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KF 捷克論壇

搜尋
查看: 780 | 回覆: 9 | 跳轉到指定樓層
zerosmall
王子 | 2011-12-1 23:37:23

前言:

  為了拯救這疑似得了失語症與自閉症的學妹
  付出愛心、關心、耐心還始料未及的加上……動心!?
  姑娘她芳心另有所屬就罷了好歹能公平競爭吧!
  有沒有搞錯!?對手竟是……
  這,這像話嗎?難道真是好事多磨?
  唉!命運竟如此捉弄人誰教他愛上一顆「拒絕溶化的冰」……


第1章(1)

  夏天的時候,趙雲颺租的房間對面,搬來了一個長頭髮、老是穿得一身黑的女孩。

  除了搬家那天,看過一個跟她長得很像的男人幫她把東西搬上來,之後,就沒看她有任何朋友來拜訪。

  這層樓共有三間房,住的都是學生。女孩住的是最大的一間,有自己的陽台;另外,就是趙雲颺和他隔壁的呂偉浩了。

  起初,呂偉浩和趙雲颺一樣,只是好奇這個黑衣女孩怎麼老是一個人,從沒聽她開口說過一句話,即使在樓梯間遇到,她也只低著頭匆匆走過。一個月過去了,這已是呂偉浩忍耐度的極限,再也按捺不住他的好奇心,跑到趙雲颺門口,用力地敲門。

  「雲——颺——」叩!叩!叩!「趙——雲颺——」他順著敲門聲很有節奏地拉長尾音。

  「死浩子,火燒屁股啦?叫那麼大聲。」雲颺倚在門邊沒好氣地說。

  他一側身,拉著雲颺溜進房間,順手將門反鎖。

  「幹嘛還鎖門,想非禮我啊?」雲颺笑著看他賊似的舉動。

  「啐!是你變性了,還是我變態了?」

  「我肯定我仍然是男性,那唯一的可能就是……你變態,哈!我得去登報昭告天下……」雲颺作勢要開門,浩子一個箭步擋住他的去路。

  「別鬧了,被你這麼一攪和,差點連正事都給忘了!」

  「你會有什麼正事?」雲颺回到他的書桌前,「沒啥事就快滾吧!我還有報告要趕呢!」

  浩子拉了塊坐墊,一屁股坐在地板上,雲颺瞄了他一眼,每次這傢夥有這種動作就表示:不讓他把話說完就別想清靜了。

  「說吧!又有什麼鬼主意,或者又闖了禍了?」雲颺索性拿下眼鏡,跟著坐在地板上。

  「喂!你說對面那個女孩會不會是啞巴?」

  雲颺一掌拍在額頭上,一副要昏倒的樣子,「你怎麼那麼無聊?」

  「真的很像嘛!」浩子無辜地眨眨眼,「她搬來這兒已經一個多月了,你聽過她的聲音嗎?沒有。小三還跟她同班耶,他都沒聽過她開口說話……」

  「就算是,那又干你什麼事?」

  「如果她真是啞巴……難怪沒人找她打屁,怪不得從來沒有找她的電話,對哦……啞巴怎麼講電話?那……她聽得見嗎?」

  見浩子開始自言自語,雲颺無奈地搖搖頭,戴上眼鏡準備回到他的報告裡,浩子眼尖地拉住正要起身的雲颺,急切地說:「我們直接去問她好不好?」

  「問什麼?怎麼問?妳好,我們是對面的房客,請問妳是不是啞巴?」雲颺白了他一眼,「神經!」

  「誰叫你這樣問的?白癡!」浩子也不甘示弱地頂了一句,學雲颺翻白眼的樣子。

  「好了好了,不陪你玩了,我還要趕報告。」雲颺提起筆,試圖專注在桌上的書籍。「你知道門在哪,出去順便把門帶上。」

  「喂!姓趙的,你怎麼一點同情心都沒有?」

  「這無關同情心,而是你的好奇心!」

  「誰說的?我們是她的鄰居耶!守望相助本來就是應該的,如果她真的不能說話又都碰到像你這種冷血動物,那她還交得到朋友嗎?何況,她還是『你』學妹呢!」

  「好——說不過你,我投降行了吧」他莫可奈何地丟下筆,拉著浩子往外走,「走吧!」

  「去哪?」

  「是誰口口聲聲要敦親睦鄰?現在要你去你又不去,真是麻煩。」

  「現在?」浩子下意識地看著自己身上的T恤短褲。

  「很帥了啦!又不是要相親,你到底走不走?給你三秒鐘考慮,一、二……」「哼!走就走,你走前面。」浩子推他一把,跟在他身後。

  「真不知道你在怕什麼。」他苦笑著移動腳步。

  「不是怕,是靦腆。」

  「哈!是哦!」

  光線從門縫露出來,裡面沒一點聲音,雲颺輕叩著房門。

  她知道一定是對面的房客,至於是男是女,就不得而知了。斜對面那間老是一大堆人,男男女女都有,搞不清楚誰才是主人,才想裝作沒聽見,又傳來一陣敲門聲。門外的人似乎不死心。

  門緩緩地拉出一道縫並未完成打開,門裡的人像是猶豫著。

  又過了一會兒,門才打開。一雙驚惶的眼睛注視著他們。

  「妳好,我叫趙雲颺,D大二年級,住在對面;他是呂偉浩,G大二年級,住在我隔壁。」他首先打破沈默。

  「……」她不知該回答什麼,只好繼續盯著他們看。

  「妳叫什麼名字?」浩子只想知道她會不會說話。

  「江采晴。」她輕輕地吐了三個字。

  「她會說話耶!」浩子像發現新大陸似的,興奮地扯著雲颺的袖子。

  雲颺尷尬地朝采晴笑笑,轉過頭狠狠瞪了他一眼,「我們都叫他浩子,妳也可以叫他神經浩。」

  「還是叫我浩子好了。妳剛搬來,如果有需要我們幫忙的,不要客氣,儘管來敲門。」

  「或者,他的狐群狗黨吵到妳,儘管敲破他的門……」

  浩子截下他的話,「對,他是我們狐群狗黨的黨主席,要找,找他好了。」反將他一軍,浩子不禁面露得意之色。

  看著他們互不相讓地……爭執?又不像,她無法形容這種感覺。看似互揭瘡疤,感覺卻似親密,多奇怪啊

  「你們認識?」她偏著頭,困惑地指著他們倆。

  她的問題讓浩子忘了原本要說的話,納悶地看著采晴,「我們不但認識,而且還是「死忠兼換帖」的好兄弟呢!」

  「我們一起瘋慣了,妳別介意。」雲颺補充道。

  這樣的友誼,不是她所能理解的。「朋友」像是遙遠的名詞,與她無緣。除了維青——她唯一的朋友。如今……終究還是孤獨一人。

  「妳也是D大的學生?」

  采晴點點頭,「外文系一年級。」

  「那我算是妳的直屬學長囉,學校方面還能適應吧?」雲颺推了推眼鏡,關心地詢問。

  「如果有任何課業上的問題找雲颺準沒錯。如果是娛樂方面的……嘿嘿!那就得看我的了。」浩子不甘被冷落地連忙插上一句。

  「他是G大墾荒系?」

  「墾荒系?」采晴不解,從沒聽說有這門科系。

  「每次辦活動,不管登山露營郊遊烤肉,他就有辦法找到一些鳥不生蛋,人煙稀少的地方,那不叫墾荒叫什麼!」

  「你不否認那些地方都很美吧倒是那些叫得出名字的觀光勝地,多半都被遊客製造的垃圾破壞得失了風貌。要你找,你還不見得找得到呢!」浩子愈說愈得意,「江采晴,下次跟我們一起去,到時候妳就知道不是我在臭屁,這種能耐不是每個人都有的。」

  她實在不習慣他們的對話方式,有記憶以來,幾乎不曾和任何人聊這麼久。除了維青……

  「再說吧!」想到維青,心情便輕鬆不起來,突然有種虛脫、無力之感。

  雲颺見她神色蒼白虛弱,連忙道:「好了,改天再聊,早點休息吧!」

  「才九點多而已,現在休息也太早了吧?」

  他用手肘撞了浩子一下,朝他使個眼色,浩子馬上有默契地改口:「不過,早睡早起身體好,妳還是早點休息好了。」

  采晴歉然地點點頭,便轉身把門關上。

  回到自己房裡,雲颺怎麼樣也無法專心繼續他的報告。江采晴孤獨的眼神和落寞的背影在他腦海中盤旋,輕輕牽動他某根細微的神經。

  她談不上美麗,過肩的長髮使她的眼睛看起來更大、更空洞。沒有年輕飛揚的神采,也沒有歷盡風霜的滄桑。他實在想不透是什麼原因能讓一個屬於青春、屬於歡笑的年輕女孩在臉上寫著空白?

  他們見面不過短短幾分鐘,他居然研究起她來?雲颺不禁失笑,搖搖頭,還是作功課要緊吧!

  采晴一上樓就看到她門上多了一張紙條,用鑰匙開了門順手將紙條撕下來,才看第一行就忍不住搖頭。

  江彩琴

  ‾晚上七點三十分請至斜對面共商大計

  浩子留‾

  江彩琴?怎麼會差那麼多?名字不過三個字就錯了二個,幸好沒連姓都幫她改了。

  斜對面?不就是老擠著一堆人的那間。浩子?應該是那沒戴眼鏡的吧!另一個叫……叫什麼……忘了!

  還怪人家寫錯了,起碼他還記得自己叫什麼,而自己呢?壓根兒忘了,只隱約記得他們的長相,但充其量也只是以眼鏡來區分罷了。

  放下背包和紙條,面對著籃子裡堆了小山似的髒衣服不禁要歎氣了。

  在家裡,一向都是鐘點女傭在打理這些事的,從來不勞她費心。上次洗過的衣服穿起來硬邦邦的,流汗後甚至黏黏膩膩的很不舒服;現在又有一堆,再不洗就沒得穿了。幸好她的衣服都黑色的,沒洗乾淨也不至於太明顯。

  采晴無奈地抱起那座小山往浴室裡去,若非不願回家,她真想把衣服搬回去洗算了。

  就在和肥皂泡沬大戰最後一回合的同時,門外傳來一陣喧嚷,想必「斜對面」又高朋滿座了。

  采晴把衣服拿到陽台晾,忍不住懷疑:「他們為什麼總是那麼快樂?好像一點煩惱都沒有。」原本她也沒什麼煩惱的,但那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

  晾完最後一件衣服,采晴鬆了一口氣,並在心裡祈求著這些衣服不會像上次那樣。

  「斜對面」不時傳來一陣笑罵聲,她望著屋子裡的每個角落,一片死寂像海浪般席捲而來,激起她心底深處的悲哀。

  她還好年輕,生命還好長,為什麼不能像他們一樣?為什麼一點也笑不出來,難道真是她不正常?

  心酸、委屈、寂寞的感覺在他們傳來的聲浪中顯得格外強烈,她渴望的不過是些許的關懷與溫情,為什麼竟是那麼遙不可及?

  突然的敲門聲著實嚇了她一跳,抹去眼角的淚強自鎮定地深吸口氣,才把門打開。

  「妳看到我留的紙條了嗎?」是那個沒戴眼鏡的,采晴點點頭。

  「那為什麼不過來?」

  「啊?」她只記得紙條上的「江彩琴」三個字。

  浩子看她一臉茫然,又問說:「紙條妳看了沒?」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

  「妳可以用說的。」浩子忍不住想笑了。

  「喔!」采晴順從地說。

  「說呀!」

  「說什麼?」

  「我的天哪!急驚風遇到慢郎中,妳到底知不知道我在說什麼?」他實在有點哭笑不得。

  「不知道。」她老老實實地回答,感到一絲困窘。

  「OK!我在妳門口貼了紙條,上面寫著:「江彩琴,晚上七點三十分請至斜對面共商大計,浩子留」有沒有?」

  「有!」

  「現在是七點四十二分,小姐,妳遲到了不說,還搞不清楚狀況!」浩子拉著她往外走,「大夥都在等妳呢!」

  來到「斜對面」——浩子的房間,采晴不禁微微蹙眉,眼前這些人或躺或坐,有的翻雜誌、有的調音響,舒適自在得像在自己家裡一樣,采晴的拘謹在他們當中顯得突兀。

  「嗯咳!」浩子拍拍手,扯著喉嚨,「各位。」

  大夥這才注意到這個陌生的新面孔。

  浩子拉著采晴站到中央,瞬間,看雜誌的丟開雜誌,調音響的關掉音樂,全都圍了過來。一雙雙盯著她的眼睛寫滿了好奇。

  「她就是我們的新鄰居,D大外文系江彩琴,江水的「水」、彩虹的「彩」、鋼琴的「琴」」他轉向采晴,「這位是小三,據說是妳的同班同學。」

  坐在最左側的小三朝她擺擺手,  「妳八成不知道我們是同學吧!」

  采晴尷尬地點頭示意,她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

  「她叫奕娟,我的半個女朋友。」浩子指著小三身旁的短髮女孩,向她介紹著。

  「死浩子,臭浩子,誰是你女朋友?」奕娟氣呼呼地鼓起腮幫子。

  「噓!留點面子給我,什麼事待會兒再說,先讓我介紹完嘛!」浩子又指著奕娟身邊的長髮女孩繼續說:「她是靖茹,我的另外半個女朋友。」

  靖茹給采晴一個甜美的笑容,「嗨!」一轉頭馬上變臉,狠狠地瞪著浩子,「不要破壞我的行情。」

  浩子早已習以為常,傻笑是他一個貫的回答。「最後一位妳見過的,「黨主席」雲颺先生。」

  「還記得我嗎?住在妳對面的。」雲颺習慣性地推推眼鏡。「別聽浩子瞎扯,我哪是什麼黨主席,倒是幫他們收拾爛攤子的拾荒老人我當之無愧。」

  「來這邊坐嘛!不用這麼拘束!」奕娟親切地拉著采晴坐在她和靖茹之間,順便把腳邊的雜誌往床上扔,「對不起喔!這裡亂得豬窩。」

  「像豬窩?還不是你們弄的?竟然批評我房間亂?」浩子吹鬍子瞪眼睛地跳腳。

  奕娟倒是懶得理他,只顧著幫采晴倒飲料。

  「浩子,你可不可以閉嘴?喳喳呼呼的,采晴還算是客人!別把人家嚇跑了。」雲颺喝了口可樂,慢條斯理地說。

  「對哦!」他搔搔頭,不好意思地看著采晴,「差點忘了妳對我們還不熟,這樣吧!妳自我介紹一下。」

  她只是靜靜地拿起紙、筆,寫下「江采晴」三個字,放在中間的矮桌上,奕娟和靖茹同時湊過去看。

  「哇!好好聽的名字喔!!」奕娟興奮的大叫。

  「可惜有的人不識字又愛現,還彩虹的彩、鋼琴的琴咧!」靖茹意有所指地瞟了浩子一眼。

  這麼明顯的諷刺浩子怎會聽不懂,連忙搶過紙條,恍然大悟:「原來是「江采晴」不是「江彩琴」。對不起、對不起,不過也不能怪我,我只比你們多見過她一次而已……」

  「誰要你雞婆的?」一直沒說話的小三也開口了。

  「嘿!我還沒說你咧!你是她同學,你都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浩子愈說愈激動。

  「所以不敢亂說啊!誰像你,自作聰明。」

第1章(2)

  眼看氣氛愈來愈火爆,采晴擔心得不知如何是好,實在沒必要讓他們為了區區小事起爭執,寫錯名字又不是多大的過錯。「沒關係啦!你們不要吵架,反正……反正沒關係啦!」從小到大還沒勸過架哩!只好反覆地說沒關係,也不知道有沒有用,唉!

  「哈!她說話了!」小三和浩子互相擊掌,靖茹和奕娟用力地握手,雲颺則只是笑看他們。

  采晴弄糊塗了,怎麼一會兒大呼小叫,一會兒又擊掌握手,她納悶地看著雲颺,心想:「總算還有一個比較正常的。」

  「雖然才剛認識妳,但我們都知道妳惜言如金,剛才他們是故意鬧妳玩的。」雲颺看出她有些搞不清狀況,笑著解釋著。

  「我們在一起瘋瘋癲癲慣了,總沒個正經。但是大家感情好,吵也吵不久的,剛才……我們沒惡意的,妳可介意。」靖茹親密地摟著采晴。

  對這突來的舉動,采晴全身僵直了起來,不自然地扭動一□體,靖茹並不以為意,手仍搭在她肩上。

  「你們……」她實在無法理解他們的言行模式,被愚弄的感覺使她面有慍色。

  「妳別誤會,剛剛臨時起意的開個玩笑,真正的目的是想邀妳星期天一起去爬山。」雲颺突然發現他怎麼總在向她解釋。

  「對啊!」其他人也附和著。

  她信任地看著每一個人,最後,眼光停在雲颺臉上。

  雲颺被她看得渾身發窘,「真的,妳一進門不是點頭就是搖頭,大家想逗逗妳嘛!碰巧浩子把妳的名字弄錯了,他們才開始藉題發揮,沒想到默契太好反而讓妳以為我們串通好了要耍妳。」

  「對不起啦!別氣了,嗯?」奕娟衷心地說。

  她又看了雲颺一眼才釋懷地點頭。

  「好了,從現在開始誰都不許再鬧了,采晴還不太能適應呢!」雲颺一副長者風範的樣子,向眾人宣佈。

  「YES  SIR!」奕娟朝他做了個敬禮的手勢,「但是……我們明天上哪兒去?」

  「對啊!你帶我們去哪?」靖茹問浩子。

  「去「浩峰」好了。上次我騎車亂逛發現的,風景不錯,靖茹可以寫生,小三可以拍照,我們可以唱歌,亂七八糟的大吼大叫也沒人來阻止……」

  「等一下,你說……什麼峰?」小三狐疑的問。

  「浩峰啊!」浩子卻是一理副理所當然。

  「浩峰在什麼地方?」

  「南投。」

  「南投哪來的浩峰?等等,我知道了,你……又來了,每次不知道地名就自己亂取。上回去烤肉,你說那條溪叫「浩溪」,我還特地在我拍的照片背面題字交到攝影社,結果社長家就在那附近,才告訴我那裡並沒有什麼「浩溪」,害我差點沒挖個地洞鑽去。以前那些什麼浩氣山莊、浩瀚林道……一大堆;現在可好,又來個「浩峰」。拜託,自戀也要有個程度嘛!」小三無奈地歎氣,捶了捶浩子的胸膛。

  小三一番話引來哄堂大笑,浩子無所謂地攤著雙手,奕娟憐憫地看了小三一眼,轉向靖茹,「他是妳最好的借鏡,妳可別步他後塵,否則……哈……」

  「太遲了。」靖茹絕望地搖著頭。

  大夥的眼光馬上調向她。

  她可憐兮兮地說:「昨天我才把那幅畫當作業交上去,現在只能祈禱教授不是攝影社社長的鄰居……」

  又是一陣爆笑,雲颺拍拍靖茹的肩膀,「我同情妳。」

  采晴雖然有些不明所以,但也感染了那份熱鬧,輕輕地笑了起來。

  「妳笑起來真好看,妳應該常笑。」奕娟注意到采晴臉上的笑容,衷心地說。

  采晴不習慣如此直接的讚美,怯生生地把眼光移至窗外。這樣的歡聲笑語一向離她好遠,第一次置身其中,感覺反而不真實。她一直都是形單影隻、獨來獨往,沒有嗜好、沒有休閒、沒有朋友的。

  這從來不曾困擾她,直到維青出現,顛覆了她原本空白的歲月。唉!維青也曾對她說過同樣的話。

  青春的歡顏卻沒停留太久,失去維青等於失去陽光。沒了陽光的照耀,草地怎會青翠?花朵怎會盛開?一切彷彿都失了意義,她再次把自己關回內心的牢籠,卻怎麼也找不到原有的平靜。

  她開始知道什麼叫思念、什麼叫悲傷;開始害怕寂寞、害怕孤單。

  「采晴,江——采——晴——」浩子喚回她悠遊的思緒。「妳在想什麼想得那麼入神?問妳話也沒聽見。」

  「對不起,你們問我什麼?」

  「問妳明天早上六點半有沒有問題。」

  「六點半會有什麼問題?」

  「我的天,妳壓根兒沒有在聽嘛!」

  小三接著說:「他是說明天早上六點半出發有沒有問題?」

  「出發?去哪?」

  「妳……」小三像要昏倒了,「我真是被妳打敗了。」

  采晴回過神,發現奕娟和靖茹已不在房內,她望向雲颺,「她們呢?」

  「完了完了,妳連她們離開了都沒發覺……」浩子嘩啦嘩啦地叫著。

  她覺得抱歉,便不好再問了,還是雲颺幫她解圍,「大家說好明天六點半出發,目的地是浩子說的「浩峰」,我、小三、浩子都有機車,靖茹和奕娟出去採買了,妳只要記得把人帶來就行了。」

  采晴感激地朝他笑笑,順從的點點頭:「那我先回去了。」沒等他們回答便急忙起身離去,回到自己房間,鎖上了門才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他們看來都很容易快樂,對於自己的心不在焉真的感到赧然,她只想著維青,但和維青再續情緣似乎是不可能的了!想到明天的活動,或許該給自己一次機會,學習適應失去維青的日子。她認真的想。

  雲颺在采晴離開後也站起來,「晚上就讓奕娟和靖茹睡這兒,你們倆到我那裡擠一擠,明天要Morning  Call也方便些,我先過去整理一下……」

  「她……是不是有……嗯……障礙?」小三擡眼看看雲颺又轉頭問浩子。

  「你說江采晴?」

  「廢話!」小三瞪了浩子一眼。

  「不會吧!你看她四肢健全,能聽能說還能讀大學,會有啥障礙?」浩子誤解了小三意思,一逕地說:「本來我也以為她是啞巴,但事實證明——她不但能說,而且聲音還滿好聽的。」

  「就說你膚淺嘛!」小三嘀咕著,「凡事都只看得到表面。」

  浩子一愣,提高音量反駁:「哼!我是膚淺,我才見她幾次面,說了幾句話,幹嘛要探討她的內心世界?倒是你,很有深度的你,想幹嘛,啊?」

  「浩子,你小聲點行不行?」雲颺指指采晴的房門,「讓她聽到了,不以為我們三個大男人在人家背後嚼舌根才怪。」

  浩子聞言,立刻把門關上,「保密防諜,人人有責。」

  「嗟,保哪門子的密?」對浩子這個寶貝蛋,雲颺是既無奈又好笑。

  「當然是保我們小三的密囉!」

  「我有什麼秘密?」

  「噓!我瞭解你的心情,放心,我會幫你的。」他一手搭在小三肩上,一手拍著胸脯保證。

  「你瞭解什麼?又想幫我什麼?」雖然一頭霧水,但憑他對浩子的瞭解,也能嗅得出不尋常的氣味。

  「你的心事嘛!」

  「我有心事我自己怎麼不知道?」

  「少來,明人眼前不說暗話,快快從實招來,是不是對她一見鍾情啊?「浩子挑挑眉,曖昧地盯著小三。

  「我對她一見鍾情?」

  「你看,」浩子得意地轉向雲颺:「他承認了。」

  「拜託,那是疑問句,不是肯定句,什麼承不承認。」小三不耐煩地甩開浩子的手。

  「大家都是好哥們,用不著害羞了啦!況且這也是可以理解的,你們學攝影的不就喜歡那種帶點憂鬱又有點神秘的長髮女郎嗎?剛好,江采晴就符合這些特質,你會愛上她是意料中的事……」

  「你可不可以閉嘴?」小三忍無可忍地吼著。

  浩子十足的表情,唱作俱佳,看得雲颺都想笑,小三可是一點都不覺得好笑。「愛情」是最麻煩的玩意兒,他連邊都不想沾一下,怒視著浩子,「我才說一句,你就可以編個故事,你怎麼不考慮去當編劇?」

  「是你自己說什麼我只看得到表面,言下之意不就……」

  小三不讓他有機會說完,否則又不知會掰出什麼,連忙搶下話:「我的意思是……哎喲,都被你弄擰了,我也忘了我原來的意思是什麼了,只是覺得她怪怪的。跟她同學二個月了,今天還是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注意!是發出聲音不是說話喔!她整個人安靜得有點……」他實在形容不出那種感覺,「反正就是佷離譜啦!連老師點名,她都可以不答寧願被記缺席,幸好點到她的機會不多,否刖把教授惹毛了,可就前途堪慮囉!」

  「我想可能是還沒適應吧!看她也沒什麼朋友,我們就多照顧她一點,也許她只是太內向了。」雲颺思索了一會兒,最後下了結論。

  「嗯,我們得幫幫她,免得她悶壞了,變成自閉症那就不好了。」浩子同意雲颺的說法,深思地點點頭。

  「難得你能這麼正經,總算說了句人話。」小三是不會放棄任何消遣他的機會的。

  「難不成我平常說的都是鬼話?」

  「本來就是……」

  「停!」要雲颺眼睜睜的看著他們耍嘴皮,他倒不如回房看點書,有氣質多了。「等我走了你們再繼續,如果吵累了就把房間整理一下,這麼亂教靖茹她們怎麼睡?OK!我先回房去了,你們可繼續了!」做了個告辭的手勢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遠遠地看到了維青,她想迎上前去卻被一股力量絆住腳步,維青憔悴而疲憊的神情令她心疼,伸手卻觸摸不到,那雙佈滿血絲的眼哀怨地看著她,「妳怎能說走就走?我們的感情那麼禁不起考驗嗎?還是我讓妳不能信任?」

  不、不、不,她想解釋,但喉嚨被堵得好緊,只能發出咕嚕咕嚕的怪聲。

  「妳想離開我是吧!走、走得愈遠愈好,最好別讓我再見到妳,我早該相信他們說的,妳根本:「冷——血——」維青的聲音愈來愈遠,但卻清清楚楚的傳入她耳中,對她的指責,一字一句都是椎心的痛。

  維青的身影漸行漸遠,眼看就要消失了,她一急大叫了聲:「等等我——」

  敲門聲驟然驚醒了采晴,呵!原來是夢。

  「怎麼了?」開門後面對的是雲颺關切的眼神,其他人也都站在雲颺身後。

  「沒事,作了個夢,不好意思把你們都吵醒了。」

  「作惡夢嗎?瞧妳嚇得一身冷汗。」他的聲音裡有些擔憂。

  采晴趕緊抹抹臉,拭去汗水和眼角垂掛的淚滴,迴避地說:「沒事了。」

  「是不是夢到睡遲了被我們放鴿子?」奕娟見采晴不願多說,故意輕鬆岔開題,「放心,有雲颺這個咕咕鐘在,沒人會睡過頭的;現在好好的睡,妳還有二個半小時睡眠時間,六點一到,雲颺會準時把我們每一個人叫醒的,去睡吧!」奕娟溫柔的陪著她走到床邊。

  采晴感激地朝她笑笑,「謝謝!」

  把采晴安置在床上,又幫她蓋好被子,奕娟才退到門外,「我幫妳把門帶上,好好睡別想太多了,嗯」

  她乖乖地點頭,目視著房門關上,隔開了那幾張善意的臉。

  這樣的夢境並不陌生,每次醒來總滿懷自責苦痛。這次不同,雲颺的關心,奕娟的體貼使她感到溫暖,不再那麼絕望。

  也許該努力試著去跨出那一步,見過色彩的繽紛已無法像從前一樣滿足於黑白的世界了。

  「試試吧!」采晴告訴自己。



分享分享 收藏收藏
FB分享
http://mybid.ruten.com.tw/user/zerosmall

http://zerosmall.pixnet.net/blog
回覆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12-1 23:38:46

第2章(1)

  初秋,太陽仍然熾烈。

  山路才走了半個鐘頭,采晴已經滿頭大汗、氣喘如牛了,根本無暇欣賞山林之美,只眷戀停放在山腳下的機車;如果有它代步不知道多好,但眼前這坎坎坷坷的山路……唉!還是別作夢了。

  雲颺放慢腳步等她跟上,「要不要休息一下?」

  「還要走多久?」陽光照得她眼冒金星,連說話都顯得有氣無力。

  「聽浩子說就快到了,妳不要緊吧!我們可以休息一下的。」

  采晴擡頭看了看前面的靖茹和奕娟,她們還能邊走邊唱歌,尤其靖茹肩上背了畫具,她不得不感到慚愧。「不用了,我還能走。」一咬牙,又走了幾步。

  「那我陪妳好了。」雲颺不放心的跟在她身邊,看她好像隨時會暈倒的樣子卻固執的不肯休息,他不禁佩服她不服輸的個性了。

  終於到了!

  采晴深深的吸了口山裡清新的空氣,怡人的芬芳讓她忘了上山的艱辛。靖茹對著一片樹林架起畫具,奕娟在一旁幫忙,浩子可能帶著小三去找地方拍照了,她怔愣的不知接下來的時間要做些什麼?找人聊人她是不行的;那麼,就在這兒坐到離開好了。

  空氣的味道好熟悉,她閉上眼睛躺在平板的石頭上,腦海裡尋找這熟悉的記憶……維青的臉浮現在眼前,微笑的、擔憂的、生氣的,各種表情的臉,采晴不自覺地陶醉其中;接著,昨夜那哀怨的眼神使得她驚坐了起來。

  不是才說要努力適應沒有維青的日子,怎麼一閉眼又滿腦子維青、維青。她在心底斥責自己。

  「妳好像特別鍾愛黑色?」雲颺拍掉石頭上的泥土挨著采晴坐下。

  「會嗎?」

  「從搬來到現在就沒看過其他顏色出現在妳身上。」他看了看她黑色的上衣、牛仔褲、球鞋。「夏天穿黑色的衣服不熱嗎?」

  「還好,總會習慣的。」

  「何必呢!還有很多選擇,這樣的遷就,累的是自己。」

  采晴一震,他知道了什麼嗎?為什麼覺得他話中有話?不,不可能!這一年來,大家只當她瘋狂的愛上了黑色,連最親近的大哥都不知道原由,他才認識她多久?不可能知道的。

  「你們怎麼認識的?」急中生智,她也會顧左右而言他了。

  「退伍之後從南部上來補習,找到那兒。那時房子剛蓋好,房租比附近的貴,所以也沒什麼人願意租;我正需要安靜K書,就住下來了。沒想到安靜的日子過沒多久浩子就搬進來了。」他轉過頭對她笑笑,「妳見識過的,有浩子在,耳根別想清靜了。他呀!活寶一個,衝勁十足但也沒什麼心眼,妳別看他瘋瘋癲癲的,朋友有難時他可是一馬當先、兩肋插刀在所不惜,只是有時候動作比腦筋快……」

  「動作比腦筋快?」

  「對呀!他和小三就是不打不相識的最好實例。」

  「怎麼說?」奇怪,平常不是這麼好奇的。

  「有一次奕娟心情不好,一個人跑到PUB,不會喝酒還學人家藉酒澆愁,打電話叫浩子去接她,結果機車半路爆胎,奕娟等得不耐煩打算自己走回去,走著走著居然吐了起來。小三剛好經過,看她邊吐邊掉眼淚,怕她這樣走夜路會出事,好心的想送她回去;奕娟卻抱著小三放聲大哭,小三怎麼甩也甩不開。浩子趕到的時候就看到他們掙扎的畫面,以為小三想占奕娟便宜,不由分說開打了;小三莫名其妙地挨打,當然也開始反擊啦!浩子打電話給我的時候,他們一夥人已經在警察局了。」

  「怎麼會鬧到警察局去呢?」

  「巡邏警察以為他們酒後鬧事。浩子出門沒帶皮夾,沒有證件,警察問話,他和小三面紅耳赤的吵得警察覺得好笑;倒是奕娟,被警察先生狠狠地訓了一頓。」

  「奕娟跟浩子熟嗎?」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奕娟性子烈,愛恨分明,她總說浩子脾氣太好,溫溫吞吞的。那次打架事件後,小三和浩子變成惺惺相惜的哥兒們,奕娟對浩子刮目相看,直誇他是新好男人。」

  「打架也算新好男人?」這真不是好事!

  「不是,是浩子保護朋友的那股傻勁兒,孰可忍孰不可忍的原則。」雲颺強調著。

  「那……靖茹呢?」今天的問題怎麼特別多?以前一個禮拜說不到十句話,今天倒是反常,或許是好的開始也說不定。

  雲颺也注意到了,當他敘說他們相識的經過時,她並未顯得不耐或心不在焉。專注的聆聽、好奇的發問,他為她這小小的改變感到喜悅。

  「靖茹和奕娟是高中同學兼死黨,奕娟因為家裡的因素沒能繼續升學,在一家貿易公司當助理,為此,靖茹放棄了到巴黎學畫的機會,考上G大美術系和浩子同校。以前奕娟老是擔心浩子交不到女朋友,背著靖茹把她介紹給浩子,後來浩子就戲稱她們倆是他的女朋友了。」

  這就是所謂的友誼嗎?真不可思議!她不知道這樣也能成為朋友,可以為彼此割捨、放棄、犧牲某些東西,個性南轅北轍的一群人,居然……也能相處融。

  「你們不覺得奇怪嗎?」

  「有什麼好奇怪的?」雲颺有點抓不到重點,她問的問題才奇怪呢!

  「你們怎麼判斷對方是不是瞭解你?」

  「瞭解一個人是需要時間的,過程中偶有意見相左、衝突的時候;如果能尋得協調方式,干戈化玉帛,朋友是不嫌多的。況且,哪有人一見面就能真正瞭解對方的一切!」

  誰說的?維青就可以。采晴沈默了。

  維青畢竟是與眾不同的。

  「說說妳吧!」

  「我?」

  雲颺點點頭,「嗯!」

  「我……我沒什麼好說的。」她緊張了,根本不該問這麼多的,好啦!現在輪到自己被問了吧!真是「言多必失」!

  她開始東張西望,企圖尋找別的話題,之前的機智是個意外,平常都不說話的人,怎會知道別人聊天都會聊些什麼?

  這一切雲颺都看在眼底,他無意讓她慌張失措,但就這麼一句話,怎會引起她這麼大的反應?「別緊張,我不是要刺探妳什麼,只是……到目前為止,我們只知道妳是D大外系不愛說話的江采晴,而且……」

  「也許我們可以做朋友。」奕娟不知道什麼候出現在他們身旁。

  采晴和雲颺同時擡頭看著她,她乾脆在采晴身邊坐下來,「怎麼樣?願意加入我們行列嗎?」

  「我……」采晴不知該如何回答,那熱情的交流、恣意的歡顏是她渴望卻不可觸及的世界,可是……行得通嗎?他們能接受有別於正常人的自己嗎?不會嘲笑她的怪異嗎?采晴自卑的低下頭。

  「疑!先別急著說不。」奕娟俏皮地說:「我們可以先交往看看,就像交男朋友一樣,如果妳認為不合適再拒絕也不遲。」

  雲颺笑了,「有這麼嚴重嗎?」

  「怎麼沒有,不然現在怎麼會有那麼多人實行試婚法?同理可證,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做朋友的。我主張重質不重量,知心的交幾個總比一堆酒肉朋友強。」

  采晴的心抽了一下,凝視著奕娟,她說了維青曾對自己說過話,怎麼她的論調和維青如此相似?

  「那妳交那麼多朋友幹嘛?」雲颺抓住她的語病。

  奕娟穩穩地比劃著歌仔戲裡的手勢,「正所謂四海之內皆兄弟,又雲!相識滿天下,知心有幾人;但有知己如你們,我願足矣!」

  「不是對每個人都這麼說」

  「嗚……好感人哪!」浩子和小三回來了,聽到奕娟說的最後幾句,浩子馬上做出痛哭流涕的樣子。

  小三裝模作樣地抓起奕娟的手,沈重的拍了拍,「皇天不負苦心人,舉世聞名的火爆浪女在我們的調教下,終於也能端端莊莊的說出如此感人肺腑的話……」

  「你欠扁哪!」奕娟用力抽回她的手,追著小三打,浩子也加入了追逐,不小心踢倒靖茹的顏料,弄得靖茹一身五顏六色,她氣得直追浩子,這場戰爭更熱鬧了。

  采晴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奕娟,在她身上捕捉維青的影子。

  「他們四個精力旺盛,每次都只有我坐冷板凳,今天有個伴,總算不寂寞。」只有雲颺和采晴仍坐在原地。

  「你怎麼不和他們一起?」采晴問。

  「我?我老囉!他們玩起來可瘋了,會要我老命的。我的人生還是彩色的,不想太早變黑白。」他似真似假的笑道。

  「啊?」怎麼又講到顏色去了?人生還有彩色、黑白的?

