉雛之口中雖不承認,卻早就不把帆帆當一般討厭的小鬼看待,他處處保護帆帆,捨不得帆帆受一點傷。

  他絕對會是個好爸爸。

  香草拍下帆帆跌倒後,葉維之蹲下,摸摸他的頭,安慰他的照片,帆帆不哭,笑得更燦爛。

  她感動地望著這一幕。

  比起那個會酗酒、吸毒,還會以暴力對待自己孩子的父親,帆帆跟在葉維之身邊,一定會幸福許多,無論如何她都要想辦法勸葉維之收養帆帆,爭取監護權。

  他會是帆帆的好爸爸……

  「你在想什麼?」

  正思緒迷濛時,讓她患相思的對象便到,由上而下俯望她,低沈的嗓音勾她的耳朵。

  「你怎麼回來了?帆帆呢?」

  「他還抓不到平衡感,我先幫他裝上輔助輪,讓他習慣踩腳踏車的感覺。」他解釋,指向不遠處正賣力以雙腿踩動車輪的小男孩。

  看帆帆踩得辛苦又玩得興奮的模樣,香草不禁笑了。

  葉維之定定地注視她。

  「幹麼這樣看我?」她察覺他異樣的視線,有些赧然。

  他在她身旁坐下。「我覺得你很奇怪。」

  「哪裡奇怪了?」

  「怎麼會有人這麼愛笑?」他深思地蹙眉。「而且每種笑容都不一樣,變化萬千。」

  「你幹麼啦!說得我好像是裝了某種笑容程序的機器人。」她嬌嗔。

  「你當然不是機器人。」他奇特地掃她一眼。「我才是。」

  「你?」她一愣。

  「你不是調查過我嗎?」他自嘲地撇撇唇。「應該知道我們公司同事背後都這麼叫我。」

  「那是因為你都不笑,做事一板一眼的,又愛裝酷。」她笑睇他。「你多笑一點,他們就不會那樣叫你了。」

  他輕哼,似乎有些不以為然。

  「哼什麼啊?」她惱了,伸手扯住他兩邊嘴角,拉成微笑的弧度。「快笑啊!機器人。」

  「別鬧了。」

  「笑嘛!」她撒嬌似地勸誘。「你長這麼帥,笑起來一定更迷人,保證方圓百里內的女生都會煞到你。」

  他瞪她,眼眸瞬間深沈。

  「怎麼了?」她心跳一亂。「我說錯話了嗎?」

  他扣住她手腕,將那雙調皮的小手收在自己胸前。「你這女人很奇怪,老是喜歡在口頭上佔男人便宜。」

  「這哪叫佔便宜啊?」她臉頰滾燙。

  「我以為你很落落大方,沒想到跟男人上床後,卻像個意外失身的小處女般緊抓著床單,尖叫地趕人離開。」

  「我……我哪有尖叫啊?」她微弱地辯解,臉頰紅成一朵盛開的芙蓉花。

  他欣賞著那嬌艷的花容,星眸逐漸染上幾分似謔非謔的笑意。「好吧,就算好沒尖叫好了,後來我打你手機,你怎麼都不接?」

  「有嗎?你有打我手機嗎?」她閃避他過分湛亮的眼神,裝傻。「可能是我太忙,沒聽到吧!」

  「你都不察看有沒有末接來電的嗎?」

  「當然會啊,不過我想你既然沒有留言,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也就是說,我這邊的行動不夠積極。」

  「不是什麼積不積極的問題,我沒要你積極……」

  「那你要我消極嘍?」

  「我——」香草語塞,說不出話。

  說實在,連她自己也摸不透自己的心思,若是他毫無表示,她肯定會又惱又怨,但當他試著聯絡她,她又不敢輕易應答。

  「你是不是後悔了?」他靠近她耳畔,沙啞地問。

  她耳朵好癢,心跳得好快。「我沒……後悔。」

  那夜她主動獻身,與他共赴雲雨,是她這半輩子最銷魂的體驗,她一點也不後悔。

  「或者你覺得對像不對,不應該是我?」

  「你說什麼?!」她倒抽口氣,驀地回眸瞪他。「你把我當成那種隨便跟男人來一夜情的女人嗎?」如果對像不是他,她怎可能願意?

  「那你說是怎麼回事?」他順勢壓倒她,以自己健碩的身軀脅迫她給自己一個滿意的答案。

  「為什麼這幾天都不理我,到今天才帶著帆帆出現?如果不是為了想製造我跟帆帆相處的機全,你是不是根本不會來找我?」

  「我——」香草口乾舌燥,幾乎喘不過氣。「你可不可以不要貼我這麼近?」她都無法思考了。

  「除非你回答我的問題。」他邪肆地扯唇。

  她眨眨眼。那是笑嗎?感覺像,但也淡了點,從容了點,可惡了點。

  「說話啊!」他不許她默不作聲。

  「因為……」她努力找回說話的聲音,縱使是不爭氣地顫抖著。「不應該。」

  「為什麼不應該?」

  因為她是社工,他是她輔導的孩子的父親,他們不應該有任何曖昧關係。

  但這理由聽來好薄弱,連她自己都無法說服。

  「因為我……害怕。」她低回眸。

  「你怕?」劍眉一挑。「怕什麼?」

  「我怕……」她咕噥著,遲疑半晌,終於忍不住滿腔哀怨,朝他嗆聲。「怕你行了吧?我怕我見到你,又忍不住想吃了你。」一想起那天居然是她主動勾引他上床,她就害羞得不得了,無顏面對他。「而且我如果是個夠專業的社工,就根本不應該跟你搞曖昧,我——」

  一個結實的吻吮去她所有的自怨自艾。

  她慌然震住,傻傻地任由他一口一口地品嚐自己的唇,輕薄得徹徹底底。

  許久、許久,他像是嘗夠了,這才放開她。「不要在一個男人面前說這種話。」

  「啊?」她仍未回神。

  「是我吃你,不是你吃我,你這樣很傷我的男性自尊。」他一面低語,一面拿拇指悠哉地撥弄她唇瓣。

  她被他逗得不知如何是好,全身上下,猶如火燒。

  她真的看錯他了,以他挑逗女人的等級,他不是宅男,是浪子,他說自己以前經常混酒館,果然不是虛言。

  他凝視她,幽暗的目光如網,緊緊擒住她。「怎麼辦?我又想吃你了。」

  語落,他又埋下頭,好整以暇地啃吻她柔軟的唇,直到一道好奇的嗓音響起——

  「叔叔、香香姊姊,你們又在玩親親嗎?」

  兩人同時驚醒,香草掙扎地推開葉雛之,直起上半身,駭然望向帆帆。

  他牽著腳踏車站在一旁,笑好天真。「你們剛剛在玩親親,對不對?」

  彷彿還嫌兩個大人不夠窘,帆帆繼續追問。

  「你說什麼?帆帆。」香草慌了、急了,奔向帆帆,握住他肩膀。「你怎麼會知道這些?是誰教你說這種話的?」

  「呃……」帆帆不敢回答。

  「是不是看電視學來的?你不是只看卡通跟兒童節目的嗎?到底是從哪裡看來這些的?」她焦急不已,好怕帆帆是看了什麼兒童不該看的成人節目,年幼純潔的心靈遭到摧殘。

  忽地,一陣爽朗的笑聲灑落。

  她震住,愕然兩秒,才緩緩回頭。

  是葉維之,他正笑著,笑得好開朗、好愉悅,笑容像陽光,溫暖地照進她眼裡。

  他……笑了?她不敢相信。

  是因為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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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11-25 23:53:43

第8章(1)

  「叔叔,為什麼香香姊姊要生氣?」

  從公園回到葉維之住處後,香草立刻把全身髒兮兮的帆帆趕去洗澡,順道強迫葉維之擔負起照顧的責任,一大一小兩隻雄性動物對她的命令完全不敢反抗,乖乖進浴室。

  幸好這間浴室還算寬敞,容納兩個人不算什麼。葉維之在浴缸放熱水,帆帆坐在一旁等候。

  「她是不是氣帆帆說錯話?我說的不對嗎?」天真的小男生想弄清楚自己到底是哪裡錯了。

  這個嘛……基本上他沒說錯話,只是在錯誤的時機說了話。

  葉維之坐在浴缸邊緣,方唇微扯。「帆帆你說,是誰教你關於『親親』的事?」

  「是阿俊哥哥啊!」

  「阿俊哥哥?也是住在兒童之家的嗎?」

  「是啊!」帆帆點頭。「阿俊哥哥說,男生愛女生,就會一起玩親親。」

  「原來如此。」葉維之竊笑。所以說那女人真的想太多了,一般小孩都會有這種常識,也不一定非是看色情節目或書刊才學到的。

  「叔叔,你跟香香姊姊玩親親,是不是因為男生愛女生?」帆帆忽然問。

  「嗄?」

  「你愛香香姊姊嗎?」小男孩又追問。

  葉維之這才真正體會到方才香草在公園裡的窘境。小孩子果然很難對付,隨口一個問題就是大哉問,教他該如何回應?