  「那是廣告詞,妳不看電視、不聽廣播的嗎?」

  她搖搖頭,這是什麼廣告啊?

  「難怪妳聽不懂,那平常不上課的時間妳都在幹嘛?」

  「看書、想事情。」

  「哇!妳比我還用功,浩子還說我是書蟲,我看妳才是書蟲咧!」雲颺嘖嘖稱奇。

  「哇!」浩子叫得更大聲:「國難當前你們還在兒女情長、苟且偷生,該當何罪?」說著便拿起和著顏料的水朝他們潑過來。

  雲颺反射的跳開,閃到一邊去,采晴動作太慢被潑了一身,不得已只好加人他們。

  陽光灑在每個人的臉上,和風徐徐,蟲鳴鳥叫伴著嬉笑聲在山谷裡迴盪。采晴感受著這新鮮的感覺、單純的快樂,開心的笑了。

  或許,交朋友沒有想像中困難

  奕娟、靖茹和小三幾乎一有空就窩在浩子房裡,也不管他在不在,開了門就往地上一坐,音樂、雜誌、零食不需招呼就自己動手,偶爾還帶了其他朋友。

  剛開始采晴還納悶著,浩子不在的時候,他們是怎麼進去的?後來從靖茹口中才曉得,原來他們都各有一把鑰匙;這對采晴而言,簡直是天方夜譚。

  她喜歡擁有專屬的空間,唯有置身其中才能感到安心,才敢釋放情緒,這是無法和人分享的。

  或許孤獨,但至少安全。沒人能傷害她。

  浩子卻徹底的開放他的城堡,在采晴眼中,這是相當的慷慨與磊落,尤其是他對他們全然的信任,更教采晴欽佩。

  有一次采晴說了她的看法,浩子像看稀有動物般的盯著采晴,不以為然的說:「大家都是這麼好的朋友了,還分什麼彼此呢!我這裡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吃的喝的看的聽的……我這兒都有。要聊天到這裡就好了,出去喝杯飲料就要四、五十塊,何必浪費這個錢!一人一把鑰匙比較方便嘛!什麼慷慨呀,磊落的……沒那麼複雜,就簡單二個字!「方便」,大家都是好朋友嘛!」浩子看了雲颺一眼,徵求他的認同。

  雲颺思索了一會兒,「不盡然,你們就像我親人,我也信任你們,可是我就做不到你這麼大方;采晴說的對,這是相當的慷慨與磊落,我真感到慚愧。」

  浩子瞪大雙眼,還沒來得及反應,靖茹和奕娟就朝他撲了過來,「要不是采晴的善解人意,我都沒想到這一層,只是自私的享受方便的空間……」奕娟的聲音摻著哽咽,無法竟話。

  有沒有搞錯?浩子在心裡叫著。

  靖茹感動萬分的挽著他,接下奕娟的話,「比起你的情操,我們簡直無地自容。」

  今天是怎麼了?吃錯藥啦?

  他被誇得渾身不自在,紅著臉手足無措的說:「你們……」

  「浩子,我的好兄弟,你這樣的朋友,夠我驕傲的了!」小三也來湊熱鬧,攬住浩子的肩膀,一副死而無憾的樣子。

  「喂!」浩子再也受不了的吼著,「你們發什麼癲,肉麻兮兮的,我……我只不過……我只是……」

  大夥看他羞紅了臉的結巴樣,實在無法和平常那個自戀的浩子聯想在一起,笑意醞釀許久卻不想那麼早爆發,每個人都盡力抿住嘴唇,包括采晴。

  「哎喲,你們不要這樣啦!好奇怪耶!」

  「哈……」小三棄械投降了。「你也會害羞啊?」其他人則笑得人仰馬翻。

  「好啊!你們竟敢聯手玩弄我的感情。我就說嘛!今天的太陽是打西邊出來還是怎麼了,你們這些傢夥突然變得這麼感性?」浩子佯裝生氣的指著笑岔了氣的采晴。「尤其是是妳,別的不學,學人帶頭起鬨\。」話雖如此,但他其實是高興的,采晴和他們畢竟也有了默契。

  她揮舞著雙手,「不是我……是……」指指其他人,笑得說不出話。

  哈……

  「夠了吧!還笑」浩子試圖喝阻笑聲,但回頭想想……的確滿好笑的。

  PUB裡人聲鼎沸,杜維青站在吧檯裡把切好的檸檬一個個塞到Corona的瓶口,熱門舞曲夾雜著DJ含糊不清的旁白,舞池裡打扮得新潮、大膽的酷哥辣妹使出渾身解數互相較勁舞技。

  她並不喜歡這種烏煙瘴氣的工作環境,這裡唯一的好處是人多,喧囂的聲浪或許驅不散她的落寞,但忙碌的工作卻能麻痺她的傷口。

  一年前,她還只是個愛玩、愛笑的大孩子,成天有辦不完的活動,用不完的精力;她總是帶頭笑、帶頭瘋,遇到挫折也能瀟灑的甩甩頭、聳聳肩,總一句:無所謂!沮喪便成了過往雲煙。

  父母全心的關愛與支持,是她強力的靠山、堅固的盾牌;擁有這些,什麼事過不去?

  那時的天地是繽紛燦爛、無憂無慮的。

  然而,一輛煞車失靈的貨車卻在頃刻間瓦解了她的世界,摧毀了她的天空,她像是折了雙翼的鳥,再也無法翺翔。

  結婚二十五年,父母恩愛絲毫未減,一如傾心的當時。二十五週年的結婚紀念日,浪漫的老爸送了一打玫瑰給老媽,又在餐廳訂了位,盛裝赴會,光鮮亮麗的享用燭光晚餐。

  他們出門後,維青把自己買的二套情侶裝仔細包裝好,打電話請麵包店送蛋糕過來,精心挑選的大蛋糕是老公公摟著老婆婆的圖案,特地交代糕餅師傅用奶油在上面寫著:老爸老媽白頭偕老。

  一切準備就緒,就等老爸老媽回來,讓他們驚喜一下。

  等到的卻是晴天霹靂!高速行駛中的貨車煞車失靈,回轉時狠狠地撞進車陣中,她摯愛的雙親首當其衝,已送進醫院。

  維青全身冰冷、面無血色,愕然的掛掉電話,滾燙的淚水灼痛她的心。她必須趕去醫院,可是發軟的雙腳每一步都踏得艱難而無力。

  還是沒趕上。她到醫院時,父母被蓋上白布,醫院的人告訴她,他們在送醫途中不治死亡。

  維青撲倒在父母的遺體上痛哭失聲,聲嘶力竭地呼喚,再也得不到任何回應。

  眼前一片黑暗,她也沒了知覺!暈過去了。

  從小到大還沒機會真正為父母做些什麼,第一次竟也是最後一次。

  火化後,維青把父母的骨灰裝在同一個罈子裡,希望他們在另一個世界長相廝守、永不分離,這也是她能為父母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整個過程都靠碧嘉的扶持才熬過來,她幾度從夢中驚醒、幾度不能成眠、幾度神思恍惚、幾度逃避現實……碧嘉始終陪著她走過來。

  一般人視喪家為畏途,碧嘉卻毫不忌諱地住到她家,照料她的生活起居,打點喪禮繁複瑣碎的細節。

  喪禮結束,各路親朋好友也回到各自的生活,而維青的生活,已尋不著原來的軌道,終日以淚洗面。

  碧嘉讓她盡情渲洩,她哭,碧嘉跟著流淚;她無心上學,碧嘉也任由她頹廢。等她哭夠、鬧夠才開始強迫她振作。

  是碧嘉殷切的叮嚀與鼓勵,溶化維青冰封的心。碧嘉幫她找了一堆工作,希望她能走出悲慟,重新面對人生。

  維青把時間排得滿滿的,學校的社團活動不再有她神采飛揚的身影;所有課餘的時間全給了工作,不讓自己有空隙沈淪。遺忘或許不能做到,那就選擇隱藏吧!

第2章(2)

  樂團在台上演唱著五○年代的英文老歌,台下寥寥無幾的客人,有的聆聽歌曲,有的低聲交談。

  每個星期四的「懷舊之夜」是維青最愉天的一天,沒有擁擠吵雜的人群,又可欣賞喜愛的抒情老歌。她雖然也喜歡熱鬧、喜歡跳舞,但長久處在高分貝的環境下,「懷舊之夜」的復古情調就顯得可愛多了。

  維青洗著水杯,思緒卻沈浸在低回的樂音中,渾然不覺吧檯前凝視已久的眼睛。

  「我注意妳很久了。」眼睛的主人說。

  維青轉頭察看四周,小陳休假,吧檯沒有其他人,這句話顯然是說給她聽的。

  「我?妳在跟我說話嗎?」她問眼前的陌生女子。

  「我叫Carol,想和妳做『朋友』。」她攏攏長髮,風情萬種的伸出手。

  維青愣愣地搔著頭,該不會是自己的這頭短髮讓這個叫Carol的女子誤認她是男的吧?

  Carol收回停在半空中的手,瞭解而滿意的看著她,「就喜歡妳這種調調。」

  「小姐,我想妳弄錯了……」還是趕快澄清身份,免得她待會兒又說些令人尷尬的話。

  「不會錯的,我在圈子好幾年了,直覺告訴我,妳還沒有女朋友;既然如此,我們可以交往看看。」Carol狐媚地勾勾眼尾。

  這下維青明白了,她並不排斥和所謂的「圈內人」交朋友,但被視為其中一份子那又不同了;她從未想過要改變性別,思想上不會,行動上更不會。

  「那妳的直覺有沒有訴妳,我不交『女朋友』,只交『男朋友』?」

  Carol訝異地打量著維青,「我不會看錯的!」

  「以前我不知道,以後我也不知道,但現在我可以清清楚楚地告訴妳,這回妳真的看錯人了。」

  「妳真的……不是……」語氣裡儘是難掩的失望。

  維青堅定的搖搖頭。

  「可是我……很喜歡妳……」她試圖力挽狂瀾,「也許……」

  維青打斷她的話,擺起冷漠的臉孔,「抱歉,我還得工作。」說完,便拿起抹布擦拭吧檯內的櫥櫃。

  她黯然離去,那落寞的背影讓維青感到一絲不忍,她要的是維青無法給的,這事沒得商量。

  被誤認是同性戀也不是第一次了。上次她才高三,那場風波讓她失去一個好朋友,事件中的另一個主角!江采晴。

  維青至今仍想不通采晴唯恐避之不及的心態所為何來?難道她真以為自己對她有非分之想?

  維青無奈地苦笑,心想:我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嗎?怎麼老是有人把我當成同性戀?

  除了PUB的吧檯工作中,維青還兼了二個家教,再扣掉上課、睡覺,幾乎沒有休閒時間。其實她不需要這麼拚命賺錢,父母意外身故的保險金夠她過活的了。

  只是,她不想讓自己永遠活在回憶裡,人生旅途誰不孤獨?誰不走得辛苦?忙碌點或許容易些。

  整理好上課的教材正要出門,電話鈴聲卻猛然大噪,時間已經很緊迫了,偏偏電話又沒命似的叫著。

  維青踢掉剛套上的球鞋,衝到客廳拿起電話就嚷:「有話快說,我在趕時間。」

  對方似乎被她的口氣嚇住了,呆楞了二秒,「杜老師嗎?我是陳太太。」聲音裡透露著不悅。

  是學生的家長!維青心裡大叫不妙,居然用這種口氣跟老闆說話!尤其是這個難纏的陳太太!

  「哦!陳太太呀,對不起、對不起,我正要趕著給強強上課,所以急了點。」維青連聲道歉,對著話筒做鬼臉。

  「我是要告訴妳強強參加冬令營,今天不用來上課了。」陳太太冷淡的說。

  「喔!真不好意思還麻煩妳打電話來,那我下星期再找時間幫強強補課,謝謝妳……」

  「嗯!」啪的一聲,就掛斷了。

  維青把話筒放好,鼻孔哼了一聲,「跩不拉幾的!」

  念頭一轉,不用上課,PUB那邊又排休假,那表示……她有一整個下午及晚上的空檔

  「呀喝!」維青跳了起來,隨即拿起話筒撥了號碼。

  接通了。

  「碧嘉,Guess  what?」

  「What?」林碧嘉懶懶的問。

  「今天不是工作天,咱們看電影去!」

  「錢鬼!妳終於想通啦?朋友還是比金錢可貴吧!」

  「哇!這麼酸?妳把整瓶醋都喝啦,到底去不去嘛?」

  「還有一件事。」

  「快說。」維青迫不及待的催促著。

  碧嘉卻在電話那頭吼了起來,「妳要我說幾遍,不!要!叫!我!碧!嘉!」

  音量大得讓維青不得不把話筒拿遠一點。

  「碧嘉有什麼不好?」她吐吐舌頭,調皮的說。

  「還叫還叫,妳知不知道那聽起來很像『秘雕』?」

  「好!Rebecca小姐,二點半老地方見,OK?」

  「這還差不多,待會兒見,Bye!」

  掛掉電話後,維青哼著歌往房間走,到了更衣鏡前定定地站住。

  她細細端詳鏡中的自己,一百六十七公分的身高,鵝蛋形的臉,靈活的雙眼配上濃密的睫毛,小巧挺直的鼻樑,薄薄嘴唇是寬了點;她對著鏡子微笑,嘴角拉出優美的弧度,雖稱不上美人胚子,但也不差呀!側個身,抓緊厚厚的毛衣,挺了挺胸,曲線也差強人意,怎麼看也不像男人啊!

  維青自言自語的說:「奇怪,怎麼會讓人家以為我是……算了,算了。」對鏡子扮扮鬼臉,揮揮手,拿起背包吹著口哨,踏著輕快的腳步出門去赴約。

  從電影院出來已經五點多了,初冬的夜降臨得早,街道上的五彩霓虹燈一個個亮了起來。

  「妳幾點的課?」維青問著就讀夜大的碧嘉。

  林碧嘉是維青的高中同學,家境富裕但從不招搖,也沒有驕縱的大小姐脾氣,這是維青欣賞她的地方。在那所私立的貴族女子學校,每個學生的家長都有點來頭,同學中多的是那種盛氣淩人,頤指氣使的嬌嬌女。碧嘉並不想考大學,聯考的壓力一次就夠她受的了,她只想混個五專畢業就算對得起大家了。可是她愛面子的老爸偏要她拿個大學文憑來光宗耀祖,硬是把她擠進那所學費和升學率成正比的私立學校。

  不理想的成績偏偏有個「必佳」的名字,使她成為同學們取笑的對象,心裡雖然委屈難過,但卻不想和她們斗;成績差已是不爭的事實,多說無益,只是徒留笑柄。充滿正義感的維青卻看不慣,總挺身而出為她對抗「惡勢力」,面對反應靈敏口齒伶俐的維青,她們也沒轍了,只能拉攏其他同學聯合抵制碧嘉和維青。同學們的排擠無形中拉近了她們的距離,成為莫逆之交。

  維青的成績一向很好,碧嘉就沒那麼順利了,勉勉強強考上夜大,說什麼也不肯重考。林爸爸雖不滿意至少還能接受,於是退而求其次的說:「也算大學生嘛!」

  從此碧嘉便常常自嘲的說:「我好歹也算大學生嘛!」

  「七點有課,不過……難得妳重視友誼,我哪有不奉陪的道理!」

  「哼!得了便宜還賣乖,妳想蹺課才真的,關我什麼事!走,我請妳吃飯。」維青一把環住碧嘉,身高不到一百六十公分的碧嘉在她懷裡顯得嬌小。

  「不,應該是我請妳,好報答妳給我蹺課的藉口。」她知道維青現在只能靠自己,不想讓她破費。

  維青當然瞭解她的心意。「我沒妳想像的那麼窮,何況,我一個人飽了就全家都飽了。」

  「咦!妳有錢是妳家的事,我要請客是我家的事,要不我請,要不拉倒。」碧嘉還是堅持。

  維青感動地把她摟得更緊,下巴在她頭上磨蹭著。

  「小姐,這是大街上耶!妳這種動作,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們是同性戀咧!」

  「說到這個,告訴妳一個笑話。」

  「走吧!先解決民生問題,邊吃邊說。」

  顧不了形象,碧嘉聽了維青被陌生女子搭訕的艷遇,笑得差點把飯粒噴到維青臉上。

  「噓!小姐,這裡是Coffee  shop耶!妳笑成這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妳發神經了咧!」她套用碧嘉的話,無奈地翻白眼。

  碧嘉努力的克制,但愈看她便愈覺好笑,索性放棄壓抑,哈哈大笑。

  「笑夠了沒?有那麼好笑嗎?」她真後悔在這兒告訴碧嘉這件事,四周傳來怒意眼神讓維青感到尷尬。

  終於止住了笑聲,碧嘉怪裡怪氣的瞄著維青說:「或許哪天我會突然發現:青,我愛上妳了。」

  「妳敢!」維青惡狠狠地瞪著她。

  碧嘉又笑了,維青拿她沒辦法,只好由她去了。

  「妳老實說,我像那種……我是說我像那一類的人嗎?」維青苦惱的問。

  「嗯……有點像又不會太像。」碧嘉側著頭,打量她。

  「嗯……乍聽之下十分有理,仔細一想胡說八道,我跟妳說正經的,妳別開玩笑好不好?」

  「好!說真的,不認識妳的人很可能以為妳是Tom  boy。」

  「為什麼?我哪裡像啦?」

  「喝!可多了,先說妳的頭髮吧!沒事剪得那麼短幹嘛?」

  「好整理啊!妳明知道我最懶得弄頭髮了。」

  「那衣服呢?這件毛衣一看就知道是男人的,而且還是那種中年男人才會穿的。」

  「沒錯,這是我老爸的毛衣啊!有爸爸的味道。」維青嗅了嗅毛衣上的味道。

  「好,再看看妳坐那什麼樣兒,蹺個二郎腿也不懂得含蓄點。哪!女孩子翹腳的姿勢應該是這樣……」碧嘉拉起裙襬向維青示範。

  維青聞言,連忙放下蕩在半空中的右腳,端正的坐好。

  「還有……」

  「還有?」維青詫異的叫著。

  「妳不知道妳的動作有多男性化,言行舉止、舉手投足簡直比男人還有男人味,怪不得高中的時候,那一堆學姐、學妹寫情書給妳。」

  「拜託!那是因為學校裡上至校長,下至工友全是女的,才會產生的移情作用。」

  「是喔!那怎麼不移到我這兒,都移到妳身上?」

  「有這麼嚴重嗎?我只是不喜歡忸忸怩怩、矯柔造作的,像何瑜玲那些人一樣,噁心巴拉的。」想起那些高中同學又是一身雞皮疙瘩。

  「那也未免太矯枉過正了吧」碧嘉翻翻白眼,無奈的說。

  「可是……」維青仍想辯解。

  「沒什麼好可是的,不想成為『同性磁鐵』就得隨時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別讓高三那件事重演了。」她意味深長地看著維青,雖然那件事後維青絕口不提,但她知道她的傷痛。

  維青沈默的低著頭,在碧嘉面前是不需掩飾的。沒錯,那次的確傷她很深,她無法置信謠言竟戰勝了友誼,采晴甚至沒有向她求證就輕易的放棄了。

  雖然這段友情維持不到一年,但她是真把采晴當成自己的妹妹,她以為她們都同樣渴望有姐妹、同學瞭解對方,但……

  碧嘉握住她的手,默默將關懷輸送到維青心中。

  維青紅了眼,「幸好我還有妳……」

  碧嘉的眼眶也熱呼呼的,她深知在維青堅強、開朗的外表下,包裹著的其實是一顆易感的心。

  「妳應該說:『幸好我還有妳這個朋友。』少了幾個字感覺就差很多。」碧嘉流著淚卻俏皮的說著,「不知道的人……」

  「還以為我們是同性戀呢!」維青接下話,跟著笑了起來。

  Coffee  shop裡滿溢著咖啡甘醇的芬芳,音樂悠揚。外面凜冽的寒風吹不散維青心中的溫暖。

  即使失去了父母的關愛呵護,她仍不孤單。還有一路陪她走來的碧嘉,縱有風雨,她仍能看見烏雲背後的陽光。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12-1 23:40:12

第3章(1)

  耶誕夜。

  這種只租給學生的四樓透天洋房,除了采晴、雲颺和浩子,其他人返家的返家,參加舞會的參加舞會。采晴是沒節目的人,但浩子沒出門、雲颺沒回家,這就奇怪了!

  去年耶誕節前,浩子、奕娟、靖茹、小三把節目從早到晚排得滿滿的。那時采晴才認識他們不久,強烈的疏離感使她退怯,她寧可獨自一人也不願壞了氣氛,終究是婉拒了他們熱情的邀約。

  整棟樓只剩采晴一人,沒有聖誕樹、也沒有歌聲、更沒有禮物,一個最寂靜的平安夜。

  今年,精力旺盛浩子和每逢大節日必定回家的雲颺竟然都還在?下午奕娟、靖茹、小三來過,卻出奇的安靜,連門都關上了,也不曉得是什麼候離開的。

  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她心想。

  這一年,他們帶給采晴前所未有的歡樂,從陌生到熟悉,一切都自自然然的,他們從不刻意想改變她,對她的一切,她不說的他們也不追問。她必須承認她很喜歡這無拘無束的感覺。但,維青的身影總會不經意的浮現腦海,不知道她現在在哪?好不好?是不是一樣牽掛、一樣想念她?

  采晴坐在床上,無聊的翻著靖茹借她的雜誌,光彩亮麗的模特兒展現出不同風貌,再看看自己身上全黑的裝扮,心底不禁掠過一絲哀愁。

  多麼希望也能擁有肆無忘憚的青春,無奈她卻必須守住令人心慌的秘密,她早逝的愛情。

  門外一陣騷動。「采晴,快開門。」靖茹輕聲道。

  不祥之兆襲上心頭,難道真有什麼事發生了?采晴連忙開了門,讓神色慌張的靖茹和奕娟進到房內。

  奕娟放下手中的背包,噓了一口氣:「呼!差點就被發現了!」

  「怎麼了?妳們也沒參加舞會嗎?」采晴也跟著緊張了。

  靖茹抓住她的雙臂,面色凝重的看著她:「采晴,有件事只有妳能幫忙。」

  「什麼?」

  「先別問,我們都知道妳對黑色的執著,不管妳堅持的是什麼,但這個忙妳無論如何要幫我們度過。」奕娟也嚴肅的說。

  靖茹從背包拿出一件鵝黃色的洋裝,采晴看傻眼了。

  「妳們該不會耍我……」

  「拜託,只有妳能救我們了。」奕娟哀求著,眼底透露著恐懼,靖茹的表情和她如出一轍。

  采晴猶豫了,她不想違背對自己的承諾,但面對她們如臨大敵的模樣又不知如何是好!

  「求妳什麼都別問,就這麼一次,拜託!」見她心軟了,靖茹趕緊補上一句。

  「好吧!但是,只此一次,下不為例喔!」

  她們慎重地舉起右手貼在胸口以示保證。

  采晴換上洋裝後,靖茹飛快地解開她的馬尾,讓長髮披瀉在肩上,再從背包裡掏出一條緞帶幫她繫上;奕娟也沒閒著,迅速地在她臉上畫著淡妝,從沒化過妝的采晴不自在的動了一下,又被奕娟按住,塗上口紅。

  靖茹低頭看了看擺在門邊的一排鞋子。「早知道妳連鞋子都是黑的,幸好有準備。」從背包裡又拿出一隻白色短靴,讓她套上。「大了點,不過也還好啦!」

  「大功告成囉!」奕娟放下唇筆,欣賞著她們的傑作。

  采晴根本沒時間瞧自己一眼,像洋娃娃般地任她們擺佈,終於完成了,她也鬆了口氣。

  「妳看!」她們閃開,讓采晴看到鏡中的人。

  「天哪,這……」她低呼一聲,不可置信的眨眨眼。

  粉紅色的口紅使原本蒼白的臉顯得朝氣,鵝黃色的洋裝襯托白皙的皮膚,看來精神奕奕,這人真是自己嗎?

  奕娟看鏡裡的采晴,滿意地點點頭,「不知道是我技術太好,還是妳本來就很美?」

  「廢話,當然是采晴麗質天生,我們只是稍加變化又不是什麼大工程,妳以為有多了不起啊!」靖茹回了她一句。

  「現在呢?」采晴彆扭的扯扯衣袖。

  「到頂樓去!」

  還好沒要她上街,雖不是怪異的打扮,但要她穿這樣走出去,還真有點不習慣。

  「去頂樓幹嘛?」

  「都要妳別問了!」奕娟一副情非得已的樣子。

  「對呀!反正大家早閃人了,怕什麼?又沒『別人』。」靖茹話中有話,但她並未察覺。

  采晴把門拉開了一道縫,探出頭張望,浩子和雲颺的房門緊閉,沒有燈光,可能出去了。又確定樓梯間沒人,她才躡手躡腳的往頂樓拾級而上。

  奕娟快步走到她前面,本想提醒她別出聲,但見她心虛的東張西望、輕手輕腳地怕驚動別人,看來用不著多此一舉了。

  頂樓最大的功能是晾衣服,采晴有自己的陽台,幾乎不曾到頂樓去。上了最後一階,靖茹在她耳邊輕輕聲說:「眼睛閉起來。」

  她也小小聲的回問:「做什麼?」

  「別怕,我和靖茹會牽著妳,不會讓妳跌倒的,記住,千萬不能張開哦!」

  有了奕娟的保證,采晴便安安心心的閉上眼,讓她們牽引著她的腳步。

  「眼睛可以張開了。」

  「哇!」她如釋重負地張開眼,視線所及之處,在在令她驚異。

  一棵大約一百八十公分高的耶誕樹,琳琅滿目的吊飾懸掛在樹上,樹梢鋪著些棉花,小小燈泡繞著耶誕樹閃爍不同的光芒,大大小小的禮物零散地堆在樹下。地上鋪了塊舊地毯,一張矮桌覆上紅綠相間的格子佈置在地毯中央,桌上還有蠟燭和一瓶香檳,角落的三隻大紙箱貼著綠色壁報紙,綴上白色的雪花圖案,一排金色的「Merry  X\\\'mes!」

  采晴讚歎的觸摸著紙箱上的裝飾,轉身看向奕娟和靖茹,「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她們走到她身邊,突然大喊:「Suprise!」

  雲颺、浩子、小三分別從箱子裡跳出來,「Merry  Christmas!」

  采晴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轉過身又一驚!

  他們三個打扮成聖誕老公公的模樣,棉花蓋住了半張臉,她呆呆的注視著他們,驚訝得說不出話。

  同樣的,他們也目不轉睛的看著她,今晚的采晴……不是黑色的。

  「哇!妳今天好漂亮哦!」浩子首先發言。

  「對呀!」小三隨後附和。

  她這才想到今晚不同的裝扮,尷尬羞赧的低下頭,從臉一路紅到脖子。

  雲颺希望自己也能說些什麼,但他實在找不到合適的字句來形容看到她的那一剎那,那種……悸動。他的心漏跳了一拍,直勾勾地望著她,不曉得自己的眼睛正在放電!

  「嘴巴合上,小心口水滴下來。」奕娟敲敲他們三人的腦袋,「回魂喔!」

  「喂!你們這樣……我和奕娟多沒面子啊!」靖茹發出抗議,才稍稍提醒了他們奕娟和靖茹的存在。

  撕掉滿臉的棉花走出紙箱,奕娟從桌下拿出抱枕,「到這邊坐吧!」

  一群人圍著矮桌坐下,采晴吶吶的說:「謝謝你們,這是我最特別的耶誕節了,我……」她的眼眶濕潤了。「從來沒人為我如此大費周章的……我實在太感動了。」

  「我們策畫了好久,怕妳發現就不好玩了。這陣子,提心吊膽的好像做了什麼虧心事似的。」浩子高聲道。

  「這是雲颺出的點子,奕娟、靖茹做美工,其他的硬體設備都是我和雲颺想辦法解決,浩子啥事也沒做,還說什麼策畫的……」小三閒閒地燃起一根菸。

  「誰說的?如果沒有我,怎麼會有這棵耶誕樹?沒有耶誕樹怎麼會像耶誕節?」浩子不滿地抗議著。

  「對喔!你哪兒弄來這麼大棵的耶誕樹?」小三忽然想起這棵樹好像還是全新的。

  「這……」他吞吞吐吐的不願說明。

  「騙來的?」小三噴了一口煙。

  「嗯……」

  「該不會是偷來的吧?」奕娟嚷叫著,引起眾人的注意。

  「不是啦!」面對他們審判的眼神,他只好照實說:「是我買的啦!」

  「哇拷!這麼一大棵,你哪來的錢?」小三差點被吐出來的煙嗆到。

  「我跟我媽借支……我的生活費。」

  「不是說好盡量廢物利用,節省開銷嗎?」雲颺略帶責備地看著他。

  浩子像做錯事的孩子,始終不敢擡頭,無辜地解釋:「我沒那種藝術細胞,你們說的我都不會嘛!可是我也不能袖手旁觀,采晴也是我的好朋友啊!我只是想出點力,所以……」他轉轉眼珠,低聲說:「未來的二個月要靠你們養我了。」

  「那有啥問題,包在我身上。」小三很講義氣地拍著胸脯保證。

  「傻小子,不會做可以說嘛!要不然打雜也行呀!」雲颺捶捶他的肩膀,不忍心再責怪他。

  采晴的淚終於還是落下來了,輕輕地握住他們的手:「謝謝你們!」

  雲颺被握住的手,電了一下,為了掩飾這股異樣的感覺,連忙說:「說這些幹嘛?妳也給了我們好大的驚喜呀!」

  「說到這個,你們就得感謝我和靖茹了。」

  「是啊!為了讓你們也驚喜一下,我和奕娟特地把采晴打扮、打扮,是不是很耳目一新哪?」

  「求了她好久耶,連哄帶騙的使出渾身解數,幸好她也很好騙。」奕娟忍住偷笑的衝動,采晴真的很好騙!

  靖茹委屈地把頭靠在奕娟肩上,「我們倆最可憐了,什麼驚喜也沒有。」

  「嘖嘖嘖!好可憐喔!來,我『惜』一下。」小三朝她們張開雙臂。

  「哪會?我有準備啊!」浩子來到她們身後,把手藏在背後。

  她們期待的轉過頭,浩子飛快的在她們頰上各啄了一下,「一人一個香吻。」說完拔腿就跑。

  「哇!」靖茹和奕娟同時叫了起來,拚命用袖子擦著臉頰:「我的臉會爛掉!」

  音樂突然響起,浩子從耶誕樹後提個手提收錄音機走出來:「我們來跳舞吧!」

  大家紛紛起身,只有采晴文風不動。

  「來啊!」雲颺伸出手。

  「我不會跳舞。」她搖搖頭,不好意思的說。

  「很簡單的舞,保證妳一教就會。」他半強迫的拉起采晴,又是一股電流,怎麼回事?今天!

  於是一群人隨著音樂,兩個兩個勾著手肘繞圈圈、交換舞伴,收錄音機盡職的唱著:「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and  happy  new  year……」

  幾首快節奏的歌曲之後是一首慢歌,雲颺搶先向采晴邀舞,她一手搭著他的肩,一手被他握住,「我真的不會跳。」她從未和男孩子有這麼近距離的接觸,心跳有些加速。

  「我也不會,反正有樣學樣。」雲颺摟著她的腰,頭一次發覺她的嬌小,一百八十公分的他,看不到采晴低下去的臉,「妳幾公分?」

  采晴沒有回答,只下意識地仰起頭,想藉此增加幾公□高,忘了羞怯,望著他的臉出神。

  從沒這麼近的看著他,臉部剛硬有型的線條在眼鏡的搭配下,感覺斯文。挺直的鼻樑上架著一副銀絲邊的眼鏡,鏡框因閃爍的燈光而變換著色彩,鏡片後的眼睛炯炯有神,還有點……深情?而那雙眼睛正灼熱地燃燒著自己!

  采晴慌亂地收回視線,感到全身發燙,一不小心踩上他的腳,「對不起,我……我想休息了。」不等他說話,采晴掙開他的手,快步回到座位上。

  雲颺也跟著坐了下來,采晴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心底一股陌生的情愫漸漸擴散,她不僅心跳加速,連呼吸都有些急促,她默默祈禱著其他人快回到位子上。

  雲颺沒再看她也沒說話,他在研究自己。

  是燈光的關係?還是她換了顏色的緣故?今晚多次失態改變他一貫的冷靜,她美嗎?嚴格說起來還談不上美麗,那……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他管不住自己。

  或者,只因為是耶誕夜吧!他下了結論。

  其他人沒讓他們久等,一一回到他們身旁,小三拿出高腳杯,開了香檳,「這杯子是借來的,可別打破了,這香檳雖然是夜市牌的……我們假裝它是上好的香檳,而我們是紳士名媛。」倒了六杯,「自己動手,一人一杯。」

  雲颺舉起杯,「敬!友誼長存、真情永在。」

  「乾杯!」玻璃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每個人都煞有其事的規規矩矩喝著香檳。

  「我只有一個哥哥,大我十二歲。」采晴輕啜一口香檳,忽然說起自己從不曾提及的事。「我媽在四十歲那年冒險生下我,我原本不在他們的計畫中,我的生命是不小心產生,不忍心才被留下的。」

  大夥安靜了下來。

  「雖然不是被期待的生命,卻不表示他們不愛我,他們用自己的方式愛我,可我卻有窒息的感覺。小時候,常有同學把我爸媽當成我爺爺、奶奶,我和爸媽都感到尷尬,漸漸的就排斥同學到家裡來。之後,上了國中,升學班裡只有分數、名次的競爭,上高中又是為了考大學,情況是一樣的,我根本交不到朋友。」

  采晴頓了頓,又說:「認識維青後,我才覺得自己是活著的,可惜……唉!」她不禁黯然。

第3章(2)

  雲颺沒有忽略她提到維青時,眼睛閃過的光彩和接踵而來的失落神態,他不知道這個叫維青的,是何許人也!但見這傢夥在采晴心中佔有佷重的份量,他竟覺得不是滋味,心頭一顫,忍不住暗罵自己:「這是什麼心態?」

  她繼續說:「而你們,給我最真摯的感情,包容我的寡言,也不逼迫我以相同的熱情回應;也許我還不合格,我只能說,我還在學習當中,你們是我最好的老師,也是上帝給我的最好禮物!」

  奕娟和靖茹動容地擁著她,眼角泛著淚光。

  采晴也給了她們一個大大的擁抱,對於枯竭的心靈,他們的友誼不啻是股溫暖的清泉。

  「喂!耶誕節、平安夜耶!輕鬆一點嘛!」雖然她的一番話也頗讓他安慰,畢竟他們的努力沒有白費,但小三並不習慣這種方式,太不阿莎力了,於是嬉皮笑臉的說。

  「你閉嘴,認識一年多,采晴第一次說這麼多話,一說就說得那麼好,連我都好想哭……」浩子擰擰鼻子,揉揉眼睛:「好像我們很偉大。」

  「偉大你的頭啦!」小三撞了浩子一下。

  雲颺只是沈默,他應該感到高興,可是采晴對他們一視同仁這件事,卻令他感到些許落寞。維青是誰?「他」和采晴有過什麼樣的故事?

  這一連串莫名其妙的感傷和複雜的情緒,不該出現不該存在,但他為什麼擺脫不掉這種感覺呢?

  套句老話:或許,是今晚月色太美吧!

  擡頭望天,月亮躲在雲層後,根本看不清楚。

  月色太美?嗟!

  在走廊上,看到迎面而來低著頭走路的采晴,雲颺加快腳步,站在她跟前擋住去路。

  「沒課啦?」

  采晴聽到熟悉的聲音,才緩緩地擡起頭,「下午還有一堂課。」

  「要不要一起吃飯?」

  「吃飯?」她茫然的反問。

  「對呀,妳吃了沒?」

  她舉起手看著腕上的表,「又該吃飯啦?」

  「怎麼妳不餓嗎?」雲颺打趣的說:「我從十點半就開始唱空城計了呢!」

  「唉!想到吃飯就頭痛,餐廳那麼遠,走回家還比較近,而且一天有三餐,光是想吃什麼就夠累人的了,不行,我已經精疲力盡了。」采晴一臉無奈地垮著肩,「你自己吃吧!我懶得走、懶得想、懶得吃。」說完,朝雲颺揮揮手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雲颺愣愣地看著采晴的背影逐漸遠去。

  還有人連吃都懶?真鮮!他搔搔頭,心想。

  人是鐵、飯是鋼,不吃飯怎麼行?

  采晴和小三是同班同學,私底下的交情不錯,但在學校裡卻甚少交談。

  對小三而言,攝影的魅力似乎遠在語文之上。他可以蹺課去拍照,卻不能為了考試而不碰他的寶貝相機。上課未必出席,下課一定準時。「低空飛過、安全降落」是他的座右銘也是成績的寫照,這和采晴的「盡忠職守」有著天壤之別。

  她在學校裡沈默依舊,課本以外的人事物都和她無關,低頭走路也是進大學後才養成的習慣!認識她的人和她打招呼,十次有九次她不知道對方是誰。為了避免尷尬,低著頭走路省得麻煩。

  果然,她不會再看到「陌生人」向她招手或微笑,偶而和小三擦肩而過,他也只匆匆拋下一句:「撿到錢分一半給我,Bye!」便跑掉了。

  這樣在校園裡走了一、二年倒也相安無事,最近在校園內停停、逗留的次數多了許多,每次都是遇到雲颺,半被強迫半是自願地陪他閒逛。

  喜歡和他相處時的感覺,聽他說著小時候的頑皮、年少時的荒唐、曾經的迷惘和對未來的期許……她總是靜靜聆聽,看著他豐富的表情,為之神往。

  她的生命平淡無奇,沒有太多趣聞和他分享,只有一場刻骨銘心的愛戀,她卻不能說。

  雖不曾經歷那般歲月,卻嚮往著他所描述的一切,他說得那麼自然、生動,她彷彿可以看見不同時期、不同性情的雲颺,活脫脫地在她眼前晃動,無論是哪一個,都教她迷醉。

  這難以解釋的情懷常讓她忘了自己是誰。采晴必須無時無刻地提醒自己!維青才是她情感的方向。

  十二點四十分。

  呆坐在房間裡,緊盯著時鐘上的每一寸移動。采晴己經看得目瞪口呆了,竟才過了十分鐘,「時間」在孤獨的時候總是過得特別緩慢!

  敲門聲悄悄凝聚了她的心神,慵懶的說:「門沒鎖自己進來。」

  「吃飯了沒?」是雲颺爽朗的聲音。

  采晴不怎麼起勁地聳聳肩,她對吃飯的事傷腦筋,對一個人吃飯更不感興趣。

  「我就知道,哪!紅燒牛腩飯,一起吃?」他拎著二個便當,找張椅子坐下。

  她可有可無地點點頭,聞到香味才覺得餓,打開便當吃將起來。

  「好吃嗎?」他翻動著飯粒,吃了一口,轉頭問她。

  「嗯!我不挑食,只是懶得出去,況且一個人吃東西哪有一群人搶著吃有趣?」采晴咀嚼牛肉,口齒不清的說。

  「那以後都和我一起吃好了。」雲颺毫不考慮的說。

  正要夾菜的筷子停在半空中,采晴納悶地看著他。

  雲颺在心底咒罵著自己:「笨喔!說這些作啥?先造成事實,反正習慣成自然就好了,廢話那麼多幹嘛?」

  他尷尬地朝她傻笑:「沒事……吃飯。」

  「喔!」她不再多想,注意力又集中在飯盒上,專心地享用午餐,沒看見雲颺滿足、帶笑的眼神。

  看她吃得津津有味,真是種享受,雲颺才吃了幾口,也不覺得餓了,只不停地盤算著:明天……明天吃三杯雞,後天吃排骨、大後天吃鱈魚、大大後天吃……

  不行,得記下來,免得菜色一再重覆,采晴會膩的。

  他慎重其事地想著:待會兒記得把它寫在行事歷上。

  獨自在校園裡間晃,下午教授的邀約還在腦海裡縈繞,這個夏天一到,也是雲颺揮別D大的時候了。

  從小自恃聰明,高中三年他也混了三年,聯考卻沒能如以往過關斬將,資質沒他好的同學,一個個考上了,他半是逃避半是賭氣的申請提前入伍。

  命令至上的軍旅生活無聊又枯燥,正因單調才讓他有機會痛定思痛,思考些他從未想過的事,關於自己未來的事。

  退伍後又補習了一年,如願地上了D大外文系,當他向父母提出畢業出國深造的事,他們笑瞇了眼。

  長久以來,他們懸在他身上的心總是放不下,擔心優渥的環境和他的小聰明會讓他凡事唯我獨尊、不知珍惜,甚至誤入歧途。而今,雲颺自己開竅了,學會尊重也懂得規畫自己的人生,二老已別無所求,笑得閤不攏嘴。

  這是他早就計畫好的,出國後邊旅行邊讀書,體驗不同的國情民風,對他想從事的翻譯工作更有助益。

  可是,愈接近畢業的日子,不想離開的念頭便愈強烈。

  雲颺實在搞不懂怎麼會有這種莫名其妙的離別愁緒,他不是風花雪月的人,但此刻,連校園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竟都能引他傷懷,覺得不捨。

  他拚命想找個能說服自己留下來的理由,就是不願深究其中的原因。

  教授倒是幫了他的忙,要他留在學校當助教並協助整理、翻譯一些書籍或資料。雲颺心動得一口答應,腦中浮現的卻是采晴的身影。

  那次耶誕節後,采晴又恢復她原來的裝束!Black,雲颺卻覺得她變了,她笑起來像有一團光暈籠罩在她臉上,炫目奪人得讓他不由自主地將視線停留在她臉上。

  「喂!」靖茹從雲颺背後猛推了他一把。

  「咦!妳怎麼會在這兒?」

  「冒充你們學校的學生,好敗壞你們的校譽啊!」

  「那還真謝謝妳啦!」他似笑非笑地斜睨著靖茹。

  「不客氣。」她大方地接受謝意,「喂!你剛剛在想什麼?放學不回家,在外面逗留,不是好孩子該有的行為喔!」

  「走吧!回去再說。」雲颺拉著靖茹的手往校門走,走了幾步,回頭看了她一眼。

  奇怪!怎麼一點感覺也沒有?靖茹也是一頭長髮、一身長裙,握著她的手怎麼會一點感覺都沒有?

  「什麼?你一畢業就出國?」沒等雲颺說完,浩子就哇啦哇啦地叫了起來。

  「那以後誰叫我們起床?」靖茹也問。

  「反正不會是我,我得去保衛國家。」浩子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他不像雲颺已服完兵役,如果沒考上研究所就得去數饅頭了。

  雲颺好笑地看著他們:「  原來你們只在意這個,太沒人情味了吧?那我跟鬧鐘有什麼兩樣?」

  「不是!」采晴急急辯解,雲颺安慰地朝她笑笑,她希望他能留下,卻不知該如何表達。

  「鬧鐘怎麼能跟你比?鬧鐘根本叫不醒人,你這個咕咕鐘可好用多了!」浩子的附加說明換來一陣笑聲。

  「既然如此,我只好辜負教授的美意了,他原本要我留在學校當助教的……我看還是算了,免得稱了你們的心、如了你們的意。」

  「你怎麼沒說還有『但書』?」

  「是你愛插嘴還敢怪我?反正我在你們心目中也只比鬧鐘好一點,我還是離開這個傷心地比較妥當!」

  「不要啦!人家跟你開玩笑的嘛!」靖茹撒嬌地挽著雲颺的手臂。

  「我心意已決。」

  「好啦!」浩子搖晃著他。

  雲颺不為所動,偷偷瞥了采晴一眼,只見她飽含興味地看戲。

  「除非……」雲颺扶著眼鏡,故作考慮地說。

  「除非什麼?」

  「除非你求我!」

  浩子誇張地伏在地上,抱住他的腳:「求求你!」

  「看在你這麼誠懇的份上,我就老實告訴你好了,其實……我早就答應教授了,哈哈哈!」雲颺得意的甩動被浩子抱住的腳。

  「豬八戒,你耍我。」他起身撲向雲颺,兩個人倒在床上扭打成一團。

  「我去通知奕娟和小三,晚上我們找個地方好好慶祝一下。」靖茹走到門口又回過頭對采晴說:「妳也要一起去哦!」

  「可是……」

  「別可是了,就這麼說定囉!」靖茹一溜煙地跑下樓了。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12-1 23:41:47

第4章(1)

  這間名為「詭異」的PUB除了一流的樂團和一流的主唱外,經常在裝潢上做變化,給予顧客不定期的視覺新鮮感,也是吸引人潮的原因之一。

  只有星期四的「懷舊之夜」例外。

  每到星期四,這裡就顯得冷清,雖然樂團、主唱也都十分出色,但風格不同,顧客的年齡層也提高到三、四十歲左右,生意清淡影響的當然是老闆的荷包,奇怪的是老闆也沒更改的打算。不過,維青和其他工作人員倒樂得輕鬆。

  才剛把吧檯整理好,服務生小莉就趴在吧檯上:「六杯VODKA  LIME。」

  「這麼早就有客人?還六杯?有沒有搞錯?」比起以往的紀錄,今天可算得上「生意興隆」了。

  「沒錯,而且六個都是年輕人呢!」

  「今天什麼日子啊?真夠詭異!」

  「喝!我只希望別太『詭異』,否則唯一清閒的工作天就泡湯了。」小莉皺眉頭說。

  「噓!要是被老闆聽見,一怒之下刪掉『懷舊之夜』,不但害我沒歌可聽,妳也休想再有清閒的日子了!」維青調著酒,嚇阻小莉的牢騷。

  「妳儘管放心,除非倒店,不然別說取消了,連變動日期都不可能。」小莉得意地向她示威。

  「妳是老闆嗎?說了算數」

  「根據我側面瞭解,歸納出兩個重點,第一,他自己愛聽西洋老歌愛得要死,第二嘛……」小莉湊到她面前,小聲的說:「是為了紀念他老婆。」

  「他有老婆?」

  「有,不過兩年前死了,他和他老婆就是為了爭一張絕版的西洋抒情老歌唱片,才認識的,他們認識那天就是星期四,可惜才結婚三年,他老婆就出車禍死了……唉!」

  「妳又知道了?」維青把酒杯放到托盤上,並不把她的話當真。

  「真的,我堂哥是老闆的好朋友,老闆的老婆還是他學妹耶!」小莉不服的加重語氣:「我堂哥告訴我的!」

  「好,真的真的,親愛的小莉莉,麻煩妳把VODKA送過去好嗎?冰塊就快要溶光了。

  「對喔!差點忘了那六個怪胎。」她吐吐舌頭,端起托盤走了。

  沒想到「懷舊之夜」背後竟有個淒美的愛情故事,又是車禍!輪下亡魂恐怕多得數不清了,她向誰去問,為什麼?

  這些日子裡,她不斷告訴自己要堅強,但每天下班回家,總忍不住希望能看到老爸坐在客廳看報、老媽在廚房準備消夜。以前無論她玩到多晚,永遠有一盞燈等她回來,老爸老媽會讓她撒撒嬌才去睡覺。

  現在,還有誰會在家裡等她?讓她撒嬌?

  難掩的悲傷又帶來淚水,維青連忙躲到化妝室,狠狠地流了幾行淚,心情稍微平復後,洗把臉,對著鏡子確定表情無誤了,才推開門回到工作崗位上。

  「原來這就是PUB,沒什麼人嘛!」采晴稀奇地四處張望,常聽奕娟他們提起,今晚終於見識到了。

  「妳從沒去過PUB嗎?」奕娟這個跳遍大小PUB的舞林高手,真不敢相信現在的年輕人還有沒去過PUB的。

  在座的個個掩嘴偷笑,采晴不解地問:「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沒有。」話是這麼說,但浩子嘴角上揚的幅度愈來愈大,小三雖捂著嘴,從他肩膀抽搐似的震動也知道這句話顯然言不由衷。

  「喂!」采晴敲桌面:「是不是笑我土?啊?」

  「糟糕!妳怎麼也學會咄咄逼人了?」雲颺故作擔心地一掌拍在額上。

  「我可只有你們這些朋友,你們沒帶我出來『見見世面』就很慘了,還敢取笑我?」

  「好好好,以後改進,現在廢話少說,我們一起敬雲颺,預祝他工作順利,繼續當我們的咕咕鐘。」小三率先舉杯,朝眾人使個眼色,大家異口同聲:「敬!咕咕鐘。」

  「等一下,我可不可以知道你們為什麼老是叫我『咕咕鐘』?」他們有默契的稱呼讓雲颺感到啼笑皆非。

  「嗯咳!」浩子清清喉嚨,慎重的解釋:「每次你叫我們起床,嘰哩咕嚕的也不知道你都說了些什麼,反正就吵得讓人沒法賴床,討論的結果:沒人知道你在說什麼,所以……」

  「啊?」雲颺大叫。

  哈……

  是她?真的是她?

  維青從化妝室出來,一陣笑聲讓她不經意地朝來源處望,這一望,居然讓她看見了一個以為不會再見面的人!江采晴。

  她的頭髮留長了,笑得很燦爛,很開心,當年那個憂鬱,閉塞的小女孩蛻變成今日開朗、活潑的模樣。維青說不出是激動還是落寞,失神地凝望著那群人,忘了移動。

  靖茹的位置剛好面對維青,接收到她投射的訊息,靖茹詢問著:「遇到熟人了嗎?」

  大夥隨著靖茹眼光的方向,看到了維青。

  維青察覺自己失態,急急轉身離去,繞了一圈才回到吧檯,她希望采晴沒看到她。她沒忘記采晴那時驚懼的眼神,一字字的對她說:「離我遠一點!」

  坐在吧檯內的板凳上,維青刻意把頭壓低,心中五味雜陳,忍不住要咒罵出聲:「什麼鬼日子嘛!」

  事情並未如維青所願,采晴也看到維青了。

  采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幾分鐘以前,她念念不忘的維青就站在不遠處看她。她一手撫住心口,一手捂著嘴,眼睜睜地看著維青倉促的離開。

  「采晴,妳是不是不舒服?」雲颺擔心的看著她逐漸蒼白的臉。

  「妳認識她嗎?」這是靖茹最直接的反應。

  「不……不是,我……只是有點頭暈……」她無力地解釋著。

  「一定是酒精作祟,」奕娟瞪著小三怒道:「都是你啦!誰說慶祝就一定要喝酒?」

  他無辜地撇撇嘴:「我又沒叫你們跟我喝一樣的,我怎麼知道?」

  「誰叫你最先點!你讓我怪一下會死啊?」奕娟一副就是要賴他的樣子。

  「也沒那麼嚴重啦!休息一下應該沒事了。」采晴真怕她瞎編的藉口會鬧得不歡而散,如果真是酒精惹的禍那還沒話說,但是……

  「要不要早點回去?」雲颺對她總是特別體貼。

  「不用了,我坐一下就沒事.你們不要光坐在這邊,去跳舞呀!」采晴其實是想多點時間好確定維青在這兒的身份,是員工還是顧客?

  「好哇!我最近正在學交際舞……」浩子擺出架式,「探戈、華爾滋、倫巴……」

  「行不行啊?今天人少,如果『出ㄘㄟ』可沒人掩護你哦!」奕娟不信任地瞄著浩子。

  「試試看就知道,別以為只有妳才是舞林高手。」浩子挑釁地做個邀請的動作。

  「誰怕誰,烏龜怕鐵槌。」她大方地把手交給浩子,臨去前還故意朝小三扮鬼臉,「哼!不跟你跳。」

  小三雙手交疊在胸口,驚訝地問其他人:「我應該覺得很傷心嗎?」

  「你們也去跳吧!我留下來陪采晴就可以了。」雲颺對小三和靖茹說。

  「不了,我只跳土風舞。」小三打趣的說,隨手掏出口袋裡的菸和打火機。

  靖茹一把搶過小三的菸:「笨蛋,這是新的土風舞,你教我吧!」不由分說的拉起他,他無可奈何地朝雲颺聳聳肩。

  「你真是特大號的菲利浦。」她咕噥的拖著小三往舞池走。

  「什麼?」小三一臉迷惑的問。

  「說你笨你還不承認,人家需要一點獨處的空間,你這個電燈泡不嫌太大、太亮了嗎?」

  「妳是說,雲颺他……」小三恍然大悟的搖頭晃腦,「哦!惦惦吃三碗公喔!」

  他們坐在角落的位置無法清楚的看到吧檯,采晴悄悄地搜尋著維青的蹤影,「詭異」的空間不是很大,寥寥無幾的顧客,除了他們以外其餘的多半是三、四十歲,也有更老的。維青並不在當中,她幾乎可以肯定維青是在這裡工作沒錯。

  「好點沒?」

  「嗯!」采晴收回遊移的視線,訥訥的點點頭。

  「妳不希望我留在台灣嗎?」雲颺小心翼翼的問。

  「怎麼會呢?為什麼這樣想?」

  「下午在說這件事的時候,妳一點表示都沒有嘛!」

  雲颺的表情像是要不到糖吃的小孩,采晴忍不住笑了起來,「我早知道你會留在台灣。」

  「怎麼可能?」

  「又不是今天才認識,你們那一套我還不熟嗎?我就不相信你捨得。」她信心十足地對雲颺笑笑。

  「這麼瞭解我?」他暗自竊喜並試著不露痕跡。

  「我有眼睛會看、有耳朵會聽,還有一顆心,用這顆心跟你們交朋友……」

  采晴又說了些什麼他已經聽不清楚了,心裡充滿了無以名狀的喜悅,雲颺不知道自己在高興個什麼勁兒,「你們」又不是「你」……不研究,反正,就是!高興嘛!

  心靈的疲倦更甚於rou體,維青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在「詭異」的幾個鐘頭,終於到家了,顧不得夜已深,進門的第一件事!打電話求助。

  「喂!」才響了二聲,碧嘉就接起電話。

  「還沒睡吧?」一聽是碧嘉的聲音便安心了許多,要是吵她家人,維青還真有點過意不去。

  「妳忘了我是夜校生、夜貓子啊!我的一天才剛要開始呢!」碧喜輕鬆的開著玩笑。

  「可不可以過來陪我?」

  維青可憐兮兮的語氣讓她感到不對勁,「發生什麼事了?」

  「可不可以嘛?來了再說。」維青央求著,透著濁重的鼻音。

  「呃,我看一下……」隨即說:「OK!妳等我,Bye!」

  掛掉電話後火速趕到維青家,維青呆呆的坐在門檻上等她。

  「進去吧!」她扶起紅著眼的維青,順手將門關上。

  電話裡維青的口氣讓她的一顆心提到喉嚨,腦海裡不斷浮現報紙社會版中各種最壞的情況,乍見維青那失魂落魄的模樣,碧嘉真怕假設的情況發生了,不過,她的衣著尚稱整齊,也沒見有傷口什麼的,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碧嘉讓她坐在沙發上,到廚房沖了二杯咖啡。回到客廳,她一坐下,維青就抱著她痛哭,她輕拍著維青的背,雖然不明所以,還是靜靜的任她發洩情緒。

  等她終於哭夠了,才抹抹臉抱歉的笑笑:「不好意思,每次都要麻煩妳。」

  「三八,跟我還說什麼麻煩不麻煩的?從妳開始工作以後,就很少看到妳情緒失控,我還擔心妳變成沒血沒淚的冷血動物咧!哭一哭也好,老是悶在心裡,不得內傷才怪!」她把咖啡遞給維青,自己也輕啜了一口。

  「謝謝!」維青接過咖啡,咕嚕咕嚕地一口氣喝個精光,剛才哭得太專心沒注意水分流失太多,現在知道口渴了。

  碧嘉把到了嘴邊的訓誡吞了回去,溫柔的改口:「可以告訴我怎麼回事了吧?」雖然她喝咖啡的樣子實在很……

  「唉!其實也沒什麼,平常下班回來洗個澡就倒頭大睡,哪有時間傷春悲秋的緬懷過去。我以為已經練就金剛不壞之身了呢!沒想到聽了一件又是車禍造成的憾事……就被打敗啦!然後看見她,今天真不是我的幸運日,所有的事都突然跑出來……」

  「妳看見誰啦!」

  「江采晴啊!」

  「誰?」

  「江!采!晴。」

  「那不是明末清初的事了嗎?怎麼又遇上了?妳在哪看到她?」

  「她和一群人到『詭異』去了。」

  「一群人?去PUB?妳確定是她?」碧嘉無法把印象中那個自閉羞澀的江采晴和「一群人」、「PUB」這些字眼連貫起來。

  「確定!雖然她變得很不一樣,但我很確定沒看錯。」她的心情很複雜,原本就希望采晴能夠開朗些、對生命熱衷些,如今她似乎做到了,她該為她感到高興,卻也有些感傷,她曾自信地以為可以讓采晴快樂,可以改變她的消極思想,但,很顯然她只帶給她恐懼與不安,即使有過快樂的回憶,也只是短暫!

  「看到了又怎麼?當初是她不分青紅皂白、冷酷無情的和妳劃清界線,妳問心無愧何必讓她影響妳的情緒?不值得!」她絕對是站在維青這一邊。

  「我看……辭掉那份工作算了。」

  「哇塞!妳幹嘛?」現在不是顧及形象的時候,碧嘉生氣地扠腰大吼,維青「秀逗」了?

  「省得又碰面,而且我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是裝作不認識呢?還是裝作沒看見?妳教教我!」維青反問。

  「第一,妳忘了那時候她怕妳找她,怕得跟什麼似的,躲妳都來不及了還會去找妳。第二,如果她真去找妳,嘿!正好讓妳一雪前恥,挑個人多的時候,當眾告訴她:『離!我!遠!一!點。』讓她嘗嘗這是什麼滋味。」

  「什麼跟什麼嘛!」

  「妳不敢?好,我替妳說。」碧嘉義憤填膺地漲紅了臉,很有俠女氣勢地拍拍胸脯說。

  「哎喲,別鬧了啦!愈說愈離譜。」她煩躁地在客廳來回踱步。

  碧嘉狐疑地看著她,深思的說:「難道妳……說!是不是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曾經發生?」

  「拜託!我知道妳在想什麼,我可以跟妳保證,我!杜維青,除了穿著打扮、言行舉止不太有女人味,感情上我可是百分之百的女人。」她求饒地舉起雙手,慎重地宣誓著。

  「那妳為什麼如此焦躁不安?」

  「我……」維青頹然倒向沙發,「可能是怕我的存在會提醒她的恐懼而造成二度傷害吧!」

  「笑話!誰傷害誰還不知道咧!」

  「她跟家裡的人都不太說話,她說是因為年齡差距太大,不知道要說些什麼,甚至懶得開口,我很能體會那種感覺,雖然我爸媽很開明,跟我很親近,但是同齡的玩伴、朋友間的感情又不太一樣。我常常想,如果我有妹妹或弟弟,我一定會當個盡職的大姐,所以就很自然的把那股保護欲移轉到她身上,把她當成自己的妹妹般呵護、疼愛、照顧……也許就是這樣才會讓她相信傳言是真的,當然被嚇住了。」

  「如果是這樣,她更沒理由自投羅網啦?何況妳做妳的工作不去招惹她,她不可能再去找妳,沒有交集、沒有傷害,那妳幹嘛辭職?」碧嘉分析得頭頭是道。

  「對喔!」維青仔細想想,釋懷多了。

  「反正,往事隨風而逝,妳們現在是:橋歸橋、路歸路。」

第4章(2)

  「妳知道嗎?我實在搞不懂她幹嘛怕成那樣?難道她真以為我會對她怎麼樣嗎?」維青走到廚房,從冰箱拿了二個蘋果,一個丟給碧嘉,咬了一口蘋果。「妳跟我認識這麼久,我們還同床共枕過,妳說,我有對妳『怎麼樣』嗎?」

  「我正等著呢!」她嚥下口中的蘋果,促狹地朝維青拋媚眼。

  「妳慢慢等吧!神經病。」維青把她手上的蘋果,整個塞住她的嘴,惹得她嗚嗚大叫。

  「我最難過的是!我的為人居然輕易地被那些三姑六婆的幾句語給抹黑,她寧可相信那些謠言也不相信我,唉!女人的友誼真是脆弱。」維青不禁喟歎。

  「哈!我三更半夜冒著生命危險,不顧美容睡眠時間,換得一句:女人的友誼真是脆弱,嘖嘖嘖……好心沒好報喔!世態炎涼哪!」碧嘉老大不高興地反唇相譏。

  「我們交情不同嘛,豈能相提並論?」維青討好地摟著她,賊賊地笑說:「妳不是一直在等我把妳『怎麼樣』嗎?既然我無以回報,只有以身相許囉!嘿……」

  碧嘉反射性地往後一退,脫離維青的魔掌,回她一個假笑:「哎喲,我好怕!」

  「是妳自己不要的喔!不要又說好心沒好報。」她無所謂的攤攤手。

  「妳呀!開開心心過日子,就是我最大的好報了。」

  維青感激地握住她的手:「碧嘉,謝謝妳!」

  「可不可以請妳幫個忙?」

  「行!」

  「不!要!叫!我!碧!嘉!」她咬牙切齒的說。

  自從在「詭異」見過維青後,采晴每天都到「詭異」報到,她原以為情形會和那天一樣!專唱些抒情老歌,漸漸才發現每天有不同的名目;除了星期四以外,其餘的日子幾乎都人滿為患,為此,她還特地提早出門,免得搶不到位置。

  當她得知維青的工作在吧檯,便挑了個隱密位子!能遠遠的看著維青,又不至於被她發覺的位子。

  人多至少有掩護的作用,讓她的注視不那麼明顯。

  維青沒有打量客人的習慣,她只做好分內的工作,偶有閒暇,頂多和服務生們瞎扯淡。

  「GIV  TONIC  二杯。」澎湃的舞曲淹沒全場,小莉不得不用喊的:「維青,二杯GIV  TONIC。」

  「知道啦!」維青喊回去。

  「有個客人好奇怪喔!連續來了一個多禮拜,從沒看她離開椅子。」

  「妳管得著嗎?也許人家是來聽音樂的。」這樣講話實在費勁兒。

  「我看,搞不好是來觀察地形的,她老是往這邊看。」小莉倒能樂在其中,即使用喊的,她閒嗑牙興致仍未減絲毫。

  維青可受不了,把杯子往托盤一放,「別摸魚啦!送去吧!」

  燈光閃爍,舞影妖嬈,震耳欲聾的音樂浪潮下,唯采晴獨坐淺酌。

  第九天了,仍只能遠遠地看著她,除了這樣,采晴其實也不知該如何,見到她又能怎樣?事情會有轉圜的餘地嗎?過去對她造成的傷害能消弭嗎?有對抗輿論壓力的能力了嗎?有坦然向她表白的勇氣了嗎?能接受自己是同性戀的事實嗎?

  一連串無解的問題縈繞在心中,糾纏成結,采晴重重的歎了一口氣,唉!

  雲颺等人也感覺到她的轉變,連續好幾天都不見人影,即使在樓梯間碰上了,也頂多是聲,嗨!

  她似乎又回復以往的沈默,不同的是,以前她下了課便關在房裡,現在則是下了課就往外跑;以前的沈默只顯得安靜,而現在卻心事重重,經常是眉峰深鎖,不見一絲笑容。

  雲颺幾次想問她,不是錯過了,就是等不到人。一個禮拜過去了,他的關心漸漸轉為擔心,她一個女孩子家常常夜歸,尤其現今的治安問題重重,實在讓人不得不驚慌。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先前並沒任何徵兆呀!如果采晴真遇上了麻煩事,他絕不願讓她獨自承擔、背負。

  雲颺守在門口,今天無論如何也要等到她。

  午夜十二點三刻,采晴拖著沮喪的步伐上了樓梯,腦海裡盤旋的仍是維青調酒時的身影,以及每天重複思量卻仍找不到解答的問題。

  「妳知不知道我們都很擔心妳?」雲颺的聲音雖然輕柔,但心神不寧的采晴還是嚇了一跳,「啊!」的叫出聲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嚇妳的。」

  「還沒睡呀」驚魂甫定,她隨口問道,並不起勁。

  「妳最近……是不是有什麼困擾?」

  「沒有。」

  她答得很乾脆,他聽得很不是滋味,明明是睜眼說瞎話!他捺著性子又說:「如果妳有難解的問題,不妨說出來,集思廣義或許我們能幫忙。」

  「我沒有困擾,沒有問題,很晚了,早點休息。」采晴顫抖地掏出鑰匙開門,深怕雲颺就要洞悉她的秘密,看穿她的真面目。

  「采晴……」他還想再說些什麼,但接觸到她冰冷的眼神,所有的話都嚥了回去,黯然的說:「以後早點回來,女孩子單獨走夜路很危險。」

  「知道了,晚安!」門也隨之關上。

  雲颺怔愣地望著她的房門,她敷衍的態度、冷淡的眼神,擺明了拒他於千里之外。她關上的,不止是房門,還有她的心門。

  翻騰的情緒排山倒海地向他襲來,強烈的痛楚在胸腔擴大,這次要找什麼理由解釋這感覺?他愈來愈無法說服自己,只是朋友嗎?

  雲颺不得不正視這個問題了。

  維青從碧嘉的機車後座跳下來,對著碧嘉的額頭用力地親了一下,「謝啦!」

  「妳可好,模範勞工一個,我呢?偶爾蹺課也就罷了,還害我從課堂上溜出來。」

  「對不起嘛!我哪知我那老爺車發什麼脾氣,偏挑今天拋錨。小陳休假,如果我也沒來,那今天吧檯就『吊鼎』了。」維青撒嬌地眨眨眼。

  「好啦,理由最多了,下班我再來接妳。」

  「我就知道妳最好了。」維青彎□,捧起她的臉,「來,再親一個。」

  碧嘉揉揉她的短髮,寵溺地輕斥:「真受不了妳,大馬路上也這樣,還不進去打卡?」

  「OK!Bye!」她蹦蹦跳跳地進了「詭異」。碧嘉才重新發動機車。

  一直到碧嘉身形遠去,采晴才從樹後走出來。

  林碧嘉她是認得的,相隔了一段距離,采晴沒能聽見她們的對話,但光憑她們的臉部表情和肢體語言,就足以讓她明白故事的結局,令她心碎的結局。

  她沒走進「詭異」,一旦故事成定局,再繼續守候、期望也沒法改變什麼,原來同性戀的還不止她一個,她、維青、林碧嘉,三個都是!

  如果早知道是這樣,當初也不用害怕讓維青知道自己對她的感情,也就不會說出那麼殘酷無情的話,也就沒有這些年來的恐懼,也就……

  太遲了,是她一手把維青推向林碧嘉的,造成了這種局面怪得了誰,又怨得了誰?一切都太遲了,她注定是多餘的。

  愛情,是不能三人同行的。

  茫然地不知何去何從,一個人在街上晃蕩了多久?走了多遠?她不在乎!絢麗繽紛的霓虹燈在夜的催促下漸漸熄滅,店家的鐵門都拉下來了,熱鬧的街一下子沈寂了,泛流成河的淚水少了路人詫異好奇的眼光。

  走累了便在騎樓停放的機車上坐下,兩眼空洞的望著前方,這是哪裡?

  采晴目前唯一能確信的是,她迷路了。

  迷路並不可怕,總有方法回到來處。可是她迷途的心,該找誰問路?

  原先,雲颺覺得「跟蹤」不是君子該有的行為,現在卻慶幸他不是那麼君子。

  從超市出來,雲颺忙著把手中的大包小包塞進機車的置物箱,眼角餘光瞥見采晴熟悉的身影,擡頭正想揚聲叫喚,卻見她急急收住腳步躲到路邊的樹旁,她的驚慌提醒了雲颺,或許和她這幾天的陰霾有關?順著采晴視線的方向卻沒看到任何特別的人或事物,這……怎麼回事?

  他不解地兀自沈思,待他回過神,采晴已失魂落魄地過了馬路,雲颺把座墊一壓,鑰匙一抽,便急忙跟在她身後。

  起初他還只敢遠遠的跟著,保持一定的距離,後來發現采晴似乎無視其他,有路就走,連左右來車都不理會,好幾次都替她捏了把冷汗。

  這一走就走了三、四個鐘頭,采晴坐下來,他才看見她紅腫的雙眼和滿臉淚痕。

  他正猶豫著要不要「現身」,采晴又站了起來,漫無目的地繼續走,他只好又跟了上去。

  最後停在天橋上,她倚著鐵欄杆失神地望向橋下來往的車輛,風揚動著她的長髮;她看起來如此徬徨、如此孤單,雲颺忍不住心痛了。

  突然,采晴探出身子,腰愈來愈往下彎,雲颺不知道她想幹嘛,但她的腰再彎一點,身體再低一些,可能就會重心不穩的往下掉了。

  一個箭步,雲颺毫不遲疑地抱住采晴,衝力太大,二人跌坐在天橋上。

  「妳不知道這樣很危險嗎?」他怒不可遏地大聲斥責,一想到她可能因此喪命,而他將永遠地失去她,不禁渾身發顫,打了個哆嗦。

  采晴哇地一聲哭了起來,雲颺心疼地擁她入懷,他不該對她麼凶,尤其她似乎已脆弱得不堪一擊。

  采晴伏在雲颺肩上嚶嚶哭泣,而他卻無從安慰起,只等她哭夠了,才扶她下天橋搭計程車回去。

  機車只好明天再去牽了。

  她真是累壞了,坐上計程車沒多久便靠著雲颺的肩膀睡著了。他側個身讓她睡得舒服些,一手環抱著她。雖然有趁虛而入之嫌,但他喜歡這樣守護著她的感覺。

  輕輕拭去她眼角殘餘的淚珠,她熟睡時的臉宛如初生嬰兒般無邪,雲颺情不自禁地撥開她額頭上的一綹頭髮,輕輕一吻。

  他希望車一路開下去,沒有盡頭。

  矇矓中,她感覺到一雙溫溫柔有力的臂膀環繞著她,溫暖而結實的胸膛有股安定的力量,讓她幾日來所有的掙扎與疲憊得到片刻的倚靠與安歇。

  雖然極不願意,雲颺還是不得不搖醒懷裡的采晴,柔聲道:「下車了。」

  她困難地睜開腫得跟核桃似的雙眼,發現自己偎在雲颺懷裡,兩朵紅暈迅速爬上臉頰,連耳根都熱了起來。

  雲颺不捨地鬆開手,緩和了她的害臊,「到家了。」

  采晴匆匆下車,拋下一句:「謝謝!」便往二樓沖,雲颺付了車資,快步追上她,一手擋住正要關上的門,「妳不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沒有。」她支支吾吾的,臉上的紅潮尚未褪去。

  「沒有?沒事妳會要跳『橋』自殺?」

  「自殺?沒有哇!我只是!我的髮帶掉了,我只是想撿……」

  雲颺粗魯地打斷她的解釋,「妳還當我是朋友嗎?妳心裡明明有事,寧可自己痛苦也不讓我分擔。如果妳自己能解決也就罷了,可是事實擺在眼前,這件事不但困擾妳也在妳能力範圍之外,為什麼不告訴我,也許我們可以一起度過難關;如果我也沒辦法,那至少妳還有個伴,像剛剛,如果我沒跟在妳後面,天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我看妳這樣折磨自己心裡有多難受妳知道嗎?」他講得激動,音量不自覺地提高了。

  采晴怕要吵到其他房客,往門後退了一步,「進來再說吧!」

  他跨進她房間,為避免她誤會或不安,刻意留了一道縫隙,沒把門全關上。

  「我記得不久前妳才說過:『妳用妳的心在和我們交朋友。』沒想到才幾天的功夫,我們一個個都被判出局了,甚至不知道為了什麼。」雲颺酸楚地看著采晴。

  「我……沒有……」她虛弱地辯駁著,心虛的感覺讓她口拙。

  「還是妳認為築起高牆、拒絕外來的一切,是保護自己的不二法門?」

  采晴只是沈默。

  「為什麼?」他迫切的想幫她分憂解惑,迫切的想知道她哭泣的原因,是誰傷了她的心?他並不排除她為情所困的可能,但這假設更令他難受得緊。

  采晴踱到門邊將門關上,拉了張椅子讓他坐下,緩緩坐在床緣,背對著他,「你想知道為什麼?」

  「是!」

  「因為我是同性戀!」她深吸一口氣後說。

  雲颺瞪大眼,微張著嘴,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這……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12-1 23:43:59

第5章(1)

  五年前    夏季

  學期的最後一天,結業式結束後,只剩幾許零星笑語在冷清的校園裡迴盪。

  江采晴眷戀地待在教室裡,同學們早興高采烈的展開假期,教室裡只剩她一人獨坐。

  她是最恨長假的了!整天待在家裡無所事事,時間多得不知該如何打發。距離輔導課還有一個星期,那是她在漫漫長假中唯一的寄託。

  假期才剛要開始,江采晴已經嗅得出黴味了。

  校工一一巡視著各教室的門窗是否上鎖,江采晴只得訕訕離開。

  踏出校門,公車剛好抵達,她跟時間嘔氣似的不願上車。

  「走路回家好了,反正時間多的是。」采晴悶悶的想。

  附近學校也大多在這天揭開暑假的序幕,隨處可見身穿制服的年輕學子,臉上洋溢著興奮與歡愉,采晴忽然感到莫名的沮喪,又後悔沒搭公車了。

  放假有什麼好高興的?她無法瞭解也無法體會他們的心情,正如沒人懂她一樣。

  從小就在父母周全嚴密的保護下成長,她承認她不知人間疾苦,卻更訝異自己的漠不關心。

  似乎是沒什麼能引她注目的。

  身為老麽卻未曾學會撒嬌,她向來不愛說話,也很少要求什麼,一切所需自有父母為她張羅;而她,有什麼用什麼,並不挑剔。

  母親在四十歲那年才生下她,生產時並不很順利,采晴認為自己身心健全,父母卻為她傷透腦筋。

  小學五年級的時候,采晴有將近十天不曾開口說話的記錄。

  課堂上,任憑老師喊破喉嚨叫喚她,她連最簡單的「有。」都不回答,更遑論其他了。

  這情況維持了四天,級任老師便把采晴的父母請到學校,雙向溝通的結果令雙方更加擔憂。原來不止在家如此,在學校亦然。

  無論如何威脅利誘,她仍無動於衷,面無表情。

  老師懷疑她是自閉兒,而她父母急得四處求神問卜,於是,她的脖子上多了幾個紅色小錦囊,裡面裝著據說可以驅邪避凶的符咒。

  大人的行徑小采晴不能理解,她只是不想說話,如此而已。

  父親逼她喝符水,母親用符咒燃燒過的水幫她洗澡,邊洗還得唸唸有辭的說些奇怪的話,大哥也跟著操心,使出渾身解數只想博她一笑。

  直到她受不了那些千奇百怪的招數,才開口以求解脫。

  「我要用乾淨的水洗澡!」她實在討厭那些燃燒後的符咒飄浮在水面上,那種水怎麼洗澡?