  「你愛她,所以才跟她玩親親對不對?」

  「呃,原則上應該是這樣。」他答得小心翼翼。

  原則上如此,難道還有原則之外嗎?某道天音在心裡問自己,他選擇忽視。

  「香香姊姊也喜歡你嗎?」

  「呃,原則上我希望是這樣。」

  「叔叔,」帆帆揪著眉,苦惱地望他。「你說的話我都聽不懂。」

  太玄了嗎?葉維之苦笑,連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幹麼對一個小孩都要迴避問題,不能光明正大地回答。

  愛就愛,不愛就不愛,有那麼難嗎?

  但不曉得為何,人長大了,考慮許多因素,簡單的問題就是會變複雜,關於愛情永遠沒有一個肯定的答案。

  「我們來洗澡吧,帆帆。」葉維之轉移話題。「你會自己脫衣服嗎?」

  「當然會啊。」帆帆笑嘻嘻地點頭。「我脫給你看。」馬上就表現,小手將長袖T恤辛辛苦苦地推到頭頂,再用力扯開,然後解牛仔短褲的拉煉。

  葉維之微笑注視帆帆的動作,算不上利落,但就一個六歲大的孩子來說,已經夠了。他調下目光,停在兩條細細的臂膀上,一點一點,都是煙頭燙的斑痕。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他胸口仍是重重一擰,透不過氣。

  帆帆察覺他目光焦點,驚慌地將兩條手臂往身後藏。「叔叔,我都忘了,你不要看。」

  「為什麼不讓我看?」

  「因為……很醜。」帆帆囁嚅,垂下眼。

  「誰說的?哪裡醜了?」葉維之輕輕拉過那兩條臂膀。「還痛不痛?」

  小男生搖頭。

  「帆帆很勇敢。」他微微一笑,讚許地摸了摸小男生的頭。

  帆帆聽了,驀地揚起眸,欲言又止地瞅著他。

  「怎麼了?你想說什麼?」

  「叔叔,你不要……怪我爸爸。」帆帆軟軟地要求。

  葉維之沒想到他會這麼說,愣了愣。「這些傷口不就是你爸爸燙的嗎?」

  「那是因為我不乖!」帆帆為父親辯解,淚光在眼裡閃爍。「是我不乖,爸爸才會……那麼生氣。」

  再怎麼生氣,也不能這樣虐待一個孩子啊!葉維之忍住心海翻騰的怒濤。

  「你不要生氣,好不好?叔叔,香香姊姊姊每次說到我爸爸都會生氣,可是他其實不是壞人,他也對我很好的……」

  「你不怕爸爸再那樣對你嗎?」

  帆帆一怔,半晌,點了點頭。「怕。」

  「那你還幫他說話?」別說香草了,連他聽了也氣惱。

  「因為……」帆帆低頭,絞扭著小手。「他是爸爸啊,媽媽說我們是一家人。」

  葉維之一凜,聽出孩子口氣裡藏著的心酸與眷戀。他還是希望有個家的吧?不管那個家庭曾經有過的幸福是不是變了調,愛他的母親離開了,父親也變得狂暴易怒。

  「你是不是很想媽媽?」他撫摸小男孩的臉頰。

  「嗯,我想她,好想她……」帆帆含淚。

  「那爸爸呢?」

  「我也……想他。」

  但這思念,恐怕也融合著驚懼吧!他想回到自己父親身邊,卻又害怕再次遭到傷害。

  可憐的孩子!

  葉維之心弦顫動,也不知是哪來的酸楚一波波地脹滿胸臆。這是同情嗎?還是憐惜?他只知道,自己忽然很想給這孩子一個溫暖的擁抱。

  還來不及釐清腦海的念頭,他已經採取行動了,將帆帆輕顫的身軀擁在懷裡。

  帆帆小臉埋在他胸膛,痛快地哭泣。他曾嫌棄這孩子過於軟弱,如今他才懂得帆帆其實不是軟弱,只是曾受過傷,只是很想得到愛。

  「叔叔,我不哭了。」哭了一陣,帆帆抽抽噎噎地離開他懷抱,自行擦乾眼淚。「香香姊姊說我要勇敢。」

  「是嗎?她這麼說過?」他柔聲問。

  「嗯,香香姊姊說我以後不用怕了,她會保護我,她還說,以後一定會有別的人比我爸爸更愛我。」

  那是指他吧?葉維之震撼地想,在香草眼裡,恐怕早就認定了他是當帆帆父親的最佳人選。

  他一直冷漠地拒絕,但現在,他還能繼續堅持嗎?

  「帆帆,你……喜歡我嗎?」他嗓音沙啞,問得猶豫。

  但帆帆的回答卻很堅定。「我喜歡叔叔!很喜歡!」甜甜地綻開笑容。

  「那如果你以後有機會常來叔叔家住,你願意嗎?」

  「當然願意啊!」帆帆歡呼。「那我今天可不可以就住在這裡?我想跟叔叔一起玩打沙包。」

  「嗯,可以啊,你今天晚上就睡在這裡吧。」葉維之笑望他,目光藏著連自己也沒意識到的縱容。

  「YA!」帆帆樂得蹦蹦跳跳。

  「好,那我們現在來洗澡嘍。」說著,葉維之一把抱起小男孩,將他舉高,像自由落體似地上下搖晃幾次,才讓他坐進水裡,濺起漫天水花。

  「哇∼∼」帆帆尖叫連連,玩得好開心。

  「還要不要再來一次?」

  「要、要!我要再玩一次——」

  於是,一間平凡的浴室霧時成了男人與男孩的遊樂園,有歡樂與夢想加料,平凡不再是平凡。

  露台上,香草躺落躺椅,微笑欣賞眼前美麗的夜色。

  果然葉維之這裡的view比她那間一房一廳的小公寓好多了,不僅可以望見遠方的山巒,附近的公園也看得清清楚楚,深夜,公園燈打亮,更添朦朧之美。

  真好……

  她瞇起眼,享受清風拂面的涼爽。

  「你好像躺得很快樂。」一道含笑的嗓音從她上方灑落。

  她一驚,倏地睜開眼,略窘地坐起身。

  「別客氣,盡量享受啊!」男主人似笑非笑。「請儘管把我這裡當成你自己家。」

  討厭,又調侃她!

  香草微噘唇,攏了攏微亂的秀髮。「帆帆已經睡了嗎?」

  「嗯,他睡了。」

  「你剛真的說床邊故事給他聽?」

  「當然說了,不說他肯睡嗎?」葉維之搖頭,想起方才帆帆鬧半天,就是要聽他親口說故事,他不得已只好憑印象胡亂掰了小紅帽與大野狼的故事,順便威脅帆帆,再不乖乖睡的話,大野狼就要來了。

  果然,適度的威脅還是有效的。

  一念及此,葉維之隱隱牽唇,黑眸亮著光。

  香草凝望他的表情,或許他自己不覺得,但他現在看起來就像個寵小孩的好爸爸。

  她不禁也微笑。「你肯答應帆帆今晚睡你這邊,是不是表示你願意接受他了?」

  他一怔,沈默不語。

  「不要告訴我,你到現在還是堅持不肯收養帆帆喔?」她可不會相信。

  他望向她,微微苦笑。「我會考慮。」

  「什麼?」這回換她愣住了,沒想到他回答得那麼乾脆。

  「我說我願意。」見她一副呆傻的模樣,他笑了,親暱地拍拍她的頰。「你沒聽懂嗎?」

  「你真的……願意?」

  「嗯。」

  「太好了。」她歎息,握住他的手,貼在自己瞼頰,夢幻般地低語:「真的太好了。」

  葉維之心一動。雖然她的反應不是歡呼朗笑,也沒有蹦蹦跳跳,但他卻可以從她那一聲深深的歎息,感受到她強烈的喜悅。

  她這樣握著他的手,教他胸口不覺緊擰,橫梗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酸與甜。

  「我敢打賭,你跟帆帆在一起,一定會很幸福的。」良久,她揚起頭,笑意在眼潭流動。

  他頓時沈溺其中,差點失了魂,好一會兒,才收回神智,在她身旁坐下。

  「今天我跟帆帆洗澡的時候,他問了我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他定定地望她。「他問我,我們倆今天在公園玩親親,是不是因為男生愛女生?」

  「什麼?他這樣問?」香草瞬間染紅臉。「那你怎麼回答?」

  「你希望我怎麼回答?」他不答反問。

  她一窒,又羞又窘,又是嗔惱,星眸斜睨他一眼。「嘴長在你身上,我管得著你怎麼回答嗎?」

  他淡淡一笑,雙手捧起她臉蛋,與她四目對視。「之前你說過,我的生活缺少愛。」

  「我是那麼說過啊。」她臉頰愈來愈熱,嗓音愈來愈低。「所以你現在想要愛了嗎?」

  「如果我說我想要,你會給我嗎?」

  她一顫,眼睫如受驚的小烏,急忙掩翅。「那個……帆帆會給你啊,只要你好好愛帆帆,他一定也喜愛你。」

  意思是他無須跟她要嗎?

  葉維之眼角一凜,索性翻過身,直接將她壓倒在躺椅上。「那你呢?」銳利的眸光圈住她。「你以為自己還逃得掉嗎?」

  「什麼嘛!」她臉紅心跳,不敢看他。「你這是用暴力在威脅我喔?你以為我會怕嗎?」

  「真的不怕?」他低下頭,俊唇在她嘴角性感地撫摩。

  「你、你……」她身子不爭氣地輕顫,嘴上卻還耍倔強。「你這意思是想要我吃了你嗎?」

  「是我吃你。」他沙啞地糾正。「如果你不聽話,我就從你這裡開始吃,然後是這裡、這裡……」拇指沿著她唇瓣滑向頸側,順著窈窕的曲線,曖昧地停在胸前。

  情慾的暖流,隨著他每一記撫觸,燙進她肌膚,燙進每一個細胞,她幽幽低吟,腳趾不由自主地蜷曲。

  「所以,你到底要不要給我?」他啞聲問,方唇隨著方才拇指走過的路線,再次挑戰她的忍耐極限。

  「我……」她不能呼吸。

  「給不給?」大手也加入挑逗的行列,由她纖細的腰線,慢慢往下遊走,停在某處濕潤的禁地。

  她驀地一陣顫慄,直覺夾緊雙腿。「好啦,你別鬧了,我、給……給就是了。」

  她很沒骨氣地求饒,卻又恨自己的沒骨氣,忍不住張嘴用力咬他肌肉結實的肩頭。

  他吃痛。「喂!你——還真咬啊你!」懊惱地抗議。

  「哼,誰教你這麼壞!」她嬌媚地睇他。

  要她給可以,她的人、她的心、她的愛,她都願意給,但可別以為他就此可以盡情欺負她了。

  因為她可是個不好惹的女人。

  「葉維之,你真的不後悔嗎?」她勾住他肩頸,眼波風情萬種。「有我跟帆帆纏著你,你以後的生活可會不得安寧喔。」

  「你以為我不曉得嗎?」他伸出兩根手指,氣惱似地夾住她可愛的鼻尖。「不要說以後了,我現在的生活就已經不得安寧了。」

  「那你還讓我們糾纏?」

第8章(2)

  他沒立刻回答,鎖定她的星眸炯炯有神,閃耀著溫暖笑意——

  「因為我情願。」

  因為他情願,所以這對女子與小人才能放肆地闖進他的生活,攪亂他平靜的人生。

  他可以推開他們,但他沒有,反倒一次次地縱容,縱容香草在他面前笑出百萬種笑容,縱容帆帆對他問出千百個大哉問。

  他會盡力回答帆帆每一個千奇百怪的問題,也不得不響應香草每一個笑容,雖然他總是告誡自己沒有下次了,但下次總是一來再來。

  他拿他們沒轍。

  現在的他,總算願意對自己承認了,他就是拿這對女子與小人沒辦法,聖人說的話果然是真理,「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唉,他認輸了……

  「再玩一次啦!」帆帆嬌軟的童音不斷吵嚷。「叔叔,香香姊姊,我要再玩一次啦。」

  葉維之與香草無奈對望。「好吧,這是最後一次嘍。」

  於是,一人牽住帆帆一隻手,再次將他舉高,搖擺晃蕩。

  帆帆興奮地尖叫,兩人聽著,也不禁笑了。

  原本只是好玩,在停好車,送帆帆走回兒童之家的途中,牽著他坐了一次空中鞦韆,結果這孩子玩上癮,竟一再要求重來。

  「我還要!再來一次好不好?」

  「帆帆。」香草警告地瞪他。「剛剛不是說好了是最後一次了?」

  「可是……」帆帆委屈地癟嘴。「人家還想玩嘛,以前爸爸跟媽媽也會這樣跟我玩。」

  爸爸媽媽?

  葉維之與香草交換一眼,恍然大悟為何這孩子會一次次地要求重來,原來他想起了曾經幸福的過往。

  香草心弦一扯,憐惜地蹲下身。「帆帆,如果叔叔當你爸爸,你說好不好?」

  帆帆一愣,良久,才猶豫地開口。「真的嗎?那香香姊姊……也會當我媽媽嗎?」

  「啊?」香草頓時啞口。怎麼會扯到她身上來了?

  倒是葉維之,扯開富含深意的笑,也蹲下身直視帆帆。「你真的這麼希望嗎?」

  「嗯。」帆帆點頭。

  「怎麼辦?」他假裝苦惱地望向香草。「如果要我當帆帆的爸爸,你就一定要當他媽媽。」

  「他哪有這樣說啊?」她矯嗔。「他只是『希望』而已。」

  「你不是很愛帆帆嗎?難道不想讓他的願望成真嗎?」他逗她。

  她明知他是藉機揶揄自己,卻不曉得該奈他何。

  他微微一笑,正欲說話時,一個身材高瘦的男人忽地衝過來。

  「帆帆,你總算回來了!」

  三人同時怔住,帆帆回過頭,認出來人正是他的父親——王啟明。

  「爸爸!」他驚喊。

  「帆帆,過來爸爸這裡。」王啟明朝兒子伸出雙手。

  帆帆直覺想過去,但轉念一想,又凝住腳步,正當他猶豫時,香草一把將他拉到自己身後。

  「王先生,你想做什麼?」

  「我只是想見我兒子一面而已。」王啟明臉色蒼白,剛接受完勒戒治療,他整個人瘦了一圈,又在兒童之家門外等了將近一天,神情憔悴。「我已經戒毒了,杜小姐,我不會再傷害帆帆,你讓我跟他說說話。」

  「不行,你有暴力前科,我不能讓帆帆跟你單獨相處。」香草拒絕得很堅決。「而且我很快就會向法庭申請改判監護權,你以後不會再是帆帆的監護人。」

  「你的意思是要從我身邊搶走他?」

  「不是搶走,是你沒法承擔照顧他的責任。」香草語氣冷淡,牽起帆帆的手。「帆帆,我們回去。」

  「可是……」帆帆看著一心想見自己的父親,小臉難過地揪成一團。

  「走啊!」香草硬是將他拉回兒童之家。

  「等等!杜小姐,你不能就這樣帶走帆帆,他是我兒子,帆帆、帆帆——」王啟明焦急地想追上去,葉維之搶先一步攔住他。

  「王先生,請你冷靜一點。」

  「你是?」

  「葉維之。」

  「葉維之?」王啟明愣了愣,臉色霎時更難看。「你就是思婷的前夫對吧!就是你要來跟我搶帆帆的監護權嗎?你不能跟我搶他,帆帆是我兒子!」他近乎歇斯底里地吼叫。

  相對於他的激動,葉維之顯得冷靜。「他不是你親生的,就算是,你也沒有好好照顧他。」他陰鬱地擰眉。「他手臂上的煙痕難道不是你燙的嗎?你怎麼能那麼狠心對一個孩子?」

  「我……」提起曾經犯過的錯,王啟明氣勢立刻減弱許多。「我不是故意的,那時候思婷剛死,我又丟了工作,心情很不好,所以才會——」

  「心情不好就可以拿孩子出氣嗎?」葉維之冷聲打斷他。「你知不知道這樣對帆帆會是一輩子的創傷?你要他怎麼再信任你這個父親?」

  「我知道我錯了,我已經在反省了,我會改過!」王啟明急切地抓住葉維之的臂膀,為自己辯解。「我已經戒了毒,以後也不會喝酒,還有,我馬上就去找工作,我朋友的工地有缺人,我會去那邊幫忙,我會賺錢養帆帆,你相信我!」

  「不是我相不相信的問題,是帆帆還願不願意跟你這個父親在一起!你敢保證萬一以後你又丟了工作,不會又拿帆帆出氣?」

  「我不會的。」王啟明信誓旦旦地保證。

  葉維之冷冷撇唇。「你現在當然這麼說。」

  「我真的不會!要怎麼樣你們才肯相信我?!」王啟明語帶絕望。「沒錯,帆帆不是我親生的,思婷跟我結婚的時候就已經帶著他了,可是我一直把他當親生兒子,我很愛他的,我錢是賺得不多,可是他需要什麼,我都會盡量買給他。我跟思婷常常帶他到公園散步,也會像你們剛才一樣,抓著他的手蕩鞦韆,他很喜歡那樣玩的,每次都玩得很開心——他是我兒子,從小我就看他長大的,你們不能從我身邊搶走他……」話說到後來,他已忍不住哽咽。