  幾日來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的江家,彷彿因著這句話而重見曙光,既驚又喜。

  江母甚至激動得流下眼淚:「妳終於說話了。」

  「好了就好,好了就好!」江父輕拍著江母的背,口氣很是欣慰。

  什麼好了不好了?她根本沒事,說得好像她病得很嚴重,唉!大人有時真是莫名其妙。

  「呀喝!我的小妹妹終於開口說話嘍!」大她十二歲的江徹一把抱起她,高興的轉了幾圈。

  連大哥也變得神經兮兮,到底誰有病?

  「也不喝符水了。」一張紙燒一燒混在開水裡喝,不生病就「好裡加在」了,還想治病?

  如果第一句話是曙光,那麼這一句便是陽光了,江父江母眉開眼笑的連聲答應,在這非常時期,哪怕采晴要的是天上的星星,他們也會拼了老命摘顆給她。

  接著幾天,父母親帶著她到大大小小的廟裡還願,小采晴覺得大人好好笑,她想不想說話幹這些雕像啥事!

  經過一連串的折騰,采晴可以確定的是,以後再也不敢隨便「不想說話」了。

  她的沈默寡言在同學的眼裡則被視為高傲孤僻。

  尤其她總是考場常勝軍,同學對她的態度除了冷漠,還有點一較長短的敵意。

  這種劇情在國中已經上演了三年,采晴很清楚自己扮演的角色。

  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實沒有所謂的目標,只是,當學生的日子讓她心安。她就是那種除了考試和讀書,其餘一概不懂的人;真正做到心無旁騖,成績自然差不到哪去。

  課本以外的天空沒有一片屬於她的雲朵,任其璀璨繽紛,沒有了安全感,采晴寧可流連於地面。

  如果真有那麼一點想飛的衝動,也是來自於被人瞭解的渴望。

  被瞭解?好難!

  暑期輔導在采晴殷殷期盼下,終於到來。

  按照慣例,輔導課的第一天,所有參加的一、二年級學生將各抽出一位學姐,她將成為妳下學年度的小天使。

  暑假過後采晴就升高二了,她也即將成為別人的學姐,有機會當小天使了。

  抽籤時,采晴緊張的在心中默禱:拜託!這次讓我抽到「正統」一點的小天使。

  當她新生入學時,知道學校有這項傳統還高興了好一會兒!有直屬學姐帶妳熟悉環境、輔導課業,沒有同年級的競爭壓力,或許,也能成為朋友。

  結果,那位「小天使」非但不盡責,反而鄙視這項傳統,她依稀記得那擡得高高的驕傲的下巴和鼻孔噴出來的那句:「哼!小孩子的玩意,無聊!」

  難得燃燒的心情,才點燃了星星之火還沒熾烈呢,一桶冷水就澆了下來,熄滅。

  這次,采晴又默禱了一遍,才打開紙條!

  三愛    杜維青

  學生主席在講台上透過麥克風宣佈:「本校這項傳統目的在於,幫助新生熟悉環境,建立良好人際關係,促進和諧的學習環境……等等,原本立意良多,如今,有逐年被漠視的趨向。為落實此優良傳統,校方將自今年起,舉辦校內露營活動,參加暑期輔導的同學如無特殊因素,一律強制參加,詳細內容會在『文化走廊』的佈告欄上公佈……」

  采晴頻頻望向三年愛班的每一個學姐,杜維青?不知道這位是小天使還是小惡魔?

  坐在帳篷內,采晴沮喪的打開母親為她準備的旅行背包,所有的學生在「尋找小天使」之後,分發到各自的帳篷,今年新生較少,采晴沒被抽中。

  而她的小天使,杜維青,再過十分鐘活動便正式開始了,還不見人影。

  如果杜維青不來,難道要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守著這帳篷嗎?采晴想像著其他同學的「和樂融融」,被拋棄的委屈忍不住鼻酸,她忿忿地丟開背包,為什麼總是這樣?她永遠是落單的那個!

  帳篷外,一雙修長的腿急速衝過,一會兒又倒了回來,一張素淨的臉探入帳篷內,氣喘籲籲的問:「妳是江采晴,二愛的那個?」

  采晴點點頭,沈默以示抗議。

  「對不起,暑假嘛!比較散漫,忘了撥鬧鐘所以遲到了。」維青俐落地把背包一甩,隨即在她身邊坐下,見她滿臉辛酸,目光哀怨,輕輕撞了撞她的手肘,「喂!氣完了沒?妳不要做『無言的抗議』好不好?」

  采晴驚愕的轉過頭,看著她微沁著汗珠的臉,略帶棕色的頭髮打得極薄,淩亂卻帶點性格,靈活慧黠的大眼睛朝她眨了眨,她就是杜維青?我的小天使?采晴在心底自問。

  像是回答了她心裡的疑問,維青俏皮的說:「我是三愛的杜維青,包辦妳下學年的疑難雜症……呃……小天使這個名稱有點噁心,妳還是叫我維青好了,免得我雞皮疙瘩掉滿地。」她提起采晴的右手和自己的右手一握,「幸會、幸會……好,介紹完畢,該集合了,活動結束後有的是時間再聊,OK!走。」

  采晴著魔似的跟著維青的腳步,從沒人能猜中她在想什麼,而維青連續二次洞悉她的心思。第一次有被瞭解的感覺,而這人還是剛認識的!采晴幾乎可以預見自己向孤獨說Bye-Bye的美好遠景了。

  她的眼睛因欣喜而閃爍著光芒,腳步更顯輕盈。

  這所私立女中向來以高昇學率著名,對外的各項比賽也都堪稱一流,但首次的校內夏令營卻辦得不怎麼樣;至少,對維青而言簡直無聊透頂。

  「妳覺得怎麼樣?」維青附在采晴耳邊輕聲的問。

  晚會才剛開始,台上的合唱團正高歌獻唱。

  「唱得不錯,只是聽得有點昏昏欲睡。」

  「想不想玩點別的?」

  「什麼?」

  「跟我來!」維青拉著采晴移到門邊的座位,混入下個節目的表演人員當中,趁著忙亂之際溜出禮堂。

  一出禮堂,維青抓著采晴就跑,到了校門口突然看見值班教官坐在警衛室,維青連忙蹲低身子,采晴不明就裡地看著她,被她一把拉下,「小心,教官在裡面。」她指指警衛室。

  「我們要去哪?」

  「逛夜市。」

  「教官守在門口,怎麼出去?」

  「那還不簡單。」她牽著采晴,小心翼翼地繞到警衛室後面的教師停車場,那兒有方便教職員出入的側門,鐵柵是由教職員的識別證刷卡控制的。

  維青雙手抓住柵欄,用力將身體一撐,人已經平穩的跳到上面了,她伸出手:「上來吧!」

  「腳先踏在下面的橫桿,我在上面拉妳,快,被發現就糗了。」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采晴也上了柵欄。

  「跳下去時千萬別尖叫,這種高度摔不死人的。」說完,噠的一聲著地了,乾淨俐落。

  采晴的運動細胞長期處在冬眠狀態,勉強要動用它,也是遲頓得可以。況且,翻牆這種事她還是頭一遭呢!

  她既緊張又興奮,有生以來第一次的反叛,心裡竟沒一點點罪惡感,反而覺得新鮮、刺激。

  「待會兒怎麼回去?」

  「船到橋頭自然直,咱們見機行事。」

  有維青在身邊,采晴倒也不擔心後果,雖然剛認識,對維青是可以信任、放心的。

  五花八門的攤位讓采晴驚歎不已,像劉姥姥進大觀園般稀奇地穿梭在人群中,摸摸這個、瞧瞧那個,像只快樂的小鳥。

  這麼稀鬆平常的小事卻能令她如此雀躍,連維青都感染了她的興致。「妳怎麼好像沒逛過夜市的樣子?」

  「我是沒逛過呀!除了上學,我幾乎是不出門的。」

  「那妳在家都做些什麼?」

  「看書嘍!」

  「哇塞!史前時代的人類,小心用功過度,走火入魔。」維青嘖嘖稱奇。

  「不知道要幹嘛,我又不喜歡看電視。」

  「看電影呢?」

  采晴搖搖頭,「我不敢一個人去,而且我會找不到路回家。」

  「妳家離市區很遠嗎?」

  「不知道。」

  「啊?」

  「我只認得從家裡到學校的路,偶爾出去也都是我哥開車接送,所以沒什麼概念;二年前他自己開公司之後,就沒空陪我了。一年多以來我差不多都只在學校、家裡兩地往返。」停在射飛鏢的攤位前,采晴躍躍欲試地拿了飛鏢。

  「開公司?妳哥還真年輕有為。」

  「哦,他已經不年輕了,我和我哥差了十二歲,他都快三十了,老人家一個。」她瞄準水球射了一鏢,沒中。

  「真好,我家就我一個小孩,不知道有兄弟姐妹的感覺是怎樣,一定很好……」維青嚮往的說。

  「好什麼?我跟我唯一的哥哥都快有代溝了,何況我父母,我在家裡一天說不到十句話。」

  「那妳不就很寂寞?」

  采晴點點頭,又用力射出手中最後一支飛鏢,還是沒中,意猶未盡地又掏出零錢,抓了另一把飛鏢。

  「沒關係,以後我們相依為命。」

  「真的?」采晴眼睛為之一亮。

  「嗯!」

  采晴的生活頓時忙碌了起來,維青帶著她逛街、看電影,陪她唸書、作功課。在她眼裡,維青幾乎無所不能,近乎完美。

  「小妹!」江徹叫住蹦蹦跳跳進門的采晴。

  「什麼事?」剛和維青看完電影,心情很好。

  他拍拍沙發,示意她坐下。

  「最近在忙些什麼?」

  「沒有。」對於大哥,總是敬畏的成分居多。

  「媽很擔心妳。」

  「我又沒怎樣。」

  「現在公司的業務正在擴展,忙得沒法抽空陪妳,當妳大哥十幾年了,還不知道妳?我這個不常在家的人都感覺到妳變了,更何況是爸媽?」

  「我……」她實在不知該如何回答。

  「雖然我們年齡差距很大,但是我也年輕過啊!年輕人本來就該朝氣十足,以前我總覺得妳太憂鬱、閉塞,沒有一點活力,可是我實在不懂妳們這些小女生心裡在想什麼,真的是愛莫能助,妳現在就好多了。」江徹老氣橫秋的口吻實屬無奈,誰教他有個這麼年輕的妹妹!

  聽他這麼說,采晴鬆了一口氣。

  「媽會擔心不是沒有原因的,妳安靜內向了十幾年,突然間變得連洗澡都會大聲唱歌,拿起電話一講就是半個鐘頭,也敢自己出門逛街了……對其他人來說,這些都很正常;對妳,那是大大的反常了,他們怎麼可能不擔心?」

  「我現在想和其他人一樣了嘛!」她祈求的看著他,「大哥,你去跟爸媽講啦!」

  「喲!妳從來不撒嬌的……好吧!既然妳這聲大哥叫得這麼甜,我也不能太差勁啊!」江徹揉揉她的頭髮,那個「隱形」的小妹似乎漸漸現形了。

  「謝謝大哥!」原來大哥也可以這麼親切。

  「但是媽要我轉達的事我還是得交代,一、出門前要告訴他們去處,何時回來。二、晚上九點以前要回家。三、功課不能退步。四、不準交男朋友……妳該不會交男朋友了吧?」

  「才不是咧!」

  「不是就好,五、……」

  「還有?那麼多規定啊?」

  「對,安靜!五、遇到麻煩,大哥給妳當靠山。」

  「大哥萬歲!」她忘情地摟住江徹的脖子,此時此刻,她覺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了。

  炎炎夏日,維青約采晴到溪邊烤肉戲水。

  「妳根本不像他們說的那樣。」維青牽著她的手,橫渡溪水。

  「他們是誰?」

  「學校的人啊!妳不曉得自己很出名哪?他們都說妳孤僻、目中無人。」還有更殘酷的字眼,維青選擇保留。

  「我知道我的風評不好。」她有點自慚形穢。

  「省省吧!他們說的話要能當真,砒霜都能當飯吃!妳那樣叫『風評不好』,那我不就是『惡貫滿盈』了?」維青伸出腳,試試前面的石頭穩不穩。

  「為什麼?」

  「該說妳孤陋寡聞,還是出汙泥而不染呢?我在學校也很出名耶,出了名的前科纍纍。妳看!」維青甩甩短得不能再短的頭髮,「光為了這頭雜草,訓導處就不知道跑了幾趟。」雖然發禁已經開放,但校方仍要求一律齊耳的西瓜皮。她能安然度日、順利升級,完全是拜功過相抵所賜。連續二年拿下全省高中演講比賽冠軍、校際辯論比賽最佳結辯、籃球社、田徑隊、育幼社……她都貢獻良多,記功嘉獎乃家常便飯之事,而她的頭髮,是紀錄上的唯一汙點,功過相抵,綽綽有餘。

  「留長不就得了?」

  「我懶得整理嘛,剪了一了百了……」

  「啊……」采晴不小心踩上了長滿青苔的石頭,滑了一跤,手一鬆,重心不穩地跌坐在水裡,全身溼了大半,腳也扭傷了。

  被她這麼一扯,維青險些跟著跌倒,幸虧她的平衡感很好,身體搖晃了幾下便站定了。

  「有沒有怎樣?」維青焦急的問。

  「好痛!」她撫著腳踝,眉頭因疼痛而聚攏。

  「試看看能不能站起來,慢慢的,不要太用力。」維青架著采晴的手臂,支撐她的重量讓她慢慢站起來,「能走嗎?」

  「不知道,好像扭到了。」

  維青看了看岸邊,「最好先帶妳去看醫生,幸虧走得不遠,來,我揹妳過去。」

  「沒關係,我自己走就好了。」難得到郊外烤肉卻被自己搞砸了,采晴懊惱不已。

  「還是讓我揹妳吧!這本來就不好走,況且也不曉得妳腳傷得嚴不嚴重,小心駛得萬年船,來吧!」維青彎下腰,站穩腳步。

  采晴乖乖的趴到她背上,仍不放心的問:「妳揹得動嗎?」

  「拜託,妳瘦巴巴的,我會揹不動?開玩笑!」維青揹著她,謹慎的跨出每一步。

  趴在她背上,感受著她的體溫和淡淡的香味,采晴原本懊惱的心情被幸福的感覺沖淡了。

  維青像是屠龍的王子,前來搭救落難的公主。

  采晴沈醉在自己編織的夢幻中,隱隱作痛的腳踝也變得微不足道了。

  百般無聊地數著天花板上的小孔,等待的時間總是漫長,躺在病床上,采晴頻頻看表,再十分鐘就下課了。

  她雖瘦小卻很健康,但這兩個月,她躺在醫護室的次數已經破了班上同學的紀錄。

  上次因為生理期的不適,在周會時暈倒被同學扶到醫護室休息,周會一結束,維青立刻趕來陪她,握著她手直到上課鐘響。

  臨去前還幫她蓋好被子,在她額上輕輕一吻,「好好休息,我下課再來。」

  之後,她便常來這兒報到了。

  她其實無病無痛,只是喜歡被維青照顧、呵護的感覺。喜歡維青輕蹙眉峰,疼惜的對她說:「妳真不會照顧自己,叫我怎麼放心得下?」

  那讓她覺得自己是珍貴的、被人重視的。

  采晴輾轉反側,沒把握維青知道她「又生病」了。

  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她連忙閤眼假寐,換上病懨懨的神情。

  「經過醫護室順便進來看看,沒想到妳真的在這……」維青坐上病床,伸手摸摸她的額頭,「沒發燒嘛!那是哪兒不舒服……采晴,妳睡著了嗎?」

  她緩緩睜開眼,看到維青身邊還站了一個人,「她是……」

  「喔!她是我同學叫林碧嘉。」

  「青老是跟我說她的小學妹有多可愛,害我巴不得趕快一睹妳的盧山真面目……」碧嘉看她倏而蒼白的臉,擔心的說:「怎麼了?很不舒服嗎?」

  采晴緊緊盯著碧嘉看,她叫她「青」,她怎麼能叫得如此親暱,如此自然?

  「哪裡不舒服?」維青挨近她,輕聲問道。

  「頭痛。」這個林碧嘉憑什麼比她更親近維青?采晴的眼光不曾自碧嘉臉上移開。

  「要不要請校醫來?」碧嘉衷心的關懷卻被采晴冷冷拒絕:「不用了。」

  「那妳好好休息,我們先走了,碧嘉還得到教務處拿作業簿呢!」維青握了握她的手,起身離去。

  她居然這樣就走了?她們手牽著手,消失在采晴的視線內,林碧嘉搶走了維青!一股醋意油然而生,維青是她的,她不要和別人分享維青!

  往教務處的走道上,碧嘉一直保持緘默,若有所思。

  「喂!妳怎麼啦?」

  「青,不要怪我,我有點相信流言是真的。」

  「什麼流言?學校裡哪天沒有流言?妳說的是哪一件?」

  「關於妳和江采晴……」

  維青沈下臉,「妳什麼時候也變成八卦婆了?別人我不管,怎麼連妳也……」

  「我絕對相信妳,可是江采晴呢?妳不覺得她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嗎?」

  「怎麼個怪法?」

  「我也說下上來,好像……」她側著頭想了一會兒,「好像對我有敵意。」

  「她之前又不認識妳,怎麼會對妳有敵意?」

  「就是嘛,又不是看到情敵……啊!就是這種感覺啦!情敵相見分外眼紅。」

  維青敲敲她的腦袋,「我看妳是中毒太深,采晴其實滿可憐的,連個說話的對象都沒有,所以我才想讓她認識妳;多交個朋友,她高興都來不及了,還敵意咧!」

  「是這樣嗎?」

  「不是嗎?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維青歎口氣,「唉!我怎麼會有妳這麼笨的朋友!」

第5章(2)

  碧嘉擰了她一把,「誰叫妳戰果輝煌,光是情人節就收了三盒巧克力,情書更是不定期送到班上來。奇怪了,妳到底有什麼魅力讓那些學妹前仆後繼的?」

  「妳饒了我吧!我風頭太『賤』行了吧!」維青討饒地摀著耳朵。那些信其實也沒什麼,十六、七歲正是愛作夢的年紀,學校裡清一色是女孩,像她這種「帶點男子氣概」的女生便成了被傾慕的對象。這情況也不止發生在她身上,對於終日周旋在教科書與參考書的學生而言,這倒讓枯燥乏味的生活添了些許樂趣。

  維青向來不太在乎別人對她的觀感,面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流言,她總抱持「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的態度;瞭解她的人無需多費唇舌,而不瞭解她的人要怎麼想,她可管不了那多。

  要做到每個人都喜歡妳,簡直是天方夜譚,何必跟自己過不去呢!

  至於采晴,維青相信采晴是瞭解她的。

  江母在掛掉電話後,十萬火急的電召江徹回來。

  「什麼事啊?」江徹一進門便問,母親在電話中語焉不詳,焦急的口吻即使只是透過話筒,他都能嗅得出不尋常的氣味。

  「小妹的老師打電話來,要我多注意她的身體,說她最近常生病缺課。」江母憂心忡忡的拉著兒子坐到她身畔。

  「小妹生什麼病呀?」

  「我要是知道,還需要找你回來嗎?」

  「媽!生病需要的是醫生,我又不是醫生。」江徹無奈的說,放下正在進行的業務會報趕回來,還以為是什麼要不得的事呢!

  「我就知道有問題。」江母自言自語。

  「那就帶她去看醫生哪!」江徹拿起鑰匙往外走,「我回公司開會了。」

  「站住,我話都還沒說完你就急著走,開會重要還是小妹重要?」江母喝住兒子的腳步,面露威嚴。

  江徹只好乖乖的回到座位上。

  「這陣子小妹整天活蹦亂跳的,像是病得非躺在床上不可的樣子嗎?」

  他搔搔頭,仔細回想,「不像呀!」

  「之前我叫你跟她說的話,你到底說了沒?」

  「說啦!」

  「你看她會不會是……交男朋友了?」

  「這跟交男朋友有什麼關係?何況她唸的是尼姑學校,哪有機會認識男孩子?」江徹搖頭否定。

  「那一定是交到壞朋友把她帶壞了。」江母肯定的說:「難怪她變這麼多。」

  「媽,妳別大驚小怪好不好,等小妹回來再問她嘛!」

  「我大驚小怪?」江母責備地瞪了兒子一眼,「你書都讀哪去了?這叫做未雨……未雨……」

  「綢繆。」江徹無可奈何地接口道。

  「知道就好,算了,我也別指望你了,還是老身親自出馬妥當些。」

  「那……沒我的事了,我可以回公司了吧?」江徹小心地陪著笑臉。

  「去去去,自己開什麼公司、創什麼業!你爸那麼老了你也不幫他打理公司的事,以後不交給你要交給誰?早點接手,你爸也不用那麼累……」一轉身才發現兒子早就逃之夭夭了,江母仍忍不住嘀咕:「跑這麼快,才唸你二句而已。」

  午餐時間。

  「喂,妳們知道嗎?我們班有人是同性戀。」

  「真的假的?」

  「是我們班的嗎?我知道最近很多人在說愛班的學姐和二年級的學妹……」

  「這我也聽說過,可是主角是誰,我就不太清楚了!」

  「說的是我們班嗎?」

  大家七嘴八舌,意見十分踴躍。

  「拜託!這件事已經鬧得滿城風雨了,妳們還不知道?」主導話題的盧永惠站起來,走到同學們中間。

  「盧永惠,妳快點說,不要吊我們胃口嘛!現在是吃飯時間小心消化不良。」

  「好吧!女主角就是我們班的……江采晴,男主角妳們一定都知道……本校的風雲人物,杜維青。」抑揚頓挫的音律,彷彿金馬獎頒獎典禮似的,盧永惠宣佈答案。

  教室內一片嘩然,聚集的人數愈增,盧永惠的神色愈誇張得意,其他還留在自己座位的人,雖故作淡漠,仍不免側耳傾聽。

  「難怪她不屑跟我們說話,我們不對她的味兒嘛!」

  「說不定……她只是太內向了。」為采晴辯解的聲音微弱而不確定。

  相對的,盧永惠反駁的聲調顯得鏗鏘有力:「內向?哼!我看是悶騷吧!不說別的,就拿生病的事來說好了,上次江采晴在周會暈倒,解散後杜維青馬上跑去看她,她還叫其他人先回教室。妳們想想,人家好心送她到醫護室,留下來陪她;杜維青一到,她馬上把所有人支開,誰曉得她們倆在裡面幹嘛?」從新生入學開始,盧永惠就被推選為英文小老師,她的英文成績不錯理應當之無愧,直到英文老師改選江采晴!她始終保持在九十五分之上,在盧永惠之上;在江采晴不願接受職務才維持原狀。盧永惠雖穩住了寶座卻不太光彩,一心一意要勝過江采晴,而江采晴從容、不在乎的態度更讓她氣惱,這個梁子便結下了。

  如今,有現成的小道消息,她便樂於散播;至少,殺殺江采晴的銳氣。盧永惠暗想。

  隨著盧永惠預留的想像空間,同學中有人搖頭,有人咋舌:「耶,好噁心哪!」

  「我看哪!醫護室根本成了她們幽會的溫床了,妳們以為她那麼弱不禁風?她呀,食髓知味,裝的!」盧永惠揮舞著雙手講得口沫橫飛,一轉身忽見江采晴就站在教室門口,便意興闌珊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離去前仍心有未甘地瞟了江采晴一眼,「小心AIDS哦!」

  同學們發覺了江采晴的存在,馬上作鳥獸散。

  盧永惠的一番話,清清楚楚地傳入甫從福利社回來的江采晴耳中,手裡的便當險些滑落。

  她沒想過自己是同性戀,更沒想過同學眼中的她,竟是如此不堪。

  眾人異樣的注視,短短幾步路卻變得遙遠,江采晴強自鎮定地踏著腳步,終於回到她的座位上。

  她們意猶未盡的竊竊私語,有意無意地傳入她耳中。

  一雙雙窺探的眼,流露出鄙夷嫌惡的波浪,她忍著淚水勉強扒了二口飯,仍舊抵擋不住那些細細聲浪、微微眼波所帶來的恐懼;丟下筷子,遠離或暫離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我們是不是太過分了?」坐在江采晴後面的同學在她跑出去時,看到了她濛著霧氣的眼,忍不住低聲問道。

  「哎喲!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回答她的,還是唯恐天下不亂的盧永惠。

  「什麼?妳就為了那些人說的無聊話連飯都不吃?」維青驚訝地看著哽咽的采晴。

  她委屈地點點頭。

  維青歎口氣:「我的天哪!妳還真是禁不起一點風吹草動,這種話我可聽多了,要每次都像妳這樣,我早氣死了。」

  「可是……」

  「妳若不想平白無故蒙冤,現在就回去告訴她們,妳不是她們說的那樣,告訴她們謠言止於智者;如果懶得解釋,別理她們就是了,反正真金不怕火煉,我們自己知道真相就好啦!」

  「什麼真相?」

  維青無可奈何地翻翻白眼,捺著性子說:「我們只是朋友,沒有曖昧關係的朋友。」

  「哦!」原來她不過是維青朋友中的其中一個,沒啥特別,采晴不由自主地感到失望。

  「別想那麼多了。」維青搖晃著陷入沈思的采晴,「這有點像明星的緋聞,過一陣子,一有別的新鮮事,她們就轉移目標了。快點回去吃飯,妳最近身體那麼差,更要注意營養均衡,快去。」

  采晴在她的催促下若有所思地回到教室。

  下午的課她完全充耳不聞,腦子裡不斷重複的思索著維青所謂的「真相」。

  盧永惠說的沒錯,她根本沒生病,故意支開同學也是事實。她想和維青獨處,想看她擔憂心疼的樣子,想感受她無微不至的呵護;維青在她心目中是獨一無二的,無人能取代,也不與人分享。

  如此強烈的佔有慾難道就是愛情?

  維青能坦蕩蕩的面對這些流言,是因為她只當她是朋友,無關愛情。

  是了,一定是這樣,她愛上維青,她是同性戀。

  這才是真正的真相!

  拖著疲憊而沈重的步伐進客廳,神思恍惚的采晴並未察覺沙發裡等待她的三個人!江父、江母與江徹。

  學校裡謠言滿天飛,同學們當她是怪物,輕蔑的態度毫不掩飾。維青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但她卻能處之泰然,瀟灑的甩甩頭說:「無所謂。」照樣過日子,因為她問心無愧。

  采晴無法輕鬆面對這些蜚短流長,她知道自己人緣不好,雖不是第一次成為話題人物,但這次和以往不同。

  這次,除了心虛,還有被透視秘密的窘迫。從這些謠傳中,不難想像維青的反應!知道采晴愛上她後的反應。

  維青一點也不想取代男孩子在愛情故事裡的地位,甚至會像一般同齡的女孩憧憬著愛情的美麗;而她心目中的白馬王子是那種百分之百的男人,要有智慧、成熟穩重、溫柔體貼,還要幽默風趣。即使采晴曾有那麼一點點告白的勇氣,也在這段時間旁敲側擊、試探的結果中,消失殆盡。

  若讓維青知道了她的仰慕傾心,她將如何看待她呢?像其他人那樣嗎?不,絕對不能讓她知道。絕對不能。

  如果維青也用那種鄙夷嫌惡的眼神看她,那她肯定會在她的目光下心碎,羞愧至死。

  維青是她最親密的朋友,唯一的朋友。

  而今,她有了今生唯一的秘密,最不能傾訴的,竟是她唯一的朋友,唉!

  還有什麼事比心裡藏了不可告人的秘密更折磨人?比自我掙扎、天人交戰更累人?偏偏在維青面前還得如履薄冰,怕洩露了自己的心事。累?怎麼不累啊!

  「小妹。」江父喊住正要上樓的采晴,口氣裡透著罕見的嚴厲,「過來,坐下。」

  她這才發覺異狀,家裡每個人同時坐在沙發上,這種畫面已經好幾年不曾出現了。平常大家各忙各的,人口簡單卻住在一幢大房子裡,想碰面都不容易,只有吃年夜飯的時候才會齊聚一堂,可是今天……

  她依言坐到大哥身邊,對這現象有如墜入五里迷霧中,每個人的表情凝肅得讓她微微不安,下意識的挨近大哥。

  「嗯咳,妳……這次期中考第幾名?」說話的是一向威嚴的江父。

  采晴怯怯的低聲說:「二十三名。」

  「妳是怎麼回事?從前三名一下子掉到二十三名。」江父試圖壓抑怒氣,等待她的解釋。

  采晴自知理虧,頭低得不能再低了,江母是最標準以夫為貴的傳統婦女,丈夫教訓孩子哪有她說話的份?何況,這回女兒的問題還不止是成績而已。

  在得知采晴缺課過多和傳聞中的「同性戀風波」有絕大的相關性後,江徹幾乎不敢相信這是他所知道的小妹,他雖不似思想保守、古板的父母般大驚失色,繼而大發雷霆,但這消息還是令他錯愕得無法正常思考。

  「妳交的那個朋友,叫杜維青是吧?」見她低頭不語,江父捺著性子又問。

  采晴點點頭,還是不敢正眼看他。

  「以後不許妳再和她來往。」

  「為什麼?」成績退步是她自己的責任,根本不關維青的事。

  「為什麼?妳還敢問我為什麼?」見女兒對那杜維青的在意和緊張,江父的心漸漸往下沈,那表示傳聞的可信度又加了幾分,他再也按捺不住脾氣地吼道:「不讓妳交男朋友,妳就給我搞同性戀,這話要傳了出去,妳叫我這張老臉往哪擺?」

  「阿徹,從明天開始由你接送小妹上下學,絕不能讓她和姓杜的再有任何牽扯。」江父交待兒子後又轉向她,「妳聽清楚了,不許再和她見面。」

  采晴一下子無法消化這些訊息,他們怎麼知道那件事?怎麼可能?謠言蔓延如此之快、如此之廣?在學校不得安寧,如今家裡也成了戰區,她是唯一的俘虜。

  無論如何不能讓維青成了代罪羔羊,更無法就這樣失去維青,采晴提起勇氣,承諾的說:「我保證我不再缺課、加倍用功,這次退步跟維青無關……」

  江父憤怒地打斷她:「不是她,難道是妳?好好的孩子沒事搞什麼同性戀?妳是我生的我會不瞭解妳嗎?好,我倒要親自問問她,到底給我女兒下了什麼蠱,讓妳變成這樣還要包庇她?明天我帶妳到學校,跟她把話說清楚。」

  「不要,」采晴吼了起來,她不能讓維青知道,恐懼戰勝了一切,她不得不屈服了。「我……我答應你們,不會再和維青見面了。」

  在江家二老看來,這等於是承認了維青的「罪行」,問題終究不在女兒身上,而是杜維青。這個想法總算讓他們略鬆了一口氣,但為防百密一疏,江父聲色俱厲地補充道:「別以為妳在學校做什麼我會不知道,妳最好安分點,好自為之。」

  怎麼會演變至此?采晴在心底歎氣。

  她無助地望向江徹,他只能苦笑著搖頭,未瞭解始末之前,他也無能為力。可是,以小妹的個性,他有瞭解事實的機會嗎?

  以往都是采晴到教室找她,她倆的教室中間隔了一大片操場,而且都在三樓,每回往返總得花費不少時間。采晴卻不嫌麻煩,即使十分鐘的下課時間往往聊不上幾句話又得趕回教室上課,有時甚至帶著飯盒到維青教室和她一起用餐。

  趁著午餐後的空檔,維青想和采晴聊聊。已經好幾天沒看到她了,打電話也接不到她本人,總得先被盤問一番才換得不太友善的一句:「她不在。」

  采晴出了什麼事嗎?還是又生病了?維青擔心著,於是加快了腳步。

  望著桌上的三明治,采晴一點食慾也沒有,自從父親大人下令她不許再和維青來往之後,她總覺得有雙窺探、監視的眼睛時時刻刻緊抓住她的一舉一動;放學時間一到,這種感覺便化無形為有形,因為她大哥會準時到教室她,她甚至有了不用降旗、排隊的特權。回到家裡,電話鈴聲一響,馬上有人接起來,房裡的分機已被撤走,她明白連和維青通話的機會都沒了。

  家人不同形式的監控與禁錮,使采晴益發相信她早逝的愛情果真於世不容,那是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同性戀。

  「江采晴外找。」一個曖昧的聲音喚醒她的冥想,一擡眼,門外站的竟是她日思夜想的人,欣喜與猶疑在心中翻攪,如何告訴維青這些日子裡的變化?怎能讓維青知道她摧毀了她「純友誼」的信念呢?