  葉維之震驚地瞪他,一個大男人,竟說到眼眶泛紅,可見他情緒起伏多厲害。

  「你一定認為帆帆不是我親生的,所以我才會那樣虐待他吧?可是真的不是,我那時候只是一時控制不住,我會改,一定會改!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

  「你說話啊!為什麼不說話?!」葉維之的沈默令王啟明再度激昂起來,嘶聲嗆道:「你也不是帆帆的親生爸爸啊!你憑什麼跟我搶他?你敢保證你以後心情不好時,不會打他、罵他嗎?」

  葉維之聞言,眼神一沈,狠狠揪住王啟明衣領。「不要小看我,我絕對不會像你那樣對待一個孩子。」

  就算帆帆不是他親生的,他也會盡一個父親的責任,照顧他、呵護他。

  「我——」王啟明訝然望他,看清他眼裡的堅決,態度軟化,顫抖地認錯。「對不起,是我錯了,真的很對不起。我跪下來求你,你把帆帆還給我好嗎?我已經失去思婷了,不能再失去他,我不能沒有他,真的不能……求求你們,把帆帆還給我,我磕頭,你要我磕多久都行,我現在就磕!」

  說著,他真的掙脫葉雛之的鉗制,跪下來,頭往地上猛敲,每一聲,都敲進葉維之心坎,教他震撼不已。

  「王先生,你別這樣,請你站起來!」

  「我不起來!」王啟明不顧疼痛,磕頭磕不停。「除非你答應將帆帆還給我!」

  葉維之啞然無語。

  「香香姊姊,為什麼不讓我見爸爸?」

  回到兒童之家後,帆帆小小聲地問香草。

  她蹙眉,蹲下來握住帆帆的肩膀。「你想見他嗎?」

  「我……」帆帆欲言又止。

  「讓葉叔叔當你爸爸不好嗎?」她放柔嗓音。「他會很疼你,每天陪你洗澡,說床邊故事給你聽。」

  「我知道,可是……」

  「你不喜歡葉叔叔嗎?」香草輕聲問。

  「喜歡!」帆帆用力點頭。

  「那以後跟葉叔叔一起住好嗎?」

  「可是……」帆帆語氣遲疑。「爸爸呢?」

  香草暗暗歎息。「你聽我說,帆帆,你爸爸他情緒不是很穩定,你跟他在一起很危險,他很可能又會像以前那樣打你、罵你,難道你不怕嗎?」

  帆帆眨眨眼,半晌,點了點頭。「……怕。」

  香草淺淺一笑。「那就聽香香姊姊的話,一切交給我處理。」她拍拍小男孩的臉頰。「你放心,我不會再讓誰傷害你的。你先準備洗澡換衣服,香香姊姊有事先去找雲媽媽,好嗎?」

  「嗯。」帆帆目送她離去,小臉染上憂鬱,他抿著唇,淚光在眼裡閃爍。「可是……他是我爸爸啊,媽媽說過,我們是一家人。」

  他喃喃自語,眼淚悄悄滑落,但他不敢哭出聲來,怕哥哥姊姊看到了又笑他愛哭鬼,只好拚命以手掩住嘴唇,咬緊牙關。

  「不可以哭,帆帆,不能哭。」

  他蹲在房間最角落,顫抖著,一遍又一遍告誡自己。

  而窗外,有個男人僵硬地佇立在陰影下,看著那蜷縮在牆角的小小身軀,神情黯淡。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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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1-11-25 23:55:21

第9章(1)

  自從那天與王啟明在兒童之家外頭照過面後,香草開始積極地向法院提出改判監護權一事,集許多相關數據,也和相關單位及基金會的執行長討論過。

  執行長對她一向信任,只是不免有些疑慮。

  「雖然王啟明記錄不好,但畢竟羅思婷跟葉維之早就離婚了,這些年來王王帆名義上的爸爸一直是王啟明,法官會願意把監護權改判給葉維之嗎?」

  「王啟明並不是王王帆的親生爸爸。」

  「那葉維之就是嗎?」

  「這個……我不確定。」

  「為什麼不讓葉先生去驗DNA?如果確定葉先生是帆帆的親生父親,那事情就比較好辦了。」執行長提出這樣的建議。

  香草只能無言以對。

  如果可能,她也想讓葉維之去驗DNA,問題是她不曉得幾次對他提出請求,他卻總是冷淡以對。

  這天,香草與葉維之約了共進晚替,吃過飯,她又小心翼翼地問起這件事,葉維之的反應是白她一眼。

  「我說過,我不是帆帆的親生父親,不必驗了。」

  「你怎麼能肯定?」她不覺懊惱。「你前妻懷孕時,還跟你有婚姻關係!」

  他冷冷一曬。

  「難道你懷疑她當時有外遇?」她追問。

  他聞言,眉頭一擰。「我應該不必跟你報告我前段婚姻的一切吧?」

  「問題是你什麼都不說,我根本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啊!」她抱怨。「我們執行長也說了,如果驗出來你是帆帆的親生父親,事情就好辦了,法官一定會把監護權判給你。」

  「如果不是呢?」

  「如果不是,整個程序就會很麻煩,法官會考慮很多,說不定帆帆都要親自出庭當證人。」

  葉維之一震。「你的意思是法官會親口問帆帆的意願嗎?」

  「嗯。」

  他別過頭,望向咖啡館窗外,她可以察覺他神情變得陰鬱,似是在深思著什麼。

  「你怎麼了?」她輕聲問。

  「我不認為應該這樣做。」

  「什麼意思?」

  他轉回頭,幽暗的眼眸凝定她。「我不想逼帆帆做選擇。」

  「你的意思是——」她心跳一停,驀地失笑。「你怕帆帆不會選擇你嗎?不會的,他很喜歡你。」

  「他也喜歡王啟明。」

  「可是他也怕王啟明。」香草強調。「他跟王啟明相處那麼多年了,當然不可能沒感情,但我相信,帆帆最後一定選擇你。」

  「你怎能這麼肯定?」他嘲諷地撇唇。

  「你不是也看到帆帆手臂上的傷了嗎?你要知道他每被燙一次,不只身上,心上也會受傷!他怎麼可能願意再回到一個老是傷害他的人身邊?」

  他默然無語。

  「你不相信我?」她蹙眉。

  他仍是不吭聲,她看不懂他究竟是何打算。

  「你該不會後悔了吧?」她試探地問。

  「……」

  「葉維之,你說清楚。」她提高聲調。「你說願意收養帆帆,是不是後悔了?」

  沈默在兩人之間無聲地蔓延,她心跳加速,等待他打破僵凝,給她一個明確的答案。

  彷彿過了一世紀之久,他終於揚起眸,沙啞地揚聲。「是,我後悔了。」

  這不是她期望的答案。

  她驚愕地瞪他。「你說什麼?!」

  「我後悔了,我想我要放棄。」他低聲重申。

  她不敢相信。「為什麼?你明明答應了!」

  「因為我跟他——」他苦澀地牽唇,話裡綿延著太多說不盡的意味。「畢竟不是一家人。」

  「思婷,你別這樣,我們是一家人啊!不管怎樣,我都會照顧你的,一定會保護你。」

  數年前,一個下雨的深夜,他喝了好多酒,藉著酒意,放下大男人的尊嚴,對妻子道出真心話。

  就算明知妻子已經不愛自己,他仍想挽留她,仍奢望著與她共同守護這個家。

  可她卻無情地拒絕了他。

  「我不需要你的照顧,也不要你來保護!我只要你放了我,你放了我行不行?!」

  為什麼她能夠那樣無情?

  他澀澀地瞪她。「你就那麼愛那個男人嗎?」

  「是,我愛他!我愛他!」她尖銳地表白,字字句句,刺痛他心坎。

  「可是他不愛你,他很明顯只是在玩弄你!」他試著想喚回妻子的理智。「他有妻小了,你以為他會放棄那個家庭跟你在一起嗎?」

  「他會的、會的!」她眼裡明明隱隱浮現驚恐,但語氣仍倔強。「只要我先恢復自由之身,我相信他會離婚,何況我肚子裡還有他的孩子。」

  「你以為他會要嗎?」

  「他當然會要,這是我們愛的結晶!」

  她跟另一個男人的愛情結晶?那他算什麼?他自嘲地輕哼。

  而她,看著他的眼神清冷。「你死心吧!維之,這孩子不是你的,我是孩子的媽媽,我最清楚孩子的親生爸爸是誰,而且如果你現在腦子還清醒的話,應該算得出來我們已經很久沒同房了,這孩子怎麼可能是你的?」

  「我的腦子一直很清醒!」他咆哮。「你真以為我喝醉了嗎?」

  若是可以,他還真希望自己能一醉不醒,忘了這令他難堪的一切。

  「如果沒醉的話,為什麼就是不肯放了我呢?」妻子繼續刺傷他。「我都已經跟你說得那麼明瞭!」

  因為他捨不得她,因為他還愛著她,他可以預見,那個男人絕對會拋棄她不管的,她為了那男人放棄一切,只會落得淒涼的下場,而他該死地不忍心!