  愈走近維青,被窺視的感覺便愈強烈,幾個好事者熱心地圍了過來,距離不近不遠,恰好可以聽到她們的對話,采晴不需回頭也知道背後豎起了一雙雙耳朵,正待好戲上場。

  「最近怎麼都沒來找我?我打電話去妳家,妳總是不在。」

  采晴無言以對,只能緩緩地搖頭。

  「是不是生病了?」看她低首斂眉、一語不發,維青又問。

  她仍以搖頭代替回答。

  「那妳……」維青舉起手擡起采晴的下巴,強迫采晴看著她,「妳有心事!」

  采晴驚悚地掙脫維青的手,害怕自己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會洩漏心底深處的秘密。

  不安的情緒焚燒著采晴的血液,喉間哽了塊鉛似的困難地說:「不要再來找我。」言不由衷卻無可奈何。

  維青沒法相信她所聽到的話,急切地問:「怎麼回事?」她靠近采晴一步,采晴卻連退了幾步。

  采晴的反應讓她感到受傷,但事出必有因,即使要割袍斷義、老死不相往來,也該有個合理的解釋。「說啊!到底怎麼了?」

  采晴一逕地搖頭,眼眶蓄滿了淚水,她撐不下去了。然後,她聽見自己以決絕的聲音一字字地說:「離!我!遠!一!點。」

  她驚懼的眼神像把利刃,將絕裂的話語深深刻進維青心坎裡。采晴背後一道道好奇的目光和交頭接耳的盛況,維青忽然明白了。

  「我知道妳為什麼怕我了,」維青心灰意冷地道:「妳和她們一樣,視我為毒蛇猛獸……妳放心,我會如妳所願,離妳遠遠的。」鼻頭一陣酸楚,在屈辱的淚水流下來之前,她逃也似的奔離那棟建築物。

  果然不出她所料,父母都「聽說」了她的「壯舉」,法外開恩地裝回她房裡的電話,她掀掀嘴角以示感謝,其實心裡再清楚不過!這支電話形同虛設,已不具任何意義了。

  經過中午的事,還能奢望維青打電話來嗎?哼!癡人說夢。

  她對父母只有一個要求,上街購物。

  他們含笑應允:「阿徹,禮拜天帶小妹去逛逛。」

  江徹還能說什麼,只有點頭的份兒,這段期間他成了隨時待命的保鏢。再這樣下去,別說擴展業務了,公司不倒閉就該慶幸囉!

  家人戒慎的態度讓她感到啼笑皆非,他們還不放心嗎?當然,他們是不會明白的,他們從未試著瞭解她,只一味地如他們所認為的為了她好的保護著。

  今生今世,恐怕再沒人能如維青那般瞭解她了。采晴固執的想。

  她知道大哥沒那份閒情逸致陪她逛街,他的心全放在正待衝刺的公司業務上。不論是配合父母嚴密的緊迫盯人或無法力保她的自由,大哥對她說過抱歉的話,但她並未怪罪於他。

  在家裡,父親說的話就是權威、就是律法,一向如此,倒是同情大哥的處境,也真是難為他了。

  采晴一口氣買了一堆衣物,從頭到腳,不挑樣式只選顏色。

  從今而後,她要以黑色來悼念她的愛情。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12-1 23:45:17

第6章(1)

  再次為她添上新茶,東方漸白,故事說完了。

  雲颺由最初的醋意轉為驚愕,隨著采晴的敘述逐漸趨於平靜,僅留滿腔疑雲。

  回首前塵,往事歷歷在目,那曾痛徹心扉的絕望,如今說來雲淡風輕。是歲月的洗滌,還是回憶的沈澱?傷口似是痊癒了,只剩一道淡淡的痕跡,提醒著采晴她年少時的愛情。而這愛情是被她囚禁的秘密,無人知曉的秘密,她極力隱藏的事實,居然能毫不費力地對雲颺說出一切,她哪來的勇氣?采晴訝異地想。

  雲颺輕啜著溫熱的茶水,緩緩問道:「照妳這麼說,杜維青並不是……同性戀?」

  「她是。」

  「妳說她……」

  「我也是昨晚才知道的,原來我錯得離譜……」她接下話。

  「昨晚妳到底發現了什麼?」是什麼事使她失魂落魄遊蕩街頭?雲颺極欲得知原由。

  采晴又把維青和碧嘉的那一幕述說一遍。

  「如果當初我不當鴕鳥、不逃避、不自以為是,也許……唉!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她都已經和林碧嘉在一起了,還是我一手促成的。」她低下頭,理不清感覺是落寞還是追悔!

  「也許她們的關係並非如妳想像那樣……」

  采晴揮揮手,阻止他再說下去。

  「用不著安慰我,就算沒有林碧嘉,我也不敢奢望維青會原諒我、接受我了。那時候我根本沒想到會說出那種話,甚至忘了還有許多觀眾,對她的羞辱還有比那樣更徹底的嗎?」

  「我的意思是,妳有沒有想過,認真的想過……或許存在妳和杜維青之間的,真的只是友情,是妳誤解了?」他總覺得有什麼地方怪怪的。

  采晴震驚地看著雲颺,他竟然試圖推翻她長久以來所謂的「愛情」。

  「不可能。」她堅決地否認,不能讓他動搖自己對愛情的忠貞。

  她回答得太快、太乾脆,是想說服他呢?還是她自己?她堅決的口氣卻透著一點心虛,雲颺知道他的猜測可能性相當大,只是……如何讓采晴重新分析這段情感、看清事實?如何證實他的臆測是對的?那個杜維青果真是同性戀?而林碧嘉呢?

  解鈴還需繫鈴人,雲颺在心裡暗下決定。

  瑟縮地蜷著身體,四周幽暗陰冷、一片死寂,寒氣滲入她的每個毛細孔,讓她不住的顫抖。

  她在哪裡?為什麼被困在這兒?好冷,這季節不是應該夏天了嗎?

  熟悉的聲音乍然響起:「不要縮在那兒,去找出口,快點。」

  「不要,」她朝著聲音來處的方向喊:「我好冷。」

  不再有回音,週遭安靜得連空氣的流動都那麼明顯,她害怕的不是靜,她太習慣安靜了;她怕的是孤獨,寂寞。她很能享受安靜,卻不懂如何排遣孤寂。在她明白她原來這麼寂寞後,便急於抓住一個懂她、愛她的人;並固執地認定,就此天長地久,直至地老天荒。

  是的,她曾經短暫的抓住了維青。

  「曾經」,像英文中的was!表過去式。

  都變成過去式了。是她造成的結果,現在卻怎麼也想不起演變的過程?她是怎麼愛上維青,又怎麼讓維青自她生命中溜走的?

  印象模糊是真的,害怕終其一生孤獨至死也是真的。

  「喂!」她試著喚回方纔的聲音,「你在哪?喂!」

  只有她的聲音迴盪在空氣裡,「喂!」

  眼淚已溢滿眼眶,蓄勢待發地準備奔騰而出,采晴正打算放棄……

  「妳不肯動,只好永遠困在這裡,我也幫不上忙了……」溫柔的聲音又再度響起。

  她擡起擱在膝上的下巴,隱約看見一絲亮光,隨著它的接近看清楚了聲音的主人,她所熟悉臉龐!雲颺。

  他敞開雙手,不再前進,於是她起身朝他奔了去。

  只差三步不到的距離,背後突然有人叫住她:「采晴!」她猛然回頭,是維青!

  只一剎那,她又轉身奔向雲颺,投入他溫暖的胸膛。

  在他的懷抱中她感到安全,彷彿這個肩膀能挑起她所有的悲傷與哀愁,那麼理所當然地滿滿承載著她孤獨的青春年歲。

  她聽到維青追趕的腳步聲,維青鐵青著臉,面無表情的吼:「冷血動物!」

  她倏地驚醒,呵!是夢。

  也不對,腳步聲依然清晰地傳來,采晴急坐起身環顧四周,是在自己房裡沒錯,抱著她的不是雲颺,是她的涼被,可是……

  她尋找著聲音源頭,望向房門,恍然大悟!原來有人在敲門。

  「誰呀?」意態索然無趣地開了門,映入眼簾的是浩子那張嬉皮笑臉。

  「敲了那麼久才來開門,我以為妳又出去了。」

  「我睡著了,現在幾點?」

  「六點半,晚餐時間。」

  六點半?她這一覺睡得可真長,足足十三個小時,連課都沒去上。

  「要不要一起吃火鍋?靖茹買了好多火鍋料。」

  「夏天吃火鍋?」采晴睜大惺忪睡眼,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聽錯。

  「對,吃得滿頭大汗,多過癮哪!」浩子興致勃勃地慫恿著。

  「不了,你們吃吧!我不太舒服,吃不下。」她懶懶地回絕。

  「不舒服?要不要去看醫生?」他關心地詢問。

  「不用,休息一下就沒事了。」采晴明顯地打算結束對話。

  相較於她這陣子的冷淡,浩子的邀請會有這種結果他自己一點也不意外,他識趣地退回自己的房間,重重的把門甩上。

  「這門跟你有仇啊?」靖茹揚起一道眉毛,瞄著一臉挫敗的浩子。

  「我郁卒、我怨歎、我捶心肝。」浩子滑稽的台語配合著動作,顯得逗趣。

  「采晴給你氣受啦!」拚命替火鍋加料的小三,忙得連頭都不擡一下。

  「不是啦!」浩子深深地歎口氣:「唉!咱們的人口愈來愈簡單囉!家道中落啊!唉!」

  「請勿亂用成語,OK?」

  「以前從來不知道我的房間可以這麼『空曠』,現在只剩我們小貓三隻,叫我如何不感歎?以前的盛況到哪去了?我們那些忠貞黨員到哪去了?」不理會靖茹的糾正,浩子誇張的揮舞雙手,語氣活像在做什麼憂國憂民的演講,靖茹和小三都被他的模樣逗笑了。

  「對喔,奕娟呢?」小三轉頭問靖茹。

  她咀嚼著她最愛吃的花枝餃,口齒不清的說:「她跑去談戀愛了。」

  「什麼!」浩子拉長尾音,怒視著靖茹,「妳再說一遍。」

  浩子誇大的表達方式她早習以為常了。如果說他是老虎,充其量不過是只填充玩具的老虎娃娃,沒啥殺傷力。

  「我說,她跑去談!戀!愛。」

  「她『又』戀愛了?」浩子特別加重「又」字的發音,「那些慘痛的教訓還沒讓她學乖?還是那麼容易放感情?」

  「你管太多了吧!」小三淡淡的說。

  「好歹她也是我的半個女朋友,在我的轄區出了狀況,我怎麼能坐視不管?」浩子氣呼呼地坐下。

  「就是嘍!她只是你『半個』女朋友,誰喜歡當二分之一的情人?」小三促狹道。

  「雖然是二分之一的女朋友,可是至少安全啊!她那個人哪,人家對她好一點點、體貼一點點、溫柔一點點,她就感動得要死,心都可以掏給人家了,結果呢?哪一次不是哭哭啼啼的收尾!」想起那些失敗的戀情,奕娟哭訴個一天一夜,他也得聆聽個一天一夜,不許閤眼;必要時還得替她臭罵那無緣的人,而她還會護著「他」不讓人罵,拚命替「他」找藉口……浩子反正樂觀不起來。

  「那你去追她,不就得了?」小三打趣說。

  「我去追她,那靖茹怎麼辦?」浩子指著靖茹反問。

  靖茹推掉浩子伸來的手,瀟灑的說:「老兄,你請便吧!不用考慮我了,我巴不得早日脫離苦海。」

  「妳當我是苦海?」浩子撫著心口,「妳好無情……我聽到心碎的聲音了。」

  「這叫理智。」她好整以暇地回答。

  「奇怪,妳跟奕娟實在應該對調一下!」小三放下筷子,一手支著下巴,「外表看來她應該是屬於理性,而妳看起來比較感性,骨子裡卻完全相反。」

  「那妳們可去演『理性與感性』了。」浩子馬上忘了剛才心碎的聲音,跟著瞎攪和。

  「哦!那你們可以演『人性與獸性』嘍」

  「有這部電影嗎?」

  浩子還未聽出端倪,小三已經拍手叫好了,「好耶!我代表人性,你代表獸性,靖茹執導,明年上映,哈……」

  浩子這才發現被耍了,悻悻地咧嘴假笑。

  「那雲颺和采晴又是怎麼回事?」為了止住子小三嗤笑,浩子急著轉移他們的注意力。

  「不知道!」靖茹聳聳肩說。

  「該不會……他們也在談戀愛吧?」浩子與奮地大聲嚷嚷。

  「去!戀愛那麼容易談的啊!」小三丟給他一記白眼。

  「雲颺我倒不擔心,我擔心的是采晴。她最近很怪,鬱鬱寡歡的,可是節目又好像很多,每次遇到她都是正要出去時,匆匆忙忙的也沒機會閒聊,我覺得她有心事。」靖茹若有所思地說。

  「妳沒問她?妳們都是女孩子,應該比較好說話。」小三問。

  「我問啦!她說沒事,我看她不想講也就不好意思追問了,也許她還沒跟我熟到可以吐露心聲的程度吧!我若再追問,豈不是讓她為難,給自己難堪嗎?」

  「那怎麼辦?」浩子很少有心事,這種心情他很難模擬想像的。

  「不如……我們寫封信給她,讓她知道我們尊重她的隱私權,可是如果需要我們幫忙也別見外,我們一定盡力而為。」靈機一動,小三出了主意。

  「好耶!」浩子和靖茹異口同聲道。

  「開玩笑,本人不說廢話的,一開口絕對是『正中要害』。」小三驕傲的擡高下巴準備接受表揚。

  「應該是『一針見血』吧!請勿亂用成語,OK?」

  「OK!」小三心不甘情不願地做了個OK手勢,「浩子,你現在可以吃東西了吧?火鍋料都快煮爛了。」

  「信呢?」浩子仍沒打算動筷子。

  小三塞了粒丸子邊嚼邊說:「吃飽再寫啦!現在肚皮空空、腦袋空空,寫出來的信品質無法保證。」

  「誰教我天生就有『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偉大胸襟呢!」

  靖茹和小三拿起筷子往他身上扔,無奈地喊:「吃吧!」

  關上門後,接著就聽到浩子甩門的聲音,也許好脾氣的浩子也生氣了吧?誰都不願拿自己的熱臉去貼冷屁股,尤其她最近的表現之差,任誰看了都生氣。

  雖然很想和往常一樣參與他們的活動,同時也害怕一旦他們發現她癡心苦戀的對象竟是個女人後,會露出嫌惡的神情!就像高中同學那樣。

  她沒有勇氣承認這事實,無論對他們、對維青或是對自己,不論是過去、現在或未來,她的懦弱一如當時。

  曾經幻想和維青相知相守,做一對幸福快樂的同性鴛鴦……但幻想畢竟只是幻想。她,早已失去維青。

  而雲颺的竟夜之談,把糾纏心中多年的掙扎,孤獨閉塞,同性戀情結的恐懼和被排斥,失去維青的徬徨痛苦……所有積壓的委屈都一吐為快,頓時輕鬆無比。

  剛剛做的夢依然清晰地映在腦海,即使是在夢裡投入他的懷抱,想來仍不禁要臉紅。她沒有絲毫猶豫就棄維青而擇雲颺,不僅背叛了維青也背叛了自己。

  她為這樣的夢感到自責。

  不知雲颺知道了她的秘密後作何感想?采晴思忖著。

  他是個體貼細心的好人,要不是他及時出現,恐怕她不知晃蕩到哪去了。他總能穩定她的情緒。

  在計程車上,她偎在他懷裡沈沈睡去,那感覺竟和夢中的擁抱如出一轍!溫暖、安全、信任。

  若非和維青那段理不清的情感……她被自己的思緒嚇了一大跳,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想法?她狠狠地敲敲自己的頭,怎麼會理不清呢?她愛維青而不敢讓她知道,然後維青離開她,愛上林碧嘉。就這樣!

  難道夢裡的背叛不夠,還要連意念都動搖了嗎?

  即使維青不明白她的愛慕,也不表示她就不必對自己的忠貞負責,她的愛不容許這樣的情況發生。

  唯有專一的愛情,才是她所想要的。

  可是……還有個林碧嘉呢!

  她和林碧嘉,到底誰是多出來的那個?

  事實擺在眼前,她已錯失先機,成了局外人。「杜維青與林碧嘉」!這已是既成事實,不容分辯了。

  只是,今後自己該何去何從呢?

  小莉一見到維青打卡,興沖沖地跟在她身後,大搖大擺的坐上吧檯前的高腳椅,饒富興味地盯著她看。

  「妳皮在癢啦?上班時間還坐得那麼舒服,小心被Fire掉。」連休了三天假到東部散心,幾天不見還有點想念這些工作夥伴,見了面不逗逗他們又覺得不對勁;尤其是眼前這個鬼靈精,維青明知她一點也不怕老闆,卻老愛擡出老闆嚇唬她。

  「本姑娘何等聰穎慧黠,摸魚豈有被逮之理?老闆還沒到呢!想唬我?嘿嘿!妳的功力還不夠。」小莉乾笑二聲,隨即換上法官面孔,「說,這三天躲到哪兒去啦」

第6章(2)

  維青雙手抱胸,好笑的說:「我幹嘛躲?」

  「不是為了逃避感情問題嗎?」她挑高眉毛,以十分懷疑的口氣進行質問。

  「我哪來的感情問題?」

  「先警告妳喔,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妳在說什麼呀」維青真是一頭霧水。

  「如果妳沒躲他,那為什麼妳休假三天,他找不到妳就很著急、很失望的樣子?」

  「誰啊?男的女的?」維青一臉疑惑問。

  「廢話,當然是男的,一個高高、瘦瘦,戴個眼鏡,看起來很斯文的男孩子……我知道了,他是妳的愛慕者。」小莉嚮往地側著頭,「他的氣質不錯,長得有點像翁家明……嗯,配妳是有點可惜,我看他一定是近視太深才會看上妳這個男人婆!」

  維青努力的在記憶中搜尋這號人物,無暇理會小莉的白日夢,她的朋友中符合這些描述的人不少,可是……長像翁家明?她實在想不起來,也許是找錯人了。

  小莉還在自言自語:「哇!好浪漫喔!他可能已經注意妳很久了,終於鼓起勇氣……」她的浪漫高論在瞥見老闆進門後,一溜煙地消失無蹤。

  維青笑著搖頭,上次聽到「注意妳很久」這句話是被誤當成了圈內人,剛才小莉又說那句話,現在她還真有點怕「被人家注意很久」。

  沒想到那個小莉口中的翁家明那麼快就出現了。

  「請問妳是杜維青嗎?」吧檯裡只有這位女生,應該是錯不了。

  維青停下手中的工作看著他,小莉說的沒錯,他的神韻果然跟翁家明很像。「我好像不認識你。」

  「我叫趙雲颺,是江采晴的朋友。」

  這樣的自我介紹很震撼,維青的心緒陡地澎湃了起來,采晴的朋友找她作啥?

  「我知道這很唐突、很冒昧,可是這件事只有妳能幫采晴……」他瞭解她和采晴之間的微妙,她吃驚的模樣早在他意料之中。

  「我和她已形同陌路,井水不犯河水了。」維青恢復鎮定,拿起抹布佯裝忙碌。

  「四年前的事,妳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維青冷冷地打斷他的話:「我不想再提過去的事,總之,我自認識無愧於心,別人愛怎麼說都隨他去了。」她故作瀟灑,其實心裡掙扎得厲害。「翁先生你請回吧!」

  「我姓趙。」更正他的姓氏後,雲颺迅速切入主題:「請妳先聽我說……」

  維青差點跌倒,暗自咒罵,「死小莉、臭小莉,沒事說他長得像什麼翁家明,害我擺這種烏龍!」

  「我知道妳為什麼不願回憶那件事,但事情完全不是妳所以為的那樣。表面上采晴是因謠傳而與妳斷絕往來,實際上,她是認為自己愛上妳了。」雲颺心痛的說出最後一句話。|

  維青當場愣住,還有什麼比這更荒謬、更具爆炸性的內幕消息?她無法言語、無法思考、更無法想像!采晴愛上她?怎麼可能……不會吧

  「還有一位林碧嘉小姐,她也是關鍵人物……」

  週末的夜正沸騰,PUB不是談話的好地方,況且維青還得工作,於是便和雲颺約了隔天碰面再詳談。

  約定的地點是她和碧嘉常去的一家咖啡屋,當她和碧嘉到達時,雲颺已在靠窗的位子等候多時了。

  「趙雲颺、林碧嘉。」維青入座後,簡單的介紹二人認識。她先把雲颺找她的事向碧嘉大略說明了,而雲颺對她們應該稍有初步的認識,她無需多言只迫不及待的想聽真相。

  待服務生將各人的飲料送上後,雲颺才娓娓道出這段「采晴版」的往事,尤其是采晴和維青絕裂的原因。他每多說一句,維青的驚訝就多加一分。

  「除了被設計的那次外,還沒看過她身上出現過黑色以外的顏色。」

  「這……她……我……」維青受到的震驚太大,她未想過這種可能,許多問題在腦海裡百轉千回,舌頭卻像打了結,無法成言。

  碧嘉溫柔地拍拍她的手,替她問了:「她為什麼會認為自己愛上維青?」

  「對,為什麼?」維青重複著碧嘉的問話,兩人同時望向雲颺,等待他的回答。

  「她沒解釋原因,只說妳是真正瞭解她的人,她不想失去妳對她的關愛,想永遠和妳在一起。」雲颺啜口飲料後,緩緩地說。

  「這樣就叫愛情?未免太牽強,理由太薄弱了吧!」碧嘉無法苟同地叫嚷了起來。

  「老實說,我不認為這是愛情,也許當時的情況促使采晴相信自己就是同學口中的同性戀,她很容易把任何話當真。我懷疑她根本沒仔細思考便全盤接受了別人的說辭……當然,這只是我的揣測,畢竟我不是當事人。」雲颺分析的說。

  「認識采晴之前就常聽說關於她的種種,冷血、驕傲、自大、目中無人……除了成績以外,其餘的都是負面的評價,但這並不影響我和她交朋友的意願;不是說我有多清高多偉大,而是我太清楚學校小就是這樣,一點小事也能弄得滿城風雨、眾人皆知,話一傳再傳就全走樣了。采晴其實也很想交朋友,只是她沈默慣了、被動慣了,所有的生活模式一旦成了習慣便很難改變,我……我算是第一個自動送上門的吧!」維青停頓了一下,繼續說:「事情過了這麼久,我以為她已經走出陰影,重新生活了,而且她和你們在一起不是挺開心嗎?」她想起那天在「詭異」一群人開懷大笑的模樣。

  「她的確變得開朗多了,直到又遇見妳……」雲颺停住底下的話。

  維青難過的低下頭,黯然不語。

  碧嘉看在眼底,氣憤地指著他的鼻子叫道:「喂!你這話什麼意思?」

  「對不起,我不是在指控妳什麼,請別誤會。」雲颺歉然地詢問著,「可以讓我把話說完嗎?」

  碧嘉安撫地摟摟維青,神情仍是護衛著,維青吸吸氣,勇敢地擡起頭,「說吧!」

  「采晴認為,如果當初她向妳表明心意,就不會造成令她遺憾的這種結局,是她沒把握住機會,妳才會……」

  兩人給他的回應是同樣茫然的臉。

  雲颺略欠欠身,試探的、小心的說:「妳們才會……相愛。」

  「我們相愛?」維青和碧嘉同時驚呼了起來。

  他微微頷首,解釋了這句話成立的理由!采晴所看到的畫面。他不算真的認識維青和碧嘉,當然無從得知她倆是不是一對戀人。他心裡七上八下的,很擔心維青會「回心轉意」和采晴共譜戀曲。

  她們愣愣地互望著對方,即使只是短短的幾秒鐘,他都感覺坐如針氈,有如等待判決的恐慌。隨後,一陣爆笑傳來,她們互相指著對方的鼻子,笑得說不出話來,雲颺莫名其妙地看著她們,這笑聲……是意味著他的警報解除了嗎?

  終於,碧嘉順順氣開口道:「難怪你說我也是關鍵人物,剛才聽了那麼久總算輪到我上場了。」

  雲颺不安地換了坐姿,希冀地望著她。

  碧嘉佯作不悅,緩緩地說:「欸,我可是有男朋友的……」

  就是不知道妳所謂的「男朋友」是男、是女?雲颺忍不住在心裡嘀咕。

  他焦急、渴切的神態,她們盡收眼底,只是有些迷惑他為的是哪樁?

  「維青還想交男朋友呢!你這樣破壞她的名聲、混淆她的性別,小心我K你哦!要是我男朋友知道:……」碧嘉擰了維青一把,凶巴巴地說:「都是妳啦,還笑!大街上也親來親過去的,現在好了妳活該被誤會,可憐我被妳拖下水。」

  「我和碧嘉是老交情了,就像家人一樣。我們是很親密,但可沒你說的那麼親密!」

  雲颺樂得簡直要高呼三民主義萬歲了!

  維青和碧嘉對於他的喜形於色,悄悄交換個眼神。

  「你找我就是要告訴我這些?」

  「是,另外我想請妳幫個忙,請妳幫采晴解開她的心結,讓她能重新衡量她對妳的感情到底是朋友還是情人!」他充滿希望地說,相信維青是唯一的救贖。

  「我說過我和采晴已經形同陌路,而且過去的事我不想再提,就讓它過去吧!」

  「對啊,人民有免於恐懼的自由,當然也有選擇對象的自由啦!都要邁向廿一世紀了,同性、異性也無所謂啦,以前人家不是說:年齡不是問題,身高不是距離,體重不是壓力嗎?現在又多了一條!性別沒有關係。」碧嘉故作語重心長地規勸著。

  「怎麼會沒關係?」她們怎會見死不救呢?雲颺傾身向前,著急的說:「如果她不是同性戀呢?難道為了那些謠傳就讓她永遠活在這個陰影下,不敢接受異性的感情?」他略顯激動,雙手不自覺地握緊拳頭。

  「奇怪了,她愛男生還是愛女生關你什麼事?你幹嘛那麼緊張?」碧嘉一手撐著下巴,興味盎然地打量著雲颺,「莫非……你……」

  他的急切流露出太明顯的感情嗎?連這素昧平生的女子都能看出他對采晴的用心?雲颺霎時漲紅了臉,不知如何以對。

  從他急促的呼吸和眼底流轉的羞赧,她們找到了答案。「你喜歡她!」碧嘉斬釘截鐵的說。

  「我……」她一語道破他不敢面對的心中事,雖有撥開雲霧見青天的暢快,一時卻也不知該說些什麼,眼前這二人甚至還稱不上「朋友」,要在她們面前□裸地公開自己的感情問題,對他來說並非易事。

  「不是?那我們幹嘛多管閒事?」維青抓起鑰匙和錢包,拉著碧嘉說:「故事聽完了還不走?等著續杯啊?」

  「等等……好吧!」雲颺面紅耳赤地嚥口水,「我承認,我是喜歡她。」

  「你想追她?」他臉紅的樣子真好玩,碧嘉忍不住要逗逗他,看他的臉能紅到什麼程度。

  雲颺無可奈何地點點頭,事到如今也沒有含蓄的必要了,男子漢大丈夫敢愛也要敢承認。

  「先說好,我只負責我和采晴之間的問題,你和她的部分就憑你自己本事了,我可沒興趣當月老。」維青把玩著手裡的鑰匙,認真地看著雲颺。

  他如釋重負地笑了,「這樣我就感激不盡了。」

  采晴又恢復了她原始的生活方式,除了上課,其餘的時間都躲在房裡,不說話、不出門,連「詭異」也不去了。

  經過幾日的反覆思量,她發現她並不是很在乎碧嘉是維青的情人這件事。只要維青快樂,她便心滿意足了,唯一感到遺憾的是沒能獲得維青的原諒。

  愛,果然是犧牲,不是佔有。

  最近浩子的房間不復熱鬧喧騰,她無意與他們疏遠,相反的,甚至很懷念那段舊日時光。

  但她前陣子的冷淡恐怕已經引起他們的反感、傷了他們的心,又不能向他們解釋,如果讓他們知道她是同性戀,結果豈不更慘?

  矛盾與恐懼逼得她不得不縮回她的蝸牛殼裡,雖不捨,卻也苦無良策。她習慣逃避,習慣讓時間來解決問題,或者,讓問題把她解決。

  以前,無論她再彆扭,雲颺總是不厭其煩的哄她、逗她開心,自從上次長談之後,他像消失了一樣,沒有再找過她。在這樣孤立無援,徬徨無助的時刻,尤其想念他的溫柔與呵護。

  怕是被她嚇跑的吧

  知她如雲颺都無法接受,豈敢妄想其他人的認同?

  因為無聊,也因為屋裡實在太靜,門外窸窸窣窣的聲音,很自然地引起采晴的注意。

  一封水藍色的信箋自門縫塞了進來,她好奇地打開它,娟秀的字跡躍入她眼裡!

  采晴:

  ‾我們不知道妳有什麼煩心的事,但知道妳不快樂。

  妳不想說,一定有妳的理由和苦衷,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不為人知、不願觸碰的傷口,我們能體會。

  不追問是尊重妳的決定,不代表我們對妳的煩惱不聞不問。無論妳遇到的問題有多嚴重,受的傷害有多深,難過之際請別忘了這些愛妳的朋友,我們或許能力有限,但支持妳的心意是無盡的。

  如果目前妳仍需要獨自思考的空間,我們就不打擾妳了,記住!我們永遠都在妳身邊。

  浩子說:天塌下來,有他們三個大男人扛;有麻煩,他們擋。

  這可是妳才有的「最惠國待遇」哦!

  我們都好想念那個會笑、會鬧、會瘋的江釆晴,妳快點把「她」還給我們吧!別讓我們望眼成穿而骨化石了!

  盼妳早日歸隊!

  關心妳的!狐群狗黨‾

  ‾信末還有浩子、小三和靖茹的簽名,釆晴感動地讀著信,一遍又一遍,久久不能自己。

  雲颺呢?倘若他不曾知曉內情,是否也會在信末簽署?如果他也同樣期待她歸隊,她心中的失落感是不是就不那麼強烈?胸口的劇痛是不是就能稍減?

  雖然信裡表明了他們的體諒與支持,但……也包括「同性戀」這件事嗎?

  雲颺的反應便是最好的例子,釆晴斷然不敢再冒這個險。

  如果可以,她希望她能隱藏這個秘密,永遠擁有這份友誼。但,紙包不住火,長久相處終究會露出破綻的。

  如果她不是同性戀也就無此顧忌了。

  她何嘗願意如此孤單?可是,她還有選擇的權利嗎?

  沒了,從她成為同性戀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終其一生的陰暗、孤獨,再沒選擇的權利了。她悲哀地望著信紙怔忡出神,淚水迷濛了視線。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12-1 23:47:29

第7章(1)

  「妳打算怎麼辦?」雲颺離去後,碧嘉坐到維青對面,深思地看著她問道。

  「直接去找她。」維青想都不想便開口道。

  「然後呢?」

  「然後就沒事啦!」

  「妳就這麼肯定?妳要怎麼跟她說?如果她真是同性戀,真的愛上妳了呢?」

  「妳吃醋啦!」她調戲地勾勾碧嘉的下巴。

  「杜維青!」碧嘉警告地怒視她。

  「好啦!開個玩笑嘛!」維青連忙擋住她即將發表的長篇大論,識相地恢復正經,「以我對她的認識、瞭解,我相信她只是被流言洗腦了,不是真的愛上……我。」

  「我是說,如果!」

  「如果她真是同性戀,那又怎麼樣?有什麼差別?都是朋友嘛!我不會因此而排斥她,不會因此而改變我自己,這根本是兩碼子事,勉強不來的。」

  「那最好。」

  「不然妳以為會怎樣?」維青沒好氣的說。

  「我是怕妳羊入虎口,最後變得也有那種傾向就麻煩嘍!」

  「我?羊入虎口?我像老虎還差不多。」

  「要不要我陪妳去?」

  「不用了,她跟妳又不熟,妳在場的話反而尷尬。」

  「好吧!需要我幫妳澄清性別之謎時,再知會我一聲,別忘了我可是『關鍵人物』喲!」

  「行了!」維青無奈地翻翻白眼,咕噥的說:「搞什麼飛機!我的性別還需要澄清?」

  「活該,誰叫妳渾身上下沒個女孩子樣……」她正打算訓誡一番,但見維青摀住耳朵,口中唸唸有辭。

  「喂!妳在唸什麼?」

  「妳列舉的淑女公約呀!妳要說的話我都可以倒背如流了。」

  這回,輪到碧嘉翻白眼了。

  彷彿要把天花板望出個洞似的,浩子和衣躺在床上,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死盯著天花板。

  不知道有沒有人是無聊死的?如果有,他肯定即將成為其中一個了。

  他的身邊不乏朋友圍繞,但真正視為禍福與共的患難之交,如今為了種種他瞭解或不瞭解的理由而各自為營。「天下無不散的筵席」這個道理他懂,但,時候未到呀!至少還不是現在,也不該是現在這樣。

  釆晴仍在持續閉關中,那封信有如石沈大海,顯然並未發生功效。雲颺也是來無影、去無蹤,不知在忙些什麼;他一直按部就班的實踐著自己設立的目標,一向冷靜從容,謹言慎行,沒道理大亂陣腳啊!正因浩子瞭解他,困惑也就愈甚;奕娟這丫頭又不怕死的陷入情網,他不願見她受傷害。從小一起長大,他比誰都清楚她渴望被愛的背後,有著怎樣的辛酸與陰影。希望這次她是真的找到她的Mr.  Right,而她也正是那人的Miss.  Right  ,從此幸福快樂,那就再好不過了。

  萬一不是呢?萬一那傢夥不懂得珍惜她,又像以往那幾個笨蛋一樣,教他如何放心得下?唉!似乎想太遠了,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哪!

  「咦!你在啊?敲門敲了老半天也沒人理,正想進來偷東西呢!」進門的是小三和靖茹。小三等著和浩子擡槓,不料他只懶懶地看了他倆一眼,「這下可好,我的另外半個女朋友也被你搶走了。」

  「你吃錯藥啦!」小三推了推浩子。

  回答他的是靖茹,「你不知道呀!他現在最恨看到一男一女走在一起了,觸景傷情嘛!」

  「失戀了!」小三又推推他,浩子沒反應,他轉向靖茹說:「妳怎麼可以移情別戀?」

  「我?嘿,他在乎的可不是我,是另外那半個。」

  「奕娟?那還不簡單,雖說君子不奪人所愛,但只要還沒結婚,人人都有機會,把她追回來不就得了!反正你又不是君子,而且你們還是青梅竹馬呢!」

  「你們有完沒完?」浩子煩躁地撥開小三的手,猛地坐起身,沒心情開玩笑。

  這難得出自浩子的口吻,讓他們倆呆愣了一會兒。

  「生氣了?」靖茹小心的問。

  「沒有。」聲音卻怒氣十足。

  「老兄,有事且直說無妨,怪裡怪氣的作啥?」小三仍在耍寶,撿了塊軟墊席地而坐。

  浩子仍舊悶不吭聲,一臉陰鬱。

  「你也中邪啦?大家都發癲了?現在是什麼情形?」小三生氣地朝他咆哮:「是不是想散了?是不是這個意思?我們這幾張臉看倦了、膩了,想換點新鮮的,是不是?」

  「我說過這種話嗎?」浩子也不甘示弱地吼了回去。

  「那你告訴我怎麼回事?奕娟是情有可原,釆晴把自己關起來,躲了我們兩個多月;應該最正常的雲颺卻留書出走;現在連你也莫名其妙的擺臉色。我們這些朋友是你們的包袱、累贅嗎?要讓你們這樣的糟蹋?這樣大夥兒在一起還有什麼意思?」

  「我心情不好不行嗎?」

  「你沒說我哪知道是什麼事讓你心情不好?」小三吼道。

  「你那麼大聲幹嘛?」

  「你還不是一樣?」

  比賽似的誰也不肯降低音量,好像誰的聲音大誰就有理。兩人吼得臉紅脖子粗,一旁的靖茹倒置身事外,若有所思地玩弄著她的長髮。

  「妳怎麼不吭聲?」終於,他們還記得她的存在。

  「你們吵得夠精彩了,我湊什麼熱鬧!」

  「誰跟誰吵啦?」剛才還氣呼呼的,吵得震耳欲聾,現在又來個死不認帳,小三輕鬆的說:「這叫做Men\'s  Talk。」

  「對!Men\'s  Talk,妳們女人家懂什麼?」浩子朝她揚揚手,一副大男人樣兒。

  靖茹兀自沈思,浩子覺得自己剛剛那姿勢挺瀟灑的,可惜沒人注意,只好沒趣地繞到靖茹身旁,「妳在想什麼?」

  「想辦法。」

  「想什麼辦法?」

  「噓!別吵!」

  小三百般無聊地來回踱步,「以前都是雲颺在想辦法,現在他走了,換靖茹想辦法,什麼事要想辦法?想什麼辦法?我都還搞不清楚,她就想得津津有味,哪天要輪到我想辦法,那一定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

  「辦法辦法,你繞口令啊!有雲颺在,哪輪得到你傷腦筋!」

  「問題是他不在,他離家出走了,笨蛋!」

  「什麼?」浩子大驚。

  「我沒告訴你嗎?他在你門上貼了張字條……」

  「什麼字條?」

  小三東摸摸,西摸摸,終於在上衣口袋找到了,「真的忘了拿給你,被你要死不死的樣子氣得忘了。」

  浩子一把抓過紙條,迅速地看了一遍。不相信,再看一遍,他用力揉掉紙條甩在地上。

  雲颺知道他在,卻選擇這樣的方式告別,他就在他隔壁呀!這片隔著他們的水泥牆,何時變得如此剛硬,如此冰冷?