  為什麼要為一個不愛自己的女人不忍心?他真不懂自己,真恨自己,恨自己不夠瀟灑,當斷不斷!

  他迷濛地望著眼前的女人,迷濛地問:「思婷,從一開始到現在,你是不是從沒愛過我?」

  「是,我沒愛過你!跟你約會,跟你結婚,都是為了氣他,為了讓他吃醋,我愛的人一直只有他。」

  夠了,她說得夠明白了。

  「所以現在無論如何,你都要飛到他身邊是嗎?就算他很可能不會接納你。」

  「他會的!他一定會的!」她恨恨地瞪他,彷彿他的關心都是對她的詛咒。「以前我只是一個人,現在我有他的孩子了,他不會丟下我不管的!我跟他還有這個孩子,我們是一家人。」

  他們是一家人,那他呢?

  他曾經遊戲情場,不料第一次付出真心,卻是一去不回——也罷,他不需要妻小,不需要家人,他不需要任何人!

  「……好,我答應你,我們離婚。」

  那夜,他的心碎成片片。

  原來男人不一定總是堅強,也有受傷的時候,偶爾也會流眼淚。

  他瞧不起那時候的自己,非常、非常瞧不起,如果可能,他真希望永遠也別憶起當時。

  但他還是想起來了,想起那個陰暗的、下著雨的夜晚,細雨綿綿不絕,濕透了整個城市,濕透他的心。

  一念及此,葉維之自嘲地抿唇,倚在露台欄杆前,握著罐睥酒,一面喝,一面恍惚地看夜景。

  香草曾經稱讚由他這裡望見的夜景很寧靜、很溫馨,有種迷離的美,她很喜歡。

  他其實也很喜歡,但今夜,卻怎麼也領略不到這景色的美好,只覺得無邊淒冷。

  真該死!

  他驀地低咒一聲,一口喝乾剩下的啤酒。

  如此多愁善感的情緒實在不適合一個大男人,也不像他該有的,他是機器人,不是嗎?

  機器人就該像個機器人,無情冷感。

  你要知道他每被燙一次,不只身上,心上也會受傷!他怎麼可能願意再回到一個老是傷害他的人身邊?

  偏偏,耳畔又迴響起她曾說過的話。

  一個人,怎麼可能願意再回到一個曾經傷害自己的人身邊?

  「你不懂的,香草,就是有人會這樣——」他喃喃低語,嘴角噙著一絲譏誚,不知嘲諷她,還是自己。「帆帆畢竟是他媽媽的兒子。」

  他敢肯定,帆帆真正想要的,還是那個曾經傷害自己的父親,因為他們才是一家人。

  所以,他又何必自作多情?

  葉維之冷冷一哂,又開了罐啤酒,喝了一大口,然後將瓶口一轉,漫然看那金黃色的液體傾洩往下,如同他直墜深淵的心情。

  他應該出庭嗎?是否還要親眼去看帆帆當庭做出令他心痛的抉擇?

  他,有勇氣出庭嗎?

  他怎麼還不來?

  開庭時間都快到了,葉維之卻還遲遲不出現,香草等得心急如焚,頻頻看表。

  他該不會真的打算放她鴿子吧?真的決定放棄爭取帆帆的監護權?他怎麼可以這麼做?怎能放心將帆帆交給一個有暴力前科的父親……

  「香香姊姊。」與她一起坐在法院外等候的帆帆忽然喚她,嗓音聽起來很虛弱。

  她回頭,給他安撫的一笑。「再等一會兒,葉叔叔應該就快來了,等他來了,我們再一起進去好不好?」

  「不是、這樣的,香香姊姊……」帆帆呼吸急促,臉色蒼白,額頭盜汗連連。「我覺得……好不舒服。」

  「你怎麼了?怎麼會這樣?」香草這才注意到孩子不對勁,焦急地撫過他汗濕的臉。

  「我……不能吸氣。」說著,帆帆一口又一口地深呼吸,每一口都像即將斷氣他的,發出可怕的聲響。

  香草惶然大驚,腦中靈光一現。「你該不會是過敏吧!你剛剛吃了什麼?」

  「這個。」帆帆遞給她一張包裝紙。

  她接過來一瞧,心跳暫停。

  是核果巧克力!他竟然吃了核果巧克力!

  「這巧克力是誰給你的?帆帆,你為什麼要吃?你不知道自己會過敏嗎?」她一連串地追問,帆帆卻已經無法回答了,他不僅呼吸困難,皮膚也開始泛起點點紅疹。

  再這樣下去,他很可能會休克!

  一念及此,香草再也顧不得開庭的事,一把抱起帆帆,招來出租車,直奔醫院急診室。

  護士從她手裡接過帆帆,拉起簾子,隔絕她的視線。

  她看不見帆帆就診的情況,更加心慌意亂,這時,手機鈴聲驀地響起,她連忙到走廊盡頭接電話。

  「香草,我在法院門外了,你們在哪裡?」

  是葉維之,他終於來了!

  香草眼眸刺痛,一股莫名的酸楚湧上胸臆。「維之,你快來醫院,帆帆食物過敏,他吃了核桃!」

  「什麼?!」葉維之震驚。「你等著,我馬上過去。」

第9章(2)

  十分鐘後,他趕到醫院,香草一見他,傷心地投入他懷裡。「是我不好,我竟然沒注意到帆帆吃了巧克力,是我不好,都是我……」

  「你冷靜點。」葉維之溫聲安慰她。「帆帆呢?他情況怎麼樣了?」

  「醫生在幫他急救。」香草話語方落,只見門簾拉開,一個戴著口罩的醫生走出來。

  他拉下口罩,對兩人微微一笑。「他的情況已經暫時穩定了,我們會將他送進病房,留院觀察。」

  「真的嗎?」香草鬆一口氣。「謝謝你,醫生,真的謝謝你!」

  「不過你們做家長的也太粗心了,明知道孩子對核桃過敏,為什麼不小心一點呢?這次他沒事,如果還有下次,就很難說了。」

  「我知道,是我不對,我不好。」香草含淚認錯。

  葉維之默默牽住她顫抖不停的手。

  醫生離開後,兩人來到病房探望帆帆,小小的他躺在大大的病床上,看來更顯瘦弱。

  香草心一扯,在床沿坐下,輕撫他疲倦的眉宇。

  他顫顫地睜開眼。「香香姊姊。」

  「乖,沒事了,你睡吧。」她柔聲低語。

  他搖搖頭。「對不起。」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她不懂。

  他沒回答,別過小臉,咬著唇。

  香草蹙眉。「帆帆?」她握住小男孩的手,正想追問時,病房外忽地傳來一陣騷動。

  「醫生,我兒子呢?他在哪間病房?我要見他!拜託讓我見他!」

  是王啟明?

  認出這道聲音,香草胸口一震,帆帆也聽出來了,身子一陣激顫。

  香草以為他是害怕,急忙哄他。「你不用擔心,帆帆,香香姊姊不會讓他來打擾你。」

  「是這間病房嗎?護士小姐,是不是這間?」王啟明焦躁的聲嗓逐漸逼近。

  「我去趕他走。」香草咬牙起身。

  「不要!」帆帆激動地拉住她衣袖。

  她一愣。

  「不要趕爸爸走。」帆帆求她,眼眶紅了。「我……我想見爸爸。」

  「你說什麼?」她不敢相信。

  「拜託,香香姊姊,讓我見爸爸。」小男孩嚶嚶啜泣。「我想見他。」

  這是怎麼回事?香草僵在原地。

  「你還不懂嗎?」葉維之握住她的肩,眼眸陰鬱地緊盯她。「帆帆為什麼要故意吃下那條巧克力,你還不懂嗎?」

  「我……不懂。」她怔怔地望他,為什麼要用這種陰沈又懊惱的眼神看她?她做錯了什麼?

  「因為他不想在法庭上做選擇!」他低聲斥她。「因為他最愛的其實還是他爸爸,就算他爸爸有千般不好,他也不想在法庭上聽別人指責他爸爸。」

  「可是……王啟明會打他,會傷害他……」

  「帆帆已經原諒王啟明了,你不懂嗎?」他歎息。

  「我是……不懂。」她喃喃,心海捲起驚濤駭浪。

  她不懂,為什麼要如此輕易原諒?難道帆帆不怕嗎?那一道道烙在身上的傷痕,要經過多久的歲月才能淡化,他不曉得嗎?

  為什麼帆帆要這樣傻傻地原諒那個曾經傷害自己的人?

  那種日子是很可怕的,前一秒他或許還對你笑,下一秒他手上已經握著鞭子,像抽打著一隻不聽話的畜牲那般抽打著你,而你苦苦告饒,只會換來一聲聲猙獰的嘲笑。

  而且你絕對不能在那人面前哭,因為哭泣與眼淚只會讓他得到一種變態的快感,他會更以淩虐你為樂。

  所以不管她身心有多痛,她都告訴自己,絕不能哭,不能哭……

  「你放過帆帆吧,香草。」葉維之澀澀地勸她。「就讓他們父子團聚,他們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要她放過帆帆?那誰來放過她?她並不想令帆帆傷心難過,她只是想保護他,只是想保護他而已啊!

  「為什麼你要這樣……責備我?」她瞪著眼前面色凝重的男人,死命將淚水鎖在眼眶。

  「我不是責備你,是你有時候太自以為是了。」葉維之皺眉。「帆帆只是你輔導的孩子,不是你親生的,你沒有權利替他決定未來。」

  自以為是?他說她自以為是?

  香草震撼,心頭像被插了一把劍,痛得不停流血。「我是為他好……」

  「你總是說自己是為別人好。」葉維之輕哼。「你也說我需要愛,需要家人,所以就把帆帆送到我身邊,但現在呢?事實證明,帆帆真正想要的,還是他原來那個爸爸。」

  所以呢?她錯了是嗎?不管對帆帆,還是他,她都鑄下大錯了嗎?

  她哀怨地瞪他,眼眸強烈刺痛。

  「香香姊姊、葉叔叔,你們不要吵架了。」帆帆哽咽的童嗓怯怯地揚起。「都是我不好。」

  她一凜,回過頭,望向淚流滿面的小男孩。

  「對不起,香香姊姊。」他哭著道歉,每一聲抽泣,都揪擰她的心。

  難道她真的錯了嗎?

  香草深吸口氣,強迫自己綻開溫暖的笑。「帆帆,你真的很想見你爸爸嗎?」

  帆帆輕輕點頭。

  「你真的已經原諒他了嗎?」

  帆帆又點頭。

  「你真的……願意再相信他一次嗎?」

  「嗯。」

  她還能說什麼?還能做什麼?她想保護的對象顯然並不需要她的保護。

  香草沙啞地笑了,笑聲裡,蘊著滿滿的自嘲。

  她別過頭,主動打開門,迎進慌亂不安的王啟明,看他們父子倆抱頭痛哭。

  雖然帆帆哭得很傷心,但她也從他星亮的眼眸,看出他壓抑不住的喜悅。

  他是真的很高興能回到爸爸身邊,真的很高興、很高興……

  一顆眼淚,靜靜地滑過香草頰畔,她急忙伸手抹去,匆匆離開病房。

  葉維之追上來。「你去哪兒?」

  她凝住步履,確定臉上掛的是笑容,不是淚顏,才轉過頭來。

  他驚愕地瞪著她過分甜美的笑容。「你笑什麼?」

  「笑我自己啊。」櫻唇彎著美好的弧度。「你說得很對,我這人真是太自以為是了——這下你滿意了吧?」

  「什麼意思?」他表情緊凜。

  「我千方百計地想把帆帆送到你身邊,我以為這對你們倆才是最好的,沒想到帆帆要的還是他原來的爸爸,你也樂得回到原來逍遙自在的單身生活,事實證明我是白忙一場。」她語氣嘲諷,不知是針對他,還是自己。

  他倏地瞇起眼。「你該不會是把帆帆選擇王啟明的事怪到我身上吧?」

  「我怎麼會怪你?」她笑。「是我自己太自以為是——」

  「不要一直拿我說的話來刺我!」葉維之驀地惱火了,握住她的肩搖晃。「你真的以為我很高興帆帆選擇回到他爸爸身邊嗎?你口口聲聲為我好,到頭來只是讓我再一次失去我所愛的人而已!」他將深埋許久的怨氣,一股腦兒往她身上砸。「你就非要逼著我眼睜睜地看著思婷跟她的兒子都選擇離開我嗎?你以為我的心就不會痛嗎?以為只有你自己會心痛嗎?」

  香草震住,笑意自唇畔收斂。「所以你是怪我了?我是不是根本不應該在你面前出現?」

  「對,你不該出現的,不該帶著帆帆來攪亂我的生活,攪亂我的人生!」

  自從她出現後,他平靜的生活就亂了套,一切都不對勁了,他又開始渴望愛與被愛,被她撒嬌又賴皮的笑容耍得團團轉,還有帆帆,他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要愛那個孩子……

  結果,一切還是沒改變,他愛的人依然選擇離開他。

  「我受夠了,真的受夠了!」他低吼。

  「你是……要我離開?」她迷濛地望他,眼眸紅透。

  他眼眶也跟著酸楚,湧上他絕不願承認的淚意。

  他的沈默宛如利刃,一刀一刀,割碎她的心。「我知道了,你放心,我很識相的,以後不會在你面前出現。」

  是怎樣?現在連她也要離開他了嗎?

  很好,都走吧!走吧!

  他恨得咬牙切齒。「杜、香、草,你最好給我記住自己說的話,不要到時候又纏著我不放。」

  她聞言,倒抽口氣,猛然掙脫他,眼淚再次叛逃,而這一次,她怎麼樣也關不住。

  「……再見。」

  她啞聲道別,旋過身,緩緩淡去的情影像浮在半空中,飄忽不定。

  他看著,胸口空蕩蕩的,彷彿有某種很重要的東西,在這一刻,丟落了——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11-25 23:56:55

第10章(1)

  他丟了一顆心。

  自從那天他與她在醫院大吵一架,從此她果真信守諾言,不再出現在他面前,他看不到她,聽不到她,生活終於恢復平靜,找回從前習慣的孤獨。

  他該慶幸。

  但奇特的,他沒有歡欣,不感喜悅,只覺得空虛,無邊無際的空虛,他抓不住的空虛。

  直到某個週末,他呆呆地坐在門邊守了一天,從日出守到日落,他才恍然大悟,原來他是在期待,期待著一聲鈴響,期待她又忽然厚臉皮地出現在他面前,笑笑地對他打招呼——

  嗨!我又來了。

  他期待著聽她說這句話,期待看她變化萬千的笑容。

  可惜,她再也不來了,而他也因而醒悟,原來自己丟的,是一顆心。

  他的心,早就落在她掌心了,那天她轉身離開,同時也將他的心帶走。

  這下他可真的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機器人了……

  「老大、老大?」

  會議室裡,Lawrence努力呼喚老闆。現在開會中,他們一向嚴謹認真的經理竟然夢遊中,當真不可思議。

  「老大!」溫情呼喊沒效果,他只好加重語氣,拉高聲調,再來一次。

  「什麼事?」葉維之總算有反應了,擡頭望向他,眼神卻仍是霧茫茫的,好似沒有焦點。

  「剛剛的報告,想請問老大的意見。」

  「意見?」葉維之一愣。

  果然!

  Lawrence暗暗歎息,剛剛一番唱作俱佳的演出完全白費心血了,老闆根本沒看在眼裡,虧他為了能口齒清晰地報告,還在家裡預演好幾次。

  「前兩天我們跟系統商開會,想到一個新idea,可能對我們這次的開發計劃很有幫助,我是想請老大幫我們瞧瞧,有哪裡應該注意的。」

  「這樣啊。」葉維之這才回神,翻了翻手上的資料,又看了看Lawrence在白板上畫的圖,思考片刻,提出幾個建議。

  會議於是繼續進行,雖然負責主持會議的葉維之顯得有些意興闌珊,但也順利達成幾個結論,宣佈散會。

  員工們立即起身收拾文件,準備離開,只有葉維之還怔忡地坐在原位。

  幾個員工交換奇怪的一眼,大家都擔憂,最近經理的精神狀況顯然有點差,老是魂不守舍。

  為了表達關心,Lawrence自告奮勇留下來。「老大、老大?」又開始一輪溫情呼喚。

  「什麼事?」葉維之蹙眉。

  「你最近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心事?」Lawrence問得很大膽,做好被海削一頓的心理準備。