  他心灰意冷地垂著肩,低聲對小三說:「看來被你料中了,大夥真的要散了。」

  小三感受到他的落寞,安慰地拍拍他的肩,「還有我和靖茹呢!」

  「我知道總有一天要各奔前程,只是……沒想到這麼快。」浩子感傷的說。

  小三無語。

  跟十年、二十年比起來,他們的友誼不算久。但在青春年少的歲月裡所共度的時光、共有的記憶,或歡笑、或悲傷;人在咫尺,心已天涯時,更添幾許惆悵。

  他輕輕走到堆放CD的角落,讓伍思凱的歌聲流洩一室,二人都不再說話。另一頭的靖茹,一會兒蹙眉,一會兒搖頭,也沒說什麼。

  室內的空氣凝窒而沈重,小三和浩子都無心打破,怕會打出一塊塊的空氣磚來。

  「為什麼要避著我們?關在房間又為什麼?有什麼不能解決的,可以跟大家商量呀……」靖茹喃喃自語,一擡眼,才發現上一刻還聲音宏亮的兩個「大男人」已變成二隻哀怨的小綿羊了。

  她跳起來在他們頭上各敲了一下,「喂!有點出息好不好?二個大男生楚楚可憐的,惡不噁心?」

  沒反應。

  她又纏著浩子,東扯西晃的說:「說說你認識釆晴的情形。」

  「以前不是說過了?」

  「再說一次會死?」必要時,她也可以很凶悍。

  浩子只好把他和雲颺敲釆晴門的經過,詳細地又說了一遍,音調慵懶而無奈。

  「這就對了。」靖茹一掌拍在小腿上,小三哇的叫出聲。

  「什麼對了?」浩子從頭到尾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對了也不必打我啊!」明顯的手印和麻辣的刺痛,小三揉著露在短褲外被靖茹打紅的大腿。「力氣這麼大,妳還是女人嗎?」

  「少廢話,你們想想看,有什麼理由讓釆晴避不見面?」

  「我怎麼知道?」他們理直氣壯地異口同聲道。

  「你們是豬啊!不知道不會用猜的?笨!」她拿出紙筆,「我們沒吵架,也沒什麼不愉快,所以應該不是我們的關係,那就是說……是她個人的問題。」又迅速列出幾種可能,學校、家庭、朋友、感情等等。

  「她成績很好,不可能是課業的問題。」

  浩子認真地思索著,「前幾天我還接過她大哥找她的電話,她不在,她大哥還要我轉告她,家人都平安,好好照顧自己,多打電話回家之類的。家裡應該沒什麼事啊!」

  靖茹又在紙上打一個叉。

  「這實在太難猜了,前陣子天天往外跑,沒幾天就開始關禁閉……怎麼猜啊?」浩子不認為這會有什麼幫助。

  「那就是感情的問題嘍?」她不肯放棄地引導著推測方向。

  「不像戀愛,倒像是失戀了。」小三也覺得難。

  「沒有戀愛哪來的失戀?」浩子道。

  「暗戀、單戀,不行嗎?」

  「我們只是要個大方向,就假設她是遇到感情上的挫折好了。」她打斷他們鬥嘴的興致。

  「然後呢?」

  「想辦法幫她重拾歡樂。」

  「妳說廢話嘛!」浩子抗議著,討論了大半天,還不是又回到原點。

  「這就是妳想出來的結論?我還以為妳想到什麼妙計了咧,這算哪門子的辦法?」小三也有上當的感覺。

  「找到病因才能對症下藥啊!」她擰著他們的手臂,「永遠不要小看女人纖密的思維。」

  「我們當中誰最瞭解釆晴?誰最讓釆晴信任?」她踱著步子,恢復偵探查案的精神。

  「雲颺吧!」

  「釆晴有事第一個找的是誰?」

  「她很少有事,生活裡除了課本,好像就只有我們了。」浩子說。

  「這倒是真的,學校的活動她從不關心,從不參加,隔壁班有個男同學很欣賞她,管她叫『憂鬱的黑玫瑰』。他常跑來邀釆晴,釆晴對他總是不假辭色,挺酷的!後來『憂鬱的黑玫瑰』還變成了『啞巴黑寡婦』呢!」

  「天哪!真惡毒,那人也太沒風度了吧!」浩子很不高興自己的朋友被言詞所傷,惡意攻訐。

  「釆晴反正無所謂,搞不好她還不知道自己曾經是『玫瑰』,現在是『寡婦』呢!」

  「這麼說……我們是她目前僅有的朋友囉!」靖茹漸漸理出頭緒。

  「算是吧!那個跟我們一起玩、一起瘋的江釆晴和班上那個江釆晴簡直判若二人。」

  「最先發現釆晴不對勁的是誰?」她忽然想到了什麼。

  「雲颺。」

  「他最照顧釆晴了,怎麼會在這個節骨眼出走?這二件事會不會有關聯?」

  小三說中了靖茹的想法,但她沒繼續研究這個問題,「也許……釆晴和我們有誤會嗎?」

  小三馬上反駁:「不可能,前一天還和我們有說有笑,睡一覺醒來,就變成現在這情況了,這根本毫無跡象可尋;再說,如果有誤會,那更該打開天窗說亮話,幹嘛避著我們?」

  「嘿嘿!照她那種被動的個性,教她憋死還容易些,指望她說亮話還得有人先替她開窗呢!」浩子不假思索地說。

  靖茹摸摸他的頭,讚道:「嗯!有進步。」

  任何形式的讚美,都能令浩子陶陶然地樂在其中,雖然有很多時候他自己都不知道被稱讚的原因,就像這次。

  「現在知道為什麼我們寫的信起不了作用了吧!也許她正等著我們去找她呢!」

  小三古靈精怪地轉轉眼珠,「不如把奕娟也找來,這女人被戀愛沖昏頭了,置朋友死生於度外,欠扁!」

  「沒這麼嚴重吧!」靖茹輕輕地笑著,「也好,大夥好久沒聚聚了,就來召開個『黨員大會』全員集合。」

  「那雲颺呢?」浩子問。

  「別理他,他想通了自然會回來。」這是她的直覺。

  「確定?」

  「就算他不自動自發,我有的是治他的辦法,你們等著瞧吧!」這她倒有十足的把握。

第7章(2)

  被關在音響裡的伍思凱,安分而盡職地唱著——

  時間已做了選擇,什麼人叫做朋友

  偶而碰頭心情卻能一點就通

  因為我們曾有過理想類似的生活

  太多感受絕非三言兩語能形容

  可能有時我們顧慮太多

  太多決定需要我們去選擇

  擔心會犯錯 難免會受挫

  幸好一路上有你陪我

  詞/姚謙

  坐在南下的火車上,望著窗外更叠替換的景色,心思卻飄到更遠的某處,那是一個陌生的國度,一種奇異的感覺。

  他不知該如何為這感覺下定義。

  中學時,跟著同學泡馬子,衝著女孩子們吹口哨的經驗是有的,偶而約個女生看電影、喝茶聊天。當時所謂的情書不過是,能否和妳做個朋友……諸如此類。

  除了好玩,沒啥特別的感覺。

  而對釆晴的感覺是特別的,一種心靈的悸動。

  這是愛情嗎?他不知道。

  他所知道的,是當他向自己承認,對釆晴的慾望,不止是朋友般單純,他的付出也希望得到回應。然而,那是愛嗎?他不知道。

  他所知道的是:當釆晴告訴他,她是同性戀時,那股撕裂了軀體的痛楚與絕望;他可以接受再艱難的考驗,卻無法使自己變女人!他永遠也達不到的標準。那心痛的滋味,是因為愛嗎?他不知道。

  他所知道的,是他必須鍥而不捨地找到杜維青,解開疑惑,絕不輕言放棄。那執著的守候,是為了愛嗎?他不知道。

  他所知道的,是釆晴的喜怒哀樂牽動著他的心弦,她笑,他有著極大的滿足;她哭,他願為她張開雙臂,告訴她,他的肩膀可以挑起她的重擔。為她擋風遮雨的渴望是源自於愛嗎?

  唉!他哪裡懂得什麼叫「愛情」呢?

  他憑什麼懷疑釆晴所認定的愛情?

  貿然去找杜維青,這樣做對嗎?他是不是太自以為是了?

  總之,真相即將大白,或許是轉機,或許……他不敢再想。

  患得患失,揣測不安的焦慮佔據、啃噬著他的心緒,他已經無法面對她而不感到心痛!他怎會愛上一個只愛女人的女人?

  他只有等待,等待她心靈的甦醒,或者,他希望的毀滅。

  臨時決定回家,匆匆整理行裝便上路了。

  於是,他坐上在南下的火車。

  維青照著雲颺給的地址找到了釆晴的住處。

  在碧嘉軟硬兼施的耳提面命下,她破例穿了件長裙以突顯她的「女性特質」,天知道她有多久沒穿過裙子了!

  相隔四年,再見她時該會是什麼情景?維青有些緊張,尤其是這身令人彆扭的打扮。

  小三拎著二袋補給品!飲料和零食,上回見浩子那兒冰箱空了,乾糧也所剩無幾,便抽空採購一番,以備不時之需。遠遠的就看見一個人影在門口徘徊,原本打算直接上樓,走了幾步又覺得不對;這幢房子幾乎是學生宿舍,學生宿舍遭竊是常有的事,而且這幢樓還是「很高級」的學生宿舍呢!還是謹慎一點好。

  維青對自己的穿著做好心理建設,才要上樓就被回頭的小三擋住去路,他帶著審核的眼光上下打量她,然後噗哧的笑了起來。

  「莫名其妙,沒看過女人穿裙子嗎?」維青在心裡嘀咕著,下意識地低頭檢視自己的衣著。

  難怪他要笑了,她的姿勢和他一樣,只不過他雙手提的是食物,而她提著的,是她的裙襬。

  她困窘地放下裙襬,忍不住要咒罵碧嘉的杞人憂天了。「借過。」

  小三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眼睛仍藏不住笑意。

  維青倉促地大步行走,一時忘了麻煩的長裙,一個踉蹌,砰!!她被自己的裙子絆倒,跌坐在樓梯上。

  這副狼狽相,當然希望沒人看見,但尾隨在後的人,怎麼可能錯過?

  畢生沒出過這種狀況,第一次出糗就有目擊證人,維青巴不得立刻消失。更可惡的是,他居然毫不客氣的貼著牆角就哈哈大笑起來,「需不需要幫忙啊?」

  話裡一點誠意都沒有,尤其那聲「啊?」,簡直充滿揶揄和嘲弄。維青悻悻然的拍掉沾在裙襬的塵土,「你先走。」

  小三揚揚眉,不置可否地逕自拾級而上。

  他迫不及待的想和浩子、靖茹分享這個笑話,但房裡毫無一人。無所謂,反正他只是來補貨,笑話改天講也行。

  釆晴住的是二樓,三樓、四樓住的也都是學生,他們各自有他們的快樂和悲傷。基本上,這幢房子的氣氛是活力充沛的,但少了浩子的裝瘋賣傻、小三的擡槓、靖茹的認真、奕娟的驃悍和雲颺的體貼,一切顯得空空蕩蕩、死氣沈沈。樓上的笑聲模糊而不真切,聽起來像罐頭笑聲,令人厭煩。

  既然維青已有了好歸宿!這又是釆晴獨特的見解。她無須再牽掛,曾有過的傷害,相信會在林碧嘉的照拂下痊癒。

  愛的力量是偉大的,她深信不移。

  她祝福維青和碧嘉,發自內心,真誠的祝福,沒有一絲勉強和不甘。

  釆晴忽然覺得,她對維青的愛,純淨而自然,完全不似同學們所形容的曖昧不明。

  筆下的日記又要寫完了,說是日記其實也不盡然,多半是她無意識的塗鴉,有內容的只佔了極少數。

  學生,一直是她的職業;唸書,是她唯一會做的工作。她希望能有一種學校,讓人唸到老死為止,那麼,她便不會感到茫然不知所措。

  現在,她還是學生,原本的甘之如飴,如今卻感到枯燥乏味。

  她翻翻桌歷,距離上次一夥人聚集才三個月,她卻彷彿捱了一個世紀。往後的日子該怎麼辦?

  釆晴歎口氣,繼續在日記本上塗塗寫寫。

  雲颺為什麼不再找她了?校園裡也不曾再有偶遇的機會,她想念和他共度的每一分、每一秒。

  他不再關心她了嗎?她需要他時,他總會出現,現在她希望他就在身邊,而他在哪兒呢?

  揮灑著奔騰的思緒,龍飛鳳舞的字跡重複著相同的筆劃,雲颺、雲颺、……

  一遍遍寫著他的名字,彷彿一聲聲的呼喚,釆晴虔誠地刻劃著他的名字,一撇一捺間竟浮現出他的身影,他的輪廓、他的笑容……

  釆晴喘息地撫著胸口,心臟急促劇烈地跳躍著,血液也隨之沸騰,滾燙了她的臉。釆晴闔上日記,雙手掩面,真不害臊啊!居然想念他的懷抱,太不正常了,她是同性戀呀!

  她匆匆躲到棉被裡,不許自己胡思亂想,而雲颺的臉偏偏調皮搗蛋的在她眼前揮之不去。

  確定四下無人,維青拎起裙子邁開大步,二樓A室……

  站在釆晴門口,理理服裝,維青希望自己看起來不至於太糟糕,這件長裙最好能助她一臂之力,否則,一定將它碎屍萬段。她咬牙切齒的想。

  叩!叩!叩!

  這久違的音律讓裹在棉被裡的釆晴又驚又喜,他畢竟是關心她的。

  她掀開棉被,迅速在書桌前坐定,隨手取本書做做樣子,不想讓雲颺察覺她的心思;調整呼吸,用一種很、很、很平常的口氣說:「請進!」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書上的文字,頭也不敢擡,靜靜等待那熟悉的腳步聲和一句寵溺的話,就知道妳又沒去吃飯了;如同往常一樣。

  門悄悄地開了,進來的人沒有向前也沒出聲。

  維青佇立在門邊,望著一身黑的背影,一陣辛酸與不忍湧上心頭,果真如雲颺所言!采晴用黑色來悼念她早逝的愛情。

  是怎樣的誤會,讓一個豆蔻少女將自己封閉在她以為的愛情裡?是怎樣的恐懼,讓她無法敞開心胸,接納朋友的關懷,獨自承受這些莫須有的慌亂、委屈?在課本上以外的世界,她只是個懵懂無知的小孩,為什麼沒人及時拉她一把?

  維青萬萬沒想到,那些在她看來稀鬆平常的小道消息,竟在釆晴的心裡烙下陰影,打上一個個結,緊緊纏繞,不留縫隙。她應該可以察覺的,應該可以避免的,而她卻沒有……

  即使背對著門,釆晴都能感受到身後遲疑的步伐,她在心底歎口氣,不一樣了;他已經知道她是同性戀,他怕她,厭惡她,她怎能癡心妄想一切沒變呢?

  該來的總逃不掉,再令人難堪的話,她都必須面對,即使,將從他口中說出……

  壯士斷腕似地轉身!

  她駭然地抓住椅背,幾乎坐不住,來的人不是雲颺,是……

  「哈囉!好久不見。」維青往前跨了一步。

  采晴的眼睛眨了又眨,還沒從震驚中清醒,「維……維青?」

  「怎麼?不認得我啦?」

  「不……不是,妳……」她指著維青的衣服,怎麼穿起裙子了?

  「喔!妳說這個呀!」維青扯扯裙子,「沒辦法,改變形象嘛!碧嘉老是說我像男人婆,男孩子看了都退避三舍,哪還敢追我?難怪到現在都沒男朋友,所以嘍,碧嘉強迫我改變造型,還要我留長頭髮呢!」她把困窘掩飾得很好,輕描淡寫的一語帶過。

  穿裙子、留長髮,沒人追、男朋友?釆晴不敢相信耳朵所聽見的。

  亂了、亂了,維青忘了自己是同性戀嗎?那林碧嘉呢?林碧嘉也忘了嗎?竟然批評自己的「男朋友」像男人婆?釆晴糊塗了。

  「那麼久沒見面,我一來就得罰站,妳打算讓我站多久啊?」

  她自自然然的態度,彷彿四年前的決裂不曾存在過,相形之下,釆晴的客氣則顯得生疏。「請坐。」

  維青粲然一笑,釆晴僵硬的臉龐,終於也漾起笑容。

  雲颺計算錯誤,低估了釆晴的魔力。

  母親的為他的歸來大展廚藝,滿桌佳餚卻不如和釆晴共享的便當、小吃美味。走在路上,任何一個長髮的黑衣女子都有釆晴的影子,讓他一次又一次不由自主的跟隨著那類似采晴的背影,喊著她的名字。若遇到對方客氣點的,會回他一句:「你認錯人了。」誇張的,視他為登徒子,驚得花容失色。他索性待在家裡,聽母親閒話家常,陪父親剪修花草。

  戒不掉的是對釆晴的懸念,每到了用餐時間,他總擔心她又懶得多走幾步路,寧可餓肚子。

  原想藉著空間的距離,冷靜理智的分析自己,探討愛情為何?然而,「自己」是個太複雜的名詞;「愛情」是道太難解的習題。

  有首歌說思念是一種很玄的東西,如影隨形……。他覺得思念,其實是種很不識相的東西,「如影隨形」倒是再貼切不過的了。

  怎麼會像個姑娘家似的傷春悲秋?雲颺狠狠地摔摔頭,他的人生將要邁向新的里程碑,正待他全力以赴,但,任憑他甩掉腦袋仍摔不掉成串的問號。

  這些符號像是一團糾結的棉線,抽絲剝繭後,露在線頭那端的,是釆晴的臉。

  思念,真是一種很不識相的東西。

  父母倒沒太注意他的不對勁,他們對他很放心。和他年齡相近的小哥卻看出端倪,成天追著他問,他是能閃則閃,能避則避,絲毫不露口風。

  並非說不得,而是不知從何說起。

  雲颺坐在院子裡,仰望晴空,萬里無雲,他回來五天了,釆晴還好嗎?

  「不要硬撐了,放心不下就回去吧!」小哥雲翔帶著瞭解的聲音突然自身後響起,雲颺一震,手心裝飾用的雜誌陡然落地。

  「這裡是我家,你要我回哪兒去?」他不著痕跡地彎腰拾起雜誌,掩飾他的心不在焉。

  「你能瞞得過全世界,卻逃不過小哥我的法眼,何況你表現得那麼明顯,你當你小哥是瞎子還是白癡?」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以不變應萬變,蔣公說的處變不驚。

  「是嗎?你昨晚說的夢話我倒是聽得一清二楚。」雲翔似笑非笑地斜睨著他。

  雲颺霎時無言以對,一股熱浪襲來,瞬間染紅雙耳,他說夢話了嗎?這毛病怎麼老是改不了?早知如此,就該花時間把堆放書籍的床位騰出空位來,也用不著跟小哥共寢一室了。唉!大意失荊州。

  「小哥是過來人,要不要我教你幾招呀?」天地良心,他可沒說是什麼事的過來人喔!雲翔暗自好笑。

  「我的情況不同,你不會瞭解的。」他歎氣似的說。

  很好,計謀得逞,君已入甕。

  「你們交往多久啦?」他坐到雲颺身邊。

  「八字還沒一撇呢!」

  「那就積極一點嘛!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婆婆媽媽的?」

  「我……」他真是有口難言,怎麼告訴小哥他有個情敵,而且還是女的!

  「她知道嗎?」

  雲颺艱澀地搖著頭,「大夥兒都是好朋友,她可能也只當我是好朋友吧!」

  哈!原來如此,暗戀!

  「老弟呀!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心動就行動吧!機會是不等人的。」

  「你說的簡單。」

  「本來就是,我對你很有信心的。」

  雲颺苦笑不語,他原本也是很有信心的,可是……

  「去吧!去吧!夏天正是戀愛的季節。」雲翔見他陷入沈思,又補上一句。

  「春天才是戀愛的季節吧?」

  「一年四季都是呀!現在是夏天,我當然說,夏天正是戀愛的季節。到了冬天,我就說,冬天……」

  「正是戀愛的季節!」雲颺綻開笑顏,接下話。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12-1 23:49:34

第8章(1)

  一千多個日子,在各自舔拭傷口中度過,再見面卻恍如隔世,相對無言。

  窗外木棉花的繁華,一如分別的當時。

  采晴和維青對坐著,愧疚感使她無力迎向維青的眼,側著頭流連於窗外的景色,火紅的木棉花是記憶的鑰匙,開啟了壓抑的狂流,賦予面對現實的勇氣。

  「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我……四年前的……」釆晴絞著衣衫的手冒著冷汗,道歉的方式儘管已在夢裡演練了千百回,真要派上用場時,仍笨拙得表達不完整。

  「別說這些了。」維青拾起她的手放在掌中,「告訴我,這幾年過得好不好?」

  一句真誠的問候,越過時空,拉近了彼此的距離,喚醒沈睡的回憶,她曾是那樣依賴她!

  釆晴動容地握緊她的手,「我以為這輩子再也沒機會和妳像現在這樣說話了。」

  「傻瓜,我根本把妳當成親妹妹一樣,是妳叫我別再找妳的……」維青笑著說。

  「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其實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但我還是得告訴妳,那不是我的本意,當時……」

  維青專注地聆聽著她的細訴,同時發現了雲颺的細心!他轉述得鉅細靡遺,而且不加入個人的評斷或猜測。

  「一切轉變得太快,太突然,我只覺得一片混亂,那麼莫名其妙的話就冒出來了;等妳跑掉之後,我才知道我說了什麼,我不是存心要讓妳難堪的,真對不起。」她再次訝異於述說時的平靜,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這篇「愛的告白」居然沒在心湖激起任何漣漪。

  「妳確定……妳是愛上我了?」維青試探地看了她一眼謹慎地問。

  「嗯!」她肯定地點點頭。

  「像情侶那樣?」

  「嗯!」她又點頭。

  「現在呢?還像以前那樣愛我?」

  「對!」

  釆晴信誓旦旦的模樣,讓維青深深的歎息,沒辦法了,只好使出殺手鍆,置之死地而後生了。

  壓抑住心裡的緊張不安,她神色若定地來到釆晴跟前,「吻我。」

  釆晴本能地往後縮,驚慌地閃躲著維青愈來愈貼近的臉。怎麼會這樣?她在心裡大聲地吶喊著。

  維青停了下來,和她保持著五公分的距離,眼睛牢牢地鎖住她,「妳不是愛我,像情侶一樣嗎?」

  「可是……那也不必接吻哪!」采晴侷促地蠕動著身體,無法想像她和維青接吻的畫面,光說出「接吻」這兩個字就夠她臉紅的了;腦海中突然閃過雲颺的臉,更教她心跳加速。

  「妳去問問看,有哪對情侶不接吻?」乘勝追擊,毫不放鬆。

  「誰說情侶一定……」她的聲音愈來愈小,她也不是很肯定,這種事教她上哪兒問?找誰去問?「我們能不能不要……只像以前那樣在一起?」

  「行!那就是好朋友嘍」維青如釋重負地籲了口氣,要是釆晴真要吻她,那她還真不知該如何是好呢!幸虧,她下對了賭注,賭釆晴不敢也不能。「還說自己是同性戀呢!有沒有搞錯哇?」現在可以坐得安穩了。

  「可是……」

  「有些時候,對同性產生的迷戀、愛慕,只是暫時性、階段性的。」

  她似懂非懂地望著維青。

  「讓我這樣說好了,我們唸的是尼姑學校,每天接觸的都是女孩子,當浪漫的憧憬遇上沒什麼選擇的情況,便容易把週遭符合類似條件的女孩子,冠上白馬王子的形象,我也有過這種心情呀!國中時迷上隔壁班的女生,.她籃球打得又帥、又準,為了接近她,我還特地練籃球,有時候和她一起打,我就故意打得很爛,讓她指導、糾正我的姿勢。後來又迷上一個B段班的學姐,多欣賞她那股吊兒郎當的味道哇!不在乎成績、不在乎升學壓力,我就沒法像她那樣放得開……」雖然穿著長裙,維青還是蹺起二郎腿示範說明:「我知道我的言行舉止很有男人味,這點我正在努力修正中,但改變是需要時間的,給我一點時間嘛!別老是把我當Tom  boy!」

  「可是我……」

  「妳呀!妳原來的生活圈子太小了,除了我,妳沒有朋友,沒有聊天的對象,自然想緊緊地抓住我、怕失去我,因為那時候妳的世界裡只有家人和我。可那並不表示妳愛上我了呀!」

  釆晴怔怔地思索著,維青的話好像很有道理。

  「友情也可以是亙古不變的,不一定只有愛情才是天長地久的。我很高興妳這麼看重我,但是天地如此遼闊,還有許多關心妳的人,妳難道要對他們不理不睬,寧願關在象牙塔裡面鑽牛角尖?」

  她想起靖茹他們寫的信。

  「不要把那些繪聲繪影的謠言放在心上,人家說妳是同性戀,妳還信以為真咧!人家無聊亂放話,妳就惶惶不安的過日子,笨死了!」

  「那林碧嘉明明……」她忽然記起在「詭異」門口發生的事,如果維青不是同性戀,那又作何解釋?

  「碧嘉真是我的好姐妹,妳大概還不知道……」她困難地咽嚥口水,「我爸媽去世了。」

  釆晴震住了,她知道他們是她最重要的人,最大的精神支柱,他們走了,維青怎麼辦?「怎麼會這樣?」采晴無法置信地望著維青,蹲跪在她的腳畔,緊握著她的手。

  「車禍。」想起那段痛徹心肺的日子,仍不免心酸。「我趕到醫院時,他們已經被送到太平間了,我不能相信他們死了,從此天人兩隔,我再也看不到他們了。」維青的手背一陣潮濕,是釆晴滴落的淚水,她撫著采晴的頭,「現在沒事了,別為我掉眼淚。」

  「要不是碧嘉,我真不知該怎麼熬過來,那時候我只會哭,眼睛一閉就看見爸媽血肉模糊的樣子;碧嘉一直陪著我,我睡不著她也不睡,我睡著了她還是守著我,怕我作惡夢醒來沒人在身邊。她為了保持清醒,猛灌黑咖啡,被我折磨得不成人形。怕我時間太多會胡思亂想,她託她男友介紹吧檯的工作給我,押著我上工。那陣子我很敏感、很脆弱,她在我面前絕口不提家人的事,甚至乾脆搬到我家照顧我的生活起居,就怕我一蹶不振,是她堅定的意念讓我相信我還有勇氣面對人生……」維青如訴如泣的說著。

  「我好慚愧。」釆晴擡起頭,淚流成河。「我只會想到自己,只看到自己的需要,希望妳當我是最重要的朋友,卻不曾為妳付出過,甚至在妳最脆弱最痛苦的時候,我還是只想到自己所失去的……我……我怎會是這種人?我怎麼會這麼自私?」

  「別這樣,事情發生的時候妳並不知道呀!」維青安撫著她愈顯激動的情緒。「我相信妳不是那種人。」

  「如果我不那麼幼稚的自以為是,便不會有這四年的空白,不會在妳最無助的時候不聞不問,我實在……」采晴顫抖的聲音伴著自責,一下子要面對自己未曾察覺的失敗,實是不堪。

  「如果真要追究起來,那件事我也有錯,我可以阻止它發生,可是我沒有;我如果細心一點,妳也不用傻呼呼地以為自己真的是同性戀,藏在陰暗的角落,害怕別人不能接受妳。」維青搖撼著她,「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與其為過去追悔,不如好好把握現在和將來。」

  「我不是一個值得交往的朋友,不論對妳或對雲颺他們,我總是吝於付出卻計較收穫。」采晴黯然的說。

  「這妳就別擔心了,只要開始,永不嫌遲。妳的改變會有人看得見,只要妳肯主動跨出那一步,還怕交不到朋友嗎?」

  「真的?」她需要一些肯定的支持。

  維青用力點頭,鼓勵的說:「Trust  me,You  can  make  it.」

  「對了,妳怎麼知道我住在這兒?」終於想到要問了。

  「那不是重點,重點是妳想不想多交個朋友?」

  「誰?」

  「林碧嘉嘍!」

  「好哇!那妳想不想多交群朋友?」

  「上次和妳一起去『詭異』的那幾個?」

  「嗯!」

  「好哇!」任務圓滿達成,心中那幾塊大石總算落了地,維青充滿著喜悅地欣然同意。

  「什麼事那麼重要?神秘兮兮的,電話裡也不說清楚。」奕娟春風滿面地走進浩子房裡,語氣透著小女人的嬌嗔,昔日意氣風發的強悍已不復見。

  「戀愛中的女人果然不同,連講話都像沾著蜜似的,嘖嘖嘖……」靖茹挖苦的說。

  「不是我說妳,妳呀!有了異性沒人性,見色忘友!」小三加入炮轟奕娟的行列,佯怒道。

  「人家又不是故意的,咦!雲颺和釆晴呢?」

  「喲!還記得找人哪!」浩子滿是嘲諷地瞟她一眼,「他們要是知道妳記得他們的名字,一定感動得痛哭流涕!」

  「好了啦!我鄭重道歉,對不起。」奕娟鞠躬哈腰,討饒的說:「別再挖苦我了,行不行?」

  「行!」小三爽快的說:「什麼時候妳的神秘戀人才能曝光啊?」

  「這……」奕娟為難地蹙緊眉峰。

  「怎麼?見光死?還是怕我們把他吃了?」

  「不是啦!只是……他……他很忙,而且他……他……」她支支吾吾,不想明說。

  靖茹看出她有難言之隱,正想替她解圍,卻給浩子一陣搶白:「他他他,妳煩不煩?」他拉著奕娟站到鏡子前,「妳看看妳,成什麼樣了?矯揉造作,扭捏作態,惡不噁心哪?」

  「喂!你吃錯藥啦?」浩子的態度沒有玩笑的成分,讓她感到難堪和受傷。

  「別理他,他最近荷爾蒙失調,心理不太平衡。」靖茹連忙打圓場,拉著奕娟坐下,順便給了浩子一記白眼,示意他閉嘴。「妳好久沒來,最近出了點狀況……」她挽著奕娟的手,並肩坐在軟墊上,叼叼絮絮地說著雲颺和采晴的異狀。

  「那……怎麼辦?」

  「雲颺就先別管了,先找……」一語未畢,釆晴悄然出現在門口。

  「哈!稀客稀客,我們正要找妳,妳就來了,咱們的心電感應真靈!」小三打趣的說。

  「快進來呀!站在門口當電線桿哪!」

  釆晴搜尋的目光落了空,眾人皆在,獨缺雲颺。

  浩子興沖沖地拿起機車鑰匙往外走,「除了離家出走的雲颺,其他人都湊齊了。哇!好久沒這麼熱鬧了,我去買汽水,你們乖乖待在這兒,可不許溜哦!」

  奕娟吃味地扁扁嘴,嘀嘀咕咕的說:「什麼態度嘛?差別待遇。」

  「浩子,先別走,我有些話要說,趁現在我還有勇氣,也許你聽了,連水都不想讓我喝呢!」釆晴緩緩開口道。

  「什麼事這麼嚴重?」浩子折了回來,所有人都以釆晴為中心,靠攏過來,屏息以待。

  「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們,我……」她頓了頓,「我是同性戀。」

  大夥兒面面相覷,沈默持續了一分鐘。

  「是哦!」小三饒富興味地打量著她,語氣中並不把它當真。

  「妳也戀愛啦?」浩子所能想到的就是這些了,奕娟的改變源自愛情的灌溉,不論變好或變差,總之變得很奇怪,而釆晴一反常態,突然說自己是同性戀,那一定又是愛情惹的禍。

  奕娟也是缺席的人,她不明白釆晴哪根筋搭錯了線,看她一派正經的神情不像是開玩笑,況且她一直不是個會開玩笑的人,那麼……?奕娟只能壓抑住好奇心,不敢吭氣,免得一不小心把炮口轉向自己。

  在他們的眼中,釆晴找不到意料中的嫌惡,他們臉上沒掛起「生人勿近」的防禦告示,釆晴不禁起疑,是她語焉不詳或是他們耳朵長繭?她又大聲地重申一遍:「我說我是同、性、戀。」

  「妳剛才說過了!」

  「怎麼……你們不介意嗎?」不知為什麼,她竟有些失望,難不成她有自虐或被虐傾向?

  「神經!這有什麼好介意的,同性戀難道就不能有異性戀的朋友啊!虧妳還飽讀聖賢書呢,這麼白癡的話也問得出口?我怎麼會有妳這種同學?」小三不敢相信考場上攻無不克的江釆晴,言行居然像個小學生?

  「對呀!音樂無國界,友誼無性別。妳又不是今天才認識我們,說這種話簡直是汙辱我們的人格。」浩子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妳那是什麼表情?我們應該介意嗎?」

  釆晴羞赧的報以微笑。

  奕娟執起她的手,「妳想太多了,如果妳真是同性戀,那也不會影響我們對妳的看法;何況,愛或不愛一個人,不是我們所能控制的事。做朋友的,即使不能支持,也不會排斥妳啊!」奕娟一語雙關,有意無意地瞥了浩子一眼。

  浩子悶悶的在心裡嘀咕:「我也沒排斥妳呀!」

  始終沈默的靖茹,引起大家「關愛」的眼神。

  她知道該她說話了,清清嗓子:「我是不介意啦,除非……」

  「什麼?」大夥兒不約而同地驚叫起來,彷彿她即將說出的話,會引發戰事似的。

  「我的意思是……我……哎喲!妳不要突然告訴我,妳愛上我了,我……我……」

  釆晴輕歎著,「唉!我實在太傻了!」

  靖茹彈跳起來,「不會吧!我隨便說說的,真被我瞎蒙上了?不不不……不要嚇我,我心臟不太好……」她深怕釆晴又要說些嚇死人不償命的話來。

  小三和浩子一人一手,按住她的肩,要她稍安勿躁。釆晴說話一向段落不明,不到最後是不會聽出重點的,平常細心的靖茹,這會兒竟忘了釆晴這毛病。

  「我一直以為你們會因此而遠離我,尤其把雲颺嚇跑之後,我更不敢說了。收到你們的信,我真的好高興、好感動,可是我還是沒有勇氣面對你們,如果你們也像雲颺那樣,我……我一定會崩潰的。」

  奕娟不解地湊到靖茹耳邊問:「什麼信?」

  「待會兒再告訴妳。」她知道奕娟的顧忌,怕又引起眾憤,於是也輕聲的回答她。

  「妳是說,雲颺是因為這件事,才離家出走的?」

  「八九不離十。」口氣平淡得讓人看不出她的情緒,而她卻清楚地感受到一股無以名狀的痛楚,正在蠶食她的心、她的靈魂。

  「我不相信他是這種人。」浩子義正辭嚴的為雲颺辯護。

  屋裡頓時人聲鼎沸,大夥兒七嘴八舌地討論著,得到的結果是一致贊同浩子的看法。

  靖茹眼看釆晴陷入沈思,對他們的交談恍若未聞,怕她話還沒說完,勇氣倒先用完了。於是,她以壓倒性的音量,將注意力轉向釆晴,「為什麼妳現在敢說了呢?」

  釆晴花了一點時間才弄清楚這話是在問她,拉回遊離的思緒,「因為……維青說……可能是我弄錯了,我……好像不是同性戀。」

  「等等,我被妳搞糊塗了,妳一會兒說是,一會兒又說好像不是,怎麼連這種事也會弄錯?還有,維青又是誰?」小三煩躁地拉扯著頭髮,申吟了一聲:「唉喲!好複雜哦!」

  這是他們共同的疑惑。

第8章(2)

  於是,在眾人期盼、鼓勵的眼光下,釆晴語調輕柔地訴說著過往,大夥兒專心傾聽,時而搖頭歎息,時而蹙眉苦笑。

  被她列為最高機密的心事,在短時間內重複了三次,像是一卷獨家的生活錄影帶,不斷的倒帶重播,看到最後,連自己都感到枯燥、不耐。

  愈顯澄明的心境,除了舒坦,更令她啼笑皆非,不過是個平凡無奇的故事呵!年少的心卻視它為生命唯一戀歌,讓恐懼吞噬她的靈魂,讓幻想中的壯烈焚燒她的青春,讓自以為的淒美淹沒她的理智。

  自鑄枷鎖,築起高牆,囚禁自己在黑暗洪流,載浮載沈。這究竟是癡,是傻,抑或是自作孽不可活?

  頃刻間,她突然見識了自身的貧乏,過去的歲月中,她都在做些什麼?沒有智慧,沒有思想,沒有對未知的渴切,沒有對生命的熱忱,她都做了些什麼?

  現今擁有的一切,都是別人幫她守住的,她不曾辛勤耕耘,竟也視之理所當然。罪狀再添一條,她想。

  故事說完了。

  室內有片刻的沈寂。這過程之於釆晴,或許是血淚交織,但,之於其他人,可真是哭笑不得!

  「只有一個字可以形容,蠢!」靖茹揚起清脆的聲音,進行訓誡:「一般人過了那個階段,劇終的字幕就差不多要打出來了;小姐妳可厲害了,應觀眾要求,拖戲拖了四年,依妳這種判斷方式,我和奕娟不早該結婚了?拜託妳偶爾用用妳的大腦好不好?人家說妳是同性戀,妳就信了?誠惶誠恐的過日子,那我叫妳去死,妳去不去?」她辟哩啪啦地訓了一頓。

  釆晴凝視她的眼神漾著笑意,好懷念的親切感!靖茹又在說教了。

  「長這麼大,頭一次聽說有人立志要當同性戀,而且這人還是我朋友。三百六十行,妳哪個不選,偏偏挑中這個『不可能的任務』?妳有病呀?」奕娟咋咋舌,像釆晴這種稀有動物,可真罕見。她的腦袋被灌了水泥嗎?

  小三搖搖頭抗議:「同性戀又不是職業,奕娟說話欠考慮,妳們是哪門子的朋友?一個叫她去死,一個誤導她,小心她把妳們的話奉為金科玉律,真的以死謝罪,妳們就該慘,依我看……」他閤上眼,想像自己愛上個男人是什麼感覺?隨即又搖搖頭,不不不,還是女人可愛些。愛情本身已經是個麻煩了,何況是他所無法感同身受的同性戀情,那豈不更麻煩?他最怕麻煩了。]

  浩子不耐地截下小三慢吞吞的意見,「依我看,妳不是瘋了,就是傻了。辨別是非黑白的能力都沒有,以後怎麼在社會上生存?我看妳最好到法院申請自願列為無行為能力者,好名正言順的讓妳爸媽養一輩子。」

  釆晴輕輕地笑出聲,大家一如往昔,凡事都得摻一腳,高談闊論的熱絡讓她格外珍惜這失而復得的天空。

  「妳有病哪?被人罵還那麼高興?」衝著她的笑容,浩子努力擺出威嚴的架子咆哮著。

  采晴的笑意更深了。「我是高興嘛!吵吵鬧鬧的感覺又回來了,不值得高興嗎?從今天起,我要開始我的新天地,現在的我,宛如重生,而且有你們幾個良師益友保母,我相信我會『長』得很正常,很健康。」

  「那最好,我第一個建議是!換個顏色吧!烏漆抹黑的,我們看得好煩哪!」解嚴之後,小三又恢復他一貫的擡槓本領,故意把尾音拖得老長。

  「嘿!別忘了還有一隻迷途羔羊,不要告訴我,你們沒注意到六隻少了一隻。」浩子的提醒,使釆晴心裡蒙上一片烏雲,好心情已被失落感取代。

  「我聲明我的立場!不相信他是被釆晴嚇跑的,除非……」小三促狹道:「嘿嘿!除非他心裡有鬼。」

  靖茹會心一笑。

  「我不管,妳說妳有辦法整治他,妳要負責,說話算話。」浩子賴皮的看向靖茹。

  「沒問題,我可是鼎鼎有名的抓鬼特攻隊呢!」靖茹自信滿滿的誇下海口。

  「那……我可以去買汽水了吧?」浩子又問。

  「怎麼你還沒忘啊?」小三無可奈何地瞪他一眼,「就知道吃、吃、吃。」

  「渴了嘛!」浩子也當仁不讓的還他一拳。

  彷彿正如釆晴所言,以前的感覺又回來了。彼此的關懷在笑鬧中不經意的流露,禍福與共的堅定信念,緊緊繫住每一顆純真的心,即使再飄搖的風雨也能藉這力量安然度過吧!但,永遠都能像現在一樣,沒有變數?

  奕娟在心裡歎口氣,說不清是什麼心理。她害怕別人變,所以自己先變。先聲奪人的一方,是否便是遠離傷心的一方?男友的話言猶在耳,他喜歡單純,而要求單純的對象不是他自己,是對他的情人;他要她生活單純,單純的範圍包括工作、家庭、來往的朋友。他賭氣的抱怨著她和朋友相處的時間太多,紅著眼眶沈痛地問她:「妳要朋友還是要我?妳不能太貪心,只能選一種,如果妳選擇的是朋友,那我立刻消失……」或者,「他們少了妳,一樣過得去,可是我不能沒有妳,不要讓我整天提心吊膽,擔心我會失去妳……」

  他軟硬兼施,她無力招架。尤其,他挑起她最深的恐懼!朋友終將各奔前程,她將只是他們生命中的過客,沒人能伴她一生。

  她相信他是愛她的,他的霸道只是出真情的吶喊。她倦了,渴望安定的家,卻倦得看不見他強硬的作風背後,其實潛藏著不安定的靈魂。

  她稍收斂心神,遮掩了惶恐無主的不安,這睽違已久的笑聲是她無法忘情卻必須割捨的友誼,就讓自己再沈醉一次吧!

  珍重,我的朋友,她在心底輕聲的說。

  仍舊手持一本書,雲颺閒躺在頂樓舒適柔軟的長椅中,那是父親的空中花園,栽種著一盆盆父親心愛的花草樹木,這一片欣欣向榮的花海,是父親平日流連駐足的地方。他回來之後,便佔據了父親的地盤,花朵恣意展現的風華,卻未能引起他絲毫憐惜。

  他的心思不在書本中,不在嬌艷欲滴的花叢裡,在北方一名喚釆晴的女子身上。

  這微妙的情感變化,令他束手無策。釆晴的一顰一笑,舉手投足,像一張巨大的網,無聲無息地籠罩著他。極欲冷靜思考,讓情冷卻而離開,然而,他還是輸給自己;不論離得多遠,心版刻劃的,仍然只有一個名字,一個倩影。

  她見到維青了嗎?結果呢?

  她是快樂,還是悲傷?

  他消失在她的生活中,她在意嗎?她難過嗎?

  同性戀情結所造成的自卑心理,她一定以為他也排斥她吧?

  他霍地起身,該死!怎麼沒想到這點呢?

  不行,得回去看看,即使付出的情感來不及開始就被宣告結束,他也不能坐視她隱藏在暗處而無動於衷。

  火箭發射似的衝回房,電話鈴聲很有默契的,隨著他的移動噪聲大作。他並沒有停止手中的工作,抓了衣服就往旅行袋胡亂一塞,翻箱倒櫃的找火車時刻表。

  「雲颺電話。」雲翔站在樓梯口,扯開嗓門大喊。

  「不接。」他繼而探出頭問:「你看到火車時刻表了嗎?」

  雲翔正對著電話那頭說:「他不接,問妳看到火車時刻表了沒?」一會兒又轉向雲颺,「她沒有火車時刻表,她說有緊急狀況,江釆晴出事了……」

  三步並作二步,一會兒功夫就搶下雲翔手中的話筒,「喂!我趙雲颺!」

  「雲颺!」靖茹帶著哭腔的聲音,他的心陡地下沈。「不好了,釆晴她……她……」

  「出了什麼事?妳別儘是哭啊!」焦灼和恐懼侵蝕著他的理智,他衝著靖茹怒吼道。

  「啊!來不及了,快點回來!」

  「喂!喂!靖茹……」她掛斷了。丟給他一顆定時炸彈,沒說多久會爆炸,就跑掉了。

  炙熱燎燒的思念,被靖茹投下的彈藥,瞬間引爆。

  雲颺左手拎著旅行袋,右手抓住雲翔,「小哥,載我回宿舍。」不由分說便拉著他往車庫走。

  「怎麼回事?」雲颺滿佈烏雲的臉,讓他看得心驚肉跳,有這麼嚴重嗎?

  「上車再說。」他竟乾脆跑了起來。

  「沒鑰匙它自己會動嗎?」雲翔還有心情逗他。

  正是,人已站在車前了,卻忘了最重要的東西。

  「快去拿呀!」

  「你冷靜一點行不行?」

  「你動作快點行不行?」他緊繃的神經可顧不了什麼長幼有序了。

  雲翔不敢怠慢,取了鑰匙發動引擎,飛快的駛出家門。

  他這小弟一向「鴨霸」得很,退伍之後卻徹底改頭換面,不再毛毛躁躁。從那時候起,「溫文儒雅」成了他的註冊商標。

  一通電話居然就能讓他原形畢露?雲翔百思不解。

  這事有點古怪,電話彼端的女孩,很鎮定的跟他說:「他一定會接的,只要你告訴他:『緊急狀況,江釆晴出事了!』這幾個字,保證他跑得比飛的還快。」

  他照本宣科,果不其然被她料中了。

  雲颺卻對著話筒大吼,叫她別哭?才幾秒鐘的時間,情緒轉變得那麼快?她若不是淚線太發達,便是演技太精湛了。

  好像還滿有趣的,他終日與花草植物為伍,偶爾看看「動物」玩把戲也不錯,就當是辛苦開車的報酬囉!

  「哇塞!虧妳裝得出來,滿像那麼一回事的。」掛掉電話後,小三差不多要肅然起敬了。

  「多謝誇獎。」

  「這招有效嗎?」浩子問。

  「你看著好了,現在是……」靖茹瞄瞄牆上的鐘,「三點二十分,我預定七點以前他會到。」

  「我資質魯鈍,沒想到有人比我還笨。」小三意有所指地瞟向浩子。

  「什麼啊?」

  「一個郎有情,一個妺有意,全世界都看出來了,只有當事人自己不知道。」靖茹補充著。

  「我?」浩子吃驚地指著自己的鼻子,他和誰郎有情,妺有意了?

  「誰理你呀!靖茹說的是雲颺和釆晴。」

  「怎麼變這樣?我一直以為會是你和釆晴呢!」浩子低喃道。

  「為什麼?」

  「你們同班呀!近水樓台先得月。」

  小三支著額,一副要昏倒的樣子,「懶得跟你扯了。」

  「這麼明顯的事,你竟然看不出來,不會吧?」靖茹說。

  浩子努力的回顧著往日種種。「嗯!是有一點跡象……哎喲!我哪管那麼多,朋友就朋友,我是不分性別的。」

  「釆晴已經走出以前的陰影,再讓我臨門一腳把雲颺踢回來,就萬事OK啦!」

  「妳怎麼知道?」

  「猜的。」靖茹聳聳肩,又說:「師父引進門,修行在個人,我也不管了那麼多。」

  「說的比唱得還好聽,他回來找我們算帳怎麼辦?」小三開始擔心了,原來靖茹是用猜的。

  她思忖道:「見招拆招嘍!」

  浩子和小三交換個無奈的眼神,「唉!」

  一路上換了幾百種坐姿,怎麼坐都不安穩?直催著雲翔踩油門,雲翔當然知道他的著急,但總不能不顧生死吧!只好不斷的安撫他,「就快到了,要快也要注意安全哪!」

  雲颺緊盯著前方路況,不時揣想著釆晴究竟出了什麼事?不管是什麼,只祈求她安然無恙。

  直到此刻,他才體會釆晴對他的意義,遠勝於一切。愛了就是愛了,沒有道理可言,也無處藏匿。單戀也好,暗戀也罷,即使釆晴真的只能愛上女人,他也認了,甘心壓抑滿腔情意,樂意在她身旁守候。

  為什麼到現在才明白?要不是他的自尊心作祟,此時也用不著耗在車子裡乾著急了,他很是自責。

  終於看到那熟悉的紅色鐵門,沒等車停穩,雲颺抓了行李便往外跳,一鼓作氣衝上二樓,「釆晴!」

  待在浩子房裡的三個人,頓時亂了方寸。

  「辦法沒想出來,他倒先回來了。」浩子輕聲問:「現在呢?」

  靖茹也拿不定主意,索性把門鎖上,熄了燈,「噓!靜觀其變,祈禱吧!」

  而駕駛座上的雲翔,還想湊湊熱鬧呢,猛然想起沒來得及留言告知父母,就被雲颺趕上車,一路上又被他煩得連電話都忘了要打;繞了幾圈怎麼也找不到車位,不能像小叮噹一樣,把車縮小,放進口袋,只好悻悻地打道回府。這一趟,算白跑了。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12-1 23:51:06

第9章(1)

  門是虛掩著的,他顫顫地推開門板,手心微沁著汗珠,她側躺在床上,背對著門,她病了嗎?才剛過晚餐時刻,她為什麼就睡了?

  他悄然走近,俯身凝視著她,他所尋覓的、所無法忘懷的,不就在眼前嗎?幸好她看起來並無大礙。

  那嬰孩般的睡容,是不設防的城市,在夢的國度裡,她不需要恐懼悲傷。他蹲在床前,伸手撫平她眉心深鎖的皺摺,執起她的手在掌心摩挲,呢喃低語:「不要擔心,不要害怕,我在這裡。妳能愛我最好,不能愛我也不要緊,總之我會守在妳身邊,永遠……只要妳幸福快樂。」他把臉埋入她和他的掌中,絕望,但深情不悔。

  溫熱的液體濡濕了她的手心,掙扎了一下,手仍被緊緊握住,睜開迷濛睡眼,雲颺?

  「怎麼哭了?」

  她的聲音讓他有些失措,他流淚了嗎?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妳醒啦!有沒有哪裡不舒服?」雲颺倉皇地抹掉淚痕,鏡片下的眼眸,閃爍著難以遮掩的關切與焦慮。

  她搖搖頭,不明白他為什麼這樣問,「沒有哇!」

  「那為什麼那麼早睡?」

  「懶得出去吃東西,睡覺就不餓了嘛!」她見雲颺沒有鬆手的意思,便只手撐著床沿坐了起來,「如果你是在躲我,我可以理解,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同性戀的,可是,這裡還有浩子他們哪,你沒必要為了躲避我而放棄他們,這樣會讓我有罪惡感的……」

  「這跟同性戀不同性戀,扯不上關係。」他急急解釋著:「我承認,那件事令我很難過,那是因為……如果是浩子、小三、靖茹或奕娟,告訴我說:『我是同性戀。』我絕對能坦然接受,可是,這句話從妳口中說出,對我,那是很大的打擊。我很想弄清楚妳和杜維青的關係,又害怕結果會令我失望,一旦確定那是事實,從此無論我再努力,也都枉然。妳的心感應不到我,又如何得到妳的垂青呢?」

  釆晴困惑的偏著頭,不太懂他話裡的涵意,一雙深黑似潭的眼眸,牢牢鎖住他微紅的臉龐,那張俊秀儒雅的面孔,是她魂縈夢繫的人兒,她竟是如此熱切地想念他!

  「如果說,我在躲避什麼,那也只是感情受挫的茫然所導致的,我是在躲,躲我不敢面對的事,於是我選擇暫時離開,或許能找回我的自信和方向。」

  「那麼,你找到了嗎?」她專注的聽著,滿臉燃放著小女孩般認真的光彩,她不知道她現在的模樣,讓他有股吻她的衝動。

  「找到了。」強抑住心湖掀起的巨浪,他艱難地抓回脫韁野馬似的理智,「我太驕傲了,才會一時無法承受這樣的挫敗,把簡單的問題複雜化……」

  他突然記起那通電話,「靖茹說妳……發生什麼事了?妳沒怎麼樣吧?」他又不放心地來回反覆檢視,是不是受傷、生病發燒什麼的。

  「沒有哇!你在找什麼?」她被他左瞧右看得有些昏亂。

  「沒受傷、沒生病?」

  「沒。」

  「謝天謝地。他大大的籲了一口氣。「差點沒給嚇死,靖茹說的到底是什麼事嘛?」

  「大概是……」

  剛放下的石頭,馬上又掛回心口,他全身進入警戒狀態,釆晴說話總是分段又慢半拍,實在不該高興得太早。

  「維青來找過我,還有就是……我跟浩子他們說了我的事。」

  「然後呢?」他忐忑不安的問。

  「證明我的疑慮是多餘的。」她顯然很高興,他暗自竊喜,該不會是他的『異性情敵』已被殲滅了吧?

  釆晴眉飛色舞的繼續說:「他們根本不會因為我是同性戀就排斥我,靖茹還說只要別愛上她就好了。」

  一大盆冷水澆下來,心不涼?也難!

  雲颺黯然地垂著頭,即使做好萬全的心理準備,仍不免失望、落寞,僅存的一絲希望之火,看來是無力燃燒了。

  「怎麼了?你好像不太高興的樣子?」她小心觀察著他驟變的神色。

  在他交付了真情,在她面前攤開他的真心之後,她還能期望他如何?她是不懂?還是真的看不見?他澀澀地苦笑著:「如果我是浩子或小三,我也會說同樣的話,可惜我不是,我瀟灑不起來。」

  「你真的那麼在乎我是同性戀?」她像洩了氣的皮球似的,提不起勁,那是否意味著將會失去他呢?

  「我在乎的是妳!在乎的是妳眼裡有沒有一個叫趙雲颺的傻蛋,在乎的是我在妳心中,是不是有一點點份量,一點點特別?妳想過我沒有?我看妳根本不把我當回事!」絕望讓他失控,怎麼會愛上一個不愛男人的女人?

  釆晴怔怔地望著他,他的指控她無法接受,「你怎麼能說這種話?知道我很無知、很幼稚,很多事情我都不懂。我只曉得,你讓我有安全感,所有的快樂悲傷只想和你分享,我對維青都沒那種感覺,你說,你在我心裡有沒有份量?當我看清以往奉行的愛情,原來只是盲目的誤會,你知道的我的心情有多複雜?你卻不聲不響的消失了,當我想念你、需要你的時候,你在哪裡?是誰不把誰當回事?」她的激動並不亞於他,被誣控的憤怒居然使她伶牙俐齒了,好一個狗急跳牆!

  「妳說什麼?再說一遍。」她說話好像在坐雲霄飛車,心情忽上忽下,沒個準兒,以為要翻滾落地,粉身碎骨了,一個急轉彎又把他拉回來。

  潛伏在心底深處的秘密情事,被他激得脫口而出,他雀躍的語氣令她感到無所遁形,低下頭,打算來個相應不理,死不承認。

  緋紅的雙頰卻藏不住顏色,雲颺緊盯著她的臉,突然發現她通紅的頸項下,套著蘋果綠的T恤,她真的卸下了自己套上的枷鎖?絕處逢生,值得慶賀!

  「妳說妳和維青……只是誤會?」

  她抿著唇,撇過頭去,決定不再說任何字句。

  「妳說妳想念我?」他扳回她的臉,強迫她看著他,她倔強的轉向另一邊。

  「我讓妳很有安全感?」他全身的細胞都活絡了起來,盡情分泌著喜悅與甜蜜。

  「真的不說話?」他又問。

  她實在忍俊不住,但為了堅守女子應有的矜持,也得裝出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方才不知是哪根筋不對勁,那麼肉麻的話,平常是說不出口的,剛才卻辟哩啪啦說了一大串,還講得那麼順口,好像已經練習好幾遍似的。

  雲颺促狹的說:「不說話就表示默認囉!」他又扳回她的臉,在她再度轉開之前,用雙手捧住,深深看著她眼底的嬌羞。

  釆晴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正陷入兩難,他又看得她心慌意亂,她不禁想逃,逃出他兩簇熊熊的火焰,分不清他眼底燃燒著的,是他?還是自己?

  他不再逗她,緩緩坐到她身畔,手臂環繞著她,讓她依在他的臂彎裡,輕柔的說:「真希望時間就此靜止,讓我能永遠摟著妳,不給妳機會拒絕,不給妳縫隙逃走,化成石像都沒關係,只要能這樣靠近妳。」

  晃蕩不安的心,終於有了擺放的位置。

  她順勢把頭倚在他肩上,清晰的感受著他的鼻息,他的心跳,他的體溫,這眷戀的感覺如此強烈,是戀愛的感覺嗎?她悄悄歎息著,如果是以前,她會相信自已愛上他了,如今卻不可同日而語,曾經執著的淒美,原來只是個玩笑,她跟自己開的大玩笑,眼中的世界竟和真實相去甚遠,而「戀愛」在她所知的範圍裡,只是一片空白。

  她會不會又愚弄了自己呢?

  時間若能停住腳步,猶疑也沒存在的必要,她可以假裝他們是相愛的,至死不渝。

  他們沈醉在彼此心跳節拍中,忽略了門外三個竊聽者所發出的驚歎。

  「哇塞!靖茹果然料事如神,佩服佩服!」

  「她瞎蒙上的,你以為她那麼神吶!要真那麼厲害,何苦窩在門口做這種竊聽的勾當?」小三揉揉發麻的雙腿,他蹲在最下面,靖茹手撐著浩子的肩,浩子則趴在小三背上,他得同時承受浩子和靖茹的重量,覺得腰痠背痛。

  「總之,任務圓滿結束,看雲颺挺開心被騙回來的,我們不必擔心被他剝皮了,撤退吧!」靖茹站直身體,緊緊貼著牆悄然移步。

  「不聽啦?」浩子和小三惋惜的問,正精彩呢!

  「有沒有上過公民與道德?」她倒忘了是她帶頭的。

  「是!遵命!」

  雲颺、浩子、維青相繼在一個星期內戴上方帽,最忙的莫過於釆晴了,連著趕了三場畢業典禮。

  首先登場的是維青,釆晴帶著花束前往。校園裡,家長們驕傲的與身著學士服的兒女合影,歡欣喜悅處處可見。釆晴踽踽獨行,維青四年的大學生活她完全錯過了,只趕上她的畢業典禮,說來可笑,她還當是維青是她生命中最珍貴的寶藏呢!還沒認識自己,學會分辨,只隨著謠言的河流浮沈,一別竟已四年!

  在人群中尋找維青的身影,心中惆悵為的卻是維青!杜爸、杜媽沒能分享她的榮耀。突然間,腳步變得沈重了,她有些害怕看到維青落寞、傷心的樣子,她不懂安慰人,不會說得體的話,況且維青傷痛欲絕時,她還在做她的春秋大夢。從來就只懂得接受別人的關懷,要付出時,卻不知如何著手。

  她正躊躇著,遠遠有人喊著她的名字,擡眼張望,維青揮動著手中的方帽,朝她招手,「嘿!這邊,釆晴,我在這邊。」

  她的表情並無不妥,釆晴才安心的邁開步伐。

  「怎麼那麼慢哪?」維青佯怒地噘著嘴,嘟嚷道:「畢業典禮耶!」

  「畢業了不起呀!跩不拉幾的,哼!別理她。」碧嘉頂了一句,又朝釆晴揚揚手,「哈囉!記得我嗎?林碧嘉,他是我男朋友,叫他阿毅就行了。」

  碧嘉身邊黝黑健壯的男子露出整齊的牙齒對她笑笑:「嗨!」

  「嗨!」她微微一笑,表情有些尷尬,曾以為維青是碧嘉的情人,沒想到這人才是真命天子呢!忍不住暗罵自己蠢。為了掩飾尷尬,趕緊將手中的花束遞給維青:「恭喜妳。」

  「謝啦!」才剛收下,就馬上轉給阿毅,「你拿著,待會典禮結束,趁著人多再給我,假裝是你送的。」

  「幹嘛呀!」碧嘉一手擋在阿毅面前,「他已經名草有主了。」

  「誰不曉得啊!借一下又不會壞,滿足我的虛榮心後,保證原封不動還給妳。看我同學不跌破眼鏡才怪,他們老愛糗我。」維青惡作劇的表情十足稚氣。

  釆晴噗哧的笑了起來,「剛才我還擔心妳會難過呢!妳也知道我最不會安慰人了。」

  「跟碧嘉學,那一套碧嘉最會了。」維青推薦著,隨即又搔搔頭,「我為什麼要難過?」

  笨喔!真是的,哪壼不開提哪壼。釆晴萬分懊惱。

  碧嘉敏捷地接下話:「畢業生集合了,妳還不快去。」

  釆晴感激地看著碧嘉,不愧是維青推心置腹的知己,碧嘉給她一個瞭解的微笑。

  維青如夢初醒的跑開,一會兒又回來叮嚀阿毅:「記住啦!典禮結束送花給我,別露出馬腳哦!裝一下你會吧?」

  「好啦!囉唆!」碧嘉推她一把,催促著:「要遲到了啦!」

  維青跑向禮堂,不時回頭大喊:「記住哦!」

  雲颺沒有太多離愁,前腳踏出校門,後腳又走回校內,差別只在角色的轉變和心境的調適。

  他對未來充滿希望與鬥志,釆晴的疑雲已散,工作是他興趣所在,知心好友圍繞,還有家人無怨無悔的全力支持,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一行人浩浩蕩蕩,由釆晴代表獻花,獨不見奕娟的蹤影。雲颺隨口一問,卻惹來浩子一頓牢騷。

  「我看她八成被下蠱了,每次找她出來,她都有一籮筐藉口,不是沒空就是不方便。哼!以前她也交男朋友哇,什麼時候不方便過啦?需要我們的時候,我們說過半句不方便嗎?現在我們沒有利用價值了,就一腳踹開,喜新厭舊的傢夥,連打通電話,問候一下都沒有,實在太現實了……」

  「你明明不是刻薄的人,為什麼老講這種話,我知道你關心她,她那麼大個人了,應該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樂觀一點,沒消息就是好消息。」靖茹安慰道。

  「我管她怎樣,讓她自生自滅好了。」浩子仍死鴨子嘴硬,言不由衷。

  「好了啦!畢業典禮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沒來就沒來,況且今天我也是主角,我都不介意了,你氣什麼氣!」雲颺拍拍他的肩說。

  「這你就不懂了。」小三繞到他們中間,「下一個就輪到浩子了,他老兄擔心的是女朋友只到了半個。」

  「你不講話沒人當你啞巴!」浩子狠狠地敲敲小三的頭,一手摀住他的嘴,「shut  up!」

  浩子原本也不期望奕娟能「抽空」參加他的畢業典禮了,就像雲颺說的,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典禮結束後,一群畢業生七零八落的繞著校園,做最後的巡禮。他意外的看見佇立在勵志亭裡,神色憔悴的奕娟。

  「妳怎麼一個人躲在這兒?雲颺他們都在大門那邊,以為妳不來了……」浩子大步走向她,她的出現讓他有說不出的驚喜與感動,彷彿如此,他才沒有遺憾。

  「像你這麼混都能畢業,我當然要來看看,你們學校的阿貓阿狗是不是也戴方帽……」她努力營造輕鬆的氣氛,奈何臉部線條依舊僵硬,顯得滑稽。

  「怎麼了?」對任何事物他都可以很粗心,但奕娟是他誓死保衛的領土,這麼明顯的沮喪,他怎麼可能忽略?

  「好羨慕你們這身打扮,我……我永遠只有乾瞪眼的份兒!」

  「那我脫下來借妳穿嘛!」

  奕娟阻止著他正解開衣釦的手,「省省吧!」聲音裡飽含著落寞與疲憊。

  「妳到底怎麼了?是不是那傢夥欺負妳?我替妳出氣!」說著便轉身疾走,半晌,他又走了回來,「我都還不知道那傢夥姓啥名誰,上哪兒找他算帳?」他的肩膀頹然垂下。

  奕娟滿心感動,掙扎得愈厲害了。失去朋友,她的生命無法完整;失去「他」,又得在茫茫人海中尋尋覓覓,找尋一盞溫暖的燈火,屬於她的天堂。

  她沒什麼野心,無意在工作上闖出名堂,她只想有個家,裡面有她愛的人,和愛她的人。

  「他」的愛,太激烈了。她必須捨棄她原有的生活、朋友,隨著他的節拍律動,沒了自我。她一再地告訴自己,幸福是必須付出代價的;然而,這代價太昂貴,她自忖付不起。

  熱戀很快的冷卻了。他們爭吵,往往只是因為她和某個男孩子多說了幾句話,甚至,在街上多看了某個男子一眼;爭吵過後,他不斷的告訴她,因為他愛她。

  每天面對鏡中的自己,笑容日漸隱去,呈現在眼前的是張消瘦無神的臉。這是幸福的樣子嗎?她每天對著鏡子問,鏡光明亮,不曾給她回答。

  「我很擔心妳,知不知道?再過不久我就要入伍了,妳想找人發洩情緒,可沒那麼容易了。」

  她眼圈一紅,星眸蒙上一層霧氣,驚得浩子連忙安撫她,並肩坐在石椅上。

  「我最怕的就是這樣,以後大家有各自的生活,各走各的路,那段相知相守的歲月,變成了一段模糊的印象,像是年少時做的一場好夢。」她自言自語般的,「如果永遠守住這份情誼,彼此互相扶持,不談戀愛,不結婚,老了就住養老院,還可以一起把養老院鬧得天翻地覆,多好……」

第9章(2)

  浩子輕咳一聲,打斷她的冥思,「根據統計,咱們這夥人就屬妳戀愛談得最凶哦。」

  奕娟長長地歎了口氣,「我實在厭倦了那種茫然無依的感覺,孤魂野鬼都還有中元節的關照呢!我倒像沒根的浮萍,東飄西蕩。我一想到就害怕。」

  「妳還有我們吶!」

  「那也只是現在,你們會有自己的家庭;等你們結了婚,有了孩子,我算哪棵蔥?誰有空理我?」

  「不然這樣好了,我等妳結婚之後再結婚,要是妳嫁不出去我也認了,反正妳都預言我交不到女朋友了,結婚生子這種苦差事就留給他們。耶!不錯哦!有人陪我打光棍,不用生養就有小孩可以玩,撿個現成的乾爹過過癮,嘿!滿劃算的嘛!」

  「神經!」夢幻是美麗的,現實是殘酷的。她想。

  「我跟妳說真的,妳要結婚我不會阻止妳,我不結婚妳也不能阻止我吧不管,就這麼說定了,勾勾手。」他抓起她的手,和她勾勾小指頭,「賴皮的是小狗。」

  「看吧!兩三下就解決妳的恐懼啦!別讓雲颺他們以為我走不出校門了。」

  「可是……」

  「什麼?我的話妳敢不聽!」浩子正經八百的擺出一副逆我者亡的狠樣。

  奕娟終於破涕為笑,「不敢。」

  「那還杵在那兒?走哇!」他努力維持著那股氣勢,卻明白自己不是那塊料,這種權威式的風範,恐怕他一輩子都學不來,他有些失望的想。

  釆晴首次召開會議,地點改在她房間,理由是浩子的房間太小,容納不了許多人。

  「有沒有搞錯?以前不是覺得挺舒服的,怎麼這會兒嫌我房間小了?」浩子咕噥的跟釆晴抱怨:「幹嘛?我和雲颺一畢業,妳就打算篡位啦?」

  釆晴暗藏玄機的笑著說:「今天會有神秘嘉賓喔!」

  雲颺寵溺的看著她故弄玄虛的天真笑容,即使心理有數也不願拆穿,掃她的興。

  其他人可沒這份心思,靖茹一開口便破壞了雲颺的美意,「杜維青要來。」這是肯定句。

  「妳怎麼知道?」她詫異中還摻著興奮,沒想到她們靈犀相通到這地步。

  「哎喲,在場誰不知道!哦?」小三擡擡下巴,徵詢認同。

  浩子和奕娟點頭如搗蒜,謎底輕易被揭曉,雲颺也莫可奈何了。

  「哎!又不是今天才認識妳,妳能有幾個神秘嘉賓?」小三澆她冷水,慘遭雲颺白眼,見風轉舵的說:「不過,向來只聞其名,不見其人,也算神秘啦!」轉得真硬。

  「你們只猜對了一半,還有一個,你們絕對意想不到。」釆晴興致未減。

  雲颺以眼神向每個人發佈警訊,縱使大家心知肚明,也沒敢吭聲。況且,釆晴難得當主席,再不高明,也得捧捧場嘛!

  就在眾人噤若寒蟬,作思考狀之際,維青和碧嘉走了進來。

  釆晴安排她們坐下,又遞給了茶水,才一一介紹他們認識。雲颺是見過她們的,淡淡的笑容裡有著感謝,而釆晴只是快樂的忙碌著,今天她是主人呢!