  不料葉維之只是茫然眨眨眼。「我看起來像有心事?」

  這話問得Lawrence也愣住。「是啊,是有點像,以前老大不會在開會時發呆的,現在好像常常走神。」

  「是嗎?」

  「還有,你連健身房也不去了,打高爾夫時總是漏球,有時候連午飯都會忘了吃,一個人坐在辦公室裡發呆。」

  「……」

  「你是不是有什麼煩惱?老大,有什麼問題說出來,我們都願意盡力幫忙。」

  「我有煩惱?」葉維之自嘲地輕哼。「你們不都說我是機器人嗎?機器人也會有煩惱?」

  「啊?這個嘛——」Lawrence尷尬地搔搔頭皮。「老大,別這麼說,那只是同事開開玩笑而已,老大也是人,人都會有煩惱,有喜怒哀樂。」

  是啊,人都會有煩惱,也會有感情,他畢竟不是真的機器人。

  葉維之淡淡抿唇,眼神乍亮,忽然有了決定。「我要提早下班了,沒有重要的事別Call我。」

  「老大,你去哪兒?」Lawrence在後頭追著問。

  「去找我的心!」

  撂下話後,他匆匆起身,不顧整個部門同事驚訝的注目,瀟灑走人。

  他打手機給香草,她沒開機,開車去慈恩兒童之家,林美雲說她辭職了,他震驚不已,一時不知所措,只好回到小區,在她家樓下等。

  這一等,等到晚上九點多,等到來來往往的鄰居都對他投以異樣的眼光,跟警衛投訴他。

  「原來是你!」前來察看情況的正是李伯伯,一見是他,訝然輕呼。

  他窘迫地僵直身子。「李伯伯,你好。」

  「你一直杵在這邊做什麼?」李伯伯打量他。「鄰居們都嚇到了,還以為有什麼怪人潛進小區。」

  「我……等人。」

  「等人?」李伯伯頓了頓,嘴角一揚。「是在等香草吧?」

  他愈來愈窘,狼狽地點頭。「是。」

  「香草搬家了,你還不曉得嗎?」

  「什麼?她搬家了?」他驚駭,沒想到她不但辭了工作,連家也搬了,難道她真決定在他面前消失得徹徹底底?「她什麼時候搬的?搬去哪兒了?你知道嗎?」

  「上禮拜搬的,應該是回老家去了。」

  她回老家?葉維之胸口一擰,頓時呼吸困難。「請問你……知道她老家在哪裡嗎?」

  李伯伯同情地望他。「我不知道。」

  她回家了。

  回到這棟藏身在一片花田間的小屋,回到養父養母的懷抱,回到最令她懷念的故鄉。

  回到這裡,她就安全了,所有的紛紛擾擾都將遠離她,她可以安安靜靜地看夕陽,看一朵朵大波斯菊在霞光下繽紛搖擺。

  不會有誰再惹她哭了,她也不必為誰費盡心機,一切歸於平淡,這樣很好。

  真的很好。

  香草坐在花田邊,隨手摘下一朵桃紅色的波斯菊,這是她最愛的顏色,連機車也漆成這樣的色調。

  但那輛小桃紅已經被她賣掉了,公寓退租,工作也辭了,所有跟台北的聯繫,她都毅然斬斷了。

  包括他。

  他說,他再也不要見到她了,他討厭她時時糾纏著他,她自以為是的關懷,只會對他造成困擾。

  原來她的關心,只是一種困擾,就連帆帆也背棄了她……

  「我錯了嗎?」她喃喃自吾。

  或許她是做錯了,所以他和帆帆,最後都選擇推開她。

  她錯了。

  香草驀地深吸口氣,悵然起身。日落了,她若是再不回去,養父母會擔心。

  她抱著一把新摘的波斯菊,漫步回家,果然她的養母正在門口張望著,等候她。

  她心一擰。「媽。」

  「香草,你總算回來了。」杜媽如釋重負。「你今天連午飯也沒吃,到底上哪兒去了?」

  「我只是去附近走走。」她恬淡地笑。「媽,你別擔心嘛,你看,我摘了很多花喔。」

  「原來你去巡花田了,好吧,等我把它們插起來。」

  「我來就好。」香草搖頭,自行將花束抱進客廳。「爸爸呢?」

  「我在這兒。」杜爸掀起串珠簾,踱進來,嘴上還叼著根煙斗。「你怎麼現在才回來?你媽可是嘮叨了一天。」

  「對不起嘛,我這不就回來了嗎?」香草放下花束,分別抱了養父跟養母,磨蹭著兩人的肩頭撒嬌。「下次我不會再這樣了。」

  真的不會了。她告訴自己,不可以讓愛她的人為她憂愁。

  「你過來,到這邊坐下。」杜媽拉著她到沙發,母女倆挨著坐。「們這趟回家,到底是為什麼,現在能不能告訴爸媽了?」

  她聞言,眼神一黯,唇角卻揚起笑。「我不是說了嗎?我想換工作,趁中間空檔回來休息。」

  「你想換什麼工作呢?你不是說過,你很愛這個工作嗎?」

  「我是很愛啊。」她頓了頓,微微斂眸。「可是我想,也許我不是那麼適合。」

  「為什麼不適合?」

  「我可能……太自以為是了。」

  「什麼意思?」杜媽追根究柢。

  她卻不想說,有些話還是藏在心底比較好,她不想在最親的人面前崩潰。「媽,你別再問了好不好?」

  「香草,」杜媽歎息,擡手憐惜地替女兒收攏發綹。「你有心事,為什麼就是不肯說?」

  「我沒有啊。」她強展笑容。

  杜媽不語,擡頭瞥了杜爸一眼,他比了個手勢,她會意地點頭。

  「香草,你還記不記得你十三歲時,自己從寄養家庭跑回育幼院的那一天?」

  香草聽問,全身霎時緊繃,沈默好片刻,才輕輕點頭。

  「那天,雨下得很大,視野很迷濛,如果不是我正好要趕回家做飯,經過巷子口,一定沒人發現你。」說著,杜媽拍了拍女兒的手。「你記不記得你那天一個人蹲在一堆破紙箱旁邊?」

  她當然記得,雖然已經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雖然她一直不願想起,但回憶中的畫面,仍是如此黯淡又清晰。

  她趁夜從寄養家庭逃出來,跋涉了一天一夜,才回到育幼院附近,可是她不敢進去,只好一個人躲在暗巷。

  「我問你怎麼不回育幼院,你就跟今天一樣,什麼也不說,等我看見你身上全是傷,手腳都磨破流血,才知道你被那家的人打了。」話說到這兒,杜媽語音一哽。「你這孩子總是什麼委屈都往自己肚子裡吞,什麼也不說,你知不知道這樣讓我們有多心疼?」

  「我沒事了啊,媽。」香草強忍胸口的波動,反手握住養母。「你幹麼要提起過去的事呢?我現在不是過得很好嗎?」

  「你只是假裝很好。」杜媽柔聲斥她。「你說老實話,你這陣子是不是在台北受了什麼委屈?誰欺負你了?」

  「媽,你怎麼會這樣想?沒有人欺負我。」

  「那是誰令你傷心?」

  「也沒有人啊。」

  「你還要繼續騙你爸媽?」

  「真的沒有。」香草死命搖頭,死命綻開甜美的笑容。「我很好,真的很好,我——」

  辯馳的言語,在她看見一個忽然從門簾後現身的男人時,驀地碎成片片,猶如落地的風鈴,敲著不成調的聲音——

  「葉維之?」

  「為什麼你那時候不回育幼院,要一個人躲在外面?」他啞聲問。

  而她,遲疑著不知該如何回答。

  杜爸杜媽為了讓兩人好好說話,推著他們出了門,兩人散步到花田邊,站在橘紅色的夕影下,凝目相對,她在他眼裡看出濃濃的心疼,讓她的一顆心也跟著疼痛。

  「為什麼你總要把委屈往肚子裡吞,都不肯說出來?」他又問。

  她依然無語。

  「為什麼你總是要這樣笑?就算傷透了心,也不敢放聲大哭?」

  放過她吧!可不可以別再問了?

  「你知道嗎?我以前見你總是笑咪咪的,還曾經想過你的人生目標該不會就是要笑出百萬種笑容吧?」他自嘲地歎息。「現在我才明白,你是藉著笑容為自己療傷,讓自己拋卻過去的陰影,對吧?」

  她一窒。「我為了什麼笑,不關你的事。你怎麼會找到這裡來的?」

  她用強硬的言語,掩飾內心的脆弱。

第10章(2)

  他卻似乎看透了,淡淡勾唇。「我在兒童之家門外站了三天三夜的崗,好不容易求林小姐答應幫我跟基金會探聽你老家的住址。」

  他為她站崗?怎麼可能?香草又驚訝又彷徨。他不是說過兩人從此不再往來了嗎?