  「我好像在哪見過妳?」小三側著頭,上下打量一身簡單樸素,穿著T恤、牛仔褲的維青。

  維青也有同感,只是想不起來。她應該不認識他才對。

  浩子乾咳一聲:「老套!用這種老掉牙的台詞搭訕女孩子,你不覺得可恥嗎?」

  「我是說真的!」小三喊著。衝著浩子那句話,非得想起來不可,他使勁的皺著眉,猛瞧著維青;他們的交談他一概充耳不聞,一心一意要找出線索。

  他的注視讓維青不自在的挪挪坐姿,靖茹撞撞小三的手肘,「喂!有點規矩好不好?那很沒禮貌耶!想不起來就算了……」

  小三突然大叫一聲,嚇了她一大跳。

  「我想起來了,妳就是……」小三悶笑著站起身,做個手提起裙襬的動作,除了漲紅臉的維青,沒人看得懂他的Body  Language。

  「用講的啦!」

  「不準說!」維青急忙地制止小三發言,命令式的口氣讓大夥兒面面相覷。她察覺自己的失態,臉更紅了。

  「喔!你們有秘密。」釆晴指著小三和維青,擠眉弄眼的說。

  「怎麼沒聽妳說過?」碧嘉問她。

  「不要問了啦!」維青尷尬地揮舞著雙手,怪了,世界如此遼闊,偏偏和他狹路相逢。

  她的尷尬在他們眼中叫害羞,曖昧的空氣在室內流動,小三試圖澄清,但一張開嘴巴,維青就緊張的大叫:「閉嘴!」

  「哇!妳吃炸藥啦?火氣這麼大?」碧嘉懷疑地看著她。

  「來不及啦!我早就告訴他們了,妳之前又沒說不能跟別人講。」小三一副「妳奈我何」的皮樣,挑釁的說。

  「誰要你雞婆!」維青心有未甘的反擊:「廣播電台。」

  「欸!民眾有『知』的權利啊!」

  「喂!喂!」奕娟連忙喊停,「你們說的是外星話嗎?怎麼我一句也聽不懂?」

  「上次不是告訴你們,有人被裙襬絆倒在樓梯間嗎?今天主角大駕光臨了。」她不讓他說,他偏要說。

  「妳穿裙子走路會跌倒?」碧嘉不可置信的看著維青,這一問,惹得大夥兒笑得更放肆了。

  維青臉上的紅潮倏地轉為鐵青,「妳還好意思笑?」

  她的語氣充滿憤怒,碧嘉的笑容僵住了,其他人也發現苗頭不對,緊張地安撫她,她的撲克臉不為所動。

  「嘿!不會這麼沒風度吧?」小三推推她,「Sorry!」實在不該逞口舌之快,傷人家女孩子的自尊,尤其她還是釆晴的「嘉賓」,把氣氛搞成這樣,讓他感到過意不去。

  「哈!上當了吧!」維青還給面有愧色的他們一個燦爛的笑容,舉手戳戳小三的臂膀,「本人什麼沒有,風度最夠。」

  「喝!果然是同門師妹。」浩子雙手抱拳,向維青行個俠士禮。

  「好說!好說!」她依樣畫葫蘆。

  「嗯!我欣賞妳!」小三支著下顎,自以為很帥,很有魅力的看著維青,她八成心如小鹿亂撞了,他得意的想。

  大夥兒等著維青「吐槽」,只見她理理頭髮又整整衣襟,「我出門前一定忘了刷牙洗臉梳頭照鏡子。」

  碧嘉扯扯她的袖子,悄聲說:「妳在說什麼?」

  維青自顧自的詢問每一個人:「我的樣子會不會很邋遢?」

  「不會啊!」

  「看起來是不是很變態?」

  「也不會啊!」

  小三就要高唱凱旋歌了,維青仍不疾不徐,納悶的說:「這就怪了,既不邋遢也不變態,怎麼會被他!這種人欣賞?」她一手指到小三鼻前。

  大家會意後,也跟著瞎起鬨\,小三心猶有未甘,卻讓雲颺擋住,「要分勝負不急於一時,以後有的是機會。」

  「可是我快要當兵了,小三沒我的輔助,就像腦袋裡少了腦漿。老弟呀!你要好自為之囉!」

  「笑話,你如果是我的腦漿,我還能在這兒嗎?早被送進龍發堂了,走開啦!賣國賊。」

  釆晴笑著對維青和碧嘉說:「他們一天不鬥嘴就不舒服,我已經被他們訓練得可以面不改色了。要是以前,我準以為他們翻臉了;我絞盡腦汁想勸架的時候,他們又和和氣氣的討論著職棒、職籃,或者晚餐吃什麼……希望妳們別見怪。」

  維青和碧嘉相視而笑,在這麼一群相異其趣的朋友們的薰陶下,難怪釆晴變得開朗了。

  辭去「詭異」的吧檯工作,維青安安分分的寄了幾封履歷、自傳,身份一下子從校園老鳥變成社會新鮮人;心理壓力和茫然不只是她的專利,可也夠讓她煩躁不安的了。

  這樣徬徨無依的感覺,最懷念的是父母的支持與肯定,那安全的倚靠;她知道自己的軟弱,不肯讓自己有時間顧影自憐。碧嘉到加拿大探望她姑媽去了,於是她成了釆晴的常客。

  十幾封應徵信都石沈大海,不然就是再通知,枯等了一天,電話只響了二次,一通是碧嘉的問候,另一通則是電腦語音的民意調查。

  相較於浩子等待徵召的無所適從,和維青應徵工作的挫折感,雲颺算是最幸運的了。

  但他也有他的煩惱!釆晴。

  每當一群人聚集聊天時,他總能感受到她灼熱的目光追隨著他的移動;但當他迎視她,她卻逃避的低著頭,或者乾脆離開。好不容易有獨處的時間,她不是心不在焉,就是維青長、維青短的。她腦中奔馳的思緒,他抓不住,她究竟在想什麼?維青已經不是他的情敵了,卻依然橫在他們之間,有如楚河漢界;該是明朗化的戀情卻依然撲朔迷離。

  這條感情路究竟是單行道或是雙向道呢?可以肯定的是:這是一條不歸路,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難道他只能靜觀其變,不能積極爭取嗎?面對釆晴的忽冷忽熱,他實在束手無策。

  唉!

  叩門聲暫時終止了他的煩悶。「誰呀?」

  「一起過來吃飯吧!維青帶了好多吃的。」靖茹自動開了門,探頭對著房裡的雲颺說。

  又是維青!連照顧釆晴吃飯這項甜蜜任務,也被維青剝奪了。他嘔氣的說:「不餓!」

  「我想也是,喝了那麼多醋,是該飽了。」她走近他,「幹嘛苦著一張臉,不是撥雲見日了嗎?怎麼一點也看不出被愛情滋潤的樣子?」

  滿腹苦水霎時得以發洩,一古腦兒全倒給了靖茹。

  看他孩子氣的和維青爭風吃醋,靖茹不禁失笑,愛情讓人豈止有點怪?素有雅量,冷靜沈著的趙雲颺居然說得出這麼小氣巴拉的話?

  「就這樣?」她適時的坐臥在彈簧床墊上。

  她幸災樂禍的樣子,讓他直跳腳,「這樣就很慘了,妳還想怎樣?」

  「會很慘嗎?還好吧?」反正事不關己,己不勞心。

  「妳……」

  他的頭頂眼看就要冒煙了,靖茹不得不發揮愛心,替他滅火了。

  「給她一點時間嘛!釆晴的領悟力比較……呃……沒那麼強,況且她才剛解開心結,你要她馬上正視你的感情,接受你,談何容易?至於維青,我可以跟你保證,她絕對!不可能!搶走!你的!江釆晴。」

  「是嗎?」他一心想戰勝的敵軍,只是出於他的假想嗎?

  「追女孩子哪有那麼容易!你這種Case算是單純的了。別急,總有一天她會懂的,至於要等多久,那我就不知道了,誰教你愛上的是釆晴呢!!」

  雲颺思忖著,自覺是反應過度了些。是呀!誰教他愛上的釆晴,不是其他女孩子!

  想到釆晴,她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他的嘴角上揚了,閤上眼,沈醉地幻想著未來,他和釆晴的未來。

  剛走到門邊的釆晴,看到這令人猝不及防的一幕,伸在半空中預備敲門的手,像被點了穴,無法動彈。

  雲颺和靖茹……躺在床上,他臉上的滿足和幸福刺傷了她,腦海裡閃過許多畫面。她竟天真的以為,他的溫柔是她的專利靖茹比她更適合他,這個念頭凝固了她全身的血液,卻忘了封鎖她的淚腺。

  靖茹瞥見門口舉止怪異的釆晴,納悶的坐著起身,正要開口,釆晴匆匆丟下一句:「對不起。」掩面落荒而逃。

  雲颺聽見釆晴的聲音,睜開眼,已不見佳人倩影。

  「釆晴咧?她幹嘛說對不起?」他不明所以的看著靖茹。

  「她誤會啦!」她好整以暇的說。

  「誤會什麼?」

  「你剛才一臉沈醉在的躺在我身邊,你想她會誤會什麼?」

  雲颺恍然大悟,「可是……」

  「嘿!情人眼裡容不下一粒沙子的,維青的醋你還不是吃得津津有味?」

  「糟了!這下可好,我完了。」他萬分沮喪。

  「不糟,正好相反,如果我們再怎麼親熱,她都無動於衷,那才真是完了。」

  「妳是說……」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雲颺轉動著眼珠,一抹笑意湧上唇畔。

  「嘖嘖嘖!提醒我『勿入情網』,容易變笨的。」說完便瀟灑的揮揮手離去,他們的問題留給他們去煩惱,她還是過她簡單的日子,別太雞婆哦!

  靖茹知道沒機會吃維青買的鹹酥蝦了,離開這個由她引起的「是非之地」,留下兀自傻笑的雲颺。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12-1 23:55:04

第10章(1)

  采晴面色蒼白的回到房間,用盡全身的力量把門關上後,便虛脫的沿著門板滑坐下來,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怎麼了?不是去叫他們過來吃東西嗎?」維青扶著她坐到床緣。

  采晴一逕地搖著頭,她還記得他說的每一句話,他的心跳、他的呼吸、他的體溫,乃那麼清晰地刻在心版上,而原來她並不擁有他。一思及此,不禁悲從中來,淚水沖不走心的傷痛,依舊匯入情感的洪流;她放不開、拋不下,已經交付的真心,收不回來。

  維青輕拍著她的背,耐心的問明原委,她斷斷續續的泣訴著,維青卻無法理解她的傷悲。

  「沒弄清楚先別哭呀!他們有什麼……比較曖昧的動作嗎?」維青問了一個連自己都不信的問題。

  「他們躺在床上。」好像這已犯下天條似的。

  「他們衣衫不整嗎?」

  「沒有。」她吶吶的說。

  「抱在一起嗎?」

  「沒有。」

  「很親熱的躺在床上嗎?」

  她搖搖頭。

  維青哭笑不得的看著她,「小姐,妳的眼淚太廉價了吧!他們什麼事也沒做,妳就哭成這樣?」

  「可是雲颺在笑。」

  「笑也犯法啊」維青搖撼著她的肩,「不要庸人自擾,雲颺對妳的心意,瞎子都看得出來;何況,妳應該比我更瞭解他,他不是那種心猿意馬的人。」

  采晴仍有微詞:「可是,我哭著跑回來,他沒追出來也就罷了,居然到現在都不聞不問!」她雙手扠腰,紅唇翹得老高。

  「他不找妳,妳不會找他啊?廿世紀了,爭取幸福的愛情,女人也可以主動呀!」

  雲颺的呼喚夾雜著敲門聲,適時傳入她們耳中,維青調侃的推推她,「這不是來了嗎?還不快去?」

  「哼!這麼慢才來,讓他敲斷手,喊破喉嚨好了。」她不依的撇過臉,倔強的口氣帶著竊喜。

  「真的不開?」維青好笑地看著她,懷疑她的定力。

  她用力的搖著頭,「不開!」

  僵持了一會兒,門外的人放棄了。

  「他走了。」

  「走就走,誰稀罕。」這倒是真的,她正醞釀另外的計畫,沒空惆悵。

  「是嗎?」維青目不轉睛的看著她,好像她頭上突然長了兩隻角,她的神情……她又在想什麼了?

  山頂的視野遼闊,道路房舍盡收眼底,萬家燈火點綴著漆黑夜色,晚風徐徐吹來,夏末的山上,夜,透著些許的涼意。

  采晴靜謐地佇立在風中的山頭,望著腳下一片燈火輝煌,隨風飄曳的髮絲和裙裾,撩撥著雲颺的心弦;他癡迷地望著她的側影,帶著一絲不安。

  這幾天她對他視若無睹,完全漠視他的存在。

  下午在教授家接到她的電話,約他單獨碰面。他簡直受寵若驚,頻頻看表,巴不得約定的時間趕快到來。

  采晴純白的身影出現約定地點時,他只覺得地球在那一瞬間,停止運轉。

  「什麼都不要說,」她走近他和他的機車,先聲奪人:「走吧!」

  他被催了眠似的,發動機車、等她坐穩後奔馳上山。

  一路上,她真的不發一言,他試圖打開話匣子,她卻冷冷地打斷他,「你不需要跟我解釋。」

  解釋?他沒打算解釋什麼呀!莫非她還惦記著靖茹的事?他回頭看了她一眼,那神情彷彿認定了他和靖茹之間必有不尋常的感情。

  雲颺不禁捏把冷汗,情海無端起風波,怎麼情字這條路如此坎坷?唉!

  一直到山頂,兩人都各懷著心事,不再言語。

  這樣浪漫的夜晚,適合談情說愛,但看這情形,倒有點像要談分手。

  他懷著忐忑的心,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已無暇理會男性尊嚴的問題了,誰教他輸不起!

  「采晴,妳一定誤會了我和靖茹……」

  「你不用對我解釋,」她緩緩轉身向他,「你有選擇的權利。」

  「可是……」他還想說些什麼,她卻逕自往另一邊走去,停在一塊大石頭前。

  「哈囉,過來這邊。」她朝他喊。

  待他走近,她又命令的說:「坐下,眼睛閉起來。」

  「幹嘛?」她該不會想放他鴿子吧?

  「不要問啦!我又不會偷溜。」

  雲颺只好依言行事,乖乖閉上眼睛。

  她深深的吸口氣,緩緩接近他,心跳失速狂奔。

  他嗅得到她發間的香氣,感覺她的鼻息拂過他的臉,雖有不安,卻也期待……

  采晴飛快的在他唇上啄了一下,他倏地張開眼,不敢相信前一秒所發生的事,太……太不可思議了。

  「維青說……」

  他不禁感到洩氣,維青,維青,又是維青,她能不能不要開口閉口都是維青?他忿忿的想。

  「維青說,情侶要接吻,現在我們是情侶了。」臉蛋因嬌羞而酡紅,口氣卻是絕非兒戲的認真。

  雲颺大樂,先前的疑慮全拋到九霄雲外了,他饒富興味地在她身邊打轉,「可是……」

  「可是什麼?」她鼓起勇氣,仰臉直視他的眼眸。

  「可是剛剛那樣輕觸了一下,就叫接吻嗎?」

  在她還未來得及反應之前,雲颺猛然摟住她,俯身攫取她的紅唇,舌尖輕輕探入,由輕柔轉為狂熱。

  一股激情流竄全身,每個毛細孔都散發著蜜意的熱氣,她暈眩得有些站不穩,怯怯的伸手攬住他的頸項。他一手摟著她的腰肢,一手輕撫著她的粉頰,她羞澀地回應他;他將她抱得更緊,貪婪地吸吮著她的芬芳。

  在兩人氧氣用盡以前,他眷戀地離開她柔軟的唇瓣,目光灼熱地注視著她酡紅如醉的臉頰,深深望進她迷離的星眸。

  她微微喘息著,尚未自那熾熱燎燒的擁吻中清醒過來,任他修長的指尖,滑過她的頰,她的鼻和她的唇。

  突然間,發現周圍不知何時多了些觀眾,她羞得直往他懷裡鑽,拚命扯著他的上衣,好遮住她臊熱的臉。

  他幾乎要向全世界宣佈他的愛情,一點也不介意這些陌生人分享他的喜悅,但此時此刻,他只想浸淫在兩人世界裡,這些觀眾則顯得礙眼。於是,拉著采晴跑了起來。

  他們氣喘籲籲地停下腳步,隱身樹後,相視而笑。

  他輕輕捧起她的臉蛋,目光如炬,低啞的嗓音如夢如歌:「我愛妳!」

  「嘿!現在是我追你耶!你怎麼可以那麼快就說那句話,被追的人不能先說那句話。」她噘著嘴,不依地嚷著。

  「妳追到手啦,可以說我愛妳了吧?」他被她逗得發笑,這是誰訂的規矩啊?

  「哪有人那麼容易就被追到的,你也未免太隨便了吧!」

  「是妳我才自動棄械,無條件投降的,別人要追我,我還不要咧!」他無限愛憐的擁她入懷。

  「是嗎?那靖茹呢?」她的粉拳零零落落地撒上他的胸膛,醋意十足。

  他擡起她酸溜溜的下巴,「我有更好的回答方式。」語畢,俯臉深深地吻住她,吻盡他的深情,更吻得她如癡如醉,不讓她的心猶疑、搖擺不定。

  夏末的夜,月色點燃兩顆悸動的心,夜空繁星見證他們以吻定情。

  接下來的日子充滿了柔情蜜意,連呼吸都覺得空氣是甜的。

  采晴的隱憂卻苦無機會處理、面對。

  浩子沒考上預官是意料中的事,他也不怎麼在意,反正都是「投筆從戎」嘛!他仍是一臉笑嘻嘻的。

  家人不斷的催促,他終於退了租約,打包行李準備歸巢。把鑰匙交還給房東,他眷戀的望著屋裡的每個角落。

  小三斜倚在門邊,頗不以為然的說:「別那麼婆婆媽媽的,男子漢大丈夫搞這種飛機!」

  「反正采晴的閨房也開放參觀了,以後不愁沒地方窩。」靖茹狀似安慰,實際上是想挑起浩子的「戰鬥意識」。

  果不其然,他立刻氣沖沖地反擊罵道:「你們這對無情無義的狗男女!」他又指著靖茹的鼻子說:「妳竟然這麼快就琵琶別抱了,我都還沒入伍,妳就給我鬧兵變!」

  「這樣就叫兵變啦?沒關係,也只是二分之一兵變而已嘛!」小三在一旁搧風點火,靖茹掩嘴竊笑。

  「你閉嘴,閃到一邊去,別妨礙我告別我的童年。」

  「哇!你的童年特別長,那一定要『告別』很久囉!」小三咋舌地吐道。

  「要你管,我當兵以前的歲月都叫做童年,不行嗎?」浩子只把生命分成三階段,童年、成年、老年;當兵就算成年了,而老年是在含飴弄孫的時候,萬一不幸沒結得成婚,無子無孫,那至少還有一件值得安慰的!他永遠只停留在「成年時期」,與「老」字無緣。

  「你們別鬧了,幫忙把東西搬下去。」雲颺幫浩子打包、裝箱,又扛了一箱書放到車上,下樓之前浩子專心緬懷流逝的光陰,他體諒地捲起袖子一手包辦,現在浩子又能鬥嘴了,還不動手?真搞不清楚到底誰在搬家?

  浩子的房間電器、傢俱一應俱全,所幸呂媽媽早派人載了一車回去,僅剩的衣物、書籍,三輛機車綽綽有餘了。

  維青扯扯采晴的衣袖,「他家住哪?」看他的樣子,好像今日一別,不知再見何年了。

  「他家?隔三條街就到啦!」

  「嗄?這麼近?」維青皺著鼻子,難怪他們叫他寶貝蛋,真是一點不為過。

  「搬完家要做什麼好咧?」靖茹偏著頭說,就那麼點東西,讓男生表現就好了,還是動動腦,安排節目。「好想吃水餃喔!」

  「每次都吃冷凍水餃,吃得膩死了,如果可以自己包,那味道一定特別好。」奕娟想得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浩子揹著最後一袋行李下樓,聞言立刻轉回來,「我也要去。」

  「去啊?去你家包呀?」奕娟沒好氣的說。

  「嗄?去我家哪輪得到我們動手,我那雞婆老媽一定一手包辦,她最愛現了。」呂媽媽是出了名的好客,即使是兒子的同學,她也熱忱招待、全程參與。每次有朋友到家裡,最後一定只有她在說話,浩子想來便覺無趣。

  「去我家好了,我家的廚房樣樣皆備,只是斷炊好久囉!不知道那些瓶瓶罐罐過期了沒?」維青自告奮勇地提供場地,高漲了大夥原先的洩氣。

  「好耶!那我們還等什麼!」靖茹歡呼著。

  「我趕快把東西搬回家,我們在樓下集合,妳們要等我喔!」浩子快馬加鞭地衝下樓,一路喊著,「要等我喔!」前一刻的離情依依早已煙消雲散。

  「他不是要告別童年嗎?怎麼跑得比誰都快?」維青打趣地對女孩們說。

  「這也算是他的優點吧!」奕娟淡淡的笑容裡,有著欣羨與感歎:「人生已經有太多無奈,不鑽牛角尖才能快活過日。」

  每個人包出來的水餃形狀各異,下鍋之後,有的皮開肉綻,有的雖然看不出水餃的樣子,但至少稱得上完整。

  誰也不肯承認自己手藝差,可憐那些散開來的餃子皮沒人認領,但在嘻笑怒罵中,還是吃得精光。

  填飽肚皮,七個人心滿意足地擠在沙發裡閒扯淡。

  「妳一個人住這麼大的房子,不覺得很淒涼嗎?」奕娟問,四房二廳雙衛,至少有四、五十坪吧!

  維青無奈的苦笑,「怎麼不會?我也希望有人陪,可是天不從人願,一次就接走了我老爸和我媽,丟下我一人,那也沒辦法呀!這裡還像個家嗎?一點人氣也沒有。所以我一回來,第一件事就是開電視,至少看得到人、聽得到聲音,起碼不那麼冷清。」

  奕娟無心的一句話,掀起了維青結痂的傷口,她抱歉地摟著維青的肩,安慰辭窮,她最能體會對溫馨家庭的渴望。

  奕娟靈光乍現,「妳家房間要不要出租?我來當妳房客好不好?」

  「真的?」維青擡起頭,眼睛為之一亮,雖相識不久,彼此志趣相投、心靈相契,又豈能以時間長短來衡量。她興奮地抓緊奕娟的手,「妳真的願意搬來住?」

  奕娟感染了她的喜悅,用力點頭說:「可是房租不能算太貴喔,房東大人!」

  「哎呀,那不是問題啦!住在一起就要像家人一樣,互相扶持、彼此照應,不要分得太清楚,還有,千萬不能把我當房東,OK?」

  「no  problem!」

  「乾脆我也搬過來好了。」采晴說。

  「我也要。」浩子興沖沖的加入。

  「你得去保家衛國!」小三提醒他,才剛搬完家,他又忘了。「愛湊熱鬧。」

  大家的熱烈迴響令維青感動,許久未曾露臉的幸福感,終於重現她心湖了。

  「可惜我得住在家裡……」靖茹惋惜的說:「我可以來打遊擊嗎?」

  「歡迎之至,We  are  the  world  ,我們都是一家人。」維青快樂的說。

  「也包括在場的場男士嗎?」小三故作漫不經心的問,浩子即將入伍,維青真是個「練擡槓」的好對手。

  「of  course,why  not!」

  沈默的雲颺終於也有所反應了他推推鏡框,「不公平,浩子和采晴都搬走了,那我怎麼辦?」他意味深長地看著采晴,惹來眾多「關切」的眼神,大家擠眉弄眼看得采晴渾身發窘,二朵紅雲飛上粉頰,她嬌怒的瞪了雲颺一眼,他只是一副無辜的樣子。真是的,這樣明目張膽的暗示,也不怕傷了靖茹的心。

  維青瞭然的回了一句:「那你說怎麼辦?」

  「現在治安不好,尤其妳們三個都是弱女子,太不安全了,反正還有一間空房,保護佳人的責任,捨我其誰?」他正義凜然。

  「誰說我們是弱女子?」奕娟存心跟他唱反調。

  他不悅地怒視她,權威的說:「我說的。」

  「人家又不是要保護妳,誰不知道妳『恰北北』?」小三閒適地蹺起二郎腿,一句話消遣了三個人。

  維青適時地插嘴,「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我們家的規矩很簡單,同意了再談其他。」這話是說給雲颺聽的。

  「什麼規矩?」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心眼小,戀花方開,他可得小心維護;要是哪天采晴又不小心「愛上維青」,恐怕等不到結果子,花就凋零了。為此,即使維青的家規嚴苛,他也不能有二話。

  「只有一條,就是私人的感情糾紛不能帶入群體生活,也就是說,如果你們吵架或分手……」

  「烏鴉嘴!」小三咕噥地插嘴。

  「這叫防患未然,我是說『如果』,」維青不客氣地踢小三一腳,繼續說:「不得連帶犧牲大夥的友誼。」

  「有道理,肥水流入自家田最怕這種情況發生,同時失去二個朋友,那我們多冤啊」浩子附和著,獲得一致的認同。

第10章(2)

  「這種假設真讓我反感,但為了維護你們的權益,我答應;不過,我不會讓這個假設有機會成真。」他相信以他的真情和緊迫盯人的追求攻勢,定能撤除采晴的種種顧忌和疑慮,打動她的芳心。

  「如果他敢欺負妳,妳儘管來找我,我和浩子替妳撐腰,我們開的『最惠國待遇』永遠為妳保留著。」拍拍胸脯,小三很義氣的對采晴說。

  「那就永遠保留好了,她用不上的。」雲颺笑得爽朗,一把摟住采晴。「我疼她、愛她都來不及,哪捨得欺負她!」說完又當著眾人的面,在她額上用力一吻。

  大夥兒拍手叫好,響亮的口哨聲不絕於耳。

  「謝謝、謝謝大家的支持。」他揚揚手,幸福洋溢在臉上,小鳥依人的釆晴羞紅了臉,把頭埋進他懷裡,偷偷地捏了他一把。他非但不覺得痛,反而樂透了。

  同樣沈醉在愛情裡的采晴卻隱隱感到罪惡,她是這麼自私,迷戀著雲颺的溫柔,無暇顧及靖茹的感受,但此景又教靖茹情何以堪呢?

  笑鬧中,她悄悄歎了一口氣。

  維青崇尚自然,一切以簡單方便為原則,雙親過世後,不會打理家務的她,無從講究住的品質。靖茹仔細參觀了每個角落,直呼糟蹋了這房子,維青把家住得像宿舍。

  於是,靖茹負責設計,奕娟分派工作,眾人通力合作把維青的家裡裡外外徹底改頭換面。門口回天乏術的盆景只好放棄,其他乾涸的給水,東倒西歪的給扶正;茶幾下一大疊舊報紙、廚房過期的調味料、礦泉水的空瓶……都給清了出來,蒙塵的鍋碗盆瓢也被洗刷得潔白如新。所有的清掃工作完畢,剩下的就是那空空如也的冰箱。

  奕娟列出採買單,要男孩子們上街採購,他們出門後,她們也累倒在沙發上了。

  「靖茹,我……能不能借一步說話?」采晴囁嚅的說。該面對的還是躲不掉,不及早解決,她無法安心。

  靖茹不解,怎麼?難道最近狗頭軍師當出了名號,一有疑難雜症就找她?可是采晴……如果她有什麼問題,找的也該是雲颺或維青,哪輪得到她?

  見她不語,采晴急切而誠摯的又說:「拜託,幾句話而已。」

  「好吧!」她起身隨采晴走向廚房,維青和奕娟累歪了,只想好好休息,連看都沒看她們一眼。

  坐在餐桌前,采晴開門見山的說:「很抱歉我害妳陷於水深火熱之中,我的自私傷害了妳,但我是真的愛他。妳認識雲颺在先,我不該介入,不要問我為什麼,我不是故意要破壞你們,我只是愛他,無法自拔……」

  起初靖茹聽得一頭霧水,水深火熱?不會呀!她很逍遙自在的,采晴後來的話讓她漸漸明白,現在上演的戲碼原來叫「愛情你!我!他」。

  「我不希望妳受到傷害,也不願就此放棄雲颺,所以,我們公平競爭吧!」

  反了、反了,時代真的變了,公平競爭不再是男生的專用名詞,世界真要顛覆了。悶葫蘆的采晴也在和她談公平競爭,她覺得又稀奇又好笑,「為什麼?」

  「因為我不能失去他,要我退出我辦不到。」

  「沒人要妳退出,我自動棄權。」

  「不行,妳這是在踐踏妳的感情。」

  「我……」

  「我知道妳想成全我,但是,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我不要妳犧牲自己;人前強顏歡笑,人後暗自垂淚。」

  「我……」

  「妳的好意我心領了,我不能讓妳這麼做,妳會後悔,而我會一輩子良心不安的。」

  「我……」靖茹拚命想找機會解釋,采晴卻不留任何空隙,振振有辭、咄咄逼人。她一手支額,心裡叫苦連天,要如何讓采晴明白事情完全不是她所想像那樣?

  「我知道我沒妳漂亮,也沒妳的善解人意,我很可能會輸掉雲颺,但總比我活在愧疚中強;我不會放棄任何機會,妳也不要掉以輕心,從今天開始,我們正式開戰。」

  采晴堅忍不拔的神態讓她啼笑皆非,她和雲颺根本是二條平行線,采晴硬要把她扯進來,還不容她置喙。她申吟著煩躁的來回踱步,終於忍不住尖叫以釋放鬱悶:「啊!」

  在客廳打盹的維青和奕娟聽到尖叫聲,一下子清醒了,慌張地奔向聲音來處,「怎麼了?」

  「救命啊!」見到救兵,靖茹連忙躲到她們身後,驚惶地指著采晴,「她瘋了。」

  她們不明所以的看看采晴,又轉身看著靖茹,采晴正要說明,客廳又傳來一陣驚呼,所有的視線都轉移了方向。

  「哇!我是不是錯過什麼了?」碧嘉放下手中大包小包的袋子,逛了一圈,不可置信的眨眨眼,「我沒走錯門吧!」

  「是不是讓妳耳目一新啊?」維青雙手抱胸,滿足於碧嘉發亮的眼。「奕娟、采晴和雲颺搬來這兒住,我們一起弄的,怎麼樣?不賴吧?」

  碧嘉沒來由的感到失落,以後大概沒什麼機會接到維青半夜急召的電話吧!她可以功成身退了,她悵然的想著,一時無言以對,驀地想起塞在袋子裡的信,隨手掏了出來交給維青,「剛才在門口撿到的,妳的信。」。

  望著碧嘉怔忡的臉,她不由得納悶,把信擱下,推推碧嘉,「怎麼啦?」

  碧嘉勉強扯動嘴角,指指茶幾上的袋子,「這是給你們的禮物,我在上面都寫了名字,你們自己拆,我……我先走了。」她倉皇地轉身欲走,自己是怎麼了,維青有人陪伴她應該替她開心才對,怎麼卻覺得有點難過?

  維青眼明手快,一把抓住碧嘉,「喂!妳到底怎麼了?」

  「妳別走嘛!我們等妳一起吃團圓飯呢!妳走了,我們家就少一個人了。」采晴向前拉著碧嘉的手,真誠的說。

  「幹嘛?吃味啦?三八,我是那種喜新厭舊、過河拆橋的人嗎?」維青肆無忌憚地摟住碧嘉,曖昧地朝她大拋媚眼,「咱們關係不尋常啊!」

  「不要以為撒嬌有用,你們趁我不在,偷偷培養感情,也不算我一份,這是惡意拋棄!」碧家雖已釋懷,仍心有不甘地噘著嘴。

  「好,隨妳怎麼罰。」維青笑著舉手投降,她知道碧嘉不是小心眼的人。

  「罰妳趕快拆信,好像是什麼公司寄來的,快看看。」

  維青拿起信封看了看,是她寄出履歷的其中一家,頗具規模的管理顧問公司,她快速地拆開、流覽了一遍,「哇!我錄取了,萬歲!」她振奮的高喊。

  大家爭相傳閱那紙錄取通知單,維青已通過層層關卡,正式被錄用了。

  「殺豬啊?巷子口的貓都被妳的叫聲嚇昏了。」剛進門的小三,放下奕娟交代要買的東西,衝著維青揶揄道。

  「維青找到工作了!」采晴迫不及待的說,提出質疑的是小三,她的眼睛卻看著雲颺。

  「恭喜妳啦!」雲颺和浩子異口同聲。

  「是哪家不怕死的公司敢用妳,不怕關門大吉嗎?」小三也很替她高興,就是忍不住要鬥嘴。

  維青心情好得不想和他計較,有了「家人」又得到期盼已久的工作,現在的心情只有一句話能形容!快樂得不得了。「走,今天我請客,咱們一家八口上館子慶祝一下!」

  原以為那次在廚房的談話已成為歷史,靖茹便不把它放在心上,如常的和他們相處。原本就不知詳情的維青和奕娟,也在碧嘉的禮物和維青找到工作的喜悅中,壓根兒忘了這回事。

  而雲颺卻覺得不太對勁,每次靖茹來訪,一群人不管怎麼坐,他一定夾在靖茹和采晴中間,隱約感到是采晴刻意安排的,他更是無法理解了。

  週末,維青不用上班,奕娟只上半天班。

  原本群居的人口增加為八個,多了維青和碧嘉,也轉移陣地!他們的「新家」。浩子、小三、靖茹、碧嘉是流動戶口,但週末的下午,一定全員到齊。

  這次雲颺學乖了,倚牆而坐。這麼一來,任誰挖空心思,也不能讓他變成夾心餅乾了。采晴更絕,乾脆把雲颺身旁的位子讓給靖茹,自己坐在靖茹旁邊。

  靖茹看看自己的地理位置,活像個大燈泡似的,「我還是坐到那邊自在些。」她想移步卻讓采晴拉下,「妳忘了我們的約定。」

  「什麼約定?」雲颺盯著采晴問,他就知道一定有問題。

  采晴環視每一個人,堅定的說:「我和靖茹要公平競爭。」

  「靖茹?妳跟人家湊什麼熱鬧?」在一片驚訝聲中,小三首先發難。

  只見靖茹雙手掩面,哭喪的說:「怎麼妳還沒忘啊?求求妳饒了我吧!」

  「言我才離開多久?居然就有那麼多事瞞著我,你們還不從實招來?」碧嘉佯怒道。

  「情大人冤枉啊!我們也不知道哇!」其他人也都一頭霧水。

  「小妳們要競爭什麼?」雲颺大約猜出八、九分了。

  「說你們救救我吧!她硬要我跟她公平競爭,競爭什麼?當然是雲颺啦!我不要還不行咧!」靖茹求助的對眾人訴苦:「她又說愛他,不能失去他,又叫我不能輕言放棄,鼓勵我追求幸福,我就算要追求幸福,對象也不會是雲颺啊!」

  「吧可是……」

  「獨我和雲颺八竿子都打不著,要對他真有感覺,妳還會有機可乘介入我們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靖茹不給采晴說話的機會。

  「家那天……」

  「那天是因為……」靖茹急急地把當天的情況重述一遍,深怕被采晴搶了話,她又得傷透腦筋了。

  眾人忽地看著靖茹,忽地轉向采晴,又不時看到雲颺青一陣、白一陣的臉,只覺萬分精彩,比任何戲都好看。

  「我是絕緣體、不導電,對愛情免疫,這樣妳瞭解了吧!」從頭到尾一氣呵成,靖茹終於鬆了一口氣,趁采晴兀自沈思時溜到對面沙發,擠坐在維青和碧嘉中間。

  「怪不得妳說我有選擇的權利。」雲颺喃喃自語。

  「妳捍衛愛情的勇氣可嘉,但可不可以請妳先搞清楚狀況再做挑戰?雲颺就像我大哥一樣,怎麼也扯不上愛情這兩個字;真的,求求妳相信我!」靖茹可憐兮兮的說。

  雲颺沈著臉,先是維青,現在又是靖茹,采晴的腦袋瓜裡都裝了些什麼?

  所有的人都知道這又是樁烏龍事件,只有始作俑者不知道。

  采晴疑惑的緩緩開口道:「妳是說……我沒有橫刀奪愛?」

  「沒有。」大家異口同聲,默契十足。

  「沒有三角問題?」

  「沒有。」

  「靖茹不是情敵?」

  「不是。」個個表情凝肅,正經得不能再正經了,現在不是耍寶的時候,他們都領教過她獨特邏輯觀念。她認真的問,你最好誠實的答,否則又不知要出什麼岔子了。

  「怎麼那麼順利?」采晴喃喃的說。

  「順利?我追妳追得那麼辛苦,妳還嫌太順利?」雲颺再也沈不住氣地吼:「換妳追看看。」

  「早說過是我追你,不是你追我,你凶什麼凶?」采晴不甘示弱地戳戳他的胸膛。

  「那也不能強迫靖茹中獎啊!」

  「我怎麼知道她有沒有愛上你?」

  「妳當我是劉德華?每個女人都會愛上我嗎?」

  看他們一來一往的唇槍舌戰,靖茹驚魂甫定的拍拍胸口,「呼!沒我的事了,蹺頭囉!」腳底抹油,溜了。

  「那……我怎麼知道你有沒有愛上她?」

  「我那麼花心嗎?」

  「誰曉得,你那麼好追。」采晴噘著嘴,扭身背向雲颺,心裡很不是滋味。人家追他,他是不是都來者不拒?

  收起劍拔弩張的氣勢,雲颺輕扳回她的肩,深情款款的看著她,「不是跟妳說過,那是因為對象是妳呀!小笨蛋。」

  「哇!太肉麻了,我看不下去了。」碧嘉識相的起身,離去前猛朝看得目瞪口呆的眾人使眼色,「走了啦!兒童不宜。」

  「真的嗎?」采晴眨眨漆黑的眼眸,不放心的問。

  雲颺用手指點點她的鼻子,「當然是真的。」

  不論是意猶未盡還是心有未甘的,通通被碧嘉押出門外。「今天這麼早散場啊!我還沒宣佈我收到入伍令呢!」浩子被擠在中間大喊著。

  「等了這麼久,我還以為國家不要你咧!」推擠中,小三不忘調侃他。

  沈醉在彼此的凝視中,渾然不覺偌大的客廳裡,只剩下他們倆。

  「我有沒有說過:我愛妳?」

  「我有沒有說過:被追的人不能先說這句話?」

  「那妳說。」

  「不要!」

  「那換我追妳。」

  「不行!」

  「妳都能告訴靖茹妳愛我,為什麼就不能親口對我說?」

  「被追的人沒有權利問為什麼。」

  「那被追的人能有什麼權利?」

  「被追的權利。」

  「就這樣!那我不要當被追的人……」

  情人間的對話,往往只有當事人不覺得無聊,內容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時此刻,眼睛只看得見對方,耳朵只聽得到彼此,至於其他……浩子要當兵!

  再說吧!


  —本書完—



引言 使用道具
您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加入會員

建議立即更新瀏覽器 Chrome 95, Safari 15, Firefox 93, Edge 94。為維護帳號安全,電腦作業系統建議規格使用Windows7(含)以上。
回頂部 下一篇文章 放大 正常倒序 快速回覆 回到列表