  「你為什麼要來找我?你跟我爸媽說了些什麼?」

  「也沒什麼,他們只是問我是誰,為什麼來這裡找你?」

  「那你怎麼說?」

  「你希望我怎麼說?」他不答反問。

  他以為她現在連有心情跟他玩遊戲嗎?她沒好氣地瞪他,胸臆不由自主地漫開一股酸。

  「我說我是來找我的心的。」葉維之明白她的氣苦,不再逗她,直率地招認。

  她愕然。「找你的心?」

  「嗯。」他點頭,深邃的眼潭映著她容顏。「最近我整個人魂不守舍的,做什麼事都無精打采,連公司同事都看出我不對勁,我想想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所以來找你。」

  「找我……幹麼?」

  「因為我的心在你這裡。」他意味深長地凝視她。

  她屏住氣息,這一次,是因為震撼而無言。

  他走向她,每靠近她一公分,她就覺得自己的心跳又快了一拍,當他在她面前停定,愛憐地輕撫她的頰,她已經無法控制一顆心乖乖停留在胸口。

  「為什麼剛剛你媽問你的時候,你不坦白說出來欺負你的人就是我,讓你受委屈的人是我?」他低聲問。

  她搖頭。「你沒有欺負我啊。」

  「我有。」他堅持。「那天在醫院,我讓你哭了。」

  「那是我……做錯了。」她試著找回心跳的韻律。「我後來仔細想過了,就像你說的,我的確太自以為是,我沒有考慮帆帆的心情。」也沒考慮他的。

  「你只是不忍心帆帆受傷,你很怕他受到跟你以前一樣的苦,所以你才會那麼想將他拉離開他爸爸身邊。」

  那又怎樣?她身子輕顫。「可是帆帆還是選擇了他爸爸。」

  「因為他們是一家人啊。」他沙啞地低語。「你不是說要相信人間有愛嗎?給王啟明一次機會吧,我相信這次他會好好對待帆帆。」

  「你怎麼知道?」曾經使用過暴力的人會那麼容易悔改嗎?她不敢輕信,更奇怪曾經待人冷漠的他竟會相信。

  「我可以理解他的心情。」葉維之再次看透她的思緒,苦笑地解釋。「他是太愛思婷了,失去她,又丟了工作,才會那麼痛苦,帆帆正好成了他的出氣筒,因為他看見帆帆,就會想起曾經對不起思婷的那個男人。」

  「什麼男人?」她問。

  他沈默片刻,長歎一聲,終於下定決心道出深埋心底的秘密,一個男人最不堪的秘密。

  「我不是跟你說過,思婷在遇見我以前失戀了嗎?其實她愛上一個有婦之夫,對方不肯離婚跟她在一起,所以她才會賭氣接受我的追求,跟我結婚。」

  她愣住。「怎麼會這樣?」

  「婚後因為我常加班不在家,她因為寂寞,又讓那男人趁虛而入了,跟她糾纏不清,才懷了帆帆。」

  「所以帆帆是那男人的孩子?」她愕然望他,這才明白為何他一直不肯去驗DNA。

  他神情更苦澀。「她以為有了帆帆,那男人會願意跟老婆離婚,他們一家三口可以在一起,想到那男人最後還是拋棄了她,她只好獨自撫養帆帆,後來才又遇上王啟明。」

  香草蹙眉,發現自己無法喜歡羅思婷這個女人,雖然她很值得同情,但她傷害了他。

  「她該不會也把王啟明當救生圈吧?」

  「我想不是。」葉維之搖頭。「經過兩次教訓,我想她終於懂得珍惜身邊的人了,她曾經跟帆帆說過,他們三個是一家人。」

  她願意跟王啟明成為一家人,卻吝於給他真心的愛。

  香草心一擰,忽然覺得喉間很酸,很想哭,眼眸隱隱刺痛,為他而痛。

  他為了前妻收拾浪子心,對方卻原來只是利用他,又毫不留情地離開他。

  「……我想帆帆個性是像他媽媽,就算受了傷,還是想回到最愛的人身邊。」

  「所以你不希望讓帆帆上法庭,被迫做出選擇?」

  「嗯。」

  你就非要逼著我眼睜睜地看著思婷跟她的兒子都選擇離開我嗎?你以為我的心就不會痛嗎?以為只有你自己會心痛嗎?

  想到他曾對她如此嘶喊,她不禁淚眼迷濛。

  「對不起,你那時候心裡其實也很痛吧?明知道帆帆會做什麼選擇,還鼓勵他說出來,我卻還怪你……是我不對,我不好,對不起……」

  她聲聲道歉,聲聲拉扯著他最脆弱的那根心弦。

  明明他是來向她道歉的,怎麼反而是她先說對不起?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葉維之喉間一酸,驀地擁住她。「我應該想到那時候的你有多傷心,我應該想到你是因為小時候的經驗,才害怕帆帆步上你的後塵。」一想到她就連逃回育幼院也不敢進門,只敢一個人縮在陰暗的角落裡顫抖,他便心痛得不知如何是好。「是我不好,我那天不該吼你的,我應該想到你有多難過。」

  「你沒有,是我不對,是我讓你……」她傷心地哽咽。「再次失去自己所愛的人。」

  「我沒有失去帆帆。」他啞聲強調。「他只是不能跟我住在一起而已,他的心裡有我。」

  「可是——」

  他抵住她的唇,不讓她繼續爭辯,取出手機,在她耳畔掛上耳機。「你聽聽這段錄音。」

  是什麼?她迷惑地望他,他只是淡淡一笑,按下播音鍵。

  帆帆甜軟的童音清晰地傳進她耳裡。

  「香香姊姊,是我,帆帆。叔叔說有什麼話,都可以跟你說,所以我今天要告訴你,其實我……一直想跟爸爸在一起。我很愛爸爸,雖然他有時候會打我,可是他也對我很好,我想要什麼他都會買給我,他也會跟叔叔一樣陪我玩,跟我一起洗澡,我真的很愛爸爸。」

  他愛爸爸。香草聽著,珠淚盈於眼睫。

  「……可是我也喜歡叔叔,他跟爸爸我都喜歡,我不想選,為什麼有爸爸就不能見叔叔?他們又不在天堂,我兩個都想見啊!」他頓了頓。「香香姊姊,你原諒帆帆,好不好?我知道我讓你傷心了,你不要哭,不要難過,我跟你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為什麼要跟她說對不起?該道歉的人是她啊!

  她伸手掩唇,藏住一聲啜泣。

  「……叔叔說,以後他就是我乾爸爸,香香姊姊,你做我乾媽媽,好不好?」

  帆帆要她做乾媽?可以嗎?

  香草感動地揪著心口,她擡眸,遲疑地望向葉維之,他好似早料到她的反應,溫柔地摘下耳機。

  「就這麼說定了,香草。」性感的嗓音挑逗她耳畔。「以後我是帆帆的乾爸爸,你是他乾媽媽,如果他爸爸再敢欺負他,我們兩個都要為他出頭。」

  她怔怔地點頭,淚珠不斷墜落。

  他愛憐地以自己的唇,一一掇拾那些晶瑩剔透的眼淚。「對不起,你總是想盡辦法逗我笑,我卻讓你哭了。」

  她閉上眸,享受他甜蜜的眷寵,嘴上卻仍倔強。「我沒有哭。」

  他嗤笑,捏了捏她的俏鼻尖。「我都不知道你這麼愛逞強,哭就哭,有什麼不好意思承認的?」

  她就是不好意思嘛。她微微嘟嘴。

  他又心動又心疼。「以後別這樣了,想哭就哭,不用強忍著,知道嗎?」

  他不說還好,一說她又想哭了,眼淚紛紛墜落,只好埋在他衣襟裡擦,一面嬌聲埋怨。「你真討厭,害人家又哭了。」

  「對不起。」他真心地道歉。

  「不用道歉啦。」她在他懷裡撒嬌。「我現在懂了,其實流眼淚有時候也是一種幸福,只要是跟自己愛、同時也愛自己的人在一起,不管是哭是笑,都很幸福,你說對不對?」

  「對。」他情動地擁緊她。「我也懂了,做個冷血無心的機器人一點都不好玩,人還是該有喜怒哀樂,這樣生活才會精彩,人生才有意義。」

  「也就是說,你還是需要愛?」她揚起臉蛋,俏皮地睇他。

  「那你給不給呢?」他順著她開玩笑。

  「為什麼要我給?」她拿喬。「帆帆不是已經給你了嗎?」

  似曾相識的對話令他笑了,順手摘起一朵波斯菊,簪在她鬢邊,然後細細欣賞。

  「幹麼?」她臉蛋羞紅。

  「你果然很適合桃紅色。」他含笑讚賞。

  她更羞了,別過眸,不敢看他。

  他牽起她的手。「香草,如果我說我很貪心,還想要很多很多愛,帆帆給我的遠遠不夠,你怎麼說?」

  「什麼怎麼說?」她嬌嗔。「你不是冰山酷宅男嗎?要那麼多愛幹麼?」

  「我不是。」他煞有介事地澄清。「我只是一個很需要愛的幼稚鬼,要很多很多的愛,不然會好可憐。」

  他這是在對她撒嬌嗎?她好笑,想調侃他,卻讓他深情款款的眼神看得全身發燒,過了好久,才找回說話的聲音。

  「好吧,幼稚鬼,你說,你要姊姊這麼愛你?」她嫵媚地問。

  「這個嘛……」他瞇起眼,眸中射出百萬伏特的電力,電暈她,俊唇順勢貼上她耳畔,鉅細靡遺地描繪腦中的暖昧畫面。

  夜幕降下,清風吹過花海,漾開美麗的波浪,而她聽著他魔魅般的語言,害羞得將臉蛋埋在他肩頸笑。

  究竟他形容的是什麼樣的畫面?

  事關限制級尺度,火熱激情,十八禁,八十最好也禁,以免噴太多鼻血,有害身體健康。

  所以,我們就不研究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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